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章
微冷的風里?裹著金桂的香氣, 馥郁醉人,蕭持與翁綠萼一道漫步其?中,只覺一陣心曠神怡。
他捏了捏掌心那只柔軟小手, 只覺得恍如隔世,不由得又捏了好幾?下。
翁綠萼抽出手, 在他投來不解的視線時又扭過臉去,冷冰冰道:“我身子不舒服,不想擾了君侯賞景的興致, 先回去了。”
說完, 她?轉過身去, 手腕卻被人輕輕攫住。
伴隨著一聲像是嘆息般的, 又飽含著溫柔與無奈的‘綠萼’,她?身子微軟, 被他輕而易舉地握住雙肩, 轉身向?他。
蕭持看著她?清亮而倔強的眼睛,頓了頓, 問?她?:“是我突然過來,讓你不高興了?”
翁綠萼沒有應答,只輕輕哼了一聲, 仿佛是在驚嘆他突如其?來的自知之明。
蕭持那雙深邃的眼瞳緊緊注視著她?, 里?面?卻再沒有令她?感到不適的壓迫感:“……但我頗思念你, 已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
說話間?,翁綠萼的手又被他牽起?。
她?皺了皺眉,再度抽出手來。
知道君侯與女君恩愛同?游, 杏香和別院里?侍奉的女使們都頗有眼力勁兒地退得遠遠的, 此時這片桂花林下只有她?們二人,他神情之中的寥落之意, 分外突兀地落在翁綠萼眼中,趕也趕不走,甩也甩不掉。
翁綠萼一陣氣悶,好端端的,他做出那副被她?辜負了的可憐模樣給誰看!
他若是真如他話中說的那般,想念她?,又何必兩?次送她?上?床歇息之后又抽身離開。
這樣吊著她?,讓人不上?不下的感覺很好玩嗎?
翁綠萼緊緊抿著唇,她?察覺到他的視線始終未曾移開,緊緊黏在她?身上?,略揚了揚下巴,驕矜道:“想就想吧,我才不關心這些。”
話才出口,翁綠萼就有些懊悔,這話太像賭氣。
人前柔婉端莊的女君在他面?前下意識流露出幾?分小女兒家的嬌蠻和不講理,蕭持絲毫不覺得煩躁,反倒隱隱有一種被特殊對待的歡喜。
他喜歡她?無意識下流露出對他的親昵。只對他一個人的特殊。
蕭持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翁綠萼見了他臉上?的笑,微微惱怒。
那張終年冷峻不遜的臉龐上?自然而然地涌上?愉悅的笑意,柔和了他眉眼間?深藏的戾氣與疲憊。
他有著不輸世間?任何翩翩公子的俊美容貌,只是他脾氣太差,嘴又刻薄,翁綠萼常被他氣得噎住,對他那副皮囊的欣賞之意常常堅持不過幾?息。
翁綠萼別過臉去,甕聲甕氣地斥他:“你笑什么?”
蕭持眼中的笑意未停,他嗯了一聲:“我心悅你,見到你,無需你多做什么,我心中都感到歡喜。”說著,在她?情不自禁投來的怔然眼神中,蕭持輕輕捉過她?柔軟小手,放在自己心口,“感受到了嗎?我的真心。”
真心。
翁綠萼晃了晃神,方才兩?人視線相接,她?突然發現,他的眼窩凹陷下去許多,本?就輪廓緊致冷銳的臉龐似乎又瘦削了幾?分。
聽得他話中的深意,翁綠萼想抽回手來——那么容易就顯露出來的真心,她?不信。
蕭持這回沒有縱容她?想輕易地避開這個問?題,按在她?掌心的手勁微重,讓那只柔軟小手更貼近他的心口,一下又一下強勁有力的心跳聲在她?掌心下躍動響起?,就好像她?整個人都與他靈肉相融,由心房起?,清晰地感受到他靈魂的每一次震顫。
“現在感受不到沒關系。我們還有很多時間?,我會證明給你看。”蕭持望著她?微微一笑,“綠萼,你可愿意給我這個機會么?”
霸道又不講理的野蜂子倏然改了性子,變成了風度翩翩佳公子。
翁綠萼感到很是別扭,她?咬著唇挪開了目光,哼聲道:“你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把我帶走,又何曾問?過我的意愿?現在說這些話也不過是事后找補罷了。君侯心中自有丘壑,又何必與我一個小女子交代。”
她?話里?帶著一點兒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嬌嗔之意,蕭持原本?緊繃的心神慢慢放松,他凝視著那張嬌美容顏,聲音里?帶著顯而易見的柔軟與歡喜:“是,此番是我做得欠考慮了。下回若我再這樣,你就……”
蕭持卡了殼,一時之間?沒能想出一個會令她?滿意的處置方法。
翁綠萼唇畔浮上?一絲俏皮的笑,卻揚了揚下巴,淡然道:“我就如何?”
四周秋風吹過,翁綠萼有些冷,但旋即,她的手就被人輕輕捉住,放到他臉龐之上?。
他肌理之中傳來的溫度很快讓她感到一陣暖意從掌心竄入,很快遍及周身,但這絲暖意太弱,翁綠萼竟下意識地想到,要是被他抱在懷里?,定?然會更暖和。
掌心下的肌膚微動,翁綠萼下
意識與他對上眼神。
蕭持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面頰上?,正色道:“下回我若叫你不高興了,你便打我,將我打醒了最好。”
翁綠萼不料他會說出這樣的話,神情一時間?變得有些古怪,抽出他握著的那只手。
掌心中的柔軟倏然抽離,但蕭持還來不及失落,就見那只柔軟小手輕輕貼上?他的額頭。
“沒發熱啊。”翁綠萼有些納悶,她?收回手,“你說什么瘋話……”
讓她?打他?這人發起?狂來她?可止不住。
她?帶著疑惑的尾音消弭在一個輕輕的吻里?。
蕭持親了親那只和它主人一樣,口是心非的小手,凝視著她?那雙因?為他的孟浪之舉而微微瞪圓的眼睛,想到曾有無數淚珠曾從這雙漂亮的眼睛里?涌出、滾落,而罪魁禍首正是他自己,蕭持就感到一陣懊悔。
“不是瘋話,綠萼。”他似是沉沉嘆了一聲,讓翁綠萼的心緒也不由得因?為他的話而牽扯波折,“我知我從前混賬,傷了你的心。這兩?日我想了許多,我……”
他語氣微頓,冷峻面?龐上?露出些迷蒙之色,但很快他的目光重又堅定?起?來,握了握她?忘記抽回的柔荑,一字一字道:“我不能失去你。僅這兩?日,便令我如置身阿鼻地獄一般,神思欲狂。我不敢深思,若因?我頑固不改,你從此冷了心,再不與我真心相好。往后漫漫余生,我該如何度過。”
這些話,他說得很慢,看得出來有幾?分艱澀,但到了后面?,他越說越順,目光中隱隱的熾熱之意看得翁綠萼面?頰微燙。
這人可真煩啊。
前兩?日躲著她?,今日一來尋她?,就要說這么多讓人手足無措的話。
看著眼前的人低垂下眼睫,柔白面?頰卻泛著羞赧的紅,蕭持眼中閃過幾?分笑意,但他很快收斂住,只搖了搖她?的手:“就如同?我先前所言,我惹你不高興了,你就打我,讓我長長記性。好不好?”
這樣溫柔輕哄的語氣……
翁綠萼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忍下那陣肉麻之感,扭過頭道:“君侯之令,我從就是。”
看著她?口是心非的傲嬌模樣,蕭持心底柔軟之意更重,他上?前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倏然變短。
蕭持凝視著她?泛著酡紅的面?頰,滿心喜愛,幾?乎快要遏制不住:“不是君侯。這里?只有一對世間?里?再尋常不過的恩愛夫妻,丈夫犯了錯,妻子愿施善心,再給他一次機會,是他之幸。”
什么恩愛夫妻,什么發善心……
翁綠萼瞪他:“你又胡說什么。”
他臉皮那么厚,她?才不要打!費手。
蕭持被她?那嗔視一眼間?的風情勾得心頭微癢,見她?態度軟和,臉皮都不顧了,只又重復了一遍剛剛的話,磨著要翁綠萼答應他。
翁綠萼實在受不了,板著臉應下之后,飛快轉身往外走。
紅得快要滴血的耳垂卻暴露了她?的真實情緒。
蕭持大步追上?前去,伸手想要摟住那截纖細腰肢前,問?她?:“綠萼,我想摟著你。外邊冷,我替你擋擋風。可以嗎?”
十分彬彬有禮。
翁綠萼更惱了,這種事情……還要征得她?的同?意?
好別扭,好不習慣。
見她?咬唇瞪他,就是不說話,耳垂上?的紅越來越靡麗,看得蕭持忍不住笑。
終又將那截纖纖細腰擁入懷中,感受到她?香馥馥的身子溫軟地靠在自己心口前,蕭持慢慢吁出一口長氣。
那副滿足的模樣惹得翁綠萼又瞪他一眼。
蕭持美得快要冒泡了。
阿姐說的沒錯,烈女怕纏郎,只要他姿態放得夠低,說話行事皆以真心為上?,綠萼果然不舍得不理他太久。
……
看出翁綠萼對此次宴會興致淡淡,蕭持打發杏香去鄭明淑和瑾夫人面?前說一聲,道他們先回了,旁的客套話,一句沒添。
翁綠萼聽出他話中隱隱流露出的對瑾夫人的不滿,沒說什么,隨他一塊兒上?了馬車。
蕭持試探著過來要抱她?,她?也沒有拒絕,好用的人形湯婆子,不用白不用。
他的懷抱仍舊硬邦邦的,但縈繞在她?周身的暖意很好地彌補了這個缺點,翁綠萼倚靠在他懷中,重又被那陣熟悉的清苦氣息包圍,她?閉上?眼,任由自己順著漸漸涌上?的困意睡了過去。
懷里?的人呼吸漸漸變得均勻綿長,蕭持低著頭,替她?捋了捋鬢發,凝視著那張睡得紅撲撲的臉,輕輕親在她?眉心。
真好。
……
待到翁綠萼醒來時,看著眼前熟悉的秋香色帳頂,她?眨了眨眼,下意識去尋蕭持,一扭頭,就看見那張英俊凌厲的面?容。
他合衣躺在自己身邊,像是想打個盹兒,卻不小心睡熟了過去。
這回算他識相,沒有趁著她?睡著又自己溜走。
翁綠萼用目光描繪著他的輪廓。
她?先前就發現了,他憔悴了許多,眼窩微凹,眼底泛青,看起?來像是許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但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卻那樣堅定?有力,帶著讓她?至今想起?來都忍不住臉紅的熾熱,說出那些讓人疑心他是不是被鬼神附身了的奇奇怪怪的話。
但……翁綠萼誠實地承認,蕭持肯表態,愿意為她?改變。
她?的確為之歡悅。
畢竟,在東萊城時,她?對他的柔情并不是作假。
她?雖會為蕭持在自己面?前那副霸道、輕浮的做派生氣,但亦會為他堅毅無匹、裹血力戰的梟雄之色所折服。
除開她?們之間?的一些事,蕭持的確是一個很好的人。
許是她?凝視著他的目光太專注,蕭持眼睫微動,像是要醒來一般。
翁綠萼一時之間?沒想好該怎么與他繼續相處,忙閉上?眼,佯裝還在睡。
蕭持醒來時,神清氣爽,腦海中積攢了數日的疲憊一掃而空,他側過頭去,看著她?恬靜的睡顏,挑了挑眉。
裝睡?
翁綠萼頭一回做裝睡這樣的事兒,她?閉著眼睛,其?他感官卻變得分外靈敏。
她?感受到,那陣熟悉的清苦氣息覆了上?來,好像……他要親她?。
這種時候,更不能睜開眼睛了吧?
蕭持看著她?輕輕顫動的眼睫,心中好笑,捏了捏她?軟綿綿的面?頰,低聲道:“醒了怎么不起?來?還想賴床?”
語氣含笑,帶著幾?分寵溺之意。
翁綠萼氣沖沖地睜開眼,見他好整以暇地撐著手看向?自己,哪里?有半分要做壞事的樣子,她?不由得為自己剛剛的猜想而感到郁悶。
“不過既然醒了,我也正好問?你一件事。”
他的姿態十分正經,語氣嚴肅,翁綠萼以為他真有什么事兒要說,點了點頭:“你說。”
蕭持低下頭,兩?人的鼻尖幾?乎快要碰到一起?。
“我可以親你嗎?”
翁綠萼一愣,繼而就是一惱,她?推了推他,不快道:“我是要你尊重我不假,但這種事,這種事……”
怎么能一直問?她??她?若答應下來,豈不是顯得她?也很期待被他……一樣!
見她?羞惱,蕭持從善如流地改了說法:“好,今后這種事,我不問?你了。”
直接做就是。
翁綠萼眼睛瞪得圓溜溜,她?也不是這個意思!蕭持那廝有時候癡纏起?來,還是很令她?承受不住的。
她?仰起?頭,正要再和他分辨分辨,這個動作卻恰好便宜了蕭持。
兩?人自然而然地交換了一個纏綿的吻。
并不如何激烈,也沒有強烈的情.欲之色,只是兩?顆心的相撞,帶著心意互通的歡喜,他們吻在了一起?。
分開之后,翁綠萼竟然下意識生出意猶未盡之感。
蕭持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帶著繭子的指腹輕輕摩挲過她?泛著紅的面?頰,聲音微啞:“再來一次?”
翁綠萼瞪他。
都說了這種事不要問?她?!
蕭持從她?含羞帶嗔的眼神中讀懂了她?的答案,笑著又吻了上?去。
……
雖然是大白天,秋香色的帷幔垂著,架子床上?的這方小天地只有他們二人。
翁綠萼努力平復了一下喘意,推他:“你前幾?日不是忙得人影兒都不見?今日不需要去軍衙嗎?”
蕭持順從地隨著她?的力道稍稍坐遠了些,方才在耳鬢廝磨間?弄亂的衣角垂落,他不動聲色地又扯了扯,蓋住,免得她?待會
兒看到了要惱。
“今日沒什么大事,你嫁我以來,聚少?離多,我想多陪陪你。”此話不假,若是老皇帝一命嗚呼,他與裘灃之間?終有一戰。
到時候,又要留她?一個人在家中。
阿姐與愫真她?們都搬了出去……
翁綠萼被他眼神中深深的憐惜之意看得忍不住臉紅,她?輕聲道:“不要因?為我耽誤了你的正事。我無妨。”
“又說傻話?”蕭持捏了捏她?軟軟的耳垂,嚴肅道,“我先前說過,你亦是我的正事,未有高低之分。你以為我是說著玩兒的?”
翁綠萼一時間?沒有說話。
蕭持又替她?順了順烏蓬蓬的長發,低聲道:“睡得久了,我陪你出去走走?你嫁過來之后,我還沒有陪你逛過這座府邸。”
現在知道彌補了?
翁綠萼輕輕哼了一聲,蕭持便知道她?同?意了,笑著將她?腳抬起?來放到自己腿上?,撿起?地上?的繡鞋替她?穿上?。
見他還躍躍欲試地想替她?更衣,翁綠萼無奈,按下他的手:“夫君,你不必這樣。”
“你讓我看你的真心,好,但我不要你這樣刻意。”翁綠萼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只要不像你之前那樣就好。”
蕭持:他之前真有那么討人厭?
被她?用期冀的眼神望著,蕭持頷首:“好,我知道了。”
話是這么說,他黏在她?身上?的眼神,卻仍是綿綿得要拉出絲來。
翁綠萼推他:“我自己更衣就好,你先出去。”
蕭持只好先出去。
隔著一扇屏風,翁綠萼確定?他已經走了,手捧著輕軟的裙衫,臉埋進?去,吃吃笑了一會兒。
她?不必深思,就知道多半是昨夜蕭持去駐云巷接她?歸家的時候,蕭皎給他出了主意。
看著他手忙腳亂還要堅持不懈哄她?的樣子。
翁綠萼慢悠悠地想,這種感覺真的很不錯。
·
女使仆婦們遠遠見著高大挺秀的男人與一婀娜美貌的小婦人并肩而行,姿態親昵,不敢多看,匆匆低下頭去,口呼‘君侯安’、‘女君安’。
奇哉怪也,萬合堂那些婆子盡說些大話來唬人!君侯這副模樣看起?來,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女君臉上?,那副黏黏糊糊的樣子,哪里?有半分冷落變心的意思?
她?們眼睜睜看著那對璧人相攜走遠,開始討論起?府上?的大廚房何時會發紅雞蛋。
君侯與女君如此恩愛,小主子想必很快就會出世了吧。
……
走著走著,蕭持又牽起?身旁佳人的柔軟小手,美其?名曰替她?暖手。
翁綠萼睇了他一眼,見他唇角上?揚,眉宇間?帶著松快笑意,她?也就沒抽出來,隨他去。
“夫君,我想吃果子。”
蕭持聽了,正想說回去拿,卻見她?抬起?手,指了指一旁的樹。
蔥郁樹冠間?,點綴著不少?黃色的小果子。
“如何?夫君可能為我摘來?”
蕭持知道她?在故意使喚自己,但見她?眉眼間?帶著俏皮笑意,眸光盈盈動人,他想,哪怕此時她?要自己登樓摘星,他也不舍得生出拒絕的念頭。
“女君有令,我欣然從之。”
蕭持笑著摸了摸她?綿軟的面?頰。
翁綠萼見他后退幾?步,整個人猶如一只悍勇獵豹般幾?下就上?了樹,他四肢生得修長,攀爬的動作也能被他做得十足流暢。
蜂腰猿背,頎長如竹,只有她?知道,衣裳之下虬結的肌肉因?為激動而充血鼓起?時,爆發的力量感有多么迷人。
等等——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的翁綠萼猛地收回視線,微涼的手指拍了拍發燙的面?頰,她?暗暗唾棄自己怎么能在這種時候想那種事情!
蕭持三兩?下上?了樹,看著那些南酸棗,他沒有圖省事兒,直接折一大把下來,而是逐個逐個地挑,將那堆果子里?品相最好的摘了下來。
蕭持在上?面?忙得熱火朝天,渾然沒有注意到,有一道翩翩身影正在向?他的妻靠攏。
翁綠萼正在為自己剛剛莫名其?妙就染上?色的想法而感到羞恥,冷不丁聽見一聲‘表嫂’,她?嚇了一跳,轉過身去,見瑾相廣與她?之間?只隔著幾?步遠,
她?眉心微蹙,向?他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她?疏離姿態明顯,瑾相廣卻恍若未覺般又靠前一步,見她?身后及附近并無女使跟隨,眼中閃過一絲暗芒,笑道:“表嫂好興致,此處十分幽靜,我亦是某次作詩時苦于沒有靈感,偶然間?走到這里?,便覺豁然開朗,心曠神怡。表嫂也是如此么?”
翁綠萼不欲多說,只笑了笑。
不料,她?這一笑猶如撥云見月,瞬間?又讓瑾相廣多了幾?分繼續攀談的興致。
見美人眉間?微蹙,面?頰發白,一副含愁模樣,瑾相廣說了幾?句之后,忽而嘆了口氣。
翁綠萼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瑾相廣突然低聲道:“表嫂,你心里?的苦,我都知道。”
翁綠萼:……她?苦什么了。
瑾相廣沒有注意到她?一言難盡的表情,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講:“世人都說,表嫂能嫁進?君侯府,是表嫂之福。但依我來看,卻并非如此!表哥雖是當世梟雄,但他整日奔忙,又有多少?精力能用在你身上??英雄背后,必然會有一個受盡委屈的女人。表嫂……”
瑾相廣想起?這兩?日去萬合堂給瑾夫人請安時聽到的那些話,臉上?表情愈發柔情似水:“表哥不知道多加憐惜你,讓你只能偷偷跑到這樣荒無人煙的地方獨自垂淚,實乃暴斂天物!唉,表哥這般不知憐香惜玉,讓表嫂你獨守空閨,我看著,真是心疼。”
他的話越來越不對勁,翁綠萼皺緊了眉頭,正想要提醒他——你那個不知憐香惜玉的表哥,就在你頭頂那棵樹上?。
想到蕭持可能會有的暴怒反應,翁綠萼嘆了口氣。
瑾相廣卻將她?投來的欲言又止的眼神誤解成了對他的感激與羞赧,一時之間?情緒大漲,又上?前一步,深情款款道:“我不比表哥英勇,只是多了幾?分真心罷了。表嫂若有愁怨,不妨與我說說。若能讓表嫂你展顏微笑,于我來說就是莫大的安慰了。”
他語氣曖昧,眼神輕佻,聲音雖壓得低,但蕭持耳力過人,早已將他那些色迷迷的惡心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冷笑一聲,將懷里?摘得的南酸棗小心裝好,三兩?下便落了地。
瑾相廣正看著那張無瑕玉顏心神蕩漾,若是他能嘗一嘗這般絕世美人的滋味,那可真是死也——
他還未臆想完,便聽得一聲悶響,他還來不及回頭看,便被蕭持狠狠踹了一腳,整個人如同?一塊破抹布般在空中飛了半轉,重重落地。
瑾相廣被踹得五臟六腑都好似碎過一道,身上?劇痛不說,被蕭持發現他勾搭美人表嫂的恐慌感更讓他感到絕望。
“表哥……咳……我不是故意的。實是賤人蓄意勾引,我一時著了道……表哥饒命!”
反正那翁氏女也不得表哥喜愛,將過錯都推到她?身上?,只要撐到表姑母過來,他就能活!
