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雙章合一◎
“這些登徒子不知道湊什么熱鬧,還好王府守衛森嚴,否則讓她們得逞了,那可不是開玩笑的。”福桂抱怨道。
人有美貌的確是好事,有的時候比別人能夠獲得更多的關注,但是太美了,甚至美為人知,就會帶來某些災難。
徽音卻道:“正好我就不必出門了,反正我也懶得出門,這群人不過是一時興起,到時候再出一件新鮮事兒,這事兒就散了。”
福桂看著徽音,有些不贊許:“就怕有登徒子闖了進來——”
“不會的,即便有,我也不怕。這么多人保護我,他還能來,不就說明守衛不嚴謹,正好能幫我挑一挑哪些人是認真辦事,哪些人是渾水摸魚。”她想李澄指不定會回來的,有李澄在,沒人敢隨便亂來。
不知不覺中,她想自己的內心還是很相信丈夫的,畢竟他勇猛過人,心思縝密,如今她愈發能夠體會到母親說的意思了,亂世之中,能尋到一位讓你覺得可以保護你的人,比什么都強。
言語間,肚子動了一下,徽音忍俊不禁:“肚子里的這個肯定也是個小調皮,不然不會總是踹我。”
周圍的丫鬟們都低聲的笑。
乳母從外面把璟兒抱過來,只是徽音現在大著肚子倒是不好抱著孩子了,讓他坐在榻上,偏璟兒不老實,踢掉鞋子上來榻上就搗蛋。
“都快兩歲了,可不能這么玩兒了,你們平日多教他說話,還有起居飲食也留心些。”徽音摸了摸兒子的腦袋,這孩子的頭生的可真好,沒有一點凹凸不平的,飽滿圓溜的很,還有他可愛的肚子,她怎么看自己的兒子怎么覺得可愛。
璟兒已經會說話了,他在榻上打了個滾兒,又扶著徽音的肩膀站起來:“娘,我想吃老鼠糕。”
“什么叫老鼠糕?”徽音心想沒這個名字啊,她靈機一動,又笑道:“你說的是不是蘇樣點心?”
璟兒看著乳母,宋乳母連忙道:“前兒您這里送去幾樣花糕,咱們不敢給世子多吃,就說先把蘇樣糕收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讓世子聽到了?”
徽音吩咐人去廚房做兩樣新鮮的點心過來,做小孩子最幸福的可能就是吃好吃的,一點栗子糕和芋頭糕都能吃的歡歡喜喜,自然這孩子剛吃完又犯困了,沒一會兒,頭似小雞啄米,她只好讓乳母們抱了回去。
不知不覺她自己也犯困了,一睡下去就沉了,再醒過來時,發現伸手不見五指,伸手一摸發現身邊躺著一個人,她立馬彈坐起來,心生恐懼,腦海中思緒萬分。
“是我,別怕。”
一道清亮的男聲傳來,徽音才松了一口氣:“你嚇死我了,回來也不說一聲。”
李澄聲音又有些悶:“我是特地趕回來的,因為天色太晚,還沒去魏王叔那里,就先跑回來了。”
徽音打了個哈欠,又有些擔心:“你這是怎么啦?無詔是不許隨意回來的,你不怕魏王說你啊。”
“徽音……”他也不說為什么,也不回答問題,只是喊著徽音的名字。
“怎么啦?”徽音用手撫摸著他的臉頰,覺得有些扎手,應該是沒來得及刮胡子。
其實她很清楚丈夫為何回來的,這也是她想要的效果,憑什么就只有你們男的天天被爭奪,讓女人操心啊,從現在開始你得操心我了。再者,她利用這件事情也是給一個自己去徐州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澄坐了起來:“昨天晚上做了個噩夢,總是心神不寧的。”
“沒事兒,這不是有我嗎?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你,我也不會的。”徽音靠在他身上。
李澄只覺得她的話猶如一注暖流注入到他的心間,可是他何德何能呢?他甚至期盼的問道:“為何你會對我這么好呢?”
徽音笑道:“你不值得嗎?”
“那這次你跟著我走,好不好?”李澄恨不得把妻子籠在身邊。
徽音恬然一笑:“好。”
夫妻溫存說話自不必說,還起來用了一頓飯,李澄想起他回來的時候見到外面的登徒子心中就惱火不已。
再說另一對夫妻也剛溫存完,鄭放和紀氏都老夫老妻了,紀氏雖然眼尾有細紋,但身材仍舊苗條窈窕,面龐白皙,此時她正問道:“太子依照我看是恨毒了呂威,竟然對呂威一家子趕盡殺絕了,寸草不留啊。”
“那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太子這樣做沒什么問題。他繼承了何家一部分的軍隊拱衛京師,待我倒是頗為敬重,但是我想做丞相的意思說了之后,太子說非是他不愿意,而是衛鐸那邊不許。”鄭放猶豫不絕。
現在他雖然占領的地方大,但是管理起來卻不容易,西北軍中剛剛鬧了嘩變,他去處理完了之后,冀州軍又有事情要處理,他的精力早已不如當年,還好有鄭無恒,但此子太過年輕,底下的人欺負他,他還得通過幾場戰事才能夠奠定自己的地位。
對于衛鐸,他其實是心中發虛的。
紀氏聽到衛鐸也擰眉:“他,如果是他,倒是不奇怪了。他早就覬覦呂威之權勢,如今呂威被你所除,何國舅的部下并不聽你的,將來恐怕吃力不討好啊。不過,咱們拿到嘉滸關以北的地已經不錯了,以前還沒這塊地呢。”
她很清楚丈夫近年年紀大了,也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早已不如當年了。
鄭放道:“那不可能,我好不容易收攏呂、何兩家的軍隊,可不是給他人做嫁衣的。”
“那你待如何?你可別忘了,呂家還有位太子妃在,那些軍士雖然有的倒向你,可這些人不過是墻頭草,一旦你有事,他們也會倒向別人。”紀氏不免憂心忡忡。
其實他還沒說還有魏王,鄭放的路絕對不會這么順暢。
鄭放拍了拍紀氏的手:“如今還是先讓太子封德音做太子妃,我的機會才會更大呀。”
紀氏忍不住點頭,雖然她和德音不對付,但說起來太子妃呂氏家族倒臺,這是遲早的事情,不過,她也勸道:“其實要我說咱們何須出手呢,何皇后的兄長為呂威所殺,難道她還能容下呂氏?”
“是是是,這個我倒是忘記了。”鄭放現在也沒那么傻,什么都往前沖了,上次他殺了呂威何國舅全身而退,就是把自己置身事外,反而沒事兒。
紀氏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們歇息吧。兒媳婦有了身孕了,明日我還得送些補品過去。恒兒要做爹了,日后盼著他能穩重些。”
鄭放野提起兒子倒是很歡喜:“他快些接我的位置,我也能歇息了,我就是兒子太小了,要不然早就日日躺著了。”
紀氏搖搖頭,拿他沒辦法。
一夜好夢,徽音睜開眼睛,卻見李澄盯著自己,她還嚇了一跳:“怎么了?”她還沒有梳洗呢,臉是腫的,被人這樣盯著看,覺得怪怪的。
但見李澄似乎一股悶氣,無法抒發,她似乎了解他的心情:“你是在等我醒過來嗎?”
李澄暗自點頭,他不知道怎么說,就是不想徽音離開他。
“昨夜吃的多了,今日早上我們喝些粥,好不好?用牛乳、杏仁、花生、核桃煮的,可香了。”徽音拉著他的手下床。
李澄原本是個敢想敢說的人,但是他又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如果有人不喜歡他了,露出對他的嫌棄,他就不會對人家好了,覺得自己是白費心思。
可是徽音對他什么時候都特別的耐心體貼,他乖乖的跟著他,二人分開洗漱好之后,下面的人上了熱粥早膳。
“牛乳熬的粥沒有腥味,也沒有怪味,好喝。”李澄才說了醒來之后的第一句話。
徽音摸了摸肚子:“有了身孕之后,這次害喜倒好,但總想吃些湯粥。原本我是最不愛喝湯的,恨不得吃噎的不行的糕餅,吃面都不愛喝面湯的……”
其實李澄什么沒吃過,但和徽音一起吃覺得粥都更好喝了,他還吃了一個肉包子:“這樣的烤包子也好吃。”
“喜歡吃多吃點,還要不要吃拉面?”徽音關心的看著他。
說到底這件事情也有她的算計在里面,但是只是想李澄著急,沒想過讓他瘋……
李澄搖頭:“不用了,你等會兒準備收拾東西吧!”
“你來真的啊?”徽音睜圓了眼睛。
李澄這會兒倒是笑了:“誰和你開玩笑啊。箱籠收拾好了,我們坐船回去,徐州王府的園子很寬闊,可不像這里,到時候我還能教璟兒騎馬呢。”
徽音有些莫名:“怎么突然讓我去徐州了?那魏王那里……”
李澄沒好氣道:“那些文人真是多余,寫《建業賦》就好好寫,偏偏用你的名頭,讓那些宵小覬覦你,就是我看著也是心煩。”
“原來你是因為這事兒啊,你是吃醋了嗎?”徽音低笑。
李澄看了她一眼,嘴硬的很:“我沒吃醋,我是怕你不安全。”
“好,你怕我不安全,之前還敢說喜歡我,現在吃醋都不敢說了啊?”徽音忍不住打趣,無論如何,看到李澄正常起來比什么都好。
李澄又不說話,只是咧著嘴笑,他就特別喜歡徽音這樣,什么都能理解他。
就是沒想到李澄去見魏王的時候,他還沒說話,魏王反而對他道:“你回來正好,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說,此事,我已經和霍家都說好了。”
李澄不明所以:“叔父,什么說好了?這件事情和霍家有關系嗎?”
魏王笑道:“你小子好福氣,你嬸娘的妹妹今年正值花信之年,待字閨中,算得上才貌雙全。我想為你求娶她做次妃,如此讓你王妃留在建業照顧老太妃,她又能陪你去徐州。”
“叔父,你不是開玩笑的吧?”李澄有些生氣。
魏王擰眉:“我都和霍家說了,怎么會是開玩笑的呢。”
……
魏王妃正和霍老太君還有殷次妃一起打牌,有宮女進來說小王爺去拜見魏王了,她還一喜,殷麗芳覷著魏王妃的臉色,又恭喜霍老太君:“您家又要出一個王妃了,恭喜恭喜。”
“殷娘娘這是哪里的話,折煞老身了。”霍老太君心里未免覺得遺憾,若自己孫女成郡王妃更好,那她們霍家可就出了一個親王妃,一個郡王妃了,偏偏只是個郡王次妃。
但無論如何,淮陰王現下年輕,身份尊貴,又手握實權是一方諸侯,比什么都強。
殷麗芳倒是很為李澄高興,能娶霍家的女兒也是好事,這說明他能如虎添翼,將來分量也不同,倒是她那個妹妹還覺得做王爺也可憐,想娶誰都不能自己定?
是的,殷麗儀聽謝九儀說起李澄回來,還問道:“那他這次回來是真的要娶霍家的三姑娘嗎?”
“板上釘釘的事情,魏王都拍板了,霍家的人也知道了,還怎么改變呢?”謝九儀笑著。
殷麗儀感嘆:“你說那鄭氏懷有身孕呢,那么些人為了看她一眼,日日夜夜守在她家門口。我過去看吳太妃,吳太妃還說她紅顏禍水,如此,小王爺又另立了別人做次妃,他們夫婦恐怕看著也不長久了。”
謝九儀不明白:“何以這么說呢?不過是納個次妃,還夫妻不和了啊!”
“你不知道,那鄭氏不是個能夠容人的。荀柔你可知曉?我當年在徐州時打聽到一件事情,說的是荀柔奉太妃之命去,你也知道荀姑娘是小王爺嫡親的表妹,曾經也是很得吳王妃歡心的,甚至吳王妃生病時,她還用血抄寫經書,把整個王府調理的一片人都叫好。可惜后來她露出分毫要做次妃的意思來,鄭氏就趁著小王爺在徐州練兵,讓流民把荀姑娘蹂躪了,那荀姑娘受不了就回京了。”每次提到這些,殷麗儀對鄭徽音也沒有半點好感。
她覺得有些女子有手段,那也很正常,內宅之爭嗎?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就連她姐姐也有些身不由己的事情,可鄭氏手段太狠了,也太突破下限了。
正常人的宅斗都不會去毀掉別人的清譽。
謝九儀沒想到還有這般的事情:“這種事李澄知道嗎?”
殷麗儀搖頭:“我想肯定不清楚她,而且鄭氏之父如今掌控冀州青州還有涼州三地,我想有些事情就像你說的,恐怕無能為力。”
“可霍氏進門,只怕是兇多吉少啊。”謝九儀如此想著。
殷麗儀站起來道:“所以我說這是霍家打錯了算盤,恐怕霍家的女兒進門,將來被吃的骨頭都不剩。想起來那霍家女兒,生的也是秀麗可人,真是可憐。”
她天生就有一種路不平就要鳴的沖動,謝九儀趕緊道:“他內宅的事情我不好多說,但我會讓人去提醒他,怎么著也不會讓一個無辜的女子死于內宅。”
最重要的是謝九儀知曉魏王讓霍氏女嫁給李澄是為了叔侄關系,這是有重大意義的,他作為魏王的幕僚,也不能讓霍氏女進門沒多久就人沒了。
不過,他笑道:“我聽說魏王想讓霍姑娘跟著去徐州,那鄭氏在建業,王不見王,想怎么著也使不上力啊。”
魏王也是這么說的,他聽到李澄拒絕,就立馬道:“你不必擔心,霍氏隨你去徐州,替你操持徐州的事情,我不明白你這有什么好拒絕的?難道是對我的任命不滿嗎?”
之前娶鄭氏,其實李澄就有點不滿了,當年他不喜歡鄭放為人,可還是聽了魏王的話娶了徽音,婚后二人鶼鰈情深,妻子才貌雙全,世間罕有之明珠,他心中對她已經是情難自抑,哪里還有別人的余地?
況且魏王總是直接給自己安排,這讓他更為不爽。
故而,他道:“王叔好意,允執心領了。實不相瞞,我妻不少人垂涎,原本小侄就內心惶惶不安,還專門派了人看著她,就怕有宵小覬覦。如今因那楊子嘉作《建業賦》,讓我十分苦惱,叔父,我都擔心她被人搶走,又怎么敢再納呢?況且鄭氏又有了身子,那霍氏女進門后還要屈居人下,還不如找一文武雙全的世家子弟,何必非要入我的府門呢?您也別擔心我,我這次回來就是想把她和璟兒都帶去徐州的,我們那王府外都是些宵小,我真怕出什么事情。”
魏王是真的對這件親事執著嗎?他可能還想看看李澄會不會和以前那樣服從于他。
他看著面前認真解釋的李澄,有些不悅道:“你說的固然有你的道理,可是我和霍家說好了,你說了不要人家,人家萬一想不開,這可如何是好?”
如果魏王是用道德綁架別人,此事肯定會成功,可恰好他遇到的人是李澄,無理都可以攪三分的人,聽到魏王這般說,他就道:“王叔,您才剛剛和我說要納次妃,怎么霍家女兒就要嫁給我了?無媒無聘,甚至次妃都要由朝廷請封的。您就別擔心霍家了,王嬸上次到處托我和您說讓您別把蒹葭嫁給衛宵,我可沒管的,這次您就幫我說一聲吧。”
“你呀你,我給你好不容易準備的這場親事,霍家女帶來豐厚之聘禮,霍家在江南地位不一般,我叔侄二人雖然貴為王爺,可到底打仗兵糧還不是要這些世家支持。再者,男子漢,豈能受婦人轄制?”魏王雖然笑著說話的,可是還是沒有這么快松口。
李澄原本想說其他的,但見魏王如此說,他就直接承認了,想著正好也能洗清上次救李敬之事,遂低著頭道:“叔父,你是大丈夫,我可不是。”
魏王沒想到他還真的承認了,本來三分做戲,氣到了七分,指著他一直道:“你,你……你也太不爭氣了。這話你怎么說的出口的,若是你的屬下知道你是個畏妻如虎之人,誰愿意真心跟隨于你?”
“叔父,我本來也只想跟著你,我也沒什么大志向。如今偏安一隅,替你守著徐州,我就已經滿足了。”李澄正好借坡下驢表忠心。
這話魏王聽了倒是受用,見他是真的不愿意娶,也只好作罷:“好,此事我和霍家的人去說。”
“小侄就多謝叔父了。”李澄拱手道謝。
叔侄二人午膳在一起用的,魏王妃還專門讓廚房上李澄愛吃的菜,還讓殷次妃做了點心一道送過去,殷麗芳也做的很是認真,她們都以為李澄肯定同意納次妃。對于這樣公侯子弟,納個次妃或者妾侍,就跟喝水一樣簡單。
能娶霍氏這樣出身的高門貴女為次妃,那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啊,看來李澄也肯定同意,否則不會留下來吃飯。
這飯吃了有一個時辰,殷次妃和魏王妃都在照看孩子們,等李澄離開了,魏王妃才過去,她原本是想去討論妹妹的喜事的,不曾想魏王擺手。
“王爺,這是何意啊?”魏王妃不解。
魏王道:“他不愿意現在納次妃,讓你妹妹再擇人家吧,反正兩邊目前也只是起了個頭,沒有真的開始說親。”
本來還覺得妹妹做次妃委屈的魏王妃道:“他為何不愿意娶我妹妹啊?我妹妹生的如花似玉,又才貌雙全,我霍家的門檻都快被踏缺了,他為何啊?”
