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他還敢笑?!
蕭持在她憤怒的瞪視中收了笑聲, 輕咳一聲:“行了,知道你家有礦了。后半句咒我?和別的女人?恩愛一輩子又是怎么回?事兒?”
說著,他捏了捏她的臉, 像是凝成的羊脂,又軟又滑。
“咒?”翁綠萼冷著臉拍開他的手, ‘啪’的一聲十分?清脆,蕭持輕輕嘶了一聲,這女人?鬧起脾氣?來, 真不好惹。
“我?看你分?明是樂意之至。人?家傳你與李三娘曾有舊情, 你不澄清;李三娘要與你說些什么事兒, 你寧愿和她獨處一室, 也不相信我?。”翁綠萼望著他好整以暇的樣子,心里?的氣?像是滾雪球一樣, 愈發膨脹, “既如此,我?不如識趣些, 早早自請下堂,成全了你們這對?有緣還有分?的苦命鴛鴦!”
越說越沒道理了。
蕭持想笑,但他忍住, 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頜, 問她:“下堂了之后呢, 回?雄州挖礦?你這樣一餐飯都?吃不到?兩碗的小身板,下到?礦洞里?能扛得?起那些鐵杵?”
他語意揶揄,落在翁綠萼耳中, 就是赤裸裸的嘲諷和不屑。
他就這樣篤定, 她離開了他之后就只能在家里?以淚洗面?
翁綠萼瞪他,她現在的心砰砰跳得?極快, 在被隱瞞的憤怒和失望之外,她飛快地?抓住了混亂思緒中的一簇清明——如果她不扯著呷醋的藉口將此事鬧起來,之后蕭持還是會像這次一樣,甚至更糟糕地?,對?她隱瞞父兄的事。
每個人?都?有底線。翁綠萼也不例外。
她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重若春雷。翁綠萼想起從前她沒有深思的一個想法——蕭持的情緒,是為她所牽扯、影響的。
他們兩個人?之間注意力的顛倒與反轉,她眼里?的蕭持也不再高高在上。
掌控那根弦的人?換成了她。
“怎么不說話,嗯?”蕭持伸出手,想撫一撫她染上酡紅的面頰,卻被她躲開。
翁綠萼不偏不倚地?迎上他的眼,懶洋洋的、含著幾分?放松的笑意,他對?待自己,一向是高高在上、游刃有余。
按理說,她應該習慣。但或許是他最近頻繁流露出的愛重之意養大了她的脾氣?,又或許是被這兩日的事刺激得?有些不像她自己……翁綠萼倏然覺得?,這樣太不公平。
她想看蕭持為她的話顛倒發怒的樣子。
先前還氣?鼓鼓的女郎抬起波光瀲滟的一雙眼,一瞬間的風情迷得?蕭持意亂情迷,上前就想攬過?她的腰,然后,重重親下去。
他的心口又被那只細白的手指戳著,警告他不許再靠近。
蕭持有些難耐地?抿了抿唇,正想再沒皮沒臉地?湊上去親她,就聽得?翁綠萼輕輕哼了一聲:“你和李三娘百年?好合,夫妻恩愛,我?回?了雄州,自然也不會傻到?為你守身如玉當姑子。是再擇一門好親事,又或是找個英俊體貼又會對?我?好的人?入贅?唔,還真是有些難選呢!
說完,她笑吟吟地?看向蕭持,卻被他鐵青的面色嚇得?下意識后退一步。
緊接著,她又反應過?來,暗惱自己下意識間的動作太丟人?,咬著唇,抬頭看他,眼神倔強中又流露著隱隱的挑釁。
“擇婿?入贅?”蕭持慢慢重復了一遍她剛剛的話,眉眼陰騭,緩步逼近她,長臂一撈,她細細的腰就完全掌控在他掌心。
那具玉軟花柔的身子上隱隱的顫抖,自然也清晰地?傳入了他的掌心。
“你想得?倒是美!”蕭持緊緊盯著這個無情無義沒心沒肺的女人?,他簡直要被她給氣?死了,咬牙切齒道,“我?不要李三娘,什么王三娘、陳三娘統統都?不要!你也休要肖想旁的男人?!你這一輩子只能有我?一個男人?,你要是敢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我?必定會率軍,踏平那個野男人?的宗祠祖墳!”
一字一頓,挾裹著滿滿的怒氣?和戾氣?,像是積滿了雷暴的烏云,懸在她頭上,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翁綠萼怔愣間,蕭持又捏起她的下巴,迫使?那雙盈盈動人?的眼睛只能裝下他一個人?的身影。
“我?這一輩子只能有你一個男人?。你呢?沒有那些三娘,萬一出現了大娘、二娘,又該怎么辦!”如果說剛剛是為了試探他、挑釁他,這會兒翁綠萼是真的生氣?了,拍開蕭持捏著她下巴的手,這人?老是喜歡這樣,掐得?她發痛。
她說的這話實在很不賢惠、很不得?體,若是被瑾夫人?聽到?,說不定會失態尖叫著讓蕭持趕快把她這個犯了七出之條的妒婦給休了!
但翁綠萼一點都?不后悔,甚至,還隱隱有些暢快。
她被蕭持未來必定會三妻四妾群芳環繞的假想,壓得?心中悶得?幾乎要喘不過?氣?。
借著這個機會發泄出來,她覺得?還不錯,輕松多?了。
她氣?呼呼的,面頰上靡麗的紅一直沒有退下。
蕭持盯著她,面色慢慢變得?古怪。
又是一陣沉默。
翁綠萼慍怒地瞪他,這人?怎么不說話,心虛了?
她才張開嘴想要質問他,他的氣?息就迅速而強勢地?將她整個人?都?覆蓋。
蕭持吻上那兩瓣柔潤的唇,她很可愛,但又有點可恨。
翁綠萼都?要昏過?去了,又親,又親!怎么又親!
這個來勢洶洶的吻持續的時間并不長,蕭持克制著抽身離開,輕輕地?啄吻著她瀲滟嫣紅的唇,握著她后頸的手緩緩收緊,緩緩、來回?地?摩挲她柔軟細膩的肌膚:“沒有其?他人?。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后更不會有。綠萼,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承諾。
翁綠萼從氣?惱的情緒中清醒過?來,望向他。
“李瑤光的姑母與我?阿娘交好,常隨她姑母到?府上做客。我?那時候才掌了平州的軍權,整日想著如何行軍布陣,擴張版圖都?來不及,著家的時間都?極少,怎么可能有閑心和她發展點兒什么故事!笔挸粥土艘宦暎坪跏菍?翁綠萼不相信自己這件事兒有些不滿意,“也就是你們在旁邊提醒,我?前段時間才反應過?來,原來李瑤光那時候做的那些舉動,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蕭持的語氣?很平靜,只是在陳述他的看法,但翁綠萼不知怎得?,覺得?心里?酸得?發澀,沒忍住,輕輕瞪了他一眼。
蕭持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他低下頭,在她發紅的薄薄眼皮上親了親,看著卷翹濃密的眼睫微顫,像是蝴蝶翩躚,撲簌簌飛過?,惹得?他心頭微癢。
“但蒼天?可證,我?對?李瑤光可沒起過?什么不該有的心思。你大可放心。
外邊兒那些勞什子流言,我?一個大男人?哪里?會往三姑六婆中間鉆,特意去聽那些不著邊際的玩意兒?從前是我?不知道,你介意,今后那些流言不會再傳到?你耳朵里?,叫你呷醋。”說著,蕭持嗓音低了下來,微醇的喑啞,伏在她耳畔,帶著一點兒不懷好意的壞勁兒,“但我?也得?感謝李瑤光一件事兒!
翁綠萼覷他一眼,哼了一聲:“哦?”
看著她分?明氣?得?要死又要故作淡然的樣子,蕭持終究還是沒忍住,在她面頰上重重親了一口,在美人?含著怨氣?的怒視中大笑道:“若不是她發癔癥似的搞出這些事,我?怎么能看到?我?妻呷醋的樣子?”
誰呷醋了!
蕭持長臂收攏,將扭得?像是只張牙舞爪的小螃蟹乖乖攏在懷里?,親了親她烏蓬蓬的發,在她耳畔笑聲道:“出乎意料,但我?很喜歡。”
不再是從前笑著要給他納小老婆時的賢惠樣子,她因為別的女人?誤會他、和他生氣?的模樣鮮活、靈動得?不得?了,看得?蕭持暗爽不已,他深埋喉中的那股干渴之意倏然間又往上竄了竄,燒得?他頃刻間沒了耐心,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大步往架子床走去。
那座巍峨又沉重的小山覆身而上,翁綠萼及時擋住他親下來的動作,咬了咬唇,問他:“那我?阿兄的事兒……你不會徇私枉法吧?”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此時渾身熱得?不行,看她還有心思替她兄長討公道,蕭持氣?極反笑:“我?和姓李的有個屁的私!我?的勁兒都?往你一個人?身上使?了,你感受不出來,嗯?還說這種話,真是沒良心!
翁綠萼瞪圓了一雙漂亮的眼睛。
蕭持平時說話雖然刻薄又討人?嫌,但從沒有在她面前說過?粗話。
冷不丁聽到?他說了,翁綠萼耳朵發紅,面頰也燙燙的。
“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你答應我?的話,也必須這樣!笔挸终Z意沉沉,直到?聽到?她一句輕輕的‘自然’,才滿意。
他抬起手,看著繭子上浮上的一層靡麗的晶亮,唇角上翹的姿態更得?意,他去親她因為羞赧而閉得?緊緊的眼,語氣?輕佻:“今天?怎么這么……敏感?就因為知道了我?和別的女人?沒關?系,看到?我?只屬于你,你得?意了,高興了,滿足了,是不是?”
他的話又壞又煩人?,偏偏等不到?她說話,他只身闖入桃園那道水涔涔幽徑的動作倏地?停止。
汗珠滴落到?她攏上一層香汗而變得?格外柔滑細膩的頸間。
‘噠’的一聲,引起她一陣隱秘的戰栗。
翁綠萼緊緊抿著唇,伸手推他:“你今日話好多?……是因為沒力氣?了嗎?”
她的語氣?天?真又柔軟,帶著一股隱隱的挑釁之意。
蕭持眉梢微揚。
“我?沒有力氣??”蕭持親了親她那張倔強又可愛的小嘴,意味深長道,“希望待會兒,你還說得?出這句話。”
他說這句話時故意拖長的尾音帶著些情.熱時的啞與欲。
翁綠萼面頰酡紅更濃。
下一瞬,細長的頸就因為過?于強烈的沖擊往后揚起,折出一個漂亮又脆弱的弧度。
翁綠萼欲哭無淚。
她做什么要多?嘴刺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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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來,映入眼簾的是煙青色的帷幔,被外邊兒大亮的天?光一浸,暈染出些煙雨山嵐的朦朧清秀。
翁綠萼睜開了眼,但人?沒動,模樣有些懵懵呆呆的。
“醒了,怎么不起來?”她如芍藥花一樣艷麗驚人?的面頰被人?捏了捏,她順勢望去,驚訝地?發現蕭持半坐在一旁,神情慵懶,正笑著看她。
她的臉倏地?紅了,拍開他不老實的手,圓潤漂亮的肩沉入被衾里?,蕭持有些遺憾地?收回?視線。
翁綠萼清了清喉嚨,但話剛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
聲音又沙又啞。
“你怎么還沒走?”
蕭持皺起眉,故意道:“你不想見到?我??那我?走就是了!闭f完,他竟真的翻身下了床,帷幔一動,隨即又安安靜靜地?垂了下去。
翁綠萼還沒有反應過?來,隨即,一陣委屈涌上心頭。
他什么時候又多?了個說翻臉就翻臉的臭毛病?
她也不是……真的不想見到?他啊。
翁綠萼垂下眼,雙頰靡麗的紅漸漸退下。
下一瞬,她的面前卻多?出一只端著茶盞的手。
她怔怔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蕭持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輪廓冷峻,他此時的神情卻稱得?上溫柔。
“嗓子啞成這樣,怎么不叫我?給你倒水?”嘴上說著責備的話,他喂她喝水的動作卻很溫柔。
溫熱的水入喉,柔柔地?撫慰了她因為昨夜嚶嚀太久而干燥不適的喉嚨。
翁綠萼緩了緩,嗔他一眼,故意道:“妾不敢驅使?君侯做事!
她很久沒有以‘妾’自稱了,這樣促狹調皮的語氣?,讓蕭持笑了起來。
“不敢驅使?我??昨夜女君讓我?慢些、輕些、又要重些,我?可是全都?領命照辦了,不曾敷衍了事!笔挸秩滩蛔⌒闹袧M得?快要漫出來的喜愛,又伸手去摸她的臉,紅撲撲的,帶著熏暖的熱意。
看她臉都?羞紅了,蕭持還不放過?她,故意湊過?去道:“不知我?昨夜的服侍,尚能令女君滿意否?”
這人?!
她就喚了一聲君侯而已,他就迭聲喚她‘女君’,喊得?她面頰忍不住發紅發燙。
見她含羞不語,蕭持笑了兩聲,沒有再鬧她:“我?讓杏香她們進來服侍你梳洗!
看著他偉岸的背影,翁綠萼雙手捧住面頰,嘟囔道:“鬧得?我?臉這么紅,待會兒怎么見人??”
杏香和丹榴很快就捧著洗漱的巾帕、青鹽進來,見翁綠萼面若桃花,泛著瀲滟多?情的紅,兩人?都?喜氣?洋洋的,貼心地?服侍翁綠萼梳妝更衣,沒有多?說話,生怕惹得?女君惱羞成怒。
插上最后一支玉釵,丹榴透過?菱花鏡仔細端詳了番,贊美道:“女君甚美,君侯見了,定然歡喜。”
翁綠萼嗔她一眼,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蕭持站在廊下,看她昨日新添的那兩盆芍藥,綽約嬌姿,倚風含露,給原本干凈整潔到?無趣的宅院添了幾分?嫵媚芬芳。
“夫君?”
蕭持回?頭,見她俏生生地?立在門前,唇邊自然而然地?勾勒出一個笑,朝她伸出手:“過?來!
語氣?一如既往的霸道。
翁綠萼輕輕哼了聲,才朝他走過?去沒兩步,就被失了耐心的蕭持一把攬住腰,拉到?了懷里?,朝著正舒展著花瓣,吸收天?地?靈氣?的兩盆芍藥點了點下巴:“你買的?”
“我?讓杏香去買的。夫君覺得?不好看嗎?”翁綠萼被他的話問得?有些糊涂,他從前鮮少過?問這些事。
不,翁綠萼想起來一件,先前還在平州時,他又拉著她廝混胡鬧了大半夜,直到?燭臺上的燭淚積了厚厚一層,燭光也隨之暗淡不見,他才戀戀不舍地?停下了動作。
翁綠萼自是沒有他那么好的體力和耐性的,等他終于饜足之后,困得?眼皮就要黏上,卻被屋外忽來的一陣雨聲給驚醒了。
“怕?”蕭持見方才還一臉困頓的人?忽然睜開眼,心里?一動,將她汗涔涔、光溜溜的身子攬進懷里?,“我?抱著你睡。”
誰要他抱著睡了!
翁綠萼推開他,有些著急道:“我?的牡丹花,忘記抱進來了。它不能淋雨的!
一想到?那盆煙籠紫牡丹會被雨水打得?蔫噠噠,再不復往日華嫵多?姿的美態,翁綠萼就覺得?心痛。
蕭持看著她皺起的臉,按下她想去拿剛剛被隨意丟在一旁的中衣的手:“行了,安生在這兒躺著。我?去拿。”
說完,他翻身下床,隨意扯了件中衣褻褲穿上,傘也不拿地?就推開了門,只身闖入雨幕之中。
翁綠萼坐在床上,有屏風珠簾擋著,并沒有看見蕭持的動作,見他沒一會兒就折返回?來時,來不及高興那盆牡丹沒有露出被雨水淋濕的頹態,眼睛再往上抬,就見蕭持渾身濕透,衣角還在不斷地?滴落著水珠。
翁綠萼驚叫一聲,連忙讓他放下那盆牡丹,拉著他去浴房擦身更衣。
還好仆婦們都?知道君侯歸家之后要做什么,默
默地?燒了許多?熱水,浴房里?還有一些,正好給他擦身。
“怎么不打把傘,也不披件蓑衣就出去了?”翁綠萼想的是若是蕭持因此得?了風寒,瑾夫人?知道,定然要問責她沒有照顧好他。
蕭持懶洋洋地?任由?她給自己擦身,道:“看你那著急的樣子,要是我?不快點兒,你就要飛出去救你那盆寶貝牡丹了。我?哪來得?及想起遮雨的事兒。”
翁綠萼動作一頓。
那時候她是怎么回?答他的來著?
翁綠萼從回?憶中定了定心神,蕭持在喚她。
“怎么和我?說話還走神?”蕭持不滿,但想起她買花布置背后的那些小心思,唇角隱隱揚起一個得?意的弧度,“女君的派頭真是越來越大了,走到?哪兒,都?要印上你的標記,讓別人?知道,此處是有女主人?在的。是不是?”
他越說,語氣?越美,翁綠萼聽得?稀里?糊涂的,她認真道:“……其?實是因為這個院子太丑了”
擺上兩盆花,好待能添幾分?亮色。
蕭持面色一僵,輕咳一聲:“唔,我?有些餓了!闭f著,放開了落在她腰間的手,自個兒朝飯廳走去。
翁綠萼看著他的背影,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
可見男人?自戀起來,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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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著翁綠萼用過?午膳,偷得?浮生半日閑的蕭持得?騎馬返回?駐營。
走之前他問:“你是想繼續住在這兒,還是回?蓬萊莊?莫怕,我?叫張翼帶了兩隊人?馬輪流守著,不會再有宵小驚擾了你!
翁綠萼想了想:“就在這里?住著吧!狈凑酉愫偷ち穸?來陪她了,其?實住在哪里?也沒什么差別。
蕭持挑眉:“我?還以為你更中意蓬萊莊。”那里?地?界開闊,有山有水,花花草草又多?,她不就喜歡那樣的地?方嗎。
翁綠萼莞爾:“夫君軍務繁忙,我?不忍心見你累了大半日,還要騎著馬風塵仆仆地?上山。住在城里?,你從駐營過?來也方便些!
看著她唇畔柔軟的笑,盈盈的眼,蕭持沒忍住,捧著她的臉重重親了好一會兒。
翁綠萼柔順地?仰起細白的頸,承受他此時急速攀升的歡悅與愛意。
看著他的情緒為她所調動的樣子,翁綠萼也感到?十分?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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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侯走了,杏香見翁綠萼心情不錯,笑著呈上一碗紅棗燕窩:“女君喝點兒吧,這可是滋補美容的好東西呢。”
翁綠萼接過?,望向屋外,看著那兩盆芍藥花,笑了笑:“杏香,你去問一問張羽林,就說待會兒我?想出門,不知他得?不得?空?”
杏香下意識應了聲好,緊接著又遲疑道:“女君足底的傷還沒好全呢。要不然,再歇一日,明日再去吧?”
翁綠萼搖了搖頭,昨日上了藥,今早起來就已經好多?了:“在屋子里?悶著也沒事兒,我?想出去走走。”只有兩盆花,看著孤零零的,好不得?趣。
張翼很快就將馬車備好了,見到?翁綠萼出來,他沉默著行了禮,語氣?歉疚:“女君,那日是屬下疏忽,才讓賊人?有可趁之機擄走女君。請女君降罪,屬下愿領受一切責罰!
翁綠萼一怔,隨即搖了搖頭:“此事與你無關?!闭f白了,只是蕭家長房那一家子與蕭持的恩怨。
張翼聞言,還想再說什么,但目光觸及那張皎若明月的臉龐,就像是被燙到?一般,只能笨拙地?低著頭,側身護衛她上車。
馬車骨碌碌地?壓過?青石地?板,翁綠萼靜靜出神,想著剛剛被張翼的話牽引起來的思緒。
蕭持會如何處置蕭家長房的人??他們從前又有著什么恩怨?
還有,他又會如何處置李瑤光?
昨夜蕭持雖然否認了與李瑤光的關?系,但是蕭家長房與他從前的淵源,他仍閉緊了嘴,一句沒提。
杏香她們見翁綠萼面露思索之色,都?安安靜靜的,沒有打擾她。
翁綠萼的思緒一下又一下跳得?很遠,她想起遠在雄州的父兄,她想寫信回?去問一問他們的近況。
不過?眼下,還是買花吧。
等到?翁綠萼在東萊城里?的花市逛得?盡興了,杏香她們手里?也快拿不下了,各色花卉芬芳襲人?,丹榴沒忍住,被熏得?側頭打了個噴嚏。
回?到?位于長聿巷的宅院時,翁綠萼心情不錯,和杏香她們一塊兒將新買回?來的花盆擺在了宅院各個位置,直叫原本古樸無趣的庭院多?出幾分?秾麗鮮妍的意趣,蕭持大步走來時,都?被這滿園的麗色給晃了晃眼。
夏夜的風帶著溫熱的余勁,翁綠萼正坐在石桌旁欣賞她的花,見蕭持回?來了,沒有上前迎他,只笑吟吟地?坐在石凳上,托腮望著他。
“夫君回?來了。”
杏香和丹榴她們識趣地?退下了。
君侯在的時候,只想和女君獨處,她們都?明白。
蕭持嗯了一聲,走到?石桌前,如小山般巍峨的身影倒映在她沉靜漂亮的眼瞳之中,她卻不怕。
蕭持非要和她擠一個石凳,翁綠萼無奈,只能起身,想去坐另外一個,腰卻被他霸道地?攬了過?去,她只得?坐到?他腿上。
“今日出去玩兒了?”
其?實在他下馬時,張翼已經稟報了女君今日的去處動向,但蕭持更喜歡聽她自己說。
翁綠萼靠在他胸膛前,輕輕嗯了一聲:“買了好多?花,夫君覺得?好看嗎?”
養花養草是她的愛好,蕭持自然無有不應,在她冰涼如玉的發絲擦過?他下頜時,湊上去又蹭了蹭,笑道:“不及吾妻美。”
翁綠萼臉一紅。
油嘴滑舌。
蕭持仿佛在思索著什么事兒,隔著一層薄薄的紗裙摩挲她細嫩腿肉的手一頓一頓的,翁綠萼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撩撥,推了推他:“夫君可是有什么事?”
聽得?他這樣問,蕭持遲疑了一番,慢慢道:“綠萼,裘灃聯合高展,舉兵二十萬伐我?。我?不日就要出征,不能再陪你了。”
翁綠萼聽完,也靜了靜,雙臂往上,環繞過?他脖頸,面頰貼近他胸口,聽著他穩健有力的心跳聲,輕聲道:“夫君大事要緊,不必顧慮我?!
她一向都?很體貼他。
蕭持吻了吻她烏蓬蓬的發頂,冰涼的珠玉擦過?他面頰,蕭持決定告訴她一件高興事兒,不叫她繼續擔心下去。
“我?將李氏送回?了隋州陳家!
翁綠萼一怔,抬起眼看他。
蕭持繼續解釋道:“陳緒老兒在蕭玨他們意圖劫持你,向裘灃換取軍隊之事里?所謀不小,陳家,我?是一定要滅的。李氏雖成了寡婦,但也是李家人?。在這之前,就讓李氏和陳緒那一家子牛鬼蛇神狗咬狗吧,不要臟了你的手!
翁綠萼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點了點頭:“夫君安排就好,我?相信夫君!
語氣?誠懇,眼里?濕漉漉的,浮動著讓他心生歡喜的波光。
“還有一事。我?出征后,你是想留在東萊城,還是送你回?平州?”蕭持有些拿捏不住她的意思,索性直接問她。
翁綠萼頓了頓,若是她說想留在東萊城,蕭持會不會覺得?她是在刻意躲避侍奉舅姑的責任?
……但是她也不想和瑾夫人?低頭不見抬頭見。
蕭持見她猶豫,眉頭皺來皺去的,不由?好笑:“好了,我?讓阿姐帶著愫真過?來陪你住一段時日。你們幾個女眷在一塊兒,總不會無聊!
翁綠萼眼睛一亮,重又環上他脖頸,獻上一個濕漉漉的吻。
“夫君待我?真好,多?謝夫君!
聽著她這樣軟聲喚他,蕭持喉結微動。
翁綠萼乖乖閉上了眼,等待著他不知饜足的吻。
蕭持卻頓住了。
翁綠萼奇怪地?睜開眼,見蕭持一臉嚴肅道:“待我?出征后,你要主動與我?寫信來。知道了?”
翁綠萼點頭。
蕭持想起在徐州作戰時收到?的那幾封薄薄的信,又補充道:“字要多?,信紙要厚。不許敷衍我?!
瞧這熟悉的霸道語氣?。
翁綠萼哼了哼:“知道了!”
狗改不了吃……嗯,蕭持這性子,也是本性難移,難改!
第42章
自從那日告訴翁綠萼他快要出征之?后, 蕭持一連幾日都?沒有回來。
入夜之?后,丹榴見?翁綠萼坐在廊下的美人靠前,眼?神有些?迷蒙, 丹榴隨著她視線落向的地?方望去,庭院里隨著夏夜涼風徐徐舒展、綻放的芍藥、月季、萱草各色花卉盡態極妍, 芳景如屏。
“女君來了之?后,這座院子漂亮了好多,看著實在是?賞心悅目。”丹榴輕輕將一件姚黃色折紙花卉紋錦半臂, 看出她情緒有些?低落, 哄道, “婢給您燉了雪梨燕窩, 女君進屋去喝吧?”
翁綠萼點了點頭,身子卻仍懶懶地?倚在美人靠上, 一雙沉靜漂亮的眼?睛里含了些?山嵐霧氣。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情緒有些?不對勁。
從前她分明巴不得蕭持一年里大多數時候都?在外邊兒為了他的宏圖大業奔忙。
但現在, 蕭持還未出征,只是?事?太?忙, 不得空回來而已,她心里就總覺得有哪處空空的,連帶著整個人懶勁兒上來, 只想靜靜坐著發呆。
丹榴擔心她貪看夜色, 到時候著了涼就不好了, 又輕聲?催了一道。
翁綠萼攏了攏那件半臂,織物細膩柔軟的觸感籠罩著她,這股暖意稍稍驅散了她心頭的郁郁, 她站了起?來, 正要轉身回屋,卻聽見?一陣重?若奔雷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朝她而來。
丹榴發現,女君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是?君侯回來了!
翁綠萼突然提著裙下了臺階,加快了腳步往外走去,裙邊繡著的纏枝芍藥紋跟著主人突然揚起?的心緒輕盈地?起?舞,芍藥花下的蝴蝶在裙擺動作間翩然欲飛,留下一陣馥郁醉人的幽幽香氣在原地?久久未散。
“女君——”
丹榴猶豫了一下,連忙小步小步地?跟了上去。
翁綠萼跑得有些?急,呼吸里微帶了喘意,一張如月中聚雪的臉上也?浮上靡麗紅暈。
在看到那道翻身下馬的巍峨身影時,她咬了咬唇,停下腳步,頓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
蕭持早已聽到了腳步聲?,他原以為是?趕來開門的仆婦,檐上掛著的燈籠被夜風一吹,光影晃動,勾勒出來人纖細婀娜的身影。
蕭持略怔了怔,看著她邁著急急的步伐跑來,不知為何,卻又在距他只有幾步的地?方停了下來,那雙他愛極了的漂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怎么能,這么招人疼?
蕭持唇角上揚,張開雙臂,沉聲?喚她:“過來!”