蕭持本?被那主動尋上?來與他十指相扣的一雙柔軟小手哄得勉強能克制住心中幾?欲嗜血的殺意,但聽得瑾相廣咳著血狡辯,他頓時大怒,松開翁綠萼的手,連被他以衣袍為兜的南酸棗落了一地他也無暇顧及,上?前又補了一腳,直到人徹底昏死過去,
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一會兒瑾相廣起?伏極其?微弱的胸膛,眼中戾氣翻滾。
“夫君。”
身后響起?翁綠萼含著擔憂的聲音,蕭持不想讓自己有些猙獰的表情嚇到她?,頓了頓,才轉過身,握住她?的手,不讓她?看到瑾相廣現在有些可怖的模樣,多看那種渣滓一眼都是欠奉。
他的語氣有些發澀:“綠萼,是我不好。”
翁綠萼搖了搖頭,這本?也不是他能預料的,但蕭持臉上?神情十分嚴肅:“我從前對你好,卻只是我自以為。我阿娘、那些外人,還有那個雜碎,對你不夠敬重,究其?根本?,也是因?為我未曾給你應有的尊重與體面?。”
“讓你承受這些……對不住,綠萼。”
他語氣低落而誠懇,翁綠萼抿了抿唇,與他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收緊了些,她?另一只手指了指地上?的那些南酸棗,有些可惜:“都壞了。”
蕭持盛
怒之下將那些果子都砸在了地上?,現在自然都不能吃了。
聽出她?話里?的遺憾之意,蕭持愣了愣,隨即立刻道:“我這就去再摘一些。”
“不用了。”翁綠萼拉住他,搖頭,奇怪,明明沒有吃到果子,但她?心里?卻像是被蜜糖給浸透了,甜到她?隱隱有些昏頭。
要不然,她?怎么想親一親蕭持呢?
“夫君。”
蕭持耐心地應了一聲。
“你蹲下來,這樣,半蹲。”
蕭持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還是下意識照做。
那頭發怒的雄獅此時已經安靜下來,乖巧地按照她?的話,低下了他桀驁的頭顱。
翁綠萼滿意了,這個高度剛剛好,她?不用踮腳了。
一雙微涼的、柔軟的手輕輕捧住他仍帶著怒意溫度的面?頰。
隨即,她?貼了上?來,與他唇齒交融。
蕭持的眼睛一瞬間?變得發亮。
幸福……來得好突然。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果然, 一時腦熱就親人這種事,做不得。
翁綠萼推了推還意猶未盡的某人,眉間微顰:“你再這樣?, 我惱了。”
這兒雖然不常有?人過來,但?萬一哪個女使仆婦經過, 看到他們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蕭持一貫是個厚臉皮,自然不覺得有?什么, 翁綠萼光是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她不由得有?些后悔, 早知?道不給?他甜頭吃了。
蕭持順著她的力道站起身, 蹲了半晌, 他似乎有?些不舒服,皺著眉動了動腳, 底下?的枯葉樹枝發出被碾壓時的嘎吱聲?響。
翁綠萼的注意力被他刻意發出的動靜吸引過去, 她了然地?挑了挑眉,佯裝忙亂地?扶住他的手臂, 緊張道:“怎么了?是不是腳麻了?”
聽到她溫柔的關懷聲?,蕭持點了點頭,正想順勢埋在?她香馥馥的頸間膩一會兒, 先前扶住他的那兩只柔軟小手卻突然反水, 推了他一把。
一陣推力襲來, 蕭持微微踉蹌兩步后,下?意識站直了身子。
“剛剛還能一腳把你那好表弟踹去二里地?外,現在?只是半蹲了一會兒腳就麻了, 你打量著蒙我呢。”
此話一出, 蕭持微有?些尷尬,但?他很快又恢復如常, 上前幾步,去尋她的手。
她沒有?抗拒。
蕭持的心一下?子就落回了實處,他低聲?道:“我就是想看看你為我著急的樣?子。”
這是什么毛病?
又聽得他繼續道:“看到你愿意擔心我,我心里邊兒就踏實多了。”
翁綠萼受不了他這黏糊勁兒,野蜂子開竅之后也染上了不好的習性,甜言蜜語隨口就來。
她壓下?想要忍不住上揚的唇角,半轉過身去作勢要走:“在?外邊兒,你能不能注意著些?”
蕭持從善如流:“好,有?什么話我們回屋說。”
翁綠萼瞪他,但?眼尾和唇角都翹起了笑的弧度,眸光盈盈,煞是動人。
下?一瞬,她就被人擁進懷里,輕輕的吻落在?她發間。
被人珍重的感覺那樣?明顯。
她順從地?閉上了眼,蕭持看著她眼睫微顫、雙頰微紅的動人模樣?,忍了忍,暗自告誡自己老實些,待會兒惹她不高興,那他今晚進屋侍寢這事兒就有?些懸了。
想起在?中衡院里翻來覆去、孤枕難眠的凄清滋味,蕭持握緊她的手往外走:“我先送你回去。”
翁綠萼下?意識與他十指緊扣,掌心的貼近,讓她感知?到他沉靜外表下?仍舊翻涌不休的心緒。
她看出來了,他剛才明明已經動情,激動得不行。
但?既然他自己按下?不提,翁綠萼也不會厚著臉皮繼續下?去,只順著他的意思轉移話題:“你打算怎么處置他?”
想到瑾相?廣先前的冒犯之語,翁綠萼下?意識皺了皺眉。
隨即,有?一陣溫熱觸上她眉心,捋了捋,翁綠萼順勢展眉,抬起一雙漂亮的眼看他。
蕭持忍住想在?她荔枝肉一般白嫩無?暇的臉頰上再擰一把的沖動,收回了手,道:“你放心,我必不會讓他們好過。”
他們。
蕭持聲?音冷沉,對著她時的神情卻能稱得上柔和
翁綠萼心頭一跳,握緊他手,遲疑道:“你不要做的太?過火,我擔心……”
如今的世道風雨如晦,政以賄成,民?心惶惶不安,從前興起的‘以孝治天下?’的儒道思想早已沒落,但?蕭持頭上若頂了一個‘不孝’的名頭,也會被他的敵人抓住大肆攻訐,言他私德有?虧,并非順應天命之人。
她并不是擔心蕭持不能為她掙來天底下?女人都羨慕的那個位子,在?東萊城的那段日子,翁綠萼明了,蕭持身上背負著的東西早已不是他個人的野望與志向那樣?簡單,那群誓死跟隨他的將?士們,在?他心中同等重要。
她眼中的擔憂那樣?明顯,蕭持掌心緊了緊,安慰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數。”
她受了委屈,仍愿意為了大局考量。他們呢?
即便是他至親之人,屢屢欺侮他的妻,蕭持也不會輕易原諒。
翁綠萼看著他深邃雙眸下?翻涌的怒意,只感覺到四個字,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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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持將?翁綠萼送回芳菲苑之后,關上門又問她討了一會兒方才意猶未盡的親昵事,直到外邊兒女使按著他之前的吩咐,過來稟了老夫人與表姑娘已回府的消息,他又輕輕吮了吮那兩瓣柔潤嫣紅的唇,戀戀不舍地?起身離開。
蕭持望著翁綠萼那雙水色迷蒙的眼睛,知?道她還未從先前的歡.愉中醒過神來,縈繞在?他心頭的那股憐愛之意愈盛,他低下?頭,鼻尖輕輕磨了磨她泛著靡麗紅暈的面頰:“我先去了。”
翁綠萼下?意識點了點頭,須臾,她又慢吞吞地?補充:“我等你回來一塊兒用晚膳。”
等他回來。
蕭持點頭,道好。
出了門,被夾雜著蕭瑟秋意的涼風一吹,蕭持臉上的柔和之色頃刻間便不見了,他大步去到那片平時鮮有?人去的后山樹林,見瑾相?廣雖然面如金紙,氣息奄奄,但?仍一息尚存,他嗤了一聲?,單手拎起他的衣領,將?人拖著往萬合堂走。
得了他的命令,郭管事讓仆婦、小廝們都暫避開,省得讓他們看見君侯清算娘家兄弟的可怖畫面,將?來出去亂傳。
萬合堂內,瑾夫人正坐在玫瑰椅上生悶氣,瑾玉屏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局促得很。她先前替突然離席的表嫂說話,被瑾夫人斥罵了幾句,心里邊兒正害怕,就聽得一陣沉而重,仿佛挾裹著滔天怒意的腳步聲?響起,卻未見女使們請安、通傳的聲音。
見蕭持沉著臉,如同黑面羅剎般出現在門口,瑾夫人嚇了一跳,正想嗔問他幾句,見他手里提著個什么東西,來不及等她細看,蕭持一抬手,避開了廳內鋪著的寶相花紋錦繡織毯,將?蜷成一團破抹布模樣的瑾相廣丟在了冰冷的地?磚上,發出‘砰’一聲?悶響。
瑾夫人定睛一看,花容失色,癱在地上如同死狗的人……可不就是她的表甥瑾相?廣?
“奉謙!你這是做什么?相?廣他可是你的兄弟啊。”瑾夫人站起身,痛心疾首地?質問他,隨后又讓一旁的劉嬤嬤趕緊去請大夫過來,說不定還能救一救。
蕭持眼神冷凝,劉嬤嬤頓時被駭得頓在?原地?,不敢動作。
瑾玉屏急急走過去,跪在?瑾相?廣旁邊,看著他那副出氣沒有?進氣多的樣?子,忍不住流下?淚來。
君侯表哥雖然一看就不好惹,但?只從表嫂與他相?處的些許片段,瑾玉屏能猜出來,他并非暴戾之人。
阿兄這個樣?子……必定是做了讓君侯表哥感到極其?冒犯、不悅的事情。
瑾玉屏忽地?想起從前阿兄房里那幾個妖妖嬈嬈的通房,后邊兒被阿娘用擾亂主子念書的藉口打出去發賣了,阿
兄不得不老實了一段日子,這才又啟程與她一塊兒來了平州。
難道,今日之事與表嫂有?關?
瑾玉屏越想,心越涼。
“阿娘,不知?從前是否我太?好脾氣,讓您生出錯覺,以至于您覺得可以插手我的事,令我妻不快。”蕭持立著,神情陰沉,像是一座烏云繞頂、隨時都有?可能降下?狂風驟雨的山,“自我十三投軍那年起,我便暗自立誓,絕不會再任人左右。您以‘母子之情’做筏子,迫使我遷就您,從前并無?不可,我亦一一順從了您。您于我有?著生養之恩,但?你對我妻又有?何恩德?您對她處處挑刺、句句不容,又可曾想過我夾在?其?中的感受?”
他一字一頓,儼然是怒極。
瑾夫人聽了,卻覺得委屈:“我怎么她了?今日鄭夫人設宴,你沒來之前,她就一直擺臉色,坐在?一旁話也不說,這不是公然打我的臉么?你來了之后,她又恃寵生嬌,攛掇著你帶著她提前離席,幸好鄭夫人寬容,沒有?計較,不然我——”
蕭持忍無?可忍,打斷了她的話:“是我,擅自登門,擅自要帶她提前離席。阿娘為何不敢怪我,只將?氣發在?她身上?”頓了頓,他又嗤了一聲?,“時至今日,阿娘未必然仍以為,我們還如從前那般,要看那些自詡高貴的五姓七望之家的臉色么?您愿意聽那些人的奉承之語找找樂子,我不置可否,但?綠萼是我的妻,看著她受人冷落,你不曾幫她不說,還出言奚落。阿娘,你這又是何居心?”
他話里的怪責之意太?重,瑾夫人氣得心口不斷起伏,她捂住心口,哀哀哭了起來,哭她命苦,哭兒女與她離心離德,哭她早逝的夫君。這些話蕭持聽了不知?多少遍,他沒了耐心,上前又踹了一腳瑾相?廣。
原本一臉灰敗死相?的人又掙扎著起來吐了口血,倒是因禍得福,醒過來了。
瑾相?廣睜開眼,看見妹妹哭得梨花帶雨的臉,這是個不中用的,到如今都沒有?攀上蕭持的大腿,他又艱難地?挪開視線,看向瑾夫人,奄奄道:“表姑母……救我……”
瑾夫人恨恨地?看向那個給?了她無?限榮耀的兒子:“旁的先不說,你為何將?你表弟打成這副樣?子?”
蕭持唇角浮上冷笑,語氣猖狂:“看他不順眼,想打就打了。”
他不愿提瑾相?廣做的那些腌臜事,倒不是為了替他遮掩什么,單純是不想讓翁綠萼與瑾相?廣這等下?流貨色扯上一點兒關系,哪怕是從蕭持自己的口中說出,他也覺得會污了她。
瑾夫人被他的話噎了噎。
緊接著,蕭持又看向她,目光里含著瑾夫人看不懂的疏冷:“從前與您好聲?好氣地?說,您不聽。行,今日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今后您讓綠萼感到不快一次,我就卸掉你心愛的表甥的一條腿,或是一條胳膊。等他殘了、死了,就讓下?個瑾家男人頂上。”
瑾夫人的臉霎時間變得一片雪白,蕭持慢條斯理地?又補充了一句:“這些年來,瑾家借著你的勢,人丁可興旺了不少。應該夠殺上一陣子,阿娘,您說呢?”
瑾夫人回答不了。
她被氣暈過去了。
蕭持橫了僵立在?一旁的劉嬤嬤,下?頜微揚:“照顧好老夫人。還有?,我怕老夫人貴人多忘事,方才我說的話,勞煩嬤嬤在?她面前多重復幾遍,別讓她忘了。”
說罷,他冷冷地?橫了一眼地?上的瑾相?廣,轉身出了萬合堂。
君侯身上駭人的氣勢極強,等他走了,劉嬤嬤扶住一旁的椅子,才能勉強撐住發軟的腿腳。
她看著暈過去的瑾夫人,看著快要不行了的瑾相?廣,還有?一旁默默垂淚的瑾玉屏,恨不得自己也兩眼一翻暈死過去算了。
這都是些什么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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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那陣刻意放緩的腳步聲?時,翁綠萼心里一跳,看了看手里還未完成的靴子,下?意識把那堆東西往羅漢床里推了推,拿過幾團繡線蓋在?上面,等她忙活完這一通,再一抬頭,蕭持正倚在?柱前,一雙深邃眼睛里含著緩緩漾開的笑意,就那樣?專注地?看著她。
“餓了嗎?我去讓杏香她們擺膳。”
說著,翁綠萼就想起身,卻被他掐住腰身,放在?了他腿上。
蕭持埋首在?她香馥馥的頸間,深深吸了一口,先前縈繞了他一路的那些陰晦情緒頓時被蕩滌一清。
他沒有?說話,卻隱隱流露出一種疲憊,這與體力上的乏累無?關,更?像是從心底釋出的倦怠。
翁綠萼靜靜地?陪著他,遲疑了一會兒,抬起手落在?他寬闊的背上,輕輕撫動。
蕭持身形一僵。
他背上那道被后來新?添的大小傷口蓋住的陳年刀傷仿佛在?微微發熱,浮起一陣像是被螞蟻爬過的麻麻酥酥的感覺。
勾得他心癢。
“綠萼,我……”
蕭持抬起頭,干燥的唇瓣擦過她瑩潤的耳垂,他含住,用牙尖輕輕地?磨、咬,直到懷里的人氣息逐漸變得不穩,身子也如一灘春水般軟了下?來,他想要乘勝追擊,從那截細長玉頸一路吻上去時,卻被一只微涼的柔軟小手捂住了嘴。
“先用膳。”
翁綠萼悄悄并了并腿心,克制住從身體深處像潮水般涌開來的潤意,看向他那雙欲求不滿的眼,笑了,姿態呷昵地?拍了拍他的面頰:“乖。”
蕭持臉色一沉。
這個女人,真是越來越恃寵生嬌,膽大包天!
他拉住惹了火見勢不對就想跑的人,捏了捏她細得可憐的小胳膊,將?人翻身壓在?了羅漢床上,看著她明明驚慌又要驕傲挺起的嬌媚小臉,低下?頭去狠狠索要了一番她只惹火卻不滅火的賠償。
意亂情迷間,蕭持還記掛著今晚侍寢的事兒,見好就收,放開了身子愈發綿軟的翁綠萼,又扶著讓她坐好,自己轉身出去吩咐女使們擺膳。
翁綠萼坐在?羅漢床上緩了好一會兒,雙手捧住發燙的面頰,這副樣?子出去,杏香她們不就都知?道他們剛剛做了什么?
她強撐著有?些發軟的腿腳走到梳妝鏡前,理了理有?些凌亂的發髻,見臉沒有?那么紅了,這才放心了些。
出去之后,蕭持還是免不了捱了她幾記眼刀。
蕭持心里發虛,牽著她的手入座,又十分殷勤地?替她擺膳。
翁綠萼見他夾的都是她喜歡的菜,輕輕哼了聲?,隨他去。
杏香在?一旁十分幽怨:君侯搶的可都是她的活兒啊!
不過看到君侯這樣?小意殷勤地?侍奉女君,杏香心里還是很高興的。
好像不必通過生孩子,女君也熬出頭了!
“好了,你吃自己的吧。”
任由蕭持給?她夾菜的結果就是她的碗快堆成一座小山,翁綠萼頭皮發麻,連忙叫停,又讓丹榴去將?小灶上的補湯端來。
“給?你熬的,喝吧。”
說完,她低著頭專心攻克起那座小山,卻半晌沒聽見他發出的動靜。
翁綠萼疑惑地?抬眼,卻見蕭持定定地?看著她,神情有?些古怪。
“是之前那晚,我沒有?喝的那盅湯?”他記得,他臨出門去尋阿姐前,她說要給?自己燉湯喝的。
但?后來稀里糊涂地?鬧了一場,那盅湯也被當?時怒意上頭的他忘了個精光。
聽出他話里微顫的余音,翁綠萼瞪他:“怎么可能,自然是我今日新?熬的。”
湯是新?熬的,但?心意好像越釀越濃。
她們之間,從不是他在?唱獨角戲。這樣?的認知?,令他欣喜若狂。
蕭持端過湯盅,喝了一大口,笑道:“好甜。”
翁綠萼懷疑他味覺出問題了。
她看他火氣重,特地?放了更?多的蓮子心,怎么會甜呢?
她疑惑地?問,蕭持卻堅持:“就是甜的。”
……
當?夜,蕭持順理成章地?留在?了芳菲苑,繼續他今下?午時半途而廢的侍寢大計。
翁綠萼雖煩他總是跟條狗似的,哪哪兒都要親過、舔過,鬧得本就如同羊脂美玉般的肌膚上泛起陣陣瑩潤的光澤,但?看著他如此興奮的樣?子,也就沒作聲?。
云收雨歇,翁綠萼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懷中。
天冷了,這個人形湯婆子在?一旁為她源源不斷地?提供暖意,烘得她昏然欲睡。
蕭持替她捋了捋面龐上粘著的發絲,他今年不過二十五,正年輕,憋了幾日的欲潮一朝釋放,他此時興奮得不了,精神仍昂揚,忍不住就想親親她,和她說話。
蕭持低下?頭去,卻見她雙頰潮紅,神情恬靜,儼然是一副承.歡之后弱不勝衣的疲憊模樣?。
外邊兒又響起瀟瀟的夜雨聲?。
他將?懷里的人又往自己的方向帶了帶,感受著此刻心底不斷洋溢著的充實感,也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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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早,翁綠萼醒來時,蕭持已經穿戴整齊,看著是要出門了。
“不再睡會兒?”蕭持掀開帷幔,本想著再親一親她再走,見她醒了,坐到床邊去探她的額頭。
還好,沒有?發燒,就是臉看著紅了些。
翁綠萼搖了搖頭,清了清嗓子:“夫君若有?正事兒,便去吧。我今日也得出門。”
從前她不會主動與他說今日有?些什么安排。
蕭持臉上的神情因為這個改變而愈發柔和,他沒有?問她要去哪里,只嗯了一聲?,叮囑道:“你外出記得吩咐張翼在?旁護衛,我也能安心些。”
蕭玨還沒有?抓到,雖然他有?他耶娘弟妹在?手,在?那座小院四周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但?不得不顧及到馬失前蹄的可能。
翁綠萼乖乖點頭應下?,說好。
蕭持愛極了她這副剛睡醒還未完全清醒的懵然模樣?,捧著她的臉親了親:“我走了。”
看著那道挺秀身影消失在?帷幔背后,翁綠萼懶懶舒展了一下?身子,拿過昨夜廝混間被丟在?床角的中衣穿上,揚聲?讓杏香和丹榴進來。
她下?意識摸了摸喉嚨的位置,還好昨夜蕭持喂了她好幾盞蜜水,不然今早她的聲?音定然啞得不能聽了。
方才看見君侯一臉如沐春風地?走遠,杏香和丹榴跟著喜氣洋洋地?進門來,那樣?欣慰而高興的眼神看得翁綠萼都有?些不自在?了。
“你們這么看著我做什么?”難道是蕭持狗啃的痕跡蔓延到頸間那些容易讓人看見的地?方了?
翁綠萼連忙對著菱花鏡里仔細查看起來。
“婢就是高興!高興女君和君侯恩愛,高興君侯愿意為了女君和老夫人嗆聲?!”
嗆聲?這兩個字著實委婉了些,杏香性子開朗活潑,和不少女使仆婦關系都不錯,今日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聽杏香說了萬合堂昨夜燈火通明,許多大夫來來去去的事兒,翁綠萼哦了一聲?,沒再繼續問下?去。
蕭持已經替她表了態,如果她還為了那點兒虛偽的情意主動貼上去,不僅瑾夫人不會領她的好意,更?重要的是,蕭持對她的一片心意也會被糟蹋。
孰輕孰重,翁綠萼分得清楚。
丹榴動作麻利地?替她綰好了髻,又簪上幾支玉釵,并幾朵絹花,菱花鏡中映出的容顏猶如美玉不艷,脫塵出俗,翁綠萼自己看了也頗滿意,夸丹榴的手越來越巧。
丹榴抿嘴笑,哪里是她手藝好呢,分明是女君美,裊裊娜娜,珠輝玉麗,像極了一朵吸滿了玉露精華的芍藥花。
自然了,這話她可不敢直說。女君雖與君侯和好了,且一日比一日黏糊,但?臉皮還是薄得緊,聽不得她們說些揶揄的話。
翁綠萼心情頗好,用過早膳后,瑪瑙來報,張羽林說馬車與侍衛都已準備好了,只等女君隨時啟程。
翁綠萼又檢查了一遍儀容和要帶給?瑞叔他們的東西,帶著杏香和丹榴出了門。
還不忘對著瑪瑙道:“今日就要辛苦你們了。”
瑪瑙的臉都紅了,連忙搖頭:“替女君做事,是婢的本分!”
