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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命運的交叉口

    第24章

    姜南風引溫泉水入浴室, 但這道溫泉被分成了三道水線,分別流入姜南風居住的東跨院、給周慧準備的正院和男女下人房。

    東跨院只有姜南風一個主人,當初被賜下宅院的時候還是個小男孩的姜南風根本沒想到日后成婚、生子之類的事情, 因此,為了能夠不讓自己的聲音被水聲壓制,下達命令可以及時被仆人聽見, 東跨院的浴房在修建時, 是按照少年身材準備的“寬敞”,到了姜南風現(xiàn)在的年紀,浴房占地面積在他這個身份之下甚至說得上“寒酸”了。

    蕭燧一句“你的頭發(fā)”把向來思緒敏捷的姜南風說懵了。

    江南風情不自禁垂眸看向自己半濕的長發(fā), 露出難得一見的迷惑神情。

    姜南風攏住長發(fā), 低聲問:“我的頭發(fā), 怎么了?”

    蕭燧干脆背過身不看姜南風。

    當他的聲音從背面?zhèn)鱽,姜南風聽得差點笑出來:“你衣服濕透了, 都能看見胸口了。”

    姜南風垂下頭, 單薄的白色絲綢被水洇濕,黏在皮膚上, 露出胸膛的顏色, 與長發(fā)蜿蜒其上,依舊嘀嗒著水珠。

    很平常的畫面,姜南風不覺得自己剛剛沐浴完成, 這副模樣有什么過分的。

    都是男人, 打赤膊相見也算不得失禮,何況他好好穿著衣裳,就是濕了點罷了。

    老學究在意的都沒蕭燧多!

    姜南風心里抱怨一句, 臉上笑容不變地改口:“那請二殿下先去客廳用些茶點,玉鶴換一身衣裳, 束發(fā)之后再與二殿下一同進宮!

    “好!笔掛輥G下一句話,往客廳跑的速度把管家遠遠甩在后面。

    看著管家追在蕭燧身后一路小跑的狼狽樣子,姜南風捂住嘴,避免自己沒禮貌地笑出聲。

    姜南風向外走了幾步,又忽然停下。

    原本沒覺得在自己家中穿著略被長發(fā)沾濕的衣衫有何不妥,但被蕭燧這么緊張地點出來之后,再維持這副模樣似乎就不雅觀了。

    姜南風站在原地略停了幾秒之后,再次笑了。

    蕭燧犯傻就算了,自己怎么跟著一塊犯傻起來了。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抬腳走回臥房,另外找了淺青色的綾紗長衫換上,飛快束起長發(fā),扣上玉冠再用發(fā)簪固定。等身的銅鏡前立刻出現(xiàn)了一位身材高大、相貌俊美的青年郎君。

    姜南風看了看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又抓了一條墨綠色絲絳系在腰間約束長衫下擺,換了同色的布鞋。

    把一切都打理妥當,姜南風總算從房間里出去。

    他仰頭看了一眼太陽的位置,心道:蕭燧真是個害人精,我都多少年沒考慮過穿什么顏色的衣衫、搭配何種配飾出門才合適了?完全被他帶壞了。

    話雖如此,擺脫了往日色彩濃艷的賜服的約束姜南風周身縈繞的攻擊性大大減退,看起來竟然比往日的顏色更出眾三分,還多了一份恬淡。

    迎客的位置是前廳,與東跨院有一段距離。

    姜南風到達前廳的時候,蕭燧正襟危坐,手按在茶碗蓋上一動不動。

    發(fā)現(xiàn)姜南風出現(xiàn),蕭燧立刻像只受到驚嚇的豹子似的站起身,視線把姜南風從上刮到下。確定姜南風的穿著“妥當”,蕭燧明顯松了口氣。

    蕭燧伸手向外:“姜候,走么?”

    姜南風率先出門:“二殿下請!

    姜南風洗澡的功夫,他的馬車已經(jīng)被車夫擦洗得煥然一新了。

    他踩著腳凳登上馬車,蕭燧對著到腰高的腳凳撇撇嘴,小聲嘟噥了一句“文弱書生”,翻身上馬。

    等在門外的親兵跟上蕭燧,上馬的動作整齊劃一,并沒有因為脫去軍服而減少半分彪悍氣質(zhì)。

    一馬一車并肩而行,蕭燧全程和姜南風沒有任何交流,姜南風看著蕭燧一身軟甲,腰系佩劍,馬鞍上還掛著箭囊的樣子倒是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果不其然,到了上陽宮正門口,姜南風遞上印信,讓禁衛(wèi)檢查過馬車內(nèi)沒有違禁品之后,被爽快放行;而蕭燧則被攔在了大門口。

    禁衛(wèi)鐵面無私地親身擋在蕭燧馬前,“二殿下,進宮不可攜帶兵刀鎧甲。請二殿下卸甲!

    這要求合情合理。

    蕭燧仰頭看了看秩序井然的皇宮,下馬,一樣一樣把隨身攜帶的弓箭、佩劍、軟甲解下。

    “這就是名滿天下的玄鐵箭?我一定好好替二殿下看管!标柟庀,箭簇上凝聚出攝忍到寒光,禁衛(wèi)眼睛一亮,迅速對蕭燧伸出手,滿臉見獵心喜地摸向箭囊。

    “這不是你能碰的東西!笔掛莸吐暰,當場轉(zhuǎn)身,把所有裝備都交給了隨行的手下。

    看管皇宮大門的侍衛(wèi)品級或許不低,但他不是蕭燧的親兵。玄鐵箭作為遼東軍最高保密等級的軍械,只要開城門的禁衛(wèi)敢碰玄鐵箭,他就會被當成通敵叛國的奸細當場誅殺。

    神箭雖好,不如小命重要。

    侍衛(wèi)訕訕地收回手,眼睛一直戀戀不舍地勾在蕭燧的弓箭上,手掌搓著褲縫,免得自己忍不住手欠。

    蕭燧翻身上馬,望向上陽宮內(nèi)長長的通道:“我現(xiàn)在可以進去了吧?”

    禁衛(wèi)咧開嘴笑了幾聲,然后,他的視線掃過蕭燧身后兩個鐵塔似的親兵,趕緊收起笑容,聲音干巴巴地說:“二殿下,這可是皇宮,沒有圣旨也不能騎馬!

    禁衛(wèi)說完趕緊低下頭,再不敢和蕭燧對視了。

    他就是個小人物,規(guī)矩不是他定的,可二殿下要進宮趕上了他執(zhí)勤。

    “混賬,你竟敢如此羞辱殿下!”劉虎聞言跳下戰(zhàn)馬,一把扯著禁衛(wèi)的衣領(lǐng),把人直接從地上舉起來,眼看著就要把人摔在地上,給看守宮門的禁衛(wèi)些顏色看看。

    禁衛(wèi)被嚇得大喊:“哎哎哎,您別發(fā)火,我就是照章辦事!

    蕭燧伸手制止:“劉虎,把人放下吧!

    劉虎松手,禁衛(wèi)頓時摔了個大馬趴。他揉著屁股從地上起來,嘴里小聲嘟噥:“又不是我定的規(guī)矩,跟我耍什么威風吶。有本事學學姜候,那么大一駕車,用好幾匹馬拉著,還不是想進上陽宮就能進。真是倒霉,早知道會撞上二殿下進宮,我今天就應(yīng)該請病假,反正都得傷著!”

    “你!”劉虎聽得一清二楚,又掄起拳頭想找禁衛(wèi)不痛快了。

    蕭燧臉上火辣辣的。

    他明明沒有做錯什么,這座皇宮是他親自帶兵打下來的,現(xiàn)在想進去卻要遭受一個禁衛(wèi)的羞辱。

    禁衛(wèi)說的何止是“下馬”的要求。

    蕭燧被催生出強烈的羞恥感,渾身不自在。他在馬上呆立一瞬,然后,在眾目睽睽下了馬,攔住劉虎,從口袋里摸出一塊碎銀子遞給禁衛(wèi):“你拿去治傷。”

    禁衛(wèi)先朝劉虎看了一眼,確定他沒有再次舉起拳頭,才收下銀子,不情不愿道:“謝二殿下賞賜!

    蕭燧拍了拍劉虎手臂,把追風的韁繩塞進他手里:“替我看著,在外頭等我回來!

    劉虎擔心地扯著追風往前走了幾步:“將軍,一個看門都這么狗眼看人低,皇宮里頭還指不定什么樣呢,讓我們跟著你吧。”

    “我好好把差事辦完了,進宮能有什么事情,你們在外頭等著,別給我惹事!痹掚m如此,蕭燧臉上的神情實在算不上平靜。

    劉虎瞧著蕭燧隱含怒意的表情不敢再說什么了。

    追風可不服劉虎的管,它發(fā)現(xiàn)拉著自己韁繩換人,一個勁兒地用頭碰了碰蕭燧,馬蹄煩躁地跺著地面。

    蕭燧揉了揉追風的鬃毛,拍著它的大腦袋提醒:“乖乖在外頭等我回來。”

    語畢,蕭燧向前一步,走到禁衛(wèi)面前,面色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還有其他不合規(guī)的地方么?”

    禁衛(wèi)趕緊搖頭,讓開寬敞的通路:“二殿下請進。”

    蕭燧一步接一步走進上陽宮,用雙腳丈量起從大門到正殿的距離。

    上陽宮,扶桑殿。

    午后的陽光暴曬著地面上的石板,宮奴一遍一遍抬水沖洗石板驅(qū)逐熱度。

    日頭走到另一邊,不再對東側(cè)殿的溫度造成任何影響,全部敞開的窗戶里風聲肆意穿行。

    夏王坐在上首正位,謀士燕回坐在左側(cè)上首,新上任的魏國公趙明宇陪坐左側(cè)第二個位置,神情順服。

    姜南風穿著淺青色長衫進入側(cè)殿的一剎那,如同涌入了清風,讓人精神一振。

    夏王情不自禁瞇起眼睛露出了個笑容。他捋著胡須,頻頻點頭:“像,真是太像了!

    趙明月垂下視線,假裝沒聽見夏王說的話。

    姜南風理所當然地行禮問候:“大王萬安,玉鶴前來向大王回稟,已安置好魏國夫人,請大王不必憂心!

    魏王的兒子都被乖乖找回來接受他下發(fā)的官職了,夏王還能有什么不滿意的。

    他當場笑了,和藹地指著右側(cè)的空位吩咐:“玉鶴過來坐——你們?nèi)ピ偬硪粡埵嘲,給姜候也上一份祛暑的瓜果。玉鶴你可得多吃幾口,我特意讓人藏在冰窖里,給你留著回來吃的,一會出宮時候帶幾個走!

    等宮人出門,夏王繼續(xù)說:“我已經(jīng)跟魏國公打聽過了,你不讓你娘住進趙家老宅真是作對了。那地方死過那么多人,陰氣重,對你娘身體不好。就該出去找個喜歡的地方。要是三年五載的太久了,換住處也使得。”

    宮人送上切成小塊方便入口的西瓜,姜南風捏了一角送入口中。

    甜絲絲的涼意在口中蔓延開。

    “謝大王,果然香甜!苯巷L笑開,側(cè)殿滿室生光。

    夏王情不自禁跟著笑起來。

    他很快意識到側(cè)殿里不止他們兩個,趕緊咳嗽幾聲,正色追問:“玉鶴,你特意留給我的信,我讀完了。幸虧有你提醒,不然我真是忘了開恩科的事情。”

    恩科指的是考進士,而進士科又名“春闈”,望文生義便能知道進士科的考試安排在春天。今年已經(jīng)快過中秋節(jié)了,就算夏王手底下的官員本領(lǐng)通天,也不可能有逆轉(zhuǎn)時光的本事。

    天下抵定,想讓飽讀詩書的學子背井離鄉(xiāng)趕來洛陽參加考試,必須現(xiàn)在開始一層層向各級州府縣傳達圣旨,學子們才有時間進京趕考,才不會錯過明年的考試時間。

    姜南風的一封短信不但說明了他和同僚們,在朝堂立場上處境的艱難,還將夏王不得不給他看不上眼的“叛徒”們高位的根本原因點得清清楚楚——夏王手里沒有“天子門生”!

    夏王沒有,姜南風就幫他找來。

    這么貼心的臣子,就算是虛情假意的,夏王也舍不得放姜南風去外面當?shù)胤焦伲?br />
    姜南風面露不安:“大王謬贊,恩科的事情并非玉鶴一人所想,是我那些同僚們……對了,大王準許他們?nèi)フ{(diào)職外任了嗎?”

    夏王捋著胡須,感慨萬分:“難怪世人都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是個好孩子,能跟著你堅持到魏國敗了也不走的臣子,也都是靠得住的。夏國新立,他們不想著在洛陽享受繁華,反而愿意為我分憂,下放到各地主持政務(wù)、安撫黎民,我怎么能不答應(yīng)呢!