語氣霸道,隱隱流露出十分的得意。
翁綠萼有些?懊惱,她這樣急急奔出來迎他,顯得她很不莊重?,很……想他一樣。
見?她沒有動,蕭持也?不催,只維持著張開手臂的動作,在原地?等著她。
看出他桀驁眉眼?間蘊含著的志在必得,翁綠萼面頰微燙,提起?裙子朝他飛奔而去。
罷了,罷了——就當她今晚吹多了風,腦子暈乎乎的,做出一些?傻事?,也?不足為奇。
翁綠萼閉著眼?,任由自己撲進那個溫暖而堅實的懷抱。
軟玉溫香終又在懷,蕭持擁著她,下巴輕輕摩挲過她冰涼如玉的發絲,喉嚨中發出一聲?輕輕的喟嘆。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還是?翁綠萼先受不住,仰起?盈盈的眼?看他:“夫君可用過晚膳了?”
蕭持低著眼?看她,手指抬起?,在她秀麗的眉、柔軟的面頰上劃過,姿勢輕佻,語氣卻頗柔和:“尚未。”
他看見?翁綠萼皺了皺眉,像是?很不滿意他這個答案,忍不住笑。
翁綠萼瞪他一眼?,原本攏在他腰間的手放了下來,轉而攀上他的臂膀:“天?色晚了,我去給夫君下碗面,簡單吃一些?好不好?”
蕭持尋到她柔軟的手捏了捏,在美人的嗔視中搖了搖頭:“別麻煩了。我想多和你待一會兒!币癸L中,他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出一種別樣的低沉溫柔。
蕭持看著她忍不住揚起?的甜蜜笑靨中,有些?遲疑,溫聲?道:“我明日一早就要率軍離開東萊。”大軍主力會在臨淮等他,裘灃與高?展來勢洶洶,蕭持此番須得全力備戰,迎頭而上。
明日一早?
雖然心里早已有了準備,但乍聞別離的時間很快就要來到,翁綠萼上揚的唇角緩緩放平,有些?懵然地?看著他。
蕭持指腹擦過她失去笑意的眉眼?,心里忽地?一刺,低聲?道:“現在就難過了,我走了之?后你該怎么辦?躲回被子里哭?我來不及趕回來替你擦眼?淚。”他的話里帶了些?無奈,翁綠萼瞪他,她才不是?那么不知輕重?的人。
“我才不會這樣。”翁綠萼輕輕哼了一聲?,“等阿姐和愫真來了,我有人陪呢,不要你操心!
話音剛落,就有一只大手探過來捏了捏她的臉。
在翁綠萼憤怒的瞪視中,蕭持悠哉游哉地?收回手,冷峻面龐上帶著一點她有些?看不懂的得意之?色。
“嗯,我知道你不會想我,一定不會。”
這話怎么聽著怪怪的?
翁綠萼抿了抿唇,即將別離的情緒始終占了上風。
她輕輕把臉靠在他堅實的臂膀上,輕聲?反駁他剛剛的話:“胡說!彼植皇?真的無情無義。
感受到她下意識的依戀與不舍,蕭持閉了閉眼?,忽地?抱起?了她,大步朝著主屋走去。
翁綠萼被他急吼吼的動作顛得七葷八素。
但這一晚無論蕭持怎么孟浪,她也?咬著唇任他瘋。
兩個人都?極盡投入。
那股滅頂的骨酥筋麻之?意從脊背蜿蜒而上,直直沖向云端,蕭持呼吸里帶了迷亂的喘.意,翁綠萼看著他略顯猙獰的英俊臉龐,還有眼?尾瀲滟的紅,頭有些?發暈,伸出雙手捧住他面頰。
隨即在蕭持沉默中又帶著涌動熱意的注視中,她支起?香汗淋漓的身子,主動吻他。
‘轟’的一聲?。
蕭持伏在她耳邊低低笑了一聲?:“綠萼,這可是?你主動的。不要怪我!
什——什么?
翁綠萼本就迷蒙的思緒很快就被一陣更快、更重?的鑿擊撞得稀碎。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瞬,翁綠萼好像聽見?他在說。
“綠萼,替我生個孩子吧。”
·
第二日,東邊天?空剛剛露出一點兒亮光,蕭持就睜開了眼?睛。
他懷里烏發凌亂、面色潮紅的女人睡得正香,他閉了閉眼?,又靜靜享受了一會兒軟玉溫香在懷的充實感,小心翼翼地?將仍在熟睡中的人挪到一旁,這才輕手輕腳地?翻身下床。
蕭持低聲?叫侍奉的女使仆婦們小聲?些?,不要驚擾了女君好眠,但他換好衣裳出來時,就看見?翁綠萼披了一件輕羅衫子,正坐在羅漢床前對著他笑。
“怎么醒了?”
蕭持大步走過來,下意識攬過她腰,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夫君出征,我總要相送一程!蔽叹G萼笑著將一個明黃色的符遞給他,認真道,“這是?我請普元大師開過光的平安符,夫君要戴在身上,就當是?為我求個心安。好不好?”
蕭持沉默著接過,不知她什么時候還跑去寺廟里替他求了這么個玩意兒。
平安符。
從前他阿娘也?替他求過,但她次次都?要拐著彎兒地?說上姻緣解簽之?事?,蕭持不勝其煩,讓她不許再去求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用在他身上。
“夫君?”
蕭持回過神來,將那個小小的平安符當著她的面放進盔甲里,最?貼近心口的地?方:“你的心意,我定不會忘!
兩人對視,隨即自然而然的,交換了一個綿長而溫柔的吻。
時辰已經不早了。
翁綠萼面頰上還殘留著紅暈,她踮起?腳,替他整了整盔甲,退后一步,笑著道:“夫君戰必勝,攻必取。我會在這里,等著夫君凱旋。”
蕭持有些?難耐地?收回視線,不能再親了,要是?耽誤大軍撥營啟程,蔡顯會在他耳邊念上許久。
他最?后抱了抱翁綠萼。
“長房與我從前的淵源……”他頓了頓,“我回來之?后,再和你說,好嗎?不許多心!
語氣霸道,又隱隱淌著溫柔。
翁綠萼輕輕推了推他:“我知道了,快去吧!
蕭持放開她,摸了摸她柔嫩的
臉,深深望她一眼?,隨即不再猶豫,轉身大步離去,很快翻身馭馬而去,再不見?那道巍峨身影。
·
蕭持出征之?后,折磨得她蔫噠噠、提不起?精神的怪病突然好了。
翁綠萼望著鏡子里的自己,樂觀地?想道,或許是?懸在頭頂的那簇箭矢終于射了出去,離別之?后,她反而輕松了許多。
“阿姐和愫真的屋子都?收拾好了嗎?”
翁綠萼起?身,髻邊簪著的青鸞口中銜著的白玉珠跟著微微一晃,丹榴笑著點頭:“是?,知道姑奶奶和愫真小姐要來,婢領著人把東院的兩間上房都?打掃了一遍,按著女君的吩咐重?新?布置了一番,姑奶奶屋子里熏的是?雪中春信,愫真小姐屋子里用的是?清味綠云香,都?沒錯!
翁綠萼嗯了一聲?,正想去再看看,思忖著要不要再添幾盆花草過去,就遙遙聽見?一陣車輪碾過青石地?板的聲?音。
沒過多久,杏香喜氣洋洋地?跑了進來,呼吸都?還沒有平穩呢,就笑著和她道喜:“女君,姑奶奶和愫真小姐到了!”
這么快?“不是?說還要兩日嗎?”
翁綠萼眼?睛微微發亮,急忙走出去迎接她們。
“綠萼!”蕭皎看見?她,笑著對著她晃了晃手,袖子下滑,露出手腕上套著的翡翠鐲子和大半截小臂,白生生的,晃人眼?。
寒朔皺著眉,想替她放下袖子。
翁綠萼正想笑著和她們打招呼,就看見?蕭皎背后悶不吭聲?、埋頭搬行?李的頎長青年,望向蕭皎的眼?神隱隱帶著些?不能與外人道的纏綿。
翁綠萼瞬間反應過來。
……阿姐這是?,把絕色小馬奴也?給帶著過來了?
蕭皎察覺到弟妹臉上的微笑有些?不大對勁,順著她挑眉的方向看去,英氣嫵媚的臉上閃過幾分不自在。
她連忙上前挽住翁綠萼的胳膊,夸贊道:“到底是?東萊城的風水好,我看你這小臉蛋水靈靈的,更漂亮了!愫真,你說是?不是??”
徐愫真笑瞇瞇地?點頭,手里比劃了一陣,翁綠萼摸了摸小娘子軟軟的發,驚喜道:“愫真長高?了許多,明日我領你上街買布做新?衣裳,好不好?”
東萊城貿易發達,若有什么時興的布料花色,這里的布莊是?最?不缺貨的。
徐愫真紅著臉乖乖應了,蕭皎故作嘆息:“慘了,我這個做阿娘的可不比你小舅母出手闊綽,不知道能不能蹭著愫真的光,也?給我做個手帕鞋襪?”
姑奶奶說話就是?詼諧風趣,杏香她們看著幾位女眷說說笑笑地?朝著東院走去,覺得這宅院多了幾分人氣,瞬間熱鬧起?來了。
寒朔沉默著拿著蕭皎的行?李包袱跟在后面,杏香見?他面生,好心道:“這位小哥,我幫你提一些?吧?”
咦,方才還沒看清臉,這小哥長得可真。
寒朔搖了搖頭,冷淡道:“不必,多謝!
看著青年頎長清瘦的背影,杏香和丹榴偷偷咬耳朵:“這人性子還挺傲的。”
丹榴輕輕拍她一下:“你管別人呢,今日得叫婆子們多燒些?水!
杏香點頭應下。
今夜蕭皎和翁綠萼一塊兒睡。
徐愫真聽了表示她也?想加入,卻被蕭皎笑瞇瞇地?無情拒絕了:“不行?哦,我和你小舅母得說點兒大人之?間的事?,你一個小娘子,早點睡了好長個!
徐愫真看向翁綠萼,見?她跟著笑著點頭,只好幽怨地?跟著杏香一塊兒回了自己的屋子。
翁綠萼從前也?有交好的閨中密友,但都?沒有親昵到共浴、共枕的地?步。
見?蕭皎一雙眼?色咪咪地?盯著她左看右看的時候,翁綠萼都?疑心是?不是?前幾日蕭持留下的痕跡還沒有淡去,雙肩往水下沉了沉,借著水面的花瓣遮住了圓潤豐盈的雪團,羞惱道:“阿姐再不正經些?,我就去挨著愫真睡了!
“我只是?被女君的美色所惑,晃了晃神而已。大家都?是?女人,你羞什么!笔挸执笮χ?往她那兒撥了幾捧水,又調戲了美人弟妹一句,“君侯可真是?好福氣啊~”
翁綠萼默默瞅了一眼?她脖頸、胸前還沒有褪下的紅痕,足以可見?,她們當時的狀況有多么激烈。
“阿姐,你也?不遑多讓。”
蕭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他還年輕,就是?愛粘人,你多擔待!
翁綠萼鼓了鼓臉,說不過她,索性不說了。
兩人沐浴過后,杏香在內室留了一盞散發著昏黃光暈的燈,又替她們放下帷幔,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翁綠萼問了些?她們在平州的近況,蕭皎一一說了,而后又對著她擠眉弄眼?:“我就說奉謙怎么可能那么好心,要我帶著愫真來東萊小住一陣,原來是?怕你無聊,找我倆來當陪客呢!
“阿姐。”翁綠萼有些?羞惱,又有些?忍不住的甜蜜漫上她眉眼?,在昏暗的床幃間,蕭皎也?能看見?她那一雙比月色還要動人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人心里忍不住發軟。
“行?啦,在我面前你還害羞什么,你們夫妻感情好,我跟著高?興。”
蕭皎又繼續道:“你也?別擔心我阿娘會不痛快,奉謙特地?去信給她,將責任都?攬到了自己頭上。我阿娘有時候雖糊涂,但她最?聽奉謙的話,不敢違拗他的心意,自然也?不敢責難你!
蕭持特地?寫了信回去?
翁綠萼想起?成婚之?前,無意中看到的那封蕭持寫給蕭皎的信,一時之?間心緒有些?復雜。
隨著二人所經歷的事?變多,在蕭持眼?中,她原本只能做個擋箭牌,但現在,他又在她身上傾注了一些?溫情色彩。
翁綠萼知道是?非對錯,她對他的心意也?并非赤誠而清白,在這一點上,沒什么可指摘的。
她沉默間,蕭皎想起?另一件事?兒,問她:“我聽說李三娘被送回了隨州陳家,她犯什么事?兒了?”
這個沒什么不好說的,翁綠萼將事?情盡量簡明扼要地?和蕭皎說了一遍,末了,她補充道:“旁的便也?罷了,但李三娘算計我阿兄,險些?害他殞命。這一筆仇,我是?不愿輕輕放下的!
想到她成婚那日,翁臨陽風塵仆仆、一身是?傷地?出現在她面前,又對著她百般隱瞞,不肯告訴她兇險的實情,翁綠萼就覺得生氣。
還不就是?因為那只野蜂子在外邊兒招蜂引蝶,才讓阿兄遭了這等無妄之?災。
蕭皎聽得咋舌,拍了拍她的手臂,夏日衣衫輕薄,蕭皎手下觸感如玉般無暇絲滑,沒忍住,又摸了摸。
翁綠萼嗔她一眼?:“阿姐!
這姐弟倆怎么一個德行??
蕭皎戀戀不舍地?收回手,這可比寒朔那一身又硬又緊實的皮肉好摸多了。
“你大概不知道隋州陳氏那一家子的作風,個個唯利是?圖,權、錢,都?是?放在人情之?上的。李三娘么,你別嫌我背后議論人,我實在是?和這樣的人處不來。她向來工于心計,眼?高?于頂,如今她沒了丈夫,又被奉謙的人押送回去,儼然是?給了陳家人一個訊號。他們可不會再忌憚從前那點兒流言,害怕得罪了李三娘,就是?得罪了奉謙。如今么,她們可再沒有顧慮了!
想起?從前坊間流傳的李三娘曾與自家弟弟有過一段情的謠言,蕭皎就覺得一陣惡心,好在這回奉謙沒再當癡聾老翁,干脆利落地?解決了這個隱患。
翁綠萼低低嗯了一聲?,知道蕭持不曾與李三娘有私,說實話,她心里是?高?興的。
若有得選,當然是?干干凈凈的新?衣裳穿著令人舒心。誰會愿意去穿舊衫?
她愿意對蕭持力所能及地?更好一些?,多少也?受到了知道真相之?后心情不錯的影響。
她和蕭持的這樁婚姻來得突兀,她不曾對他全然放下戒備之?心,他對她存著一層不相信,也?正常。
蕭皎仿佛讀懂了她的沉默,猶豫著開了口:“長房的事?……按理說,不該由我和你開口!
“你也?別怪奉謙瞞著你,這樁舊事?,的確有些?,難以啟齒!
聽得蕭皎這樣豪爽大氣的人都?忍不
住嘆氣,翁綠萼好奇道:“從前我便注意到了,阿姐和夫君的祖母生了兩兄弟,大伯和公爹分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為何在公爹去世后,大伯不加以幫扶,也?不約束族人,讓你們孤兒寡婦為了守住家產吃盡了苦頭?”
想起?蕭持背上那道陳年的刀疤,翁綠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將軍,身上免不了會留下大大小小的疤痕,但那些?都?是?他榮耀、艱辛的見?證,那道為了護住瑾夫人、護住父親遺留下來的家產不被搶走而留下的深深疤痕,總讓她看了有些?眼?酸。
“蕭熜,哦,就是?我大伯,那一年,他與我阿耶一同率十萬大軍征伐東胡。阿耶是?個排兵布陣的能人,率軍殺敵也?次次都?沖在頭陣上,但那次,我與奉謙本是?不愿他隨蕭熜一起?出征的!笔掟ㄏ肫?從前的事?,聲?音冷了下來,隨著她說的話,像是?有幽涼夜風鉆進床幃之?間,翁綠萼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并非是?我們貪生怕死。實則是?那一年,蕭熜身邊來了一個謀士,他對其很是?信任。不知何時起?,坊間流傳起?我阿耶意欲殺兄上位的流言,我們聽過,都?只覺得是?無稽之?談,但漸漸的,蕭熜對阿耶的態度越來越差,儼然是?將流言之?事?放在了心上。”
“不久之?后,他忽然說要舉兵征伐東胡人,點了阿耶同去。我與奉謙心里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不想讓阿耶去。但阿耶說……”蕭皎深呼吸了一下,微涼的手上忽然覆上一層溫暖,她緊緊握住翁綠萼的那只手,沉聲?道,“軍令如山,他必須去。可誰能想到,一心跟隨兄長,想要收復胥朝版圖、壯大平州軍威的阿耶,自那一別之?后,再也?沒能回來!
其間還有些?過于沉重?的回憶,蕭皎沒有提,只道:“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死本是?常事?。假若蕭熜他們沒有做得那么絕情,讓奉謙覺察出不對勁,或許我阿耶死于他親兄長的算計之?下這件事?,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
翁綠萼知道這樣的事?,問得太?深、太?細,只會讓當年經歷過的人更加痛苦,她沉默著握緊了蕭皎的手,低聲?道:“所以長房一家才會在平州銷聲?匿跡!
“說來你可能也?不信。奉謙當年說了‘禍不及家人’,他只想蕭熜付出應有的代價而已。但長房一家,呵,蕭程從小就蠢,長大之?后更是?又蠢又毒,他以為是?奉謙奪權上位,害了蕭熜,不知從哪兒聽來了主意,劃花了自己的臉,裝作裘灃派來的死士刺殺奉謙。結果?么,你應該也?猜到了!
“長房一家做慣了人上人,冷不丁地?讓長房與二房之?間的地?位顛倒,他們當然不好過。沒多久,他們自己策劃了一場火災,死遁離開了平州!笔掟ㄕZ氣平靜,“你別怪奉謙不敢將事?情告訴你。當年長房一家的死訊傳來,我匆匆回了娘家,想要探知實情,看他們死透沒有。卻聽見?我阿娘私下責問奉謙,說他行?事?過于激進,這么做會不會太?過分?又說他這么做有傷陰騭,要帶著他去寺廟里捐香油、去戾氣,再給祖母、阿耶他們上香,讓他們在地?底下不要怪罪……這樣的話,我聽了都?覺得心寒。遑論是?奉謙!
翁綠萼聽了,眼?里的酸澀之?意更重?。
聽到瑾夫人說那些?話的時候,蕭持,那個曾用自己的后背替母親擋下致命一刀的少年,憑借著數度出生入死立下的軍功,讓母親再度獲得榮耀,得到人人尊敬的青年將軍,在想些?什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在茶樓雅間里,蕭持也?在怕自己誤會他,才不想讓她從外人嘴里聽到他從前的事?……吧?
“瞧,我又多嘴了。要是?奉謙回來知道我說了這些?話惹你哭,定要惱我!笔掟ㄝp柔地?替她擦去不自覺滾下的眼?淚,語氣變得輕松了些?,“不過好在都?過去了。奉謙娶了你,有了會心疼他的人,也?不算太?倒霉!
誰心疼他了……
翁綠萼嘟囔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
蕭皎哈哈笑了兩聲?,這次來,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奉謙與綠萼之?間相處的樣子,但從她不自覺流露的神態、眼?神和提及奉謙時的語氣,蕭皎都?知道,這對小夫妻之?間的感情可以說是?突飛猛進。
她翻了個身,朝向翁綠萼,認真道:“你別看奉謙平時一堆毛病,但他有一點好,極重?親情。他待你是?用了真心的,你應該知道。”
翁綠萼默了默,點頭:“是?,我知道。”
一直困惑著她的一縷疑思,現在解開了。
為何蕭持對她父兄如此厭惡,大概,在他眼?里,父兄以她為質交換雄州平安的行?為,實質與蕭熜設計謀害親弟的行?為一樣,都?是?對親情的褻瀆與背叛。
所以他才不能容忍,不能理解她仍牽掛父兄的行?為。
蕭皎連著趕了幾日的車,剛剛又說了那么多牽引她往日回憶的話,不由得心身疲憊,她抽回手,拍了拍翁綠萼的胳膊:“睡吧!
翁綠萼輕聲?應了句好。
枕側很快傳來蕭皎平穩的呼吸聲?,翁綠萼看著八寶攢心的帳頂,卻是?難以入眠。
不知道蕭持現在如何了。
裘灃與高?展聯手舉兵二十萬伐他,翁綠萼不懂得用兵打仗之?道,卻也?知道,那會是?一場硬仗。
·
翁綠萼猜想的沒錯,這場被后世稱為定焱之?戰的戰役,打得極其艱難、漫長。
蕭持給到她的回信漸漸變少,就算回了,上邊兒的字跡也?是?飛灑潦草,信紙上也?隱隱傳來戰場獨有的硝煙之?氣。
翁綠萼很擔心他,但她不能表現出來,不然杏香她們心里愈發不安,焦慮外漏,日子更是?難熬。
眼?看著庭院里那顆新?植過來的桂花樹已經掛上了金紅的小花,整個宅子都?彌漫著桂花清甜悠長的香氣,杏香給翁綠萼遞上一杯清茶,笑著說:“不知不覺,咱們也?在這院子里住了三個月了!
翁綠萼接過茶盞,輕輕嗯了一聲?。
蕭皎帶著人出門狩獵去了,徐愫真在房間里跟著繡娘學翻針繡法,說要用一副最?滿意的繡品送給小舅母做生辰禮物。
她的生辰快到了,不知道蕭持能不能趕回來。
看著女君略顯寂寥的背影,杏香今日不知是?第幾回在心里默念,求觀音大士顯靈,快讓君侯大勝而歸,回來好好陪一陪女君吧。
廊下傳來一陣穩健有力的腳步聲?。
翁綠萼現在已經能分辨出來了,是?張翼來了。
只是?素來沉穩的羽林郎,今日的腳步聲?略顯急躁。
不知為何,翁綠萼的心跳聲?也?跟著砰砰加快。
她察覺到掌心的濡濕,有些?難耐地?攥緊了拳。
張翼遠遠就看見?一道麗影立在廊下,他疾步奔去,在隆隆心跳聲?中,張翼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
“女君,君侯歸!”
看著翁綠萼倏然之?間綻放的驚喜笑靨,杏香也?跟著熱淚盈眶。
觀音大士顯靈了!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她像是一陣風, 雀躍著從他身邊飛快地吹過,等張翼回過神時,只剩下一陣馥郁的幽幽香氣縈繞在他周圍。
張翼下意識地彎了彎手指, 似乎想要留下什?么。
他愣神的時間不過瞬息之間,他很快又恢復成了不茍言笑的羽林郎, 轉身大步朝著翁綠萼奔出去的方向追趕而去。
但張翼很快發現,女君此時并不需要他的守護。
君侯獨身一人,放棄民眾的歡呼與恭迎, 縱馬疾馳, 來到了他的妻面前。
膘肥體壯的赤黑駿馬此時大汗淋漓, 淌著汗水的馬身在天光照耀下黑得發亮, 折射出來的光刺眼極了。
翁綠萼怔怔地想,一定是這?樣, 要不然, 她的眼睛為什?么會酸酸脹脹,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她和?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男
人四目相?對。
三個月不見, 先前的親昵與依戀都被一陣陌生的尷尬取代,她有些遲疑,下一瞬, 就?被翻身下馬、大步奔向她的男人給抱了個滿懷。
他的懷抱里充斥著塵土與鐵銹的味道, 說實話, 并不好聞,翁綠萼輕輕靠在他冰冷而堅硬的盔甲前,卻仍能聽見他一聲?又一聲?, 重若春雷陣陣的心跳聲?。
“……你怎么不說話?”
雖然宅院位于巷子深處, 外邊兒沒?有人路過,但青天白日的, 和?他抱在一起,翁綠萼仍覺得有些赧然。
蕭持深深嗅聞了一口來自?她身上的幽幽香氣,只覺芳香襲人,讓他有些醺然欲醉。
“不知道說什?么。”只想抱著她。
男人懶洋洋的腔調聽著很有幾分氣人,翁綠萼從他懷里抬起頭,微慍地拍他的胳膊:“沒?話說?沒?話說你還抱那么緊!”
她那點兒力道不過是毛毛雨,蕭持卻蹙起眉頭,發出一聲?嘶啞的痛呼。
翁綠萼聽了,緊張兮兮地從他懷里退出去,又扶著他的胳膊焦急地問:“你受傷了?我拍到你的傷口了嗎?是傷口裂開了嗎?”
蕭持原本只是想逗逗她,看她為自?己?心疼焦急的樣子。
但看著她眼里浮著水光,盈盈看向他的時候,蕭持覺得既快意,又心疼。
他拂落她眼睫尾處墜著的淚珠,又點了點她微紅的鼻尖,笑她:“幾月不見,怎么變得這?么愛哭鼻子?要是被別?人看到往日高情逸態的女君這?副模樣,該笑話你了。”
“你休要轉移話題。”翁綠萼又戳了戳他的胳膊,抬眼看他,“怎么傷的?我看你臉都白了,要不要緊?”
蕭持不愿把戰場上那些刀光劍影帶到這?里來,弄皺她的眉。
只簡單說了句‘不小心被抹了毒的刀刃砍到了,無礙’之后,轉身看見張翼正站在不遠處,眉眼微揚,叫他過來。
“君侯!
“挾翼累壞了,你帶著它下去安置!笔挸峙牧伺乃募绨,冷峻面容上帶出幾分笑,“這?段時日辛苦你了!
張翼連忙欠身:“屬下不敢!
蕭持又拍了拍他的肩,讓他到時候隨他一同參加慶功宴,轉身牽過翁綠萼的手往西院走。
“手怎么這?么冷,為了迎我,貪漂亮才穿這?么少?”
先前的陌生感在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和?十分熟悉的自?戀語氣中慢慢消弭。
翁綠萼嗔他一眼,看見他鋒銳輪廓上浮著的一圈青色胡茬,知道他披星戴月地趕回來,必定又累又乏,也?沒?和?他斗嘴,呵呵笑道:“夫君你開心就?好。”
蕭持志滿意得地摟住她的腰:“還害羞了?面皮怎么那么薄!
“這?是自?然,世間少有人能及夫君,臉皮這?般厚!
蕭持就?愛她這?副鮮活靈動?的模樣,被她懟回來也?不生氣,哈哈笑著繼續逗她。
蕭瑟秋風中,愛侶低低的說話聲?傳過來,依稀有馥郁香氣逸散,驅散了風里的含意。
挾翼在原地歇夠了,見還沒?有人帶著它下去喝水吃草梳毛,有些不耐地咴咴兩聲?,過來拱了拱張翼。
張翼這?才如夢初醒般,看著挾翼那雙神氣的大眼睛,牽著韁繩往馬廄的方向走去。
·
杏香她們去準備沐浴要用?的熱水并澡豆、香胰子等物,翁綠萼拉過蕭持到屏風后,替他卸下沉重的盔甲和?腰間佩著的長劍。
蕭持大剌剌地站著,享受著她體貼的服侍,自?上而下望去,看見她濃密的睫和?挺翹的鼻,露出一線紅唇,看起來就?很好親。
翁綠萼及時伸出手,擋住他親下來的嘴,鼻子一皺,嫌棄道:“夫君,你傷是在胳膊上,不是在鼻子上吧?”