女君會將?東西搬回中衡院這樣?的事交給?她,說明是信任她!
瑪瑙暗暗發誓,絕不能浪費了女君的信任。
翁綠萼笑著對她又點了點頭,帶著杏香她們出了門。
張翼一如既往的沉默,翁綠萼輕輕頷首,他便也更?加恭敬,直到看著那道婀娜麗影進了車廂,這才收回有?些酸澀的目光。
“走。”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翁綠萼先去駐云巷接了愫真, 馬車這才又悠悠往郊外農莊的方向駛去。
徐愫真有些興奮,雖然她隨著母親搬出來住,不用再忍受著被外祖母用隱含著可憐與嘆息的慈愛目光看著, 是感覺輕松了許多。
但她的弟弟大半時間都?在書院住著,阿娘也不能時時陪著她, 今年不過十二歲的小娘子?難免感覺到了寂寞的滋味。
看著她亮晶晶的雙眼,翁綠萼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笑道:“這回帶你去認認路, 若你喜歡, 之?后我常帶著你去玩兒, 可好?”
小舅母說話?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 身上也香香的。
徐愫真很開心,但她懂事地搖了搖頭, 表示舅舅難得在家, 她不能總是霸占著小舅母。
這樣的話?,她給日?后的小表妹和小表弟準備的長命鎖和金鈴鐺就不知道得什么時候才能送出去了。
看著小娘子?純真的眼, 翁綠萼又揉了揉她軟軟的頭發。
手感又軟又滑,不像蕭持,他的頭發和他的性子?如出一轍, 又硬又扎手。
想到蕭持, 翁綠萼又記起徐愫真剛剛無?意中?的話?, 心里?微微一沉,是啊,蕭持不知什么時候就又要出征了。
聚少離多。
從前她樂得如此?, 但現在分別還未到來, 她就開始感到煩惱了。
好在農莊很快就到了,翁綠萼理了理情?緒, 笑著牽起徐愫真的手,帶著她一塊兒下了馬車。
深秋的農莊不再有碩果累累、風吹麥浪的盛景,但這樣平和樸實的風景亦有著讓人心情?開闊的魔力。
有手巧的佃戶為?她們獻上了自己用秸稈編的花鳥蟲蝶,個個栩栩如生,徐愫真很是喜歡,回頭望了翁綠萼一眼,見她莞爾頷首,這才雙手接過,還不忘打著手勢對那個樸實的婦人道了謝謝。
農婦一愣,她臉上掛著的憨厚笑容卻?未變,只看著那個稚嫩清秀的貴族女郎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憐惜。
這么標致的小娘子?,竟不能說話?,真是可惜了。
翁綠萼領著徐愫真沿著農莊旁的田野外的小路走了一圈,被佃農們收割打整得干干凈凈的田里?草垛子?被碼得很是整齊,吹來的風里?亦帶了些草木特有的干澀香氣。
等她們散步散得盡興了,一行?人這才又進了農莊大門,黃姑和瑞叔發現女君來了,忙上前迎她。
韋伯蘭在莊子?上住了幾?個月,原本面黃肌瘦的女郎被養得胖了些,面色紅潤,看見翁綠萼時,好像還有些別扭,低頭喚了她女君之?后,就站在一旁看著黃姑對翁綠萼噓寒問?暖。
翁綠萼輕輕推了推徐愫真,笑著道:
“你不是想學草編蟈蟈嗎?伯蘭手巧,有她教你,說不定你一會兒就能上手了。”
韋伯蘭差點兒炸毛。
誰允許她用這么黏黏糊糊的語氣叫她的名字了!
但觸上翁綠萼那雙溫柔的眼睛,韋伯蘭又軟了下去,嘟囔道:“我可沒自夸過我手巧。”
“是我聽黃姑夸過你幾?次,這才知道。”翁綠萼好脾氣地笑,“待會兒就要麻煩你帶一帶愫真了。”
韋伯蘭看著那一大一小,如出一轍的水靈大眼睛,點了頭。
黃姑在一旁看得很是欣慰,現在她們娘倆有了去處,不用再提心吊膽地過著隨時會被人賣去秦樓楚館的日?子?,蘭姐兒的性情?平和了不少,這都?是女君對她們的恩德。
黃姑說自己又縫了一床喜被,可惜還差幾?針收尾,翁綠萼微窘,讓黃姑不要那么勞累,年紀大了,還是該顧惜自個兒的眼睛。
再者,那日?蕭持說的也對,依他那悍勇勁兒,其實有沒有喜被加持,效果都?差不離。
黃姑是個停不下來的性子?,想起自己前些時候摘完果子?后釀的甜醬怕是好了,想著平州秋日?濕冷,待會兒要拿些給女君回去泡水喝,又風風火火地出去了。
她們說話?
間,瑞叔笑呵呵地帶著杏香她們烤紅薯,還特地出去將烤好的紅薯遞給張翼和另外四個衛兵:“幾?位小哥,吃點兒吧?”
張翼他們職責在身,不敢吃東西,就怕吃壞了肚子?。
再者,烤紅薯這種食物,更容易產生一些不雅的氣體,還是少食為?妙。
被婉拒了,瑞叔照樣樂呵呵的,又回去撿了先前埋在火爐里?的栗子?,并著一碟白糖,端到翁綠萼面前,像她小時候那樣哄著她:“女君這會兒不必擔心要換牙,不敢多吃糖了。嘗嘗老奴烤的栗子?,還是不是那個味兒。”
翁綠萼莞爾,讓瑞叔不要拘禮,快些坐下。
那日在街上遇到瑞叔他們時,時間匆忙,她還有好多話?沒有問?出口,今日?時間充裕,翁綠萼又一連問了許多父兄的近況。
瑞叔一一回答了她的問?題,最后又喟嘆著放了一個堪稱石破天驚的大消息:
“可惜女君遠嫁平州,大爺成婚的時候,您也沒能回來觀禮。主?君當日?可高興了,獨自喝了半壇酒,喝醉了又對著您阿娘的牌位絮叨了半夜。嗐,大爺成了親,主?君心里?的那塊兒大石頭總算落地了。”
阿兄成婚了?
他給自己寫?的家書里?怎么沒提這一茬?
見女君眼睛瞪得微圓,儼然很是驚訝的樣子?,瑞叔拍了拍自己漏風的嘴,他沒想到,這樣的事兒大公子?竟然沒在書信里和女君提一提。
在翁綠萼的追問?下,瑞叔老老實實地將他知道的前因后果都?告訴了她。
即將要和翁臨陽成婚的人并非出自哪家名門望族,而是他在北歸雄州的路上偶然相救的一個農家女子?,生就一副花容月貌,性子?也很是平和溫柔,府上的下人們就沒有不夸她的。兒子?喜歡,經立劇變之?后,翁卓也沒了往昔的心氣兒,自然是隨他去。
這門親事就這么定了下來。
翁綠萼聽得自然高興,但與此?同時也有些疑惑,聽起來,阿兄是促成這樁婚事的人,但他為?何又不將這件喜事兒在信里?告訴她呢?
這個疑惑一直困擾著她,直到坐著馬車回了君侯府也沒想明白。
蕭持回了府,熟門熟路地直奔芳菲苑,卻?撲了個空,得知她搬回了中?衡院,他心里?得意,知道她心軟,記著他之?前說過芳菲苑浴房太?小,不好施展這事兒,這才又搬了回去。
蕭持滿臉春風得意地回了中?衡院,在女使們的問?安聲中?大步進了屋。
雕刻著雙面鵲梅圖連著盤長結紋樣的黃楊木落地花罩垂下的珠簾將內室的景象遮得影影綽綽,蕭持站在珠簾外,看見一抹麗影半臥在羅漢床上,他心里?柔情?更濃,掀了簾子?進去,看見她聽到珠簾磕碰的瑯越之?聲懶懶回過頭來,瞧著興致不大高的樣子?,他坐過去,順勢將她抱到自己腿上,問?她:“今日?出去逛得累了?怎么瞧著沒什么精神。”
翁綠萼往他懷里?蹭了蹭,人慢慢放松下來,將兄長將要成婚,卻?沒有告訴她的事兒和蕭持說了,末了她又疑惑道:“我阿兄也不是個會胡鬧的人,婚姻大事,豈可兒戲。”
蕭持很認同后半句話?。
夫妻二人單獨相處的時間何其珍貴,偏生那翁臨陽不識趣,要給她找不痛快。
蕭持心里?嗤了一聲,捏了捏她柔膩如羊脂玉的手,漫不經心道:“或許是你阿兄擔心你介懷那女子?的出身不高,免得你不同意,這才先斬后奏。”
翁綠萼瞪他,微微支起身子?,手撐在他腿上,隨著那抹柔嫩掌心的觸碰,底下的肌肉迅速變得更為?堅硬。
她撤開手,剛剛想說的話?也因為?他涌上的浪蕩勁兒而沒了興致,嫌棄地瞥了一眼他頗為?激動的某處,翁綠萼扭身就想從他身上下去,卻?被蕭持單手攏住了腰,動彈不得。
“陪我坐一會兒。今日?去軍營里?與將士們比試了幾?場,有些累。”蕭持埋在她后頸處,嗅聞著從她肌理深處浮上的幽幽香氣,聲音低沉,“我不熟悉你阿兄的為?人,若是說錯了,你莫要惱我。”
翁綠萼聽出他話?中?淡淡的倦意,也就沒和他計較,但又覺得他從背后抱著自己的這個姿勢有些危險,蓄勢待發的銳利仍抵在她繡著連枝藤蘿的柔軟羅裙之?后,那股被雄性動物盯緊了后頸的緊張感猶未消失,她羞赧地咬了咬唇。
如今是暮秋,天雖然黑得早,但若女使們見主?子?們晚膳也不用就開始胡鬧,背地里?定要笑。
她推了推他:“乏了就早些用膳。待會兒我叫丹榴給你配一桶藥湯沐浴,讓你解解乏,可好?”
她關心自己,自然是好。
蕭持親了親她露出的一截玉頸,懶洋洋道:“什么靈丹妙藥,都?不及女君玉手替我捶捏幾?下來得管用。”
翁綠萼瞪他。
真是本性難移。
不過被蕭持這么一打岔,困擾了翁綠萼大半個下午的問?題沒能再繼續在她腦海中?來回撲騰,她決定在原先的家書上再附上幾?頁,問?一問?阿兄具體是個什么打算。
無?論如何,阿兄成了婚,今后有人陪在他身邊共度風雨,翁綠萼很是高興。
阿兄喜歡的人會是什么樣子??翁綠萼有些好奇,也有些遺憾,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機會見上一面。
翁綠萼從蕭持腿上下來,理了理臂彎間的披帛,撂下一句‘你平靜好了再出來’,人已越過珠簾,去了外邊兒。
望著那道纖細身影輕盈地從他身邊溜走,蕭持懶懶地靠在她方才倚過的隱囊上,出了會兒神。
上次定焱之?戰距今不足三月,還未曾給將士們足夠的休養生息的時間。
武器、糧草、馬匹等物也未得到足夠的儲備。
蕭持向來不會低估了裘灃對自己的威脅,他手下能人異士不少,其中?有幾?個擅使毒、懂火藥之?人,在上次的大戰中?讓平州軍受到了比預計更大的傷亡損失。
蕭持需要精度更高、不怕水火侵襲的盾牌,更精密耐用的武器。
他想起雄州的鐵礦與翁卓手下那群得力的匠人。
倒是可以讓翁臨陽帶著新制成的長槍與其他武器來一趟平州,若是方便,再帶上他的新婚妻子?,讓綠萼看看,解了她的憂慮,之?后她也就不會再念著了。
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個人,得到她全?身心的愛,蕭持心里?那頭即將破籠而出的野獸,才能勉強安分。
翁綠萼和丹榴交代了待會兒調一桶藥湯給君侯沐浴解乏的事兒,又換了幾?道不適合蕭持現在吃的菜,忙了一通之?后才發現蕭持人還未出來。
需要冷靜那么久嗎?
翁綠萼納悶,索性掀開簾子?進去,見他好整以暇地躺在羅漢床上,一張冷峻臉龐上不知在想什么,羅漢床上擺著的炕幾?上燈火微暗,光影落在他挺秀輪廓,卻?顯出一種翁綠萼讀不懂的復雜之?色。
“夫君?”翁綠萼看著他神色莫名,心底生出幾?分古怪之?色,站在珠簾前,沒有再向前,“用膳吧。”
蕭持定定地看著她,燭光躍動,自那雙如鷹隼般深邃銳利的眼眸中?投來的視線帶著一股有如實質的占有欲,就在翁綠萼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毛骨悚然之?感時,蕭持又笑了起來。
放松的笑柔和了他眉眼之?間的兇色與欲色,他朝她伸出手:“累,來拉我一把?。”
翁綠萼悄悄撇了撇嘴,他壯得跟頭牛似的,誰拉得動他。
“君侯堂堂一雄偉大丈夫,身量非凡,我可拉不動。”
看著她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蕭持眼眸微瞇,閃過幾?分得逞后的笑意,一把?將人拉到懷里?,重重吻向她總是口是心非的小嘴。
這可不是個好習慣。
好一會兒,兩人才分開。
翁綠萼被他鬧得氣喘吁吁,眼含春水。
她不必問?他,都?知道自己頭發亂了,臉上的潮紅一時半會兒也退不下去。
翁綠萼惱得捶了蕭持胸膛幾?下,氣呼呼地去了梳妝鏡前整理儀容。
蕭持懶洋洋地追了上去,扶著她的肩,替她將先前無?意跌落的一支明珠步搖插.進她烏蓬蓬的發間。
明珠溫潤,襯
得鏡中?人的面頰更透出一種玉質的細膩油潤,泛著光澤。
蕭持站在她背后,因為?常年握刀騎馬而生出繭意的手緩緩摩挲過她面頰,低聲贊她:“很美。”
翁綠萼嘴角微微翹起,拂開他作亂的手,站起身來扭頭嗔他一眼:“還不餓?”
蕭持從善如流地摟過她腰往外走去:“好,知道你餓了,小豬。”
他話?里?的親昵之?意太?明顯,翁綠萼哼了聲,用手悄悄擰他腰上的肉,無?奈他身上的肌肉太?過緊實,她捏了半晌,不見他有半分異色不說,反倒把?她的手捏得酸痛。
察覺到她幽怨的視線,仿佛是在控訴他為?何要把?自己練得像塊兒鐵板,蕭持大笑,掀開珠簾,摟著她去了飯廳。
聽著君侯的笑聲,女使們都?見怪不怪了。
只要有女君在的時候,君侯就鮮少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翁綠萼吃飯的時候向來很認真,蕭持替她夾了菜,她也都?乖乖吃完了。
蕭持很滿意,她那小身板,再胖些、高些,會更健康。
至于讓她阿兄帶著她新阿嫂來平州的事。
蕭持向來奉行?‘事以密成,語以泄敗’的道理,還是等到人到平州了,再給她一個驚喜吧。
……
瑞叔他們很快又返程北上,但帶著君侯之?令的親衛自然比他們的腳程更快。
翁臨陽得到蕭持的親筆書信時,因為?面無?表情?而顯得格外兇悍的刀疤臉上難得露出一抹意外。
他拿了信去了翁卓的書房。
退下官場,終日?只在礦場與冶煉武器的地方兩處跑的翁卓頭發花白了不少,嚴肅冷沉的臉龐上也印上了歲月長河深深的溝壑痕跡。
看完了信,他捋了捋胡須,點頭道:“既然君侯有令。你帶著東西和你媳婦去一趟平州吧,讓你妹妹看看,她也好放心。”
翁臨陽忍不住笑:“綠萼嫁了人,愈發有管家婆的樣子?了,處處操心……”不過君侯竟愿意讓他去一趟平州,還撥給了他十個親兵,這是翁臨陽未曾想過的。
……君侯很擔心上次的截殺之?事再度發生?
翁卓又叮囑了翁臨陽一些事,他的目光落在桌案上擺著他佩劍的架子?上墊著的絲巾,針線稚嫩,卻?難掩靈動之?色。
那是他的女兒七歲那年送給他的第一件繡品。
“回去吧。”翁卓有些疲憊,轉身坐回了桌案前。
翁臨陽默默頷首,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一進去就有女兒家的甜美香氣涌上,他腳步微頓,還有些不習慣。
“郎君回來了?”
元絳珠一臉柔情?似水地迎了上來,作勢要替他寬衣。
翁臨陽側過頭,冷聲讓女使們先下去。
他院子?里?從前都?不用女使侍奉,元絳珠來了之?后,才撥了幾?個女使過來。
女使們低眉順眼地退下了,還貼心地帶上了門。
大爺比大奶奶還要害羞,不喜在她們面前和大奶奶親昵這件事兒,她們已經習慣了。
門關上的一剎那,元絳珠臉上的柔情?迅速褪下,她后退兩步,嫌棄地覷他一眼:“怎么回來這么晚?我餓了。”
翁臨陽也習慣了她秒變臉的速度,平靜地脫下大氅掛在黃花梨三足架上,道:“你餓了可以先吃,不必等我。”
“那怎么行?!”元絳珠很有原則,“說好了在外我要與你做一對恩愛夫妻的,誰家賢妻會不等郎君回來就開吃?”
翁臨陽眉心微抽,相處了幾?個月,他還是有些受不了這女人滿嘴的歪理。
元絳珠見他站著,疑惑地問?他:“你不凈手就想吃飯了?翁臨陽,你可真不講究。”
……誰家賢妻會這樣直呼丈夫的名字?
翁臨陽冷著臉拂袖而去,只撂下一句:“讓人給你收拾行?李,君侯有令,讓你隨我南下,去見一見我的阿妹。”
元絳珠頓覺嘴里?的雞腿不香了。
翁臨陽的阿妹嫁去了平州,成了稱霸南方的蕭候之?妻,這她是知道的。因此?當她知道救她之?人乃是蕭持的妻兄,但兩家姻親關系冷淡,恐怕沒什么往來,但別人又會看在這門姻親的關系上不會為?難翁家人時,元絳珠心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就是他了。
有了去處,又能免去被人發現身份的危險,這樣好的姻緣,很難再找出第二樁了。
但翁臨陽此?時卻?提出要她跟著一塊兒去平州。
元絳珠一臉不快地咬著雞腿,當初契約里?寫?這條了嗎?她不想去平州啊!
那里?高門貴族的人定然很多,說不定從前就有見過她的人。
要是被發現的話?……
翁臨陽凈完手回來,見元絳珠一臉兇殘地左手拿著一個雞腿,右手拿著一個雞腿,左右開弓,儼然吃得很滿足。
他挪開視線,嗤了一聲。
嗯,賢妻。
·
時間呼嘯而過,很快就入了冬。
這日?翁綠萼正躲在屋里?貓冬,聽得女使來報,說是表姑娘瑾玉屏想要見她。
翁綠萼美眸中?閃過幾?分意外。
雖然瑾玉屏與瑾家其他人顯然不同。
但經歷了那些事兒,她也知道,自己遠離翁綠萼,對她、對自己都?是一件好事。
也不知上次蕭持與瑾夫人說了什么,這大半月以來瑾夫人那邊兒都?很是安靜,自然,其中?也有瑾夫人忙著養病的緣故。
瑾玉屏既要照顧表姑母,又要照顧被君侯表哥兩腳踹成了半個死人的兄長,心力交瘁,她再出現在翁綠萼面前時,看出她眼中?的驚訝之?色,有些難堪地低下頭:“表嫂,我……”
翁綠萼拉過她的手,一牽,跟握了塊兒冰似的,她皺了皺眉,把?旁邊的手爐拿過來塞到她懷里?:“來,抱著。”又讓杏香去沏一壺紅棗茶來。
“里?邊兒放了我乳母做的紅棗蜜,冬日?里?喝一杯下去,整個身子?都?暖了。表妹嘗嘗。”
翁綠萼對她的姿態一如既往,溫柔平和,沒有半點因為?她兄長和表姑母做的那些糊涂事遷怒她的意思。
瑾玉屏雙手握緊了茶盞,被那陣盈著甜蜜香氣的水霧一沖,幾?乎快要落下淚來。
兄長傷得很重,君侯表哥的厭惡之?意太?明顯,女使小廝們侍奉的勁兒自然不會多高,只能瑾玉屏每日?去陪他說話?,給他換藥。
瑾相廣疼得厲害了,嘴里?嘰里?咕嚕的不知道在說什么。有幾?次他沒那么疼了,神智清醒了些,瑾玉屏才聽清了他嘴里?在咒罵什么。
又忙追問?了他那日?到底發生了什么,等瑾相廣罵罵咧咧地將事情?說了出來,瑾玉屏恨不得替他羞愧而死。
做出這樣的事情?,怎么還有臉反咬一口,滿口污穢?
瑾相廣罵得正起勁兒,見他向來溫順、不敢和他大聲說話?的妹妹砸了手里?的藥瓶,只留下一句‘阿兄,我真后悔有你這個阿兄’就摔門而去,更氣了。
好歹把?門給他帶上啊!
后面瑾相廣吹了半日?冷風,傷上加傷,病得更厲害了這件事,瑾玉屏自然不會和表嫂說。
她恐怕是聽見阿兄的名字都?要皺眉頭吧。
瑾玉屏來,是和她說自己過兩日?就要回瑯琊的事兒。
她這次回去,不僅要帶著瑾相廣,瑾夫人也會隨她們一同上路。
瑾夫人要回娘家?