    夏王看著姜南風,對他鄭重承諾:“我征詢過你那些同僚的意見,凡是想外放的,我都給找好了去處!

    人都是盲目的,當夏王在姜南風送來的這封短信里看到了開恩科的好處,那么,他也就難以逃脫“再贏一次”的誘惑,理所當然相信姜南風的建議,隨便就答應(yīng)“放官員外任”這件需要嚴肅討論再做決定的事情了。

    一箭雙雕,從來都是姜南風做事的風格。

    “多謝大王,此事實則也是玉鶴的私心。”姜南風拱手回禮后,開始把過于偉正光的事件注入應(yīng)有的晦澀。

    夏王擺手:“唉,不用這么見外,來來回回行禮累人,你只管說就是!

    “是。”姜南風應(yīng)諾,當著夏王和趙明宇兩個人的面撕開曾經(jīng)叛到夏王手里那群高官的臉面,“不瞞大王,實在是有些人害怕大王重用忠心賢德的臣子,出手打壓,玉鶴與他們共患難一場,看不得同僚們受委屈,才借著大王對我的厚待斗膽懇求將他們外放。”

    論打仗,夏王的本領(lǐng)跟親兒子沒辦法比較,但要說用人御下,那就是夏王的老本行了。

    夏王自己就是個善于籌謀、敏銳多思的人,姜南風現(xiàn)在把一個絕對真實的理由放在夏王面前,他的思維就再也不受控制,不斷朝著陰謀詭計的方向揮舞翅膀狂飆。

    夏王面色一點點陰沉下去。

    他的視線轉(zhuǎn)向魏國公趙明宇,對趙明宇詢問:“魏國公想必是認識官員的,你覺得有哪些人可靠?”

    這簡直是一道送命題。

    趙明宇回答的人選既要真的有本領(lǐng)、有道德,又不能是曾經(jīng)和趙家人關(guān)系親密的,否則等于是對夏王公布同黨了!

    細密的冷汗一瞬間布滿趙明宇后背。

    趙明宇不敢遲疑,迅速走出食案,跪在夏王面前稟報:“父親重權(quán),臣與官員極少接觸。但大王詢問,臣不敢欺瞞。臣曾經(jīng)聽父親提起,戶部兩位主事官員有才無德,最善斂財,是兩條好用的狗。”

    “哈哈哈,快起來,誰讓你跪著回答了,別緊張。”得到滿意回答,夏王繃著的臉頓時松弛下來。

    趙明宇坐回食案后,穿在身上的長衫已經(jīng)濕透了。

    夏王心里有了打算,不再提起朝中官員的人品和能力。

    他重新對著姜南風說笑:“玉鶴,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和你娘一樣,一心追求冷清日子。前頭還故意對我擺冷臉,結(jié)果你瞧瞧,你同僚日子剛一不舒服,你就藏不住心思,特意寫信送進宮里求我放人外任!

    姜南風不回話,只低頭赧然低笑,做足被拆穿真相的尷尬小孩姿態(tài)。

    夏王自覺掌握了姜南風的真性情,愉快地故意當著姜南風的面宣布:“不過,玉鶴啊,你還是死心吧。你都說我手底下人手不足了,你辦事如此妥帖,我怎么可能還放你出宮呢?”

    姜南風著急地站起身:“大王,我!”

    “坐下,聽我說完!毕耐鯄鹤〗巷L開口的機會,得意地宣布,“我跟燕回商量過了,不是有個什么‘帝王秘書,輔君的近臣’的職務(wù)么?叫、對了,叫‘侍中’!我特意查了,這位置才正三品,比你爵位低得多,也不如你在魏王身邊時候的官職高。你就干這個,絕對不惹眼!”

    姜南風一瞬間是真有點笑不出來了。

    侍中這位置雖然看起來不如宰相、將軍之類的出挑,但這個官職是給宰相加封,暗示他是天子近臣的。

    這樣一個官職單獨封給自己算怎么回事?

    姜南風臉上笑容僵硬地拒絕:“大王不可,侍中的位置太關(guān)鍵了。臣不堪高位。大王不如派臣去國子監(jiān),我愿為大王雕琢良木。”

    夏王高興過頭,嘴上完全沒了把門的,竟然指著姜南風說:“國子監(jiān)的學子各個都喜歡飲酒斗詩。我進城之前關(guān)注你許多年了,早打聽清楚你不以文采見長了。哈哈,你哪里管得住國子監(jiān)的學生。好好務(wù)實,別和那群只會鬧騰的胡混,他們要是把你帶壞了,我更缺人用了!

    寫詩詞歌賦,確實不是姜南風所長,但打人不打臉。

    夏王這話說的特別不中聽。

    姜南風嘴角彎曲的弧度不變,但眼中笑意已經(jīng)消散得干干凈凈了。

    姜南風飛快往燕回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垂眸看著面前西瓜紅彤彤的瓜瓤,先送了一口水果,營造出放松的氣氛,之后才開始實話實說:“陛下,侍中之位是給人加封的?v然陛下想要用我,也不適合將我單獨晉升到這個位置上。”

    “竟然還有這種說法,我和燕回他們幾個翻看了好幾晚的書才找到這位置的。”夏王遺憾嘆息。

    夏王出身雖然不差,可家中爵位只是虛位,“夏王”這名號是自立的。他從來沒有一套朝廷賜下來完全符合規(guī)制的班底,當然就不懂得官職之間的差異。

    既然已經(jīng)在姜南風面前露怯,夏王也不在乎臉面了,反正燕回是他的心腹,而趙明宇不敢對外多說一個字。

    夏王雙手一攤,刷起混來:“你看,你在內(nèi)能幫著我掌管軍國政令,去外頭代表我出納帝命的時候,看著也體面威嚴,而且你敢跟我說實話,燕回說好多次了,讓我把所有直言敢諫的人才都留身邊;對了,你也懂得多、記性好,還能做秘書工作。這么多好處擺在明面上,我更舍不得放你去地方上外任了!

    看到燕回在一旁欣慰點頭,精通官場戴高帽門道的姜南風頓時就明白夏王現(xiàn)在的感悟絕不是臨時產(chǎn)生的,而是早就和謀士們商量好了之后專門等著自己的表演。

    姜南風熟練的自污:“陛下對玉鶴夸贊太過了。臣若真有大才,也不至于輔佐幾位大王都不能成事。不如陛下身邊謀士多矣!

    姜南風說完就閉嘴,一個勁兒的悶頭吃水果。

    夏王和燕回相互交換眼色,夏王暫時偃旗息鼓,把場面交給燕回來控制。

    燕回先接下姜南風送過來的高帽子,然后發(fā)出遺憾的笑聲:“嗨呀,姜候?qū)嵲谔呖蠢戏蛄耍戏騾s連官職都弄不明白,真是慚愧。”

    姜南風依舊沒接話,繼續(xù)等待他們發(fā)招。

    燕回說完話暫時住口,借著老花眼看遠處視力好盡情觀察著姜南風的表情,確定姜南風沒有反駁的意思后,他又笑了幾聲,放緩語速問:“剛剛聽姜候的意思,不反對留在大王身邊辦差吧?”

    姜南風這才停下吃瓜的動作,含蓄地扯扯嘴角,說出口的話與往日一樣動聽:“玉鶴已經(jīng)有過好幾位繼父了,我不能昧著良心說他們不是人中龍鳳,但除了大王沒人愿意放我母親歸鄉(xiāng)首領(lǐng),成全她的名聲。在玉鶴心里,大王可堪人主,當然愿意為大王分憂。”

    大朝那日姜南風把話說的多難聽啊,威脅夏王的時候沒有一絲手軟的意思,仿佛只要夏王敢攔著他把母親送走,姜南風就要把夏王從龍椅上拉下來。

    可聽聽他現(xiàn)在說的,好像一切退讓都是夏王主動做的。

    不愧是能在接連不斷的繼父面前當不倒翁的姜南風。

    燕回情不自禁抽了抽嘴角。

    他視線一瞥,夏王那感動的眼神讓燕回知道,姜南風哪怕日后什么都不做,夏王都不會對他有不滿意的地方了。

    這天下說是定了,其實北方還有大片土地尚未奪回,夏王愛聽好話的毛病就已經(jīng)顯現(xiàn)了,實在不是吉兆。燕回心中皺眉。

    但這件事情不著急,日后再與燕王詳談就是;眼前重要的確實是應(yīng)該把姜南風留在中樞。

    姜南風這等人才,用好了對燕王是有大用的。

    燕回在心里掂量著輕重緩急,順著姜南風的話替夏王表明態(tài)度:“恭賀大王又得一賢臣。不瞞姜候,大王眼下確實有個為難的事情需要姜候幫著參詳。”

    已經(jīng)表態(tài)過的姜南風立刻響應(yīng)燕回的問題。

    姜南風:“請講!

    燕回:“跟隨大王起事的都該有官職了,但官職又多又雜,難以區(qū)分清楚,一時間沒辦法全都分封完。拖到現(xiàn)在過了一個多月了,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姜候可有辦法?”

    姜南風略作思考,然后試探著說:“官員跟隨大王日久,他們的人品能力,玉鶴都不清楚,不好為了在大王面前露臉就亂做評價。所以,大王想立刻都給他們安排到適合的位置上,玉鶴無能為力。不過,陛下若是想結(jié)束朝臣的議論,我倒有辦法拖延時間!

    夏王大喜過望地跟燕回對了個視線,著急催促:“真的?玉鶴別謙虛了,快說。”

    姜南風神色平靜道:“臣子之中,誰和大王鬧過眾所周知的矛盾,讓大王顏面無存,大王就先給他適合功績的封賞。剩余臣子便不會再擔心了。”

    熙熙皆為利來,攘攘皆為利往。

    朝臣明明派系分明,卻能聚在一起共同掀起輿論風波逼迫夏王盡快封官賞爵,便說明他們擔心好位置都被其他人搶占了。

    那么只要讓朝臣看見夏王給臣子封官,不會收到個人情緒影響,連最差的都有個底線。剩余朝臣肯定認為自己的官位不會在其之下,也就能讓輿論平息了。

    “妙啊!”燕回馬上懂了姜南風的意思,高聲稱贊,轉(zhuǎn)頭和夏王詳細分析辦法中的好處,聽得夏王連連點頭。

    夏王理解計策背后的價值后,用力拍著扶手贊嘆:“得玉鶴如得十城!”

    姜南風垂下視線做出謙虛的神情,再次埋頭吃西瓜。

    他知道,夏王到底對誰最不順眼、心里最厭惡誰,這不是他現(xiàn)在該問的問題。

    一盤西瓜很快見底,姜南風拱手執(zhí)禮,終于給自己爭一份可心的職務(wù):“大王既然滿意玉鶴的諫言,玉鶴請入職學士院!

    學士院的學士又被稱作翰林學士,專門協(xié)助君主在中央決策,也有秉持上意擬制、下詔的職能,是天子身邊的機要秘書,最符合夏王對姜南風目前的要求。

    同時,學士院因為同時安置了醫(yī)藥、卜筮、書畫等等雜學人才,更多職能表現(xiàn)在給皇帝陪玩的方面,官職上……并無品階,也完美符合了姜南風的要求。

    研讀過官職的燕回臉上表情一下就不對勁了。

    夏王還沒參透其中的問題,只聽“學士院”三字,還當是什么好職務(wù),當場答應(yīng):“準了!

    燕回想攔著,趕上內(nèi)侍急趨進門,被打斷了發(fā)言。

    “何事?”

    內(nèi)侍稟報:“二殿下求見!

    早已從趙明月口中路上遭遇過刺殺一事的夏王當場撂下臉,沉聲道:“他還有臉進宮!讓他進來!

    姜南風可沒有欣賞他人受責難畫面的喜好,他順勢起身:“臣告退!

    這一回,夏王沒留姜南風,而是對內(nèi)侍吩咐:“姜候一路辛苦,你去內(nèi)庫取兩斤燕窩給姜候帶走!

    “多謝陛下!苯巷L跟著內(nèi)侍離開。

    出門時,與所有防御解得一干二凈的蕭燧錯身而過。

    兩人視線交錯,姜南風的春風得意和蕭燧的狼狽如同鏡子兩面,清晰可見。

    蕭燧收回視線,加快腳步。

    寬廣的宮廷中,再無外人,引著姜南風向外走的內(nèi)侍放緩腳步,柔聲低語:“公子,夏王要為曉輝郡主和懷思公主擇婿。魏國公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和郡主的婚事。”

    所謂“懷思公主”和“曉輝郡主”分別是夏王的女兒和侄女。

    蕭懷思與夏王三子蕭焰同母,年方二八,正是嬌俏可人的年紀,據(jù)說相貌同時繼承父母優(yōu)點,能歌善舞,很得夏王歡心。蕭曉輝是夏王二弟的獨女,沉穩(wěn)溫柔,曾經(jīng)有過一個丈夫,是夏王手下的戰(zhàn)將,為了保護夏王而死。

    蕭曉輝與趙明宇成婚?