脫下盔甲之后,那股塵土混合著干涸汗液的味道撲面而來,翁綠萼忍了又忍,見他還要湊過來親她,實在是受不住,瞪他:“快去沐浴。”
被嫌棄了,蕭持悻悻然地站直了身子:“你陪我去!
“不要。”翁綠萼被他醞釀著欲的眼神看得面上發燙,如何不知道這?只輕浮的野蜂子背地里在打什?么主意,只伸手輕輕推他,“阿姐待會兒就要回來了,愫真知道舅舅回來,定然也?期待著要見你。不能耽擱。”
也?不怪翁綠萼擔心,蕭持每回入了水,總要格外激動?,容易鬧得滿地水漬狼藉不說,頂、磨的時間也?要漫長些。她可不想出去得晚了,被蕭皎用?揶揄的眼神掃來掃去,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
翁綠萼一臉正經?,蕭持繃緊了臉,看起來比她更嚴肅。
“我胳膊上有傷,不能碰水,想叫你幫個忙而已!笔挸趾谜韵究粗浇俏⑽⒐雌,話里卻一派正氣,“綠萼,你在想什?么?”
這?人!
翁綠萼瞪他一眼,正好此時杏香她們隔著屏風回稟熱水、巾帕等已經?備好了。
她順勢繞過屏風往外走,裙袂微揚,上面用?捻金彩線繡成的萱草花泫然欲飛,泄露出主人并不平靜的心緒。
蕭持看著她的背影,并沒?有急著追上去,目光柔和?而平靜,是他鮮少露出的安寧姿態。
回家了,真好。
浴房那邊兒傳來翁綠萼喚他的聲?音,蕭持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就?來了。”
她到底有多怕阿姐她們知道她們在偷偷干壞事?
雖然幫著幫著,翁綠萼最終也?沒?能防住野蜂子的蜇人行為,但好歹守住了底線,她拍開他水涔涔的手,冷著臉道:“衣裳在那兒,自?己?穿。”說完,她徑直出了浴房。
托蕭持的福,她也?得再換一身衣裳!
蕭持看著她怒氣沖沖的背影,半是饜足半是好笑地微微瞇起眼。
這?女人,脾氣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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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愫真終于見到她思念已久的舅舅,看著蕭持瘦削得來越發顯得深邃鋒利的輪廓,又聞到他身上傳來的草藥味道,眼里含了兩泡淚。
蕭持笑著揉了揉小娘子烏黑柔軟的發,故意逗她:“我們家里不缺銀錢,可不用?你特地掉金豆子來補貼家用?!
翁綠萼莞爾,徐愫真也?跟著笑,結果笑出了一個鼻涕泡兒。
小娘子大窘,在舅舅的笑聲?中連忙扭過身,整理?好儀容之后又比劃著問他好不好、痛不痛、短期內應該都不會再走了吧?
蕭持耐心地一一答了,在回答最后一個問題時,那雙深邃的眼看向翁綠萼,眼尾上揚:“是,暫不走了,多陪陪你們。”
裘灃與高展聯手舉二十萬大軍,看著唬人,但裘灃橫征暴斂慣了,肯分發給底下士兵頭上的銀子何其少。沒?有人愿意主動?入伍參軍,裘灃麾下那些屬官怕他發怒,只能帶著人挨家挨戶地搜,碰上有合適年紀的男丁,直接綁了拉去軍營。
二十萬大軍中,有小一半都是這?樣稀稀拉拉湊出來的。但裘灃此人能盤踞西水六州多年,自?然是有些真本事的,排兵布陣自?有奇招不說,裘灃麾下的能人異士皆來助陣,讓蕭持受傷最重的那道刀傷上淬的毒就?是出自?其中一人之手。
這?場前后斷續了將近三個月的戰爭,蕭持一方將士傷亡的數量也?超了他們先前的預期,好在他們啃下了這?場硬仗,又新占下兩座城池。
裘灃與高展的聯盟本就?為利而生,實力本就?更弱的高展接連丟了陵陽、重泉兩座大城,斷尾求生,才讓蕭持一方勉強同意收兵,而裘灃一方遲遲不肯派兵援助,害得他丟了兵又丟了兩座城池,氣得高展大罵裘灃老匹夫,他們之間如何狗咬狗,蕭持并不放在心上。
與蔡顯、隋光遠等人商定好撫恤陣亡將士、獎賞有功之人的事后,他不顧仍在隱隱作痛的傷,撇下身后大軍,獨自?策馬先行一步回了東萊城。
他很牽掛她。
徐愫真注意到舅舅說后半句話時,是笑著看向小舅母的,看見小舅母那張艷若桃李的臉龐上浮上格外動?人的紅暈,她的臉也?跟著紅了起來。
舅舅和?小舅母的感情可真好。
翁綠萼嗔了一眼在孩子面前仍不著調的男人,問他:“還不餓?我瞧你精神勁兒倒是足!
方才幫他沐浴時,看到他手臂上那處還沒?有愈
合的猙獰刀傷,還有其他新添的傷痕,翁綠萼看了都覺得揪心,偏偏他還跟個沒?事人似的,還有心情作弄她,纏著她要好處。
蕭持笑,隔空點了點她。
又轉頭對著徐愫真無奈道:“瞧,你舅母多威風,我若是不乖乖聽她的話,連飯都沒?得吃。”
翁綠萼瞪他。
他那張嘴真是不討喜!
徐愫真嘴角抿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等看到桌上那些養身補氣的菜式時,徐愫真又偷偷笑著看向翁綠萼,小舅母明明比誰都心疼舅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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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人回來了,但蕭持還是閑不下來,也?就?回來的那兩日待在屋子里陪了陪她,之后直接人影都不見。
不是說軍營里的事兒都處理?好了嗎?
翁綠萼有些郁卒地托著腮,看著杏香她們走來走去忙忙碌碌地將被衾、衣衫等收拾好,放進那幾個黃花梨刻八仙八寶紋箱籠里。
在東萊城中住了四個月,她們該啟程回平州了。
平州……
見翁綠萼坐在羅漢床上發呆,杏香和?丹榴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們憋得好辛苦。
但是君侯對女君一片心意難得,再難忍,她們也?不能泄露了消息,讓君侯給女君準備的生辰驚喜打了折扣。
蕭皎進來時,看見屋子里亂糟糟的,眼睛一轉,道:“左右杏香她們忙著收拾行李,我們在這?兒礙手礙腳的。不如出去走走?”
她們幾日前搬回了蓬萊莊,無他,只因蕭持頗思念那個溫泉池子。
但翁綠萼見他刀傷還未徹底愈合,擔心他一下了水激動?起來,會讓傷口裂開,堅持不肯隨著他心意胡鬧。
“綠萼?”見人沒?說話,蕭皎走過去,探了探她的額頭,“我瞧你最近總是走神,怎么,想奉謙了?”
翁綠萼的臉一下子紅了,連忙搖頭:“哪有,我才不想他!
看著她那口是心非的樣子,蕭皎笑:“行吧,不想就?不想?欤瑩Q件衣裳,隨我一塊兒出去走走。”
出去散步而已,為什?么要換衣裳?
翁綠萼低頭看著身上的衣衫,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被蕭皎輕輕推了推:“杏香,先幫你家女君換件鮮亮些的衣服。這?樣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不打扮得漂亮些出門?都是浪費了。”
聽著似乎有幾分道理?。
翁綠萼也?想給自?己?找些事兒做,待會兒出去摘些桂花回來熬桂花蜜,封存起來冬日泡水喝、做糕點,都是很好的。
這?樣想著,翁綠萼心情變得好了些,挑了件碧藍色地羅上襦配著高腰石榴紅長裙,又披了一條白羅披帛。
華容婀娜,百端嬌美。
蕭皎一見,驚艷不已,暗道奉謙不知走了什?么運,能娶到這?樣一個天仙大美人兒,笑吟吟地走過去挽過她的手往外走:“知道你這?幾日又是看賬本、又是幫愫真描花樣子,很是辛苦。今日可不許再費心費神了,跟著我走就?是。”
翁綠萼含笑回握住她手,撒嬌道:“一切都托付給阿姐,我只當個甩手掌柜,等著賞景就?是了。”
蕭皎點了點她鼻尖,得意道:“瞧好吧你。”
蓬萊莊地處雀山之上,此處是蕭候私宅,加之有蕭候女君、胞姐等高門?女眷在此居住,每日都有兩隊衛兵上下巡山,尋常宵小也?不敢前來打擾。
她們從半山腰開始往上走,饒是雀山上的山路已經?算得上平坦,但默默爬了大半個時辰,翁綠萼一張柔白面龐上已經?帶了疲憊的紅,她扯了扯興致仍十分高昂的蕭皎,有氣無力道:“阿姐騙我!
這?哪里是出去走走這?么簡單!
面對翁綠萼帶著埋怨的眼,蕭皎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哄她:“就?快了,就?快了,這?回是真的!”
都怪奉謙,要給人生辰驚喜,也?不知用?些輕省的法子,非要她們巴巴兒走上去,她倒是還好,綠萼那嬌滴滴的小身板,難免吃力。
蕭皎默默在心里罵了蕭持百八十句,拉著翁綠萼又走了大半刻鐘的山路,直到眼前陡然開闊,屬于山湖的湃然清淼之氣撲面而來,有別?于山間帶著草木清苦之氣的風,霎時間就?將她們先前的疲憊一掃而空。
翁綠萼站直了身子,怔怔看向眼前這?片渟膏湛碧,在透徹天光照耀下猶如一塊通碧翡翠的湖泊,山風徐徐,吹皺了那片澄澈翠色,有一艘小船正在水面上悠悠輕晃,遙遙望去,與她最愛的那本山水游志中描繪的一模一樣,美得讓人忘忽凡塵俗擾。
“我從前都不知道,這?座山上,還有這?樣美的湖景!
蕭皎揶揄道:“那是因為你出門?散步,范圍都不超過蓬萊莊外十尺!
“阿姐!”翁綠萼臉紅撲撲的,解釋道,“我也?曾登上過山頂的!不止十尺。”
雖然那是她因病在屋子里悶了數日之后,憋著一股勁兒強行登上去的。
蕭皎哈哈笑了兩聲?,牽著她的手步下那條青石小階:“咱們近前去瞧瞧!
翁綠萼向來喜愛山水美景,聽了這?話,也?很是來勁兒,剛剛爬山積下的滿身疲憊也?被悠悠吹來的湖上清風給吹散了大半,興致勃勃地提著裙沿著那條青石小階下去,看著那片寶石般的湖泊近在咫尺,臉上的笑愈發欣悅。
蕭皎將這?些都看在眼中,不由得嘀咕,奉謙這?生辰禮物,看來還真的送到了綠萼的心坎上。
“此景甚美,若是能泛舟湖上,豈不妙哉?”蕭皎望她一眼,見那張芙蓉靨上似有意動?,拔高了聲?音,“船家!船家!”
蕭持眉角一抽,默默地拿過船槳,劃破碧波,慢慢朝她們所在的岸邊駛去。
那艘小船并沒?有什?么稀奇的,令翁綠萼側目的,是站在船頭的那道高大身影。
隨著他越來越近,翁綠萼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砰砰跳得又急又快,直到那只小船靠了岸,他輕身一跳,很快便行到她面前。
翁綠萼下意識抬起頭,看他。
她并不知道自?己?此時眉宇間盡是爛漫笑意,一雙眼里盈盈光彩的模樣有多么動?人,只道:“你不是忙著軍中事務么?怎么在這?兒當起了老船翁?”
她語氣俏皮,隱隱流露出的幾分嬌與嗔讓蕭持十分受用?。
蕭持可聽不得這?個‘老’字,她韶顏稚齒,容顏美好,不過將將十七歲,而他……
蕭持眉眼飛揚:“菩薩夜里托夢于我,讓我帶你回一趟娘家!
翁綠萼微怔,繼而一喜。
卻又聽得蕭持道:“此處名喚蓬萊州,仙家寶地,可不就?是仙女兒的娘家?快些上船,我帶你游湖!
情緒一時間大起大落,翁綠萼沒?忍住,瞪了他一眼。
說什?么仙女,真是不怕人笑話。
蕭皎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見翁綠萼臉紅,笑著擺了擺手:“好了好了,我可不敢耽誤老船翁帶著仙女兒回娘家賞景。去吧,我們也?回去了。”
說完,她對著翁綠萼擠眉弄眼,紅唇輕啟,無聲?說了幾個字,翁綠萼下意識讀了,等反應過來,臉上很快蔓延上一層火燒云似的酡紅。
蕭皎調戲弟妹的心愿得逞,又被蕭持涼涼覷了一眼,知道自?己?礙事了,帶著霽雨和?杏香一塊兒走了。
湖邊只余翁綠萼與蕭持兩人。
湖上氤氳的水霧將遠處的山巒上烘得愈發青綠,那人就?立在湖光山色之中,也?不說話,只緊緊盯著她,眼神中帶著她熟悉的壓迫與貪欲,羞得她下意識側過頭去,耳垂上明珠微晃,愈發襯得那一截頸子皓白如玉,細長曼妙。
“你一直看著我做什?么?”
聽她羞聲?嘟囔,蕭持唇角微揚:“我一凡夫俗子,得觀仙女天顏,自?是怎么看,都看不夠。”
他的聲?音很好聽,猶如金玉之色,說起這?樣哄人的情話時,聲?調微低,聽得人耳廓酥麻。
他又作弄她。
翁綠萼輕聲?哼了哼:“妾不過小家碧玉,慚無傾城色,當不得君侯的夸。”
蕭持定定望著她,笑:“還在氣我這?幾日沒?陪你?”說著,他牽過她手,往停在岸邊的小船走去,“仙女兒的眼界都高,若是我不別?出心裁,準備一個令你真心歡喜的生辰禮。我心有愧!
說到最
后時,他先前略有些輕浮的語氣倏然正經?起來。
被他這?么一說,翁綠萼才記起來,九月廿四,是她的生辰。
看著蕭持這?副頗上心的模樣,翁綠萼有些心虛。
待回去了,她得悄悄翻出婚書,看看蕭持的生辰是哪一日。
沒?聽見翁綠萼說話,蕭持以為她害羞,自?個兒大步一躍,上了船,才又對著她伸出手:“來。”
翁綠萼輕輕把手搭在他掌心,隨著那道力氣輕盈一躍,到了船上。
蕭持揭開蓮青色的簾子,示意她進船篷里去。
翁綠萼微彎下腰鉆了進去,才發現小小的船篷里別?有洞天,桌幾、小榻一應俱全。
桌幾上還擺著她喜歡的八寶甜糕,再往里看,甚至還擺著一口箱籠并三足木架。
看著搭在木架上的那兩條潔白巾帕,翁綠萼不知道想到什?么,面頰微燙,低著頭坐了下來。
秋高氣爽,但泛舟湖上,難免會有幾分幽幽涼意襲來。翁綠萼看著桌幾旁的那個熏籠,她身上被烘得暖暖的,指尖都充盈著飽滿血色。
蕭持問她:“可有哪兒疏漏的地方?身上冷不冷?”
翁綠萼飛快搖了搖頭,發髻上那支流蘇釵跟著泠泠作響。
蕭持仿佛還不放心似的,走上前來摸了摸她的臉,暖呼呼的,手感極好,他又捏了捏,在翁綠萼的嗔視中放開手,笑著道:“得了,好生坐著吧。”
翁綠萼應了一聲?,卻在蕭持想要放下簾子時攔住了他。
面對蕭持無聲?挑眉的詢問,翁綠萼正經?道:“這?熏籠火力有些大,我怕待會兒船篷里太暖了喘不上氣,還是掀開吧,通通風!
蕭持慢慢地哦了一聲?:“行吧,我知道女君是為通風,絕不是為了貪看我這?老船翁的皮囊!
翁綠萼倏然轉過身去,不看他了。
身后傳來蕭持的大笑聲?,緊接著,小船微晃,翁綠萼感覺到自?己?穩穩地浮在這?片碧波之上,她從前鮮少乘船,此時又身處山湖之中,免不了有些好奇,探出一雙沉靜漂亮的眼睛,新奇地看著周圍的風景。
蕭持由得她看,手上動?作不停,一雙眼卻總是落在她身上。
不多時,這?艘小船載著兩人來到了湖心中央。
蕭持握著她的手,牽她出了船篷,又緊緊攬住她腰肢,一副生怕她跌落水中的樣子,翁綠萼忍不住笑:“我哪有那么笨?不會摔的!
蕭持卻挑眉道:“那可不一定!
翁綠萼嘴角一平,不再和?這?只臭毛病頗多的野蜂子多說,只專心看景。
在湖心看山、看水、看遠處的岸邊,又是一番不同的感受。
不遠處的山巒樹林里驚起數只雀鳥,撲棱棱展翅的聲?音傳來,伴隨著樹葉婆娑、碧波蕩漾的窸窣動?靜,翁綠萼閉了閉眼,感到久違的,令身心為之蕩滌一新的寧靜感。
蕭持的吻落在她眉眼、面頰上,又問她:“可歡喜?”
翁綠萼誠實地點了點頭:“夫君用?心待我,我很歡喜。”
見蕭持因為這?句話,落下來的唇舌都帶了更令人骨軟筋酥的熱度,翁綠萼閉上眼,柔順地仰頭承受著他此時的激動?與得意。
翁綠萼看到他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更激動?的樣子,她心中亦升起隱秘的快.感
因此,當蕭持抱起她,往船篷里那處小榻上去時,她只咬了咬唇,并沒?有斥他。
但很快,翁綠萼又惱起了他。
這?處小榻實在是狹窄,僅供她一人睡臥倒還勉強,但蕭持生得猶如一座巍峨小山,他覆下來的影子讓人覺得原先大小適宜的船篷,陡然間變得逼仄起來。
又是在水上,小船隨著一陣又一陣猛烈的鑿擊晃個不停,搖晃頭暈之感一直未歇,翁綠萼心里難免發慌,無奈之下,一雙玉手只能緊緊攀著他緊實的臂膀,夾得愈發緊。
蕭持一頓。
旋即,小船搖晃的勁兒忽地變大,船身周遭的波瀾層層蕩漾,悠哉游哉游過船底的魚兒受驚,紛紛加快速度游走。
不知胡鬧了多久,翁綠萼迷迷糊糊間察覺到有什?么冰冰涼涼的東西湊到她嘴邊,耳畔響起一陣微啞的男聲?:“乖,張嘴。”
她微微啟開唇瓣,有溫熱的水淌過干渴的喉嚨,翁綠萼也?跟著慢慢恢復過來。
蕭持放好空了的茶盞,迎接他的就?是一陣鋪天蓋地的捶打。
他捏住她柔軟的手腕,故作驚訝道:“綠萼,你為何翻臉不認人?”頓了頓,他又道,“可是你還未吃飽?那我……”
翁綠萼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瞪他,小臉上浮著靡麗的紅,烏發凌亂,雪膚之上滿是紅痕,看起來實在可憐,但她偏又要做出十分嚴肅的樣子來,惹得蕭持忍不住笑。
“說什?么給我準備生辰禮,到最后,便宜的還不是你自?己?!”
翁綠萼憤憤,又捶了他一拳,扯過一旁的衫子裹住自?己?,扭過身去不肯看他。
“還有一份禮,留待給女君消氣!
蕭持說著就?要替她穿衣,翁綠萼連忙拍開他不老實的手,躲進被子里自?己?穿,下榻時,腳下一軟,蕭持順勢將她抱了個滿懷,又從箱籠里拿出一件氅衣,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的,帶著人出了船篷。
此時外面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澄透碧波在清冷月輝的照耀下泛著粼粼銀光,翁綠萼猶帶著潮紅的臉在月色下愈顯美麗動?人。
“看!
蕭持捏了捏她的耳垂,先前那只明珠耳珰不知道何時落了。
翁綠萼下意識順著他的話抬起頭,忽見一簇火花驀地在夜幕中綻開,一簇接著一簇,清冷的夜幕上陡然綻開了無數明彩星辰,湖面上也?映出五光十色的波光,一切的一切,都美極了。
翁綠萼驚喜地回過頭看他,眉眼之間的快樂之色滿得快要溢出來。
蕭持輕輕吻在她眉心。
“今朝此日,誠愿我妻,生辰吉樂,樂哉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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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持會為她的生辰花這?么多的心思,是翁綠萼始料未及的。
這?份愉悅,一直持續到馬車骨碌碌碾過平州城前的青石地磚,也?沒?有消散。
徐愫真還在為那日的煙花激動?——她長那么大,從未見過那樣盛大、那樣絢爛的煙花!
她決心要將那一幕畫下來,送給小舅母。
聽到她這?樣說的翁綠萼笑著摸了摸小娘子嫩嫩的臉蛋,柔聲?道謝。
馬車停下,張翼恭聲?請她們下車。
看到君侯府前的兩尊瑞獸石像,翁綠萼輕輕舒了口氣,終是又回到了平州。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翁綠萼與蕭皎她們在二進院的月洞門前分別, 再踏進中衡院的大門時,她忽地想起成婚后不久,她想找借口搬回芳菲苑, 卻始終沒能如愿的事兒。
庭院里的仆婦見一美貌小婦人?裊裊婷婷而來,知是女君歸, 忙都低下頭,恭恭敬敬地向她請安見禮。
翁綠萼心情不錯,溫聲叫她們不必多禮, 又讓她們待會兒空閑了?去杏香那里拿她買回來的東萊特產——烏梅糖、乳糖獅子、甘露餅、糖豌豆等許多甜果點?心, 東萊人?嗜甜, 城邑里有許多糕點?鋪子, 她們啟程返回平州的前一日,翁綠萼特地帶著徐愫真去買了?許多。
仆婦們對視一眼, 主人?不在, 她們這?幾個月的活計本就少,清閑了?好長一段時日。女君回來了?, 還記得給她們帶禮物,這?怎能不叫她們受寵若驚。
翁綠萼去看?了?看?那盆煙籠紫牡丹,女使?們將它照顧得很好, 只?等來年?春風拂過, 它又能神氣十足地開花。
杏香和丹榴帶著人?將從東萊帶回的箱籠搬進屋里, 她們都是做慣了?活兒的麻利性子,不多時就將一應衣飾、雜物都歸攏放置好了?。
因著沒想到在東萊城會待那么久,翁綠萼這?幾月裁了?不少新衣, 在中衡院伺候的其他女使?難得接到替女君整理衣物的活兒——這?從前都是杏香和丹榴做的。
但今日要整理的東西太多, 杏香叮囑幾句之后,便讓松蘿將柜子里的夏衣收拾了?放在下面, 將秋衫放在上面些的位置。
松蘿點
?頭應好。
空置了?數月的屋子里重又迎回了?它的女主人?,那股令人?心曠神怡的幽幽香氣也隨之再度充盈屋舍。
杏香干勁兒十足地出去給女使?、仆婦們分發甜餅果子,丹榴給翁綠萼奉上一盞新茶,有些緊張道:“女君,您剛回來,得去老夫人?那兒請安……”
她暗暗暗惱,怎么把這?件事兒給忘了?!這?不是給瑾夫人?那邊送把柄,等著她訓斥女君嗎?
翁綠萼對她遞去一個不必驚慌的眼神,嘴角慢慢翹起一個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含了?些許甜蜜之意的弧度。
“君侯說了?,待他歸家?之后,再和我一同去萬合堂請安!
蕭持送她們入城之后,又改道去了?軍衙。
他總是很忙,翁綠萼也習慣了?夫妻間聚少離多的現?狀。
看?著丹榴松了?口氣的樣子,翁綠萼笑了?笑,至于?后面蕭持又說什?么‘夫妻一體’之類逗她的渾話,翁綠萼光是想想都覺得耳根發燙,實在羞于?講給她們聽。
丹榴欣賞了?一番女君的甜蜜笑靨,高高興興地轉身去小廚房給她熬煮補身的燕窩。
她們啟程去東萊之前,中衡院多了?個小廚房,杏香她們都暗自開心,今后要做吃食就方便多了?。
蕭持嘴上說著嫌她太瘦,要她多吃些才特地開設了?小廚房,但翁綠萼想著他做起那事兒來的瘋狂悍勇,猜他多半是看?重了?小廚房多出來的那幾個灶頭,能多備些熱水供他胡鬧。
奇怪,她們才分別多久?她卻總是想起他。
看?到她們成婚的院子會想。
看?到那盆曾在雨夜被他抱在懷中的牡丹會想。
翁綠萼默默覺得這?樣不大好,好像又讓蕭持占據了?上風一般。
她拍了?拍有些發燙的面頰,尋了?先前還未看?完的游志,倚在羅漢床上,閑閑翻閱起來。
見女君低著眼,在安靜看?書,杏香她們的動作?放得越發輕。
在這?樣一種靜謐的氛圍中,由遠及近的那陣腳步聲砸入耳廓時,便顯得格外鮮明。
“君侯!”
翁綠萼握著書脊的手一動,她按捺著沒有起身,眼睫卻暴露了?主人?有些緊張的心緒,不安分地輕輕顫動。
現?在女君和君侯的關?系早不是當初剛剛成婚那時的生疏客氣了?,見君侯眼風都沒往她們身上飄一下,徑直進了?屋,杏香早就輕車熟路。
聽到其他女使?支支吾吾說女君未出來迎,君侯會不會生氣這?樣的話,她愣了?愣,擺手:“怎會!君侯疼惜女君,不會在意這?些的!”
她說得很是篤定,女使?們便放下心來。
女君性情溫柔平和,女君和君侯感情好,君侯自然更少發脾氣,她們侍奉起來也會更省心省力。
兩全其美,多好。
蕭持進了?屋,隔著一道瑪瑙珠簾,他看?見一道窈窕身影正側對著他,半坐在羅漢床上,烏云般的濃黑發髻下,是一截細白纖纖的頸。
情熱時,他最愛親吻那截漂亮的頸。
蕭持面色沉靜,仍是對外端肅威儀的模樣,但腳下步伐卻頗快,珠簾瑯瑯清越的碰撞聲傳來的下一瞬,翁綠萼手中握著的書便被人?輕輕抽走,隨即,她整個人都被日漸熟悉的男人?氣息覆蓋,筋骨仿佛也為之一酥,悄然淌出些汨汨潤澤。
他帶著熾熱之意的吻從背后落下,親在她本就敏感的頸間。
翁綠萼暗惱,推了?推他:“待會兒還要去給夫人?請安!
蕭持動作?一停,有些掃興地順勢躺了?下去,枕在她腿上,一雙深邃眼瞳直直地望著她:“不想過去?”
翁綠萼連忙搖頭:“沒有。”
蕭持從前也聽過婆媳之間難相處的俚語,想起自己母親的性子,他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去捏她白里透粉的面頰:“我阿娘那兒,你不必在意。若有什?么,只?都推到我頭上來就是。但我總有不在的時候,你自個兒機靈些,除了?不許委屈你自己,其他你看?著辦就好!
他這?樣表態,翁綠萼該很高興才是。
她微涼的指腹落在他帶著折痕的眉間。
“夫君放心,我會好好與夫人?相處的!彼麨樗腩H多,作?為回報,翁綠萼也不會做一個惡婦。
自然,這?是在瑾夫人?沒有無理取鬧,盲目以孝道壓人?的前提下。
蕭持捉過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哄她:“我的綠萼這?樣美,性子好,又會裁衣烹食,誰會舍得不喜歡你?”