看出翁綠萼臉上的驚訝之?色,瑾玉屏笑道:“原本表姑母想過了年再走的,但我實在等不得了……我來平州,好像只有給表嫂你添麻煩的份兒。”
她自知失態,又和翁綠萼說了會兒話?,匆匆起身走了。
杏香見翁綠萼沉默,出聲道:“都?說歹竹出好筍,瑾家能長出表姑娘這號心善的人,也著實不容易。”
杏香是有感而發,丹榴瞪她一眼,嘴上沒個把?門兒。
不過女君嫁過來的第一個新年,能不用再看瑾夫人的臉色,和君侯兩人甜甜蜜蜜地過,這可是個好兆頭。
明年一定會更好的。
離別總是伴隨著相逢。
翁綠萼聽到她的阿兄帶著阿嫂已到了平州,休整好之?后明日?就會來見她這件事兒,一愣:“夫君,你不會在騙我吧?”
蕭持早已期待已久,她得知這個驚喜時會是什么表情?,見她第一反應是不可置
信,心里?莫名泛起一陣酸,他捏了捏她軟綿綿的面頰肉,故意沉聲道:“不信我?”
語氣里?帶了些不快。
翁綠萼莞爾,主?動拉過他的手,往自己面頰上貼了貼,眉眼間洋溢著的笑比黃姑釀的紅棗蜜還要甜。
“多謝夫君,夫君對我真好。”
蕭持哼了哼。
本來的事!
……
對于要見阿兄和阿嫂這件事,翁綠萼表現出了空前的重視和緊張。
見她破天荒地一大早就起來,換了好幾?套衣裳都?不滿意,蕭持倚在床柱上看著她和只小蝴蝶似的飛來飛去,就是不看他,心里?難免酸溜溜的。
其實心很窄的君侯默默又遷怒了尚未露面的翁臨陽夫婦幾?分。
但見翁綠萼歡喜,蕭持也給了他們面子?,陪著翁綠萼一塊兒見他們。
雖然翁綠萼說了好幾?遍讓他不必如此?,大事重要,但蕭持輕飄飄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覺得我拿不出手?”
這句話?成功把?翁綠萼頂了回去。
不管他了。
翁臨陽與元絳珠終于到了中?衡院。
翁綠萼歡天喜地地上前迎了幾?步,蕭持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邊,看到翁臨陽身邊那位秀美女郎時,眉頭微皺。
這人,看著怎地有幾?分眼熟。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翁臨陽看著妹妹喜氣洋洋的?一張小臉, 心里柔軟,見她?笑著朝自己?快步走了過來,他下意?識伸出手去, 卻落了個空——
他眼睜睜看著妹妹挽住了元絳珠的?胳膊,又笑吟吟道:“聽說阿嫂要來, 我高興得不得了。這一路上辛苦了,來,阿嫂與我一塊兒進去烤烤火吧。”
笑語盈盈的?美人芳菲嫵媚, 光艷逼人, 對著她?又是?一頓溫聲細語的?關懷。
雖然靠得近, 但一點兒都不讓元絳珠覺得反感。
她?甚至還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在來的?路上, 元絳珠閑著無聊,問翁臨陽他阿妹性情如?何。
果不其然, 得到一堆諸如?‘嫻靜端莊’、‘秀外慧中’、‘少有美名’之類的?贊美, 元絳珠暗自撇嘴,覺得是?翁臨陽在吹牛。
結果元絳珠現在發現, 他不僅沒有吹牛,好像還夸得含蓄了很多。
翁綠萼熱情地挽著看起來有些靦腆的?嫂子進了屋。看著她?興高采烈的?小臉,蕭持忍下不快。
雖然是?兩個女人, 也不必靠得那般近吧?
這股悶氣是?不能對著翁綠萼發的?, 蕭持也沒想?憋在心里, 想?起剛才看到翁臨陽的?妻子時腦海中下意?識浮現的?熟悉感,他眉梢微揚,做出一副傲慢模樣?:“英雄救美, 還順手將?自己?的?終生大事給解決了。你的?運氣倒是?不錯。”
這語氣, 陰陽怪氣的?,翁臨陽沒想?和他再去校場比劃一場的?心思, 也皮笑肉不笑道:“是?么?比不上君侯您。”
蕭持一聽,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語氣十分?自得:“這倒是?,在娶妻這件事上,我運氣是?比你好很多。”說完,他瞥了一眼正?不斷溢出歡聲笑語的?屋內,對著翁臨陽微微揚起下巴,“你們?兄妹難得見面,去吧。”
翁臨陽瞪著他的?背影,被堂堂蕭候的?厚顏程度給氣笑了。
他運氣好,娶到了他的?妹妹,但這里邊兒的?辛酸,又豈是?簡簡單單的?運氣二字可以概括完的??
想?起自己?上一次來時,是?綠萼與蕭持新婚,那時候綠萼就已受盡委屈,處處體貼包容那個暴脾氣君侯,如?今也不知有沒有好一些。
翁臨陽看著庭院角落里那株積了一層雪的?芭蕉,嘆了口氣。
“郎君?”
身后傳來一聲熟悉的?,溫柔的?呼喚。
翁臨陽額角微痛,轉過身去,見元絳珠正?滿臉關心地看著自己?:“天冷,郎君快些進屋烤烤火吧,別凍壞了。”
翁臨陽越過她?,看向?屋內的?綠萼,果不其然,一直注意?著他們?這邊動?靜的?綠萼臉上露出了一個甜蜜的?笑。
妹妹開心,他也就沒說話。
元絳珠親昵地依偎在他身邊,一邊用他寬闊的?身軀擋風,一邊小聲道:“你和你妹妹怎么長得不一樣??她?比你好看那么多。”
翁臨陽冷淡道:“我隨我阿耶,綠萼長得更?像我阿娘。”
原來是?這樣?。
進了屋,元絳珠就放開了翁臨陽的?手,又是?替他脫氅衣,又是?替他倒熱茶,處處溫柔妥帖,惹得翁綠萼很是?不滿,瞪了一眼翁臨陽:“阿兄,你成婚之后怎么變得憊懶了?阿嫂雖體貼你,你也不能這樣?心安理得地坐著享受啊。”
元絳珠在一旁怯怯站著,像極了一個賢惠受氣的?小媳婦兒,聽到翁綠萼這么說,她?咬了咬唇,向?心善的?小姑子遞去一個感激又羞赧的?笑容。
被妹妹用譴責眼神盯著的?翁臨陽無奈投降:“好,我的?錯,我改。”說完,他捏住元絳珠的?手,唇角揚起的?弧度有些冷,“夫人,請坐吧,不必勞累了。”
見他吃了掛落還只能捏著鼻子認下的?樣?子,元絳珠渾身舒暢。
羞答答地坐下之后,又看向?翁綠萼,細聲細氣道:“妹妹別惱,服侍好郎君,本就是?我分?內中事。郎君肯娶我,給了我名分?,我已很滿足了,可不能再貪心了。”
看著元絳珠因為羞赧而泛紅的?端麗臉龐,翁綠萼忍不住悄悄感慨,阿嫂好純情啊。
真是?便?宜阿兄了!
讀懂了妹妹眼神里‘要惜福’意?思的?翁臨陽有些無奈,又不由得擔憂,他這個沒什么心眼的?妹妹,該不會被蕭持那廝欺負得很慘吧。
姑嫂兩個雖然只是?初次相見,但看她?們?相談甚歡的?樣?子,翁臨陽的?心也被屋內薰暖的?熱氣烘得暖暖的?。
綠萼從小就盼望著家里能多幾個陪她?說話的?女性親眷,阿娘去世得早,阿耶無心續娶,旁支的?親戚往來也少,到頭來綠萼只能自己?孤零零地長大。
娶了元絳珠,某種程度上,也是?翁臨陽想?要彌補家里那個缺失了很多年的?位置。
翁臨陽出神時,元絳珠已經熟練地開演了,只聽她一把好嗓子柔情似水,帶著新婦的?羞赧與對她?郎君的?崇拜,娓娓道:“那天,是?一個陰天,因為近日來陰雨連綿,鎮上的?藥鋪缺藥材使,就開了更?高的?工錢。為了給我那肺癆阿耶和瘸子阿弟掙藥錢,我與我阿娘去山中采藥,千辛萬苦,好不容易采得了一些藥材準備回家炮制,卻不曾想?……”
元絳珠適時地停頓了一下,杏香在一旁聽得十分著急:“然后呢然后呢?”
元絳珠低頭垂淚。
“卻不曾想?,有一伙山匪進了我們?村,將?村里的?人……都殺了!我阿耶和阿弟也慘遭毒手,沒了!”說完,她?仿佛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傷,扭頭伏在翁臨陽懷里,嚶嚶哭了起來。
翁臨陽居高臨下,看著她?笑得直抖的?肩,面無表情,卻在妹妹的?眼神逼迫下,不得不抬起手,僵硬地在她?北上拍了兩把,權當安慰。
翁綠萼試圖安慰傷心欲絕的?阿嫂:
“好歹還有伯母在呢,如?今你又嫁給了阿兄,阿嫂在這世上也不算舉目無親了。”
元絳珠從翁臨陽懷里起身,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歉疚道:“叫妹妹跟著擔心了,我阿娘看到家里的?慘狀,一口氣沒喘上來,也跟著走了。”
翁綠萼跟著難過地揪了揪眉頭。
難不成她?們?翁家人真與山匪相克?
她?從雄州去往平州的?路上,也曾遇到過山匪。
阿兄也是?。
阿嫂也是?。
難怪他們?能成為一家人呢,可能這就是?特殊的?緣分?吧。
元絳珠將?自己?把一家人編排得可憐到只剩她
?一根獨苗這件事完全不內疚,那些人死不足惜,但看著翁綠萼一副與她?共情到自己?也快哭了的?樣?子,她?有些手足無措:“噯,你別哭啊,其實我都不傷心了。”
說完,她?又推了推翁臨陽,示意?他快去安慰一下親妹妹。
翁臨陽不為所動?,示意?她?自己?惹出來的?事自己?解決。
元絳珠瞪眼,好一個冷酷無情的?男人!
他們?夫妻倆專心眉眼官司的?時候,翁綠萼從乍聞阿嫂娘家悲劇的?失態中恢復過來,見他們?眉來眼去,忍俊不禁:
“看到阿兄和阿嫂感情這樣?好,他們?在天上也一定會很欣慰的?。”
元絳珠有些不確定,會嗎?
但她?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妹妹說的?是?,能遇上郎君,就是?我最大的?運氣。往后余生,我便?只托付于郎君一人了。”說完,她?楚楚可憐地看向?翁臨陽,“郎君,你也是?這么想?的?,對吧?”
翁臨陽沉默地點了點頭。
……
蕭持去了軍衙,他倒不是?故意?不陪妻子招待娘家兄嫂,實在是?軍務緊要,加上翁臨陽新送過來的?那批新兵器,正?好送去城外的?駐營讓將?士們?比劃比劃。
軍衙用作議事的?東屋里,軍師蔡顯、大將?隋光遠、張運等人齊聚一堂。
蕭持從探子手中接過密報,看清上面所述的?內容之后,嗤了一聲,將?密報遞給蔡顯他們?。
蔡顯看完,并不驚訝,捋了捋長須:“老?皇帝駕崩,先前斗得厲害的?幾個皇子卻一致同意?秘不發喪……其中多半有隱情。”
如?今胥朝皇室雖然風雨飄搖,隨時有被人取而代之的?可能,但也有不少老?儒文臣固執地只認胥朝正?統,將?蕭持、裘灃之流都視為亂臣賊子,打定了主意?,寧死也不愿逢迎新君。
老?皇帝生前,幾個皇子就已經爭得頭破血流,早已將?彼此視為生死仇人。
如?今他們?紛紛化干戈為玉帛,表面平靜,內里又在涌動?著什么惡心盤算?
聽著隋光遠他們?探討了半晌,蕭持忽地想?到一件最重要的?東西。
他從前得到過許多張由那方玉璽加印過的?明黃圣旨。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是?對皇權的?無上尊崇。
新帝登基,曉諭天下的?那張圣旨上,當然也要有玉璽加印的?這八個字。
“玉璽。”
蕭持輕敲桌面,神色冷沉:“有人渾水摸魚,盜走了玉璽。”
所以那些人像無頭蒼蠅似地連出昏招,讓探子得到了消息,加緊遞了消息出來。
蔡顯一想?,也跟著點頭:“君侯猜想?很是?有理。老?皇帝病重,他周遭必定戒嚴,能在那樣?的?情況下盜走玉璽,除了當年的?撈月大盜重出江湖,便?只有老?皇帝身邊信重的?人有這個便?宜得手的?機會了。”
“去查老?皇帝身邊的?兒女,有沒有誰突然抱病不出,久久未在人前露面了的?。”依照老?皇帝那多疑的?性子,臨死之前見兒子之間手足相殘,他想?起自己?御極多年,到頭來卻落得個這么個下場,心中定然恨極。
若他是?老?皇帝,會怎么做……?
想?到老?皇帝的?下場,蕭持臉又是?一冷。
綠萼為他生的?孩兒,定然個個都孝順體貼,冰雪聰明,豈是?那群酒囊飯袋可及的?。
蕭持傲慢,又理所當然地想?著。
……
待他披著夜色歸家,翁臨陽夫婦已經告辭。
翁綠萼剛剛小睡了一覺,見他回來,索性沒再梳頭發,任由烏黑長發披了滿背,她?身上穿著一件大氅,看著有些眼生。
蕭持看她?一張小臉紅撲撲的?,臉上盈盈帶笑。
知她?心情極好,他心頭原本蒙著的?那些陰翳也被迎面而來的?香風吹散。
“這大氅,是?你阿兄帶來給你的??”
翁綠萼摸了摸大氅上柔滑的?皮毛,點了點頭:“這是?阿兄從前為我獵來的?墨狐皮做的?,暖和極了。我走的?時候太?急了,忘記帶上它,還有些難過。現在好了。”
蕭持看著她?洋溢著懷念之色的?嬌媚小臉,嗤了一聲,故作不屑道:“這有什么?你若喜歡,我去獵個十條八條,給你做件新的?就是?。”
“夫君,你真粗魯。”
翁綠萼幽幽覷他一眼,隨即翻了個身,暖和的?大氅將?她?柔柔裹住,舒服得她?疑心自己?下一瞬又要盹過去了。
但蕭持顯然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我粗魯?”蕭持坐在羅漢床上,沉聲質問她?,“對你好,怎么就是?粗魯了?”
翁綠萼背對著他,悄悄睜開眼,看見他如?小山般巍峨挺秀的?影子映在墻上,她?的?心跳沒來由地加快。
聽著他不滿的?語氣,她?忍笑,佯裝沒有察覺:“夫君可是?誤解了我的?意?思?我既已有了一件狐皮大氅,夠用就好,何必還要勞煩夫君抽空射獵?”
說話間,她?翻過身去,看著蕭持因為沉默而愈發顯得堅毅冷峻的?輪廓,被烘得暖呼呼的?手指攀上他脈絡凸顯分?明的?手掌,肌理相觸,原先如?山般靜默的?男人霎那間有了真實的?波動?。
“我不愛喜新厭舊。物是?如?此,人也是?如?此。夫君呢?”
蕭持看著她?眼瞳里流淌著的?脈脈情意?,帶著點兒俏皮,又帶著些羞赧,像是?從高山之巔奔騰而下的?春水,汨汨流往他的?心中。
縱然在冬日里,有她?這么含羞的?一眼,他也覺得勝過春朝。
女使們?早已退了下去,內室里只有他們?二人。
蕭持捧起她?白里透紅的?臉龐,動?作輕柔,臉上神情卻很嚴肅,翁綠萼被他眼眸之中的?認真攫去一絲心神,聽他肅然道:“吾亦然。”
好端端的?,他突然這樣?嚴肅,反倒叫翁綠萼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們?兩個人私底下說些讓她?耳熱的?親昵話而已,偏他要當真。
翁綠萼一頭扎進他懷里,吃吃笑道:“物件兒還是?舊的?好,但老?男人就不好說了。”
老?男人?
老?男人?!
看著埋進他懷里怎么都不肯動?彈,有賊心撩沒賊心滅火的?某人,蕭持久違地感受到了被氣笑了的?滋味。
當晚,頗具實踐求證精神的?蕭持拉著翁綠萼探討了半宿關于‘老?男人到底頂不頂用’的?事。
翁綠萼被一陣又一陣鑿擊的?力道逼得整個人不斷地往上蹭,眼角的?淚光還來不及成型就被顛碎。
蕭持護住她?的?頭,聲音沉肅而正?經,但鑿擊的?動?作越來越重。
“不滿意?老?男人?”
翁綠萼被撞得神魂狂亂,聽到他用那樣?平靜之下隱含危險的?語氣問話,嗚咽著搖頭。
她?真的?后悔了!
誰知道這野蜂子聽到‘老?男人’三個字就發了狂,這樣?介懷,可見她?說的?也沒錯!
蕭持看著她?籠著水色的?眼睛,低下頭親了親她?哭紅了的?眼皮。
她?越來越愛作弄人了。
但還是?和從前一樣?,膽子小,一到要她?善后的?時候就容易撂挑子不干。
蕭持重重沉了下去,在她?耳邊低聲道:“老?男人也是?你男人。”
那些小男人娶妻,娶得明白嗎?
定然沒有他穩重會疼人!
……
隔日清晨,雖然翁綠萼渾身酸軟,不想?動?彈,但今日是?瑾夫人要啟程去瑯琊的?日子。
她?身為兒媳,理應前去送行?。
丹榴心細,留意?到昨夜屋內的?燈直到丑時才歇,一早起來就默默調治了一桶解乏的?藥湯,見翁綠萼起身,忙扶著她?進了浴房。
泡了有小半刻鐘,翁綠萼呼了一口氣:“我好了,把巾子遞給我吧。”
待她?帶著滿身的?草藥味道出了浴房,見蕭持長身玉立,正?立在窗前望著庭院里那幾株積了霜雪的?芭蕉,聽到動?靜,他回過頭來,見到她?,原本冷淡的?神情倏然被春風劃開,露出一個笑。
他大步向?她?走去,丹榴識趣地后退兩步,下一瞬,就看見女君那雙柔軟小手
被君侯緊緊捉在掌心里,她?臉上一紅,連忙避了出去。
蕭持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幽幽香氣中夾雜著草藥的?清苦味道,知道她?剛剛在泡藥湯,想?起自己?昨夜的?孟浪,再厚顏的?男人此時也有些赧然。
“昨日是?我不好,該打。”
他握著翁綠萼的?手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啪的?清脆一聲,把翁綠萼嚇了一跳,她?忙抽出手,嗔他一眼。
“待會兒還要出門,仔細別人看到你臉上的?痕跡。再往我身上扣一個悍婦的?罪名,言我膽大包天,都敢對君侯大打出手了。”
她?語氣輕快,并不像是?生氣的?樣?子,蕭持心里一蕩,又捉著她?的?手往自己?臉上貼去。
“閨房之樂,外人焉知其中妙處?”
他語氣輕佻,眼神坦然中又隱隱流露出幾分?狂浪之意?,翁綠萼輕輕推他一把:“一大清早,誰要聽你油嘴滑舌。走開些。”
說完,她?喚杏香和丹榴進來替她?梳妝。
女使們?進來,他也不好再胡鬧下去。
蕭持愛極她?這副可愛得過分?的?口是?心非模樣?,見她?含羞逃去內室,也沒有乘勝追擊,只走到羅漢床前,隨意?翻看著她?昨日放在炕幾上的?游志。
翁綠萼從菱花鏡里看他,唇角忍不住微微翹起。
從前他走個路都只顧自個兒大步往前,哪里會顧及她?跟不跟得上這樣?的?事。
牽扯著他心神的?那根繩,她?握得很緊。
甚至翁綠萼懷疑,哪一日她?丟了繩,蕭持也會主動?撿起來,遞給她?。
高高在上的?君侯愿意?為她?低頭,這樣?的?認知讓翁綠萼一陣神清氣爽。
“夫君,我好了。”
蕭持抬眼,看見麗光盈盈的?人站在不遠處,對著他微笑。
他為她?的?笑靨晃了晃神,頓了頓,才走過去牽起她?的?手,故作矜持道:“哦,那走吧。”
翁綠萼看著他十指緊扣貼上來的?大手,哼了哼。
老?男人,還挺會裝。
……
去萬合堂的?路上,蕭持與她?說了會送瑾夫人一行?人到瑯琊的?事兒。
瑾夫人肯聽瑾玉屏的?話,愿意?回瑯琊養病,順便?探親,這讓蕭持頗覺欣慰。
見母親愿意?自退一步,他自然也要做出些表態,安排好軍務之后,便?送瑾夫人等人啟程去往瑯琊。
有他護送,瑯琊那邊的?人便?不敢小瞧了瑾夫人,拿她?當開罪了兒子與新婦,被趕回娘家的?可憐蟲。
畢竟瑾家人有多勢利眼,只從她?們?在蕭持阿耶靈堂前就在勸瑾夫人拿著亡夫的?半壁家財另嫁他人這事便?可知一二。
聽蕭持這么說,翁綠萼怔了怔,先問的?是?雪天路途難行?,此去又什么時候能回?
蕭持知她?擔心自己?的?安全,和她?解釋瑯琊距平州頂多四五日的?車程,他騎馬,回程便?更?快些。
他有些歉疚:“我定會在上元夜之前趕回來,再陪你去看平州的?花燈節,可好?”