    不論作為侄女還是手下戰(zhàn)將的遺孀,夏王都會妥當安排蕭曉輝再婚的丈夫人選。

    趙明宇應(yīng)下這樁婚事,日后只要善待新婦,再和曉輝郡主生下一兒半女,將血脈真正融進蕭家,就不必再擔心被鏟除了。

    “是一樁好婚事!苯巷L低聲回應(yīng)。

    內(nèi)侍又說:“燕回極力想促成公子與懷思公主的婚事,不過,她帶了十五名甲衛(wèi)去找無病先生麻煩,讓無病先生捆成蠶蛹送回來了,大王已經(jīng)將公主禁足,又派人去給無病先生送賠罪禮物了。大王似乎不打算對公子提起此事了!

    姜南風聽到懷思公主做了什么蠢事,忍耐不住地噴笑出聲:“她去找我?guī)熜致闊┝?真是老壽星上吊,活的不耐煩了!?br />
    “剩下的事情,奴婢沒在大王面前伺候,沒聽到!眱(nèi)侍自責道。

    姜南風:“不用再對我說這些事情了,以后好好過日子,免得被抓住把柄,惹上殺身之禍!

    內(nèi)侍應(yīng)諾后退下,姜南風拿著出主意換來的二斤燕窩獎勵,出宮門直奔洛陽城外湘妃林探望師兄,打算聽他講講蕭家女兒做下的蠢事。

    上陽宮內(nèi),姜南風離開口,燕回急著跟夏王說清楚所謂“學士院”的職務(wù)根本沒有品階的實情。

    夏王臊紅了一張老臉。

    他雙手緊張地扣著長袍的線縫:“那豈不是等于他出了個替我排憂解難的好主意,我就給了二斤燕窩付賬?嗨呀,玉鶴一輩子恐怕都沒接過這么下面子的賞賜。丟人吶!

    夏王看向始終不吭聲的趙明宇,指著他吩咐:“侄女婿,你替我走一趟,幫我再送一百兩銀子過去。”

    “是!壁w明宇領(lǐng)命離開。

    蕭燧進門,在夏王面前站定。

    父子相對無言。

    燕回提醒:“二殿下,給大王行禮。”

    燕回不出聲還好,他一出聲,夏王臉上的不滿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夏王直接推翻桌面上的酒水,冷聲訓斥:“現(xiàn)在覺得自己翅膀硬了,行禮都不愿意做了。我看你心里根本沒有我這個父親!”

    蕭燧悶葫蘆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酒水灑了滿身。

    燕回幫著勸說:“大王多心了,二殿下生性不拘小節(jié),他累了一路了,回來就急急忙忙進宮,心里記掛著您呢!

    夏王對燕回向來言聽計從,唯獨事情牽扯到蕭燧就變臉。

    他當場反駁:“心里記掛我?他當我兩只眼睛是瞎的,看不出來嗎?他從上到下都是換洗過的!把準備做這么全,我看他指不定見過多少留京的下屬,聽他們匯報京中局勢變化呢。”

    蕭燧說了進入上陽宮的第一句話:“姜南風也換洗一新,你為什么不說他?”

    此言一出,徹底捅了馬蜂窩!

    夏王猛地從食案后站起來,指著蕭燧鼻尖大罵:“你還敢和姜南風比?人家進宮沒帶兵械,見到我一整套禮數(shù)周全!你呢?我以前覺得你至少還有點用處,能帶兵打仗;但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送周夫人扶靈歸鄉(xiāng)的一點小事都做不好!你哪來的臉在這里和我振振有詞?”

    蕭燧抿緊嘴唇,喃喃自語:“周夫人的情況你都知道了。”

    夏王:“魏國公和江南風我都盤問過一遍,當然對周夫人的情況知道的一清二楚!

    蕭燧扯下夏王高舉的手,咬著牙根怒道:“別人妻子的事情你關(guān)懷備注,你的結(jié)發(fā)妻子‘上吊’的事情疑竇重重,你卻一點不查就命人將我母親下葬。父王,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嗎?”

    “疑竇?根本就沒什么疑竇!她那個容不得人的性子,整日一哭二鬧三上吊,有一天又拿不活了威脅我,我不回去,她就真把自己吊死,有什么奇怪的!毕耐跄樕铣錆M被兒子反駁的不悅。

    在不悅之余,臉上更勾勒出的深深地如釋重負,仿佛劉沐芳終于死了結(jié)束了他的心腹大患。

    蕭燧徹底被激怒了,當場對夏王翻舊賬:“我下頭有三個弟弟,六個妹妹,我母親容不得人?反而是我母親只生了我一個,我從小就沒見你除了要錢要物資之外踏進過母親的院子。父王,你……”

    “蕭燧,你若還想做我蕭淵的兒子,就不準提劉沐芳!”夏王竟然完全失去理智,一臉暴怒地沖向蕭燧,絲毫不顧及顏面地試圖對蕭燧拳打腳踢。

    “大王,不可!大王,打不得!二殿下,快躲!”燕回手忙腳亂地上前阻攔。

    “我母親事事順著你的意思,她已經(jīng)過世了,居然在你嘴里,提都不能提?”蕭燧眼中的不解凝聚成深深的疑惑,他擰眉追問,“父王,你和母親之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

    “劉沐芳不守婦道!”夏王被燕回扯著,打不著蕭燧,嘴上卻依舊不肯讓他好過,“你還做夢我登基之后會冊追封你母親當皇后?做你的春秋大夢,我留下你這孽種已經(jīng)仁至義盡,我活著一天,你都別想入主東宮!”

    燕回抓著夏王的衣領(lǐng)用力到扯斷了縫線,他努力提高聲音,試圖喚醒夏王的理智:“大王慎言!”

    蕭燧:“……”

    不論燕回有沒有喚回夏王的神智,至少蕭燧已經(jīng)完全被夏王說出的內(nèi)容震驚到失去言語的能力了。

    “你說,什么?我母親,不守婦道?”蕭燧喉嚨發(fā)干,勉強從喉嚨間擠出干澀的聲響。

    從夏王暴露這個秘密開始,父子倆之間的關(guān)系就再也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

    “行了,你松開我吧!毕耐跏疽庋嗷胤攀,破罐子破摔地坐回食案后面。

    他眼神放空,視線的焦距不知落在了何處,自顧自陷入回憶:“成婚兩個月,劉沐芳被請平安脈的大夫發(fā)現(xiàn)有身孕。但她管著遼東軍平時必須外出,既然身體強健,我不好阻攔。”

    “那日我突發(fā)奇想去軍營找她,營帳里外袍和裙子散在地上。她斜倚在睡榻上散著抹胸,下身褲子腰帶也松了。聽到我進門的腳步聲,她喊了一句‘溫哥’。”

    夏王漸漸笑出了眼淚,他用力戳著自己的胸口說:“看到我之后,劉沐芳馬上改口,說她在叫自己的獵犬。哈哈哈哈,好好好,狗好啊。這解釋可比說跟她的‘溫哥’關(guān)系清白動聽多啦!

    夏王擺擺手:“罷了,本來我和劉沐芳就是各取所需!

    他邊說又邊自嘲地笑起來:“我原本還覺得自己年歲不小,已經(jīng)有了庶子庶女,能迎娶到劉沐芳是我自己三生有幸;原來她心中早已另有所愛,專奔著給孩子一個正經(jīng)名分下嫁給我的,F(xiàn)在天下皆知你蕭燧是我的兒子,我和她銀貨兩訖了。我利用她還過分嗎?”

    夏王指著燕回吩咐:“拿地圖來!

    燕回不解:“大王,要做什么?”

    夏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沖去后頭,一把撕下充作屏風裝飾的地圖,返回食案前鋪平。

    他手指在地圖的數(shù)個城池上點過:“這里、這里、這里……這全都是你打下的地盤,北部靠著遼東軍的一半城池我全劃給你。太子之位,你就別癡心妄想了!至于劉沐芳,她愛活就活,不愛活去死,我一點也不在乎。蕭燧,你別來找我問她為什么要死,她死不死跟我沒關(guān)系。”

    夏王說完,將地圖丟到蕭燧臉上:“滾吧!

    蕭燧扯下抽在臉上的牛皮地圖,看著上頭被沾濕的城池,深吸一口氣,死死攥緊了牛皮,把地圖重新摔到桌面上:“其中肯定有誤會,母親一生光明磊落,不可能做這種事情!

    拋下話,蕭燧轉(zhuǎn)身,大步離開,面上表情如同冰封,只有胸膛劇烈起伏。

    他走出扶桑殿,翻身上馬,帶著手下自北面城門一路疾馳,沖出洛陽城。

    上陽宮內(nèi),數(shù)名生得毫無特色的內(nèi)侍和宮女悄悄從扶桑殿內(nèi)離開。

    改造成田地的河堤上,一名氣質(zhì)溫和的錦袍男人聽內(nèi)侍稟報后,眉目舒展:“居然有這等好消息!

    第25章 動了

    第25章

    河堤兩旁好風光, 陽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遮掩住衰敗的荷花,把碧綠的蓮葉照得越發(fā)青翠。

    錦袍男子揮退前來傳遞消息的內(nèi)侍, 帶著坐在一邊的年輕男子登船。

    小船滑入河心,年輕男子終于忍耐不住開口:“表哥,你說這消息能是真的嗎?姨夫能有這么大肚量, 容忍別人把孩子掛到自己名下這么多年?”

    蕭煜臨風而立, 搖擺著手中折扇,似笑非笑:“怎么不可能?”

    “劉沐芳可是姨夫名義上的正妻,蕭燧按理說是他嫡子啊。姨夫就算不追封劉沐芳, 那些守禮的臣子一樣覺得蕭燧合該是太子!笨当罄硭斎坏。

    蕭煜抬手掐住康斌下巴晃了晃, 手指順著白嫩的腮滑到耳邊, 把玩著他的耳垂,語氣輕佻:“阿斌, 這就是你為什么不適合當官的原因, 你把什么都想得太簡單了。以后還是乖乖伺候我,死了入朝的心思吧, 我給你封個爵位, 讓你和你的后代衣食無憂!

    康斌臉上一紅,人卻順勢靠近蕭煜,語氣也軟下來:“表哥已經(jīng)娶妻生子了, 我還以為你早把我忘了, 才會和家里商定婚事。”

    蕭煜對于康斌的解釋全不在意,分外冷酷地表明態(tài)度:“成婚生子是人倫大事。我圖謀以后就更不能沒有個勢力強大的外家,也不能沒有一群能力出眾的孩子。你我感情是感情, 但大事是大事,不可能相提并論。你能想得開, 商議婚事,而不是把風流韻事鬧得天下皆知,這很好。別把自己搞成二弟那種孤家寡人,才是一心謀高位的做法。”

    可惜,老頭看不透這樣的道理。

    老頭只看到蕭燧能力出眾,這幾年來四處攻城掠地,卻從來沒想過,蕭燧若是真有心問鼎天下,何必把攻打下來的城池善后這種拉攏人心的工作都交給老頭?

    再說,蕭燧沒有一兒半女。

    縱使能力再強,只要蕭燧沒有個后人,他現(xiàn)如今所擁有的一切便都是水中花、鏡中月。只要蕭燧死了,一切與他有關(guān)的煊赫都會煙消云散!

    這是野心勃勃的人會做的事情嗎?

    這么做的要么是圣人要么是傻子!

    康斌不解蕭煜的話,和他手指糾纏著追問:“表哥說話好難懂!

    蕭煜對康斌耐心無限,笑著為他解惑:“打仗的本事蕭燧天下第一,其他戰(zhàn)將沒有不服氣的。別看老五老六跟著蕭燧去戰(zhàn)場之后,回來人人稱贊他們文武雙全,其實都是場面話。要是沒有蕭燧,老頭還帶著我們在秦州裝鵪鶉呢。一頂綠帽子,換一張龍椅,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了。”

    康斌不服氣:“可蕭燧長到十三歲之后才能上戰(zhàn)場的,算上劉女爵懷胎的時間,姨夫足足帶了十四年綠帽子呢!