翁綠萼忍俊不禁,罵他‘油嘴滑舌’,卻被蕭持趁機翻身壓在下面,嘴里說著讓她嘗嘗油嘴滑舌的真正滋味,兩人?又滾到了?一處去。
等到她們出了?中衡院,往萬合堂的方向去的路上,翁綠萼才知道,原來萬合堂那邊已經?來人?催過兩次了?,只?是都被西平給擋了?回去。
翁綠萼略感頭痛,瞪了?風神高邁、一臉正經?的蕭持一眼,有氣無力道:“下次夫君不能再這?樣……孟浪了?,回回都叫長輩等我們,說出去要叫人?笑呢。”她與瑾夫人?關?系冷淡,其中他也出了?不少力!
‘孟浪’二字的咬字有些輕。
蕭持耳聰目明,自是將她話里隱隱的埋怨之意都聽得清清楚楚,他也不在意,只?道:“阿娘急著抱孫子,從前不知給那些寺廟捐了?多少香油錢。我與你感情好,夫妻恩愛,才能叫她那些香油錢落到實處去,不然我日日對著案牘軍務,能生出孩子來?”
孩子。
翁綠萼模模糊糊想起他出征的前一晚,在她耳邊說的那些話。那時她困極了?,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夢囈,今日他又提起,翁綠萼遲疑了?一會兒,仰頭問?他:“夫君,很想要孩子嗎?”
“你與我的孩子,我自然期盼!闭f起這?件事,蕭持自然而然地尋到她軟軟的手,捏了?捏,得了?她一個嗔怪的眼波之后,又繼續道,“但你年?紀還小,此事不急!
年?紀還。
翁綠萼不由得提醒他:“夫君,你才與我慶賀過我十七歲生辰不久!
時下女子成婚的年?紀都偏早,十五及笄之后便可出嫁。到她這?個年?紀,已做了?母親的人?更是不少。
“與女君嬉戲于?碧波之上,觀煙火絢爛的那一日,我永生難忘!笔挸终Z氣正經?,但說的話卻讓翁綠萼紅了?臉,緊接著,他用一種古怪的語氣道,“與我相比,你的年?紀的確太小了?些。我不忍你這?么早便做母親!
想起外甥與外甥女都堅持叫她‘小舅母’,又口出狂言嫌他年?紀大的事兒,蕭持仍耿耿于?懷。
自然了?,他不可能將心頭的郁悶如實說給她聽,只?捏了?捏她的手,強調:“我是心疼你,你可別多想。若是阿娘催,我來應就是,你不必多言。”
翁綠萼樂得輕松,實話講,她現?在連如何與人?為妻這?件事都沒有琢磨透,自然更沒有做好迎接一個小生命的準備。
此事能緩緩再談,她情緒跟著輕快了?一些,被他握著的手悄然彎下,與他十指緊扣。
蕭持低眸,便看?見她柔和的笑靨。
“夫君待我真好!
蕭持嗤了?一聲:“現?在才知道?”
好吧,這?人?向來是經?不得夸的,翁綠萼若后退一步,他就能厚著面皮前進十步,直至將她吃干抹凈,吃個痛快,他方才饜足收手。
萬合堂已近在眼前,翁綠萼沒再說話,想將手抽出來,蕭持卻不放。
直至快到正房前,察覺到緊緊攥著的那只?柔軟小手微微濡濕,蕭持才放開她,低聲笑她:“膽子那么小!
這?哪里是膽子大小的問?題!
翁綠萼忍下,與他一同進了?屋,向瑾夫人?見禮。
瑾夫人?許久不見兒子了?,知他打仗負傷,又戰功斐然,既是驕傲,又是心疼,忙不迭地對著他噓寒問?暖起來。至于?翁綠萼,一個眼風都不曾給到。
翁綠萼樂得如此,只?在瑾夫人?說得累了?,抬盞喝茶的間隙,送上她近日繡的一條抹額。
瑾夫人?收下,神色淡淡地夸了?兩句。
翁綠萼忙表
示此乃分內之事,她抬頭,才發現?瑾夫人?背后,立著她之前未曾見過,看?著很是陌生的一對男女。
女子約莫年?歲與她相近,打扮得簡單素雅,一張秀美臉龐在察覺到她的注視時微微發紅,卻不敢與她對視,只?含羞低下頭去。
翁綠萼略有些好奇,沒有多看?另外一名男子,匆匆掃了?一眼,只?知是個做世?家?公子打扮的年?輕人?。
蕭持不耐瑾夫人?的噓寒問?暖——問?來問?去總是那幾句話,他抬起頭,一雙鷹隼般的銳利眼睛掃過瑾夫人?背后站著的那二人?,發問?:“阿娘,他們是?”
瑾夫人?對兒子的滿腔慈愛之情還沒有發散完畢,就被他強行打斷,一時間臉上的神情有些掛不住.
聽蕭持冷聲詢問?,她哦了?一聲,拉過女子的手,示意她上前,笑道:“奉謙忘了??這?是你表妹玉屏,那是你表弟相廣。你小時候曾與他們一塊兒玩耍過的,你都不記得了??”
瑾玉屏含羞屈膝行禮:“表哥安好,表嫂安好!
瑾相廣也跟著頷首問?好。
翁綠萼對著他們微笑頷首,端莊得體。
不知怎得,那人?的聲音聽著也算是風度翩翩之輩,但她下意識生出了?不喜之意。
蕭持疑道:“我與他們年?歲相差不小,我練武投軍時,他們只?怕還在乳母懷里玩泥巴,何來的幼時相交之情?”
蕭皎帶著一雙兒女進來時,正好聽得這?話,當即就笑出了?聲。
瑾夫人?哀怨地瞪了?一眼不給她臉面的一雙兒女,強撐著道:“你們都忙,留我老婆子一個人?在家?。玉屏和相廣都是好孩子,留在府上總能陪我說說話、解解悶,你們不至于?連這?點?事兒都要否吧?”說到后面,她話里忍不住帶了?怨懟之意。
兒子野心大,事情忙,常不著家?。成了?親,心思又被翁氏女給占了?大半,更不得體貼她這?個寡母的不易。女兒么,也不怎么與她貼心,前端時日更是只?留了?個信兒,便帶著外孫女兒去了?東萊城。
若不是外孫因著要念書,長住書院,只?怕她也要一并帶走!
見瑾夫人?說著說著激動起來,瑾玉屏連忙半跪在她面前,柔順地替她撫胸順氣。
瑾相廣繞出來,跪在瑾夫人?面前,歉疚道:“是我們姐弟倆沒思量周全,原是想代君侯與表姐在表姑母膝下盡孝一段時日,沒成想鬧出誤會了?。
今天是表姑母與君侯合家?團聚的好日子,表姑母莫惱,明兒我與玉屏便啟程回瑯琊!
瑯琊,思及數年?未歸的娘家?,瑾夫人?忍不住又紅了?眼睛,一張瘦長臉看?著老態盡顯。
徐愫真忙上前安慰外祖母,瑾夫人?看?著外孫女兒擔憂的小臉,心中熨帖,但想起她改了?姓,上了?蕭家?族譜這?樣的事兒,他們都不曾尋得她的同意,自顧自就辦了?,一時間心里又不得勁兒起來。
徐琛行在這?堆人?里心眼兒最?少,聽得瑾夫人?傷心控訴,他三下五除二地走了?過去,不經?意之間就將瑾相廣給擠到了?一邊去:“祖母這?話可就錯了?!這?三月里我不也常常從書院回來陪你吃飯、陪你說話?為此我可連王舜他們約我上街買蟈蟈這?事兒都推了?好幾回了?!”
對于?舅舅、小舅母、阿娘和阿姐統統都去了?東萊城卻獨獨不帶他的事兒,徐琛行很是怨念,但蕭皎臨走前給他留了?一封信,上邊兒寫著對他寄予的深切希望,徐琛行被他阿娘的一番甜言蜜語哄得豪氣頓生,在讀書閑暇之余,常常回來在瑾夫人?身邊盡孝。
被徐琛行一打斷,瑾夫人?幽怨的話音尷尬地收了?收。
蕭持挑了?挑眉:“你還學著人?買蟈蟈?”
察覺到數道危險視線投射而來的徐琛行縮了?縮脖子,細聲細氣道:“這?不是忙著孝順祖母,沒顧上買呢嗎……”
蕭皎呵了?一聲:“待會兒再收拾你!”
徐琛行立刻做老實狀,不敢說話了?。
劉嬤嬤在一旁看?得著急,前幾個月瑾夫人?和一雙兒女之間都生了?嫌隙,見瑾夫人?難過,她也跟著難受。如今好不容易一家?團聚了?,依劉嬤嬤看?,老夫人?又何必費那些口舌功夫,惹得君侯與姑奶奶不痛快。
她見準時機,柔聲道:“老夫人?,人?都到齊了?,不如擺膳吧?君侯一路風塵仆仆,就等您這?頓團圓飯呢!
“是了?,奉謙,我特地叫廚房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蓮花血鴨,你難得嘗到文廚娘的手藝,可得多吃點?兒。”
說話間,眾人?依次落座,瑾夫人?的目光落在蕭持身上,仿佛又有些不滿似地看?向翁綠萼:“我怎得瞧著奉謙瘦了?許多,翁氏,可是你照顧得不夠仔細?”
翁綠萼還未說話,就被蕭持不耐煩地搶過了?話頭:“我常在營中與將士們同飲同食,行軍糧草本就不充裕,我焉能吃得肚滿腸肥?她一個婦道人?家?,又能頂什?么用,為我縫補幾件衣裳、夜里替我倒水洗腳罷了?!阿娘你還想知道什?么,直接問?我就是!
瑾夫人?一噎。
她只?是想敲打敲打翁氏而已,奉謙就跟放炮似的回了?她一長串!
誰家?婆母當得她這?般憋屈!
見翁氏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似的低著頭,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瑾夫人?憋悶之余,又不由得喜滋滋地覺得自家?兒子馭妻有道,就該如此!
翁綠萼輕輕覷了?一眼蕭持那張兇臉,復又柔順地低下頭去,忍笑。
席上的人?知道他性子的,都吃得很淡定。
瑾家?兩兄妹初來乍到,見蕭持生得英俊迫人?,臉又沉著,一副瞧著很不好惹的樣子,都不敢多夾菜,只?緊著碗里的白飯飽腹。
瑾夫人?將這?些看?在眼中,見兒子并不親近自己的娘家?人?,不由得更加氣悶。
這?餐團圓飯吃得瑾夫人?是食不知味。
不過好在,蕭持片刻之后又道:“兒不孝,不能常在阿娘膝下侍奉,我妻雖有心盡孝,但我在家?中,她到底得多用些心思服侍我。依我之見,就叫表弟表妹留在君侯府上,陪阿娘解悶。來日若有空,我親自送阿娘回瑯琊小住一段時日,可好?”
蕭持并非吝嗇之人?,他雖然對母親的娘家?人?沒什?么好感,但瑾夫人?喜歡,且有人?在她身邊陪著說話解悶,想來也能少找他妻的麻煩。
瑾夫人?聞言大喜,眼角的皺紋像是層疊花瓣般密密匝下,她滿意地頷首道:“奉謙我兒,你有這?心,我已經?很高興了?。你忙大事要緊,我怎么舍得勞累你送我去瑯琊。罷了?,總歸你表妹玉屏她們都是妥當人?,有她們侍奉,你且放心就是!
說著,她含笑睨了?一眼瑾玉屏:“還不快多謝你表哥。”
瑾玉屏下意識點?了?點?頭,正要說話。
卻見蕭持已經?站起身,對著身側那個曾與她微笑打過招呼的美貌小婦人?不耐道:“磨蹭什?么?走了?!”
徐琛行手里的豬蹄都被嚇掉了?,他皺起眉,有些心疼小舅母和豬蹄。
舅舅哪兒來的邪火?
瑾玉屏在嘴邊的話更是一下子就被嚇回去了?。
君侯表哥,果然和外邊兒傳的一樣,脾氣不好。
下一瞬,瑾玉屏望向那位看?起來十分柔弱可欺的表嫂的眼神里,就帶著些擔憂與憐惜。
君侯表哥這?樣威武霸氣,表嫂侍奉起來,一定很辛苦吧?
相比之下,阿娘要她和阿兄千里迢迢來到平洲,在脾氣同樣也不大好的表姑母膝下盡孝這?件事,也不是那么難以忍受了?。
見翁綠萼低眉順眼地跟著蕭持走了?,瑾夫人?沒忍住,和一旁的女兒嘀咕了?兩句:“奉謙的火氣怎得這?么大?可是翁氏先前開罪他了??”
按理說,他攻下了?一場艱難的戰役,大勝凱旋,應該很高興才是。但他剛剛對著翁氏女說話的神態和語氣,重得來瑾夫人?都跟著有些肝顫。
蕭皎好整以暇地磕著瓜子,聽得她問?,慢悠悠地吐出瓜子皮:“奉謙不就是這?個性子?阿娘多想了?!
瑾夫人?哼了?哼,知道女
兒這?是在敷衍自己,她轉頭和一對表侄慈愛地說起話來。
瞧瞧,她們瑾家?的孩子,就是懂得體諒人?些!
·
出了?萬合堂,蕭持就要去尋那只?香馥馥的柔軟小手握住。
卻被翁綠萼躲開了?。
蕭持又去捉,她又躲。
“你怎得了??”蕭持納悶,跟著又恍然大悟似的,長臂一伸,撈她一截細腰入懷,笑道,“原來是我剛剛說話語氣重了?,惹了?女君不痛快!
翁綠萼嗔他,眼波流轉,看?得蕭持心底一漾。
“君侯夫威日盛,妾又敬又怕,不敢作?聲!闭f完,翁綠萼自己也覺得這?話可樂,吃吃笑起來,雙靨暈紅,嬌媚可人?。
蕭持懲罰似地捏了?捏她面頰。
路上安安靜靜的,僅有兩旁掛著的花燈偶有吸引幾只?蜂蝶,聽得幾道扇翅撲棱的聲音。
他娶妻之后,瑾夫人?心里的那點?兒落差和不悅,蕭持大致能夠猜到。
瑾夫人?撫育他的這?二十幾年?間,吃了?不少苦頭。蕭持愿意盡力奉養她,讓她風風光光地做平洲、乃至天下最?尊貴的老太太,這?是他為人?子應盡的孝道。但若要其他,蕭持自問?沒有余力滿足。
“總歸現?在有那對瑾氏兄妹陪著她,她身邊不缺人?陪著,你專心服侍我就是。”
翁綠萼起先聽得還有幾分感動,被他半摟在懷里的身子也如浸泡在春水中,一陣陣兒地發軟,但聽到后半句,她冷笑一聲,瞪他:“最?后那句話才是你的真實所圖吧!
之前二人?新婚,他又貪那事兒,翁綠萼吃不住的時候,就用明日清晨要去給婆母請安的借口搪塞推他。
被她點?破,蕭持也不尷尬,怡然自得道:“你我結發夫妻,琴瑟和鳴,恩愛非常,乃是天地正道。有何不對?”
這?人?臉皮最?厚,說起這?種讓人?面頰發紅的話來也是氣不喘心不跳,但翁綠萼分明都聽到身后女使?們發出的低低笑聲。
她恨恨握手成拳,捶了?蕭持一下。
但她心底又忍不住泛起甜意。
看?著君侯與女君姿態親昵地一同攜手回了?中衡院,杏香和丹榴對視一眼,心里邊兒都覺得甜滋滋的。
翁綠萼已經?猜到蕭持今夜多半會有些瘋,她亦感念蕭持愿意為她在府上的處境考量,杏香她們為她備好沐浴的物什?之后,翁綠萼借口想自己先泡一會兒,把她們都趕了?出去。
她輕手輕腳地去到衣柜前,不多時,就找到了?那幾件艷麗又清涼的兜衣。
她羞極,不敢多看?,隨意拿了?一件出來藏在身后,才轉身,就聽見蕭持的聲音傳來。
“不是說你在沐?”
“怎么跑這?兒來了?!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蕭持的聲音由遠及近, 不?過轉瞬,翁綠萼就看見那道巍峨身影轉過那扇黃花梨花鳥十二扇圍屏,那雙深邃眼眸所投射出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翁綠萼負在背后的手攥得愈發緊, 她搖了搖頭,含糊道:“沒?什么!
她不?知道, 她那副微微瞪圓了眼,眼神飄忽的模樣落在身經百戰的蕭持眼中,儼然寫著五個大字——‘我?心里有鬼’。
蕭持好?奇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表面上只哦了一聲。
還側了側身, 示意她先出去:“你沐浴本就愛磨蹭, 還不?快去?”
翁綠萼忍著將手里的兜衣狠狠擲在他臉上的沖動, 努力將那一團輕薄柔軟的衣物貼近身側,用寬大垂順的衣袖遮住, 挺著胸脯, 下巴微翹,哼著從?蕭持身邊走過。
蕭持見她小表情?不?停, 好?笑?中又覺得她可愛,長?臂一撈,就將想要逃之夭夭的人截到了自己懷里, 眼眸微瞇, 輕而易舉地?鎖定了她肢體最僵硬、最驚慌之處。
翁綠萼眼睜睜看著他從?自己手里抽出那條胭脂紅的兜衣, 柔軟的絲絹質地?徐徐從?她掌心抽離,微微酥麻的觸感勾起她雙肩微不?可見的戰栗。
蕭持將那團輕薄柔軟得可憐的東西放在掌心,慢慢地?揉了揉, 他竭力壓制著不?斷激涌而上的欲.念, 狀似不?經意地?提起道:“我?從?前,也曾見過與這條一樣, 美?艷勾人的兜衣!
美?艷勾人。這個形容讓翁綠萼愈發覺得羞恥,耳廓、面頰上蔓延的燙意幾乎要將她烤熟了。
隨即,她嚯地?抬起頭來?,看他:“什么意思?”他還在別的女人那兒收到過這種樣式的兜衣?
翁綠萼反應過來?,怒火中燒,其中又夾雜著令人牙酸的澀意。
難怪他看起來?氣定神閑,原來?是早就在別處開過眼界,見過世面了,虧她,她還——
蕭持握住她揮來?的腕子,挑了挑眉:“難不?成你想賴賬?數月前,我?們?啟程去甘露泉,那條石榴紅兜衣,不?是你授意婢子們?放進去的,她們?豈敢行此香艷之舉,意在勾我??”
他的語氣,洋洋得意中又夾雜了幾分喑啞的欲,窣窣拂過翁綠萼耳廓,惱得她身子發軟,一下子就跌進了他懷中。
翁綠萼想起來?了。
那時她和蕭持吵了一架,回來?后又得了風寒,身心俱疲,杏香小心翼翼地?告訴她出了岔子,她不?小心把那條石榴紅兜衣塞進了君侯的包袱里時,翁綠萼也沒?什么反應,只賭氣地?想,隨便他怎么想都好?,反正在他眼中,自己就是個為了別的男人幾句夸贊而沾沾自喜的輕浮之人。
“夫君那時候在想什么?”翁綠萼抬起頭,似笑?非笑?,“是后悔與我?吵了一架,那兜衣沒?能派上用場。還是笑?我?輕浮,百般主動籠絡于你,你很得意?”
她的聲音很好?聽,如同敲冰戛玉,極為悅耳。
蕭持摩挲著她后腰的動作微頓。
他本能地?覺得,這個問題,很危險。
“夫君怎么不?說話?”
翁綠萼催他。
一雙澄靜美?眸里帶著幾分氣鼓鼓的惱意,就這么直勾勾地?望著他。
蕭持微微別過頭去,面色微紅,還好?被他雄偉身軀擋住,屏風后光線微暗,是以翁綠萼并?沒?有發現他臉上些?微的異樣之色。
“其實,那件兜衣,也不?算沒?派上用場!笔挸终f得含糊其辭。
其實當時,才將她送回蓬萊州后,他就有些?后悔了,待看見那件艷麗無匹的兜衣時,他更是暗惱自己管不?住脾氣,偏要與她一個小婦人計較作甚?
蕭持原想借著這條兜衣順勢下坡,回去質問她是何用意,她一羞赧、一撒嬌、一服軟,先前他們?在甘露泉旁發生的爭執不?快,不?就能盡數化解了?
當時事態緊急,他不?得不?立刻出發,帶兵平亂。
但沒?有人知道,表面上氣度沉厚、儀望甚偉的君侯,會在出征平亂那樣嚴肅的時刻,輕巧的行囊中悄然出現了一抹與肅殺軍營格格不?入的石榴紅。
在外平亂的那大半個月,那條石榴紅兜衣只能委屈巴巴地?幫著蕭持暫紓解相思。
太軟、太薄,被他頂、磨了沒?幾次,就破了!
實在是掃興!
想到這里,蕭持又捏了捏手里那抹胭脂紅,料子還是一樣的輕薄柔軟,他不?由得嘖了一聲:“就不?能換個耐用些?、拽不?壞的料子?若是銀子不?夠,只管去我?賬上支就是!
翁綠萼還沒猜出來他剛剛話里‘也不算沒?派上用場’的意思,聽得他這樣道,她下意識就想嗔他——他那手勁兒有多大,自己心中沒數?再精妙的織物落在他手里,也只有慘兮兮碎成片的下場。
等等——
翁綠萼瞪圓了一雙漂亮的眼,半是惱怒半是不可置信地問他:“你把那條兜衣拿去做什么了?”他突然抱怨兜衣的料子不?對,其間一定發生了些?她不?知道,而他也不?好?意思讓她知道的事兒。
她的反應太快,在那陣清亮的眼神逼供下,蕭持覺得自己的那點兒小心思有些上不?得臺面,自然不?肯直說。
見他含含糊糊地又想打著哈哈敷衍過去,故技重施,低下頭又想親她,翁綠萼捏住他的嘴,怒道:“你今日不說真話,休想碰我?!
這的確是一個頗具威懾力的威脅。
蕭持為他妻的敏銳與聰慧嘆了口氣,但與此同時,他又有些?驕傲。
這女人聰明了好?多,越來?越不?好?騙。
“我?孤身在外作戰,你不?在我?身邊,難不?成還不?許我?睹物思人?”蕭持這話說得十分理直氣壯,見他的妻咬著唇,兩?靨騰起靡麗的紅暈,一雙盈盈動人的眼使勁兒瞪他,眼波流轉間,風情?曼妙,幾欲勾魂。
蕭持喉結微滾。
他俯下.身,嘴唇擦過她紅彤彤的耳廓,銜住她微涼如玉的耳垂,細細撕咬、碾磨,在她低低嚶嚀,承受不?住般伸手推他的時候又低低笑?出聲。
他的聲音不?自覺壓得更欲、更啞。
“哪怕是天上織女親手紡出的絲緞,也不?及你萬分之一的柔軟!被貞浧鹆钏麛刀葹橹竦,羞赧的,察覺到他的存在時,卻又無時無刻不?在緊緊吸著他的無上快.感,蕭持呼出的氣息里都帶了灼人的燙意,吹拂過她脖頸,很快便帶起一片連綿的戰栗。
意識到他在自己耳邊說了一句令人恨不?得登時閉上眼睛暈過去的渾話時,翁綠萼悄悄蜷緊了腳趾,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她實在是小看了野蜂子的浪勁兒!
看著她不?說話,卻一副快要把自己燒熟了的樣子,蕭持笑?了兩?聲,用那團清涼薄透的兜衣蹭了蹭她潮紅的面頰,逗她:“這時候就羞成這樣,待會兒怎么辦?”
翁綠萼瞪他。
還有待會兒?
她恨不?得今晚就和他分房別居!
“她們?做這些?兜衣,自然是為了讓你我?夫妻之間,更進一步。”
是進,還是近?
蕭持語意曖昧,翁綠萼佯裝不?解,冷冷道:“兜衣就是兜衣。哪有什么旁的用處,夫君想多了!
蕭持撥了撥她在昏蒙燭光下泛著緋意的耳垂,哦了一聲,他的姿態陡然正經起來?,翁綠萼還有些?不?習慣。
她眼睫微顫,正想看看他又要作什么怪時,一個溫柔、不?帶任何欲.念的吻輕輕落在她眉心。
“其實沒?有那些?兜衣,我?亦為你神魂顛倒!
蕭持這話出自真心,看著她眼含春水,含羞帶怯,又難掩歡喜地?看著自己時,他不?知怎得,又補充了一句。
“自然了,你若喜歡穿這樣……清涼大膽的兜衣。我?也不?是不?能配合!
翁綠萼翹起的唇角一平。
她就知道,每次在她為他的話感動的時候,這只野蜂子總會再默默作妖,搞得她哭笑?不?得。
見美?人惱羞成怒,甩開他的手徑直往浴房走去,蕭持也不?急,捻了捻那抹胭脂紅。
那條注定了會被扯壞的可憐兜衣隨著他的動作微晃。
不?多時,那抹胭脂紅就被蓋在了一片雪色之上。
紅白相映,靡麗動人。
翁綠萼有氣無力地?被迫趴在浴桶桶壁上,恨恨地?想道,下回她一定要在浴房前樹一塊牌子。
上面就寫——‘蕭持與狗不?得入內’。
·
第二日,蕭持神清氣爽地?出了中衡院,還不?忘叮囑杏香:“別擾她,讓她好?好?睡!
杏香連忙點頭應是。
目送著君侯那道巍峨身影遠去,杏香琢磨著給女君燉點兒什么等她起身之后喝——是潤喉的雪梨燕窩,還是補身的紅棗乳鴿湯?
還沒?等杏香做好?決定,就見有女使急急地?邁著小碎步過來?,低聲道:“杏香姐姐,萬合堂那邊兒來?人了!
杏香愣了愣。
來?人是侍奉在瑾夫人身邊的采薇。
“我?方才過來?時,正巧看見君侯騎馬出了府門。女君可起了吧?老夫人有些?話想要問女君呢!辈赊毖孕?晏晏,言語之間很是恭敬,但說到女君起沒?起身這件事兒……
丹榴上前一步,微笑?道:“君侯走之前說了,女君身子嬌弱,昨日才歸家,一路旅途辛苦,想必乏極了。特地?叮囑了我?們?不?許擾了女君好?眠,采薇姐姐知道,咱們?這些?侍奉人的,自然是主子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做了。我?們?也不?敢違拗了君侯的意思,貿貿然進去打擾。”
采薇能把瑾夫人扯出來?當大旗,她們?也能借君侯的勢堵住她的嘴!
采薇臉上笑?容不?變,攥著絹帕的手卻悄悄收緊:“是么?君侯疼愛女君,這本是好?事兒。只是老夫人那邊兒……怕也耽擱不?得。女君至純至孝,想來?若是知道了是老夫人有事尋她,也不?敢憊懶推脫。”
杏香擔心瑾夫人又要趁著君侯不?在,故意折騰女君,采薇故意字字句句都用孝道壓人,偏生她們?又不?好?反駁。
此時屋內傳來?一聲銀鈴響動的清脆鳴聲,丹榴先轉身進了屋子,杏香覷了采薇一眼,笑?著道:“采薇姐姐略等等,女君很快就好?!
采薇微笑?頷首:“女君嬌貴,我?略等一等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杏香納悶,她們?從?前與采薇沒?有過節吧?今兒她說話怎么奇奇怪怪的。
難不?成,是瑾夫人的態度,也影響到了她身邊的婢子對女君的觀感?
杏香東猜西猜,直到看著翁綠萼進了萬合堂,也沒?猜出個章程來?。
直到聽到正房內傳出一聲瓷盞碎裂的脆響,杏香心里猛地?一跳,忽地?想起昨日那位表姑娘,生得也頗秀麗,難不?成,老夫人有意親上加親,讓君侯納她為妾,這才一大早傳女君過去?
女君與君侯正是新婚燕爾,蜜里調油的時候,又怎么會愿意有人橫插一腳?