魏王妃想不通,魏王就更想不通了。
夫妻二人面面相覷,李澄倒是很樂呵,騎馬回去時,見自家周圍圍著人,還讓親兵瘋狂驅趕了一回,才覺得內心舒暢許多。
回來時,卻沒見有人抬東西,立馬沖進去徽音房里:“你怎么還沒收拾箱籠啊?我不是讓你快些收拾了好走嗎?”
“哎呀,我是怕你沒這么快嘛!我聽許次妃說你叔父想讓你納次妃呢……”徽音也沒想到他居然這么快能回來。
李澄皺眉:“此事你也知曉,真是的,你也不和我提前說一聲。叔父和我說了,百般勸我,可我拒絕了。”
“為何呀?”徽音緊張問道。
李澄粲然一笑:“天下間沒有誰能真正勉強誰做什么事情,我若真的不愿意,當然是拒絕了。”
第52章
◎一更◎
幾艘大船平穩的行駛在船上,早上薄霧升起,薄霧似乎擋住了要冉冉升起的太陽。透過窗子往外看,滾滾江水隨波而逝,徽音在東方未晞時上的船,現下脖子酸痛,腰酸痛,她看著李澄道:“也不知道你急什么?”
“早些回來,我也安心。”李澄歡喜道。
“安心什么呀?我脖子酸的很。”徽音也是怕了他了,說干就干,一夜之間他親自督促人把箱籠收拾好,連璟兒還在夢鄉都被叫了起來。
李澄乖巧道:“我來替你按按。”
“力氣別太大了。”徽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有人幫忙按摩就是舒坦,她總覺得從建業出來,自己宛若新生一般。李澄忍不住在她未施脂粉的臉上親了一口,就是被徽音瞪了也是渾身舒坦。
能夠只和丈夫兒子在一起,徽音心情也大好,只不過建業難得建起來的人脈恐怕就此斷了。但她也不會太心疼,人生就是這樣有舍才有得,若太貪心了,連老天都要嫉妒了。
“虎口,我要按摩虎口。”徽音又伸手到李澄面前。
李澄二話不說,幫她揉起了虎口,徽音摸摸他的臉,笑嘻嘻的。
這次李澄也提了一下讓吳太妃跟著來,吳太妃卻說想和魏太妃一起,李澄倒也沒勉強了。不知到了徐州會有什么樣的一番變化,但至少現在她是很高興的。
她的日子是過舒坦了,德音卻沒那么好過,她能察覺到李珩對她越來越冷淡,甚至她都不知道原因是為何。
徐太夫人遞了牌子,可是宮中沒有宣召,她也不能隨意進宮,紀氏更加不會特地為了德音的太子妃去奔走,在她看來大鄴朝堂已呈頹勢,將來江山可能還會易主,何必進宮和皇后打交道。
德音雖然高興于他父親官位升了,但是現在她的地位還沒有半點變化。
“連枝,怎么了?我不是讓你送一盒點心去太子妃那里的嗎?”德音不愿意痛打落水狗,對太子妃呂笑現在明面上也頗為尊敬。
連枝卻道:“您是好心沒錯,但是太子妃宮殿不讓人送東西進去,說是太子吩咐的,奴婢也沒轍。”
德音不明白:“呂家人都死絕了,太子軟禁太子妃做什么?放逐到冷宮就是了。到底太子妃什么都沒做過,也是個單純的人啊。”
“您都不明白的事情,奴婢那就更不明白了。”連枝笑道。
德音嘆了一口氣,摸了摸肚子:“你說我以前在娘家的時候身體比二妹妹好太多了,怎么嫁了人了,反而開始月事不調,成婚三年多了,肚子空空。”
連枝道:“奴婢不懂大道理,只知道一句話叫好飯不怕晚,指不定您到時候做了太子妃,再生下一兒半女的,那才是真的好福氣。”
這話德音聽了很受用,又忙讓連枝云枝幾個把點心分了,她則重新打起精神來。
但偏偏德音的點心沒送進去,何皇后卻派人送了東西,何皇后可不是能容忍呂威的女兒還在太子妃位置上待著的人,偏偏李珩下不了狠心,她就只好自己來了。
這碗毒湯送進去了,但是被李珩的人倒掉了。
李珩覺得這樣不行,他原意是想把呂笑保護起來,可他若是還讓她身居太子妃的位置,就會不停有人害她,他現在在京中還好,若是不在,將來何以為繼?
因此,他很果決的在次日就請求廢掉太子妃,讓呂氏居別宮。
呂笑笑原本想等來自家平安的消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她太子妃被廢的消息,在冷宮那種地方了,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雖然有李珩派幾個侍衛保護著,但是何皇后也派人告訴呂笑說呂家的人死光了云云……
呂笑這才知道一切都是李珩騙她的,他沒有放過她的家人,甚至把她的家人全部殺光了。
太可悲了,這樣的人居然還說喜歡她,把她全家都殺了,怎么還有臉說這個話?
呂笑生無可戀了,她平日里是個做針線活被針扎了一下都會難受半天的人,現在卻覺得除了死,自己再也沒有別的辦法。李珩身邊已經有一個很好的女人了,鄭德音在她最失意的時候,從來沒有嘲諷過她,平日又得李珩喜歡,不像她這般無用。
次日,德音醒過來的時候,聽說呂笑死了。
連枝來報:“聽說是吞金去的,疼的全身抽搐,皇后娘娘讓隨意裝殮了算了,太子卻親自去冷宮了。”
“太子?”是啊,太子是個最重感情的人,即便對呂家的人大開殺戒,也沒有發泄怨氣在一個弱女子身上。
卻不想李珩狀似瘋魔似的一直抱著呂笑的尸體,他真的沒想到呂笑居然會自縊,她是個多么天真可愛,似乎什么困難都打不倒的女子啊。他只算到別人會害她,沒想到她會自縊。
甚至他想過等他登基了,會把人放出來的,不會這么一直讓她幽居冷宮的,父王身體不好,何家失勢,他遲早會繼承大統的,將來就都是他說了算了。
“太子,鄭太傅來了。”侍衛提醒。
李珩這才恢復如常,鄭放自從呂威去世之后就被封為太傅,李珩和他是面和心不和,時常挑撥何、呂的部下犯事,故意讓鄭放疲于奔命。鄭放小覷了他,總覺得他是個傀儡太子,但是他對付呂威算稚嫩,可對鄭放他是看不起,如此驕狂自負,又輕狡反復之人,遲早是他的甕中之鱉。
但現在李珩笑著和鄭放應酬,鄭放正要請朝廷封他的幾位部下,他也一一同意了,畢竟圣上體弱,宮中一切事情及官員調配還是太子在辦。
鄭放這才放心離開,他其實也是有些精神不濟了,俗話說有多大的腦袋就戴多大的帽子,他現在占的地方不穩定,還得從冀州抽調人過去。也就是如今鄰近的是自己的女婿,他才放心,要不如就怕抽調了冀州的兵馬,青州的魏王就打了過了,誰都知道魏王也是狼子野心,之前就奪取過青州。
若到時候真的魏王北上,他恐怕和女婿也要翻臉的。
所以無論如何,還是得先把自己的地位鞏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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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到了徐州之后,徽音對這里比起建業更有一種親切感,這里場地比建業也寬闊,也沒什么棘手的事情和難纏的人。如果不是肚子大了,她都想在床上打個滾兒,一不留神,她就和李澄說了。
李澄指著璟兒道:“你還說你兒子像誰,我看最像你了,看人家打滾兒多自在。”
“瞎說八道。”徽音上前坐在床邊,怕兒子掉下來。
一家三口就是在一起這樣坐著,李澄都覺得特別踏實,沒有那種時刻提心吊膽的擔心。他拉著徽音的手才開始說朝堂之事:“呂氏一門被太子下令誅殺,呂家的兒子原本準備反,卻被你爹抓住。太子看來還真是心狠手辣,據說連剛出生的嬰兒都沒放過。”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只是太子這樣的心狠手辣,太子妃呢?以前我在閨中時和太子妃認得,她是個天真爛漫的人,全然沒有半點城府。”徽音也是唏噓,前世今生呂家的下場都是這樣。
李澄搖頭:“這些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想呂家都倒了,看來你姐姐的好日子來了。”
徽音卻不信:“太子深恨呂家,難道對我們鄭家就沒有怨恨嗎?他作為太子,想要的是這個天下,可我父親的兵馬也是這么多年他打仗得的,肯定不愿意拱手讓人。”
“你說的是啊,青州我先不會動的,你放心。但是將來我就不能和你保證了。”李澄也很坦誠,大家各為其主,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若是別的女子肯定會要求丈夫如何照顧自己娘家,徽音卻是想法不同,她道:“到時候你該如何就如何?戰場上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前世哥哥和弟弟,都是跟著李珩,這輩子她都是讓鄭家人自己保重,到現在為止都沒有要求家里做什么。現在她爹恐怕膨脹的很,她說什么爹都不會聽的,再者李澄現在還沒有氣吞山河之豪氣霸氣,魏王還壓在頭上,有些事情只是看事情變化了。
李澄握著她的手道:“你如此深明大義,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別想那么多了,現在我就好好養胎,你說奇不奇怪,咱們倆不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有好些話要說,真正到了一起的時候,只覺得安心的想睡覺。”徽音還伸了個懶腰。
李澄總覺得徽音很會表達,就是一件睡覺的小事情都能被她說的津津有味,他知道這樣說出來像東施效顰,但他還是道:“上次我回建業在你身邊也是這樣,就是特別困,只想睡覺,我都不知道為何?”
徽音笑道:“我記起來了,你上次睡的可真香,我還奇怪呢,現在想起來我在你身邊也睡的香,那肯定理由是一樣的,就是我們是能夠把生命都交給對方的人,所以只能在對方身邊熟睡不醒,不必考慮別的。”
看著李澄認同的點頭,徽音心想這人以后怕不是被自己賣了還幫自己數錢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上午還有一更。
第53章
◎二更◎
徽音和李澄從建業離開之后,吳太妃又搬去和魏太妃同住,魏王對這兩位太妃倒是著實敬重,這讓吳太妃很是滿足。在淮陰王府的日子并不好過,王府的人多半都去巴結鄭氏,她那個孫兒也幾乎只聽鄭氏的話,她簡直是孤掌難鳴。
現在吳太妃覺得自己算是活過來了,看這一大早起來,還有殷、許兩位次妃親自做了膳食,魏王妃捧箸盛湯,這才是老太妃要的待遇啊。
“老姐姐,敬哥兒他娘擅長做魚膾,執哥兒他娘擅長做點心,雖說比不得廚子們做的,但總歸是她們的一片心意。”魏太妃很會說話。
吳太妃聽了愈發是自怨自艾,生的兒子和她不親就算了,孫子也和她漸行漸遠,她卻沒有發現魏太妃對兒子的兩位次妃都很和善,甚至對魏王妃也頗體貼。
殷次妃伺候兩位太妃用完,就和魏王妃她們都下去了,平日她們都會留下來說說話,但是現在吳太妃來了,看來兩位老姊妹要說的話不少,她們也就先告退了。
往常,殷次妃還會去魏王妃那里略坐會兒,但這幾天她沒去,因為淮陰王拒絕了納霍家女為次妃,這讓霍家丟了個大臉,魏王妃正不自在呢,她也不好過去。
回到自己的院中,她拿起針線開始做,又聽說妹妹殷麗儀過來,趕緊讓人奉茶準備茶點,她料到妹妹想說什么。
果然,殷麗儀進來就笑道:“我聽說霍姑娘沒嫁到淮陰王府去,真是太好了。”
殷次妃無語:“你怎么能這么說呢,霍家好生氣的,但她們是臣,小王爺身份尊貴,她們自然不好說什么,背地里都說鄭氏善妒。”
“人家也沒說錯啊,荀柔一個大姑娘可是被她下死手黑的,姐,我知道你這個人從來不說別人壞話的。可女子最重要的是貞潔,她卻尋地痞流氓壞人貞潔,這種人現在還過的這么好,我覺得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殷麗儀也是有女兒的人,若自己的女兒將來被人這么對待她肯定受不了,那可是毀人一輩子啊。
殷次妃想其實妹妹是真的因為這件事情嗎?她覺得全然不盡然,而是由于大家都長大了,再沒有小時候的情分了。小時候妹妹最活潑,幾乎所有的男孩子都是圍著他轉的,吳王妃對她們幾個小姑娘又很好,可過去的時光一去不復返了。
她看著妹妹:“好容易來一趟,別提這些了。”
殷麗儀愣了一下,又不理解的看著這般平靜的殷次妃:“姐姐,你不吃醋嗎?小王爺為了她拒絕了納妾?”
“你胡說什么呢。”殷麗芳起初聽到這件事情之后,當然覺得不可思議,在這個納妾如喝水的標準下,李澄就是多收一個妾,還是才貌雙全的霍家小姐有利無害,可后來她發現自己太淺了,霍家是魏王妃的娘家,魏王一直讓李澄把霍家女帶去徐州,是不是存了監視之意?
這些話卻也不能和妹妹說,她并不是一個能藏得住事情的人。
所以,她嚴正警告殷麗儀:“你就操好你自個兒的心,別總想著小王爺了,你不怕你夫君吃醋啊。”
“姐,我就是一時興起,你別說我。對了,這次大郡主和衛家結親,雖然幾年之后才成婚,但是我夫君說于您是好事。”殷麗儀還是很關心外甥的地位的。
本來按照規矩,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李敬就是名正言順的世子,可魏王舉棋不定,真是急死人了。
殷次妃笑道:“不打緊,王爺想越過敬兒去立執哥兒,阻力頗大。江南的文武百官都不答應,他也沒辦法。”
宗法站在自己這邊,妹夫和小王爺都是她這邊的人,看著許氏又是送東西去淮陰王府,又是巴結鄭氏,一點兒用都沒有,說明整個淮陰王府能夠作主的還是小王爺。
殷麗儀也徹底放下心來,甚至過了一個月過去,還看魏王妃正準備了豐厚的彩緞首飾往徐州送,她想魏王和淮陰王的關系還是密不可分的,現在鄭放出了昏招,讓人奪取青州,鄭家和小王爺正處在翻臉的階段,正好魏王要的就是李澄奪取青州回來。
說實話,徽音也覺得這件事情很吊詭,嘉滸關以北是鄭家占領的,這些原先是呂家占領,以南便是李澄占領,李澄布防巡防安排的人還是很足的,且全部是他帶出來的兵士。父親原本西北嘩變,他去鎮壓了,這個當口,卻突然南下。
她扶著肚子問李澄:“我總覺得此事頗為難解,我父親的為人我是知道的,他知曉你的實力,并不敢輕言動武。正所謂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他又不是失心瘋了。”
難道是父親膨脹了,徽音覺得并非如此,得一探究竟。
李澄也是這么想的:“若是依照我小時候,無論是誰自然就打了,但是我也想一探究竟。你父親突然收服那么多兵,這些人未必服氣,恐怕故意從中作梗也說不定呢。”
“嗯,你心里有數就好。”徽音如是道。
此時,若徽音說是因為那是我的父親,你別打他,可能李澄不會聽,但她從實際分析,說鄭放此時都焦頭爛額,還南北線一起開戰,這太不符合實際情況了,李澄就能聽的進去,也覺得有道理。
人生真是無常,她在建業待了這么久沒什么事兒,一來徐州,青州就告急了。
李澄笑道:“你放心,你這么善解人意,一心一意都是為我著想,我肯定不會辜負你的。”
“這話是咱們的私房話,你還是要以大事為重,我也給我兄弟去一封信,具體問問是什么情況?”徽音很清楚,她要提升自己的地位,靠的還是李澄。
她父親假使真的成了皇帝,那她頂天了也是公主,生的孩子還是要跟丈夫姓,還是個外姓女,權力摸不到一點邊兒,但她若是皇后,若是太后,依舊是地位最高的人。
以前她不知道李澄是什么想法,現在越來越確定了,當然要站在他這邊。
二人商議好了之后,李澄讓守著嘉滸關的軍士克制,只作防守便行。
這個舉動卻讓魏王非常不滿意,按照他的想法,不管鄭放現在是不是真心還是假意要開打,應該趁他病要他命,李澄這是在搞什么啊?