    蕭煜被康斌這副天真模樣逗得哈哈大笑,直接把他抱在懷里,掐著康斌的臉頰說:“康家大不如前,你明明不愁吃穿,卻還是想依仗著我享受榮華富貴,連我娶妻納妾生子都不敢發(fā)一丁點脾氣。你憑什么覺得老頭當初拿了劉沐芳四十萬黃金、八百萬白銀,還看著遼東的二十萬大軍敢對她說一句重話?老頭手里依仗的只有劉沐芳對他的感情。”

    明明勝利近在咫尺,不論當時有什么內(nèi)情,只要殺了老頭,劉沐芳都不用死,蕭燧也一輩子都是嫡子,可以名正言順繼承夏王名號,借口“完成父親遺愿”繼續(xù)發(fā)兵攻打魏王。

    可惜劉沐芳和蕭燧母子都蠢的驚人,這么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康斌被蕭煜不留情面地揭穿小心思,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蕭煜想到老頭和蕭燧撕破臉,通往東宮的道路上再也沒有蕭燧這塊巨大的絆腳石,心情分外愉悅,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他用力拉住康斌的手,貼著他耳朵說:“沿河有一處冷宮,你跟我過去!

    康斌僵笑著反握住蕭煜的手,順從了蕭煜。

    小船沿河而下,兩人在破敗的宮殿中放肆了一個時辰后,衣物依舊整潔的蕭煜丟下康斌,叫人備馬出宮,前去探望他久別的二弟蕭煜。

    這么好的戰(zhàn)爭機器,老頭不用,他可不會放過。

    洛陽城外,湘妃林。

    湘妃竹長滿了細弱支流兩岸,地面根系糾結(jié)。

    載著姜南風的馬車熟門熟路地停在竹林外,姜南風下馬吹響哨子。

    片刻后便有一名小童蹦蹦跳跳地從竹林深處跑出,驚喜地喊:“玉鶴師叔,你終于回來了。”

    小童主動牽住姜南風的手,拉住他往竹林里走。

    短短百步距離,林間卻似有無數(shù)景色變幻,姜南風閉眼不看,免得被奇門遁甲之術(shù)迷了心智。

    “師兄又換陣法了?”姜南風笑問。

    “玉鶴師叔,到了,可以睜眼了!毙⊥嵝,戀戀不舍地松開姜南風的手,嘟著嘴抱怨,“十幾日前來了個莫名其妙的壞脾氣女郎,帶著人往里沖,砍壞了好多竹子,陣法差一點就被完全暴力損毀了。師父氣壞啦!只能重新?lián)Q。”

    十五個甲士差點把陣法完全暴力破壞?

    如此說來,懷思公主的親兵體力至少是不錯的。

    姜南風揉了小童頭頂一把,抬腳進了竹屋。

    庭院里高低錯落的架子上,掛著許許多多不同樣式和種類的紙鳶與宮燈。

    一個皮膚曬得黝黑的男人背對著院門坐在竹凳上,一把纖薄匕首被他握在手中,將身旁堆積的竹片一點點處理成薄如蟬翼的竹絲,再沁入腳邊的水盆里。

    男人頭也不回地說:“玉鶴,你回來了,又給我?guī)裁春脰|西了?”他說著扭過頭去看江南風。

    姜南風走到男人背后,舉起提來的燕窩晃了晃:“師兄想生吃?”

    易無病抽了抽鼻子,眼睛頓時亮了:“是上好的燕窩!玉鶴,師兄真沒白疼你,從小就知道給師兄帶好吃的。”

    姜南風把燕窩遞給小童,吩咐:“拿去讓廚娘燉了吧!

    他不見外地又扯了一張凳子,坐在易無病身邊,手指探入水盆中撥弄著清水里的竹絲:“師兄還沒玩夠?”

    易無病剃干凈手中的竹絲之后,仔仔細細清理干凈匕首上的竹屑,短刃入鞘,在另外的盆里洗干凈手,才回來,從水盆里挑揀出他親自削的竹絲,熟練地編出花樣。

    “玉鶴覺得我不能繼續(xù)玩了?確實,當公主的都敢上門打和自己未來夫婿關(guān)系不清楚的男人了,看來天下是安定了!币谉o病語氣哀怨:“師弟拜在師父門下的時候還說以后為我養(yǎng)老,沒想到我現(xiàn)在年老色衰了,師弟就為了新婦不管師兄了,師兄好慘吶!

    易無病語氣又是一轉(zhuǎn),帶著點好奇地詢問:“懷思公主罵人一個典故接著一個典故,腦子不錯。師弟見一見,說不定就入眼了呢?”

    姜南風故意說:“師兄何曾被人辱罵還如此興致勃勃。莫不是師兄自己喜歡上懷思公主了?”

    易無病趕緊擺手:“別別別,無福消受!

    他手指圍著竹林繞了一圈:“古有‘梅妻鶴子’,我雖然沒那么雅致的性格,也不想找個炮仗回家。這輩子讓我玩遍天下不正經(jīng)的門道,一生就足夠了!

    談話的功夫,易無病竟然用竹絲編出了一只兔子,光下竹絲如白玉,晶瑩剔透。

    “喏,拿去玩吧,你小時候年年中秋都吵著要兔子燈。”易無病把竹編塞進姜南風懷里,站起來伸懶腰,把敞開衣襟的短衫徹底脫掉,隨便打了個盆水從頭淋下,“舒服~”

    “唉,這天,真是熱得人難受。”易無病順手用汗?jié)竦亩躺啦恋羯砩系木,把衣裳丟到一邊打起赤膊。

    姜南風輕嘆一聲:“師兄既然嫌棄山野不適,為何不回家呢?你難道真要讓師弟繼承家業(yè)?”

    易無病臉上笑容消失了,擺手道:“你假裝有龍陽之好,是形勢所迫;可你師兄我是真有。文字里風花雪月,只能辨別才華而無法區(qū)分人的善惡。”

    “這群年輕鮮嫩的少年郎仗著年紀小,真有不少想賣屁股換資源人脈的呀!币谉o病說著拍了拍姜南風的肩膀苦笑,“你師兄我能有多少良心,年年月月經(jīng)受這種考驗。我確實喜歡俊美的呀!

    易無病看姜南風眼神不對勁已經(jīng)好些年了,姜南風自然明白易無病說的是真心話。

    可師娘和師弟一直希望姜南風幫著勸說的話,姜南風不能不提。

    姜南風面無表情地念:“不是非要你回去繼承家業(yè),不拘男女,他們希望你找個伴,不要老了之后孤苦伶仃!

    “師弟非要惹我發(fā)笑!”易無病大笑不止。

    易家專出解文辯經(jīng)的能人,最善于科考破題,因此賺來豐厚家財,就算易無病不成婚、不要孩子,老了也不可能沒人伺候!

    “師兄真不回家?”姜南風又問了一遍。

    易無病夸下海口:“只要不逼著我回家成婚,你讓我去倒夜香都行!

    姜南風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那我給師兄指條路——夏王的二公子大約會被趕出洛陽城了,師兄不如去找他。”

    易無病就喜歡玩刺激的。

    果然,易無病聽到這話眼睛頓時亮了:“他身邊沒謀士?”

    姜南風:“蕭燧沒特意保護過自己的謀士,我看那人是不是還活著都很難說。況且,師兄聲名遠揚,他有謀士也不會拒絕你的。”

    確實是這么個道理。

    易無。骸靶愿衲?”

    姜南風頓時笑了,滿目風情在竹林中招搖:“是個挺板正的人,很有趣味。”

    易無。骸啊

    板正還能有趣味?

    他師弟可從來沒這么評價過人,所以,是親自試探出來的趣味?

    易無病看姜南風的眼神出現(xiàn)了微妙變化。

    第26章 你的味道

    第26章

    易無病心里翻涌各種猜測, 嘴上卻一句都不敢提。

    有些事情,外人不點破,當事人可能一輩子都意識不到的, 易無病可不希望自己師弟也沾上這些風流韻事。

    易無病當場改口:“那就不用師弟為我引薦了,我自己上門,看看這位蕭二到底是個什么人物!

    姜南風失笑:“師兄想多了, 你指望我為你引薦, 我也沒這本事!

    完成探望,姜南風再叮囑易無病有空回家看看母親和弟弟之后,起身告辭。

    易無病直接招呼:“等一等, 竹林里沒養(yǎng)馬, 你讓我蹭一趟你的車!

    易無病回屋換了身同樣便捷的短衣短褲出門, 看得姜南風直皺眉。

    姜南風:“師兄既然是去拜見未來主公,何必做寒酸打扮?”

    易無病笑著擺手:“你這副表情就不對了。你給我建議, 我接受你的建議, 但這又不是說我答應(yīng)你就等于賣身給蕭二了,我總得自己過去試探試探, 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我跟著他干!

    “師兄看得開, 不為繁華迷眼了!苯巷L想了想,事情確實是易無病說的道理,伸手按住胸口, 自我反省, “我喜好將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毛病似乎越來越重了!

    走出竹林,兩人一同登車。

    易無病姿態(tài)放縱地叉著腿靠坐在車廂上,閉上眼睛道:“在什么位置說什么話。我藏身山野, 自可隨心任性;你去朝堂上,行差踏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掌控欲重是好事!

    師兄弟倆至此無話。

    有了蕭家大軍壓境,洛陽城周圍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徹底安定下來,再沒有不長眼的匪盜敢在附近出沒。商隊重新進出四野,連鄉(xiāng)下都能重新看到人煙了。

    姜南風的馬車按照爵位是超品規(guī)制,車身異常華麗,拉車的馬匹額頭上佩戴的當盧上花紋也是姜南風親手繪制,與眾不同。

    馬車行駛在野外,即便沒有隨扈護衛(wèi),也沒有商隊敢上前打擾。

    馬車在路上行駛二十多里,易無病連聲招呼都沒打,突然跳下車,鉆入樹林。

    “停車。”姜南風頭疼的揉著太陽穴,決定看看師兄打底打算做什么來試探蕭燧。

    馬車緩緩?fù)T谝恢甏髽湎,車夫掏出水囊喝了幾口水,隨后,用竹篾編成的帽子往臉上一遮,直接躺在位置上呼呼大睡。

    姜南風用視線捕捉著易無病的身影,卻發(fā)現(xiàn)這并非易事——易無病穿著簡樸陳舊,單獨從服飾根本無從辨別他的身份。

    附近有前方不遠處有個茶棚,茶棚四下有許多席地而坐的商隊成員。

    易無病跟條泥鰍似的鉆進茶棚,湊到他們身邊,很快和商隊成員搭上話。

    過一會商隊離開,易無病竟然端起剩在路邊的茶水,仰頭就喝,看得姜南風瞪大了眼睛。

    “冬青,給師兄送……不,等等!苯巷L看不下去了,張口就吩咐車夫給易無病送水,卻在發(fā)現(xiàn)茶棚的異動之后否定了自己剛剛的決定。

    茶攤的主人,舉著陶壺出現(xiàn)在易無病面前,笑呵呵地給他倒?jié)M水。

    姜南風視線落在茶攤主人的腳上。

    山野和鄉(xiāng)間的土路,不同于在宮廷的石板路,穿一雙新鞋出門,在土路走個二三十里路就要磨破了。

    若使用布料縫制,一雙鞋子雖然用料不多,但納鞋底費工費力。即便穿著用野草搓繩編出來的草鞋便宜,也不是人人都能掌握這份手藝。

    因此,在鄉(xiāng)野見到的百姓大多赤足。

    水販子們經(jīng)營茶攤,賺的是辛苦錢,當然也不會舍得穿鞋。

    可這個茶攤的主人不但穿了鞋子,他穿的還是一雙足足寸高千層底貼了牛皮的皂靴!

    軍隊的人?還是攤子?

    姜南風瞇起眼睛。

    茶攤里,易無病斯斯哈哈地吹著熱水,好像一點也不怕燙手,死死攥著青瓷大碗,眼睛根本不離開碗里的熱水,仿佛這一口水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茶攤主人笑呵呵地問:“我剛剛聽你跟商隊搭話,你是讀書人?”

    易無病咧開嘴角,臉上一股腐儒的酸氣:“百無一用是書生。在京里蹉跎多年,為了填飽肚子把圣人之言都典當光啦,只剩下認識的那幾個字了!

    茶攤主人馬上轉(zhuǎn)身給易無病又端來一碟黏黏的黃米糕,“吃吧!

    易無病像只餓死鬼似的抓起黃米糕就往嘴里塞,吃完還不忘記舔舔碟子,“多謝店家!

    他視線對著茶攤轉(zhuǎn)一圈,羞赧地笑笑,試探著問:“店家,我做點什么合適?”

    言下之意,打算做工抵償黃米糕的錢了。

    茶攤主人攔著易無病:“不必了,我這么小個攤子沒什么好收拾的。倒是你,想不想找份像樣的工作?”

    剛剛還說愿意干體力活的易無病這時候卻把臉一遮,改口了:“賬房之類的活,我可不做,有辱斯文!”