翁綠萼知道在瑾夫人這件事上,他已為自己?做了許多,怎好再表露出不快之態。
……只是?她?的?確有些舍不得他。
罷了,大不了叫杏香她?們?多在被衾里多給她?塞幾個湯婆子,也一樣?管用。
見翁綠萼露出笑容,點了點頭,蕭持放下心來,摸了摸她?的?臉。
·
兒子愿意?送自己?去瑯琊,這對瑾夫人來說,是?一種莫大的?安慰與榮耀。
任憑翁氏女再怎么得奉謙寵愛,這母子血脈是?割不斷、切不掉的?,只要她?妥協一些,奉謙自然也就會恢復從前對她?的?孝敬態度了。
瑾相廣被丟在隊伍最后的?那輛小馬車上,瑾夫人與瑾玉屏共乘一車。
蕭持騎著挾翼走在隊伍前面,面容冷然。
有君侯一路疾馳帶領,原本五日的?路程很快就縮短到只需要三日。
瑾夫人雖納悶行?車速度有些快,但想?到自己?兒子肩上扛著重任,能撥冗送她?回瑯琊,她?已是?受寵若驚,自然也不能在這些小節上計較。
瑾玉屏靜默溫順,也不會有什么異議。
只可憐了瑾相廣,身上的?傷反反復復沒愈合,被這么一顛,更?是?痛得生不如?死。
自然了,在場沒有人會關注他的?感受。
瑾相廣就這么疼暈了過去。
直到夜幕垂臨,衛兵找了驛站投宿,蕭持翻身下馬,給挾翼喂了塊兒糖。
他臨行?前,翁綠萼給他裝了一袋的?蘋果糖,說是?挾翼辛苦,讓他適時給它喂一些。
給人吃的?口糧,倒是?一點兒沒提。
蕭持想?起,還有些郁悶。
挾翼果真很喜歡這糖的?味道,原本懶洋洋半垂下的?大眼睛倏地睜開了,精神百倍地開始拱蕭持的?手,還想?吃剛剛的?美味小糖塊。
蕭持又喂了它一塊,之后不管它怎么撒嬌,都不肯給了。
挾翼氣哼哼地轉過身,用健美的?馬臀對著他。
蕭持:……誰養出來的?這么個臭脾氣?
隨行?的?女使和仆婦伺候著隊伍里唯二兩個女眷下車。
瑾玉屏乖巧地扶著瑾夫人往里走,聽她?半是?得意?,半是?慶幸道:“還好那年老?皇帝要我奉謙做女婿,他給拒絕了。不然,這不是?往家里迎來了個攪家精嗎?”
快要亡國的?公主,還比不得那翁氏女呢,起碼她?祖上顯赫,身家清白,不會給奉謙帶來什么麻煩。
瑾玉屏在一旁聽得微訝:“君侯表哥從前竟有過尚公主的?機遇嗎?”
說起兒子的?風光事,瑾夫人是?停不下來的?,她?進了驛站,見里邊兒沒有旁的?散客,說話便?也隨意?了些:“依我兒的?人品風度,公主又如?何?不過奉謙眼光好,皇城里的?公主也難攀上咱們?家。”接著,她?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兒,樂道,“奉謙雖然無意?,但皇城里適齡的?公主可不少,我聽說啊,就有幾個公主為了偷偷見奉謙一面,大打出手,為此跌破了頭的?也有呢!”
瑾夫人的?那些話隨著風灌入蕭持耳中,他眉頭緊皺,正?想?出聲讓母親別再說那些摻雜了好些無稽之談的?陳年往事,但被她?最后一句話一撥,腦海中原本混沌模糊的?記憶一角猛然復蘇。
他想?起來了,為何會覺得翁臨陽的?新婚妻子隱隱有些面熟。
他還未曾與老?皇帝正?式撕破臉前,也曾去過都城述職,皇城里的?那群公主,他也的?確見過。
群芳逐艷中,里邊兒有一個灰撲撲的?公主,就被襯得格外引人注意?。
此事雖已經過去有五六年之久,但蕭持將?那人的?輪廓與前幾日瞥見的?女人面容一重合,心頭發沉。
元絳珠費盡心思潛入翁家,是?要做什么?
綠萼對她?不設防,仍當她?是?親親阿嫂,若是?元絳珠生了歹心……
蕭持眼神一凌,拍了拍還在鬧脾氣的?馬屁股,與身邊的?衛兵低語幾句,安排好之后縱身飛上馬,眨眼睛就沖出了幾里之外。
“噯,奉謙,你是?要去哪兒——”
瑾夫人才坐下沒多久,見蕭持突然翻身上馬,一句話都不給她?留,一人一馬疾馳而去,忍不住起身喊了一聲。
自然是?沒有回音的?。
瑾夫人又是?生氣,又是?覺得丟臉,嘟嘟囔囔地又坐下了。
……
瑾夫人這一走,府上大半的?主子都跟著去了,偌大的?君侯府陡然間變得空空蕩蕩的?。
杏香擔心君侯不在,女君會怏怏不樂,提不起精神,沒成想?推開門去一瞧,人坐在羅漢床上看著游志,專心著呢,哪兒有半分?她?們?假想?中相思別離苦的?垂淚之態。
見杏香她?們?進來,翁綠萼看了看外邊兒的?天色,突然道:“阿兄和阿嫂她?們?是?住在成華巷的?那處宅院嗎?我想?去尋他們?說說話。”
女君有令,再加上杏香她?們?也有心讓她?開心些,立即風風火火地去辦了。
翁綠萼一時興起,等到了成華巷那座宅院時,才知道自己?的?阿兄被軍師蔡顯喊去請幾件有關新兵器的?事兒了,不過翁綠萼也不沒放在心上。
阿兄不在,那就找阿嫂嘛。
守在門口的?女使見她?來了,主動?替她?打開了門:“女君,大奶奶就在里邊兒。”
翁綠萼邁著輕盈的?腳步進了屋,
見元絳珠背對著她?,不知在看什么。
“阿嫂?”
翁綠萼停在門口,沒有貿然進去,只輕聲喚她?。
元絳珠聽得那聲呼喚,心里一慌,把手里的?東西往旁邊的?被衾里一塞,轉過身去,看見翁綠萼那張盈盈笑靨,原本郁喪的?心情也跟著一亮。
“阿妹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元絳珠一臉熱情地起身想?要迎她?,不料卻被榻上的?東西一絆,人跌了下去,被她?藏在被衾里的?東西也咕嚕嚕滾了出來。
元絳珠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東西滾到了翁綠萼腳邊,又被她?撿起。
翁綠萼以為這是?阿嫂的?愛物,本不欲多看,但她?只瞥了一眼,就再難挪開視線。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她?低低念出了玉璽底部的?八個大字,緩緩抬起頭,看著一臉生無可戀的?元絳珠,心里砰砰直跳。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翁綠萼與元絳珠大眼瞪小?眼。
一時間誰都沒?有先開口。
翁綠萼低下頭, 又看了?一眼手?中托著?的那個沉得過分的東西?,語氣有些猶疑:“阿嫂,你為何會有此?物??”
翁綠萼只是待人純善, 不代表她沒?有心眼兒,這塊應該出現在?都城紫宸殿上, 被人用金底寶座好生供著?的玉璽,卻出現在?她阿嫂,一個據說被山匪害死了?全家的孤苦村女手?里, 怎么看怎么不對勁兒。
元絳珠抿緊了?唇, 腦子里飛快思索著?成功逃跑的可能性有多大。
有一瞬間, 她曾想過以翁綠萼為質。
但想起這位君侯夫人出行時身邊必跟隨的兩隊精兵, 元絳珠后?心默默一涼,繼而她又想到, 她辛辛苦苦從都城金陵逃了?出來, 為什么還要為了?胥家人搶得頭破血流的東西?,拋棄她現在?安穩的生活, 讓她陷入無休止的追捕之中?
再者,翁臨陽那妹妹的頸子生得又細又白,很是好看。
若是被她挾持時不小?心割傷, 元絳珠想, 她會很內疚的。
電光火石之間, 元絳珠腦海里飛快閃過了?許多思緒。
她整了?整因為先前踉蹌而微亂的裙衫,端端正正地跪下,仰起頭, 一臉嚴肅道:“女君, 可否先關個門?”
女使們雖然規矩,但這樣?的事, 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翁綠萼輕輕看了?她一眼,沉默著?去關上了?門,末了?又叮囑杏香她們:“我和阿嫂說說話,沒?有我吩咐,你們不必進來。”
女使們柔聲應答的聲音被門關在?了?外邊兒。
翁綠萼知道自己這么做有些冒險,她不知道面前這個女人的真實來歷是什么。
但與她眼神對視時,翁綠萼莫名覺得,她也不是個壞人。
元絳珠很識趣,她微笑道:“不瞞女君,我來此?,目的只有一個。”
元絳珠的目光落向?翁綠萼用兩只手?才能托起的那塊沉甸甸的玉璽上面,眼神中飛快閃過一分晦澀,但她很快又恭敬道:“就是向?君侯獻寶!”
獻寶?
這個寶貝有些過于沉重了?。無論是它自身的分量,還是它代表的意義,都非尋常之物?可以比擬。
翁綠萼頷首,又道:“你是以何身份向?君侯獻寶?既是獻,想來此?物?先前必然屬于過你,或是你的家族。”
她凝視著?元絳珠,她雖然跪著?,但背脊挺直,姿態極美,面頰、脖頸乃至露出的雙手?,無一不是細膩若玉,手?指骨節細長,沒?有因常年干農活兒而變形,更沒?有繭子。
先前發現時,翁綠萼只當是阿兄心疼嫂嫂,喚人為她調養身子,是以她看起來并?不像尋常村女。
但現在?翁綠萼有了?一個新?的猜測。
“你是金陵城里的某位公主,是嗎?”
元絳珠正猶豫著?要不要再編一個假身世,畢竟謊話要用另一個謊話來圓,但冷不丁聽到翁綠萼拆穿了?她的身份,元絳珠下意識搖頭:“不,我怎么會是公主。”
皇兄與皇姐們都厭憎她的出身,一個自小?在?冷宮中長大的公主,也的確不是什么正經公主。
她雖然飛快否認了?,但語氣隱隱有些古怪。
翁綠萼搖頭:“我不信。你就是。”
元絳珠一噎,生出些自暴自棄之感,也不端端正正地跪著?了?,爬上貴妃榻上,雙臂展開,把自己攤成一張餅,有氣無力道:“反正東西?已經到你手?上了?,你看著?辦吧。”
至于她們要將?自己下獄,幽禁還是充作旁的用處。
元絳珠閉上眼,她逃出了?那座巍峨卻腐朽的宮城,在?外瀟灑了?這么些時日?,已是夠本了?。
只要不是死在?金陵的那座皇城里,元絳珠覺得,旁的死法,勉強也能接受。
她閉著?眼,其他感官更加靈敏,聽見‘咚’的一聲,仿佛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桌面上。
隨即而來的,是一陣輕盈的腳步聲,伴隨著?幽幽香氣,落在?了?她的身邊。
元絳珠猛地睜開眼,看見翁綠萼坐在?一旁,離自己不過兩拳的距離。
她竟不怕自己對她生出不軌之心?
翁綠萼語氣幽幽:“阿嫂以為我要做什么?棒打鴛鴦嗎?”
元絳珠怔了?怔。
“你們夫妻之間的事,自有你主動和他說明,我不會妄自代勞。”但她的身份特殊,又涉及到玉璽這樣?極其燙手?的東西?,翁綠萼溫聲道,“只是在?君侯回來前的這段時日?,得委屈阿嫂佯裝抱病,莫要外出。還有玉璽,我也要一并?帶走,阿嫂莫怪。”
于公于私,翁綠萼分得很清楚。她雖很喜歡這個阿嫂,但囿于多方因素,她既擔得別人一聲‘女君’,就不能忘記自己肩上的責任。
元絳珠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頭,說好。
其實她大可直接將自己幽禁起來,卻用了?她抱病不出的理由?。
是為她之后?能留下來,繼續體面地和翁臨陽做對夫妻吧?
身邊傳來她與自己道別的聲音,元絳珠沒?動,將?手?臂蓋在?臉上,仿佛是覺得屋里的光線太過刺眼。
那陣幽幽香氣漸漸遠去了?,門又關上,將?她叮囑女使們好好照顧大奶奶的話一同隔絕在?外。
元絳珠惱怒地擦了?擦眼睛,覺得翁臨陽那王八蛋真不是個東西?。
怎么把他妹妹養成這樣柔軟又良善的性子的?!
這讓一心想做個無情毒婦的她很難辦啊!
……
杏香見翁綠萼懷里抱著?個什么物?什,用包袱皮裹著?,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下意識道:“女君,婢來抱著?吧。”
翁綠萼搖了?搖頭:“去軍衙。”
去軍衙?可是君侯不在?那兒啊。
杏香微訝,見女君面容淡然,點?了?點?頭,忙探出頭去和馬夫與張翼說了?女君要先去軍衙的事兒。
馬車很快平穩地駛動起來,不多時,就到了?軍衙。
軍衙兩旁的守衛見一輛香車寶馬迤邐而來,而后?又在?軍衙前停下,車上緩緩走下一個耀如?春華,氣韻恬和的高門女郎,又見張羽林隨侍在?車架一旁,猜出了?來人身份,連忙恭敬喚她‘女君’。
翁綠萼對著?他們微笑頷首,環步從容,進了?軍衙。
她要見軍師蔡顯。
張翼點?頭,將?翁綠萼引到了?君侯從前處理政務的東屋,又去請蔡顯。
蔡顯得知女君有事見他時,有些驚訝,但他深知君侯對其妻子的重視,不敢怠慢,得了?信之后?就抬腳往東屋走去。
翁綠萼先前只在?雄州外的駐營里見過這位軍師一面,當時情態窘迫,她沒?有正式與軍師見禮,今日?事態緊急,她也顧不得那些禮節,伸出手?虛扶了?蔡顯一把,道:“我有一物?,請軍師一觀。”
蔡顯
點?頭,道了?聲勞駕女君,便見女君素手?輕輕拆開桌上那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包袱,露出里面寶物?真容。
那是一座方圓四寸的玉印,四四方方,代表著?天子享有四海,是天地四方的權威。
蔡顯粗粗一看,已是心驚,顧不得其他,連忙走近了?查看,見玉璽上鈕交五龍,五龍相背而踞,尾部交纏,瑞目圓瞪,極具威嚴。
他再抬起玉璽一看,下面的八個大字映入眼簾,蔡顯心中一定,小?心翼翼地將?玉璽放下,對著?翁綠萼恭敬道:“不知女君從何處得來此?物??”
翁綠萼搖頭:“機緣巧合,我不過一內宅婦人,不知該處置此?物?。如?今托于軍師,我便也放心了?。”
見女君不愿回答,老人精蔡顯自是不會再繼續問下去,客氣幾句之后?,親自送了?女君登上車架,他在?軍衙門口駐足片刻,再也掩飾不住心中的激動,不顧兩條舊疾發作的老寒腿,快步去往西?屋,給蕭持去了?一封信。
那些人苦尋而不得的玉璽,卻在?陰差陽錯之下,被君侯之妻所得,獻于君侯,這豈非天命所歸之兆?
……
蔡顯的激動與快樂并?不能感染蕭持分毫。
他記起元絳珠可能就是皇城中那位備受冷落的公主時,距離他們自平州出發的那日?已經足足過去了?兩日?一夜。
蕭持想起可能隨時會落入險境之中的妻子,五內如?焚,縱馬狂奔,厚厚的風雪撲面而來,將?他眉上凝出兩道冰晶也毫不在?意。
挾翼與他相伴多年,通曉人性,此?時也感知到了?主人急如?星火的情緒,自是拼盡全力,撒蹄奔跑。
翁綠萼給的那袋蘋果糖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蕭持腹熱心煎,自是喝不下水、吃不下東西?的。但挾翼一路疾馳極為辛苦,除了?讓它喝些干凈的雪水,蕭持也會給它些蘋果糖。
得了?絕世美味小?糖塊的挾翼動力十足,原先兩日?一夜的路程,被縮短至一天。
直到深夜,他單人快馬,入了?平州城。
“君侯歸!”
“君侯歸!”
翁綠萼睡得正香,聽到外邊兒逐漸喧鬧起來的動靜,人也只是皺了?個眉頭,翻了?身接著?睡。
直到杏香輕手?輕腳地掀開蜜合色的帷幔,小?心翼翼地睇了?一眼沉得仿佛快要滴落冰水的君侯,上前去搖了?搖將?自己裹成一團,睡得香沉的翁綠萼,輕聲道:“女君,女君……快醒醒。君侯回來了?。”
持續不斷的細碎聲音入耳,翁綠萼有些煩躁地睜開眼,她剛一睜眼,滿目酸澀。
她忍不住用手?蹭了?蹭眼睛,嘟囔道:“杏香,你也睡糊涂了?嗎?夫君怎么可能現在?回——”
滿室的薰暖香氣中,突然闖入一抹極為冷冽的色彩。
有一座巍峨玉山般的身影,落在?了?那床繡著?鳳穿牡丹的被衾之上。
翁綠萼怔怔地抬起眼,便看見數日?不見的,她的夫君,正站在?床前望著?她。
此?時已是深夜,女使們被蕭持驚醒,匆忙點?了?燈,但光線昏暗,他逆著?光站著?,臉上神情便顯出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深幽。
翁綠萼的心口砰砰直跳,她一骨碌坐了?起來,不顧纖細的身子暴露在?寒風之中,探過身去牽他的手?,被他猶如?冰塊兒般的手?凍得一激靈,一雙還殘留著?睡意的眼眸中卻滿是歡喜:“夫君,你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她伏在?他腰腹間,抬頭看他,卻見他面容隱隱沉肅,眉上、眼睫上甚至還掛著?霜雪,但他的眼睛卻極亮,壓過了?滿臉倦容,含著?深沉意味的視線徑直落在?她無知無覺的嬌媚小?臉上。
翁綠萼后?知后?覺地感覺到了?些許不對,她有些遲疑地想要放開他的手?,卻被蕭持反過來緊緊握住。
“你們先下去。我與女君有話要說。”
杏香有些擔心,君侯風塵仆仆地漏夜歸家,定然是發生了?什么事兒。
兩人不會又吵架吧?
杏香低眉順眼地退了?出去,隨著?木門關上的‘嘎吱’一聲輕響,翁綠萼心里一跳,醒來見到他歸家而升起的歡喜之意漸漸冷卻,她看著?他不發一言的冷沉表情,不解道:“夫君?你何以不理我?”
聽出她話中的委屈和懵然之意,蕭持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心潮一陣洶涌。
他在?路上遇上了?軍師蔡顯派去給他送信的人,接過信一看,蕭持非但沒?有被蔡顯信中所透露的欣悅與對女君的贊美之意感染,反倒升起了?一股熊熊怒火。
這簇火苗沒?有被迎面的風雪撲滅,反倒越燃越烈。
蕭持放開她的手?,扯過床上的被衾披在?她身上,力道有些粗暴,翁綠萼身子一暖,卻又被隨即落在?她耳中的那道質問聲嚇得一愣。
“玉璽,是你從元絳珠手?中得來的,是不是?”
聽得他有些冷然的聲音,翁綠萼仿佛猜中了?他為何不悅。
她重又尋過他的手?握住,試探著?道:“夫君,我阿兄先前并?不知阿嫂身份,至于那玉璽,也是我陰差陽錯之下意外發現的,我已將?它送去給軍師保管,你明日?便能瞧見了?。”
蕭持如?何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到現在?了?,她還在?擔心他會疑心她的兄嫂串通一氣?
他在?乎的何曾是這個!
“你發現了?元絳珠的不對勁,卻不呼人進來保證你的安全,反而讓自己身陷險境之中。”
“只為了?那么一塊兒破石頭?”
蕭持的聲音沉而怒,他想起自己這一路來歸心似箭、憂心如?搗,這個女人卻絲毫沒?將?她的安危放在?眼中,傻乎乎地信任一個連身份都是假的,對她虛與委蛇的心機深沉之人,她何曾將?自己走之前的叮囑放在?心里過?
蕭持越想越覺得不快,這種怫然不悅的心緒中,后?怕占了?上風。
他無法想象,若是元絳珠生了?歹意,利用姑嫂關系之便遮掩了?外邊兒女使、衛兵的認知,將?她劫出平州。
蕭候之妻的這個名號,在?胥朝王室、裘灃之流眼中,應當還是很好用的。
他們以她為質,會對他怎么獅子大開口,甚至舉兵相壓,蕭持都不畏懼。
但他無法保證,她落入那伙人手?中,會一直被以禮相待。
光是想到她有落入敵手?,飽受折磨的可能,蕭持便感一陣心如?刀絞。
他語氣之中的慍怒與后?怕太過明顯,翁綠萼一怔,心里一柔,知道他必定是得了?消息,急急趕回來的,一路上不知有多么擔心。
她輕輕地將?柔暖的面頰貼在?他的手?背上,感覺到他原本冰得已經僵硬的手?漸漸回暖,他卻一動不動,像是一尊被凍僵了?的雕像。
氣性真是大。
翁綠萼低聲道:“我知道此?番做得有些不合宜,夫君惱我輕敵,是應該的。”
在?這種時候,沒?有必要強調她覺得元絳珠是個好人的事。
蕭持與元絳珠,他們的立場天然對立。
“我阿嫂是個聰明人,且她既能將?玉璽藏到現在?,必定有她自己的盤算與考量。我既發現了?她的身份,她走投無路之下,唯一的出路便是主動表態,將?玉璽獻于夫君。夫君得到玉璽,阿嫂也有了?庇護之所,兩全其美,不好嗎?”
“我知自己有些想當然了?,魯莽行事過后?,我心里也是砰砰跳個不停,但夫君不在?我身邊,我心中慌亂,又無人可訴。但方才我見夫君滿臉疲憊,知夫君定然是知道了?消息,晝夜兼程趕回來的,心里邊兒又添了?幾分愧疚。”
說著?,她伸出手?,隨著?她的動作,中衣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她滑若凝脂的手?臂。
翁綠萼輕輕撫著?他臉龐上滑下的濕潤痕跡,屋內燃著?地龍,原先積在?他眉眼間的霜雪漸漸化作水珠,順著?他冷峻輪廓蜿蜒滴落。
“我下次再不敢了?,夫君莫要惱我,可好?”