謝九儀垂眸:“也許是小王爺覺得此事甚為怪異,想一探究竟,畢竟鄭家和他是姻親。”
站在朋友的角度這句話當然不應該說,但是站在謀士的角度,這句話太有說出來的必要了。從男人的角度,他能夠理解,畢竟鄭家是小王妃的娘家,但是從江南的立場上他如果有實力,盡量殺到冀州,瓜分土地才行。
魏王對謝九儀很滿意:“你說的是,我覺得允執并非是這樣的人,但是他這個人太過重情重義。”
“不如這般,你親自過去徐州,勸他直接開打。”
謝九儀卻搖頭:“大王,末將還要去守著渤海,青州之前末將在那里失利,若是我去,恐怕允執認為是我報仇心切。”
魏王就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
天氣開始熱了起來,璟兒晚飯后和徽音一起用過飯后,李澄帶著兒子在園子里轉了一大圈回來。
“你兒子消食之后,又餓了……”李澄哭笑不得。
徽音莞爾:“還好我這里還有一份小酥餅,本來準備我自己晚上用的,現在給他吃了吧。”
璟兒拿過來吃起來,吃相倒是很好,但徽音見他指甲旁邊很多死皮,又對李澄道:“你兒子力氣很大,我看他玩兒那些小玩意兒,我都湊不到一起,他用手直接這樣按進去。”
夫妻二人對對方說話都愛說你兒子。
李澄其實并不很把嘉滸關邊境騷亂放在心上,在他看來,其實看的出來當時裴朔有投奔自己的心,鄭放耳根子軟,將來等他坐大,興許能直接讓岳父投靠于他,否則,現在青徐兩地都是他的親兵。上次謝九儀帶的可是魏王的人馬,現在要他的人去硬剛自己岳父,李澄暫時先未動。
再者,鄭放若是此次在西涼失利,他未必再有氣力,到時候他要打自己奉陪,若投奔自己,那更好不過了。
如今輕啟戰端,倒霉的還是自己。
夫妻二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打仗可不是完全真的就去打去殺,還有深諳各種心理。
但李澄依舊要密切關注戰情,于是他先去了書房,卻見魏王的親信華干到訪,此人當然是勸說李澄趕緊出兵。
李澄道:“如今只是嘉滸關的一次小摩擦,并沒有到草木皆兵的地步,請先生回去和主公說,嘉滸關的事情已經平息,我已經去信給冀州鄭放,看是否是他授意,還是底下人自作主張?原先這里可是呂家的人馬,說不定他挑動兩邊不和,且讓主公再等等吧。”
華干心道自己果然如魏王所料說不動,還好他又請了個人,說罷一拍手,見一穿黑衣戴著兜帽的人進來,李澄抬頭。
竟然是她!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來啦。
第54章
◎一更◎
“大王,您為何讓殷次妃過去呢?”魏王妃理解又不理解。
對她而言,殷麗芳雖然和李澄有些舊情,但是上次李澄為了鄭氏寧可得罪魏王,都不愿意納妾,一個男子能夠做到這樣,實屬不易。
魏王則道:“你不懂,天下大事往往都是著眼在一點小事上。”若是尋常,他懷疑李澄是不是喜歡他的次妃,如果李澄覬覦,他恨不得殺了他,盡管他并不是很喜歡殷麗芳。但是在這個時候,殷麗芳如果和李澄有舊情,那對于他就是一件大好事了。
在他看來,李澄遲遲不肯動手,固然有他自己現在不愿意動兵,但也有一半是因為鄭氏,要知道李澄對鄭放以前可是厭惡至極,但之后他從謝九儀那里打聽到鄭放現在位極人臣,奪取那么多土地,都是李澄獻計。
你有美人計,我也并非沒有美人計。
魏王妃聽了卻是一悚,她之前還為女兒要嫁給衛霄難過,畢竟衛霄為了娶蒹葭,能把原配妻下堂,將來自家若是敗落了,衛家指不定也會如此。但現在,她洞悉到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原來自己的丈夫也是如此。
殷麗妃生了魏王長子,平日對魏太妃最孝順,對自己這個王妃也恭順,可到了關鍵時刻,魏王照樣能把她推出去魅惑別人。
太丑陋了,太丑陋了……
可轉眼又一想,若是沒有魏王,江南被人攻破,她有可能作為戰利品給人家做妾做奴婢,比現在還慘呢。
魏王妃曾經有個手帕交,當年嫁的是揚州刺史韓索,后來韓索兵敗,那位手帕交也被作為戰利品賞了人做妾。
魏王見魏王妃不說話,也負著手想,不知道殷麗芳能不能完成任務?他給的誘惑也是足夠大,能不能抓住機會就看她的了。
**
同樣,李澄看到殷麗芳一瞬間明白了,華干一看殷麗芳進來,就準備出去。他則道:“殷娘娘過來我這里做什么?合該去我王妃那里才是。”
殷麗芳勾了勾唇:“小王爺,我是代替王爺來給你密信,不能讓旁人知曉。”
“王妃不是旁人,來人,請王妃過來。”李澄只覺得上次救了李敬之后,從此他算是替母親償還和杜姨娘的養育之恩,還有所謂吳王妃臨死前的心愿,他做人做事,都是這般,不愿意負別人,有什么干凈利落的切斷。
殷麗芳沒想到李澄節外生枝,她是個很能沉得住氣的人,當下不愿意太功利,只笑道:“好,我也在這里等著。”
在她看來她現在還沒有到抽底牌的時候,魏王讓她過來以世子之位相籌,她推辭了幾番,但若她真的成功了,恐怕魏王又懷疑李澄和她勾結,對她實在是不利。
她從小長在吳王府邸,吳王為世子請名師教導,她和妹妹不同,認真鉆研,可惜只是女兒之身。
徽音沒想到李澄讓她過來,進來之后,還見到了殷麗芳,她有些驚訝。
李澄才對華干道:“你先下去吧,自古男女有別,如今王妃到了,她與我夫妻一體,沒什么不好聽的。若是真的軍事機密,想必也不會讓殷娘娘帶來。”
華干拱手退后幾步,又恭敬的退了出去。
徽音則笑著對殷次妃道:“您來怎么不找我?這是有什么事情嗎?”
殷次妃見徽音過來,就名正言順的站在李澄身邊,似乎在表明他們是同一立場,她也不在意,只是道:“小王爺,小王妃,原本我是不想來的,但是王爺那里我勸不動。”
見她一幅被迫前來的樣子,徽音很是同情:“是啊,男人的事情咱們女人可沒法子作主。”
其實徽音很欣慰,不管魏王讓殷麗芳來做什么,李澄能直接把她叫過來,這就是有分寸,在意她的表現,不過,魏王派她過來做什么呢?難道是勸李澄打仗?這也太荒謬了吧。
殷麗芳微微頷首,又看向李澄道:“王爺說他知道你礙于姻親,不好攻打冀州鄭家,但是青州一役,當初死傷無數,幾乎家家戴孝。如今趁著鄭放北線作戰,正該突出重圍,拿下青州,這才是撫慰我魏地百姓該做的事情。”
她說完,還不等李澄開口就道:“其實這樣的大事,我什么都不懂,只不過我有個敬兒,沒辦法。”
徽音心想殷麗芳真的是打云慧殷麗儀這些人好幾個來回了,這件事情肯定是殷麗芳本人同意了才過來的,但她卻表現的這么坦誠,任何人大概都不會怪她的?
果然,李澄舒展了眉頭,只是道:“殷娘娘,我書信一封,請你回去帶給魏王叔,現在實在不是出手的時機,正是因為上次大敗,我更要謹慎,不能輕啟戰端”
“嗯,好。”殷麗芳就這樣不發一言。
李澄也松了一口氣,他現在也沒想過和魏王鬧翻,如果鄭放真的北線作戰敗了,退居冀州,還被打的厲害之后也不求救于他,那他到時候等鄭放耗損的差不多了,再收服也不遲。
他寫完信之后,放在一旁晾干,殷麗芳此中不發一言,等拿到信之后就轉身離去。徽音想她還真的不蠢,若是蠢人,現在挑破了,李澄肯定和她杠上的,現在她一切都是辦完事就走的態度,李澄自然不會為難一個女流之輩。
再回程的路上,畢干問起殷麗芳:“如何?”
殷麗芳搖頭:“是我無能。”
她想這次李澄故意讓鄭徽音在這里,就是不愿意答應此事,而她之所以沒開腔,也沒提舊情,就是因為她看出李澄的確不愿意,同時,她沒做到,也微妙的洗刷掉她和李澄之間的事情,讓魏王不再懷疑。
果然等她回去覆命,一幅低眉順眼的道:“實在是妾身無能。”
魏王拿信看了一眼,淡淡的道:“沒事,你也算是盡力了。”
殷麗芳站在那里看起來很沮喪,似乎在為自己沒有說動李澄而難過,魏王心道沒想到此人如此無能,原本以為她和李澄有些關系,卻沒什么用。
魏王揮手讓她告退,又去了許次妃那里,別說什么后宅女子不能干政,只要誰為他解決問題,他都會高看那人一眼,本來他以為殷麗芳和別的女子不同,沒想到也不行。
又過了半個月,鄭放和鄭無恒分別來信,都說嘉滸關邊境是呂威部下作亂,這些人已經逃往別處,他們正派人捉拿,相關人員全部懲處,還送來厚厚的奠儀給李澄這邊身死的軍士。
如此這個危機才算是解除了,但是徽音也很清楚李澄終究和魏王是了隔閡。
鄱陽水域練兵原本一直是李澄帶領,但這次他把任務交給了郭飛,這位是魏太妃的族人,李澄聽了也默不作聲。
徽音看著他道:“你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李澄道。
“現在魏王明擺著不信任你了,將來咱們就守著徐州、青州,可好?”徽音道。
李澄笑著搖頭:“我只是覺得守制于人,即便再賣命,惹得人家不高興了,我所有的東西都是可以隨時收回去。但若只有我自己有的,就沒人能夠拿回去了。”
徽音安慰他道:“魏王起初對你也未必沒有栽培之意,但是你比起他的位置和他的家人而言,你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就連徐州都是李澄自己打下來的,原本李澄都是跟著作戰,不過是個中郎將的職位。連個地盤都不給,郭家那些人戰場都沒上過幾次,個個都占據要道。
這點李澄以前沒多想,現在想起來,也點頭:“是啊,你說的沒錯,魏王叔起初對我也是不錯的。但是人生永遠都在變,我都不知道下一刻我自己會變成什么樣。”
“其實這才是常事啊,人生本來就是一段一段的,今日我們志同道合,興許明日就反目了。”徽音看淡了這些。
李澄覺得自己很幸運,一直都有人陪著他。
徽音站起來道:“這位殷次妃未必不想用舊情來拿捏你,但是見你把我叫來,就知道你已經下了決心,于是不發一言,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的角色上,真是個聰明人。”
“你覺得她是這樣的嗎?”李澄覺得自己有時候也不太了解女子。
徽音道:“大忠似偽,大善似惡。咱們交朋友,寧可選擇有些瑕疵的人,也不愿意選太過完美的人,算計人心的才是真正的高手。我若是她,不愿意來裝病就是了,或者真的為了兒子,會和你說幾句立世子的話,她卻在看到我的這一瞬間改變了所有的主意。”
荀柔那種惡劣的手法太過拙劣,還有云慧也是個大忠似偽的人,但她沉不住氣,最后還是欲望暴露了。殷麗芳的確工于心計,且片刻之間就做出決定,心智不堅定者還會被她迷惑。
李澄聽了莞爾:“徽音,我覺得你真的心志堅定,許次妃百般討好你,你完全不上當,殷次妃這樣看似無欲無求,你也完全不相信。”
“因為這些人和我們有利益糾葛,如果沒有,我也不會深究啊。大概我會覺得許次妃這個人是個熱心人,殷次妃是個好人不是。”徽音笑道。
夫妻二人難得的就是這般能夠平心靜氣的交流,李澄看了一下她的肚子,又望著她道:“只有你對我使美人計才好使。”
徽音難得的臉一紅:“胡說什么呢。”
又過了幾個月,這段期間,李澄一直在徐州和青州兩地,有空就陪妻兒。徽音臨盆之時,這次依舊是李澄進產房,幫助她生產,兩口子都盼著來個女兒,畢竟之前已經有一個兒子了,但沒想到還是生了個兒子。
徽音這次生孩子比上次順暢許多,小兒子生出來名字她們夫妻就取好了,單名一個瞻字。
只是孩子還未過滿月,就聽說雍州趙鴻起兵南下一路打到益州,成功收服益州之后,遂開始和魏王爭奪荊州,荊州牧原本是大鄴宗室之后李達,李達治理荊州深得當地百姓愛戴,如今卻一命嗚呼,世子還小,魏王早已為囊中之物,卻沒想到半路來了個趙鴻。
趙鴻先趕去荊州,魏王則派了謝九儀過去,荊州自從李達去世之后,群龍無首,這群人一部分投靠了趙鴻,另一部分投靠了魏王,兩邊索性在荊州開戰。
徽音心想以前她只關注自家的事情,壓根也不太清楚有些仗是怎么打起來的,現在倒是了解的很清楚了。
“那趙鴻實力如何?”徽音問李澄。
“當然是不錯啊,要不此人不過一個小小的雍州牧,卻吞并益州,又要兼并荊州,可謂是勇猛無敵啊。”李澄道。
徽音看著他道:“若是派你去,你能打的贏他嗎?”
李澄笑道:“那就難說了,戰場上許多事情都是瞬息萬變的。”
說完話,李澄先行出去,徽音則靠在引枕上,總覺得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同樣的感覺殷麗儀也感覺到了,謝九儀又領兵作戰去了,上次謝九儀去青州打仗,差點死在戰場上,這次她還不知曉如何。
偏偏這次鬧了災荒,還有糧倉被趙鴻燒了,趙鴻用的是野路子,他怎么打仗,大家都不清楚他的套路。以前魏王雄踞江南,糧食都是充足的很,現在卻不同了,謝九儀的糧草被燒,他雖然打贏了一仗,但是糧草籌集可迫在眉睫。
素來精神氣十分足的她現在也愁眉不展,悶悶不樂,就連外甥李敬的生辰,她去了殷次妃那里都心不在焉。
殷次妃倒是安慰道:“你別急,肯定也會有辦法的。”
辦法倒是真的有,那便是魏王作主,令謝九儀納建業大商戶曹平之妹曹氏,如此曹家才痛快出糧食。商賈雖然平日多為人瞧不起,但是打仗的時候最需要的也是商賈了,曹家本想壟斷荊州之糧食,現下已經和謝九儀取得默契。
等殷麗儀知曉的時候,忽然覺得頭腦暈眩的不行。
殷次妃還扶著妹妹坐下:“你這是怎么了?”
“姐姐,夫君他怎么能納妾呢?當年他對父親許諾過,一輩子只有我一個人的。姐姐你肯定早知道了,卻都瞞著我。”殷麗儀無法接受。
殷次妃卻笑道:“你放心,這樁親事不過是各取所需,魏王派的女官過去幫忙主持婚事,那女官和我相熟,特地和我說,妹夫根本就不去她那兒。”
殷麗儀瞬間又高興起來了,可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覺得很難受,丈夫被逼著納了妾,想必丈夫比她更難受吧。
第55章
◎二更◎
這事兒還是薛夫人說起徽音才知曉的,大抵是薛夫人以為李澄和謝九儀關系不錯,也以為自己和殷麗儀關系不錯,在她面前說的。
“謝大人如今納了曹氏,您知道的,旁的商戶我都沒見過面這曹氏我見過,那可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生的才氣溫柔又漂亮。”
連薛夫人這樣還是殷麗儀陣營的都夸人,看來那曹氏真不錯,徽音聽了半天,等送走薛夫人,南媽媽還唏噓:“老奴上次還說謝太守對謝夫人何其的好,謝夫人真是傻人有傻福,沒想到謝大人居然也開始納妾了。”
徽音笑道:“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到糧草,我倒是奇怪現在到處說他冷落人家干嘛,這才是卸磨殺驢吧。算了,別討論人家的事情了,糧草的事情我愈發覺得重要,徐州雖然也有沃野,但若一直打仗,王爺這里也是吃不消的。”
其實通過這件事情,徽音真正考慮的是糧草的問題,她在用飯的時候問起李澄:“雖說軍中糧草的情況我不該刺探,但是吧,糧草也的確很重要,我想起我們莊田比普通百姓和貴人多,日后咱們家里的嚼用儉省些,我辟出一個地方專門放糧食,以作不時之需。”
“你想到的是這個?”李澄差點笑出聲來。
他以為妻子會嘲諷殷麗儀的,畢竟二人曾經起過口角,那殷麗儀的性子他也清楚,說一句不好聽的,還不是謝九儀慣出來的,人飄了。
沒想到徽音頭一件事開始打算把家中糧草囤積起來,還真是強者從不抱怨環境。
徽音則解釋道:“看到人家的災事,就不該幸災樂禍,否則會直接報應在自己身上的,我是好福氣,夫君你心志堅定,可旁的男人為了仕途這也無可厚非。俗話說一文錢都能難死一個英雄好漢,我雖然和殷麗儀有嫌隙,可說實在的,在徐州我生活的這么幸福,那些不快的事情我都忘記了。并非是我多么大度,而是咱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說完,她又求著李澄說起糧草是由什么組成云云。
原來這糧草,并不是只有糧食和草料,指的是糧食、草料、炊具、帳篷、衣服、鎧甲、武器、藥品等所有的輜重物資。而糧食里,中原地區一般以小米小麥為主,南方則多半以大米為主,小米小麥為輔助。
李澄對這些事情非常清楚,他剛開始在戰場也是從底層開始做起來的:“咱們一個輜重營攜帶的糧食要供一萬兵馬三日所需,每名士兵每日消耗約兩斤至三斤米,我就這么說吧一萬兩千五百人軍隊一年需米九萬石。”
“聽你這么說你的軍營肯定都吃的挺飽的。”徽音算了算。
九萬石米,一石差不多一百斤左右,九萬石就是九百萬斤,那還真的是有點多啊。
李澄笑道:“戰士們不吃飽飯,如何打仗?現下青州由我掌管之后,賦稅不多,經商便利,我也放心了。”
“上次他們都說青州的瓜果好,送了好些給我。”徽音心里有了一個目標,她得替李澄至少存這么些糧食,糧食不夠瓜果來湊,總之九萬石不管怎么著她都得先試試。
像她放在冰窖里的果子,等客人來的時候才會上。
為此徽音還去翻農書,農書上說五谷之中,唯粟耐陳,正好聽聞栗米便宜,她就買了不少回來。有的是直接跟佃戶買的,她親自看過。
黍米反而不容易儲存,黍米耐旱,在極其寒冷的地方可以,但是徐州還是比較濕潤的。
反正在徽音要儲存糧食期間,李澄都快被問怕了,看到她就跑。
不過,他也不阻止妻子,她有事情做也好過無聊啊。
在此期間,徽音也認識了徐州境內大大小小的糧商,當然她不會傻到自己出面和這群人接洽,這個時候喬管事的作用就體現了。
其實按照李澄的位份,每年都有二百萬石的糧食供給給,原本他還拿出一半給魏王,現在他幾乎都自己存著,除了家中嚼用之外,也都用在軍中,還有徐州的賦稅,他今年并不愿意上交了。
夫妻二人各自盤算,東宮的德音也是正盤算著,她向往太子妃的位置許久了,現在呂笑去世了,無論如何,可該輪到她了。
只是父親剛剛在西洲兵敗,退回京中,她也不好一股腦兒的找家里人來。
前世爹和太子明明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太子多信任爹啊,可以說妹妹前世那般得寵,也多半有鄭家的緣故在里頭。
只是現在何皇后似乎對她也有意見了,更別提公主了,原本和她有說有笑,現在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仿佛是她害死了呂笑似的。莫說以前她最得寵的時候都沒對呂笑不敬,更何況現在?