老夫人見女君敢拒絕自己的安排,怒上心頭,這才擲了茶盞!
杏香越想越覺得是那么回事兒,不?由得愈發替翁綠萼擔心起來?。
女君還沒?有誕下子嗣,在老夫人面前到底不?是那么有底氣。如果?這時候來?了新人分走君侯的精力,女君今后的處境豈非更加艱難?
實際上,正房內此時的氣氛的確十分緊張,卻不?是杏香想的那般。
“翁氏!李三?娘的事兒,可是你從?中作梗?”
從?瑾夫人口中聽到李三?娘這個名字,翁綠萼恍惚了一下,上次想起這個人,還是蕭持向她承諾,絕不?會輕縱了她設計截殺翁臨陽的惡行。
她十分平靜地?迎上瑾夫人憤怒的目光,甚至還有心情?對站在瑾夫人身旁、一臉擔心的瑾玉屏微笑?。
“夫人所指的是什么?我?不?大明白!
還裝!還在裝!
瑾夫人的目光從?另一盞已經沒?了熱氣的茶上移開,若不?是她在族里安排了人,特地?給她遞傳消息,她竟然還如上回孩子們?改姓、上族譜那事一樣,被蒙在鼓里!
瑾夫人一拍桌面,質地?堅硬的紫檀木小幾回贈給她一陣痛感,她蹙眉道:“女子善妒,本是天性?。但你總不?能為了往日那些?流言,嫉妒心起,就讓奉謙下令送李三?娘回隋州陳家!她姑母與我?交好?,先前就與我?說了,李三?娘這會兒無心婚嫁,哪里會礙著你?”頓了頓,她的語氣更加尖銳起來?,“從?前我?與你說過,奉謙并?非池中物,今后三?妻四妾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你能趕走一個李三?娘,今后那么多紅粉佳人,你能一一驅趕,獨霸奉謙?”
為何不?可?
翁綠萼意識到自己下意識的答案,微微一怔。
瑾夫人倒不?是真的要為李三?娘打抱不?平——說白了,她也瞧不?上李三?娘這種美?貌又會勾人的小寡婦去侍奉自己的兒子。但翁氏女明顯逾過了自己曾給她設下的那條原則,因自身嫉妒去攛掇奉謙替她做主,今日發落了李三?娘,明日、后日,又該干什么?
奉謙是要做大事的人,豈能為她一點兒婦人的狹隘心思所累?
瑾夫人有心拿著這事兒好?好?拿捏翁氏女一番,人已經進門了,貶妻為妾這樣的丑事兒,
想來?奉謙也不?允許。但她敲打敲打翁氏女,這總是可以的吧?
翁綠萼站著,一身丁香紫色裙衫,襯得她嬌柔美?麗,但瑾玉屏偷偷看她,覺得表嫂像她在瑯琊時,臥房庭前的那顆梅樹,堅韌芬芳,不?為嚴寒風雪低頭。
“表姑母,不?如您先喝口茶,聽表嫂怎么說吧?”瑾玉屏看著剛剛瑾夫人擲出去的茶盞,茶水浸透了地?上鋪著的雙喜百蝶織毯,還好?還好?,沒?有濺濕表嫂的裙裾。
她連忙奉了一盞新茶給瑾夫人,乖巧道:“表姑母喝茶!
瑾夫人的心氣兒還是不?順,但娘家人的面子,她還是要給的。
“夫人多慮了,我?并?沒?有那樣霸道的念頭!蔽叹G萼語氣平靜,身如翠竹,秀麗挺拔,“李三?娘謀劃截殺我?阿兄在先,如今世道雖亂,卻也不?能全無法紀公?道。我?只是請求君侯秉公?執法,并?未施加私刑,否則,李三?娘又怎么會有把消息透到您這兒來?的機會?夫人,你說是不?是?”
瑾夫人端著茶盞的手一抖,差些?又把茶盞給摔了出去。
“李三?娘好?端端的,派人害你阿兄作甚?”瑾夫人想起她那個一來?府上,就敢和奉謙打架的兄弟,記憶里仿佛臉上帶著一道疤,看起來?很是蠻橫兇惡,心下厭惡之情?更濃,口吻也跟著不?屑起來?,“沒?得是你那兄弟半路上遇上流寇,自己不?敵,鬧得渾身狼狽。怕人笑?話,這才編排出這么個藉口吧?”
她語氣輕鄙,言語中流露出對翁家人的不?屑。
翁綠萼面色微冷。
“夫人不?信我?,總該相信自己的兒子。君侯并?非意氣用事、僅聽一家之言便斷案之人,李三?娘如今的下場,是她罪有應得,并?非我?添油加醋,橫加阻撓。”
昨日她才暗暗下定決心,不?讓蕭持兩?面斡旋為難,她要與瑾夫人修好?關系。誰曾想,一早起來?,她那點兒天真的想法就被人迎頭潑了冷水。
瑾夫人眉頭倒豎,正想出聲駁斥她,卻又聽得翁綠萼道:“夫人實在不?必擔心李三?娘,這件事兒能傳入您的耳中,可見她如今的處境并?不?是十分危急。若是君侯想讓一個人徹底閉嘴,手段想必會比此更嚴酷!闭f完,她低頭行了個禮,“該說的,能說的,我?都說與夫人聽了。夫人若仍堅信是我?從?中作梗,等君侯回來?,您自問他就是!
說完,她對著瑾玉屏微微頷首,轉身出了正房。
守在門口,將她們?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的杏香嚇得腦子暈乎乎的,只下意識地?跟著翁綠萼往外走,聽到身后又傳來?瓷盞碎裂的聲音和婦人隱隱的斥罵聲,她不?由得感到一陣心驚膽戰。
“女君……”
杏香張了張嘴,待看到從?拐角處走過來?的年輕男人時,連忙閉嘴。
瑾相廣風度翩翩地?對著翁綠萼頷首行禮:“不?知表嫂腳步匆匆,是要往哪里去?”說完,他又笑?道,“我?新做了一片駢文,想呈與表哥一觀。若是表嫂不?介意的話,不?如——”
其實瑾相廣生得一表人才,這樣金質玉相的外貌頗受時下女郎的歡迎,但翁綠萼此時心情?不?大好?,無心同他客套,只淡淡道:“瑾公?子才華過人,你的文章內想必也自有錦繡天地?,待君侯有空,你自與他探討就是,我?這等內宅婦人就不?奉陪了。杏香。”
杏香連忙欸了一聲,跟著她一塊兒離開了萬合堂。
瑾相廣站在原地?,被駁了面子的他一點兒也不?惱,嗅聞著空氣中殘存著的幽幽香氣,面色有一瞬的扭曲。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瑾玉屏心有戚戚焉地?出來?,見他在這兒,連忙拉了他的手躲到芭蕉樹旁,低聲道:“剛剛表姑母發了好?大的火!阿兄這時候可別進去!
表姑母對著表嫂那樣天仙似的大美?人兒都不?手軟,何況是自家阿兄?
瑾相廣眉頭微挑:“哦?發生什么事兒了?”
瑾玉屏將事兒和他說了,末了又悶悶道:“表嫂應是難過極了。阿兄,你說待會兒我?能不?能去找表嫂,好?好?安慰她幾句?就說是表姑母叫我?去的?”
言語天真。
瑾相廣無語地?覷了一眼妹妹,想起臨行前母親叮囑他一定要讓兄妹倆在平州站穩腳跟,最好?親上加親的事兒,就覺得好?笑?。
她這個腦子,能把宅斗那些?事兒整明白嗎?
不?過瑾玉屏的話,倒是提醒了他。
若是表姑母與表嫂之間的婆媳矛盾愈大,他冷眼看著蕭持的性?子,怕也是個不?耐煩的主兒,見自己的妻子與母親有矛盾,一來?二去,他可不?就煩了?
可憐表嫂那樣的美?人兒,所嫁之人不?體恤她,婆母又刻薄難伺候。
到時候,她就曉得他這樣的翩翩男子的好?處了。
“阿兄?”瑾玉屏還等著他給自己拿主意呢,見他忽然笑?起來?,看起來?古里古怪的,就歇了心思,轉身自己走了。
不?如她自個兒硬著頭皮去!
·
翁綠萼從?萬合堂出來?,悶頭走了一段路,腳步卻是一停。
杏香及時剎住腳:“女君?”
“黃姑她們?去了農莊那樣久,我?都沒?有去看過一眼,實在有些?失禮!蔽叹G萼平靜地?做了決定,“趁著今日天氣好?,去看一看吧。”
杏香偷偷抬頭看了一眼頭頂陰云密布的天氣,弱弱道:“婢看著,怕是要下雨……”
“下雨又如何?有傘就好?。”翁綠萼整理好?心情?,對著她露出一個笑?,“走吧,我?們?去摘果?子吃。”
想到莊子上西墻邊那些?果?樹,如今正值金秋,那些?果?樹上想必也掛滿了累累碩果?。
杏香咽了咽口水,小聲道:“這回摘果?子前,婢得把動靜鬧大些?,可不?能再讓女君遇到那樣尷尬的事兒了!
翁綠萼愣了愣,想起先前不?慎碰見蕭皎與絕色小馬奴親密的事兒,嘴角微揚。
“走吧!
女君出行,雖然這個吩咐來?得十分突然,但張翼還是很快就備好?了馬車和護衛,一路護送她們?去到了平州郊外的農莊。
杏香猜得沒?錯,才到莊子上沒?多久,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黃姑絮絮叨叨地?拿著巾帕給她擦拭微濕的頭發,一邊兒又憂慮道:“這樣大的雨,女君待會兒怕是不?好?返程!
翁綠萼坐在窗前,看著外面連綿不?斷的雨幕,慢慢吁了一口長?氣。
“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我?在這兒歇一夜也挺好?。”
黃姑替她擦發的動作一頓,小心翼翼地?問:“女君……是和君侯鬧口角了?”
翁綠萼搖頭。
她一時意氣下,沒?給瑾夫人面子,又一聲不?吭地?來?了莊子上,怎么看,都有些?怒而離家的嫌疑。
說來?可笑?,她初來?平州時,戰戰兢兢,唯恐讓瑾夫人心生不?喜。
但現在,她那套忍字為上的原則似乎失了約束她的效力。她不?愿意再委曲求全。
這算什么,恃寵生嬌?
翁綠萼托著腮,望向檐下像斷了線般紛紛墜落的雨珠。
沖動過后,翁綠萼很快冷靜下來?,借著這次機會,她想試探,蕭持對她的底線在哪里。
·
今日的雨下得極大,連帶著天也早早陰了下來?,還未到酉時,天就已黑透了。
當一道偉岸身影踏著雨水上階時,女使們?愣了愣,才認出來?人。
“君侯!
蕭持嗯了一聲,解下身上的蓑衣,正想進屋去,卻發現里屋并?沒?有點燈。
他皺眉,臉色一瞬比外邊兒的天色還要嚇人。
“女君何在?”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丹榴聽見動靜, 從耳房出來,見君侯站在正屋門前,檐下掛著?的燈籠被仍未停歇的風雨吹得遙遙欲晃, 泛著?黃的燭光也跟著?忽明忽暗,光影明滅之間, 落在那張輪廓深邃、鼻梁高挺的臉龐上?,莫名顯出一種陰晴不定的迫人之感。
女使?們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見丹榴來了, 急忙對她投去一個?求救的眼神。
女君不在, 中衡院里那股馥郁襲人的芬芳暖意也跟著?消失無蹤, 君侯更是變得好冷漠, 好可怕!
“君侯,女君今日白天的時候出門去了莊子上?, 不料被
這雨勢絆住了腳, 今日怕是得歇在莊子上?了。”丹榴低著?頭,語氣恭敬。
莊子?什么?莊子?
蕭持一年?里泰半時間都在外?東征西討, 戎馬倥傯,對家中庶務并不上?心,聽得丹榴回稟, 他皺了皺眉:“她可有?讓張翼護送同行?”
“是, 張羽林備下車馬, 護送女君去了莊子上?!
蕭持蹙眉,側過臉去,看?見本該暖意襲人的屋子里此時一片黑暗, 冷冰冰的, 只剩下秋雨不斷沖揚起的蕭瑟之感。
蕭持莫名覺得有?些冷。
“好端端的,她去莊子上?做什么??”蕭持想起今晨他走時, 她似是累極,半張臉都埋進了被子里,露出半邊潮紅面頰,綿長呼吸之間隱有?醺然之意。
依著?他對翁綠萼的了解,昨夜他們胡鬧了許久,今日她應該不是在羅漢床上?坐著?看?書,就是在院子里那顆老柏樹下讓人給她擺一把竹椅躺著?賞景。
再者,他們才從東萊城回來,按著?她又嬌又懶的性子,哪會那么?快就又出門去。
“萬合堂那邊,來尋她麻煩了?”
丹榴正猶豫著?該怎么?不動聲色地?在君侯面前給瑾夫人那邊兒上?眼藥,不料君侯自?個?兒就說了出來,她連忙點頭,為難道:“今早上?君侯才走,老夫人身?邊兒的采薇便過來喚女君過去。女君身?上?雖乏得很,但聽老夫人有?事傳喚,自?是不敢憊懶,趕忙過去了。婢沒有?隨著?女君一塊兒過去,不知老夫人與女君說了些什么?,只知女君回來后一時興起,想起莊子上?果子怕都熟了,一時興起,想著?去摘些果子回來,給君侯與府上?各處都分?一些!
蕭持的臉色被昏蒙的雨夜襯得更有?幾分?陰沉,他顯然很是不快:“今日天氣欠佳,你們不知道勸著?她些?”此時天空間忽地?劈過一道閃電,電閃雷鳴間,整個?中衡院都被照亮了一瞬。
有?膽子小的女使?被嚇得尖叫一聲,后又想起君侯還在,忙臉色煞白地?跪下請罪。
因他方?才話里的不快,丹榴也跟著?跪下請罪。
蕭持望著?外?邊兒落得更兇、更急了的雨幕,煩躁道:“她在哪個?莊子上??”
丹榴一怔,君侯這是要冒著?雨親自?去接女君回來嗎?
她一時沒有?說話,蕭持不耐,眉眼之中的凌厲之意更重:“說!”
丹榴忙將莊子的位置說了出來,蕭持撈起丟在一旁的蓑衣披在身?上?,大步踏進滂沱大雨之中。
·
這場雨來勢洶洶,又下得極久,翁綠萼坐在窗前貪看?了一會兒雨幕,便被黃姑給嘮叨著?請回了屋內。
黃姑用放了香料的湯婆子給她滾床,細心地?壓平被衾上?的每一處褶皺,盡可能地?叫她捧在手心、嬌生慣養多年?的小娘子能睡得好些。
“這床被子是婢新縫好不久的,原本想改日借著?送果子的由頭,將這床被子親自?送去女君屋里。
今兒卻是趕巧了!
順著?黃姑的話,翁綠萼的視線落在那床繡滿了榴開百子的喜被上?,配色鮮艷、針腳細膩,一針一線里都藏滿了這個?正微笑看?向她的老婦人的一片慈愛之心。
“黃姑!蔽叹G萼悶悶地?埋在她帶著?皂角香氣的溫暖懷抱里,黃姑生得體型豐滿,她的懷抱也軟綿綿的,翁綠萼靠在她懷中,被女性長輩的溫柔愛意包裹著?的感覺讓她在這個?風雨凄凄的夜晚感到分?外?安心。
她養大的小娘子依戀著?她,黃姑心里十分?熨帖。
她粗糙溫暖的手輕輕順著?翁綠萼那頭烏亮順滑的頭發,低聲道:“姁姐兒,可是擔心今日不能回府,君侯會擔心?”
翁綠萼搖了搖頭,耳垂上?的緋紅珊瑚珠輕輕晃出耀目華彩,黃姑慈愛的語氣讓她回到了仍在雄州、被父兄保護著?的歲月。
“我才不管他。黃姑,今夜你陪我睡,好不好?”
黃姑哪里經得住她這樣聲音軟軟地?撒嬌,手掌輕輕拍著?她纖細單薄的背,笑著?道:“好,好,婢會守著?姁姐兒睡!
說話間,她看?著那床紅火喜慶的榴開百子喜被上?,語氣有?些遺憾。
“之前老人們都說,這喜被啊,頭一回用的時候,最好得夫妻二人一同蓋著?,碧霞元君娘娘才知道夫妻倆求子的誠心,保佑他們順順利利地?迎來麟兒!闭f著?,她又笑道,“改日婢再縫一床新的喜被送過去,到時候女君與君侯同寢時蓋上?,取個?好意頭,女君很快就能得償所愿,生下一個?健康聰明的小郎君。”
翁綠萼柔軟的面頰在黃姑胖胖的肚腹上滾了滾,借此掩去淡淡的羞意,她含糊道:“才不要,這樣就很好了。做針線多費眼睛,黃姑總是不肯聽我的話保重自個兒,再有?下次,我該惱了!
小娘子的話聽得黃姑心里暖洋洋的,她忙不迭地?應聲下來,又像小時候那樣,拍著?她的背。
直到將人拍得昏昏欲睡,黃姑想將人挪到床上?去睡,無奈力氣不夠大,正猶豫著?想要喚杏香進來幫把手時,卻聽得廊下隱隱有一陣腳步動靜傳來,下一瞬,屋門便被人從外?邊兒推開,吹進來的一縷涼意讓翁綠萼下意識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往黃姑懷里又鉆了鉆。
暖暖的、軟軟的,可比蕭持那個?硬邦邦的石頭身?子舒服多了!
在半夢半醒間,翁綠萼如是想到。
黃姑看?著?那渾身?濕透、水珠不斷沿著?那張凌厲面容往下滴落的英俊男人,不多時,他腳下就已積了一個?小水潭。
黃姑知他就是姁姐兒的丈夫,那位兇名在外?的蕭候,見他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懷里的嬌人,黃姑下意識將翁綠萼摟得緊了些,結結巴巴道:“君侯,您……”
蕭持解下身?上?礙事的蓑衣,大步朝著?翁綠萼走去,見她睡得面頰紅撲撲的樣子,他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不快。
他冒著?雨一路策馬狂奔,過大的雨勢讓身?上?的蓑笠、蓑衣都失了作用,但蕭持顧不上?這些,他心中記掛著?被雨勢截停了歸家之路的妻,怕她被電閃雷鳴的動靜嚇到,只恨不得立刻生出一雙翅膀來,飛到她身?邊,把暗自?垂淚思念他的妻子摟在懷中好生安慰親香一番。
誰曾想,她早已呼呼大睡,全然忘了還有?他這么?個?人!
蕭持的神情太過陰郁可怕,黃姑壯著?膽子道:“君侯,不如您先去換身?衣裳吧,濕衣裳穿在身?上?,過了涼氣就不好了。”
蕭持沒有?說話,嗤了一聲。
等他病了,也不知她會不會心疼!
黃姑不知道該怎么?和暴脾氣的君侯相處,正手足無措間,懷里的人動了動,抬起一張迷蒙暈紅的小臉,問她:“黃姑,怎么?了?”
半夢半醒間,她的聲音嬌滴滴的,像一只需要被人呵護疼寵的小黃鸝鳥。
她的眷戀姿態明顯,黃姑聽得心都化了,顧忌著?蕭持還直勾勾地?盯著?她們。
黃姑只得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低聲道:“女君,君侯來了!
什么?猴?
翁綠萼困倦地?抬了抬眼,看?著?站在一旁,正似笑非笑看?著?她的男人,忽地?撲哧一笑,仰著?頭對黃姑道:“不是猴,是落湯雞!
余光瞥見蕭持面色更加沉郁,黃姑嚇得想捂住翁綠萼的嘴,這孩子,睡迷糊了。
卻被蕭持搶了先。
“你出去!
他語氣平靜,聽不出多余的情緒。
黃姑猶疑間,蕭持不耐地?上?前,雙手從翁綠萼腋下傳過,輕而易舉地?將她撈進了懷里.
看?著?翁綠萼被冰得眉頭蹙起,黃姑雖怕,但還是大著?膽子道:“姁姐兒,不……女君今日臉色瞧著?有?些不好,婢擔心女君冒著?雨趕路,容易感染風寒,自?作主張留下女君,還請君侯多多憐惜,不要怪責她。”
一片慈愛之心,倒是令蕭持多看?她一眼。
他知道,
眼前這個?胖胖的婦人是妻子從前的乳母。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笔挸值皖^,“給我尋一身?干凈的衣裳來。”
黃姑迭聲應了,最后看?了一眼被君侯掐著?腰摟在懷里的女君,低著?頭退了出去。
翁綠萼的睡意都被背后那人身?上?傳來的冷意給驅散得差不多了。
見她揉了揉眼睛,眼尾微微發紅,看?到他時,那雙漂亮的眼睛又瞪得溜圓,蕭持冷著?臉,重重地?嗤了一聲,被雨水澆得冰冷的手捏住她暖呼呼的面頰肉:“認得我了?”
翁綠萼皺著?眉,拍開他的手:“夫君,你身?上?好冷。”
聽出她話里的嫌棄之意,蕭持氣笑了,又去捏她:“我是為了誰才冒雨趕過來的?你還嫌我身?上?涼?”
翁綠萼覷他一眼,慢吞吞道:“又不是我叫你來的。”
明明是他自?個?兒不想孤枕難眠,巴巴兒地?跑了過來,翁綠萼還嫌他太粘人呢!
她頭頂的那道呼吸猛地?一滯。
蕭持覺得將來自?己一定不是壽終正寢老死?的,更有?可能是被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氣死?的。
翁綠萼以為他生氣,卻沒有?避開,只揚了揚下巴,眼尾還殘留著?瀲滟水光,用眼神挑釁他。
蕭持沉下臉來的樣子還是那么?兇,但翁綠萼卻沒有?剛開始那么?怕他了。
嗯,這就是恃寵生嬌。
蕭持看?著?她白里透紅的面頰,咬牙切齒道:
“我阿娘惹你不快,我何曾讓你受過委屈?你一聲不吭丟下我離家出走,又可曾考慮過我的心情么??”
黑漆漆的屋子,冷冰冰的床榻,他帶著?興致歸家,再熱的心看?到那一幕時都涼了!
翁綠萼怔了怔,沒有?問他為何知道白日里的事兒,只看?向他的眼睛。
她早前就發現?了,他的眼睫生得密密匝匝,不輸女子。
他一身?濕透,眼睫也濕漉漉的,但他火氣極大,眼睛清亮有?神,有?淡淡的水霧洇在眼睫四周,讓那雙原本深邃銳利的眼眸中莫名多出幾分?委屈之感。
委屈?
這個?詞與蕭持關聯起來,怎么?看?,怎么?古怪。
“哪里就是離家出走了!蔽叹G萼不肯承認,含糊著?語氣想去摟住他的頸,卻被蕭持后退一步,避開。
“不敢涼了女君的纖纖玉手!
這人可真是記仇。
翁綠萼忍不住笑,追上?去,握住他的手抱在懷里輕輕搖晃:“我給夫君暖一暖,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語氣溫軟,神情誠懇,但蕭持還是不滿意。
“就這?”就把他給打發了?
翁綠萼語塞,此時外?邊兒響起一道敲門聲。她忙放開蕭持的手臂,匆匆道:“我去開門!
蕭持看?著?她裊裊娜娜的背影,瞇了瞇眼。
打開門,是黃姑。
黃姑隱晦地?掃了翁綠萼一眼,見她不像是受過委屈的樣子,放心下來,將手里的衣物遞給她,又側身?讓仆婦把兩桶熱水提進浴房里去。
“君侯冒雨前來,姁姐兒,得多體諒才是!弊咧,黃姑輕輕拍了拍翁綠萼的手,聲音壓得有?些低。
“我知道。黃姑,你下去歇著?吧,沒事兒的。”
翁綠萼關上?門,走過去將衣物遞給還筆挺站著?的男人:“秋雨寒涼,夫君快換下這身?濕衣裳吧。”
蕭持目不斜視地?與她擦肩而過。
翁綠萼遞給他衣物的手懸在半空。
沒多久,依稀有?水聲傳來,翁綠萼咬了咬唇。
他就是故意的!
若是她不拿著?干爽的衣裳過去,她毫不懷疑,蕭持能毫無臉皮地?光著?身?子出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沾了雨水涼意的衣裳,皺了皺眉,自?個?兒去換了身?中衣,后又繞過屏風,在霧氣氤氳中,看?見蕭持雙臂張開搭在浴桶兩邊,有?水珠順著?那片麥色肌膚緩緩淌下。
她將衣物掛在一旁的三足架上?,拿過一旁的木瓢,舀水澆在他身?上?。
水流淌過他虬結的肌肉和上?面大大小小的疤痕,翁綠萼的心又悄悄軟了下來。
在這亂世之中,世人皆對伏虎降龍、駕海擎天之輩存著?幾分?天然的畏懼與欽佩。翁綠萼也不例外?。
蕭持雖有?很多毛病,但單從他不像是裘灃之流,在占下一座城池之后會縱容底下士兵奸殺擄掠,反而是軍紀嚴明,不擾民生這一點,翁綠萼想,在那張凌厲兇狠的皮囊之下,他始終留存著?幾分?赤子之心。
今日之事,他本就無辜。
這樣大的雨,他趕過來時渾身?都濕透了,一定很不好受。
翁綠萼出神間,正舒展雙臂,等著?她舀水伺候自?己的蕭持久久沒等到她的下一步動作,側過臉來看?她,不滿道:“有?你這么?侍奉的嗎?”
翁綠萼輕輕哼了一聲,要不是看?在他冒雨趕來的份上?……
溫熱水流將他身?上?殘存的寒氣沖刷得一干二凈,翁綠萼又幫他拆了頭發,洗過一道后又用干燥的巾帕耐心地?給他擦拭,直到擦得半干,她收了巾帕:“水都快涼了。還不快起來!
蕭持正享受著?他的妻殷勤的服侍,見她起身?要往外?走,心頭不由得有?些失望,下意識拉過她的手。
翁綠萼躲開,淡淡道:“我身?上?冷,可不敢涼了君侯的心!
蕭持三下五除二地?從浴桶里出來,翁綠萼看?著?他赤條條的樣子連忙別過頭去,白玉般的耳垂染上?一抹紅。
蕭持撈過一旁的巾子擦了擦身?,囫圇將黃姑備下的中衣套在身?上?,又急去尋她的手,湊在唇邊親了親:“身?上?冷?我陽氣重,正好替你暖一暖!
“兩個?人靠在一起,心怎么?會冷?”
他微微發啞的聲音落在她頸邊,翁綠萼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推了推他:“夫君且聽我說……”
蕭持嗯了一聲,飛快將她打橫抱起,等她整個?人都陷入那張紅得像火的喜被上?后,又埋頭在她玉頸旁親親嗅嗅,含糊道:“我做我的,你說你的。不耽擱!
翁綠萼推他不動,有?些惱怒地?避開他帶著?滾燙之意的唇舌,道:“我今日開罪了老夫人,夫君難道沒有?話問我?”
蕭持親她那截纖細玉頸的動作一頓。
“開罪便開罪了吧,我犯渾得罪我阿娘的時候也不少?!边@幾年?里,最為激烈的一次,就是他臨去東萊前,警告他母親不要再苛待他的妻。
他語氣里含了些不以為意,翁綠萼忍不住抬眼看?他:“可我這樣,與孝道所言,很不相符……”
她語氣里的小心翼翼讓蕭持眉頭一皺。
他略支起身?,一只撐在床榻上?的手抬起來捏了捏她軟綿綿的面頰,嗤了一聲:“什么?孝道?你聽我的夫道就成!”