    茶攤主人卻已經(jīng)按住易無病,讓他掙脫不能了。

    茶攤主人:“不算賬,是寫文書工作,會讀會寫就能做。來人,帶走!”

    茶攤主人站直佝僂的身體,茶攤后的矮溝里突然站起一伍身上裹著茅草的壯漢!

    壯漢各個身穿軟甲,二話不說沖上來,堵了康無病的嘴,把人拖上溝里藏著的板車上,直接把人給推走了。

    樹林中的姜南風馬上吩咐:“間隔遠一點,跟上去!

    下一波商賈很快到來,茶攤主人重新招呼起客人,姜南風的馬車也順勢向前追去。

    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后,姜南風拉動搖鈴,再一次改變了要求:“回家吧,不必再追了。”

    這是去洛陽城外蕭家駐軍的地方。

    更直接一點,蕭燧手底下的人綁走的他易無病。

    “……師兄是怎么猜到蕭燧軍中缺文士,會跑出來設(shè)茶棚搶人的?”姜南風百思不得其解,心里越發(fā)覺得易無病是個神人。

    車夫不確定地問:“侯爺,不追了嗎?”

    姜南風:“回家吧。時間還早,足夠取了禮物,再往易家走一趟了!

    “吁——!”車夫用力拉動韁繩,讓駿馬放慢步速。

    車夫回頭查看路況,這本該缺少行人的樹林中卻傳來了馬蹄的急響和車轍沉重的碰撞。

    雙馬拉著的車比姜南風的車下了幾個等級,姜家車夫卻停車等待對方駛離再走,不和對方爭先。

    來者似乎也有相同的想法,到了姜南風的車旁也降低了速度。

    兩匹雜色馬停下,車廂窗簾被高高掀起,端坐其中的人探出身來,分外主動敲響姜南風的窗框,向他搭話:“沒想到琨輝有幸在鄉(xiāng)野與姜候偶遇!

    琨輝是誰?

    許多年都沒有一個問題能讓姜南風感到如此困惑了。

    他掀起車簾,看到與夏王有五分相似的臉。

    自稱“琨輝”的男人年約而立,神色熱情又不失溫和,像極了見到傳說中人物而興奮的世家公子,姜南風卻從他過于暗淡的雙眸中看了藏匿不成功的算計。

    琨輝,美玉之光。

    是蕭煜,夏王長子,籍籍無名之輩。

    姜南風撐起面具似的笑臉,與對方客套:“大殿下。”

    蕭煜臉上笑容越發(fā)熱切了,他從車廂中走出,竟然伸手按住姜南風的車廂后門,隔著車門回應(yīng):“姜候居然認得我?能被姜候認識,琨輝真是三生有幸了。”

    蕭煜左右看看,一臉故作的驚訝:“姜候也打算去軍營探望二弟么?唉,父王最近與二弟又吵架了,姜候可不要隨便往里摻和。這多年了,我沒有一次勸說成功的!

    姜南風心中頓時生出一陣膩煩。

    只有無能的人才會在搬弄是非上下功夫。

    蕭煜話里話外都在明示蕭燧與夏王父子不合,而他是那個對上能孝順父親,在下愿意照顧弟弟的好兄長。

    姜南風轉(zhuǎn)念一想,蕭煜此人,對外只有“夏王長子”和“蕭煜長兄”兩個身份,確實沒有真本領(lǐng)。

    蕭煜這么說聽起來好像是發(fā)現(xiàn)姜南風和蕭燧一起出門一趟,結(jié)下情誼。于是對他抱怨父親和弟弟之間關(guān)系不和睦的無奈,實則是想用一國之君厭惡蕭燧,來逼退姜南風,破壞蕭煜自認為存在于姜南風和蕭燧之間的親密關(guān)系。

    人無法破壞不存在的感情。

    但姜南風不喜歡受人擺布,他決定毀掉蕭煜臉上的笑容。

    原本打算掉頭回家的姜南風立刻改變主意了。

    姜南風一句不提讓蕭煜上自己馬車的話,隔著車門回答:“大殿下不必憂心,我去了好好勸說,二殿下一定能更加明白大王這些年的苦心!

    蕭煜笑不出來了。

    姜南風繼續(xù)說:“大殿下,我們走吧,別在路上耽擱了。”

    車夫默契十足地一揮鞭子,駿馬立刻跑起來,朝著軍營而去。

    車轅滾動帶起的塵土落在蕭煜一塵不染的長袍下擺上,污了顏色。

    蕭煜拉下臉,狼狽地爬回自己車廂內(nèi)。

    不久后,京郊大營迎來了兩位尊貴的客人。

    姜南風下車后,雙手攏在腹前,老神在在地站著;蕭煜湊到姜南風身邊,視線卻情不自禁鎖在姜南風毛色一致、皮毛順滑發(fā)亮的駿馬和裝飾得金碧輝煌的馬車上。

    姜南風只是個外人,他用的馬和馬車居然比父王還出眾!

    姜南風到底是哪來的膽量?

    嫉妒啃噬著蕭煜,讓幾乎讓他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蕭燧從軍營深處大步走出。

    他上衣掛在腰間,露出的胸膛完全被汗水打濕,在陽光下如同柔潤的玉料。

    “大哥?姜候?你們怎么一塊來了?”姜南風看著不該出現(xiàn)在同一場合的兩人,表情古怪。

    三人距離極近,姜南風幾乎感受到蕭燧渾身膨脹的熱氣吹拂到他臉上。

    青草和海風混合的味道。

    這是,蕭燧的味道……嗎?

    第27章 意外之喜

    第27章

    營地守備森嚴, 嚴禁外人胡亂走動。

    姜南風和蕭煜的馬車都停在大營外一片刻意空出的區(qū)域中。這片地方不小,平時用作前來軍營時候停放車輛,若遇見敵襲, 也能當成緩沖區(qū)。

    但再給蕭燧兩個腦袋,他也想不明白,蕭煜怎么會跟姜南風同行。

    不加掩飾的視線在蕭煜和姜南風之間來回轉(zhuǎn)動, 蕭燧臉上明明白白寫明白了他需要個解釋。

    蕭煜神秘一笑, 故意略過此事不提,上來就伸手拍了拍蕭燧的臂膀:“剛把父王惹得在宮中發(fā)脾氣,你還閑心在軍營里練兵!闭f完話, 蕭煜就帶著蕭燧要往軍營中走, 直接斷絕了蕭燧與姜南風交流的機會。

    蕭燧心里疑問不消, 情不自禁回頭朝姜南風看。

    姜南風依舊站在原地,竟然沒有走進軍營的意思。

    蕭燧抓住蕭煜手臂, 帶著人轉(zhuǎn)了一圈, 三人之間的位置便成了他和蕭煜面對姜南風走去。

    “姜候呢?你來此,是大王有什么吩咐么?”蕭燧語氣遲疑, 眼神也閃躲著觀察。

    連“父王”都不叫了?

    蕭燧不是好耍脾氣的人, 那么稱謂的變化只能是夏王對他下了命令。

    可是,就算不想冊封蕭燧為太子,可以選用的方法也多的是, 完全沒有必要鬧到這一步。

    ……所以, 這個稱呼里,竟然有幾分“真實”么?

    老天在上,他可真不想猜出皇室秘聞。

    姜南風臉上八風不動, 交疊袖籠下,右手已經(jīng)把左手手腕掐紅了。

    “許久沒能外出踏青了, 我出來走走,遇上游勇綁人,本想跟上來探探情況,沒想到發(fā)現(xiàn)這群游勇是二殿下的人假扮的。二殿下很缺在軍中做文書工作的讀書人?”姜南風神情戲謔,張口便對與此時環(huán)境毫不相干的情況打趣。

    短短一句話,蕭煜想要在蕭燧面前營造他和姜南風一同出行的親密假象就破碎了。

    而蕭燧在意的甚至與此無關(guān)。

    只要不是知道父親把他當野種的秘密就行!

    擔心被姜南風戳破窘境的蕭燧頓時放心了,臉上神情一瞬間恢復(fù)正常。

    蕭燧當場喊:“劉虎,你過來!

    劉虎性子可比蕭燧直爽多了。相處一路,姜南風出錢提供的好肉好飯被他吃下肚子,劉虎自覺和姜南風已經(jīng)算得上是熟人了。

    看到姜南風,他當場笑著招呼:“姜候,你來了,想找被帶走的文士。慷际遣坏弥疽拆B(yǎng)不活自己的。躲咱們軍營里正好,保證一輩子見不著外人!您放心,咱們遼東軍管理的嚴著呢,將軍從來不準士兵出去賭錢狎妓,薪俸全能攢在手里,等以后退伍了,帶著錢回家養(yǎng)老舒服著呢!

    “就沒有不愿意留下的?未必如此吧,我今天看著那個,掙扎的挺厲害的。”姜南風一臉不信。

    劉虎當場表態(tài):“您別不信吶,我馬上讓人把這些天抓進軍營的文士都帶出來給您看看。”

    劉虎說完就抓住姜南風手腕,直接把人往軍營里拽。

    蕭燧伸手想要阻攔,可平時最厭惡與人接觸的姜南風這一回分外沉默,一聲不吭地被劉虎拽著往里走。

    姜南風在蕭燧面前被扯走,兩人衣擺布料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

    錯身而過時,蕭燧看清了姜南風青色長衫上織就出的指甲蓋大小的壽字暗紋。

    宮中相逢時,蕭燧以為那是梅花龜甲紋的,原來是字。

    “……二弟、二弟?哎呦!”蕭煜聲音突然在蕭燧耳畔炸響。

    蕭燧手上猛地用力,呼喚他的聲音變成了疼痛的哀嚎。

    蕭燧趕忙松開手,看到蕭煜疼得五官亂飛卻又強行撐著體面不肯閃躲的滑稽模樣。

    “大哥,抱歉,我出神了!笔掛莓攬龅狼浮

    蕭煜捂著手,擰眉道:“我叫你好幾聲了,你想什么呢!

    “樹林沒砍干凈!笔掛蓦S口回答。

    蕭煜聽不懂蕭燧為什么要砍樹,僵硬地牽著嘴角肌肉催促:“走吧,咱們也進去聊!

    蕭燧按住蕭煜肩膀,從腰間口袋里掏出一根手掌寬的布條:“蒙眼才能入營。”

    蕭煜的不滿意忍不住發(fā)作了。

    他指著軍營里說:“二弟,你是不是厚此薄彼地太明顯了?姜南風進去就可以堂堂正正走進去,我進軍營就得被這勞什子布料蒙住眼睛?”

    蕭煜越說越大聲,趁機借題發(fā)揮:“我是親大哥,從小哪一回你和父王起沖突、鬧矛盾,不是我出面為你們調(diào)停?二弟啊二弟,沒想到你居然這么對待大哥。哥哥真是心寒!”

    蕭燧面色不改,舉高手中布條:“大哥,你想進去,必須蒙眼!

    “唉,你?你你,好,你行!”蕭煜氣得面色發(fā)青,他手指著蕭燧點了好幾下,最終只能在蕭燧的固執(zhí)面前敗下陣來。

    他氣急敗壞地一把扯過布條,怒道:“讓我蒙眼可以,你跟我說清楚,為什么姜南風可以不蒙?”

    蕭燧語氣平靜:“他給大王做謀臣了。天子近臣,替天巡狩。他可以看。”

    蕭煜是且只是夏王長子,連份像樣的差使都沒有。

    蕭煜不配,他自己很清楚。

    否則蕭煜也不會在偶遇的時候起心思,想蹭姜南風的車了。

    可蕭煜還是被氣得額頭青筋暴跳。

    蕭煜攥緊手中布條,深呼吸幾次還是氣不過,一把將布條丟在地上猛踩幾腳。

    他怒道:“你要是還把我當大哥,就別讓我蒙眼!

    蕭煜說完就向軍營里硬闖。

    剛剛還站在軍營門口仿佛裝飾品的首位當場舉起長槍,槍尖直指蕭煜胸口。蕭煜不信邪地繼續(xù)往前走,槍尖居然真的扎透了他胸口的布料。

    蕭煜被嚇得趕緊后退,面色煞白。

    他不敢置信地回頭問:“蕭燧,你手下的小兵都敢如此對待我,我是你大哥!”

    蕭燧分毫不讓:“違反軍令者,視同奸細,殺無赦!”

    蕭煜“你你你”了半天,卻已經(jīng)說不出成句的花言巧語了。

    蕭燧從地上撿起被丟開的布條,拍掉塵土,重新沖到蕭煜眼前:“大哥,要么蒙眼,要么你想說什么,就在軍營外頭和我說完就回去吧。”

    蕭煜嘴角向下耷拉著,沉默許久之后,他咬著牙根搶過布條蒙住眼睛,從嗓子眼里把聲音擠出來:“走吧!