想到這里,她小腹又有些痛了,自己若是能生一個孩子就好了。
但她沒有身孕,卻見太子帶回來一女子大腹便便,德音慌了:“這是誰啊?”
連枝打聽了半天才回來道:“這女子據說是新寧公主府上的。”
“賤婢,我說怎么和我翻臉了,原來是暗藏了人。”德音知曉新寧公主和呂笑關系不錯,她也和新寧公主很說的上話,沒想到此人背后放冷箭。
新寧公主是何皇后養女,平素一幅大義凜然的樣子,如今看來也是個拉皮條的。卻說這李珩數月前因為呂笑之死悲痛欲絕,后來被姐姐新寧拉去散心,結果寵幸了一舞女,此女卻有了身孕,他倒也不嫌棄她身份,他這個年紀還沒后,讓朝臣上下都對他產生懷疑。
同樣的,殷麗儀這里也迎來了曹氏,曹氏雖然沒有大腹便便,還備受冷落,卻是堆起笑臉一口一個“姐姐”的喊著。
殷麗儀本來是個活潑直率的人,她自認為她和鄭氏那樣的人不同,甚至覺得謝九儀是有苦衷的,娶曹氏是權宜之計,她甚至想等以后,再以養妹的形式把曹氏嫁出去,但看到曹氏這樣自來熟的樣子,她覺得人是送不出去了。
第56章
◎雙章合一◎
“瞻兒,你哥哥好大方,這么心愛的玩具都要送給你。”徽音搖著一個撥浪鼓,對著搖籃里的小兒子道。
一旁璟兒踮腳站著道:“娘,弟弟怎么這么小啊,只知道睡覺。”
徽音笑道:“你也是從這么小長大的啊,說起來你都三歲的人了,我和你爹爹說了,給你請一位先生來,日后你白日也不必常常要娘陪著,只管做學問去。”
別看璟兒小,嘴皮子倒是利索:“兒子還沒三歲呢。”
“好,那就跟在娘身邊玩兒,等會兒我帶你去逛園子,但是你不許捉蜜蜂和蟲子了,要不然身上被咬一下,那你爹可要怪罪我了。”徽音點了點兒子的小鼻子。
別提璟兒在花園中如何奔跑摘花了,一會子下來,徽音是累的不輕,孩子也終于累了。乳母趕緊把璟兒抱下去,徽音則揉著腰道:“我的精力也是不濟了,以往騎馬跑圈不在話下,現在真不行了。”
說罷,又看向南媽媽:“乳母,您現在年紀大了,也不必總跟著我出來。”
南媽媽笑道:“您別心疼我了,我是個坐不住的人,您若是讓我天天坐著,我反倒是不成。”
徽音若有所思的道:“是我之前一直居無定所,如今我定居在徐州,王爺待我極好,世子也生了,連老二都生了。身邊幾個丫鬟卻沒著落,媽媽,我若問她們,她們必定說都想留在我身邊,可女大不中留,您還是先問問她們想嫁什么樣的人?如此我喊媒人過來,或者您也幫忙看看。”
總之,也不能耽擱她們的幸福,自然,若是實在是不想嫁出去的,留在自己身邊,將來養老送終也都由王府承辦,反正都看各人意愿。
南媽媽只夸徽音菩薩心腸,徽音卻道:“什么菩薩心腸,不過是將心比心罷了。”
對于嫁人,四個大丫鬟的想法完全不同,她們四個都是跟著徽音從冀州嫁來的,平時四人各司其職,關系都不錯,南媽媽問起她們,她們也聚集在一起說這事兒。
福桂率先道:“我是自小跟著姑娘長大的,如今我替姑娘管著家,說實在的,未必是我比人家強,都是姑娘信任我,所以我不想出去,也不愿意嫁人,嫁人也沒什么好的。”
“福桂,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素來不怎么說話的樂云都出來說話了,她是四大丫鬟中年紀最大的,平日很少過問她人私事。
福桂認真道:“樂云姐姐,我說的是真心話,咱們跟著王妃從來不受戰亂之苦,日子也好過,咱們冬日里穿的皮襖,棉裙,夏天穿著輕紗,還有冰,這等生活出去了之后哪能啊。況且,咱們都走了,那些小丫頭子都是新來,不是我自夸,我對王妃可是真的盼著她好,也忠心的。”
她不愿意挪動,因為她說穿了不是家生子,小時候受過窮,實在是不愿意受窮了。
樂云嘆了一聲:“你想清楚了也好,自從南媽媽和我說了之后,我娘倒是替我尋摸了一樁親事。”
樂云今年也二十出頭的年紀了,她是家生子,一切都聽主子的。她相貌生的溫柔,性格沉靜,又是王妃身邊的大丫頭,一放出風聲,門檻就被踏破了。
眾人追問是誰,樂云羞答答的說了是王府姓黃的一位醫正,他人雖然年輕但是醫術極好,最重要的是之前她娘有一次生病了,黃醫正很是細心妥帖。
秋豐笑道:“原來是他啊,說起來倒和姐姐是很配,我聽聞黃醫正頗有家資,姐姐嫁過去也是正頭娘子少奶奶了。”
眾人好一番打趣,秋豐則道:“我和福桂一樣,也想留在府中,嫁在府中。”
冬順幫忙出主意:“其實你嫁府里也好,說真的,在王妃身邊做事,咱們可從沒虧待過。”
秋豐自然也有自己的精明之處,她頭上有福桂,即便做管事娘子,一時半會也出不了頭,還不如成親之后做個嬤嬤,若是能去世子那里最好,去不了,去二少爺處也可以。
去外頭做什么,就像福桂說的,商人重利且沒規矩,軍士打仗容易死,還不如留在府中。
冬順年紀最小,她也最不急。
徽音聽南媽媽說了之后,先把樂云的娘喊來,賞賜了二百兩銀子,八匹彩緞,一幅頭面,一架屏風,樂云千恩萬謝,尤其是這架紅木的八寶屏風。若是將來來客了,還可以擺出來增添光彩,這是多少銀錢都不一定能買到的。
樂云風光出嫁之后,月余就有了身子,徽音又賞賜了一套璟兒曾經用過的澡盆、悠車、搖籃、學步車送給了她,樂云又專門進來謝恩。
“王妃對我實在是太厚愛了。”樂云知曉這是極大的體面,王妃為何屢次賞賜,就是想告訴黃家人,她為她撐腰。
徽音笑道:“這里是你的娘家,日后想什么時候回來,和南媽媽說一聲就成。”
如今樂云成了黃夫人,要進二門卻很難了,尤其是徽音管家甚嚴,沒有對牌,誰都不許進來,被查出來懲處頗嚴。因此,聽徽音如此說,忙跪下來謝恩。
但她也為徽音想道:“奴婢嫁出去了,您身邊伺候的人可還合心意?”
徽音搖頭道:“她們和你的妥帖自是沒法比,你們從小就伴著我長大,我若咳嗽一聲你們都知道我要什么,那些小丫頭子差遠了。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總耽擱你們啊,你看小王爺和我雖然算不得鶼鰈情深,但也是夫妻相敬如賓,你們都是年輕姑娘,也得有七情六欲,不能總拘在我這里。”
樂云更是感動不已。
徽音不太擅長特別去感動別人,說實在的,她這樣做只不過是為了讓在她身邊干著的人看著她的好。樂云自小服侍她,她也疼她,但是更盼著她好,自己日后也不會過多參與人家的家事。
現在對她似乎太好了,將來樂云真的有事情求到她,而她覺得不合理或者沒法昧著良心做的時候,那時候可能她還會恨,與其如此,就不必太過熱絡,讓黃家知道干系就行。
主仆二人說話間,聽聞繆夫人來了,樂云才告退。
謬夫人過來是告訴徽音好消息的:“上次您托我問起點心上的人,今兒我找到一位廚娘,四時的點心,張羅筵席,就連夏天的小食飲子都做的極為地道。”
“既然是你推薦的人,她的廚藝我就不試了,但是她的底細你可清楚?”徽音問起。
繆夫人又一樣樣細細說來。
這些說起來都是家務,徽音全部處理完之后,打了個哈欠,正好被進來的李澄看到,她趕緊捂著嘴,指著他道:“方才看到的畫面,全部都忘掉啊。”
李澄笑著搖頭:“我聽說你把身邊的丫頭嫁了出去,身邊可缺人?”
“如何?你難道有人介紹給我不成?”徽音道。
李澄扶著她的肩膀坐下:“我想平日你出門雖然帶了護衛,但到底男女有別,你歇息在屋子里,萬一有人偷偷進來帶走你,外面的護衛又進不來二門,恐怕很難被發現。所以,我想送兩位有武藝的婢女在你身邊,平素服侍你,有危險的時候還能保護你。”
“這樣當然很好,你考慮的真周到,只是她們是自愿過來的嗎?”徽音問起。
李澄則小聲道:“她們原本是我的探子,后來都受了傷,就讓她倆退下來,但你放心,她們只是不能執行更高的任務,但武藝在身。”
如此,徽音放答應收下來,李澄則說起過兩日就讓這兩人進府來。
夫妻二人一般都是有事先把事情說完,才說私房話,就像現在李澄道:“我聽聞太子準備納衛鐸庶女為良娣,還讓衛良娣和你姐姐二人,誰先誕下皇嗣,就扶正誰做太子妃。”
太子之前一直想讓鄭放幫他殺呂威,鄭放全身而退,如今一人獨大,雖然西洲兵敗,但是冀州大本營和京師還牢牢控制住。
衛鐸想進京并不容易,更何況衛鐸現在也想奪取荊州,如今魏王、衛鐸還有趙鴻,前世是李珩在登基之后,才故意讓鄭放南下,還要迎娶衛鐸之女為太子妃。這輩子鄭放殺呂威,把自己摘了出去,鄭放背地里得了好處,也沒讓呂威和何國舅舊部找他報仇,因此還保存一定的實力。
“太子這又是故技重施了。”徽音很清楚。
李澄皺眉:“這是何意?”
想起當年的事情,她都覺得什么軍國大事,不過是隨手利用罷了:“其實當年太子要娶我們鄭家的女兒,也頗費了一番心思,先救了我姐姐,又救了我,想讓我們分別傾心于他,如此,不管是哪個女兒嫁給他,他都能和鄭家結親了。故意說讓我姐姐做太子妃,后來又勾搭呂家小姐,哪邊勢大就故意借刀殺人。”
“你的意思是你也被他招惹過嗎?”李澄還真沒想象李珩如此無恥。
當年娶鄭氏女,他都是半被強迫的,太子這真的是……
徽音點頭:“對啊,你以為我是開玩笑的嗎?此番恐怕又是要掀起腥風血雨。”
衛鐸之女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人,如果是個聰明人,鄭德音恐怕迎來一個強大的對手,李珩很會在幾個女人中間制造不平衡,讓她們互相廝殺。
李澄很不明白:“女子又能決定什么?你父親未必會聽你姐姐的做什么,除非是順勢而為。衛鐸用兵如神,連我王叔都要和她結親,你父親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太子這么想,感覺他想的也太簡單了。”
“這女人只是個引子,就像魏王特地派殷次妃,恰好你本意也是想打的,那么她來就是恰逢其會,若你本意不愿意打,她來也是無功而返。”烽火戲諸侯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何況是男人。
李澄有些不屑:“這種手段我還是覺得太突破下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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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
德音的日子近來難過起來,她嫁過來三年,寵愛不復往昔,前有懷孕的姬妾,馬上又要來一個和她身份差不多的衛良娣。對著鏡子看,她今年二十二了,原本年紀不大,可是顴骨上有指甲蓋大的斑,旁人看不到,她自己卻極為在意。
“把淮陰王妃從江南送過來的粉拿來我遮遮。”突如其來,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不照著前世的劇本走了。
她沒有懷孕,李珩對她的寵愛逐漸稀薄,不似妹妹在李珩最后一刻都對她安排的極好。
一時之間,她六神無主起來。
云枝端了一盞普洱茶進來:“良娣,那粉您上次送給新來的錢良媛了。”
“我倒是忘記了,早知道就不給她了,給她了,恐怕她也覺得我給的東西有毒。”德音這么說也是其來有自,實在是這位剛進東宮的女人警惕的過度了。她只是稍稍靠近,那錢良媛就渾身發抖,她送去的糕點聽說也是讓她丟了出來。
連枝也氣的很:“誰說不是呢,她當誰都包藏禍心,真是的。良娣比她出身高貴,比她得寵,日后若是產子,她那個孩子誰稀罕啊。”
連枝是一時氣急,卻沒想到李珩正出現在門口,德音嚇了一跳,連忙穩住心神道:“太子怎么不說一聲就來了。”
她還怕太子怪罪連枝云枝,忙讓她二人下去沏茶:“你們去沏一盞太子最愛的松蘿茶來。”
說起來德音這幾年在宮中,已經算是學會了八面玲瓏,管家理事,當然知道背后議論主子不對,但她仗著太子寵愛,也覺得他會看在鄭家的份上不會計較。
哪里知曉李珩這次發作了,他只冷冷的道:“方才誰在背后議論趙良媛,站出來,宮里的規矩,奴婢怎么能議論主子。”
連枝覺得身上一涼,血氣上涌,她方才那么說也是因為她是德音的陪嫁,同仇敵愾,卻沒想到被太子親自抓住小辮子,她也沒有勇氣承認,只低著頭不發一言。
沒想到李珩卻看向德音:“鄭良娣,你素來熟悉宮中的規矩,你來說。”
德音也被嚇著了,她何曾見過太子露出這樣的神色,不怒而威,似天然壓迫感,她囁嚅了幾下才道:“下人議論主子,杖責二十。”
“嗯,看來你很懂這個道理,知道怎么做了。”李珩看了一眼連枝。
德音正要求情,就見太子身后的內侍悄無聲息的捂了連枝的嘴,把人拖了出去,前后不過一息的功夫,把德音都嚇傻了。
她管整個東宮的時候,對那些不聽話的刁奴懲治,也是讓人拖下去打板子,但是這些人都是外人,和她無關,連枝卻是她的陪嫁。平日多關心她,此時卻被拖死狗這樣的拖下去了。
李珩似乎怕她求情,還言笑晏晏道:“不日,衛氏就要進門,她比不了你我的情分。你是我東宮的老人了,資歷又深,像這等貧嘴貧舌的丫頭,不吃教訓,將來還要禍害你。如今還是我聽到了,他日,若是旁人聽到,就不好了。”
本來德音方才就在抱怨趙良媛,生怕李珩再把她扯出來,現在見他只罰了連枝,松了一口氣,還想著等連枝打完了,她送最好的金瘡藥去。
沒想到藥還未送到,云枝帶著哭腔進來道:“良娣,連枝她被打死了。”
“什么?”德音不可置信。
云枝道:“連枝本來為了替您做那條百花裙,熬了好幾個大夜,昨日又患了風寒,偏偏這群天殺的下手太重了。”
素來鮮活的連枝死了,德音身上一陣發涼,她甚至猜想是不是李珩故意讓人下這么重的手,要不然說不過去,她之前讓人打板子,也沒有打死人的。
張了張口,德音聲音有些沙啞:“云枝,開我的匣子,拿錢讓他們幫忙收殮了吧。”
不知怎么,德音身上陣陣發抖。
死了一個奴婢的小事,也不會傳到鄭家去,鄭家對衛鐸之女要嫁給李珩也無法不滿,因為現階段,鄭放也對付不了衛鐸。
“冀州之地,衛鐸眼饞許久了,恐怕日后他要打過來啊。”鄭放還有些微擔心,冀州是他經營十年的地盤,要他讓出去,他不會讓的。
他這些大事也只有和紀氏商量了,紀氏聽聞看著他道:“上回,青州嘉滸關那兒的事兒你是真的不知道嗎?還好是女婿平息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真的打起來,你讓徽音怎么做人。”
鄭放有些心虛:“一時擦槍走火,都怪以前那里是呂威的部下。”
“女兒來過信了,信上說女婿治軍嚴謹,非同一般,若是真的打起來,咱們未必是對手。”紀氏當然也愿意鄭放能夠一統天下,可凡事也得看看你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鄭放也是個色厲內荏的,真有厲害角色打過來,他未必能撐住。
上次鄭放能夠脫身,禍水東引,讓人無話可說,也都是靠李澄之計策,他無數次想若女婿不是宗室,而是他部下該多好,絕對能成為謀臣。
現在,他也只能道:“他人還怪好的。”
紀氏白了丈夫一眼,又想衛家女兒入主東宮,德音恐怕日子會難過了。瞧,以前德音受寵的時候,老太太遞了牌子很快就能進東宮,現在這都好幾個月了也沒人召見,天天在屋里生悶氣。
被鄭放夸獎人還怪好的李澄卻出征了,徐州隔壁的豫州以為魏王在攻打荊州,竟然想派人過來試探,李澄親自帶兵出征了。
他在臨走之前,還把那兩個會功夫的侍女送了來,徽音見她二人穿戴利索,腰肢纖細卻有力,回話卻頗有規矩,不是那等咋咋呼呼太過粗魯的人,暗自點頭。她又聽二人名字,一個叫靈鷲,另一個叫靈鹿,覺得好聽不必改,這兩人都交給秋豐調教。
秋豐如今也許了人家,她是還想在王府當差的,索性南媽媽替她一門好親事,徽音的陪嫁柳娘子就有個兒子年貌相當。那柳大郎管著徽音平日出行,還有她手里的一些生意,秋豐嫁給他之后,照樣兩口子都在王府當值。
如今,秋豐得把人調教好了,才敢放手出去嫁人。
她和樂云不同,樂云雖說是嫁到府里的太醫,看起來是平頭正臉的夫人,但將來的日子恐怕差她一大截。亂世人不如太平犬,那姓黃家家境再殷實都只能說平日三不五時嘗得些葷腥,日子哪里真的好過。
但這些話,她放在心里,畢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追求,但差事還是得做好。
光靠忠心沒用的,還得有能力才行。
靈鷲和靈鹿也聰明機警,一旬的功夫就學的七七八八了,徽音見她們送上雀舌,忍不住笑道:“這是我平日愛喝的那口。”
靈鷲和靈鹿就這么成了她的貼身侍婢。
這日正是繆家嫁女兒,徽音和繆夫人關系不錯,當然要給她這個面子去參加婚禮。不曾想在這個場合遇到了薛歡歡,她還記得這位仿佛是殷麗儀的手帕交,她見著徽音了連忙過來行禮,又要借一步說話,弄的徽音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是有什么事情嗎?”徽音不解。
薛歡歡道:“小王妃,我聽說小王爺正和豫州開戰,可能你不知道麗儀,也就是謝夫人她隨她母親殷夫人去豫州探親了,殷夫人的娘家就是在豫州,現在開戰了,我怕她們有事啊。”
自從上次謝九儀納了曹氏之后,徽音頂多關注謝九儀和趙鴻打仗誰輸誰贏,倒是沒有再關注殷麗儀了,甚至都不知道這些事情。薛歡歡和殷麗儀關系是真好,是真的很擔心。
徽音則安撫她道:“你放心,我這就寫信,等小王爺的親兵來了,我就送過去。”
實際上她當然不會隨便送信過去,兩邊打仗,誰還會顧忌到殷家母女,她們也真是的。就是徽音自己要回娘家都是李澄帶著幾千兵馬一起回,這兩人在不是魏王的地盤上還敢家去,膽子也真大。
薛歡歡見徽音同意,頓時千恩萬謝。
徽音卻想謝九儀上次出征中毒,不管怎么說殷麗儀是真的擔心,一個女子到處求人去接人,現在她身陷囹圄,謝九儀又不知道在哪里?再有,若是有人以殷家母女威脅李澄,她們畢竟是魏王親眷,也曾經是李澄幼時相交的人,不知李澄又會如何處理?