“和你成婚的是我,和你同床共枕、日夜相思的人也是我。我阿娘于我有?著?養育之恩,我自?會報答,你少?往自?己身?上?攬活兒!”
蕭持見那雙他愛極了的漂亮眼睛終于又肯看?向她,低下頭,親了親她隱隱顫動的眼皮,啞聲道:“受了委屈只知道往外?跑。笨!
他怎么?老是喜歡言語貶低她!
翁綠萼不忿,瞪他:“那我該往哪兒跑?”
她倒是想跑回雄州?墒乔Ю锾鎏觯T著?挾翼,很快就會把她逮回去。
趁著?她走神,蕭持重又沉了下去。
翁綠萼呼吸倏然急促起來,情不自?禁地?揚起脖頸,卻正好給了蕭持方?便。
綿長的一吻過后,蕭持點了點雪團上?俏生生挺立的櫻頂,笑:“有?事要找我,受了委屈更要找我。你以為嫁的是個?木頭,中看?不中用?”
嘁,這種時候他還不忘自?夸。
翁綠萼咬著?唇,聲音被連續不斷的鑿擊撞得微碎:“夫君政務繁忙,我不敢擾了你的大事!
“還說自?己不笨?”蕭持無奈,親吻她眉心的動作卻很是溫柔,“你也是我的大事。”
·
后來,翁綠萼才知道,蕭持是怎么?勸服瑾夫人不再生事的。
他的方?法很簡單——以暴制暴。
瑾夫人對他處置
李三娘的方?式耿耿于懷,那他就讓她看?看?他對待長房一家的手段。
他直接將瑾夫人帶到了關押長房一家的小院里,這處小院里外?都有?鐵甲衛兵持著?刀槍守衛,瑾夫人的目光掠過那些閃著?冷光的墻頭,心下微寒,忙道:“奉謙,你帶阿娘來這兒做什么??看?著?怪瘆人的!
“瘆人?”蕭持笑了笑,一腳踹開了西屋的門,里邊兒抱著?腿坐著?發呆的蕭程吃了一驚,抬頭看?見來人時,仇恨厭惡之意讓那張疤臉看?起來更加扭曲。
“蕭持,你還敢來!我——”
蕭持又是一腳,蕭程先前被他暴打過一頓,傷本就還沒好,這一腳下去,人又半死?不活地?癱了回去。
冷冷看?向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的蕭熜,似笑非笑地?看?著?面色發白的瑾夫人:“阿娘,你瞧那人,眼不眼熟?”
瑾夫人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細看?了。
曾經風光無限,連她男人都只能低頭臣服的平州軍主帥,她先前的大伯哥,如今他頭發花白、臉上?溝壑縱生,看?起來和七老八十的老翁差不離。
“他,他們不是被燒死?了嗎?怎么?還活著?……”瑾夫人的聲音有?些抖。
幾年?前的那場大火,明面上?把蕭家長房一家子燒了個?干干凈凈。瑾夫人雖然高興今后不會再有?人威脅自?己兒子在平州軍中的地?位。
但她也覺得這事兒太過損傷陰鷙,擔心自?己將來下到九泉,知道此事的夫君和婆母會怪她,心慌之下她責問了奉謙幾句,見他不理會自?己,她又偷偷去寺廟里給長房一家立了牌位,讓高僧為他們超度祈福。
結果現?在告訴她,長房一家又沒死??
蕭持沒有?說話,又帶著?瑾夫人來到另一處屋前。
“阿娘自?個?兒打開門瞧瞧吧!
瑾夫人不想動,但蕭持眼神冷淡,她只能硬著?頭皮,推開了那扇門。
門后是什么??不會是什么?受了刑的、血淋淋的人之類的玩意兒吧?
瑾夫人想起從前也曾得罪過奉謙的娘家人,呼吸不暢,手上?輕輕一推。
一間被打理得干凈、整潔的屋子映入她眼簾。
“二嬸嬸……?”房間門冷不丁被打開,蕭蕙嚇了一跳,見來人是蕭持與瑾夫人,她局促地?放下手里的繡繃,站了起來,“二堂兄!
雖然有?幾年?不見了,但人的大致模樣還是沒有?變,瑾夫人嚇了一跳:“蕙姐兒……你還活著?呢?!”
蕭蕙呆呆地?點了點頭。
被二堂兄的人抓走之后,她本以為她和阿娘這回肯定活不成了,等到二堂兄利用她們抓到大哥之后,肯定都會將他們統統處死?。
蕭蕙擔驚受怕了很久,但是那些衛兵只是將她們送到了這處小院里,非但沒有?打罵她們,衣食供應更是一應俱全,比她從前跟著?父兄東躲西藏,在山里住草屋的日子好多了。
她有?時候常在想,二堂兄……是不是并沒有?二哥口?中那般窮兇極惡,罪惡滔天?
瑾夫人看?著?屋子里還有?一個?老婦人,看?著?她抬起頭來,瑾夫人驚訝之余,心里又忍不住升起隱秘的快.感。
她這位大嫂從前多么?高高在上?,對她動輒頤指氣使?。
但那些都是從前的事兒了,她可沒有?自?己好命,生了一個?好兒子!
瑾夫人得意間,陳氏迷蒙的視線轉向她,隨即,竟猛地?朝她撲來,雙手成爪,要去掐她的脖子:“瑾氏——你還敢來——”
蕭蕙嚇壞了,忙不迭上?去阻攔。
蕭持無意欺凌婦孺,救下瑾夫人后一言不發地?帶著?她出了那間小院。
瑾夫人仍驚魂未定:“奉謙,那個?陳氏實在是過分?!我——”
她剩下的話在看?見蕭持那張冷淡得過分?的臉龐時慢慢停下。
“阿娘,相比于她們,你該知足了。綠萼是我認定的妻子,我不求你視她為親生女,不要刻薄待她就好。這是我最后一次心平氣和地?和您說這件事!避娧媚抢镞有?很多事等待他處理,話說到這里,蕭持也沒了耐心,對著?站在院外?等待他們出來的劉嬤嬤沉聲道,“帶著?我阿娘回去吧。”
話音剛落,他翻身?上?馬,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劉嬤嬤及時上?前,扶住了腿軟的瑾夫人,見她一臉不可置信,惱聲道:“你可看?見了?奉謙就為了一個?女人,大費周章地?帶我來這兒……就為了一個?女人!”
劉嬤嬤實在無奈,好說歹說地?勸著?人上?了馬車,才道:“夫人,容婢說句實在話。君侯娶了女君,過日子自?然是他們兩口?子過,您年?歲大了,又何必和兒女置氣呢?大家一起和和氣氣的,婢這些時日觀察下來,也覺得女君并不是輕浮失禮之人。您若對她好,女君也會孝順您的。”
她苦口?婆心,瑾夫人當?然也知道劉嬤嬤的話說得在理。
她只是無法忍受,兒子的注意力、旁人的尊敬、府上?的權利,都在慢慢轉移到另一個?年?輕的女人身?上?。
但奉謙表了態,她若是再不配合,只怕會真正傷了他們的母子情份。
“罷了!罷了!兒大不由娘!”
見瑾夫人終于愿意安分?下來,雖然她心中仍有?不平,但大概也不會再針對女君了。
劉嬤嬤松了口?氣。
·
蕭持在軍衙里忙活了大半日,歸家時,見正房里不見燈影,他心里一跳,橫了一眼廊下站著?的女使?:“女君何在?”
好耳熟的話……
女使?正想回答,就聽見一陣柔美女聲響起。
“夫君?”翁綠萼才從徐愫真的秋水居回來,她白日里給愫真送去了莊子上?熟成了的果子,見她歡喜,翁綠萼又帶著?她用那些果子熬了果醬、做了糕點。
這會兒她手里就正提著?一個?小食盒,里邊裝著?她親手做的小點心,想著?拿回來給蕭持嘗嘗鮮。
蕭持看?見她,身?上?的燥意很快褪下。
他走過去拉過她的手往屋里走:“去哪里了?回來又不見你!
話里流露出的隱隱抱怨之意讓翁綠萼挑了挑眉。
她握著?那根線,還沒有?扯,他自?己就動了。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翁綠萼微微一笑, 柔聲道:“從莊子上摘得那么多果子,我親自往各處都送些去,才顯得誠心。恰好?愫真今兒有空, 我便?在她那兒多待了會兒,和她一塊兒做了些糕點。夫君嘗嘗?”
蕭持睇了一眼碟子里那幾塊紅紅胖胖的紅棗糕, 語氣莫名:“你對?愫真倒是?挺好?!彼尤徊挥浀,他不愛吃甜食。
“她是?夫君的外甥女?,也就是?我的外甥女?。為人長輩, 多照顧些, 不是?很?正常嗎?”
翁綠萼沒有察覺到他語氣里那絲微妙, 只笑吟吟地拉過?他的手坐下:“紅棗可以補中益氣, 養血安神,夫君近來操勞, 多用?些紅棗對?身體有益。這一份紅棗糕里我特地沒有加糖, 不會甜膩,夫君嘗嘗?”
說著, 她笑吟吟地將碟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霎時間,蕭持才體會到了什么叫百轉千回,柔腸百轉。
原來她不是?不記得他的喜好?, 她還獨獨為他做了一份糕點。
這可不就是?對?他一個人明目張膽的偏愛?
見蕭持眉眼間的戾色如春雪般消融不見, 三下五除二就將一碟子紅棗糕都吃完了, 翁綠萼又有點兒擔憂:“夫君,你一下都吃完了,仔細積食。我去給你泡一盞山楂茶吧?”
“不用?!笔挸植灰詾橐, 她以為自己是?她那小鳥胃, 隨便?吃兩口就飽了?
他伸手將她拉著坐在自己腿上,埋首在她細白玉頸間深深嗅了一口, 笑:“我胃口如何,你不知道?”
翁綠萼嗔了他一眼,扶著他的肩膀想要站起來,卻又被蕭持拉回懷里。
“我昨日?聽你乳母喚你‘姁姐兒’。姁,哪個字?”蕭持看?著她粉白面頰,唇齒間依稀又漫上甜意,忍不住上手又捏了捏。
軟綿綿,帶著肉感。
手感比剛剛的紅棗糕好?多了。
翁綠萼拍開他不老實的手,輕聲道:“姁,姁然,樂也。這是?我阿娘給我取的乳名,她走了之后,只有黃姑會這么喚我!
父兄大多時候都是?直接叫她‘綠萼’。
姁。
蕭持默默念了幾遍這個字,見她低垂著眼,似乎是?因?為想起了早逝的母親而心情低落,暗惱自己多嘴惹她傷心,忙道:“這個名字好?。姁姁,喜悅自得,如今你嫁了我,可不就是?日?日?歡悅,歲歲安樂?”
翁綠萼被他的厚臉皮給驚到了。
“……我還是?去給你泡一盞山楂茶吧。夫君稍等一等!蔽叹G萼疑心是?方才一碟紅棗糕下去,這人撐得開始說胡話?了。
不說旁的,他那張刻薄的嘴也時常惹她生?氣,哪兒來的日?日?歡悅?
看?著那道婀娜背影,蕭持頗為舒暢。
就這么擔心他的身體?
·
南方的秋日?多雨,才用?過?晚膳不久,外邊兒又淅淅瀝瀝地響起了雨聲。
蕭持去書房處理了幾封要緊的文書,回來時見她坐在梳妝臺前。
八寶景和合窗開著,蕭持隨意望去一眼,雨打芭蕉,青翠欲滴,看?著是?有幾分喜人。
翁綠萼感到肩上微微一沉,知道是?他來了,懶洋洋地沒動,身子略微往后靠了靠,把他當成了靠背。
那雙執過?長刀、舉過?帥旗的手溫柔地撫摸著她披散下來,烏黑光滑的長發。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她在賞雨景。
他在看?她。
這樣的時刻靜謐而難得,在如珠墜玉盤的雨落聲中,翁綠萼不由得生?出些昏昏欲睡的困乏之感。
蕭持沒說話?,也沒問她,將她抱起往床榻上去。
那張黑漆描金卷草嵌百寶紋架子床上放著一床紅得艷麗的松軟被衾,正是?黃姑親手替翁綠萼縫制的那床榴開百子喜被。
翁綠萼落到一片云上,舒服得來四肢百骸都汨汨淌過?一陣暖流。
她睜開眼,看?見蕭持皺著眉頭?拉過?喜被一角往他身上蓋,面色冷淡,瞧著有些嫌棄。
她覺得好?笑,懶洋洋地伸手推了推他,皓白如玉的手腕在底下大紅喜被的襯托下更顯細嫩,猶如夏日?荷塘里的一截新藕。
“夫君若不喜歡這花色,不如去衣柜里拿一床新的被子。”
蕭持卻搖頭?:“你不是?說夫妻二人蓋這被子有好?意頭??你既想要,我勉強配合,也不是?不行。”
這話?說得儼然一副大義凜然,為了她寧愿委曲求全的樣子。
他昨夜可不是?這么說的。
翁綠萼想起當時蕭持對這喜被十分嫌棄,還疑心黃姑她們隨便?拿了床丑被子來敷衍她,聽她解釋了這床喜被的寓意之后,蕭持嗤了一聲,很?不屑一顧的樣子。
“就算是在碧霞元君面前開過?光的喜被,沒有我,僅靠你一人,那孩子能蹦出來?”
翁綠萼至今想起他那句話,還覺得噎得不行。
自然了,在床幃內討論孩子這個話?題,顯然不大明智,翁綠萼縮進被子里,佯裝困乏道:“夫君也快些睡了吧,明兒還要早起呢!
蕭持看?著她的背影,心里莫名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
她到底是?想給他生?孩子,還是?不想給他生?孩子?
黃姑送她的喜被,她收下了。但?最重要的一環,她卻撇下不顧。
難不成是?那日?他說不急著要孩子的話?,讓她傷心了?不是?都說女?人的話?得反著聽,她當時笑著附和他,有可能只是?不想反駁他,選擇了自個兒默默承受。
聽著她綿長均勻的呼吸聲,蕭持難得失眠。
第?二日?蕭持依舊精神奕奕地出了中衡院,翁綠萼看?著他的背影,默默想著改日?得給他煲些下火的湯。
這人一大早看?起來就燥得慌,昨夜夢見打仗了?
翁綠萼在嘀咕什么,蕭持自然不知道。
自從有一次偶然聽到翁綠萼說他在內宅里騎馬像是?天降旱雷,嚇得她心咚咚跳之后,蕭持就改了習慣,不在府里騎馬了。
他跨過?朱紅門?檻,下階往在不遠處等得直甩尾巴的挾翼走去。
身形峻拔,神情冷淡,周身氣勢極盛,令人不敢直視。
在門?口瑞獸石像旁等了半晌的瑞叔連忙上前:“君侯留步——”
蕭持動作?一頓,睨向來人:“你是??”
瑞叔連忙自我介紹了一番,恭敬道:“小人是?雄州翁府的管事,我家主君記得今年九月廿四是?女?君十七歲的生?辰,派小人攜禮前來平州,為女?君祝賀芳誕之喜。只是?路上耽擱了,還是?沒能趕上,小人慚愧,只得將主君和大公子備下的禮物交給女?君,再?回去請罪!
她娘家人送來的禮物?
蕭持淡淡往瑞叔身后望了眼,有兩個年輕侍衛守在一輛馬車旁,見他望過?去,忙頷首行禮。
馬車外表灰撲撲的,想來里邊兒也不會藏著什么貴重之物。再?者,哪怕再?貴重,也不能及他送她的那場湖上焰火。
罷了,只要能讓她開心。
蕭持才要揚聲讓人帶瑞叔一行人進去,緊接著,卻又想起什么,只淡淡道:“哦,你們將禮物留下就是?。女?君若想見你,自會有人登門?請你們入府。”
瑞叔臉上恭敬的笑意不變,他忙應道:“是?,是?,那小人就不打擾君侯了。從劍、此劍,快將馬車趕過?來!
守在門?口的閽者很?會來事兒,連忙和管事通了聲氣,安排了一輛新的馬車給瑞叔他們,至于那輛裝著給女?君禮物的馬車,自是?被蕭持收繳,進了君侯府。
瑞叔他們走了,郭管事笑著湊上來:“君侯,奴才這就把馬車送到中衡院去!哎喲,女?君要是?知道娘家來人送了禮物,定然歡喜!”
“等等!笔挸瞩局碱^?,緊接著,他下了決定,“先不要告訴女?君。待我回來查驗過?之后,再?交給她!
誰知道翁家父子會不會在里邊兒夾雜些私心,逼她做不想做的事兒?
自覺這么做是?為了她好?的蕭持再?度肯定了自己的做法,冷冷覷了一眼郭管事:“明白了?”
郭管事雖不知道君侯為何要截下女?君的東西,但?頂著君侯那陣沉默肅殺的眼神,他可問不出聲,只能迭聲答應。
·
翁綠萼想著今日?無事,本想著替蕭持做一雙靴子——他鞋子廢得格外快,翁綠萼猜測,是?因?為他走路動靜太大。
杏香和丹榴搬來小杌子坐在翁綠萼邊上,看?著她描鞋底子。
女?郎如月中聚雪般的臉上一片認真,密密匝匝的眼睫動也不動,專心致志地描繪著鞋底的輪廓模樣。
他人生?得高,身形又巍峨雄壯,加之平日?里多要騎馬,鞋底若不做成契合他腳型的模樣的話?,他穿著該不舒服了。
杏香伸著脖子看?,驚奇道:“君侯的腳,跟一艘船似的!”得虧這是?身價顯赫的君侯,若是?尋常人家的兒郎生?得這樣一雙大腳,輪到給他做鞋的時候,當家的婦人該發愁了。
翁綠萼聽了停下筆,打量了一下鞋底樣子,莞爾道:“還真是?像!
主仆幾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翁綠萼費了半日?功夫裁好?了鞋底,她不太清楚平州的冬日?會冷到何種程度,便?去問了女?使琥珀。
琥珀有些緊張,她平時難得有女?君面前露臉的機會,這回可不能浪費。
她忙道:“平洲的冬天冷得很?呢,寒風嗖嗖地往人骨頭?縫里鉆,出門?若不將頭?臉脖子遮好?,雪花飄飄揚揚地就飛進了脖子里,可凍人了!”
說著,她想起女?君是?從北方極寒之地遠嫁來的,有些不好?意思:“自然了,平洲應該是?沒有雄州冷的,但?女?君也得注意保暖。平洲的冬日?濕冷濕冷的,大家伙兒都喜歡貓在火爐旁烤火、烤栗子!
杏香聽得頗有幾分懷念:“我們在雄州的時候,冬日?里也喜歡圍著爐子烤東西吃!不過?我們那兒喜歡燒地龍、燒炕,外邊兒冷,但?屋子里暖呼呼的,舒服著呢!
女?使們嘰嘰喳喳的,翁綠萼手下動作?未停,唇畔帶著淡淡的笑。
現在想起雄州,她心里邊兒不會再?一味被悲傷與酸澀充斥著了,她仍舊思念雄州,但?她已經平靜地接受今后她大部分的時光,都將圍繞著她的夫君度過?的這個事實。
“待會兒烘些栗子吃吧。許久不吃了,我也有些饞了。”
翁綠萼語氣輕松,杏香聽了咧開嘴笑,恭維道:“女?君善心!婢也嘴饞得很?呢。”
屋內氣氛正融洽,女?使瑪瑙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看?了一眼被
眾人擁著中間,雪膚花貌、華容婀娜的小婦人,恭敬道:“女?君,表姑娘正在外面等著,說想見您呢。”
表姑娘,瑾玉屏?
她們二人之間稱不上熟悉,除了在瑾夫人那兒做點頭?之交,翁綠萼幾乎沒有在旁的地方遇見過?她。但?昨日?她聽丹榴說,她去莊子上那日?,瑾玉屏曾來過?中衡院找她。
今日?自然是?要見的。
翁綠萼放下手里的剪刀,笑道:“快請表姑娘進來!
瑪瑙應了一聲,又忙不迭地轉身去到院門?前,瑾玉屏和侍奉她的女?使金佩正規規矩矩地候在中衡院門?口,眼睛低垂著,瞧著十分老實。
“表姑娘,女?君聽說您來了,歡喜得很?呢。來,您這邊兒請!爆旇?個會來事兒的,嘴甜又愿意哄人,沒兩句就把瑾玉屏說得眉開眼笑,忍不住有些羞赧。
原來表嫂這么期盼著自己過?來陪她說話?嗎?
瑾玉屏懷著莫名的興奮,走進了君侯府里男女?主人居住的庭院。
一進去,她就被庭院里階柳庭花、百卉含英的雅致景色給吸引住了,她喃喃道:“這不是?已經入秋了嗎?怎么表嫂這兒還如同春日?一般,好?多花,真美!
瑪瑙一臉與有榮焉,挺了挺胸脯,道:“女?君愛花,院子里的花平時都是?女?君自個兒侍弄的;ú荻际?天地間靈氣造物,看?見咱們女?君這樣的妙人兒日?日?往他們面前湊,心情一好?,可不就開得更美了嗎?”
金佩在后邊兒聽得很?想撇嘴,這話?說得女?君和百花仙子下凡一樣,誰會信?
肯定是?花匠費了大功夫侍弄,女?君平時澆澆水、剪剪葉子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金佩想得十分現實,卻聽瑾玉屏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難怪呢,表嫂這樣的美人,住在這樣的仙境里,才算是?兩相宜呢。”
金佩在后面聽得滿頭?黑線。
她想起臨行前,夫人對?自己的叮囑,只覺任重而道遠。
莫說玉屏娘子還沒開竅,就算是?開了竅,她冷眼看?著,也覺得這竅有些不對?。
她是?來勾.引君侯,風風光光做媵妾的,并?不是?來抱女?君大腿的!
瑾玉屏并?沒有察覺到金佩在后面無聲的吶喊,她一路看?景,覺得新鮮之余,隱隱又有些自卑。
表嫂什么都好?,人長得好?,性子也好?,能安撫得了脾氣火爆的君侯表哥,還會蒔花弄草,把院子整理收拾得如同戲文里說的瑤池仙境一般,真真是?厲害極了。
可她什么都不會。
瑾玉屏帶著些微的沮喪與滿滿的崇拜之意進來時,見翁綠萼正坐在羅漢床上,手里捧著繡繃,她略有些緊張,有些笨拙地福身行禮:“給表嫂請安。”
翁綠萼連忙放下繡繃,走過?去扶住她的手臂,笑道:“一家人何必多禮?表妹這樣與我生?分,我會傷心的!
這話?說得不假,翁家人丁稀薄,翁綠萼小時候期盼著有姐姐妹妹能陪她玩兒,可惜上一輩就只翁卓一個獨生?子,其他旁支的親戚也因?為時任州牧的翁卓性情冷淡、不喜交際而鮮少登門?做客。而翁綠萼的母親是?遠嫁到雄州的,身邊亦無親友,更沒有能陪翁綠萼說話?游戲的堂姐妹。
是?以她與蕭皎投緣。瑾玉屏雖然是?瑾夫人的娘家人,但?她若想和自己好?好?相處,翁綠萼也會很?高興。
瑾玉屏見她竟親自伸手來扶自己,言語親昵,一張珠輝玉麗的臉龐上含著親切的笑,她漲紅了臉,小心翼翼地將手搭在了那只柔荑之上:“我怕我來的不是?時候,唐突了表嫂!
“怎么會。來,我新做的糕點,你嘗一嘗,合不合你的口味!
表嫂的聲音好?聽、手好?軟,連她做的點心也很?好?吃。
直到萬合堂那邊來了人,說是?瑾夫人喚女?君過?去幫著待客,瑾玉屏還暈乎乎的,有點不舍得。
翁綠萼對?著來人微微頷首,起身整了整臂彎間挽著的金銀粉繪花薄紗羅披帛,瑾玉屏忽然也站起身:“表嫂,我,我跟著你一塊兒過?去吧!北砉媚溉绻桓吲d的話?,她頂上去就是?了,不讓表嫂再?受委屈。
翁綠萼微笑著點頭?,說好?。
瑾玉屏陡然心花怒放,跟在翁綠萼身邊兒歡歡喜喜地去了萬合堂。
見著瑾玉屏也來了,瑾夫人臉上閃過?幾分驚訝,不過?她很?快又按捺住了,笑著對?坐在左首的美婦人道:“這便?是?我那兒媳了。翁氏,還不快給鄭夫人見禮!
翁綠萼余光瞥見蕭皎也在,只是?臉上神情淡淡的,瞧著興致不高的樣子。
她笑著與鄭明淑道了好?。
鄭明淑目光中難掩驚艷之色,轉眼對?著瑾夫人笑道:“夫人真是?好?福氣,生?子勇謀俱全,兒媳也是?這世間不可多得的美人。如此佳兒佳婦,真是?叫我艷羨不已!
瑾夫人幾可不聞地呵了一聲,與鄭明淑笑著道時:“你是?個有福的,菩薩哪能舍得見你失落?必定會得償所愿。如今啊,正是?她們年輕人的天下,我這樣的老婆子只等著含飴弄孫,聊以慰藉了!
提到孫子這個話?題時,瑾夫人余光掃了眼翁綠萼。
細腰窄屁股的,看?著有些不好?生?養。
察覺到鄭明淑投來的滿意目光,蕭皎起身拉著翁綠萼到一旁坐下,又道:“表妹自便?吧。”
瑾玉屏連忙點頭?。
說話?間,鄭明淑不時向翁綠萼拋去話?柄,說話?風趣又隨和,幾人相談甚歡。
瑾夫人對?她的態度和緩了許多,讓她來幫著待客,似乎也真的是?為她今后在平洲高門?女?眷的圈子中立足鋪路。
這一場見面算得上是?賓主盡歡。
送走了鄭明淑之后,瑾夫人喝了口茶,對?著蕭皎道:“如何?這位夫人可是?出身滎陽鄭氏,她的夫家太原王氏也是?名流望族。愫真嫁到太原王氏去,我也總算能對?得起你們母女?了!
讓愫真嫁去太原王氏?
翁綠萼怔然道:“可是?愫真今年才十二歲,現在言及婚配之事,會不會太早?”
瑾夫人瞥了蕭皎一眼,見她面無表情,氣道:“早什么?世家大族里下一輩的男兒都漸漸長成了,若不早早定下,可不就要被別人搶去了嗎?愫真又不能說——”話?才出口,瑾夫人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她又看?了眼蕭皎,不快道,“蕭夫人是?太原王氏主支二房的主母,這樣的身份地位,她沒有先讓媒人登門?,而是?親自來平洲與咱們談愫真與她幼子的婚事,足以見其誠意。你們莫要眼光如豆,害得愫真失了一樁好?姻緣!
說完,瑾夫人停了停,看?了翁綠萼一眼,加重了語氣:“你是?府上的女?君,今后府上交際往來的事兒少不了你出面。鄭夫人邀了我們三日?后去她別院做客,你看?著理一份禮單出來,別丟了我們蕭家的面子。”
翁綠萼頷首應是?。
蕭皎哼了一聲:“若鄭夫人那小兒子身有頑疾,又或是?頑劣不堪,難當大用?,阿娘還執意將愫真嫁給他?”
瑾夫人被噎了噎,接著又皺著眉頭?道:“王家小郎出身顯貴,父母都是?高門?大戶的體面人,怎么可能教養不好?孩子?你實在是?多慮了!”