她緊緊貼著?自己,玉般油潤細膩的肌膚溫柔地摩挲過他仍泛著?涼意的面頰,蕭持就是有心發火,想讓她引以為戒,下次多生出些警惕之心,也被她主動的示好之態給滅去了?大半火氣。
蕭持沉默半晌,但又覺得不能這樣?輕輕揭過,免得這女人心里不當一回事兒。
他捉住她那條細得可憐的腕子,低下頭就要親她,卻被翁綠萼急急推開。
“夫君,你還沒?有沐浴……”
翁綠萼皺著?眉頭看他,儼然一副嫌棄
模樣?。
蕭持被她氣笑了?:“我這么風塵仆仆,滿面風霜是為了?誰?”這個沒?良心的女人!
翁綠萼咬了?咬唇,支起身子,在?他黑面羅剎似的臉上親了?一口,又去推他:“快去沐浴。”
她的床被熏得又香又暖,怎么能讓他一個滿身風塵的糙漢子滾來滾去,做盡呷昵之事?
一個吻就把他給打發了??
蕭持不甚滿意,捏了?捏她的面頰,意味深長道:“行,你等著?。待我沐浴過后?,好好侍奉女君。”
后?半句話咬字極重,見翁綠萼面頰染上酡紅,蕭持手?指下滑,輕佻地挑起她下巴,在?她微微撅起的紅唇上親了?一口,這才轉身大步去了?浴房。
知道君侯回來,仆婦們趕緊燒了?一大鍋熱水。
沒?有美人在?一旁為他捶捏澆水,又無水下鴛鴦的好事可指望,蕭持飛快地洗了?個澡,帶著?一身微燥的熱意,重又進入了?攏著?薰暖香氣的帷幔之內。
而他的妻,也正在?等著?他,雙眸含水,含羞帶怯,美艷動人。
翁綠萼見他立在?床前,投來的眼神古怪又熾熱,羞意更甚,嗔他一眼:“你再呆著?,我睡了?。”
說完,她翻了?個身,好像已經困極。
蕭持嗤了?一聲,將?她撈入懷中。
“想睡?還早得很呢!”
……
這一夜,翁綠萼為自己的輕敵與疏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而蕭候的火氣,也隨著?她在?自己耳畔響了?大半晌的嚶嚶輕泣,被澆滅得一干二凈。
清晨醒來時,他神思清明,靜靜想著?昨日?蔡顯信中的話,又想到遠在?金陵的內斗紛爭,能兵不血刃,減少將?士們的傷亡,就達到目的,這再好不過。
懷里的人輕輕動了?一下。
蕭持垂眼看去。
翁綠萼慢慢睜開眼睛,見蕭持半坐著?躺在?自己身邊,看起來神清氣爽,冷峻眉眼之中隱隱流露出幾分風流之態,再想想渾身酸軟的自己,不由?得有些不忿,瞪了?他一眼。
“眼睛抽筋了??我給你吹吹。”蕭持作勢俯身下來。
翁綠萼連忙推他:“夫君,我想喝水。”
蕭持動作一頓,點?了?點?她的面頰。
膽子小?,又愛招惹他。
見他下了?床,翁綠萼吁了?口氣,想起昨夜的狂浪,人還有些不自在?。
蕭持倒了?一杯溫水,喂她喝了?兩口,見她扭頭,自己將?剩下的水一飲而盡。
末了?還點?評兩句:“這什么水,太甜!”
翁綠萼平日?對甜食興趣寥寥,但入了?冬,反而喜歡喝些熱熱甜甜的玩意兒。
杏香她們近日?便會將?加了?紅棗蜜的水熱在?紅泥爐上,方便女君隨時取用。
翁綠萼見他那嫌棄模樣?,哼了?哼:“待會兒我就叫杏香給你泡苦丁茶,清火。”
牙尖嘴利。
蕭持瞥她一眼,微笑道:“不過,比起我昨夜飲的甘泉,這水也就一般般甜吧。甜味仍在?,喝再多苦丁茶,怕也難消。”
翁綠萼一愣,隨即在?他意味深長的眼神中反應過來,臉騰一下紅了?,隨手?抓過散落在?一旁的衣裳,也沒?細看,就朝他丟去。
“你快出去。”
女兒家的柔軟香氣盈了?他滿臉。
蕭持慢悠悠地扯下那件兜衣,看著?上面繡著?的秀麗小?花,唇角微揚:“是,謹遵女君之令。”
看著?他的背影,翁綠萼又是羞,又是甜,索性把自己埋進被子里,悶了?好一會兒,才抬起一張潮紅面龐。
……
翁綠萼梳洗好出去,意外發現兄嫂正站在?走廊臺階下,與蕭持正說著?什么。
她心里有些不安,走過去,見幾人面上神情都還算正常,就是阿嫂今日?仿佛穿得多了?些,臉也很紅。
翁臨陽看見妹妹過來,臉上自然而然地帶出一個笑:“我們是來辭行的。”
就要走了?么?
翁綠萼有些不舍,更多是對阿兄做出的決定而高興。
他和阿嫂應該已經攤開來說明白了?,阿嫂不會為皇城里的那些人做事,阿兄也不會再做回光棍兒了?。
蕭持看著?妻子臉上的依依不舍之意,哼了?哼,看了?眼翁臨陽:“你隨我來。”想了?想,他又叮囑翁綠萼,“防人之心不可無。”
元絳珠在?一旁聽得默默撇嘴。
她可是棄暗投明的好人!
元絳珠經過了?翁臨陽與蕭持兩重允許,來到她身邊,翁綠萼怎么會猜不出,這是她身份安全的信號,心情大好,挽住她胳膊往屋里走去:“阿嫂用過早膳了?嗎?陪我再吃點?兒吧?”
見她甚至都不愿意敷衍自己一下,親親熱熱地挽著?別人的手?就往屋里走,蕭持很是不快。
他就知道,這女人在?床榻上說的那些話,沒?一句可信的!
……
翁綠萼很好奇兄嫂之間是怎么說開的,但她一提,元絳珠就要轉移話題,翁綠萼也算是過來人了?,看著?阿嫂臉上擋不住的紅暈,暗暗發笑,點?頭表示她明白了?。
元絳珠嘆了?口氣,暗嘆自己英名不保。
翁臨陽那日?回來后?,就察覺出了?不對勁。她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妹妹走了?之后?傳出抱病不出的話,其中必然發生了?不太好的事。
他面無表情地追問,元絳珠心里本來就煩,見他這樣?,冷笑著?將?事情都說了?出來,見他怔愣,仿佛接受不了?,哪怕自己心頭微酸,元絳珠也驕傲地揚起下巴,道:“這下你高興了??我不會再纏著?你了?,或是下獄,或是被殺,都隨你們!只是委屈你了?,要蒙上個二婚男的頭銜,今后?怕是不好再娶老婆。”
聽出她話里強撐著?的幸災樂禍之意,翁臨陽冷笑,反問她:“你為何這般篤定,我會棄你,與你割席?”
元絳珠瞪大眼睛,這難道不是世間男人的常規操作么?
她不服氣:“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你我本來就是半路夫妻,也無甚真情可言,你與我劃清界限,也是常理。”
歪理一大堆。
翁臨陽大步走近,在?元絳珠警惕又疑惑的眼神中壓了?下去。
“你想多了?,我無意再娶一個老婆。”
“有你一個,就夠我受了?。”
后?面的事兒,元絳珠自己都不忍再回憶,又怎么好意思和翁綠萼說呢!
翁綠萼看出她臉上不再虛浮的笑意,知道兄嫂感情融洽,她也跟著?笑了?。
……
送走翁臨陽夫婦之后?,蕭持便一直很忙,一日?里少有見到他的時候。
翁綠萼也不失落,自己給自己找事干。
這日?她正想著?在?府里搭一個花房,正專心埋頭畫圖紙,頭頂忽然傳來一句:“你在?畫什么?”
翁綠萼抬頭,蕭持雙手?撐在?桌案上,正俯身看著?她。
她哼了?聲:“和你說了?你也不懂。”
被妻子頂了?回去,蕭持也不惱,懶洋洋道:“既然女君這么忙,那今日?的花燈,想必女君也是無暇一觀的了??”
花燈會?
見她眼睛發亮,蕭持笑著?擰了?擰她面頰:“快些,我帶你去搶一個好位置。”
翁綠萼很是期待,連忙點?頭。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平州的上元燈會?果真不同凡響, 滿城花燈通明,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一片熱鬧非凡的人間盛景。
翁綠萼先前也參加過雄州的燈會?,但平州人多物興, 各色花燈落在她眼中皆是新奇又?精巧,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蕭持握著她的手,進了在玉滿樓三樓處的雅間, 推門進去, 就能看見一面視野極佳的窗戶。
自三樓望去, 一片璀璨華光盡收眼底, 翁綠萼忍不住低低驚呼一聲,掙脫蕭持的手, 往窗邊走去。
看著她恨不得把半個身子都?探出去的驚喜模樣?, 蕭持失笑,走過去扶住她的肩膀, 免得她失態之下?出什么意外。
翁綠萼激動地?回頭看他:“夫君你瞧!那里有一座比尋常屋舍還?要高的花燈。”
那座花燈占地?不小,呈寶塔狀,用色莊嚴而明麗, 由內齊齊點燃的數百只蠟燭透過描繪著各色吉祥圖案的燈籠紙, 散發著令人目眩的華光。
“我帶你來這里, 就是想你站得高,看得更清楚些。”蕭持握著她的手,遙遙指向那座堪稱巍峨華美的花燈, “那是由數百位匠人耗時一月制作而成的燈, 喚
作‘辟邪燈’。每到新歲,都?會?點亮, 期盼人間長明,無?病無?痛。”
聽著他低沉柔緩的聲音,翁綠萼耳朵一燙,明明她站在窗口,吹著還?夾雜著各色花燈燭火氣息的冷風,但是蕭持站在她身后,被他的氣息緊緊包裹,好似置身于一片薰暖春風中,她原本清明的心神也被春風吹得微微醺然。
她很開?心。
察覺到她歡悅的心情?,蕭持唇角微揚,沒有說話,靜靜擁著她,兩?個人享受著繁華中的片刻靜謐。
上元佳節,舉家同游之人不少。
翁綠萼的視線落在玉滿樓下?的一家人身上,隔得有些遠,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從?翕動的唇瓣和手上的動作中能猜出,那對耶娘將大?女兒手中的兔子燈奪了過去,給了一旁哇哇直哭的小女兒,大?女兒也跟著哭了起來,那男子嫌路人張望來的眼神讓他丟了臉,斥責女兒不許再哭。
看著小女孩因為?抽噎而輕輕聳動的肩膀,翁綠萼忽然想起阿嫂。
金陵城中被人層層護衛著,名為?保護,實為?監禁的老皇帝,卻用盡最后的謀算。
將玉璽給了他從?前最不喜歡的女兒,讓她帶著玉璽藏起來,不要被他那些狼子野心的兒子找到。
這是老皇帝對兒子們漠視一條年老無?力的狼王,所?進行的報復,幼稚,但直接又?好用。
不知?老皇帝在天有靈,看著皇城里的子女們急得團團轉,又?見那塊承載了天子威儀的玉璽輾轉落在了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蕭持手中,又?是個什么感受。
總不能被氣得再活過來吧?
翁綠萼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逗得一樂,揚起一張粉白臉龐,問他:“夫君,你今后會?不會?偏心哪個孩子?”
蕭持皺了皺眉,顯然也想到了老皇帝家的那群叉燒。
“一視同仁。”
這個答案惹得翁綠萼微微揚眉,有些懷疑:“真的?”
蕭持嘆了口氣,用一種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的溫柔語氣,以?只有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低道:
“自然了,我最偏心你,孩子他娘。”
翁綠萼嗔了他一眼。
她可沒有和未來的孩子們爭寵的意思,這人就知?道曲解她!
……
新歲的悠閑時光過得很快,這時候大?多數人都?在家無?所?事事,彼此間的拜帖遞得就格外頻繁些。
這日翁綠萼參加了鄭家女郎出閣前的小宴,一時高興,多飲了兩?杯,坐上回程的馬車時,杏香一邊兒給她倒水,一邊兒勸道:“女君以?后可不能貪杯了,本來酒量就淺,待會?兒酒勁兒上來該多難受。”
翁綠萼撐著腮坐在一旁,聽得杏香在一旁絮絮叨叨,被醇香的酒液浸透的像團亂糟糟棉花的腦子根本反應不過來,只痛快地?點頭,說好。
杏香看著她比平時還?要水亮潤澤的眼睛,暗道不好。
女君這回可真是醉得狠了!
好在為?她們駕車的馬夫將車駕得十分平穩,見翁綠萼沒有露出被顛得難受想嘔的樣?子,杏香松了口氣。
好不容易到了君侯府門前,杏香艱難地?扶著醉得迷糊的女君下?了馬車。
她醺然馥郁的氣息落在杏香頸間,麻酥酥的,杏香腳下?一軟,差些就把扶著的女君給摔了出去!
杏香眼睛都?瞪大?了,想要沖上去拉住她,身體卻仿佛在剎那間失去了控制,只能僵硬地?待在原地?。
好在隨侍在車架旁的張羽林一個箭步沖上去,扶住了女君的小臂,才沒讓暈乎乎的女君一頭栽到雪地?里。
杏香松了口氣,手腳也能重新活動了,連忙上前將翁綠萼重新攬回自己懷里,又?對著張翼擠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帶著滿滿后怕道:“多謝你了張羽林!要不是你來得及時……若是因我之過讓女君跌著哪兒、碰到哪兒的話,我可真是要愧疚死了!”
再想一想君侯到時候的可怕臉色。
杏香抖了抖。
張翼將手附到身后,面對杏香的慶幸與后怕,他看了一眼埋在杏香懷里醺然欲睡的女君,嚴肅道:
“今后若遇上這樣?的事,你遞個消息出來,讓其?他女使、仆婦過來搭把手,都?好過逞強。你強撐著扶女君下?車,卻不慎害得女君跌傷,這不是你的忠心,而是你的過錯。”
張翼語氣平淡,但話里的認真與責備之意太過明顯,杏香都?要被訓哭了,但她也知?道這回是自己輕視了情?況,若是女君跌傷了哪兒,到時候的悔意與慚愧定然比現在受張羽林幾句訓斥還?要深重。
翁綠萼烏蓬蓬的發髻上冰涼的珠翠輕輕摩挲過她的下?巴,杏香低頭,以?為?她酒熱又?吹了冷風,人不舒服,就想著先將人扶進去再說。
卻有一陣重若奔雷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向她們而來。
杏香一看,瑟縮地收回視線,是君侯回來了。
張翼平靜地?收回視線,在蕭持快步向她們走去,與他擦肩而過時,張翼沉默地?低下?頭,他附在身后的那只先前不小心握住那段柔軟的手卻下?意識緊了緊。
“女君這是怎么了?”
蕭持皺著眉,看向杏香。
杏香才想回答,就見趴在她懷里的人突然抬起頭:“杏香,要趕快回去收衣服了。”
她冷不丁地?說了句話,話的意思卻讓人摸不著頭腦。
“為?何要回去收衣服?”
杏香的聲音何時變得這么低沉。
像個男人。
翁綠萼瞥了新杏香一眼,一本正經道:“笨!你沒聽見方才響雷了嗎?待會?兒肯定會?下?大?雨的。”
蕭持沉默了一下?,反應過來,她將剛剛的馬蹄聲誤以?為?成了打雷的動靜。
見她雙眼水亮,面頰酡紅,說話間隱有酒液的醺然芬芳之氣,蕭持有些不快,這是喝了多少?
“把她給我。”
杏香下?意識照做。
翁綠萼身子一陣騰空,她雙臂繞過男人的脖頸,驚呼道:
“待會?兒真的會?下?大?暴雨!我這會?兒都?被風刮得飄起來了!”
女君酒醉后的可愛之態,惹得侍立在旁的人都?忍不住低下?頭去,露出一個忍俊不禁的笑容。
蕭持心中的不快之情?卻愈發濃了。
他們怎么能看到他的妻子酒醉后,與平時格外不同的惹人愛憐的模樣??
應該他一人獨占才對。
蕭持面無?表情?地?抱著翁綠萼大?步往中衡院走去,眾人只覺一陣幽幽香氣浮動而過。
再望去,已看不見君侯的影子了。
杏香連忙拔腿追了上來,走之前還?不忘扭頭又?對張翼道了聲謝:“張羽林,你之前說的話我記住了,下?次不會?再犯了,多謝你啊!”
張翼微微頷首。
……
進了中衡院,翁綠萼半垂著眼,看到庭院里一片霜雪之色,突然憂慮道:
“我的花呢?它們是不是被雨給淋壞了?”
“花沒事,明年開?春暖和了,它們照樣?開?。”蕭持看著她煞有其?事的苦瓜臉,好像真的在為?那些花心痛似的,好氣又?好笑,想起他今日早早回來想與她提的那件事,心頭的憐意與愧疚又?勝過了其?他。
他低下?頭去,用鼻尖蹭了蹭她發紅發燙的面頰,啞聲道:“倒是你,喝那么多酒,不怕遇到壞人?”
壞人?
翁綠萼迷蒙的眼直直望向他,嘟囔道:“眼前就有一個。”
“有一個什么?”
蕭持一邊和進了屋子,女使們早已將地?龍燒得暖暖的,蕭持見她的臉紅撲撲的,怕她酒熱過頭,被屋子里的暖氣一烘,人要難受,索性將她放在羅漢床上,去解她身上那件胭脂紅的氅衣。
他的手指骨節修長有力,為?她解開?氅衣的系帶時,又?透露出莫名的溫柔。
翁綠萼眨了眨眼,卷翹的眼睫差些就要掃過他的手背。
又?來撩撥他?
蕭持臉一沉,卻見翁綠萼抬起頭,慢吞吞地?將
剛剛那句話補充完整了。
“有一個,采花大?盜。”
蕭持微愣。
翁綠萼頗嚴謹地?指了指他放在自己心口上的手:“在采我。”
她是把自己當成花兒了?
蕭持頓了頓,到底沒憋住,爆發出了一陣大?笑聲。
見他笑,腦子暈乎乎的翁綠萼看著他褪下?疲憊,恣意風流的眉眼,怔怔地?想,被他采一回,好像也不吃虧。
這人長得好合她的心意。喜歡。
蕭持樂了會?兒,見坐在羅漢床的那個醉鬼又?開?始撲騰,他嘴角帶著笑,低頭看她:“干什么?”
聽到他的話,翁綠萼嚴肅而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給出一個精準的答案。
“你。”
蕭持被她大?膽而赤誠的回答鬧得老臉一紅。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身后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蕭持從?她直白而嫵媚的撩撥中醒過神來,回頭一看,是丹榴。
丹榴連忙把煮好的陳皮醒酒湯遞給君侯,一眼都?不敢多看坐在羅漢床上的女君,轉身忙不迭地?退下?了。
哎呀呀,女君醉了之后,可真是勇武!
夫妻倆敢做,她可不敢再聽下?去了!
被丹榴這么一大?段,蕭持運了運氣,平息了一下?自小腹處騰起的欲.火,端起一旁的解酒湯探了探溫度,覺得可以?入口了,又?喂她喝下?。
翁綠萼平時是個好脾氣的人,也就只有對著蕭持的時候會?流露出她自己都?沒發現的嬌憨和壞脾氣。
但她酒醉之后,又?是另一幅情?態。
她看了看碗里的湯,皺了皺眉,問他:“這是在澆花嗎?”
蕭持也學著她的嚴肅模樣?,點頭:“是,快些喝了,來年花兒開?得更美。”
“為?什么要等來年?”翁綠萼嘴里嘟囔,但還?是很乖地?捧起碗把解酒湯喝完了,她把碗遞給蕭持,認真道,“我現在就想開?花!”
蕭持接過碗的手一頓,他回頭看了看外邊兒還?未暗下?來的天色,挑了挑眉:“天還?沒黑,不合適吧?”
白日宣……什么的,他倒是無?所?謂。
就是怕她酒醒了之后要惱。
當然了,這都?是之后需要煩惱的事情?了。
翁綠萼拉住他的衣角,不依不饒:“白天怎么了?白天開?花,看得更清楚,更美。”
蕭持‘唔’了一聲,似乎被她的話打動了,認同地?點了點頭:“這句話說的對。”
被肯定了。
翁綠萼臉上就露出一個得意洋洋的笑來。
蕭持十分尊重妻子的意愿,見她堅持,抱她進了內室。
帷幔落下?,影影綽綽間映出鴛鴦交頸的親昵之態。
有汨汨甘泉隨著一陣又?一陣的吮吸淌出桃園幽谷。
翁綠萼情?不自禁地?將繃緊了腳背,又?在倏然之間,將嫩若白玉的腳趾緊緊縮起。
沒有人和她說過,開?花的過程這么刺激啊?
她好像又?飄到天上去了。
……
翁綠萼再醒來時,已是月上中天。
酒醉后的記憶慢慢回籠,翁綠萼捂著額頭的手一頓。
她現在恨不得自己真的是一株花,連頭帶腳都?埋進土里去最好!
她居然會?……居然會?……
看著她騰一下?變紅的臉,蕭持放下?手里的軍書,問她:“渴不渴?我去給你倒杯水。再拿些東西給你吃?”
聽到他好像什么事兒都?沒發生過的,一如既往的平靜聲音,翁綠萼卻愈發覺得羞恥,她扯了扯被衾,把自己悶在里面,一聲不吭。
這時候要擺膳,必然會?驚動杏香她們。
翁綠萼咬了咬唇,她可沒那么厚臉皮。
蕭持看著她這樣?子,莫名想起少年時在大?漠里看到過的一種,會?把自己的頭埋進土堆里,覺得敵人再難發現自己的笨鳥。
“起來。你要把自己悶死?”
蕭持嘴上斥責,手上動作卻挺溫柔地?把她蓋過頭頂的被子給拉了下?來,露出一張潮紅的美艷臉龐。
“你別管我了,我想靜靜。”
翁綠萼有氣無?力地?翻了個身。
酒是色媒人,這話不假。但翁綠萼萬萬沒有想到,蕭持半推半就的,竟然從?了她。
兩?人廝混了那么久,外邊兒的女使仆婦們定然都?知?道了,她明日該怎么見人?