第57章
◎雙章合一◎
同樣在建業的殷麗芳也是對母親妹妹擔心不已,堂妹麗君的親事迫在眉睫,正好母親想起豫州娘家有位表弟,生的才貌雙全,恰逢舅父孫兒周歲,就借此機會回去,哪里知曉會遇到這種事情呢?豫州居然和徐州開戰了。
俗話說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殷麗芳是個次妃,就連魏王妃回一趟娘家都不容易,更何況是她要送信到前線去。
魏王妃倒是安慰她:“我想你們殷家和小王爺淵源頗深,你妹子嫁的謝大郎君和小王爺又是八拜之交,他不會見死不救的。”
在魏王妃看來,這有什么擔心的,淮陰王是魏王的屬下,殷家是魏王姻親,淮陰王即便和殷次妃沒什么,但看在魏王的面子上都應該拼盡全力,否則將來殷次妃的兒子成了世子,那可不是李澄能得罪的起的。
大抵是李澄和魏王有些虢隙,魏王妃很微妙的發現了,對李澄的態度也稍微轉變了。
殷次妃現在正處于擔心之中,對魏王妃的態度無暇他顧。
小時候,殷夫人對她最好,她沒有妹子那樣的美貌,性情也不如妹妹討喜,在吳王府的時候大家都夸她敦厚周全,唯獨有母親說她太懂事都是被逼出來的。
也就是母親好,才把堂妹收養成自家女兒,完全視如己出。
當然,母親這趟去豫州也少不了是想帶麗儀出去散心,妹夫不過是納了個商戶出身的妾,她就方寸大亂,即便妹夫信中說從未碰過曹氏,她也不相信,反而置起氣來。那謝老夫人起初對曹氏不冷不熱,但她會做人,曹家商賈出身,她嫁妝恁多,卻多送些別致雅致的小玩意兒,并不讓人反感,要不就是做針線活送去。
謝老夫人起初以她是妾侍為由,東西都不要,但她仍舊一趟趟的送,連殷麗儀那里也送到,還為謝老夫人抄寫佛經,替她做鞋子。再就是上次,殷麗儀的長女落水,也是她跳下水之后救起來的,從此,謝老夫人倒是對她臉硬不起來了。
這些變化殷麗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又無能為力的改變。坦白說,曹氏并沒有爭寵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對她是一口一個姐姐,對謝老夫人百般孝敬,對她也禮數周到,甚至對她生的一兒一女那也是很照顧。
就是太好了。
興許在殷麗儀的眼中,妾侍只在男人那里獻媚,那才是真的爭寵,可曹氏連房都沒圓過,她也沒有四處撒歡勾搭謝九儀,況且謝九儀在軍中,她就是使渾身解數,謝九儀也看不到。
但謝老夫人的轉變讓殷麗儀覺得,總有一日謝九儀也會被慢慢撬走,她變得不開心,殷夫人去豫州此舉也是想著帶女兒出去散散心。
沒想到她們運氣太背了,去豫州竟然沒想到雙方開戰了。
比起殷次妃的擔憂,謝老夫人也是念叨了許久,她和殷麗儀婆媳數年,殷麗儀是個沒太多心思的人,對人熱情,謝老夫人娘家的親戚都很喜歡她。所以謝老夫人原本對曹氏是下臉子的,可慢慢的她覺得曹氏也不容易,但她對殷麗儀也沒有變臉。哪里知曉殷麗儀出去一趟就遇到這些事情了呢。
盡管聽謝老夫人念叨殷麗儀,曹氏臉上沒有絲毫不滿,反而道:“老夫人不用著急,我想姐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無事的。”
謝老夫人還不滿的對她道:“你嘴上說的輕巧。”
就是謝老夫人這般說,曹氏也不發火,神態淡然道:“妾身和姐姐相處,覺得姐姐為人高義,您放心,我哥子在豫州有生意,可以幫忙打聽一二。”
“你果真愿意幫忙?”謝老夫人看著她。
曹氏笑道:“為何不幫忙?妾身蒲柳之姿,商賈之戶,說句不該說的話,姐姐這樣的心腸我才敢嫁進來,若是換一個不好相與的,哪里有妾身的棲身之處呢?”
謝老夫人想來也是,殷氏為人如白紙一般,更沒有那等深沉的心機,要不然這么些年她掌管家,殷氏連搶班奪權的念頭都沒有,若是換一個人,莫說別人就是淮陰王妃鄭氏。人家生的貌美多情,心機深厚,進門就哄的小王爺親祖母都不認,還舍了親表妹,把吳太妃用慣的老仆,李澄的乳媽全部趕了出去。
若是換了鄭氏,曹氏恐怕門都進不來,進了都可能會被磋磨到抱頭鼠竄。
所以,謝老夫人對曹氏印象更好了一層,只是沒有表露出來。
又說李澄正排兵布陣,他素來都是和戰士們同吃同住,從來不搞特殊化,雖說現在是豫州主動挑事,但對豫州的研究李澄是很深的。
豫州便在徐州的邊上,這還和青州不同,青州是在徐州上面,青州旁邊還有兗州,豫州則位于徐州和荊州之間,若是拿下豫州,南下荊州和謝九儀呈夾擊之勢。
“都督,探子來報,豫州軍可能在東峽設下埋伏。”
“難怪他們要聲東擊西的,原來是早早設下埋伏,不必慌,我們的火炮和投石車先讓人準備好,到時候我親自和他們作戰。”李澄可不怕他們。
早在之前李澄操練水師后,就四處尋找匠人打造武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個道理他是懂的,只不過這些造價不菲,全部出自他的私庫。等妻子進門之后,每年節省下不少銀錢,他幾乎全部投在其中。
這豫州若是被他攻破,那將來他就占據有徐州、豫州和半個青州,要知道豫州也是產糧之地,他的地盤就更大了,將來未必還要投靠別人,這些可是他的人馬打下來的,一拳一腳都沒靠別人。
說罷,李澄穿好盔甲,騎上馬摸了摸護心鏡,這護心鏡還是妻子給的,她也真的是操心他,把他當小娃娃看待。
戰場上廝殺受傷那是在所難免,可徽音擔心自己,那也沒辦法啊,他只好戴著。
其實他本來有一塊護心鏡的,但被嫌棄太花里胡哨不實用,換了塊青銅的,這也是妻子的一片心,甜蜜的負擔吧。
豫州張頌原本是呂威部下,為豫州刺史,呂威死后,他開始自立門戶,頭一場就選了李澄,對他而言,李澄的年紀是他孫兒輩了,以前恐怕都是靠著他爹吳王的部下,認為李澄是黃口小兒。
再者,拿下徐州,那可是占據重要據點,若魏王和趙鴻衛鐸兩敗俱傷,他更可南下占領江南,江南可是好地方啊,一等富庶之地。
可他看走了眼,李澄不僅精明強干,且排兵布陣十分擅長,打了兩個來回,張誦就敗下陣來。
李澄可不是只想打敗他,還想拿豫州的地,所以張誦跑了本來以為李澄會消停,沒想到他還趕上來了。
“不好,這廝是要我的豫州。”張誦反應過來。
他屬下謀士道:“刺史,那李澄年輕,行事卻頗有城府,我們設了埋伏反被他識破。”
張誦伸手阻止他說下去:“還好我早有準備,原本沒想著拿女人威脅,畢竟我也沒想到會輸,現在把殷家母女幾人提來。”
之前,張誦知曉殷氏母女來豫州,遂讓人請到刺史府上玩,就是以防萬一。
謀士一聽撫掌笑道:“刺史這一手好,您真是謀定而后動,殷夫人的女兒生了魏王的長子,還有她帶著另一個女兒是謝九儀之妻,有她們在手,想必李澄絕對不敢過來。”
張誦也覺得自己有先見之明。
卻說殷夫人帶著殷麗儀和殷麗君姐妹二人,被張誦軟禁后,殷夫人是每日淚如洗面:“都是我害了你們。”
“娘,您千萬別這么說,誰知道這張匹夫來這么一手。”殷麗儀比她娘頂事點,畢竟她是魏王的小姨子,謝九儀之妻,張誦要是真的想做什么早就做了,不可能好吃好喝的養著她們。
年紀最小的殷麗君自小在叔父和父親的寓意之下長大,還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卻比嬸娘和堂姐更鎮定。
“嬸子,二姐說的是,那張匹夫和小王爺交戰,不管怎么樣,小王爺不會對我們不管啊。”殷麗君想的更深了一層。
殷麗儀聽了這話,暗道這也是。
殷夫人聽兩個女兒這般說,重重嘆了一口氣:“若我沒來豫州,此時一切都好好地。”
“嬸娘,您若不來,她們也會拿外祖一家威脅的。人家想作惡,咱們怎么知曉呢。”殷麗君很冷靜。
殷麗儀見堂妹這般,不禁感嘆道:“平日我見你不愛說話,生的斯斯文文,人又清瘦,不曾想你倒是很有見識。”
殷麗君又羞澀一笑。
殷麗儀想起小時候殷麗君就愛和姐姐麗芳一起玩,二人越來越像,麗君小時候喜歡穿紅戴綠在,長大了和姐姐一樣,不愛胭脂也不愛打扮,現在明明正青春,卻一身寡青色比甲,只絆扣上的一顆珍珠方顯幾分貴氣。
幾人正想著,外頭說刺史大人回府,幾人面面相覷。
卻說李澄就是想著要取豫州,他糧草早已準備充足,可不是只擺著看的。
偏偏這個時候,有前鋒來報,說張誦派人往門樓這里射了一箭,箭上說殷夫人和殷麗儀等人都在張誦手上,若是他識趣的話,自行退去,否則,就別怪他不客氣。
李澄拿著這張紙條,氣的一拍桌子:“她們在建業待的好好地,怎么跑豫州去了?”
他連徽音都三番五次叮囑不讓她隨意走動,徽音是不去遠處的,即便在徐州都不胡亂出去,去的那幾家都是有數的。即便如此,他都派人保護妻子,生怕被人裹挾,沒想到他在家沒栽,反倒是在殷家身上栽了。
副將宇文當道:“小王爺,豫州之地唾手可得,若是離去,將來恐怕沒這么好的機會了。”
凡事講究一個師出有名,好容易盼著張誦出昏招,怎么不能一舉拿下。說實在的,他們都是李澄的部下,如今李澄和魏王沒有以前那么親密,若是能自立門戶也未嘗不可。
李澄心中很清楚,可有些話不能從他嘴里說出來,他若大喇喇的說不救殷氏,日后他的屬下反而會說他為人薄情寡辛,誰會真心誠服他?
所以,聽宇文當如此說,李澄故作慍怒:“這固然是一個好機會,可是殷夫人到底是王叔的岳家,還有謝夫人是謝大將軍之妻,我不能置之不理啊。”
卻見謀士簡覃捏著山羊須笑道:“小王爺,殷家人要救,這戰也要打,不如先讓他交人就是,他若不肯提前交人,您就打過去。”
“好,軍師說的有道理。”李澄眼睛一亮。
那張誦自以為有人質在手,不肯輕易放人,如此李澄可以借故打過去了。但若他放了人,李澄更可以借故打過去,反正總是要打的。
很快張誦就收到李澄那邊的消息,說讓他先放人,張誦冷哼一聲:“他當我傻啊,我肯定不會放,你告訴李澄,若是他打過來,我殺了殷家全家。”
殷家母女幾人急的不行,她們幾人現在還被張誦好吃好喝的供著,畢竟張誦也怕鬧出事情來,人質若是沒了,他手里更沒有威脅李澄的把柄了。
“娘,這可怎么辦啊?這姓張的老匹夫就是不肯放人啊。”殷麗儀急的團團轉。
殷夫人也六神無主:“是啊,小王爺讓他交人,他也不交。”
母女二人暗自著急。
徽音這邊見薛歡歡再次上門,只道:“小王爺沒有派人回來,我也沒法子。”
其實這事兒和她有什么關系,但她不能做出來,若直接閉門不見,就是等于直接和謝家撕破臉,現在還不到時候。
薛歡歡只懷疑徽音不盡心,又道:“這事兒若早些告訴小王爺,也早做安排,那邊謝大將軍也是這么說的。”
“其實還不如讓謝將軍請八百里加急送去,這烽火連三月的日子,我的信怎么可能送出去呢?你試想想。”徽音也不說阻攔別人去說。
薛歡歡則道:“你說的是,我也這般想。”
其實謝九儀現在在外打仗,連魏王都親自上陣,他怎么可能會想到殷麗儀去了豫州,還要委托李澄幫忙,李澄正和豫州打仗,豫州也是魏王曾經想要的地盤。若因為一個女子,就放棄地盤,薛歡歡覺得謝九儀做不到,但李澄可以,他畢竟和魏王是叔侄關系,不像謝九儀是外臣。
但李澄和謝九儀關系好,他肯定會幫忙的。
徽音見她沒說下去,又說自己乏了,那薛歡歡告辭之后,南媽媽和福桂都進來說話,兩人把殷家母女罵了好一頓,說她們是禍頭子,麻煩精。
“罷了,不說他了,我聽說荊州的戰事膠著,連魏王都上場了。”徽音想著前世她做太后的時候,魏王仿佛都去世了,但到底是何時死的她不清楚。
南媽媽點頭:“是啊,這不是江姑娘前幾日來說的么?她也真是,寧可抱養一個孩子,也不肯再成婚了。”
徽音卻了解:“招贅能招到什么有骨氣的男人?江姑娘是個有本事的女子,自然盼望找到一個才貌雙全的男子,可有這樣的男子,怎么可能做上門女婿?”