頓了頓,她又道:“再?說了,愫真有她舅舅撐腰,你還怕王家那些人欺負她么?她嫁過?去,王家小郎君是?幼子,父母疼愛,對?他們小夫妻自然會多多幫扶。愫真不必做宗婦,夫家又富貴,日?子過?得不知有多舒服,說出去多的是?人羨慕她呢!”
瑾夫人嘮嘮叨叨,聽得蕭皎眉頭?緊蹙,一把拂落了案幾上的茶盞,發出嘩啦一聲脆響。
在眾人微微驚愕的注視中,蕭皎站起身,滿臉不耐道:“愫真是?我的女?兒,她的婚事我自有主意,不必阿娘
提我們娘倆操心!阿娘若是?看?我不慣,我帶著愫真和行哥兒搬出去就是?!”
說完,她妃紅色的裙裾快速擦過?揮著精妙花紋的地磚,踏過?那一攤狼藉茶漬,大步走了出去。
“老夫人!”
見瑾夫人面色不對?勁,劉嬤嬤驚呼一聲,瑾玉屏也連忙上前,跪在一旁幫瑾夫人拍背順氣。
瑾夫人攥緊了椅子的把手,對?著翁綠萼道:“翁氏!此事你先與奉謙通個氣,他想必知道其中利害。有他同意,月娘想必也不會再?多說什么。”
翁綠萼唇瓣微微翕動,她這一雙兒女?,一個比一個脾氣大。
焉能乖乖遵著她的意思將愫真的婚事定下?
瑾夫人緊緊盯著她,大有她不應承下來就不放她走的意思。
翁綠萼只得點了點頭?:“妾會將夫人的意思轉告給君侯。”
瑾夫人垂下眼,揉了揉還泛著痛意的心口,擺了擺手叫她下去。
翁綠萼默默行了個禮,瑾玉屏與她對?上眼神,讓她放心。
翁綠萼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出了萬合堂。
杏香照例是?在廳外等候,又聽到一陣瓷盞碎裂的聲音,她嚇了一跳,生?怕女?君又受氣。
這萬合堂怎么來一回人,就碎一回杯子?
但?見翁綠萼側臉冷凝,瞧著心情不大好?的樣子,杏香不敢追問,只得跟著她回了中衡院。
·
翁綠萼也沒了繼續做鞋子的心思,好?不容易等到蕭持回來,她連忙迎了出去。
蕭持望見一道鵝黃身影迤邐而來,來人新月籠眉,春桃拂臉,一雙盈盈動人的眼瞳中完整地倒映出了他的影子。
“就這么想我?”竟是?這幾步路都等不得了。
看?她那樣子,幾乎是?恨不得插著翅膀飛到他身邊一般。
蕭持不由得感到一陣暗爽。
翁綠萼難得沒有反駁他的自戀之語,挽住他的臂膀,把人往屋里拉:“夫君,我有事要和你說!
蕭持下意識心虛起來,難道,她知道了自己把翁卓老兒給她送來的生?辰禮藏起來了的事兒?
唔,其實也不能說是?藏,就是?拖了拖……
蕭持還沒想出個狡辯的章程,就聽得翁綠萼將今日?鄭明淑登門?,想要給家中幼子和愫真定親,瑾夫人也頗贊同之事說了出來。
蕭持面色一沉,眼中的旖旎之色頓時消弭散去。
“莫說愫真才十二歲,我還要留她在家里多待幾年。就是?到年紀了,也由不得她盲婚啞嫁到是?個貴族出身的男人就嫁了的地步!”
見蕭持這樣表態,翁綠萼松了口氣。
“你先用?膳,不必等我。我去阿姐那兒走一趟!
男人溫熱有力的大掌落在她肩頭?,翁綠萼點了點頭?,又道:“我給你燉了湯,正好?等你回來再?喝!
蕭持原本緊繃的神情緩了緩,他摸了摸她柔軟的面頰,大步走了出去。
到了玉泉院,卻見整間院子燈火通明,院子里擺著十幾口箱籠,看?著亂糟糟的。
他示意其他女?使不要作?聲,自個兒往主屋走去。
隔著一扇門?,里邊兒晃過?兩道人影。
“姑奶奶,這箱子里原本裝的是?各家往來的拜帖和禮單,怎得突然多出一封信來?”
蕭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心煩意亂:“那口箱子是?我前些時日?讓女?君熟悉各家親友時拿出來的,有封什么信落里邊兒了?”
女?使翻開信封,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了:“姑奶奶,是?君侯寫給您的信呢,信還新著,是?今年三月的時候寄過?來的。”
君侯,三月,寄給她的信?!
蕭皎火速從漫不經心的狀態里走出,她剛從女?使手里接過?那封信,就聽見‘砰’的一聲,門?被人從外面大力推開了。
露出蕭持那張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的俊美臉龐。
他的視線落在蕭皎手里的那封信上面。
這封信,他自然不會認不出來。
在這封信里,他向胞姐蕭皎吐露了當日?點頭?納翁氏女?的真實意圖。
一塊漂亮的擋箭牌。
一個完美的藉口。
“這封信……她看?過?了?”
蕭皎從來沒有聽過?弟弟用?這樣驚疑而不確定的語氣說話?,心里一慌,下意識道:“也不一定……欸!奉謙!”
卻見蕭持一把奪過?她手里的信,大步踏入夜幕之中。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平州的秋很有幾分南方?的溫軟韻味, 雖也是冷的,卻不如雄州那般凌厲蕭瑟,留給花草的余韻多到?仍能縱容著它們在?凜冬來臨之前, 盡情展示著自己?的美麗。
翁綠萼坐在?窗前,看著屋前植的那叢芙蓉花開得嬌艷欲滴, 托著腮出神?之際,忽聞有一陣沉而重的腳步聲自遠到?近,向她而來。
翁綠萼知道是蕭持回來了, 再也坐不住, 起身想?去迎他。
蕭持的動作卻比她更快。
一陣珠簾劇烈碰撞的瑯越之聲驟然炸開, 翁綠萼的心也跟著猛地跳了跳。
她直覺有些不對?勁。
蕭持大步走進?來, 嘩地撥開珠簾之后,整個人便像是被定住了一樣, 肢體變得無比僵硬, 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緊緊盯著她。
那種已經?隨著兩人的關系逐漸親密, 很久沒有出現過的,讓她頭皮發麻的冷戾眼神?又出現了。
“夫君?”
翁綠萼輕輕咬了咬唇,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 握住他的手臂, 掌心下是一片夜露浸潤帶來的微涼感。
他說去蕭皎那里, 卻許久沒有回來,灶上溫著的湯越熬越濃。
翁綠萼猜他可?能是被急報的文書絆住了腳,也沒多想?, 但現在?看他的樣子, 便有事發生。
他密密匝匝的眼睫上攏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更像是……在?哪兒吹了半宿冷風似的。
見蕭持不作聲, 翁綠萼低下了眼——他生得太高,仰頭看他久了,總覺得脖頸泛疼。
隨著視線下移,她發現,蕭持另一邊手往身后動了動,像是在?藏什?么東西。
“你怎么了?”翁綠萼試探著纏住他的臂膀,香馥馥的身子向他靠攏,浮動在?蕭持周身的那股幽幽香氣愈發猖獗,鉆入他七竅之中,擾得他本就?沸騰不寧的心緒更如滾油遇水,噼里啪啦地響起一陣爆裂聲。
偏偏她言語間溫聲細語,盡顯一個妻子對?丈夫的溫存體貼。
“有事你卻不與我?說,只看你一人辛苦,我?也會心疼的。”
蕭持曾與她說過許多次,要她真心待他。
在?東萊城的那幾個月,是一個轉折點,翁綠萼不再以虛與委蛇的心態與他相處。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貼近這個男人。
且漸入佳境。
見他一副明顯不對?勁的樣子,翁綠萼按捺住想?要后退、想?要躲避的本能,握住他的臂膀,也不許他躲。
在?那雙如水眼眸隱含擔憂的注視下,好半晌,蕭持才開口?:“我?有事,向來不會瞞著你!
“今日同樣如此。”
他的聲音低沉、喑啞,不同于情.事之中那種令她骨酥筋軟的啞,更像是風暴來臨前,懸在?她頭上、蘊滿了雷暴的烏云,令人心生不安。
翁綠萼下意識放開握著他臂膀的雙手,看著蕭持將他方?才藏在?身后的東西遞到?了她面前。
“這封信,你看著可?眼熟嗎?”
翁綠萼垂眸,驚愕過后,涌上的反而是一陣平靜。
見她點頭,蕭持卻并沒有為她的誠實而感到?高興。
他松開手,那封已經?被他攥得發皺的信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翁綠萼的心也跟著他接下來的話迅速沉入谷底。
“你不想?讓我?瞞你。那你呢?你的心聲,可?曾如實告知過我?么?”
他的聲音發沉,帶著一些翁綠萼讀不懂的艱澀情緒。
她有些納悶。
被當作擋箭牌的是她,她沒有拆穿他的盤算,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如今也在?試著與他做一對?恩
愛夫妻。
他還?有什?么不滿足?
“夫君想?讓我?和你說什?么?”翁綠萼的表情很平靜,語氣亦柔和,沒有多余的波瀾,“你想?讓我?萬事以你為先,可?以。在?你眼中,我?是什?么并不重要,只要我?將你視作往后余生我?將依靠之人,真心敬重,婉轉服侍,就?是皆大歡喜,我?哪里做得不對?嗎?”
她的語氣溫柔又寧和,帶著一些真心實意的不解。
仿佛在?說,你又在?無理取鬧什?么?
無理取鬧?是!蕭持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
在?婚儀前夕,她得知自己?并未被未來的丈夫真心喜愛,只是被視作一塊漂亮又實用的擋箭牌,而已。
蕭持現在?才反應過來,他當時的想?法有多混蛋,多傷人。
從胞姐那里得知她早已看過那封信的內容后,在?驚愕、懊悔等等負面情緒交雜著匯作烏云鋪天蓋地壓向他的時候,又有陣陣慍怒在?烏云之下翻滾。
她應該生氣,應該傷心,應該氣勢洶洶地前來質問他。
但是她什?么都沒有做,只是平靜地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易地而處,蕭持只怕會氣得發瘋,哪能做到?她這樣平靜?
平靜——是否意味著,她對?自己?并無真心,更無真情。
都沒有這些,她當然不會對?他失望。湊合著做一對夫妻罷了,她的七情六欲都不會因他而波動。
蕭持覺得自己心里像是一鍋燒滾了的水,咕嘟咕嘟冒著泡泡,那些他不愿承認的、卻又仿佛是實際存在的事實像是氤氳在他周身的水霧,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著他——他想?與之共度一生,傾心愛慕之人,其實并沒有如他想象之中,那么愛他。
“在?你眼中,我?并不是你的夫君,不是與你生同衾,死同穴之人。”蕭持眼尾泛著紅,這份脆弱之色很快又被他桀驁而冷沉的神?情取代,一瞬閃過,快得來翁綠萼幾乎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
高高在?上的君侯,怎么會露出那樣,近乎于軟弱的神?情?
她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低聲道:“你是!
這個答案讓蕭持心頭的郁火倏然滯澀,但只在?一息之間,很快,就?有更多、更熾烈的火焰將他包圍。
“不。你只當我?是一個掌握著你與你的父兄,及雄州全境生殺予奪之權的暴戾之人。你小意溫柔,處處遷就?我?。只是因為害怕我?一時不快,就?會找你父兄的麻煩。是或不是?”
他的語氣漸漸平緩:“哪怕此事是我?不對?,你也不會與我?計較。我?該說什?么?感謝女君寬宏大量,還?是,該認清楚你不曾把我?放在?心上,所?以對?這一切,都無所?謂,不傷心!
話音落地,他忍下心間涌上的絞痛,深邃的雙眸緊緊盯著她。
翁綠萼不知道他為何執著地倒打一耙。
“夫妻搭伙過日子,不都是睜只眼閉只眼嗎?”翁綠萼疑惑,“我?們的結合本就?是因為一場利益。我?有求于你,你亦有需于我?,這樣很公平!
她之前就?是這樣勸自己?的,效果很是不錯。
知道蕭持有意向她隱瞞蕭家長房一家的事時,她雖不快,卻也沒氣多久。她們才做了幾日夫妻,彼此之間的信任猶如鏡中花水中月,稍有異動,就?會碎裂。
蕭皎將前因后果告訴她時,翁綠萼的確理解蕭持的不易,因此他前幾日鄭重其事向自己?解釋先前在?茶樓雅間時讓她避開,是怕她多心,更不想?多惹出些無謂的爭端時,翁綠萼也只是笑著點頭,善解人意地表示她不會放在?心上。
翁綠萼將此事看得很開,兩個人都不相信彼此,也算有來有回吧。
但蕭持儼然不接受她這套說辭,翁綠萼看著他,發現他的臉色倏然間變得無比可?怕。
需、求。
公平。
誰家夫妻過日子會分得這樣清?!
蕭持臉色鐵青,凝視著她。
他的妻,一個只對?他無情的女人。
他一字一頓道:“不,我?要的不是公平。是你的真心。”他的手撫上她的心口?,這個動作他從前也曾做過許多次,但這次他神?情間完全不帶狎昵之色,“可?你不愿給我?!
“我?知我?做錯了!
“我?寧愿你罵我?、打我?,也好過這樣,虛與委蛇,全無真心!
說完,蕭持深深看她一眼,珠簾被他負氣而去的峻挺身軀撞得接連作響,清脆瑯越的鳴聲落在?她耳中,翁綠萼無端覺得刺耳。
他走了。只身闖入又開始下著淅瀝秋雨的夜幕里。
……
正房里隱隱的爭執聲忽然斷了,杏香她們聽得焦心,又聞一陣仿佛裹著滿滿怨氣的腳步聲遠去,知道君侯走了,這才小心翼翼地進?了屋,看見翁綠萼像是丟了魂般,整個人愣愣地站在?珠簾之后。
溫潤華貴的珠簾擋去了她面上大部分的神?情,一時間,杏香她們也摸不準女君此時的狀況如何。
“我?沒事。你們自去歇息吧!蔽叹G萼的聲音很平靜,她彎下腰,撿起了那封被蕭持攥得不成樣子的信件,又重復了一遍,“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丹榴應了聲是,和杏香一起關上了屋門,將突如其來的夜雨與涼風都隔絕在?外。
但她周身肌膚仍縈繞著一股冷意。
翁綠萼扶著炕幾,慢慢坐下。
那封皺皺巴巴的信就?放在?她手邊。
面對?蕭持出離的憤怒,翁綠萼既覺得莫名其妙,又覺得他不可?理喻。
……她們這段婚姻,還?比不上盲婚啞嫁。她初至平洲,戰戰兢兢,突然得知他欲娶她為妻的消息,她也只有驚,沒有喜。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株蔦蘿,任他攀折。
是物品,而不是人。
這樣的開頭,要她如何完整地交付真心給他。
這太難為人。
‘啪嗒’。
有淚珠落在?桌面上,有幾滴浸透了信封,洇開幾抹模糊的痕跡。
翁綠萼默默掉了一會兒眼淚,伏在?桌案上,這個姿勢并不舒服,但她渾身乏力,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迷迷糊糊間人已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
四方?桌上的燭臺被突然吹來的風猛地一撲,奄奄地垂下頭去。
屋內頓時一片黑暗,只剩下月光透過半扇窗戶遞進?來的淡淡光暉。
有一雙有力的手抱起她,將她運到?了鋪著柔軟被衾的床榻上。
身下是軟綿芳馨的床褥,翁綠萼低低嘟噥一聲,那雙黛山一樣的眉毛,卻仍然緊緊蹙著,仿佛在?睡夢中也不得安樂的樣子。
她軟軟的胳膊擦過他的脖頸,安靜地垂到?了一旁。
蕭持站在?床邊,居高地望著她不復往日恬靜的睡顏。
他此時的心緒仍未平靜下來。
與她不歡而散后,蕭持在?花園里站了大半夜,任由凄冷的夜雨籠罩著他,那陣冷意并不足以消弭他心底的燥熱與苦悶,只讓他神?智愈發清醒,清醒地面對?著他自以為恩愛美滿的婚姻其實只是他一廂情愿的虛幻。
等蕭持回過神?來,他已經?來到?了屋前,只要輕輕一推門,就?能看到?那個讓他情緒七零八落、不得安生的人。
屋里竟然還?亮著燈。
難道,她一直在?等他回來?
這個念頭一閃過,雖然蕭持立刻就?壓了下去,暗惱自己?蠢,但他心底,還?是不可?抑制地生出淺淺的歡喜與期待。
他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看見一道纖細身影伏在?羅漢床上,雙目緊閉,粉白面頰上隱有淚痕。
蕭持一怔。
繼而涌上的就?是一陣交雜著怒火與不滿的復雜情緒。
外面正下著雨,她趴在?冷硬的桌子上睡,著涼了可?怎么辦?
她自己?不知道珍惜自個兒的身子,杏香她們呢?都是吃閑飯的不成?!不知道勸勸她?!
那具香馥馥的溫軟身子重又入懷,蕭持面無表情地將她放到?床上,本想?轉身就?走,但不知怎得,腳下跟生了根一般,竟是走不動了。
蕭持閉了閉眼。他知道自己?栽了。
他傾心愛慕著他的妻子,但她,并不愿以同等的愛意回贈他。
這樣的認知讓蕭持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沮喪與失落。
他年少投軍,心性堅毅,多少次尸山血海里滾過來,都不曾低矮過半分心性。
唯有在?她面前,
那陣患得患失之意越發洶涌,讓蕭持不得安寧。
面頰邊撫上一陣溫暖,翁綠萼下意識地循著那陣熱意,蹭了蹭他落在?自己?面頰旁的手,紅唇微動,一聲輕輕的‘夫君’模模糊糊地逸散在?寂靜的夜色中。
蕭持看著她在?睡夢之中仍下意識地對?他露出的依賴姿態,心底又涌上幾分復雜滋味。
這樣無意間流露出的親昵與眷戀,也能作假嗎?
“綠萼,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蕭持俯下.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個吻,轉身離開了臥房。
·
第二日翁綠萼醒來時,見自己?躺在?床上,還?帶著迷蒙睡意的眼睛倏然睜大。
可?等她急急問過杏香,她們卻又都茫然地搖頭,說昨夜聽了她的吩咐,她們就?回屋歇著去了,沒有再進?房來。
不是杏香她們。
那么……
那個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翁綠萼咬了咬唇,又問:“君侯呢?”
丹榴將垂下的帷幔用金鉤勾好,聞言便道:“君侯今晨仿佛是從書房那邊兒走的,婢看見西平從小廚房拿了早膳過去!
原來他昨夜歇在?書房。
翁綠萼掩下心底淡淡的失落,輕輕噢了一聲。
他們是夫妻,在?她試著接納他,并將他視為今后的伴侶之后,先前那種相敬如賓也無妨的想?法,悄然發生了改變。
但昨夜的爭吵過后,翁綠萼明白,他們心里對?彼此都有著一根刺。
他要她的真心,她給了。他卻又患得患失,不相信她。
這又要她如何是好?
她心煩意亂時,瑪瑙前來通報,說是表姑娘過來了。
這種時候,翁綠萼本不想?見客,但瑪瑙又補充了一句,說道:“婢瞧著表姑娘神?情慌張,仿佛是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兒!
翁綠萼只得點了點頭:“讓她進?來吧!
瑾玉屏慌慌張張地進?來,看見翁綠萼,就?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連忙上前:“表嫂,不好了!表姐要帶著孩子們搬出府去,表姑母知道了這事后就?暈了過去,這會兒還?沒醒呢……表嫂,你快去勸一勸表姐吧!
翁綠萼一愣,蕭皎昨日說的,竟不是氣話?
她蹙起眉,朝瑾玉屏點了點頭:“別急,我?這就?過去看看!
瑾玉屏連連點頭,去玉泉院的路上看著翁綠萼雪白的側臉,遲疑著道:“表嫂,你身子不舒坦嗎?怎得臉色瞧著有些差!闭f著,她有些懊惱,先前慌慌張張的,也沒注意到?表嫂的臉白得有些不正常,瞧著風一吹就?會倒下。
翁綠萼搖頭:“無妨。”
兩個人來到?玉泉院時,只見院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蕭皎身邊的女使芙蕖正指揮著小廝把院子里堆著的箱籠往馬車上搬,見翁綠萼過來,忙走過去,歉疚道:“女君……姑奶奶正在?屋子里等著您呢!
瑾玉屏識趣地停在?原地:“表嫂,你去勸勸表姐吧。我?先去看看表姑母!
翁綠萼嗯了一聲,往屋里走去。
蕭皎看見她進?來,臉上有些心虛,握住她手:“綠萼,你們昨夜……奉謙沒怎么你吧?”說完,她看著翁綠萼雪白的臉,幾乎能夠想?象到?她昨晚受到?了怎樣的摧殘,嘆了口?氣.
“原是我?不好,糊里糊涂地就?讓奉謙發現了那事兒……”
翁綠萼搖了搖頭,那根刺始終梗在?那里,不是蕭皎,也會有旁的時機推動。
“你要搬到?哪兒去?”翁綠萼舍不得她,也舍不得愫真,“昨日我?與君侯說了,他不會同意那門親事。有他表態,夫人也不會再逼你們了!
蕭皎牽著她的手,坐在?羅漢床上。
“其實這件事,我?已在?心中想?過許多次了。并不算意氣用事!
蕭皎沉默了一會兒,又道:
“我?知道阿娘年紀大了,先前又吃過苦頭,連帶著對?一雙兒女的掌控欲極強。但,綠萼,我?已經?三十?歲了,但始終無法活得快意、自由。這樣一直被阿娘約束著、連喘口?氣都發悶的日子,我?不想?再繼續過下去了!
英氣嫵媚的女子含笑望向她:“你會明白我?的,是不是?”
翁綠萼沉默須臾,點了點頭,握緊她手:“但你得讓我?知道,你們之后住在?哪里。親眼見過,我?才放心!
蕭皎點頭說好,聽芙蕖來報說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愫真小姐與行哥兒那兒也打整好了,她嗯了一聲,讓翁綠萼先去尋愫真說話,她去和瑾夫人告別。
翁綠萼知道,瑾夫人知道女兒決心已定,定然會大發雷霆,這一次見面想?必不會平靜。
但蕭皎眼中涌動著的輕松之色那樣明顯,翁綠萼只得點了點頭。
蕭皎去了萬合堂,徐愫真進?來尋小舅母時,眼睛發紅,臉上卻帶著笑容。
翁綠萼摸了摸小娘子軟軟的發髻,笑著道:“待會兒我?與你們一塊兒去新家瞧瞧,改日再親自登門,送你喬遷新居的禮物,如何?”
搬出去之后,徐愫真最擔心的就?是不能再和小舅母她們如從前一般親近,見翁綠萼這樣說,眼睛都亮了,高高興興地點了點頭。
等到?蕭皎回來,翁綠萼仔仔細細地望了她一眼,見她眉眼間雖仍殘存著些許怒色,但唇邊笑意輕松,她便跟著放下心來。
“走吧!笔掟ɡ^女兒柔軟的手,語氣雀躍,“去我?們的新家!
……
蕭皎與一雙兒女的新家坐落在?離君侯府約莫一炷香車程的駐云巷里,是一座三進?式的宅院,不比君侯府巍峨莊重,但碧瓦朱檐、錯落有致,長廊曼回,自有一種江南水鄉的清雅秀麗。
她們才搬去新家,翁綠萼與她們約定了明日再過來替她們慶賀一番喬遷之喜,便沒有再過多打擾,和杏香一塊兒登了馬車,出了駐云巷。
馬車骨碌碌碾過青石板磚,翁綠萼的目光虛無地落向被風吹得不斷翻滾的窗簾一角,聽著杏香在?耳邊嘰嘰喳喳,忽然道:“先不回府了!
杏香話音一頓:“?”
“我?們下去走走吧!
杏香忙叫車夫停下,自己?先下了車,又扶著翁綠萼下來。
平洲秋日的街道仍舊十?分繁華,空氣中沒有蕭瑟清冷的味道,只有各色甜果子、蒸餅散發出來的熱騰香氣,翁綠萼行走在?其中,原本混亂的思?緒逐漸平靜下來。
“大娘子?”
一聲帶著驚愕的呼喚傳來,翁綠萼有些不可?置信地轉過臉,看見瑞叔那張熟悉的笑臉,原先眉宇間的郁色立刻散開,笑著向他走去:“瑞叔!”
“欸!”
瑞叔原本只是想?上街看看,沒想?到?正好遇見翁綠萼,他慈愛地注視著那張嬌美更甚的臉龐,欣慰道:“大娘子長高了,人更漂亮了。老奴回去和主君一提,主君不知會有多高興!
提到?阿耶,翁綠萼連忙問了他們的近況,瑞叔連連點頭:“好,都好!用了大娘子送回去的藥膏,主君的腿疾好多了,如今天冷了也不再痛了。只是老奴無用,奉主君之命南下來給大娘子送來生辰賀禮,卻還?是沒能趕上大娘子芳誕的好日子。如何,大娘子可?還?喜歡主君和大公子給您備下的禮物嗎?”
翁綠萼臉上的笑容淡了淡,她點了點頭:“喜歡——瑞叔何時到?了?如今又住在?哪里?”
瑞叔笑呵呵地說了,聽他說是昨日到?的,翁綠萼唇角勾起一個譏誚的弧度,又與瑞叔說了幾句,讓他搬去莊子上住幾日。
翁綠萼讓杏香留下,帶著瑞叔他們去莊子上,她乘上馬車,先回了君侯府。
丹榴見只有翁綠萼一人回來,卻不見杏香,疑惑道:“怎么只有女君您一人回來?杏香呢?”
翁綠萼言簡意賅地給她解釋一番,聽到?老管家瑞叔來了平州,丹榴臉上也忍不住露出歡喜之色。
下一瞬,卻又聽翁綠萼道:“收拾一下東西,我?們搬回芳菲苑!
這個命令來得十?分突然,丹榴吃了一驚,但見翁綠萼面色冷淡,儼然已是下定決心的樣子,她默默點了點頭:
“是,婢這就?去收拾!
……
暮色深沉,蕭持踏著有些遲疑的步伐歸了家。
他已想?好了,待查驗過她父兄送來的禮物后就?給她送去。
到?時他再認個錯,反省一下先前的糊涂想?法。
有他主動服軟,又有那些禮物哄她高興,她不就?順著臺階下來了?
蕭持自覺這么做十?分穩妥,但當郭管事哭喪著臉表示,那輛載著禮物的馬車已經?被女君繳去了時,他臉色一變,怒道:“我?不是說了,不要讓女君知道此事嗎?”
郭管事縮了縮脖子,委屈道:“小人們的嘴嚴著呢,女君耳目靈通,小人也始料未及……且女君有令,小人也不敢不遵啊。”
蕭持拂袖而去。
原定的計劃被打亂,蕭持半是不快半是不安地回了中衡院,穿過一道垂花門外,下意識往一個方?向看去——主屋一片漆黑,并沒有點燈。
他心跳倏然加快,幾步踏了過去,一把推開門,一股冷幽香氣撲上他面門,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沒有點燈,他瞧著,只覺得今日這屋子莫名顯得空空蕩蕩的。
“女君何在??”
蕭持怒了,平時跟小麻雀似的圍著她轉的女使們如今也不知道哪兒去了!
有仆婦聽到?動靜,趕忙從小廚房跑出來,面對?臉色鐵青的君侯,心頭害怕得緊,忙聲道:“回君侯,女君搬去芳菲苑了!其他人,也,也跟著搬了過去……”她的尾音在?蕭持盛著怒火的注視中漸漸低了下去。
其他人也跟著搬了過去。
怎么沒人知會一聲他這個最該跟著搬過去的人?!