    蕭燧拉住蕭煜,把人帶進去。

    軍帳外,姜南風面前站了一溜文士,各個都穿著補丁摞補丁的長衫,連臉上的表情都帶著相似的酸氣。

    劉虎得意地叫囂:“姜候,你問啊,隨便問,看看包吃包住不用見人,他們是不是自愿留下的!

    文士們深深低著頭,既不反駁,也沒答應(yīng)。

    這就是心里愿意,但是抹不開面子了。

    劉虎臉上神色越發(fā)自得,炫耀道:“姜候,你放心,兄弟們知道書生都不喜歡跟粗人交往,平日書生們的事情都是交給張先生管的。有張先生在,沒有辦不成的事兒!”

    姜南風和站在書生之見的易無病交換了一個眼神。

    姜南風順勢詢問:“張先生是何人?一路怎么沒見過!

    劉虎:“你們都是年少成名的讀書人,姜候肯定通過張問策的名字吧!就是他。”

    張問策確實有名。

    姜南風這一回是真的感到意外了:“原來二殿下身邊的謀士居然是張先生!”

    他丟了個“自求多!钡难凵窠o易無病。

    能力和名望相差巨大的情況下,易無病選擇,假裝窮酸書生,等著被發(fā)掘人才,然后等相互熟悉了,再表明身份,當然是最穩(wěn)妥的做法。

    因為這樣,蕭燧原本的謀士聽到“易”這個姓就會主動退讓了。

    可張問策早年就已經(jīng)名傳天下,論名望,他不比易無病差,論感情,又是陪著蕭燧起家的。如果易無病繼續(xù)之前的計劃,那么易無病接受了張問策給他的知遇之恩,這輩子就只能屈居張問策之下了。

    果然,易無病看到蕭燧出現(xiàn),當場大喊:“二殿下,我是易無病,給我份職務(wù),我跟你干!”

    蕭燧神色茫然。

    這人誰呀?

    姜南風為易無病做介紹:“易家專擅破題,多出帝師與主考。另外也通曉幾分卜算之類奇門遁甲的小道!

    蕭燧不需要帝師,但奇門遁甲?

    能夠使用奇門遁甲的人,首先要精通地貌水文,各個博學多才,這本事對打仗有大用處!

    蕭燧把易無病從書生中拉出來:“易先生請進。”

    下一瞬,人已經(jīng)被蕭燧客客氣氣地安置進了軍帳的座椅中。

    蕭燧向親衛(wèi)使了個眼神,親衛(wèi)立刻點燈,再落下窗口卷起的牛皮。

    軍帳內(nèi)頓時只剩下燭火之光。

    “易先生稍等,我處理點事情。”蕭燧對易無病解釋清楚,才去解開蕭煜蒙眼的布條。

    他把蕭煜堵在門口,急匆匆地問:“大哥過來,又是勸我別和大王吵架的?”

    蕭煜:“二弟,不是大哥為難你,父王脾氣不好,我們做兒女的,應(yīng)該知道……“

    “大哥,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事情嗎?”蕭燧打斷從小聽到大的車轱轆話,直奔終點。

    蕭煜做出苦口婆心的姿態(tài),拍著蕭燧肩膀:“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說的,就告訴大哥,讓大哥去和父王溝通吧!

    “好,我知道了——劉虎,送大哥出去!笔掛莶坏仁掛显捯袈涞,掏出布條捆住蕭煜的眼睛,直接把人推出軍帳。

    “二弟,我還有話……”蕭煜眼前一片漆黑,抬手想要抓住蕭燧和他再談?wù),卻已經(jīng)被劉虎直接扛到肩膀上,一路小跑地給送出軍營了。

    親兵重新卷起窗簾,軍帳中恢復(fù)光明。

    蕭燧急不可耐地對易無病行禮,詢問:“易先生,你知道新羅的地貌么?”

    “新羅?我以為你問我雍州、豫州!币谉o病雙眉高揚。

    蕭燧擺手:“那些不著急,新羅人虐待過張先生,我發(fā)誓要為張先生報仇!

    第28章 順勢而為

    第28章

    新朝初立, 大夏看似欣欣向榮,實則局勢不明。

    蕭燧對政務(wù)毫無敏感性,這時候躲遠一點確實是個好選擇。

    于是, 易無病拉了張凳子坐下,對蕭燧招手:“二殿下,想對新羅動武不難, 難的是如何用兵!

    “桌子抬過來!笔掛輰τH兵吩咐。

    兩名親兵立刻將能讓一個成年男人在上頭打滾的大桌子搬到易無病面前。

    蕭燧抓了地圖過來, 手上一抖,沉重的大張牛皮立刻在桌面展開。黃褐色的牛皮上用碳粉勾勒著地圖,有的地方精細無比, 一山一水都被清晰標注;有的地方只有幾根似是而非的粗陋線條。

    姜南風也走過來。

    他站在易無病身側(cè), 視線落在地圖上, 心里卻在搖頭。

    新羅的那一部分就十分模糊。

    傳聞新羅多山,土地貧瘠。正所謂窮山惡水多刁民, 沒有地圖誰敢深入這種地方?可憐當?shù)匕傩辗炊灰坏赌瞬弊佣妓愫眠\氣, 一個不好,甚至可能變成新羅人的盤中餐。

    蕭燧手掌壓住地圖, 在地圖停穩(wěn)后, 立起手指從地圖繪制得精細的位置劃過,臉上不見得意的神色,只是平靜地解釋同一張地圖上為何會出現(xiàn)兩種既然不同的繪制方法。

    “我打下的城池都派人詳細探查過, 比如山有多高, 有幾條上下山的路,山中有無礦藏,山上有沒有植被, 是否有野獸觸摸;城池附近的河流湖泊有幾條,分別多深, 出自哪條河流,去往何方;城中百姓幾何,有多少望族富戶,各家人口與擁有的田產(chǎn)。”

    蕭燧說完,手指又挪到那些分外敷衍的部分,用力點了點:“這些我沒去過。直接討要來的地圖,我不敢信!

    他說完話特意往姜南風臉上看了一眼。

    “二殿下何故看我?”姜南風笑著問。

    蕭燧:“叛降的官員帶來了一份洛陽的地圖,里面有四條水線,他自稱其中一條是皇宮用水。但你們根本不喝這條水線里的水!

    姜南風不以為然:“二殿下別裝了,你根本就沒在水里下過毒。”

    皇宮里再缺吃的,選用的吃食和飲水也會提前喂過活物,確保安全。

    洛陽城當初被圍困了三個多月,宮中內(nèi)侍從沒稟告過水源出問題,姜南風很確定蕭燧沒做過下毒的行為。

    “但你們喝的也不是那四條水線中的流水,消息是假的!笔掛輳娬{(diào)。

    蕭燧說完這些返回堆放在軍帳里的木箱前,從里頭翻找出另外幾張大小不一、顏色也有很大區(qū)別的牛羊皮革,將其一張張丟到桌面上鋪開。

    其中既有蕭燧提起過想要攻打的州府,也有他明確要報仇的新羅國。

    蕭燧把新羅地圖推到易無病面前,認真道:“劉家商隊四十年來進出新羅運送貨物,商隊走街串巷,已經(jīng)摸遍了新羅幾個重要城市。但新羅與遼東之中夾著高句麗,若走陸路,我無法直接帶兵突入!

    走水路當然更方便,但即便不提遼東戰(zhàn)士不善水戰(zhàn)的問題,只說突然湊齊能夠運送超過三萬兵馬的船只的消耗,蕭燧也承擔不起。

    蕭燧手指向著地圖上南方滑動,停在了另一個與新羅接近的城市:“青州距離新羅同樣很近!

    而且青州有前朝開辦,但至今還在的造船廠和大型船塢,以及未曾動用過的水師。

    易無病雙臂抱胸,眉頭皺到了一塊:“二殿下說這么多,到底想要讓我做什么呢?”

    蕭燧臉上顯出符合他年齡的躍躍欲試:“大王不通戰(zhàn)事,他把我打下的城池一分為二,凡是距離遼東近的都給我了。青州現(xiàn)在是我的領(lǐng)地,我需要易先生為我計算幾天新羅國吹西北風,還能有大霧的日子!”

    哦,原來如此。

    易無病好笑地點頭,“聽師弟所言,我還當二殿下是個古板君子,沒想到二殿下胸中自有丘壑,早把計劃全都謀算整齊了,只是缺一個會“觀測天相”的幫手。”

    蕭燧沒否認易無病的說辭,坦然笑道:“是。易先生,你能算天氣么?”

    易無病伸手比了個“七”的手勢:“卜算結(jié)果只有七成可能靈驗,二殿下要賭么?”

    蕭燧抬手指天:“大王把青州劃給我,易先生也不早不遲,正在此時出現(xiàn)。你們謀士最喜歡說‘此乃天意’,我信一次又何妨?”

    易無病最好這口刺激的,當場表態(tài):“好,二殿下敢信,我就敢算。”

    蕭燧拱手致謝,看到易無病為了裝窮書生刻意穿的破爛衣裳,謹慎地詢問:“易先生要不要先回家一趟,取些行李再走?”

    跟著蕭燧,日子多好玩呀。

    易無病才不想回家!

    他馬上擺手:“事情宜早不宜遲!二殿下又不會讓我光著,不必回家收拾了,我愿意馬上隨二殿下離京。”

    姜南風主動道別:“祝二殿下武運昌隆。”

    蕭燧再不擅長交際,也知道憑著易無病和姜南風師兄弟的關(guān)系,易無病來他身邊做謀士,姜南風聽到再多都不會把計劃透露給夏王知曉了。

    姜南風什么都不缺,蕭燧也不懂如何送禮,為表感謝,他只能鄭重地表示:“我親自送姜候離開!

    這一回姜南風沒有拒絕蕭燧的示好,點點頭,與他并肩走出軍帳。

    臨近離開京郊大營,姜南風終于問出憋了許久的問題:“二殿下之前為什么在‘砍樹’?”

    蕭燧回頭指著附近濃密的樹林:“洛陽城外植被太多了,若真有歹人只為滅城而采取火攻,樹林燃燒的濃煙足以將整個洛陽城上下全部熏死、燒死。離京前,我打算帶人砍出三丈寬的距離,堅壁清野!

    蕭燧當初如果只為了勝利,也可以火攻,而他沒用;而是采取的了最溫和的圍城之法。

    姜南風禮尚往來:“若我是二殿下,就等到出問題,趕回來救駕,當著大王的面砍樹!

    善戰(zhàn)者,無赫赫之功;但想在君王面前證明自己的價值,必須有永不斷絕的赫赫之功。

    好活不當著夏王面的使,蕭燧果然還是太天真了。

    姜南風的指點辦法對于蕭燧當然是最有用的,但這法子等于把整個洛陽城百姓的性命都堆到一旁。

    蕭燧聽后直接搖頭拒絕:“多謝姜候好意,我用不著。”

    如果蕭淵因為懷疑他的血緣而否定他,那么無論他能力強弱,都得不到蕭淵的肯定,沒必要用不相干的人性命做籌碼,去搏一場富貴;夏王打不了的城池他來打,打下來就都是他的。

    好心還有被當驢肝肺的時候。

    蕭燧可真心高氣傲。

    姜南風心下不悅,嘴上依舊客氣:“二殿下心中有數(shù)就好!

    可惜的是,蕭燧就不是個心里有數(shù)的人。

    話不投機半句多,姜南風迅速登車離開,不想再和蕭燧浪費口舌了。

    入夜之前,他又帶上禮物往易家走了一趟,去拜見師娘和小師弟,順便替易無病編了個外出游學的借口。

    忙忙碌碌一整日,入夜后,姜南風終于得閑。

    四下無人,姜南風懶得帶著溫文爾雅的假面,冠玉似的臉上不見一絲笑影。他拆了頂在頭上緊緊勒住頭皮的金冠,任由一頭濃密的長發(fā)隨便落在肩頭。白日被睫毛遮掩的銳利目光終于在燭火下暴露。

    姜南風坐在桌案前,把蕭燧軍帳之中看到過的地圖一筆一劃復(fù)刻出來,再在落款的位置換了一種不常用的字體記錄下復(fù)刻時間,將紙面吹干,然后,將這一摞紙一一卷起,以絲線系好,提著它們走到書房角落。

    姜南風按下書柜外一掌寬處的墻磚,半面墻壁立刻向后移動,露出不知何時建造的密室。

    姜南風提著底圖進入密室,把東西放好再回來將一切復(fù)原,然后看了一會書,回房休息。

    日上三竿,姜南風在窗外鳥雀的鳴叫聲中睜開眼。

    他眉目含笑,臉上是睡眠飽足后的愜意。

    雖然說不上喜歡夏王,但不得不說,夏王聽得進身邊謀士的話,他的謀士也想趁著新朝建立給自己謀個爵位,君臣目的一致,都爭著處理政務(wù),確實讓姜南風過上了夢寐以求的清閑生活。

    姜南風翻了個身,看見見微坐在腳凳上用金絲編發(fā)網(wǎng)。

    聽見動靜,見微停下手上動作,把東西都收進提籃里,起身站在床邊笑問:“公子,剛過辰時,起來用飯還是再躺一會?”