既然如此,還不如不嫁。
但說實在的過繼別人的孩子也并非長久之計,過繼來的孩子不過十年就長大了,江姑娘也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人家掌了家,哪里還有她的份兒,這便是世上一等不公平的事情。有的男兒蠢笨癡呆,只要是個男的,他們都覺得比女人強。
福桂卻道:“王妃,她的事情咱們放在一邊。那江姑娘往前線送了一次鹽,說小王爺把張誦打的屁股尿流,若是小王爺能占據豫州,要奴婢說管她殷家人死活,又不是咱們讓她去的。”
“這個道理你都懂,難道小王爺不懂嗎?他救與不救都有他的理由。”在徽音看來,薛歡歡還上門在說沒殷家的下落,那殷麗儀母女幾人恐怕真的落在張誦的手里,李澄救人恐怕是為了魏王,現在并不是翻臉的時候,時機不到,若是不救,那他就準備自立門戶。
但是不管李澄選擇哪一種,徽音都不覺得不對。
她卻沒想到李澄一邊讓張誦交出人來,一邊步步逼近,殷家母女之前還有指望,但現在三人被捆的跟粽子似的,捂著嘴,連相互說個話都不行。
外面還聽張誦罵罵咧咧的:“狗日的,那李澄真是油鹽不進,只追老子,連殷家這幾個娘們兒都不顧了。”
這話殷夫人和殷麗君聽了已經是搖搖欲墜了,殷麗儀卻怔愣住了,她曾經記得李澄為了救李敬,可是下井了的,這次表面讓張誦交人,但對張誦威脅殺她們置之不理,她都懷疑李澄根本就不想救人。
可她總覺得李澄不會的,就像當年她們一起讀書胡鬧的時候,李澄雖然說她爛泥扶不上墻,但也不會讓吳王妃趕她們出去,反而經常送她們上好的點心。
終于李澄把張誦逼到和豫州最邊上,只要過了此處,李澄便全境占領豫州了。
兩軍在陣前,張誦把殷家母女三人提溜出來,其實他已經知道李澄肯定是不在乎殷家人的,若是真的在意,怎么會逼自己這么急?壓根就不怕他撕票。
“別過來,你若再過來,我就殺了她們。”張誦道。
李澄輕笑:“我看你弄來的這三人都不知道是誰,就想糊弄我,張誦,你的死期到了。”
殷麗儀睜圓了雙眼,正想說話,發現自己嘴被塞住了,她是殷麗儀啊,這張誦匹夫把她搞的灰頭土臉都讓人認不出來了。
張誦這個時候道:“豎子,你簡直就是豺狼心性,連自己親戚都不認得了,枉你叔父待你恩重如山。”他讓人拿殷麗儀嘴里的布團拿掉,有心讓殷家人說話,即便是日后李澄得了豫州也會得到魏王的猜忌。
他把布團一拿,殷麗儀就嚷嚷了出來,“小王爺,我是謝九儀之妻殷麗儀啊,我們自小一起長大的,是張誦這廝捉了我來。”
她滿臉期盼,卻見李澄冷笑:“好個張誦,你窮途末路,竟然想到這樣的法子哄騙我。”
“真的是我?”殷麗儀急的直跺腳。
李澄并不為所動,反而是旁邊的宇文當道:“小王爺,看著仿佛有三分像謝夫人。”
“準是他故意找的,人哪里看的清楚啊。別聽這老匹夫廢話,大家別啰嗦。”李澄似乎并不相信,徑直要打。
張誦見李澄動真章的,一下急了,李澄是真的不在乎這群人啊,也是,后院女眷他指不定都沒見過幾面。
“等等,我把她們送上前你看仔細了。”張誦讓兩個驍勇之人,用刀子架在殷麗儀幾個頭上,逼迫她們向前。
就在此時,兩根羽箭正中挾持殷家母女三人的軍士額頭,張誦自知自己狗急跳墻中了李澄之計,但現在已經遲了,只想拼死逃脫。
李澄讓派了幾個人送殷家母女回最近的徐州,自己則帶人去追趕張誦。
殷夫人和殷麗儀還有殷麗君三人一起趕路,殷麗儀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小王爺早有準備,嚇死我了。”
“二姐,你沒看出來么?若是張誦把我們殺了,小王爺也不在意,他雖然最后故作姿態救了我們,但沒有真的把我們放在心上。”殷麗君看的很清楚,張誦原本準備殺一個人的腦袋去嚇唬李澄的,那可是來真的,李澄也沒派細作保護她們。
殷麗儀卻不愿意把人往壞里想:“麗君,你這是怎么了?總是這么多的心思。”
殷麗君見殷麗儀這般,心道,她還真是鈍,也難怪成日樂呵呵的,什么煩心事都沒有,唯一一個商賈出身的妾都能把她弄的心神不寧。
卻說徽音見到殷家母女三人,讓南媽媽領了她們去客房,又準備了酒席為她們接風,又是與她們說了過幾日安排船送她們去建業云云,一項項都有明確的時間。
殷麗儀原本對徽音有些意見,如今李澄救了她,她只當看在李澄的面子上不計較罷了。但她心想這次李澄占了豫州,也不知道魏王會不會讓他坐大,此事她要回去和謝九儀說一聲,要不然看李澄那般睥睨姿態,徐州青州豫州完全不讓魏王的人沾手,恐怕他是真的存了心思。
正想到此處,她看眼前的鄭氏正舉杯飲酒,殷麗儀也趕緊舉杯。
卻見外面急忙進來一位軍士道:“小王妃,不好了,魏王在攻打荊州的途中遇害了。”
徽音震驚道:“你說什么?”
殷麗儀也是驚呆了,魏王去世了,她侄兒就要繼承王位了?
第58章
◎雙章合一◎
魏王正當盛年卻死的不太體面,他是被人盜殺橫死的,他這么一死,整個魏地瞬間群龍無首。李澄占領豫州之后,聽聞這個消息,便把建威中郎將郭釗留下,自己準備奔赴建業,但準備啟程時,又對身邊的親信道:“你帶兩隊人馬,把王妃接過來,我在渡口等她就是。”
卻說徽音這邊剛剛送走急忙回去奔喪的殷家三人,本來官船沒那么快,給她們征調了一艘商船,那三人也不講究匆匆離開了。
她剛歇會兒,還想著去一封信問問李澄該如何,按道理來說她是要過去的,可今時不同往日,她得聽李澄示下,但喪儀還要備下。
還有魏王這一去,謝九儀還在前線打仗,會不會撤退?這些問題也是令她思緒萬千。
不料李澄卻派人要帶她過去,徽音讓人匆匆抱著兩個兒子,行李都還沒來得及準備,穿著準備的素淡衣裳就匆匆離開了。
長子璟兒還好,他身體素來好,小兒子卻才幾個月,尚且在襁褓中,更要留心。
不過兩個時辰的車程,就見到了李澄,夫妻來不及敘離愁別緒,李澄就拉著她往屋里去說話了。
“魏王叔去了,此事你可知曉?”
徽音點頭,“今兒天剛蒙蒙亮,那殷家三人就回去奔喪了,連口熱茶飯都來不及吃,我又怎會不知道?”
李澄當然有謀士商量,但是那些謀士屬僚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多半都是怕擔責任或者攛掇自己爭權奪利,他和徽音夫妻一體,妻子并非是無知婦孺,還素來見識不凡,所以他頭一個想和徽音商量。
故而,也沒繞彎子就直接道:“這么些年,你也知曉魏王叔待我不薄,這個人情我不能不承。”當年他雖然帶著部曲投奔,但是也是年紀太小,沒得章法,但當時他攻打徐州時,錢糧都是魏王給的。
徽音點頭:“我也是這么說,你是他侄兒,如今他過世,朝堂自顧不暇,早已指望不上了。魏王的兩個兒子年紀尚小,還得你去操持。”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治喪容易,我爹娘故去,我已經是治喪幾回了。我想的是雖說魏王叔沒有虧待我,但要說對我多好那也不是,有好的那肥地,都給太妃娘家人,連霍家、殷家和許家都高官厚祿。我了解謝九儀,他是個最忠心的,恐怕叔父故去,他會按著咱們效忠李敬,可我不想。”李澄心情很矛盾。
徽音一下就聽懂了,其實像這種事情,若是鄭放恐怕管你侄兒不侄兒的就都占了,不會想任何后果,反正思前不顧后,正因為李澄有抱負,才不想在這件事情上過分冒進。
但總歸是好事,徽音笑道:“要我說你不愿意臣服李澄,倒也可以,咱們現在硬碰硬,反而讓別人團結起來。謝九儀愛奉李敬做主公,你正好就自立門戶,沒了魏王,你現下又有豫州、徐州和青州以南,算得上兵強馬壯,自然有人投靠你。”
她懂李澄的意思,李澄是不想直接占,其一這對于魏王舊部而言是忘恩負義,天下人也會恥笑,其二就是李澄畢竟剛拿下豫州,戰士們剛打完仗,若再和魏王舊部沖突,那可能賠了夫人又折兵。
如此,還不如完全不參與。
不過,顯然李澄也沒那么高風亮節:“原先我父王過世,我那時才十三歲,年紀尚小,魏王叔就說替我攏著地,如今他死了,我父王的封地也該拿回來了。”
徽音贊許:“好。”
他和徽音商量好了之后,又出去和謀士們商量,一味的說他這次去只是奔喪,不許底下躁動,或者受人挑撥生事,底下人倒是說他仁義。
仁義這樣的名聲李澄并不想要,他現在就想一步步儲存自己的實力,占據自己的地盤。
她們坐的快船,兩日就到了建業,徽音先讓人把璟兒和瞻兒抱回王府,李澄心細怕兒子被人挾持,特地把精兵派了一隊在明,一隊在暗悄悄的回去。
又說這昔日赫赫揚揚的魏王府,外面依舊是停滿了車馬,但油亮的朱門掛上了各色的白幡,人們在外面神情倒好,一進那門里,真是此起彼伏的哀戚之聲。
來接李澄和徽音的是魏王妃身邊的嬤嬤,那老嬤嬤揩著眼淚兒道:“王爺這一去,留下一家子孤寡,咱們可全都指望小王爺了。”
徽音心道你們算盤倒是真會打,棘手的事情交給李澄做,讓他去得罪人,那不能夠。李澄也只聽著,答應的很好,只是細細問起:“如今魏王叔的遺體剛送回?嬸子打算怎么辦的?”
果然,那嬤嬤道:“我們魏王妃是六神無主,王爺死的急,又是壯年去的,棺材還是霍家送來的。郭家老舅爺也幫在幫忙迎來送往,只您是主心骨,還得聽您的。”
李澄微微嘆了一口氣。
又說在靈堂前李澄哭到匍匐捶地,徽音沒想到他恁激動,她自認自己頗能哭,反正每次想起一些心酸的事情,也是眼圈紅的,大豆兒的眼淚往下直淌,但今日算是遇到唱念俱佳的丈夫了。
那李澄不是像徽音這樣滴幾滴淚,在用帕子不停地擦,他是真的哭著還要說:“我的好王叔啊,你可是去的真急啊,沒讓侄兒我看你啊。想你在世的時候,與我是何等的好,如今徒留下嬸娘兄弟一大家子人咯,奈何橋上你別走的太急……”
徽音聽的臉微微發紅,再抬頭悄悄看了魏王妃和兩位次妃還一眼,魏王妃只不停地在靈前燒香,這舉凡喪事靈前的香火是不能斷的。殷次妃手緊緊攥著李敬,另一邊許次妃是真的傷心,哭起來不要命了,連頭上的白花都落在燒紙的灰盆里,平日那般愛潔的一個人竟然顧不得許多了。
魏王還有個兒子一兩歲的樣子,尚且懵懵懂懂,因起了一陣風,乳母連忙把人抱走。
徽音心道前世李澄其實也死了的,易地而處,如果她丈夫死了,還是對她這般好的丈夫,不知又會如何難過?即便是她不聰明不能干,李澄頭一日受傷都會尊重自己,還要和自己圓房,想起過完,她也悲中心來,哭了起來。
她這么一哭,倒把李澄也搞懵了,要知道妻子統共和魏王見面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過來,哭的這樣傷心,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死了。
本來在李澄夫妻進來之前,靈堂已經平息了一會兒,魏王的妻妾傷心是傷心,但多半還是擔心自己的前程,丈夫死了她們怎么辦?有兒子的如殷麗芳還有個盼頭,但別的姬妾純粹就是點卯來的。
現在李澄夫妻號喪,她們又被迫在寒風中哭的凄凄慘慘戚戚。
李澄哭完,又和魏王妃說了好些話:“嬸子,如今叔父去世,你們可有向朝堂稟報?長史官何在?”
在場能夠這般問的也只有他了,雖說魏王待郭家和霍家更親近,但是只有他是宗室子弟,還是郡王,在這里他的地位最高。
魏王妃也是大家出身,她亦是懂這些,聽李澄問起又道:“已經讓長史寫了折子,只是烽火四起,又如何送到京中去?”
其實她覺得送沒送都沒什么關系,禮部難道還會派人存問不是?所以她也只說個官樣子。
李澄則道:“侄兒從豫州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原指望幫嬸娘的忙,只我見嬸娘四處都歸置的妥當,侄兒也就放心。但我們既來了,今日就由我和你侄媳婦一起守著,嬸娘也帶著諸位都去歇息。”
他這話說的很妥帖,魏王妃見他平日那樣俊的人胡子拉碴的,頭發凌亂,看著也的確是風塵仆仆,又抹淚道:“你王叔這一去,我們便成了沒馬的籠頭,都惶惶不安。”
李澄這時候卻不接話了,徽音在旁聽著,只得出來安慰道:“王叔后繼有人,嬸娘又有什么可擔心的,昔日趙武靈王年紀輕輕繼承王位,還不是成就一番偉業。”
這話李澄聽了卻想笑,趙武靈王都拿出來了,李敬這孩子他知道纖細敏感,雖然好讀書也算明理,但可沒這么大的魄力。
如果他沒兒子,就得徐徐圖之,輔佐李敬也不失為一條路,也不枉之前他送厚禮給殷次妃。先代替李敬理事,日后逐漸代替,這是他本來的打算。
可如今他早做打算把青州雍正都占了,建業對他而言是囊中之物,何須還要靠別人取之?
魏王妃聽徽音寬慰,又見他夫妻雙雙站在一起,想起昔日魏王之英武,她和魏王的夫妻之情,又不知落了多少淚。
有李澄來,魏王妃輕松多了,因為他在這里魏王府的人就不自覺都讓他拿主意。徽音在旁覺得悲哀,明明魏王妃才是最名正言順的人,但因為她是女子,如今連魏王府的人都倒向李澄。
午膳王府送的是三碟涼菜四碟熱菜還有兩樣湯,一樣是咸湯,一樣是甜湯。徽音盛了一碗老鴨湯給丈夫:“一來就忙了許久,先吃些東西吧。”
他倆在客房用飯,李澄拿著調羹,卻沒心情喝湯,因為謝九儀還未回來。
謝九儀沒回來,殷麗儀卻回來了,她全須全尾的回來了,顧不得回家就先來過殷麗芳這里,還是殷麗芳說她婆母擔心,她才回去。謝老夫人問她事情,她又說她運氣好,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云云,謝老夫人見她還是和以前那樣,倒也放了心。
隨后,殷麗儀又去看了自己的一雙兒女,卻發現女兒一口一個曹姨娘,吃的桂花酪是曹姨送的,腳上穿的翹頭金絲銀履也是曹姨送的。
“你幾時和她這么好了?”頭一次殷麗儀發現也不是所有女兒都無償愛自己的親娘的。
她女兒芳姐兒年紀比璟兒還大些,女孩兒家說話早,現下也三歲了,只道:“曹姨本來就待我好。”
殷麗儀又把她乳娘喊來問起,那乳娘早就被曹氏用錢買化了,短短幾個月,箱子里的綢子堆的高高的,錢匣子都裝滿了,如今殷麗儀問起,她表面上嗔怪曹氏:“也不知怎地,這曹氏上回救了咱們姑娘后,咱們姑娘哭鬧,奴婢幾個怎么哄都哄不好,偏她來就哄好了。”
“以前芳姐兒也沒這樣啊。”殷麗儀說不出的煩躁,但苦于現在沒空轄制收拾她。
對,還是外甥的事情重要,斯人已逝,魏王臨死前沒有立世子,那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是規矩。
想到這里,她又讓乳母多看著芳姐兒,徑直去了魏王府。
她一走,幾個婆子背后蛐蛐。
“這夫人自己的兒女自己不疼,還怪人家上桿子。”
“是啊,成日家的不著家,真不知道她干嘛的?”
眾人見說話的那個乳母之前對殷麗儀很是忠心,因為她是難民,曾經被殷麗儀救過,現在連她都忍不住說了。
那旁邊還有起哄架秧子的道:“王媽媽,你怎么也這么說她?”
王媽媽道:“我哪里敢說她,不過是為姐兒鳴不平罷了。”
旁的奶媽子也鄙夷這王媽媽,覺得她肯定也被曹氏的銀錢買活了,她們只是暗地里收錢,并不敢真的為曹氏辦什么事,人家殷麗儀可是殷次妃的親妹子,魏王這一次,魏地就要變天了,誰得罪的起啊?
殷麗儀過來的時候,天色已晚,殷麗芳正喝著熱湯,她怕許次妃對兒子下手,所以讓兒子睡在自己的里間,見妹妹過來了,絲毫不驚訝。
“芳姐兒和鄱哥兒都好?”