真是豈有此理!
蕭持再度拂袖而去。
·
女君忽地又搬回了芳菲苑,聯想?到?昨夜的那場爭吵,女使們侍奉得更加溫柔小意,生怕再惹得女君傷心。
因此,當她們看到?君侯氣勢洶洶地推門而入時,雖然心中害怕,但還?是堅強地站起身,弱聲表示:“君侯,女君身子不爽,已經?歇下了……您明日再來吧!
被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眸掃過,女使們怯怯地低下了頭。
蕭持懶得同她們多話,只邁著沉而重的步伐朝著點著燈的主屋走去。
他要好好問一問那個狠心的女人,到?底把他當什?么了!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門被人從外面砰地推開, 翁綠萼給綠梅盆栽澆水的動作微頓,不曾看他,語氣冷淡:“你來做什么?”
蕭持的眼神落在那盆綠梅上一瞬。
見她低著頭?, 對面前的盆栽寶貝得緊,猜出來這大概就?是她父兄送她的生辰禮物。
“你是我妻。你在這里, 我為?何不能來?”
在此?事上,蕭持到底有些心虛,他轉了話題, 打量了一番屋內的布置, 只覺得哪哪兒都看不順眼。
“這里屋子又小又潮濕, 怎么能住得舒服?”蕭持說著, 過去握她的手,“隨我回去!
翁綠萼避開他的手, 順勢起?身:“我從前也在這里住過一段時日, 從前住得,如今當然也住得。”
她油鹽不進, 姿態疏離,蕭持忍了忍因?她的拒絕而生出的不快,低聲道:“我昨日沒與你說你父兄遣了人送了東西來, 是我之過。綠萼, 莫要再同我鬧脾氣了。”
“我鬧脾氣?”翁綠萼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霍然轉過身來看向蕭持,眉眼間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冷玉似的面頰也因?為?情緒劇烈的波動而浮上兩抹紅, “到現?在, 你仍覺得我氣得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是不是?”
她的話里尖銳之意太?重,蕭持臉色微沉:“我說了,我已知?錯。那封信的事就?此?翻篇,我向你允諾,今后不會再生出那樣的念頭?,一心待你,如何?”
他連說著低頭?的軟話時,姿態中都有藏不住的倨傲。
夫妻之間,再天?經地義不過的尊重而已,在他口中,恍然像是對她的恩賞。
翁綠萼冷笑?一聲,伸手向他。
蕭持以為?她被自己的話打動了,已迫不及待想要投入他懷中,悄然松了口氣,伸手去握她那雙皓白如玉的手腕,不料卻被她狠狠推了一把,不設防之下,他往后踉蹌兩步,難得顯出些狼狽之色。
那張冷峻臉龐上帶著難掩的錯愕。
翁綠萼看著,只覺心頭?郁氣稍稍紓解些許,但這還不夠。
“你厭惡我父兄以我為?質,借此?交換雄州的安寧?赡憧诳诼暵曊f我是你的妻子,又何曾把我當作一個獨立的人來看待?在牽涉到你們緊要的事情上時,你們都未曾將我視作一個活生生的人,都是一味逼迫著我依隨你們的心意行?事而已,有什么分?別?”
被父兄送去蕭持身邊,一夜之間處境驟變,翁綠萼焉能不害怕,不怨恨。
“我父兄送來的禮物,你私自截下不說,還吩咐他們不許與我通風報信。這算什么?
對一個漂亮的小寵物的占有欲?你只想讓我生活在你打造的金籠子里,我這個人的意愿,你又何曾放在心上呢?”
“你要我做擋箭牌也好?,吉祥物也罷,我都無妨?晌覠o法忍受,你口口聲聲將我視作妻子,言語行?事之間卻仍只將我當作一件器物對待。你騙的是我,還是你自己?”
“蕭持,我實?在厭倦了每次都要抬頭?看你。你何曾平等地對待過我?”
在這個世道下,直呼丈夫姓名,無疑是一件會被別人視作大不敬的冒犯事。
蕭持卻絲毫沒有被冒犯的不悅。
可能是因?為?……她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太?可憐了。
她低垂著被淚水沾濕的眼睫,神情愴然,輕輕抽了抽鼻子。
咄咄逼人的是她,但掉眼淚的還是她。
蕭持沉默地看著她,心底的驚愕與被戳中的狼狽都被面上的冷淡掩蓋。
他先前的不快與怒火已盡數被她的眼淚澆熄,像一個無法引燃的啞炮,卻仍頑固地梗在他心口,喉頭?間亦升起?悶悶的堵塞感。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受。
有晶瑩的淚珠連成線般順著她瑩潤面頰滾落,翁綠萼用手隨意拂了拂,聲音里染上了些許哭腔,鼻音微重,聽起?來令人揪心,但她臉上的神情卻平靜下來,如同一方?波瀾不驚的靜湖,所有的波濤都被她緊緊按在湖面之下。
“……我話說得多了些,你若不愛聽,只當沒聽過就?好?。我今后亦不會再說了。”
“時辰不早了,夫君自便吧!
說完,翁綠萼轉身往臥房走去,身后卻被人小心翼翼地覆上一層溫熱。
蕭持從背后抱住她,動作間甚至能讓翁綠萼感受到柔和,他嗓音低啞,帶了幾分?艱澀。
“這些話,從前你都不曾與我說過!
他不知?道,他以為?的對她好?,落在她眼中,卻是另一番苦澀滋味。
翁綠萼沉默,沒有說話。
蕭持有些狼狽地松開了她,往后退了一步,只匆匆丟下一句:“你好好歇息,我還有些事,先走了!
甚至都來不及等她回話。
翁綠萼眨了眨酸澀的眼。
他的步伐聽起?來微有些凌亂,夜風中遙遙傳來他叮囑女使們好?生侍奉她的話。
……怎么有點兒像是,落荒而逃?
翁綠萼想笑?,但被淚水淌過的面頰稍稍一動,就?覺得有些刺痛。
明日還要登門賀阿姐她們的喬遷之喜,紅腫著眼過去只怕會惹得她們擔心,擾了舉宴的興致。
翁綠萼揚聲叫了丹榴進來,低聲問?她有沒有清涼去腫的藥膏,丹榴連忙點頭?說有。
她去尋藥膏的空當,杏香擰了浸過熱水的巾帕給翁綠萼擦臉。
君侯進屋之后,她們就?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是以只能隱隱聽到女君說話的聲音,她們更不敢細聽,只躲在廊下等著吩咐。
后來見君侯匆匆而去,女君又哭成這樣,二人心里都難過得緊。
君侯怎么這樣不知?道疼人?
冰冰涼涼的眼膏敷在眼周,翁綠萼有些困乏,索性早早上床睡了。
杏香和丹
榴放下帷幔,就?要離開,卻又聽得帷幔后的女君仿佛遲疑著說了句什么。
“女君?”
杏香她們想要再問?時,翁綠萼卻又搖了搖頭?:“無事,你們出去吧!
那些埋在她心底的話,說都說出去了,她不會后悔。
倘若蕭持為?此?耿耿于懷,惱羞成怒……
那就?隨他去!
翁綠萼攥緊了被子一角,閉上了眼。
·
翁綠萼安然入睡,另一邊,蕭持大步流星地離開芳菲苑后,腳下步伐凌亂,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去哪里。
羞惱、慚愧與不知?下一步該如何做的茫然等諸多情緒纏繞成了一個巨大的繭,將他緊緊裹在其中,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氣勢洶洶地去,狼狽不堪地走。
蕭持靠在樹上,仰著頭?閉了閉眼。
任憑他再自視甚高,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妻今日說的那番話,發?自肺腑,字字句句都戳中了他的心,那是一種微妙而持續的痛感。
蕭持投軍多年,承受過的傷痛無數,但即便是他受傷最重、險些奪去他性命的那幾次,回憶起?來,也不及方?才聽到她含著哭腔的話時心頭?悶痛的萬分?之一。
周遭夜色寂靜,秋露深重,連蟲鳥都不愿意在這樣凄清的夜晚探頭?出來縱聲歌唱,蕭持靠在樹干上,任由樹葉顫抖著將冰冷的積露落下,順著他的額頭?蜿蜒下滴。
那張英俊而清正的臉龐上一片頹然,閉著眼,眼窩微凹陷下去,愈發?顯得眉骨挺秀,鋒銳輪廓中流露出一種極為?少見的躊躇不定之色。
尊重二字,提出來輕巧,但他要如何做,才能讓她展顏,讓她感受到他珍重她的心意?
蕭持頭?一次恨起?自己蠢笨。
……他現?在頭?腦一片空白,略閉一閉眼,腦海里浮現?出來的就?是她泛紅的淚眼。
蕭持一動不動,在原地站了許久。
直到夜色散去,月落星沉,東方?欲曉,有薄薄的晞光破開云霧,落下的模糊光影將那道挺拔身影勾勒出幾分?孤寂意味。
負責花園灑掃的林風一如既往地拿著掃帚出了門,時辰還早,他打了個哈切,眼角溢出些淚花。
秋日的清晨有時候也讓人冷得受不了,林風低著頭?拿著掃帚左右橫掃,卻冷不丁掃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林風納悶地睜開困頓的眼,看見一個生得極高、極英武的男人站在樹下,神情冷淡,下巴一圈青色胡茬,整個人看起?來兇勁兒十足,他頓時嚇得瞌睡蟲都飛到了十萬八千里外,抖著聲音喚他:“君侯……奴才不是有意的……”
他心里叫苦連天?,這么早、這么冷的時候,君侯不在中衡院擁著貌比天?仙的女君舒舒服服地睡覺,來花園里做什么?吸收天?地靈氣?!
林風在心里小聲嘀咕的時候,蕭持動了動僵硬的肩,不發?一言,大步而去。
他走動間,依附在衣裳上的濕冷之感隨著他逐漸升高的體溫迅速蒸發?,這種感覺算不上好?,但他現?在顧不得那些。
蕭持回了中衡院,沒要仆婦們伺候,自個兒提了水去浴房,就?著井水簡單洗了個澡,水珠淌過他勁瘦有力的身體,冰冷的井水卻沒能讓他感到片刻的松緩。
他胡亂擦去臉上的水漬,新生的胡茬有些扎人。
之前他有一次壞心眼地留著胡茬,沒刮,故意去蹭還在熟睡里的人,直到把那片雪白蹭到發?紅,她在不自覺中的嚶嚀聲中漸漸醒來,用綿軟的手去推他,卻只會得到他更興奮的回應。
現?在想想,只顧著他自己爽,卻不顧她的意愿的行?為?,可不就?是不尊重么。
蕭持出了會兒神,西平隔著一道門在屋外喚他,說是蔡軍師有急事找他相商,已在軍衙等著了。
蕭持臉色一整,回了聲:“知?道了!
他不再縱容自己沉浸在紛亂又晦澀的思緒中,迅速收拾好?自己,拿起?桌上的佩劍出了門。
蔡顯尋他,的確是為?一件大事。
探子來報,躲在都城茍延殘喘了十幾年的老皇帝已經病入膏肓,幾個皇子為?了繼位之事鬧得不可開交,已到了手足相殘的地步。這一點眾人自然樂見,但只怕皇室紛亂,反而會便宜裘灃打著勤王的旗子出兵,到時候他先一步占據了都城,在天?下人眼中先占了個‘名正言順’的名號,于蕭持他們終究不利。
蕭持在軍衙一直待到天?色轉暗。
眾將按照先前的部署依次行?事,腳步聲漸漸遠去,他放下手里的文書,躊躇半晌,還是喚來攜翼,縱馬歸家。
他直直奔向芳菲苑。
蕭持清楚地認識到,氣未消,芥蒂仍在,她不會搬回中衡院。若他去芳菲苑,她仍會小意溫柔地服侍他,甚至在床榻上也一如既往地配合他。
但蕭持要的不僅僅是這些。
他的妻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看似嬌弱,卻能抗住冰封雪蓋,是真正的雪中高士。
真心二字,說起?來簡單,但要讓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誠意,卻極難。
今日白天?時,他也曾趁著喝茶小憩的空當,問?了幾位早已成家的將領,扯了一個朋友的筏子,問?他們該如何討得家中妻子歡心。
當時將領們臉上浮現?的曖昧笑?容,蕭持不愿多加回憶。他們給出的回答,無非是送金銀珠寶、送屋契地契,要么,就?是再送她一個小孩兒,讓她沒有精力再計較先前的不快。
這些回答對他來說,都不適用!
翻身下馬之后,蕭持腦子里仍是一團亂麻,一路疾走,到了芳菲苑前,他卻生出些近鄉情怯的遲疑。
直到院門被人從里面打開,瑪瑙看見一道巍峨人影直挺挺地立在那兒,嚇了一跳,看清來人之后,連忙往旁邊避了避:“君侯。”
蕭持往里走了幾步,便停下了。
芳菲苑這座院落很小,他一眼就?看到了漆黑的主屋。
有一個想法猛地竄上心頭?,蕭持難掩驚喜,回頭?問?道:“女君可是搬回中衡院了?”
瑪瑙搖了搖頭?,老實?回答:“沒有,女君一早便出門赴姑奶奶的喬遷之宴了!
話音落下,一片寂靜。
蕭持想起?來了,阿姐曾遣人去給他送了信,說她意已決,要和愫真她們搬出去住。
蕭持不會隨意置喙別人已經做好?的決定,哪怕他知?道瑾夫人必然會大發?雷霆,但他也沒在意,只給阿姐和外甥女兒多撥了一隊侍衛過去。
去阿姐新搬的宅院里慶祝暖居這種事,若是他們兩人沒有爭吵,她定然會等著他一塊兒過去。
蕭持對從前那個狂妄不遜的自己的厭惡之意,又驟然深重起?來。
他的情緒抑制不住地變得有些低落。
瑪瑙瞧瞧抬頭?,看見君侯方?才臉上的飛揚之色轉瞬又黯淡下去,看起?來,還挺可憐的。
這個念頭?一出,瑪瑙自己都嚇了一跳,她在心里唾罵自己,君侯連著兩日來尋女君的不痛快,惹得女君這樣傷心,她怎么能因?為?這點小小的動容就?更改立場?
瑪瑙懊惱間,那道挺秀身影已經不在她跟前了。
她轉頭?,只能看見一點殘影,迅速消失在小路盡頭?。
……
駐云巷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蕭皎趕女兒回房睡覺。
等徐愫真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回了房間之后,蕭皎給女使遞了個眼神,女使很快會意地將桌上原本備著的果子露拿走,換成了果釀。
“愫真不在這兒,咱姑嫂倆總算能聊點別的了!笔掟ㄐ?瞇瞇地給她倒了一杯果子釀,“奉謙怎么給你賠罪的?我瞧著,怎么像是越哄越亂?”
翁綠萼慢慢搖了搖頭?,舉起?那盞果子釀,一飲而盡。
見她不愿意說,蕭皎也不強求,一杯接一杯地給她續上,笑?道:“好?,今晚不說煩心事。喝酒!”
翁綠萼從前鮮少飲酒,也不知?道自己酒量深淺如何,但她忽地不想再顧忌那么多,只笑?著舉起?酒盞,與蕭皎碰了碰杯:“好?,喝酒!”
在她旁邊站著的杏香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女君一杯接一杯的喝,就?算是喝蜜水,也沒有這樣豪邁的喝法呀!
沒多久,翁綠萼‘砰’地一下放下酒盞.
清亮的酒液隨著她的動作狠狠震顫,如同揚起?的浪花一般,灑在了桌面上。
蕭皎一愣:“怎么了?可是要去更衣?”
杏香都準備上前扶人了,卻被翁綠萼擺著手拒絕了。
眾人的眼光都落在翁綠萼身上。
她柔白面頰上浮現?出淡淡酡紅,那雙一直籠罩著淡淡憂郁的眼睛重又變得水潤發?亮。
蕭皎使了個眼神,芙蕖和杏香她們連忙先行?退下,將地方?留給姑嫂倆談私密話。
剛出門,看到那道峻挺身影疾步走來,杏香喉嚨里的尖叫聲差些沒剎住——君侯怎么過來了?
蕭持冷冷覷了她們兩眼,不耐地揮了揮手,示意她們趕緊走。
房門虛掩著,里邊兒泄出些許暖光,幽幽地往蕭持鼻間送來一陣夾雜著果釀香氣的芬芳暖意。
她們這是在喝酒?
胡鬧!她那小身板,滴兩滴酒下去怕是就?要醉倒。
蕭持抬手推門的動作一頓。
里面傳來一道含著些憤憤之意的溫軟女聲。
這個聲音,蕭持再熟悉不過,是他的妻。
他屏氣凝神,平生第一回做起?他從前不屑為?之的事——偷聽。
蕭皎酒量好?,方?才又只是淺嘗輒止,這會兒神志清明,自然發?現?了門外那道晃動的人影。
她偷笑?,見翁綠萼板著一張臉,看起?來嚴肅又可愛,忍不住逗她:“怎么了?接著喝啊。”
門外的蕭持皺了皺眉。
翁綠萼搖頭?,醺然的她說話變得慢吞吞的:“不想喝了。”說著,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里好?悶,有點難過,喝不動了!
“他們說酒能解憂,原來是騙人的。”
“阿姐,我心里還是不舒服。”
翁綠萼聲音壓得有些低,說完,她卻舉起?酒盞,猛喝了一大口,又被嗆到,喉嚨一片火辣,她咳個不停,眼角都含了淚珠。
蕭皎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想過去給她拍背,卻被人捷足先登。
蕭持再也忍耐不住,一個箭步沖進去,將咳個不停的人摟在懷里,溫熱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順著她單薄的背,見她咳得厲害,面頰紅得越發?厲害,蕭持手忙腳亂,忍不住抽空瞪了一眼在一旁看好?戲的蕭皎,埋怨道:“阿姐真是的!好?端端的,讓她喝酒做什么?”
蕭皎翻了個白眼:“你沒聽綠萼說喝酒解愁?要不是你讓她生出愁悶來,她至于喝酒?”
蕭持一噎。
……好?像是這么個邏輯。
懷里的人漸漸平靜下來,蕭持用掌心貼了貼她發?燙的臉,想把人抱回去,卻見她慢慢地將面頰靠在他胸膛前,蹭了蹭。
蕭持連著焦躁了多日的心被她一個小小的動作軟得不成樣子。
“阿姐……”翁綠萼將他認成了蕭皎,把臉又往他胸前埋了埋,納悶道,“阿姐,你怎么變得硬邦邦的,靠著好?不舒服!
蕭持臉色一僵。
蕭皎憋笑?。
翁綠萼嘆了口氣,似乎決定就?這么將就?下去。
“阿姐,蕭持真的好?過分?!
“他騙了我,卻氣我不生氣……好?沒道理。他還不把我當人……”
此?話一出,蕭皎憤怒的眼刀立刻刮了過來,什么意思?難不成,奉謙在那種方?面……有著異于常人的愛好??!
看著翁綠萼纖細柔弱的小身板,蕭皎不由得毛骨悚然,一陣心痛。
翁綠萼呼吸慢慢變得綿長,腦袋一歪,陷進已經完全僵立住的蕭持懷里,睡著了。
蕭皎壓抑著喉嚨里的尖叫聲,崩潰道:“你到底對綠萼做了什么!奉謙,你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個衣冠禽獸!”
難怪綠萼今早來時,面色雖然光潤泛紅,但仍能隱隱看出憔悴之態。
不知?道她這兩夜遭受了奉謙多么荒唐的索取!
蕭皎越想越痛心疾首。
蕭持無奈地看了一眼,低聲道:“阿姐……你就?別火上澆油了!
“我火上澆油?”蕭皎叉腰,“綠萼多好?一個姑娘,嫁給你,你卻不知?道惜福!我早就?說你那臭脾氣惹人嫌,你不改,現?在好?了,把綠萼氣成這樣,若是就?此?傷了你們夫妻情分?,我看你怎么后悔!”
她的話劈頭?蓋臉般落在蕭持耳中,他掌心微緊,將懷里軟噠噠的人抱得更牢。
“我不會給我自己后悔的機會。”蕭持神情平靜,語氣堅定而有力,“阿姐,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
頓了頓,他的聲音又低落下去。
“可我不知?道,綠萼想要的,我該怎么給她。”
他臉龐上的失落之色,不似作偽。
蕭皎看著他這樣,心念一動,嘆了口氣:“罷了,看在你替我攔住阿娘的份兒上,我再幫你一次!
……
翁綠萼是在芳菲苑那間屋子里的床榻上醒來的。
她不必多想,都知?道是蕭持把她抱回來的。
上回她伏在小桌上睡,也是他把她抱上床。
但她醒來之后,兩次都不見他身影。
那日爭吵之后,他沒在自己面前出現?過。抱她回來,卻又不露面。
……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將就?著,糊里糊涂地過?
翁綠萼悶悶地捶了一下床。
“女君?”
杏香她們聽得動靜,得了翁綠萼的同意之后掀開帷幔進來,見她面色還好?,并無醉酒后的不適,松了口氣。
杏香關懷道:“還好?丹榴熬的解酒湯管用,女君頭?可疼嗎?還想不想吐?”
翁綠萼搖頭?,隨即動作一停,怔然問?道:“我昨晚……吐了嗎?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沒有?”
丹榴瞪了杏香一眼,她怎么那么快就?把君侯吩咐的事兒給忘了!
昨夜君侯抱著女君回來,她們還來不及驚訝,卻見女君酒醉之后又是另一番性子,霸道得很,摟著君侯的脖子就?是不讓他走不說,還對著君侯……又親又摸,嚇得她們兩個都猶豫著要不要先避開,別看到更多不該看的。
但女君耍了會兒酒瘋之后,就?開始吐,她自個兒身上倒是沒弄臟,但是君侯的衣裳,鞋面上都是女君吐出來的穢物。
當時丹榴她們害怕極了,唯恐君侯發?怒,但君侯竟輕言細語地哄著吐完之后又開始哭的女君,又吩咐她們去準備沐浴的熱水,沒讓她們伺候,君侯自己脫了弄臟了的外衣,竟是親自動手,把女君洗得干干凈凈香噴噴送上床之后,這才離開。
這一點上,他做得的確無可指摘。
但想起?女君這兩日的低落,丹榴她們又硬起?心腸,正好?君侯也吩咐她們不必將今晚發?生的事告訴女君,她們也樂得如此?。
但沒想到,杏香不小心露出破綻,女君又如此?聰慧,一下就?把事情給摸清楚了。
杏香苦著臉和丹榴對視一眼。
這可如何是好?啊?
翁綠萼從她們口中得知?昨夜發?生的事后,沉默了一會兒,道:“替我梳妝吧。今日不是要去碧波別院赴宴嗎?不好?耽擱了!
她的神情與語氣都太?平靜,杏香壯著膽子道:“女君……您就?沒有什么別的想法?”
翁綠萼沉思須臾,點頭?:“我想吃紅棗粥,讓小廚房熬些來吧!
就?這?
察覺到翁綠萼在看她,杏香連忙摒下心底莫名其妙的失落,點了點頭?:“是,婢這就?去。”
翁綠萼輕輕哼了一聲。
他隱忍,他體貼,他不露面。
那就?一輩子都別出現?好?了,她看他能忍多久!
·
翁綠萼跟隨瑾夫人前去赴宴,隨著一塊兒去的還有瑾玉屏。
她是瑾夫人的娘家親眷,也到了適婚的年紀,瑾夫人特?地帶上她,恐怕是為?了要讓玉屏在平州的貴婦人面前多露露臉,今后談婚論嫁也便宜些。
但翁綠萼沒想到,她只猜對了一半。
瑾夫人心知?鄭明淑先前的盤算是不成了,但這場宴會還是得去.
既然如此?,她何不趁勢將玉屏帶到眾人面前轉一轉,讓她們看看瑾家下一輩里最出色的女郎。
這幾日她雖悶在萬合堂里生氣,但她的耳目仍舊靈通,自然知?道了翁氏女搬回了芳菲苑,鬧著要與奉謙分?房而居的事兒。
而奉謙竟然也沒有強硬地帶著翁氏女回去。
這兩人之間,必定出現?了問?題!
瑾夫人想到這里,就?忍不住笑?,男人么,在一個女人那里不得志,這時候另一個女人小意溫柔地湊上去,紓解他心中的苦悶
,再這樣那樣一番,有哪個男人能抵得住這樣的溫柔鄉?
瑾夫人帶著瑾玉屏赴宴,的確是要她在眾人面前驚艷亮相,但瑾夫人給她選好?的婆家,正是君侯府。
一進別院,瑾夫人自然被奉為?座上賓?粗龑ψ约旱恼泝合睉B度冷淡,卻對身邊的一秀麗少女態度親昵,言談間頗有深意,貴婦們也就?懂了。
這瑾夫人是打著把君侯的大小老婆都帶過來讓她們見見面的盤算啊。
瑾夫人帶著瑾玉屏在不遠處與貴婦們言笑?晏晏,聊得十分?開心。
瑾玉屏十分?局促,屢次向她投來抱歉的眼神。
翁綠萼淡淡收回目光,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那些看好?戲的人見她仍穩穩坐著,有些坐不住,一藍衣婦人上前與她說話,笑?道:“女君可真是寬宏大度,成婚才多久,就?給君侯房里納新人了。這自家表妹啊,是要親近些,知?根知?底的,今后有她替女君分?憂,女君便只等著享福了!
不過是從雄州來的一個破落戶,一朝成了女君,卻也不想自己配不配。
之后又有人跟著她一唱一和,杏香在后面兒聽得臉都氣紅了,翁綠萼仍是無動于衷。
她覺得這樣的對話實?在是沒意思極了。
翁綠萼站起?身,正想換個地方?喝喝茶,賞賞景,卻聽得有一陣腳步聲在廊下匆忙而來,鄭明淑臉色一沉,這是她辦的宴會,底下人辦事這樣莽撞不知?規矩,豈不是在打她的臉?
但很快,她臉上就?露出了喜意。
女使氣兒還喘著,只盡量說出最關鍵的消息:“夫人,君侯——君侯過來了!”
能在平州城中被人喚一聲‘君侯’的,除了蕭持,別無他人。
聽著周邊響起?的諸如‘君侯孝順’的贊美之聲,瑾夫人容光煥發?,只覺無比榮耀。
女使好?不容易喘平了氣,又急急道:“君侯說了,他特?地來接女君歸家!但又怕女君還未玩得盡興,讓婢來先問?一問?,女君要不要這會兒就?走?”
瑾夫人臉色一僵。
眾人面面相覷。
許是性子急,久等不到回復的蕭持大步走了進來,在一堆穿得花花綠綠的女眷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安靜坐在一旁,猶如幽花臨水的翁綠萼。
他冷峻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向她走去。
“玩得開心嗎?”
他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翁綠萼睇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像是在發?小脾氣。
蕭持神情不變,只牽起?她的手腕,輕輕一使勁兒,翁綠萼就?站了起?來。
“聽聞碧波別院風景極佳,我陪你四處走走!闭f完,蕭持帶著人往外走,還不忘對著眾人微微頷首,“諸位自便吧。”
一副十分?怡然自得的做派。
眾人僵硬地對了個眼神。
不是說女君只是個花架子,并不受寵嗎?
還有!不是傳君侯兇惡無比,堪比黑面羅剎嗎?怎么到了女君這兒,就?變成了繞指柔?
眾人盯著那雙十分?登對的背影,深覺傳言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