    姜南風翻身下床:“睡夠了,起來吧。唉,見微,你別編頭冠了,我發(fā)網(wǎng)和頭冠天天換著用,一旬都不重樣!

    見微捧著提籃,理所當然道:“其他人家的兒郎都簪花戴首飾,偏公子連個鐲子都不肯佩戴。您渾身上下算得上裝飾的,只有頭冠、玉佩跟荷包,奴婢當然得多在這幾樣上頭想法子。”

    其他年輕人尚未在朝堂嶄露頭角,想要讓人知道他們的身份,當然需要通過服飾表現(xiàn)他們和尋常百姓的不同;但姜南風是在朝堂上和老狐貍們爭長短的身份,他自身的價值早已超越了所有能夠佩戴在身上的飾品,何必再用其他物品妝點自身呢。

    姜南風才懶得做舍本逐末的事情。

    況且,戴的配飾少還能被人夸贊簡樸,得個好名聲,一舉兩得。

    姜南風故意嚇唬見微:“發(fā)冠沉,頭發(fā)有多,整天墜得我頭皮疼。你也不想你家公子年未至而立,頭頂已經(jīng)在光下流光溢彩了吧?”

    見微嚇得趕緊把提籃里的寶石撥開,口中念叨:“我去尋蠶絲編發(fā)網(wǎng),公子你不要禿頭啊。”

    “哈哈哈!苯巷L滿心愉快地穿衣出門。

    可惜,好心情只持續(xù)到暖胃的雞湯上桌,上陽宮里就派車出來親自接姜南風入宮議事了。

    姜南風看了一眼噴香撲鼻的雞湯:“見微,把我的朝食都裝起來,一起帶進宮!

    坐在龍椅上的已經(jīng)不是他繼父了,他不用再勞心勞力了,偶爾幫著出出主意就行。

    前來傳旨的內(nèi)侍聞著香味也跟著咽口水,然后,在馬車里,他也得到了姜南風分享的一份朝食。

    等到車不緊不慢進了上陽宮的扶桑殿,姜南風最先在夏王身邊看到明明一臉委屈卻故作不委屈的蕭煜,除他以外,在場還有三個年輕男子,相貌都和夏王有幾分相像。

    哦,看來蕭煜為了昨天的事情告狀,把我牽扯進是非了。

    姜南風心里明鏡似的,表面上卻一個字也不提,按照規(guī)矩對夏王行禮再向其他謀士問候,然后,他站到一邊,像所有等待夏王咨詢的謀士一樣,等著夏王先說話。

    從頭到尾沒搭理蕭煜。

    第29章 多子多福

    第29章

    大朝是給皇帝召見官員的地方, 而大書房是君主處理日常政務(wù)的場所。

    辰時正是好時候,清晨的冷風已經(jīng)暖了,秋日氣爽, 陽光也不刺眼。

    姜南風身上帶著淺淺的朝食香味走進大書房,立刻柔和了大書房里凝滯的氛圍。

    夏王動動鼻子,不禁笑了。

    他伸手指著站在謀臣最末位姜南風笑道:“玉鶴起來晚了吧!

    姜南風垂眸低笑, 神色帶上一點羞赧, 如同被父輩看穿偷懶的孩子似的小聲回話:“玉鶴許久不曾四處奔波,這一趟雖然有二殿下照拂,走得緩慢, 但還是被顛簸得渾身酸痛。臣想著昨日已經(jīng)進宮向陛下回稟, 今日許是無事, 便賴床了!

    他視線往外瞟了一瞬,然后補充:“公公宣召的時候, 我尚未起身。家里仆傭是母親自小選的, 向來關(guān)心我身體,硬是把朝食裝籃讓我?guī)宪嚵。我也怕是朝中臨時出了大事, 大王需要我動腦子。餓著肚子時, 腦子不轉(zhuǎn),耽誤大王的事情就不美了。以后,我會讓仆傭把朝食換成不帶異味的。”

    在宮里當值的內(nèi)侍和宮女需要近身伺候貴人, 才需要被安排如此苛刻的飲食標準。

    姜南風的身份哪里用得著如此苛待自身?

    他說這番話, 是為了食物的味道不熏了夏王。

    誰不愛聽好話呢。

    反正夏王愛聽,不過,他知道絕沒有應(yīng)下的道理。

    夏王趕緊擺手:“你這孩子, 胡說什么的,我就隨口一說。”

    他又深吸一口氣, 食物的殘香灌滿胸口,不禁笑道:“是枸杞燉雞湯,姜家這道私房菜十分出名吶,你爹在世的時候曾經(jīng)宴請我吃過一次,這多年了,我都忘不了。你走了一路香味還沒散,可見你家里廚子真是手藝高超。”

    夏王惦記的又何止是姜家的飯菜呢,他最惦記的是給姜南風當繼父。

    姜南風絕口不提母親,而是帶著幾分親近地打趣:“玉鶴明日把食譜進上,以后跟著大王和諸位大人在宮中處理政務(wù),就不缺這一口雞湯了!

    “哈哈哈,好!”夏王指著姜南風對謀士們大笑,“瞧瞧,玉鶴自己睡到日上三竿,心里清楚我?guī)е銈円挂桂I著肚子熬通宵呢。咱們幾個老東西日后有福了,能跟他一塊吃好的!

    燕回捋著胡須,跟著笑道:“姜家數(shù)代不倒,私房菜想必多到張羅一桌國宴也不在話下,咱們以后一天一道菜,把姜家是私房菜譜都騙出來!

    姜南風:“若是各位喜歡美食,玉鶴絕不吝惜菜譜。只是吃喝是外物,日常養(yǎng)身才是要緊的。大王和諸位大人還請以自身為重,不要熬過二更。政務(wù)永遠處理不完,該休息還是要休息。我看各位叔伯眼下有青黑,不如今日就開始歇晌吧!

    原來故意把話題往吃喝養(yǎng)生上引,是為了勸夏王和謀士們多休息。

    可說這些對姜南風有什么好處呢?

    沒有好處。

    一不小心可能還會耽誤政務(wù),觸怒了躊躇志滿的君王。

    夏王很清楚,不論是他后院的姬妾,還是他的那群兒女,來他面前說關(guān)心的話語、送各種補身湯藥,為的都是從他手里掏走價值更昂貴的權(quán)利。

    他們不過是套上柔情似水的外衣和夏王做交易。

    但從姜南風把周慧強行送出宮起,夏王就看出來了,姜南風并不需要那層虛假的親情外殼來做偽裝。

    姜南風不是他的親屬,爵位也混到頭了,從夏王手里得不到什么了,偏偏姜南風依舊愿意轉(zhuǎn)彎抹角地提醒他注意身體健康,甚至不惜把姜家珍藏的私房菜譜都掏出來。

    無所求的用心最動人。

    夏王現(xiàn)在沒吃到一口姜家的菜,但他通體舒暢!

    夏王臉上神情更加溫情了:“玉鶴放心,年紀大了覺少,三更睡、五更起對我來說足夠了。倒是你,休息夠了嗎?在車上吃飯,脾胃不難受?”

    姜南風依舊守禮:“謝大王關(guān)心,再沒有比熱湯熱飯下肚更好的了!

    一問一答之間,已經(jīng)越來越看不出是君王試探臣子昨晚的行程了!

    蕭煜站在一旁干著急,不明白前頭他鋪墊了那么多,怎么姜南風進門幾句話,話題已經(jīng)歪的沒邊了。

    幸好長子蕭煜已經(jīng)年過三十歲,沉得住氣了,能站在一旁當安靜的背景板。

    相比于蕭煜,老三蕭焰就那么這么深沉的城府了。

    他急吼吼地站出來,直接對姜南風的話提出質(zhì)疑:“你要是真在家休息,昨天下午為什么往京郊大營跑?!”

    姜南風面帶疑惑:“這位是……?”

    言下之意,你誰。枯喌玫侥汩_口?

    蕭焰被問得面上一僵,隨后生出被羞辱的憤怒,大聲訓斥:“我是父王第三子,你連父王的兒子們都不認識,你安的什么心!”

    蕭焰主動表明身份之后,姜南風臉上疑惑不但沒消失,反而更深了。

    但他說話依舊十分含蓄,給人留有充足的余地:“為人臣者,知其君,為君分憂解難方是正道。但不識三殿下,乃玉鶴的不是!

    他一個當臣子的,認識自己頂頭君王,能給夏王出謀劃策就夠體現(xiàn)價值了,怎么可能把精力花在七大姑八大姨身上;不過既然說他不對,姜南風就道歉。

    姜南風主動退讓了,但他的話里有話讓蕭焰更生氣了。

    蕭焰高聲訓斥:“姜南風,你別太過分了!你當著父王的面,罵我是個不配被認識的廢物?”

    姜南風微微垂首,語氣不變:“臣是說,三殿下素來克制,并未給大王惹麻煩!

    有本事的,如蕭燧能為夏王開疆拓土;沒本事的,如蕭家老六能把自己送進敵人手里,惹麻煩的本事也算驚天動地。

    但蕭焰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他無能到激不起一絲水花,確實不配姜南風花精力記住。

    夏王想到幾個親生兒子沒一個有能耐的,不免難堪。

    把兒子們和十幾歲就開始在朝堂上給各位繼父幫忙的姜南風做對比,夏王更失落了。

    夏王沒有當和事佬的興致,既然姜南風沒錯,錯的就是蕭焰。

    夏王皺眉,指著蕭焰,一點不給他留面子地訓斥:“夠了!吵吵鬧鬧的,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你當是你娘的寢宮,能讓你隨便喊叫?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

    “父王,你難道完全不在意姜南風跑去軍營嗎?大哥尚且需要蒙眼入軍營,姜南風居然直接就能進去?什么‘代天巡狩’,他根本沒您的旨意!”蕭焰沒想到如此明顯的錯處,夏王居然不打算問清楚,當即喊破問題關(guān)鍵。

    姜南風這才一臉恍然大悟:“原來三殿下對臣這么大的敵意,是懷疑文武勾結(jié)。”

    你想上價值,我就幫你把要上價值推到最高峰。

    有時候把事情鬧大了,會引起巨大的輿論風波;而有時候把事情鬧大了,只會讓自己變成巨大的笑話。

    蕭家?guī)讉兒子齊聚一堂,想要證明帶著前朝文臣勢力的姜南風和掌控超過一半兵力的蕭燧私下勾結(jié)。

    可他們每一個人知道的真相,都只是一部分真相,沒人掌握全部。

    姜南風已經(jīng)和夏王談妥,把前朝文臣外放各地,姜南風自己也擔任了一個沒有任何品階的職務(wù)。

    姜南風現(xiàn)如今只是個富貴閑人。

    勾結(jié)的前提根本不存在!

    姜南風說破蕭家兒子們想扣的大帽子之后就不說話了,他站在原位,神色坦然。

    夏王也終于回過味——原來長子今天進宮不是告狀蕭燧怠慢他,而是在暗示姜南風不可信。甚至,他的其他幾個兒子也都知道這件事情,并且盼著他把姜南風棄之不用。

    所有兒子都針對姜南風,只能證明姜南風和他們誰也沒私下通過氣。

    多忠心吶!

    夏王認清了兒子們?nèi)慷紱]有識人之能。

    失望之余,他還感覺到一陣后怕。

    姜南風昨天去京郊大營的事情,夏王還是聽兒子提起才知道的!

    夏王只覺得滿嘴苦味,心里還得安慰自己,以后到底要從兒子里面挑選一個繼承大統(tǒng),他不能和兒子們徹底鬧翻。

    這一刻,不但蕭焰是姜南風眼中的笑話,夏王覺得自己也很像個笑話。

    為了緩解心中的郁悶,夏王只好把兒子們丟在一旁不搭理,轉(zhuǎn)而詢問姜南風:“玉鶴怎么想起來去京郊大營了?”

    “我?guī)熜痔焯熳鰤粲紊酵嫠。師娘給我下令,讓我想法子治治師兄,讓他知道出門的危險。我把人送到二殿下軍營吃苦去了!苯巷L勾唇回答。

    他臉上寫滿了對自己想出的好辦法的自得。

    易家自從老爺子死了就再沒開門接收過弟子,人人都猜測易家出了不肖子孫,這是實情;易無病如今人在蕭燧軍營里,也是實情。

    雖然事情根本不是這么回事,但姜南風說的話是不怕查的。

    同時,整治不肖子孫這一點,也恰好說進了夏王此時此刻的心里。

    夏王夸贊:“玉鶴為你師父盡心了!