“姐姐放心一切都好。”
殷麗芳握住妹妹的手道:“你夫君也不知道何時回來?盼著他快些回來后,有他和小王爺在,敬兒絕對能名正言順的封王。”
姐妹二人又說了不少私房話。
這一夜,靈堂四面灌風,魏王妃讓人掛了兩道皮簾子,才擋住風,李澄便和徽音坐在旁邊的蒲團上守靈。
徽音晚上又吃了撥霞供,正和李澄抱怨:“我又愛吃撥霞供古董羹,偏偏吃了容易長痘子,你看我這額頭上,立馬就冒出一個痘子。”
“主要是你不愛活動,喜歡躺著,你看我以前也愛長,現在好多了。”李澄愿意陪她說一些孩子氣的話。
徽音白了他一眼:“你就愛說我喜歡躺著,可是我真的很容易腰疼嘛!還有你不在家的時候,我總感覺有人坐在我的床邊,你這么一回來,即便是在靈堂,都一點兒也不怕。”
即便被妻子嗔怪,李澄一點兒也不惱,在這里守靈,有個人陪著,比什么都強。
這一夜,他們夫妻作伴,到次日一早才和魏王妃告辭之后回建業的王爺府。吳太妃卻沒有徽音想象中這么傷心,她甚至還和李澄道:“你魏王叔這么一去,留下孤兒寡母不頂事,現在皇上也管不了了,還不如你去管。”
李澄聽了搖頭:“祖母,郭家的幾個兄弟帶著兵馬守著要道,魏王之前的僚屬都是本地士族,看起來這些人都開始防備我了。”
吳太妃冷笑:“這關他們什么事兒啊,魏王已經去世了,他兒子還那么小,能管好封地嗎?再怎么說,這天下還姓李呢。”
“那孫兒也不能乘人之危啊。”李澄多說了幾遍把自己都說信了。
吳太妃感嘆:“你就是太仁義了。”
她對李澄這般剖心肝,對徽音就不那么客氣了:“你那小子聽說哭了一夜,還不回去看看。”
徽音一聽瞻兒哭了,又趕忙過去看,好在是因為乳母受寒,孩子吃了她的奶也有些不大舒服。她先讓乳母下去治病,病好了再過來,又檢查其她乳母,讓大夫一個一個把脈,見她們身子都沒問題,才放心。
點了點兒子的小鼻子:“你呀,差點嚇死娘了。”
索性,她就在瞻兒的耳房歇了半晌,見瞻兒額頭不發熱,吃奶也正常才回房。
怎么說呢?若是不生孩子倒也罷了,若生了必定要對孩子負責。
回來時,李澄都已經歇下了,睡的很熟,手里握著她貼身的汗巾子。她替他攏了一下被子,又到里側睡下。
但這日過后,都只需早去晚歸就行倒是不必日日都去,李澄想等七七之后就把人下葬。頭七之后徽音就不必日日去魏王府了,吳太妃就去過一次,她是上了年紀的人,最是忌諱死。
老人們都出乎意料的淡定,魏太妃雖然也傷心,但身強體健,反倒是蒹葭生病了,徽音還打發人去看了,送了幾碟她素日愛吃的點心。
南媽媽回來回話時道:“大郡主傷心極了,也不知道衛家會不會派人過來?”
徽音笑道:“他們恐怕還在觀望中,聯姻的意義是兩邊聯合起來,顯然魏王一去,現在局勢不明。”
“也就是咱們家王爺仗義,這次魏王府辦喪事,給咱們的是什么酒水,連我這樣的下人都覺得席面差。”南媽媽嘖道。
現在并非李澄仁義,而是他的兵力還要分在豫州,徐州青州的人都已經是募過一次兵了,實力有限,李澄這叫務實,隨便占了土地,立馬又要打仗,還遭到群攻,這叫貪婪太過。就像他爹貿然吞并西洲京中的勢力,現在反而造成嘩變,還是退回冀州,但是兵馬損傷。
不過,魏王府的席面的確一般,正所謂內行看門道,徽音也算是當過主母數年了,那些盤子看著大,菜色卻很一般,都是下等貨。
那鮑魚個頭忒小,甲魚也不是新鮮的,更別提扣肉柴,一點都不軟滑可口。正說著,見李澄進來了,他道:“謝九儀占據了南郡,匆匆趕回來奔喪。”
“馬上七七就要過了,他這個時候回來,正好。”徽音道。
這謝九儀果然有幾把刷子,之前是被李珩放毒箭害了,包括李珩后來聽聞也是種毒箭,不知道是不是李珩搞出來的。
謝九儀是懷著悲痛打的趙鴻等人,衛家也正好派人憑吊,此時李澄帶著徽音一起過來了。許次妃的兄長任副將,他正慷慨陳詞:“魏王曾經與我提起要封二哥兒為世子,這是魏王手書,你們且看。”
許次妃之前哭的肝腸寸斷,大家都以為她是因為靠山倒了,所以哭的這么傷心,有下人還來看笑話,沒想法魏王居然留下這一手。
這種場合女子都是很少有發言權的,即便是魏王妃,她心中更中意殷次妃的兒子李敬,此時也要聽之任之,頂多在謝九儀詢問的時候,她說幾句。
徽音看著殷次妃臉色微微發白,她低頭呷了一口茶。
殷麗芳怕自己自亂陣腳,只得努力穩住,又聽外面謝九儀道:“自古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大王子是長子,理應繼承爵位。”
說罷,謝九儀自覺李澄會幫忙,還主動問了一句:“小王爺,你覺得呢?”
一聽是李澄回答,殷麗芳松了一口氣。
卻沒想到李澄道:“幾位弟弟都是我的堂弟,無論是長子繼承爵位還是王叔鐘意誰,我都沒有意見。就像謝將軍所說,立長的確順應宗法,但是現在是代替魏王叔管著整個魏地,我看總要擇賢。”
他這么說完,許次妃眼睛一亮。
這么一輪討論,當然沒什么結果,殷麗芳就找了個機會去找李澄了,這也是魏王妃安排的,她當然希望李敬做下一任魏王,許次妃以前就和她這個王妃,且殷家無依靠,還得倚仗霍家謝家。
李澄本以為是魏王妃來說七七之后魏王叔下葬的事情,這些日子他為魏王選了一塊風水寶地,把周圍的人遷走又花了一筆錢,這筆錢當然還得找魏王妃拿,卻沒想到殷麗芳走了進來。
殷麗芳看到他之后,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小王爺,妾身這廂有禮了。”
“不必不必,按照輩分你是我嬸娘,我是來尋王嬸的,既然她不在,我就走了。”李澄可不想和新寡的婦人一處,魏王妃那是主母,二人有正事,和她就沒什么事情要說了。
殷麗芳哪里會放他走,知道他避嫌,但還是道:“我就說一句,說一句你再走。”
李澄看了她一眼,豎起兩根指頭:“你都說兩句了,我走了。”
不是他狠心,凡事因果已結,何必執著?
殷麗芳見他急著要走,連忙上前準備關門說話。
……
許次妃正引著徽音過去,她是故意打著幌子想讓徽音看到李澄和殷麗芳幽會,還暗道:“裝的圣人樣,其實是個小浪蹄子。”
不料二人剛走近,卻聽一男一女居然在吵架,還非常激烈的爭吵,許次妃傻眼了。
徽音一聽到那男人的聲音,暗道不好,李澄怕是老毛病犯了,她得趕緊過去。
第59章
◎雙章合一◎
“把話說清楚,什么叫你對不起我?搞的好似你和我有什么關系似的。我說的很清楚,救李敬就是因為之前我母妃臨終說了一嘴讓我娶你,可是你嫁給魏王叔了,我覺得害你做了次妃,所以救了你兒子還了人情,從此兩不相欠。你倒好,還以為我對你有意思呢?”李澄簡直氣死了。
殷麗芳捂住胸口,不可置信:“你的意思你并非是為了我救敬兒?”
李澄理所當然道:“是啊,我是為了愧疚之情,后來還了你這個人情我就渾身舒暢了。還有,你也別總說的我好像對你有意思似的,我心里只有我妻子。”
“好,你既然一心想消弭我們之間的事情,我就不提了,只說敬兒這里——”
“等等,什么叫消弭,我們之間就沒什么事兒,你們腦子有毛病吧,怎么這般自作多情?你們三個姐妹加起來長相還不如我呢?真以為自己是什么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了。”李澄覺得自己快氣炸了,很冤枉。
且聽身邊柔聲喚了一句“夫君”,李澄才似離弦的箭“嗖”的一下跑到徽音身邊,徽音知曉殷麗芳如今最在意的是子嗣問題,再看身邊許次妃早已跑的不見人影,情知她是故意引自己過來。
于是徽音站在李澄身前對殷麗芳道:“方才是許次妃帶著我過來的,我知道你們現在為了這個所謂的承襲之位不可開交,但這事兒不是我們能夠置喙的,你就別為難我們了。”
見李澄還要再爭,她趕緊拉著他道:“今日你是來與王嬸說下葬的事宜,在這里杵著做什么。”
如此,夫婦二人才出去,殷麗芳聽到李澄還在抱怨:“是他們貍貓換太子,我就是來說安葬之事的。”
聽到這里殷麗芳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原來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李澄之為人竟也如此不堪,對她一個女子咄咄逼人。
從此處出來,她去見了魏王妃,搖搖頭:“小王爺不參與。”
魏王妃站起來,看向殷麗芳:“原本我沒想到問題出在他這里的,他竟然會反水。”
殷麗芳能察覺得出魏王妃看向她的目光是覺得她無用,原來什么禮義廉恥都沒用,利益比什么都重要。
無論魏王妃和殷麗芳怎么算計,許次妃和她哥哥又是如何的想招,總歸,徽音和李澄都不打算和他們掰扯了。
但謝九儀夜里還是帶著殷麗儀一起過來了,那謝九儀夫妻都和李澄關系熟稔,和徽音關系一般,原本以為只有李澄過來,又見徽音在這里,二人都有些不自在。
徽音當然也看出來了,他倆搞的好像李澄是他們自己人好說話,自己在這里她們就不自在。
“小王爺,我有些私事,要單獨和你談談。”謝九儀覺得人太多了不方便。
李澄欣然作了個請的動作,他們男人們走了,徽音素來和殷麗儀說不到一起,兩人對坐頗有些面面相覷。
然而,殷麗儀卻苦笑道:“沒想到小王爺竟然是不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這話說的,徽音就不同意了:“魏王有三個兒子,你外甥雖然是長子,可魏王有親筆信說要次子繼位,魏王的兒子們對于小王爺而言都是堂弟,誰都可以。”
“那這樣建業就亂了……”殷麗儀急的要哭了。
徽音真的覺得她到現在還沒看出來,還在希望李澄能忠心事主,簡直太荒謬了。都是龍子鳳孫,魏王連皇帝都不是,魏王的兒子連太子都不是,怎么就讓李澄忠心了?
更何況即便是太子,也好多人不服氣的,魏王不就不服氣嗎?所以盤踞江南為王。
所以,她看著殷麗儀道:“天下哪里不是亂的,哪里有太平之地,你從豫州回來不是知曉嗎?天下之大,能者居之。”
若李澄不行,日后還不是給人做馬前卒。
……
從淮陰王府出來,謝九儀和殷麗儀上馬車,殷麗儀道:“我恐怕小王爺有了自立之心。”
“我一直擔心他造反,還好他現在沒有那個心思。”謝九儀其實是松了一口氣的。
殷麗儀看向丈夫:“那怎么可能呢?只不過這次他要吳郡,怎么郭家兄弟沒有任何阻攔?吳郡可是賦稅重地啊。”
養病十分耗錢,殷麗儀很清楚。
謝九儀道:“他剛拿下豫州,又在魏王此事上呈中立之態,郭家兄弟當然高興。那許次妃就一個哥哥,若非魏王抬舉,我這次不會讓他白揀這功勞,若李許妃之子承襲爵位,他們便可以操縱一切。只是,魏王絕對不可能給任何手信告訴他們。”
他死的太急了,若沒這么急,自己也可問問。
殷麗儀見丈夫已經有了對策,倒是心情舒緩許多,想起曹氏又覺得稀爛。
果然,無論許家怎么蹦跶,謝九儀都有對策,他先找到了幫許家兄妹作假手信的人,又尋求魏地文武支持,在魏王下葬之后,迅速讓長史官去信京中報信,月余京中傳回消息,封殷麗芳的兒子為豫章王。
李澄這次來把吳郡,毗陵、廣陵三低收復,從此淮陰王和魏王一系再無瓜葛。吳太妃也隨李澄夫妻去了徐州,徽音倒是從這里回去之后,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殷家姐妹再如何,也被她拋諸腦后,所謂的白月光畫上了一個句號。
以前李澄對徐州治理事事還得跟魏王匯報,現在他全權做主,又是另一番新氣象了。
吳太妃沒了魏太妃和魏王府眾人撐腰,整個人也沒那么大的底氣去鬧。
徽音這邊平靜了,殷麗芳雖然如愿以償的讓兒子當上了豫章王,但她也并沒有想象中的苦盡甘來,霍家其實這次沒怎么出力,魏王妃卻總想把豫章王抱在膝下,許次妃和兒子沒有如愿以償,但也總搞一些小動作,更別提妹子殷麗芳家中也不平靜。
這些本是其次,她心中最不堪回首的還是李澄竟然完全無視于他,原來他對她根本沒那個意思。
轉眼又是一年的春天,萬物復蘇,迎春花上歇滿了采蜜的蝴蝶蜜蜂,璟兒已經開始讀書了,瞻兒也學會走路了。
靈鹿和靈鷲端著荔枝飲子過來,都笑道:“王妃,王爺來信了,喬管事把信送了過來。”
魏王去世之后,李澄的王爺前面都不再加“小”字,這些日子他去青州和豫州巡視了一遍,春日正是勸課農桑之時,現在他倒是有閑心來信。
徽音又去看信,上面寫了不少見聞,說豫州人吃面食多,面比南邊的好,讓人送了不少小麥回來,讓她平日想吃就吃。還說在吳郡的時候吃到他小時候最愛的鮮肉月餅,所以也讓人送了幾匣子回來,再有吳郡的蜜餞果脯是一絕,也讓人帶了回來,吃不完也可以分給身邊的人吃。
她把信放下,見婆子們抬著箱子,抱著匣子進來,不由嗔怪道:“他也是的,如今南北貨鋪什么買不到,偏還送來。”
福桂幾個都笑說:“這是王爺對您情深義重。”
徽音又讓她們一一把箱子匣子打開,面粉送去小廚房,其余的鮮肉月餅,她讓廚下拿去烤了送來,滋味兒的確不錯,拿了一匣子讓福桂分給身邊的人。又有果脯蜜餞這些,拿去做各色點心。
下晌,璟兒讀書回來,見點心可口,還多吃了幾塊。
“這是你父王帶回來的果脯,我看著很是新鮮,并不是那等用糖鹵過的膩味,所以特地讓人用來放點心上。”徽音笑著。
璟兒聰明,年紀小孩頗能坐得住,讀書也快,李澄說等他再大些,就親自教他騎馬,還請師傅來教他武藝,幾乎都不需要她來操兒子的心。
比起前世她懷孕小心翼翼,兒子也怕被毒死,成日活的提心吊膽,現在的日子可太舒服了。
璟兒又問徽音:“母妃,父王何時回來啊?兒子都想他了。”
“約莫還有一兩個月吧,春天播種下去,全年才有糧食。”有糧食才可以供給士兵,后面這句話徽音沒說。
母子二人用完飯,徽音回房就歇下了,這一晚她睡的酣甜,卻早上臨起時,做了個夢,醒來時心中難受半天,但又不記得夢中夢到什么了。
原本她根本不信鬼神,但是她都能重生了,有些事情還是有些敬畏才好。
她決定去廟里上香,吳太妃素來和她不怎么說話,這次聽說她要去廟里,又說自己也要去,徽音只好讓人安排。
因為怕節外生枝,徽音素來都不會隨意出門,這次出門也特地選了一處比較近的廟宇,但因為這廟宇不夠闊氣,吳太妃在外面不多說什么,在禪房就嫌棄起來。
“這樣寒酸的廟,你瞧這禪房都這般了,竟然安排我們過來,你做事實在是不用想。”吳太妃搖頭。
徽音只能認錯:“孫媳不常出來,只是想著王爺吩咐不許走遠,所以才選了這兒。”
吳太妃不以為然:“若徐州都要這般小心,那豈不是打你們王爺的臉?”
徽音知曉她糊涂,也就低著頭,并不多說什么。因為她知道吳太妃從建業來,常常嫌棄徐州不如建業繁華,但她現在已經是拔了牙的老虎,不過是閑話幾句,徽音也懶得和她計較。
果然,吳太妃說了幾句,也怕徽音真的生了氣,讓她下去了。
從太妃這里出來,她便去捐了一百兩的香火錢,拜遍了菩薩,吳太妃累倦的很,想留宿這里一夜,徽音見天色已晚,不好趕路,也在此地歇息。
原本出來想花錢消災的,沒想到竟碰到一件奇事,夜晚,靈鷲靈鹿姐妹在房里打著地鋪,外間福桂和冬順兩人歇息著。這冬順小時候受過凍,冬日靠自己熬過來,所以總是體熱,今日不知是不是吃壞了肚子,讓外頭的婆子陪著她去茅廁,一路上倒是小心翼翼。
但徽音在外總擇床,她打算等冬順關門后睡覺,就是沒想到她想著想著自己睡著了,等次日醒過來時,聽到房里有人在哭。
“這是怎么了?”徽音揉了揉太陽穴。
福桂正在床尾疊著衣裳,聽徽音問起,不免道:“王妃,冬順這丫頭昨晚出去出恭,晚上就回來說見了鬼,我怕她吵著您,看她是嚇傻了似的。”
“我聽說這廟是一座古剎,只是徐州連年征戰,一打仗老百姓就往廟里避開,如此一來這里破敗許多,肯定也死過不少人。”別看平日徽音很怕鬼,但真正遇到事情了,她還是敢擔當。
說罷,又讓南媽媽熬一碗安神湯給那冬順,她則親自去吳太妃那里,說今日要離開。
二人正說著話,又聽南媽媽進來道:“王妃,昨日那幾個作怪的人抓來了,說是從北邊過來的流民,躲在這廟里,說如今的這位方丈不讓生人進來。他們是偷偷躲在這里的,不想被人發現,昨日怕冬順知道亂說,所以故意扮鬼嚇唬他們的。”
北地的流民?