翁綠萼在心里默默呻.吟了兩?聲,懊惱極了。
她翻身間,雪白圓潤的肩頭微微松動,上面印著的靡麗紅痕順勢躍入蕭持眼底。
他沒說話,轉身去倒了一杯水,掀開?帷幔進去時,見翁綠萼一動不動,心里好笑,另一只手輕輕捋了捋她凌亂的烏發:“起來喝了水再睡。”
翁綠萼仍然一動不動。
蕭持也不著急,慢悠悠道:“躲避是沒有用的,下?次規避就是。我要是你,就立下?誓言,再不喝酒。畢竟。”
他頓了頓,語氣里含了幾分明晃晃的笑:“可不是每個采花大?盜都?像我一樣?,知?道體貼人的。”
他還?敢說!
翁綠萼慍怒地?翻身坐起,一雙還?殘留著春意的眼睛氣鼓鼓地?瞪著他,撲過去就要打他:“你不許再提!”
蕭持端著茶盞的那只手伸得遠了些,另一只手輕輕松松地?鉗制住還?在發脾氣的妻子,語氣無?奈:“好好好,我不提了。先把水喝了?”
翁綠萼就著他的手喝了半杯水,喉嚨的干渴緩解了許多,她的神智也愈發清明。
是該說丹榴的解酒湯效果不錯,還?是他連續澆了幾個時辰的花更能醒酒?
越想越羞恥的翁綠萼別過臉去:“不喝了,拿走吧。”
蕭持嗯了一聲,轉身將茶盞放回桌上,又?吹滅了另外兩?盞燈。
內室里只剩帷幔后那盞她上元燈會?時買下?的寶蓋珠絡琉璃燈還?在靜靜散發著柔光。
翁綠萼感覺到身旁的床榻微微一沉,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她慢慢產生了依賴之情?的溫熱氣息。
“過來。”語氣霸道。
翁綠萼扭過頭去,看了他一眼。
在朦朧的燈火余光下?,他臉上的神情?十分柔和。
光看外表,又?哪能知?道他有多可惡呢?
翁綠萼哼哼唧唧地?靠到了他懷里,蕭持摸了摸她的臉,沒有異樣?的發熱,放下?心來。
床帳內一時有些安靜。
就在翁綠萼快要睡過去的時候,蕭持搭在她雪白肩頭的手指微動,語氣悠悠道:“綠萼,你也覺得我養花的功夫不錯,是吧?”
翁綠萼騰得一下?抬起頭,半是慍怒半是委屈地?看他:“不是說好不提了嗎?”
蕭持眉梢微揚:“這回是正經的。”
聽得他的話,翁綠萼輕輕哼了聲。
他這個人就不正經,不怪別人誤會?他。
蕭持但笑不語。
剛剛嫁進來的她,哪里會?這樣?一臉鮮活勁兒地?和他說話。
看著她越來越鮮妍明媚,蕭持頗有些自得,這里邊兒怎么沒有他三分功勞?
他捧起她的臉親了一口,決定把別離的事情?放在明日再提。
“睡吧。”
現在的心情?和氛圍都?太好,美妙到他覺得破壞它,會?是一種遺憾。
這個吻里不帶有任何呷昵意味,只有滿滿的珍惜與愛意,翁綠萼心里舒坦了。
算他識趣。
·
昨日胡鬧了大?半晌,蕭持再度出現在女使們面前時,仍是一副威嚴不容侵犯的冷淡模樣?。
“女君昨日沒有用早膳,再過一刻鐘就去叫醒她,別讓她餓著睡到晌午。”
杏香和丹榴點頭應下?。
其?實也不需要她們特地?去叫,蕭持出門的時候,翁綠萼就已經醒了。
她在床上默默躺了許久,暗暗給加油鼓氣,就當作什么都?沒發生就好!
杏香和丹榴進屋去侍奉女君梳洗更衣時,臉上的神情?亦很淡定,丹榴還?問她要不要泡個藥浴。
翁綠萼感受了一下?后腰的酸勁兒,矜持地?點了點頭。
好不容易熬過沐浴更衣這一環,翁綠萼看著桌上琳瑯滿目的早膳,下?意識摸了摸肚子。
奇怪,竟然不是很餓。
杏香見翁綠萼吃了會?兒就放下?筷子,忙道
:“是今日準備的膳食不合口味嗎?女君想吃什么,婢這就去做。”
翁綠萼搖了搖頭:“或許是睡得多了,沒胃口。下?午些可能就好了。”
杏香一想,覺得也是,等君侯回來,女君高興了,飯也會?吃得多些。
閑來無?事,翁綠萼想著再給蕭持做一雙靴子。
上次送了他一雙靴子,蕭持很高興,抱著她又?……了一頓不說,日日都?穿那一雙靴子。偏偏他這個人又?費鞋,沒多久那雙新靴子就被磨壞了。
想起蕭持擔心她生氣,私下?里叫杏香她們給他補好的事兒,翁綠萼忍俊不禁,眉眼間盡是柔和之意,看得才進屋子的蕭皎一愣,繼而臉上浮現出一個心知?肚明的笑。
“綠萼,幾日不見,你怎得出落得越發美了?”
這熟悉的揶揄語氣。
翁綠萼見蕭皎來了,十分驚喜:“阿姐怎么突然過來了?也不讓人提前和我說一聲,好出去迎迎你。”
“噯,一家人何必折騰那些。”蕭皎坐在一旁,看著她手里的東西,猜,“又?在給奉謙做東西?”
翁綠萼點了點頭。
蕭皎算了算日子:
“也是,他這一出征,不知?道又?要去多久。你給他做些小物件,他領兵在外帶著,也是個念想。”
畢竟這對小夫妻黏糊得來有時候她都?不忍心看,又?要分離,綠萼想必很舍不得奉謙。
出征?
他又?要出征了。
她卻從?別人口中得到了這個消息。
一時間,翁綠萼也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難過。
見她臉上神情?隱隱不對,蕭皎嗑瓜子的動作一頓,試探著道:“難不成……你還?不知?道?”
不應該啊,昨日奉謙還?特地?晃去駐云巷和她打了招呼,讓她帶著孩子們先搬回去,擔心綠萼一個人住在偌大?的君侯府會?覺得寂寞。
蕭皎很爽快地?答應了,今日回來除了來探望一番人比花嬌的弟妹,順道也要吩咐人把院子好好打整一遍的。
卻沒成想,捅了個小簍子。
見翁綠萼點頭,蕭皎呃了一聲,安慰道:“想必奉謙有自己的安排吧,說不定他是怕你舍不得,日日擔憂,想著最后一日再和你說呢?”
翁綠萼抿了抿唇:“我不會?和他鬧別扭的,阿姐放心吧。”
仔細想想,昨日他好像的確沒什么機會?說即將出征的事。
蕭皎見她一切正常,也就放了心。
……
蕭持今日軍衙事多,特地?讓西平回來遞了消息,說不必等他用晚膳。
得知?消息的杏香有些失望。
女君還?等著君侯下?飯呢。
等到蕭持踏著一地?的清冷月暉回了中衡院時,見翁綠萼正在燈下?繡著什么,他皺了皺眉,走過去:“晚上就不要做繡活兒了,仔細傷眼睛。”
翁綠萼頭也不抬:“我想在你出征之前做好,取個好意頭。”
蕭持一怔:“你知?道了?”
翁綠萼嗯嗯兩?聲,仍忙著手里的活計,沒有抬頭看他。
蕭持無?奈,知?道她心里還?是別扭的,輕輕奪過她手里的針線,放到了一旁的針線簍子里,又?握住她肩,低聲道:
“我三日后就要出征。你不抓緊看看我,卻去做繡活兒?”
翁綠萼低垂著眼,哼了哼:“你有什么好看的。比不得我的繡活兒精細。”
蕭持似笑非笑:“細?哪里細?”
翁綠萼終于愿意正眼看他了。
不過是用瞪的。
蕭持笑著將她抱在腿上,蹭了蹭她細嫩柔暖的臉,低聲道:“不看我,那你也不想我?”
翁綠萼沉默了一下?,雙臂摟過他脖頸,將臉埋進他頸窩。
這是一個無?聲的答案。
蕭持側過頭,吻了吻她路在外邊兒的耳朵,一字一頓道:“綠萼,此番出征,我必會?取下?河東,獻你。”
“我不過一小婦人,要河東郡有什么用?”
翁綠萼輕聲道:“你平安凱旋,就很好了。”
蕭持擁著她,心潮澎湃間,他感到一陣難言的幸福。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兩日后的一個?清晨, 寒風凜冽。
蕭持最后擁了擁他?的妻子,深深望了一眼她那雙盈盈動?人的眼眸,丟下?一句:“快回吧!”
隨即, 他?狠下?心不再看她,徑直翻身上馬。
挾翼溫柔的大眼睛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會做絕世美味小糖塊的女主人, 四蹄如風,很快就載著那道挺秀身影消失在了她的視野之中。
“女君,外邊兒風大, 快回屋吧。”
丹榴見翁綠萼一直望著城門的方向, 一張遠山芙蓉似的臉龐被風吹得微微發白?, 她看了都心疼, 輕聲勸了一句。
翁綠萼收回視線,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
理智告訴她, 應該聽丹榴的話。
但她心里被什么沉甸甸又?潮呼呼的東西?不斷擠壓著, 像是浸透了雪水的厚棉花褥子,她稍稍移動?, 那團沉重?的龐然大物也跟著一動?,有潮濕的液體淌過她的心。
翁綠萼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做了一個?決定, 看向站在一旁的張翼, 走到他?面前。
張翼已經習慣了靜靜侍立在女君身邊, 見她望著君侯離去的方向怔忡了好一會兒,他?心下?微澀,不料女君突然朝著自己走來, 張翼下?意?識后退一步, 卻見女君越過了他?,試探著伸出一截皓白?如玉的手腕, 掌心靜靜躺著一塊糖,伸向他?的馬。
馬兒看了看她,嗅了嗅她的手,溫柔地銜走了那塊兒蘋果糖,頓時眼睛發亮,看向她的眼神里頓時多了幾分溫順可愛的討好之感。
翁綠萼溫柔地摸了摸它的鬃毛。
眾人都被女君的動?作給鬧糊涂了。
張翼心中卻隱隱有種預感。
下?一瞬,翁綠萼握住馬韁,輕盈地躍上了馬,一張美貌臉龐上不見沮喪,反而在笑。
“我想?再去送一送他?。你們慢慢跟來就好。”
說完,她有些不甚熟練地輕夾馬腹,馬兒溫順地隨著這位新主人的指示,很快就撒開蹄子跑遠了。
張翼站的位置離翁綠萼最近,她上馬時掀起的那陣幽幽香氣?沖到他?面門,他?卻鬼迷心竅般沒有避嫌地低頭避開。
翁綠萼騎著馬跑了,杏香她們傻了,只能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奔向君侯、纖細卻充滿了柔韌力量的背影。
“張羽林,您快去追一追女君啊!女君從前不會騎馬,今日怎么,怎么這樣大膽!”
杏香急得都要跺腳了,張翼沉默地嗯了一聲,拉過身后衛兵的馬,翻身上馬,追了上去。
……
翁綠萼沒有想?過要當?著將士們的面再送一送蕭持,對于一個?主帥來說,兒女情長并不是離別前應有的情緒。
她一路騎著馬到了北城門,張翼落后她半個?馬身的距離,沒有出聲,沉默地跟在她身旁。
只有在翁綠萼扭過頭對他?表示了想?要登城樓的意?思時,張翼頷首應下?,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拿出令牌在衛兵面前一晃,低聲道:“女君有令,讓開。”
衛兵臉上的神情頓時恭敬了些,想?再偷偷看看那位貌賽天仙的女君,卻被張翼一個?冷沉的眼神給駭得頓時規矩了許多。
翁綠萼此時眼里、心里都容不下?別人,沒有注意?到那些細節,她拎著裙裾,登上城樓,視野陡然開闊。
她害怕趕不上,跑得快了些,呼吸間仍有急促之意?。
那雙泛著水光的眼睛焦急地在那片茫若星海的隊伍中找尋著一個?熟悉的背影。
好在她沒有錯過。
蕭持坐在高頭大馬上的身影巍峨而挺峻,兩側披膊的肩吞上各自臥著一張猙獰虎面,金屬打造而成的虎面在天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他?身上穿著的那件黑銀盔甲,是她今晨親自替他?穿上的。
只能遙遙看上他?一眼而已,但翁綠萼已經感到滿足。
翁綠萼扶著城墻上的小墻,經過無數次風吹雨打的墻面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她仿佛也被其中厚重?、從容的力量影響,急促的心跳慢慢放平。
卻又?在下?一剎急速攀升。
蕭持突
然回過頭來,那雙鷹隼般的銳利眼眸穿透了遙遠的距離,直直地落定在她站立著的方向。
翁綠萼呼吸一窒。
她知道,蕭持看到她了。
蕭持福至心靈般突然往后看去,原本只有士兵戍守的城墻上突然出現了一抹瑰麗的紫。
他?來不及高興,就被擔憂、愧疚、思念等等情緒包裹住,臉色微微一沉。
她那樣單薄纖細的身子,站在城墻上傻傻地吹風,就只為了多相送他?一程。
真是傻。
外人眼中他仍是威嚴沉謹的主帥,但蕭持自己心里清楚,他?現在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妻。
從前他?對兒女情長這種事嗤之以鼻,信心滿滿絕不會被女人絆住自己的腳步,但現在,說一句會把軍師蔡顯當?場氣?暈過去的話,蕭持很想?調轉馬頭,回去抱一抱他的妻子。
但將士們都含淚揮別了家中妻兒老小,他?身為一軍主帥,只能做好表率,而不能打破先例。
綠萼。綠萼。
蕭持在心底默默念了兩遍這個?名字,只覺得唇齒生香,好像那股幽幽香氣?重?又?縈繞在他?身側。
“君侯?”
隋光遠驅馬走在他?身邊,見君侯突然扭著脖子往回看,臉上表情看起來有些可怕,他?心里有些犯嘀咕,被蔡顯遞了個?眼神,連忙湊過去問了一句:“可是有什么不對?”
蕭持看了一眼那抹越縮越小的身影,收回了視線,搖了搖頭:“無事。”
……
“女君,該回了。”
君侯他?們的身影已經遠得來如豆一般,見翁綠萼又?站了好一會兒,張翼忍不住出聲提醒。
翁綠萼嗯了一聲,她轉過身來往城墻下?走去。
張翼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見那張仙露明珠般的臉龐上并無淚痕,也無太多失落悲傷之色,他?暗暗松了口氣?。
“張羽林,多謝你了。我一時任性,累得你也跟著辛苦。”
翁綠萼見靜靜停在一旁的馬車,這顯然是張翼準備的,她莞爾,對著他?露出一個?笑容。
觸及她的笑靨,張翼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火速收回視線,悶聲道:“屬下?分內之事,女君客氣?了。”
乘著車架回了君侯府,杏香她們早已等得心焦,在大門口等著她。
見翁綠萼下?了馬車,丹榴遞了一個?新填了碳的小手爐過去:“女君快抱著暖暖手。外邊兒這么冷,要是君侯知道您對他?這樣癡心,肯定都是心疼多過高興的。”
翁綠萼聽了只是一笑。
回中衡院的路上,翁綠萼正巧碰見了蕭皎和徐愫真。
她們娘仨昨日搬了回來,一家人正好一起吃了頓飯,算是為即將出征的蕭持辦了場家宴。
蕭皎見翁綠萼臉色微白?,一問,順利地從還對翁綠萼剛剛的癡心之舉念念有詞的杏香口中套到了話。
翁綠萼挽著徐愫真的手,小娘子渾身都暖烘烘的,像個?小太陽,靠著舒服極了。
對于大姑姐揶揄又?曖昧的眼神,翁綠萼已經能學會厚著臉皮當?沒看見。
“奉謙那臭小子運氣?怎得那么好,有你這么個?天仙大美人肯對他?死心塌地,還騎馬去追他?……”
“到底是郎有情妾有意?,合該你們恩恩愛愛地來晃我們的眼。”
翁綠萼粉面泛紅,又?羞又?惱地嗔了她一眼:“阿姐,你別說了,愫真還在這兒呢。”
徐愫真得了阿娘一個?眼神,熟練地舉起雙手捂著自己的耳朵。
這下?連杏香和丹榴她們都忍不住吃吃發笑。
翁綠萼羞窘地看了她們一眼,唇角也跟著往上揚了揚。
任她們調笑好了,一時沖動?之下?的決定,翁綠萼并不后悔。
就是腰和腿有些酸。
自然了,這個?不能怪馬兒。
想?起臨別前的這兩日,她們二人的瘋狂,翁綠萼臉上微微有些不自在,薄若細瓷的臉龐上浮現上淡淡的紅。
她拉下?小娘子乖乖捂住耳朵的手,嗔了蕭皎一眼,示意?她別再打趣了:“愫真不是想?要那株煙籠紫牡丹嗎?待我分枝好給你送去,好不好?”
小舅母真的好努力地在轉移話題。
徐愫真很懂事地點了點頭,笑瞇瞇地比著手勢表示感謝。
進了中衡院,蕭皎敏銳地發現她扶著后腰的姿勢有些奇怪,一個?念頭忽然閃過心底。
她探頭過去問:“你腰不舒服?”
翁綠萼總不好意?思說是在床榻上折騰太過累的,只好含糊地點了點頭,愧疚地將責任都推到了馬兒身上:“許是剛剛上馬太快了,扭到腰了。”
翁綠萼心里默默道歉,對不起了小馬,她明日一定讓張羽林給它帶一袋挾翼最愛吃的蘋果糖當?作酬勞。
丹榴一聽,就要去拿膏藥來給她貼一貼。
果然,一個?謊話需要另一個?謊話來圓。
翁綠萼僵著臉點頭。
蕭皎擔心這一屋子都是沒有生養過的人,欠缺經驗,索性問得直白?了些:
“就只是腰肢酸軟?還有沒有不思飲食,嗜睡這些癥狀?”
翁綠萼還沒來得及點頭,就聽杏香驚呼一聲。
“姑奶奶,神醫啊!”
“女君最近就是有些不愛吃飯,君侯在的時候,女君就用得多些。君侯不在,女君那胃口就小得可憐。”看著翁綠萼雖然氣?血充盈但仍舊只有巴掌大的小臉,杏香有些擔心。
至于睡覺嘛。
杏香瞅了翁綠萼一眼,忍笑道:“君侯在的時候,女君總是會睡不夠。”
這時候讓徐愫真捂耳朵已經來不及了。
翁綠萼瞪了杏香一眼,責怪道:“你呀,嘴上真是沒個?把門兒。”
杏香縮了縮脖子。
蕭皎眼睛一亮,揚聲叫自己身邊的女使芙蕖快去請城南的王大夫過來,又?摸了摸翁綠萼細嫩的手,笑道:“欸,羞什么。你們是正經的夫妻,又?都是年輕氣?盛,如狼似虎的年紀,多親近些有什么不好?”
翁綠萼羞得別過臉去,對上徐愫真純潔的大眼睛,又?有些窘然,摸了摸她的頭發,讓人帶著她去花房看一看她最近向匠人學著培育出來的花。
蕭持不知從哪兒聽說了阿耶曾斥百金為她在嚴寒無比的雄州建造了一座四季如春的花房的事兒,心里憋著一口氣?,悄悄吩咐人找了得力的匠人,在君侯府里也為她砌了一座通透美麗的花房。
徐愫真很早就眼饞那座花房了,但她知道,那是舅舅送給小舅母的禮物,她不能擅闖。
這下?得了翁綠萼這個?主人的同?意?,她高興地點了點頭,一臉喜氣?洋洋地跟著瑪瑙出去了。
屋里沒了小娘子,蕭皎說話就更直了些:“你這月的癸水可來了?”
話說到這份上,翁綠萼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下?意?識低頭看了看仍舊平坦的小腹,又?抬起眼看蕭皎,有些無措:
“阿姐,我……我可能……?”
看出她的慌亂和無措,蕭皎握住她的手,安慰地捏了捏。
又?覺得掌心里那團滑若羊脂的手感太好,又?忍不住捏了捏。
原本還有些心慌氣?短的翁綠萼被她們姐弟倆這如出一轍的愛好給鬧得沒了脾氣?,輕輕瞪了她一眼。
杏香掐算了一下?,搖頭:“女君一般都在月末換洗,時間還沒到呢。”
蕭皎氣?定神閑地搖了搖頭:“無妨,待王大夫來了,讓他?給女君好好瞧一瞧就知道了。”
姑奶奶可是生養過兩胎的人,見她這樣表態,屋子里的人都激動?起來,看向女君的眼神里也多了幾分熾熱與憐愛。
菩薩保佑,女君終于要迎來她與君侯的第一個?孩子了嗎!
王大夫頂著那些寄托著滿滿期冀的視線進來時,虧得他?行醫多年,穩得住,沒有露出異色,只打開他?隨身攜帶的小藥箱,將一個?小手枕墊在翁綠萼腕下?,細細為她把脈。
在這陣沉默的等待中,翁綠萼不自覺心跳加速,對于未知的結果,她感到無措。
但心底泛起的歡喜又?騙不了她自己。
王大夫收回手,恭敬道:“女君脈來柔和,沉取有力,一切都好。就是有些婦人家體寒的毛病,小老兒為女君開幾貼藥,吃上兩個?月,待到春暖花開,自然也就好了。”
就只是這樣?
一心期
盼著小主子的杏香不由得有些失望,又?問道:“可是女君近日常覺得疲累,飯量小,又?嗜睡……”被姑奶奶這么一點撥,杏香才反應過來,有孕之人不就是這個?反應嗎?