    他給燕回使了個顏色,繼續(xù)吩咐:“燕回,你帶玉鶴去小書房,你們幾個一起跟他說說昨天商談的麻煩事的后續(xù)!

    “是!

    姜南風不再言語,跟著燕回和其他幾名謀士離開。

    小書房,是君王和關(guān)系最親近的臣子一對一說私房話的地方了,只怕蕭家?guī)讉兒子都沒機會踏進小書房。

    等到姜南風和謀士一起離開,大書房就只剩夏王和他的兒子們了。

    夏王決定讓兒子們知道,他們今天犯了多大的蠢。

    夏王抬手往姜南風離開的方向一指:“蕭燧已經(jīng)領(lǐng)旨回封地了,以后不會再回京。姜南風如今的官職是學士院學士,無官無品。”

    “什么?”蕭家諸子震驚。

    蕭焰脫口而出:“父王,肯定是姜南風以退為進!

    以退為進?

    誰好端端的會一口氣退去無品階的位置上!

    姜南風分明是真想離開朝堂,連人家不想摻合新朝建立這趟渾水都看不出來。

    夏王沒搭理蠢兒子,自顧自說:“文武勾結(jié)?虧你們長得開嘴,我這張老臉遲早被你們在外頭丟盡了!”他說完拍了拍自己的臉,揮手道:“趕緊滾蛋。下次大朝之前我不想看見你們。”

    等人都滾了,夏王手摸著下巴上的胡須,忍不住推算。

    他今年才四十六,要不要廣納貴女,再拼幾個兒子?

    除了意外死亡的,蕭家長輩們都能活到七十來歲,到那時候新生的孩子能長成了。

    生出聰明的,穩(wěn)賺;就算都不聰明,也不虧呀!

    第30章 把你兒子嫁給我吧

    第30章

    夏王在空蕩蕩的大書房里枯坐許久, 看著日光逐漸從門口蔓延到內(nèi)堂,終于雙手撐著扶手慢吞吞地從龍椅中站起來。

    年輕時候,他可不需要扶手支撐。

    到底是老了。

    夏王剛剛還滿心壯志, 想要再生一堆兒子給天下人看看,現(xiàn)如今卻又萌生踟躕,擔心起自己是否還有這個能力。

    呸呸呸, 絕不可能是他無能!

    分明是這幾年他忙著四處統(tǒng)籌糧草、安撫打下城池里的百姓, 幾乎沒去后院過夜的緣故。

    即便心中拼命尋找理由說服自己,但夏王還是清楚自己與年輕時候比,已經(jīng)大不如前了。

    夏王被自己嚇得臉色煞白, 恰在此時, 內(nèi)侍從外趕來。

    夏王如蒙大赦, 內(nèi)侍尚未開口,他已經(jīng)急著問:“怎么了?快說!”

    本該停在門口的內(nèi)侍順勢向內(nèi)走了十步, 跪在御階下稟報:“姜候讓奴婢來詢問大王是否遇上難處, 需要他回來處理。”

    這個問題的意義不再于夏王是否真的遇上了麻煩,而是, 他只要不想處理面對的難題, 可以接著姜南風派人詢問的事情,找借口說小書房還有一群近臣等著,可以順勢把在大書房里面盤桓不去的人都趕走。

    夏王心中熨帖, 臉色迅速恢復(fù)如常。

    夏王往門外一指, 抬腳直接往外走:“這就來。”

    幸好他沒因為姜南風不是親兒子就心里犯別扭,同意姜南風外放,F(xiàn)在把人留在洛陽城多好了,有為難的地方, 馬上能看著姜南風那張令人心曠神怡的臉,讓他替自己參詳。

    夏王在心里狠狠夸贊自己, 走進幾十步外的小書房。

    小書房名義上“小”,實則面積只比大書房小三丈,內(nèi)里擺了一圈單張的書案和斗柜,與存放國家政務(wù)資料的藏書樓緊緊相連。

    燕回、陳策、王椎、姜南風分坐兩端,把坐北朝南的正位留給夏王,只等他的到來。

    夏王進門主動致歉:“我來遲了!

    燕回:“大王在幾位公子面前做慣了慈父,一時脫不開身,我們都習慣了!

    夏王入座,擺手自嘲:“什么慈父,只是想躲懶,他們要什么我都愿意給罷了。現(xiàn)在不同以往,他們想要的,我給不起了,也沒那么‘慈’了。”

    夏王如今富有天下,給不起的當然只能是繼承皇位的機會。謀士們都聽得懂夏王的話里有話,可夏王春秋正盛,他自己都沒想好要不要立繼承人,這個話題連燕回也不敢隨便接。

    姜南風好似沒看出一瞬間的寂靜,自顧自翻看桌案上擺著的文件,頭也不抬問:“大王想好,把登基大典訂在中秋節(jié)后五日了?”

    他的聲音在小書房流過,謀士們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夏王注意力果然被姜南風引走,順著他的問題回答:“是啊,都說今年秋天的收成不錯,打了糧食就到中秋節(jié)了,我也圖個好兆頭!

    姜南風笑著贊同:“剛過完中秋天氣還舒服著,要是再往后挪,天就冷了,宮人早早起來準備,要吃苦頭的。難怪天下人人稱贊大王仁善,大王果真會選日子!

    好話不嫌多。

    夏王被夸的春風滿臉,嘴里趕緊拒絕:“玉鶴把我想的太好了,我沒考慮那么多!

    姜南風依舊沒抬頭,在桌面的白紙上寫寫畫畫,繼續(xù)問:“大王,登基大典之后便是對后宮的冊封了。大王打算如何安置諸王母親?是否打算另擇貴女入宮,以示對前朝勛貴的安撫?這宮里總不好學前朝末帝,一直把管理后宮的職責交給內(nèi)侍監(jiān)和尚宮局!

    夏王正為了后院女人們分位和由誰管理宮廷的事情焦頭爛額呢。

    姜南風隨口一句話,就引起夏王的好奇心。

    他催促:“玉鶴,交給內(nèi)侍監(jiān)和尚宮局是怎么說的?”

    姜南風這才抬起頭,臉上帶著點不贊同的神情拉平了嘴角,先表明態(tài)度:“大王,前朝末帝后宮空虛且無后人,也從未立后才能如此。”

    “無妨,我問了,你說來了讓我聽聽。這小書房里都可靠之人,話不會傳出去的!毕耐醪桓膽B(tài)度。

    姜南風面色頗有些難堪,他嘆氣道:“是。此事說起來也是無奈之舉,末帝悔婚又強逼我母親入宮之后,天下人人唾罵我母親。母親的脾氣,大王是知道的。之后末帝再給母親什么分位和承諾,母親都堅辭不受。一開始,后宮交還由太后處置,可太后年高,也是有心無力。末帝便沿襲舊制,把已經(jīng)廢除的內(nèi)侍監(jiān)和尚宮局重新啟用。把本該由嬪妃掌管的宮廷事宜都接手了!

    夏王沒出頭的時候,劉沐芳忙遼東軍的時候都忙不過來,夏家后院的人情往來有夏老太太代管,誰也說不出一句話。

    現(xiàn)在夏家老太太精力不濟,斷不能再管宮務(wù)。

    其他幾位“夫人”哪會甘愿繼續(xù)過以前只顧著討好夏王的生活呢,就算她們有這個心思,年齡也不允許了!

    為了兒子,她們也會抓緊后宮權(quán)利。

    夏王聽了之后不吭聲,臉上神色幾經(jīng)變換,開口時卻已經(jīng)略過這個問題,轉(zhuǎn)而向姜南風詢問:“我已經(jīng)這個歲數(shù)了,還有前朝勛貴想把女兒送進宮?”

    姜南風笑道:“大王,如今后宮空虛。若能為大王生下一兒半女,投降的前朝勛貴人家就能夠再次與國同長,不必擔心被清算了!

    與一個全新的王朝最緊密的聯(lián)系便是血緣,如果沒有血緣,那么有婚姻也比完全沒關(guān)系要好得多。

    后面一段話才是重點,讓夏王明白有時候“納美”絕非一樁美事。

    姜南風看看夏王,發(fā)現(xiàn)他緊緊繃著肩膀,雙手撐在桌面上,面色陰沉。

    姜南風與夏王對視的瞬間改口:“女子嫁人,看家世、看地位、看人品,大王又比其他人缺了哪一項,實在不必妄自菲薄。到時候紅袖添香,不失為一樁美談!

    姜南風改口的意圖太明顯。

    夏王緩緩從胸中吐出一口氣,苦笑:“玉鶴啊,你這孩子,以后還是少撒謊吧!

    姜南風搖頭:“大王,你心里愿意,才能聽得進我的話。大王納美,總比把美人送進諸王后院對大夏有利!

    送進夏王后宮,有背景的美人們只會一門心思的爭寵,想要生一兒半女養(yǎng)大,讓自己后半輩子有個依靠;但她們要是去了諸王的后院,那就等于把前朝勛貴放到諸王背后,直接開始分裂夏國了。

    正巧諸王在夏王心里蠢笨不堪。

    夏王一想到兒子們被后院女人攛掇著兄弟鬩墻,一個個像斗雞似的打成一團,他就忍不住從袖口里掏出手絹擦著額頭流下的汗水。

    至于完全不要投靠來的勛貴女子……

    就算夏王自己忍得住,他兒子們也不會放過勛貴子女代表著的背后勢力。

    夏王馬上答應(yīng):“玉鶴說得對,確實不能少了貴女入宮的安排!

    話雖如此,勛貴人家女子尚未入宮,夏王卻已經(jīng)對她們都有了負面印象,已經(jīng)無法再對任何一個敞開心扉了;他甚至還想到了兒子們未來娶妻納妾,一定得讓他們遠離那些勛貴人家女兒才行。

    “玉鶴還發(fā)現(xiàn)什么不妥當?shù)牡胤搅藛幔俊毕耐跆撔那蠼獭?br />
    姜南風認認真真地把全部文書看完,搖頭:“除此一點,玉鶴沒在發(fā)現(xiàn)疏漏了!

    夏王松了口氣:“那就好!”

    夏王忽地拍拍腦門,笑了:“玉鶴你這孩子,你開口就提正經(jīng)事,我倒把讓你們過來小書房的目的給忘干凈了。”

    夏王坐正身子,分外鄭重地開口:“玉鶴,你年紀不小了,身邊無人知冷熱。我想給你保媒,定一門親事!

    姜南風面露好奇:“哪家兒郎?年方幾何?善文還是善武?”

    夏王:“……”

    滿腔勸說的言辭都被憋在嗓子眼里,夏王猛地嗆咳,幾乎把肺都咳出來。

    “咳咳咳!”

    燕回急急忙忙把水遞過去:“大王快喝水!

    夏王喝了一口氣,再次嗆住,又發(fā)出另一串更加激烈的咳嗽聲,陳策和王椎一個給夏王拍后背,一個給夏王捶胸口,忙活了好半天,夏王才勉強止住咳嗽。

    他漲得滿臉通紅,拼命擺手,喘著氣:“不用了,好多了!毖劬s不敢往姜南風的方向看。

    姜南風主動給夏王倒了杯已經(jīng)快涼掉的茶水:“大王還沒說完呢,到底是哪家兒郎?說不定守城時候,我站在城樓上,遠遠的看見過!

    剛剛接過茶杯的夏王沒等喝水就又咳嗽起來。

    他拼命擺手,喘息聲也更大了。

    姜南風只好替夏王扶住茶杯,不解地看著夏王:“大王?”

    夏王按住喉間穴位,壓制咳嗽,勉強喘息著回答:“成婚當然是和女郎!

    姜南風撤回臉上的期待和笑容:“恕難從命!”

    姜南風抿緊嘴唇補充:“我為大王解決兩件難事,大王居然恩將仇報,是我看錯大王了。”

    姜南風說完起身離開小書房。

    夏王急著追過去,拉住姜南風的衣袖:“我說的是我女兒,你也不愿意嗎?”

    “大王不如把不要的兒子嫁給我!苯巷L把早就準備好的話說出來嚇唬人。

    夏王仰頭看著姜南風,愣在當場。

    姜南風掙開夏王的拉扯,大步離開。

    燕回幾人從小書房追出來,看著夏王呆愣愣地望著姜南風離開的方向,小心詢問:“大王,事情果然沒成吧?”

    夏王搖搖頭,然后又點頭,他雙手抓著頭發(fā)一臉苦惱。

    緩和片刻,夏王放下手后,臉上同時浮現(xiàn)出苦惱和好奇:“……燕回啊,你說,我兒子里誰長得最好?”

    燕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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