徽音從不缺食少穿,現在多半在徐州建業這樣的富庶之地,對周遭之環境也不是很了解,她倒不怪人家扮鬼,就想打聽北邊的事情,聽罷,遂讓人把他們領進來,隔著屏風問起。
“你們說是北地的,是哪兒來的?”徽音問道。
那幾人有男有女,南媽媽特地選了個十二三歲口齒伶俐的女子進來回話,那女孩兒一臉黃皮,頭發細軟,臉上還有大塊白斑,一看就是餓到如此地步。
那姑娘三下五除二的把細點吃完,就回話:“小人是從冀州來的,去年冀州又是下大雨,又是鬧干旱,原本我們家里有二十來畝地,全部淹了,后來好容易靠余糧撐到秋天,又干旱了,家中顆粒無收,冀州又要征兵,我們只好往南邊跑,沒想到……”
父親竟然又在征兵,冀州又是遭暴雨又是遭干旱,似她們這樣的人家不知凡幾。徽音讓南媽媽賞了衣裳和糧食,又送了二十兩銀子,那群人千恩萬謝的,徽音只嘆息不已。
冀州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她爹又不像李澄這樣勤勉,春耕之時還要親自各地都去查看,春耕結束后,又要練兵,和自己相處的時間都是抽空的,也難怪李澄占的地盤不大,但是每逢打仗都兵強馬壯,這不是他憑空得來的,而是他自己治理的。
冀州的確不太平,紀氏原先和徐太夫人都吃的莊子上的粳米熬的粥,如今她們倆吃的雖然是上等米,但比往年差了許多。
鄭放從京中回來又唉聲嘆氣,紀氏不免多問了幾句:“你這是怎么了?好容易進京,倒是成了這幅樣子。”
“太子越發寵幸那姓石的了,皇上封了石崇為羽林軍統帥,今日他與我比試一場,竟然贏了我。”
紀氏大驚:“侯爺怎么會和他比試?”
鄭放扶額:“是我小瞧了那年輕人,有意露一手,沒想到還被人教訓了。”
丈夫的性子,紀氏是再清楚不過了,仗著幾分武藝,簡直是睥睨天下。恐怕他下場和石崇爭,也是有人挑唆的,于是又問起緣由來。
鄭放果然說起是有人激他,他才上前,如今輸了,好生沒臉。
夫妻二人正想法子,又有人說鄭放寵姬病了,紀氏不耐煩道:“也不看是什么時候了,還想著爭寵,讓她下去。”
平日這些姬妾爭寵,紀氏并不放在心上,她都這把年紀了,有需求之時就喊鄭放過來,鄭放待她也算小意,平日身子不適時,只想自己歇息,那些姬妾們爭來爭去不過就是首飾衣裳,無傷大雅。
現在這個時候,再來糾纏,那就是不懂事了。
鄭放聽到也跟沒聽到似的,只在紀氏這里道:“我丟了臉不打緊,就怕石崇看中了我的地盤,他是西洲軍出身,上次我在西洲落敗。他兵馬雖然少,可個個強悍精壯。”
別看鄭放在外平日個頭高大,虎目微瞪就嚇死個人,其實對于紀氏而言,他卻是個外強中干的,心中也有許多害怕恐懼。
紀氏就道:“你也不必怕,還有朔兒和恒兒呢,橫豎你年紀大了,讓他們年輕人上場。”
“他們若是像女婿那樣,我自然是不會擔心,女婿如今又取了豫州,只可惜他為何不把魏王的封地占了算了,若他全部收攏了,我也自當投靠女婿算了。”鄭放又自暴自棄起來。
紀氏只管笑道:“你這話說的有趣,人家那地盤恁大,憑什么給你?你當姓謝的是吃素的,上次人家謝將軍奪取青州多容易啊,要不是呂威、何國舅聯合起來擊打他,恐怕他還一路打上來,女婿怎好翻臉?”
鄭放原本有吞并寰宇之心,可惜被現實重挫,又聽紀氏說起收成不好的事情,更加覺得煩躁不堪,紀氏則道:“你既然怕石崇打過來,冀州之地咱們就要好好經營,我如今也看出來了,太子也是頗有手段之人。”
瞧,衛鐸之女嫁進來之后,聽說也愛上了這位太子,且衛鐸之女還有了身孕,恐怕太子妃的位置就是那衛家女兒的了。
也正因衛家女兒有孕,太子去東華寺上香,聽說差點被賊人刺傷,因被石崇所救,故而讓他去了羽林軍,然而紀氏總覺得這一切都是做戲。
太子是個多面手,呂家不成,何國舅去了,鄭放自以為去收攏他們舊部,卻耗損自己的兵馬也沒得到應得的,太子卻暗自收攏了人馬。
而冀州之地離京里太近,恐怕丈夫被人看破手腳了,若冀州被打下來,那太子的屬地就多了,將來征討各處也有所本了。
鄭放見紀氏也贊同她的想法,愈發覺得呂威死后,太子露出崢嶸,對自己也不如以前。
“難怪徽音之前說我身處其中,不參與這些事情反而好。”
紀氏見他這般喪氣,也不好多說什么了。
但夫妻倆都沒提冀州欠收這些事情,以她們這個年紀的人看來,這種事情都只是一時的,并不是長久之計。
卻不曾想石崇正和太子李珩商議:“冀州有一土匪叫灌慶,近來冀州流民流離失所,他們見那些身強力壯的都去了山上。依臣想,鄭放那廝賊無禮,幾次三番不受您的征調,既不去要回青州,也不去幫張頌打跑李澄,如今倒是讓淮陰王坐大。魏王這一去,豫章王的地盤恐怕到時候都到了淮陰王手中,咱們提前若是不除去此人,日后,他可就占據了半壁江山了。所以,鄭放這里絕不要掉以輕心,讓這些土匪去鬧,消耗冀州兵力,我等再奉命剿賊,把冀州拿下。”
李珩撫掌:“君果然如孔明一般,我有君相助,如有神助。”
當下二人又密密商議。
卻不知徽音把冀州的事情告訴李澄,她主要想的是黎民失所,到時候會不會都由嘉滸關偷偷跑來徐州,將來人多了,容易糾結一起造成混亂。
就是徐州本地的這些世家大族,時常都有械斗,還是李澄下了大力,不許械斗,常常派兵巡邏,又殺雞儆猴,如此,徐州才安靜許多,但那些流民過來,太多了就容易生事。
李澄收到信之后,也佩服徽音見微知著的能力,連他也沒想到李珩會這個時候要冀州,因他此番新收攏豫州和吳郡,得多治理駐軍,還得招兵,旁的事情便沒有留心。
于他而言,魏王去世之后,即便有謝九儀輔佐,可謝九儀只不過是臣屬,霍家、郭家甚至許家都不會看謝九儀坐大,偏聽聞謝九儀還把之前納的曹家女退回本家。依照李澄猜測,謝九儀恐怕也是為了殷麗儀,但此番實在是打臉曹家。
那曹家雖然是商戶,可也不是尋常商人,將來指不定還會報復。
要李澄說還不如不納,這般納了又把人退回去,簡直打人家的臉。
若是論之前,李澄肯定會去信提醒謝九儀,但現在他肯定也是不會了的,就像他對冀州的事情現在不敢興趣,只看重建業鄱陽的地盤,因為有些地盤是唾手可得的,他還巴不得把水攪渾一些呢。
第60章
◎一更◎
端午時節,水汽蒸騰,才出去不久,臉上就一陣細汗。徽音素來體豐,很是怯熱,如今還未到酷暑,就著人擺了兩盆冰,又讓人打扇,才自覺涼快。
李澄進來見她汗涔涔的,也拿出自己的帕子幫她擦汗,倒把丫頭擠到一邊,下人們也識趣的下去,他不免道:“你就是平日多思多慮,所以容易頭疼睡不著,氣血兩虧,才總這樣陰虛火旺。”
“那怪誰,還不是要怪你,你要在我身邊,我哪里會操心許多。”徽音埋怨,她總覺得女人就是不能太懂事,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咽。
李澄一想也是,又幫她按太陽穴:“說起來也是我的錯,是我不好,總讓你一個人在家。”
徽音見好就收:“你也是為了我和孩子們呢,不說了,咱們擺飯。”
很快丫鬟們魚貫而入,桌上不時就擺的滿滿當當的了,醋蒸的黃鱔、紅燒的黃魚、烤鴨的饌盤、油汪汪的咸鴨蛋,清水煮過涼拌的莧菜,又讓人造了幾色湯水,各色粽子、糯米做的糕點。
徽音卻點了點自己手邊的小菜盤:“這是我做的開胃小菜,一點兒也不膩味。”
李澄在外經常吃酒席,回來吃家里做的飯,才笑道:“還是家里的菜合我的口味,外頭那些菜頭一天吃還好,之后總食不下咽。”
“那還不是,在外頭大家請你都是按照最貴的請,吃來吃去就是那幾種,便是龍肝鳳髓也會吃膩。家中的菜雖然不如外頭的好,但做的都是合你口味,自然就不同了。”徽音又把用粉彩高腳杯子裝的冰飲子遞到他跟前。
李澄最愛和徽音吃飯也是這點,就是他們都是年輕人,不會一直被人勸吃這個不好喝那個不好,話說他都喝那個了,難道還準備長命百歲?他們倆口子吃飯都特別愛喝冰珠蜜水,尤其是快夏天吃飯時,飲上一杯才能胃口大開。
二人還碰了一杯,才大快朵頤。
用完飯,照舊李澄讓兒子們過來,見璟兒已經開始學寫大字了,很欣慰,又說早慧太傷腦,讓兒子尋常心就好,但見小兒子玉雪可愛,心中更覺得自己在外忙活這么久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又看向妻子,見徽音打了個哈欠,似乎眼淚都出來了,心中更得意,只要我在身畔,她必定是瞌睡連天。
“徽音,歇息會兒吧。”他勸道。
徽音則擺手:“我得先去沐浴一番,去一下身上的汗意,不能睡太多了,白日只要睡太多了,夜里啊必定就睡不著。”
李澄心中就想和她多待一會兒,見她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倒是心生一計:“你等會兒,我有事情和你說。”
“何事啊?”徽音愛潔,身上有一點汗,都覺得不舒服,見他有事,趕緊催促他說。
李澄道:“自然是關于建業的事情了,得了,你先去洗吧,等我有空了,再和你說。”
果然,他還沒數到三,就聽徽音坐在他旁邊道:“不洗了,方才用帕子擦了的。好夫君,我現在有空了。”
李澄勾了勾唇,摟著她道:“你可知曉建業現在可熱鬧了,謝九儀現下總管著魏地所有的事情,但你知曉南郡剛打下來,需要人去整頓。但在他去南郡之前把以前魏王送給他的曹氏退了回去,我的探子來報說的是殷麗儀實在是斗不過這位曹氏。”
“說起來謝將軍也算是個好男人了,其實只要男子對女子好,我想女子根本不需要什么心機。”徽音也是有感而發,誰不想天真無邪直爽可人,有什么說什么啊,還不是因為女子不被允許。
李澄握住妻子的手:“要我說一開始就不同意不就好了嗎?人無信而不立,曹家現在未必敢生氣,將來就不定好說了。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本來謝九儀是豫章王的姨夫,掌握大權,讓魏地不少人不服氣。”
這就是李澄和別人不同的地方,若是接受便接受了,就像和殷麗芳當年的事情一樣,他都會一直想辦法促成,若是沒成,自覺虧待別人,怎么也會還回去。
徽音道:“其實夫妻恩愛,中間必定是容不得別人的,我且問曹家女被退回去,可有幫她找一門好親?”
李澄搖頭:“問題就在這里,不好辦吶,幫她尋一門親事,怎么尋,如何尋?什么叫好。真正好的也看不上商戶女啊,那隨便說一樁親事,又恐落得曹家埋怨。”
“說到底,這也是謝家的私事,和咱們無關。”徽音不愿意說這些妻妾相爭的事情。
李澄道:“可曹家要投我啊……”
啊?她看向丈夫:“我聽聞曹家有鄧通之富,比江家還要有錢,他們這么快就投你了?真是讓人意外。”
雖說謝九儀退了曹家的女兒,但是一時半會就撕擄,她怕是人家設局。
李澄本來還有些得意,并非是他不察,而是拿下青州,又拿下豫州,讓他覺得實力大增,自然覺得有人投靠也很正常,但見徽音神色,他道:“什么意外?”
徽音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如今也是一方霸主,有人投靠很正常,但我這個人心思多,凡事多條心。你把吳郡要了回來,魏地的賦稅少了至少一半,我想大概所有人都會覺得你現在是隔岸觀火,等魏地自己內亂,再一舉拿下。你這般想,那謝九儀就不會這么想嗎?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你素來不太擅長主動算計別人,那萬一別人算計你呢?誰知道曹家投靠是不是真心。”
上次曹家在魏王打荊州時,付出那么多,謝九儀即便退回他家妹子,也很有可能會在錢和權上彌補,怎么可能和曹家鬧翻?曹家若真的愛女兒,怎么可能送給人家做妾。
她這番提點說的入情入理,又不會直接點出李澄驕傲了,李澄聽了果然是醍醐灌頂:“賢妻之言如金玉。”
見李澄聽進去了,徽音笑道:“我知道若有曹家投靠,咱們糧草肯定更充足,可這種事情就是錦上添花,咱們徐州、豫州、吳郡早已足夠,何須他來獻媚?若他真有心,等你將來收復建業時,收下再行。”
李澄頷首:“你說的是。”
若是平日李澄必定覺得蹊蹺,但現在他順利拿下幾個地方,當然自信,徽音也不欲當頭棒喝,但見自己說的話他聽進去了,遂笑道:“你不嫌我指手畫腳就好。”
“我怎么會嫌棄你呢?現在敢在我面前說真話的人少了,只有你時常和我說真話。”李澄還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徽音對他說話,也不是完全否定人,因為將心比心,李澄也不會隨便對她指手畫腳。
因為有徽音提點,李澄出去之后,又與謀士商量,眾人見李澄在如此巨額利益之下還巋然不動,都覺得自己跟對了人。
然則李澄對曹家也不斥責,只道:“你曹家來投我,我很高興,你們要在本王地盤做生意也可,我一貫倡導通商自由。只是你要反叛豫章王,對謝家也有仇怨,我勸你也不必太過,我信得過謝將軍為人,他這個人也不會白白占你便宜。”
曹家家主早就聽過李澄大名,都說他仁義,今日一見,果然不假,且為人風光霽月,他心中暗自佩服,但面上卻不動聲色,依舊道:“謝將軍對我曹家用完就扔,小人的妹子在家幾欲輕生,小人實在是不愿意投靠此人,還請王爺接納小人。”
李澄見曹家家主如此急切,微微一笑:“本王歡迎所有人棄暗投明,但是我也是為了你好,你妹子尚且青春年少,你們曹家又是一方富家,天涯何處無芳草,勸她不要想不開,若要許青年才俊,本王愿意親自做媒。”
曹家本以為李澄會見獵心喜,沒想到他壓根就不接招。
接著有人送茶來,這是送客的意思,曹家家主也不敢多呆就離開了。
他離開之后,李澄對宇文當道:“派人暗中盯著,看他往哪兒去。”
曹家家主從徐州離開之后,立馬去了建業,三日之后喬裝去見謝九儀,探子立馬回報,李澄沒想到還果真被徽音猜到了,謝九儀看來很了解他,知道他此時意氣風發,人在得意的時候最容易忘形。
他立馬回來和徽音道:“沒想到還真的讓你猜對了,他兩家聯手做戲呢。”
“我多么希望這不是真的,咱們也算是多一個錢袋子,謝將軍也在我心里是個真正專一之人,然則事與愿違。”徽音倒也不夸贊自己如何有先見之明,畢竟馬有失蹄的時候。
李澄慶幸自己沒有上當,這曹家當然算不得牌子上的人,但是若是真的用他們運糧,到時候中間出了岔子,那可就有麻煩了,天下的事情往往就壞在一些小人物的身上了。
但見徽音心地又好,絲毫不攬功,更覺妻子真是天下無雙,老丈人也算是歹竹出好筍了。
這廂徽音正在想事情,卻見李澄捻著她的耳垂,臉微微一紅,又別了過去:“青天白日的,你這是做什么呢?”
“我做什么,你心里清楚,昨日太累了,又有事,今日可不得好好親近一番?也總好過你老是說我花樣太少了。”李澄眼珠子都盯著妻子身上。
徽音作勢捂嘴:“你真是的,萬一被人聽到了,別人怎么說咱們?那是床上的私房話,別老說出來,要不然,你找別人去,我不和你好了。”
要說李澄以前是個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人,現下卻是什么肉麻的話都說,就是哄的徽音心酥了,才一把抱著輕如羽毛的妻子到床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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