對于女使的疑問,王大夫咳了咳,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委婉道:“年輕人,有時候也該節制些。否則有傷腎水,于長遠無益啊。”
翁綠萼聽了,眼前一黑。
前幾日她酒后醒來想?要變成一朵花埋進土里的想?法又?再次卷土重?來。
倒也不全?是因為失望。
被老大夫點明了夫妻之間房事過度的事實,幸得屋里只有阿姐和杏香她們幾個?人陪著她,要是有旁人把那些話聽了去,翁綠萼真是要羞窘而死了。
她默默給先前還因他?柔腸百結、頗為思念的蕭持身上蓋了一個?罪加一等的戳。
害得她被人笑了兩回了!
雖然前一個?罪名落在他?身上有些冤枉,畢竟是翁綠萼自個?兒想?去的,但誰讓她現在氣?性大呢?
王大夫的話音落地后,屋里靜了好一會兒。
丹榴客客氣?氣?地請王大夫去另一邊開藥方,王大夫行醫這么多年,什么尷尬場面沒見過,十?分淡然地摸著小胡子離開了。
“別呆著了,去沏壺熱茶來。”
杏香得了姑奶奶的吩咐,匆匆轉身出去了。
看著一臉窘然之色的翁綠萼,蕭皎拍了拍她的手,愧疚道:
“瞧我,聽風就是雨的,害得你們都跟著白?歡喜一場。”
這事兒怎么能怪別人。
都是蕭持的錯。
翁綠萼搖頭,道沒有。
“不過你沒有懷上,也是件好事兒。”蕭皎哼了哼,“奉謙不在你身邊,你辛辛苦苦地懷著孩子,他?倒好,一回來就能當?爹了。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連人影都不見,對你太不公平。”
她的話里帶著真切的憂慮,翁綠萼悶了悶。
在如今這個?世道,聚少離多是蕭持與她短時間內無法改變的常態。
她可以說體諒蕭持在外有正事要做的漂亮話,但她也發自心底地覺得,蕭皎說的很對。
她可以習慣別離的常態,但孩子小時候常常缺乏阿耶的陪伴,就有些可憐了。
嗯,沒懷上也是件好事兒。
翁綠萼理了理披帛上的褶皺,輕聲道:“夫君與我都不想?太早生孩子,這次就是個?誤會,阿姐不必放在心上。”
聽了她一本正經的解釋,蕭皎長長地‘哦’了一聲,朝著她擠眉弄眼:“也是,你們小夫妻之間如膠似漆,哪里還容得下?第三個?人。晚幾年再生,晚幾年再生。”
翁綠萼被她逗得粉面飛霞,扭過臉去,不想?說話。
但蕭皎很快又?嚴肅起來:“既然你們短時間內不想?要孩子,你們可用了避孕的法子?”
翁綠萼見屋里只有她們二人,大姑姐的眼神又?實在認真,她扭捏道:“他?很少留在里面……”
弟妹的聲音輕得跟蚊子叫似的,不過看著她酡紅的面頰,蕭皎也不為難她了,只豪爽道:“你們這樣可不是萬全?之策!等著我過兩日給你送些好東西?過來,保準讓你更舒坦不說,還沒有后顧之憂。”
她的語氣?太曖昧,翁綠萼捧住面頰,只憋出一句:“阿姐,你真粗魯。”
蕭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過了兩日,蕭皎如約給她送來了兩個?匣子。
不過她沒有親自來,而是讓女使芙蕖代勞。
翁綠萼敏銳地猜到匣子里應該不是什么正經東西?,她收下?東西?后,讓杏香她們都先出去,等到屋子里只有她一個?人了,翁綠萼才好整以暇地打開第一個?匣子。
這幾近半透明的乳色之物,是什么?長得實在奇怪。
翁綠萼拿起一個?看了看,注意?到匣子里還放著一封小信,原來是蕭皎怕她看不懂,貼心附上的一則使用指南。
等看完了信上那幾行字,翁綠萼忙不迭地把手里的東西?丟回了匣子里。
平息了一會兒臉上的熱意?之后,翁綠萼好奇地打開了第二個?匣子。
這個?匣子比前一個?可重?多了。
翁綠萼打開,差些被兩塊金光閃閃的長命鎖給閃花了眼。
里面依舊放著一封小信。
翁綠萼拿起來一看,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
蕭皎表示她送了那么多那玩意?兒過來,她的寶貝小侄女和小侄子怕是要晚來這人世間好長一段時日,她心里愧疚,特地讓工匠打造了兩塊兒純金的長命鎖,給孩子們壓壓驚,希望他?們日后不要怪她這個?姑媽。
翁綠萼哭笑不得。
信的后面,蕭皎還寫了她給孩子起的一個?小名兒。
小娘子的名她沒取,留給她的耶娘,只取了小郎君的。
‘豕哥兒’。
翁綠萼默默把視線轉移到了長命鎖中間那頭憨態可掬的小豬身上。
雖說賤名兒好養活,但是叫孩子小豬,是不是太草率了?
想?起蕭持走之前三令五申,一再讓她保證隔三岔五就給他?寫家書過去的事兒,翁綠萼嘴角微翹。
有東西?可寫了。
……
蕭持收到由他?的妻寄來的家書時,才結束了一場鏖戰。
老皇帝的死訊滿天飛,幾個?皇子為了找尋玉璽、爭奪皇位明爭暗斗,甚至大量用冰掩蓋老皇帝尸首的異味,直到意?外被一位三朝老臣撞破,已經破爛成了骨頭架子的老皇帝才得以匆匆被送往皇陵安葬。
至此,胥朝皇室的名聲已是臭不可聞,無數重?孝、重?正統的文?人儒生使盡十?八般武藝,將他?們罵了個?狗血淋頭。
裘灃等著哪位皇子登基后再戳破他?篡位登基、手無玉璽的事實,好趁亂舉事,但左等右等,時機不待,而位于南邊的蕭持又?虎視眈眈,裘灃聽說平州軍得了一批新銳兵器,也毫不在意?。
他?手底下?的能人異士個?個?非凡,又?有能在頃刻間將兵器化為鐵水的神藥,他?何須再怕蕭持那黃口小兒!
裘灃來勢洶洶,那味得了他?深切期盼的神藥也的確在戰場上讓蕭持一方的將士吃了不小的苦頭,若非翁臨陽獻上了淬煉工藝更先進的鋼槍、鐵盾牌,只怕這一場只能大敗而歸。
蕭持不會在將士們面前露出焦灼之色,但蔡顯說或有解局之法時,他?眼前一亮,急切道:“軍師請講!”
蔡顯慢悠悠捋了捋美髯,別當?他?不知道,從前他?勸得多了些,君侯背地里發牢騷時可是直呼他?為‘糟老頭’!
不過正事要緊,蔡顯向眾人說起記得他?年少時路經此地,幾十?里外的一處山谷聚集著巫族的后代。
說起用蠱、用毒,沒有人比得過天生擅此道的巫族。
若是能得巫族援手,此次的困境便?能迎刃而解。
說完,他?向蕭持行禮,表示他?愿意?前往。
蕭持繞過桌案,雙手扶起老頭,點了二十?精兵隨行,又?道:“一切以軍師為重?,若巫族人不愿,軍師也莫勉強。”
蔡顯笑著點頭。
……
等到他?終于能靜下?心來讀家書時,已是深夜。
此時正值初春,外邊兒柴火燃燒間噼里啪啦發出的動?靜,還有遠處溪水化凍的聲音落在蕭持耳畔,都變得可愛起來。
她這次沒故意?氣?他?,寫了很多。
蕭持心情大好。
信上,翁綠萼特地隱去了懷孕烏龍那一茬,只提了蕭皎送了兩塊沉甸甸的長命鎖,又?給未來的孩子取了個?小名兒的事。
‘豕哥兒’。
蕭持念了兩遍,皺了皺眉,什么土里土氣?的名字!
他?與綠萼的孩子,當?是人中龍鳳,怎么能是肥肥胖胖任人宰割的豬崽?
蕭持回信時,對‘豕哥兒’這個?名字做出了重?要批示——大筆一揮,落了個?‘俗’字!
并表示今后孩子的小名他?們夫妻倆自己取,不勞阿姐費心。
寫起回信來,蕭持的情緒格外充沛,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片,直到外面的聲音越發靜,明月高懸,星子暗淡,他?才意?猶未盡地停了筆。
孩子……
蕭持望向帳篷外皎潔的月色,心中的野望愈發強烈。
他?希望他?與綠萼的孩子,能降臨在一個?太平、清明的人間。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蕭持細心地封好了信, 十幾張信紙疊在一起,讓原本輕飄飄的紙都?顯出沉甸甸的分量來。
想到妻子收到這?封信時赧然?又?高?興的表情,蕭持有些得意, 但心中對她的思念又?在這?樣想起她的深夜達到了新的頂峰。
他?繞過屏風后,從狹窄的行軍床枕下抽出一條絲絹。
鮮嫩的鵝黃色在沉肅正經的中軍大帳里顯得很是格格不入, 又?柔又?薄,帶著她身?上?獨特的幽幽香氣。
這?一路來,蕭持小心保存, 這?朵嬌嫩得像是春日小花的絲絹還留存著她的香氣。
他?疲乏時, 聞一聞、碰一碰, 仿佛她就在自己身?邊。
蕭持仰面躺了下去, 那張薄如蟬翼的絲絹正蓋在他?面龐上?。
香風盈面,他?的呼吸聲漸漸平緩。
……
蔡顯得了解局之法的希望后, 第?二日一早便動身?去往距離戰場所在的扶風數十里外的一處山谷。
山谷地勢復雜, 濃密樹蔭間彌漫的霧氣,模糊了眾人的視線, 遠處起伏險峻的山巒猶如靜靜埋伏的巨獸,只等他?們放松警惕時,猛地沖上?前撕碎他?們的血肉。
蔡顯不顧衛兵們的勸阻, 拿著羅盤走在最前面, 看著指引針左晃右擺, 指不出一個具體的方?位,就知道他?的猜想沒錯。
巫族的后代將整個山谷變成了一個護衛陣法,誰若是誤入擅闖, 只怕大多數人都?只有在這?山谷里困到死的份兒。
蔡顯哼了哼, 還好他?這?個糟老頭早年行走江湖的時候,也?算學會幾招玄門術法。
但聞巫族之人性情古怪乖戾, 蔡顯不敢掉以輕心,與衛兵們配合著努力了半晌,好不容易走出了滿是迷霧瘴氣的樹林,下一瞬,眾人卻又?被突然?出現的、密密麻麻的蟲潮給嚇得停在了原地。
衛兵們都?是曾在戰場上?出生入死、見慣了血腥之景的鐵血漢子,但是冷不丁看見這?么多蟲子,還是被惡心得臉色一變。
蔡顯皺眉,揚聲道:“在下平州蔡顯,此次前來乃是有事?想要求助巫族之人!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海量!”
平州?
坐在樹上?的杜仲驅使蟲潮趕走外來者的動作一頓,問坐在另一支樹干上?的鉤藤:“平州?這?個地名?有些耳熟。”
鉤藤皺著眉想了想:“仿佛是少主曾經提到過,若是咱們遇到平州來的人,得禮貌些,不能隨便放蟲子出來。”
杜仲低頭看了看都?快爬到那些人鞋面上?的蟲潮,哭喪個臉:“那我放都?放出來了,怎么辦嘛!”
雖然?不知為何少主會對平州來的人抱有好感,但杜仲和鉤藤還是盡職地又?驅散了依依不舍的蟲潮,聽得蔡顯表明了來意之后,又?痛快地點了點頭,表示他?們是少主認定的半個客人,他?可以幫他?們通傳一下。
蔡顯自是連聲道謝。
他?也?好奇,那位巫族少主,為何會對平州之人留有一份情面?
不久,杜仲就踩著他?那雙大腳板出來,笑嘻嘻道:“少主說?讓你們進?來。”
從方?才寥寥的接觸來看,巫族之人也?不似傳言中那般乖戾可怖。
待見到那位娃娃臉青年時,蔡顯面色一整,正想與他?見禮,卻被青年擺了擺手:“請直說?你的來意吧。”
他?的漢話說?得很標準,不像剛剛幫他?們引路的那兩個年輕人。
說?的話雖也?能聽懂,但也?能聽出幾分艱澀古怪的腔調。
雖然?這?位巫族少主看起來長著一張很好說?話的臉,但蔡顯不敢掉以輕心,恭敬又?不失氣度地表明了他?們想請求巫族幫助調制解藥的來意。
末了,蔡顯又?補充,若事?成,君侯必定會以重金酬之。若不成,也?絕不會給巫族多添麻煩。
“君侯……?”
郁記舟輕輕念了一遍這?個稱呼。
蔡顯點頭:“是,我家主公便是平州蕭候。”
郁記舟點頭,一張白凈娃娃臉上?沒什么表情:“我知道。”是她的夫君。
緊接著,他?又?道:“我可以幫你們。”
蔡顯來不及道謝,就聽得他?又?提出一個要求。
“但須得讓你的君侯,親自來見我。”
……
蔡顯回去將此事?一稟,蕭持尚未表態,一旁的張運就嚷嚷開來了:“不成!大戰在即,君侯萬金之軀,怎能去巫族那種古里古怪的地方?,太不安全!”
隋光遠向來穩重,聞言亦道:
“寸方?說?得有理,巫族之人所為什么,咱們皆不清楚。君侯貿然?前至,恐有陷阱啊。”
蕭持望著燭臺上如豆的燭火,眼眸幽深。
“不必多言,我意已決。去就是。”
蕭持轉頭看向蔡顯:“還要勞煩軍師,再隨我走一趟。”
君侯的性子說?一不二,極是霸道,眾人見他?面上?神情堅毅,語氣更是不容置疑,便知道此事?沒有轉圜的余地了,只能點頭應下。
蕭持連夜帶著蔡顯與一隊親兵去了山谷。
天色將晞時,他?見到了那位巫族少主。
“是你。”
蕭持眼神銳利,認出了不遠處的娃娃臉青年就是他?的妻口中提到過好幾次的恩公。
郁記舟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好久不見。”
蔡顯在一旁聽得微微有些訝異,怎么,君侯與這?巫族少主還是舊相識?
“你們先?下去。”蕭持自是看出來了郁記舟有話要與他?說?,他?們之間唯一稱得上?聯系的人,就是綠萼。
蕭持雖不知郁記舟的打?算,但他?下意識避免他?在蔡顯他?們面前提到綠萼的可能。
蔡顯他?們頷首稱是,在一旁看熱鬧的杜仲和鉤藤也?被他?們的少主一個眼神給老老實實地轉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蕭持與郁記舟二人。
“綠萼與我提起過你,言你曾多次對她施以援手。我竟不曾有機會代我的妻,親自向你拜謝,是我之過。”蕭持站在原地,身?形如松,巍峨挺峻,語氣卻頗和緩,“此番又?要累得少主出手相助,我心下愧疚。若是少主有意,我可許千金為禮,聊表心意。”
眼前這?個男人有著極為強烈的存在感,他?站在那里,無?形之中讓整間屋子都?變得逼仄起來。
郁記舟更不喜歡的,是他?話中特地強調的,他?與她之間的夫妻關系。
這?件事?,郁記舟一早就知道了,他?不會為之生氣,只是有些不高?興而已。
他?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低估的不是他?,而是翁綠萼。
自始至終,他?沒有想過破壞她的婚姻。
他?知道,中原女子都?頗保守,既然?嫁了人,她的一生大概就要隨著那個男人浮沉。
既如此,他?想幫幫她,讓她的婚姻可以盡可能地美滿幸福。
郁記舟伸出一只手,掌心臥著一只小而黑的蠱蟲,他?微揚下頜:“吃下去,我就幫你達成所愿。”
蕭持看著那只肥肥胖胖的蟲子,神情未變,只道:“這?是?”
“這?是同心蠱里的子蟲。”青年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木屋里顯出一種別?樣的幽森,“服下同心蠱的男女,只能同心順意,一世恩愛。否則,服下子蟲的那個人就會腸穿肚爛,痛苦而死。”
蕭持神情一冷,卻不是被所謂同心蠱的作用嚇到,而是被一種下意識的憤怒攫住了心智。
他?抽出腰間長刀,橫在青年細長脖頸旁,聲音比刀光還要冷沉:“你何時喂她服下了母蟲?”蕭持算了算時間,去年夏,東萊城外山上?時,他?才有下手的機會。
現在已經是第?二年的春天。
無?緣無?故多了只蠱蟲在她體內,他?出征多日,萬一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蠱蟲發作了怎么辦?
蕭持心急如焚,甚至來不及思考郁記舟話中所謂的懲罰,刀鋒往他?脖子上?又?偏了偏,被鋒利刀刃劃開的一絲紅線開始緩慢滲出血珠。
“對她身?體是否有礙?說?!”
郁記舟抬了抬手,微笑道:“只要你吃下去,她就
沒事?。”
蕭持懸在他?脖頸的刀鋒偏了偏,挑起了他?掌心那只小胖蟲。
“此話當真?”
郁記舟頷首:“童叟無?欺。”
蕭持兩道冷若寒冰的目光落在郁記舟那張極具欺騙意義的臉龐上?,他?捏著那只小胖蟲,仰了仰頭,咽了回去。
郁記舟看著男人鐵青的臉色,慢悠悠道:“同心蠱又?是子母蠱,母蟲與子蟲相依相存,但若是母蟲感知到你背叛了它的宿主,會讓它的子蟲自爆而亡,作為子蟲的宿主,你當然?也?不能活了。不過你有一點可以放心,你死了,她會活得更好。”
蕭持嗤了一聲,沒有被他?陰氣森森的話嚇住,只譏諷道:“若是她知道一心敬重的恩公,實際是這?種背地里給她下藥的心機之人,只怕更能深刻地體會到一個道理——人不可貌相。”
他?就說?,這?種長得年輕的小白臉有什么好的?一個賽一個的心眼黑。
郁記舟慢吞吞哦了一聲,對他?的譏諷無?動于衷,又?問了一句:“你不感到害怕嗎?今后哪怕是你動過一分納美的念頭,蠱蟲都?會發作。”中原男人多薄幸,三妻四妾是常態。
他?希望她嫁的人不是。
蕭持神情冷淡:“我已娶妻,無?心多事?。往后站于我身?畔,與我共享榮光的,也?唯我妻一人而已。”頓了頓,他?冷峻臉龐上?浮出一個微笑,“少主這?種年輕人,沒有體會過夫妻恩愛的幸福,自然?是不會懂的。”
郁記舟手上?鈴鐺輕響,他?拿出一個瓷瓶,又?一并給了一張方?子:
“此物化水,涂于盔甲、兵器之上?,可解腐蝕之毒。”
蕭持接過,言謝:“戰平之后,我會讓人送來千金當作你此次援手的謝禮。多謝。”
說?完,他?轉身?朝屋外走去。
“不要在她面前說?我壞話。”娃娃臉青年的聲音放得有些輕,“我沒有喂她吃下母蟲。”
她很害怕小甜甜,郁記舟知道。
蕭持腳步一頓,眼眸微瞇:“你耍我?”
見郁記舟痛快地點頭承認,蕭持心里雖惱這?小白臉很不是個東西,但知道翁綠萼腹中沒有蟲子作怪,他?還是松了口氣。
郁記舟又?默默補充了一句:“我讓你吃下的,也?不是同心蠱的子蟲。”
不過是一只服下后能夠強身?健體的蠱蟲。
看著男人鐵青的面色,郁記舟露齒一笑:“就是想惡心你一下而已。”
蕭持:……他?倒是坦蕩。
事?到如今,蕭持自然?不可能不明白眼前這?個小白臉少主對他?的妻懷揣著別?樣的心思。
但那又?如何,他?會牢牢護住她。
別?人連一絲機會都?別?想有。
蕭持不發一言,朝外走去,身?后傳來一句:“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
他?懶懶舉起右手,以作回應。
沒有同心蠱,沒有他?的一再試探,蕭持想,他?也?不會辜負綠萼,他?會讓那些愛慕她的小白臉只能酸溜溜地看著他?們一世恩愛,兒孫滿堂。
·
又?是一年初春。
翁綠萼想起自己去歲來時的心境,和現在大不相同。
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蕭持仍不在她身?邊。
也?不知道他?多久沒有欣賞過平州初春的模樣了。
思及在遠方?的人,翁綠萼瑩白臉龐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徐愫真見小舅母突然?低頭笑了,眼睛一眨。
前端時日,瑾夫人遣人回來說?她在瑯琊住得有些久了,叫蕭皎去接她歸家。蕭皎雖與她有過齟齬,但始終是親生母女,她不去,難不成讓綠萼去?
蕭皎帶著三十衛兵上?了路,怕折騰,就沒讓翁綠萼和兩個孩子跟著一塊兒去。
徐琛行自覺他?現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要保護家里的女人們,卻被翁綠萼笑瞇瞇地拒絕了,還讓張翼一道送他?去書院。
名?正言順是以徐愫真近日常常到中衡院來陪翁綠萼種花、繡花。
“小舅母想舅舅了,是不是?”
翁綠萼又?是一笑,嗔道:“你不許和你阿娘學,就知道打?趣我。”
徐愫真托著腮,癡癡看著小舅母動人的笑靨,又?看了看在一旁隨著春風舒展,傲然?展示著自己的美麗與尊貴的煙籠紫牡丹,只覺得她的小舅母比牡丹還要美麗。
只是牡丹有她們欣賞,舅舅又?何時回來陪小舅母呢?
年輕的小女郎嘆了口氣,之前舅舅也?總不著家,她雖思念,卻也?沒有現在這?樣急迫。
看著小舅母孤孤單單一個人,她心疼呢。
這?廂氣氛靜謐又?安好,女使瑪瑙腳步匆匆地轉過長廊,來到翁綠萼面前,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徐愫真,道:
“女君,愫真小姐,徐少尹在府外求見。”
徐少尹,徐中岳?
翁綠萼微有些訝異,自從上?次瑾夫人五十壽辰,徐中岳與他?的妾室不請自來,卻被蕭持狠揍了一頓,成了愫真姐弟改姓的契機,這?之后,黃州徐家那邊是一點兒來往也?無?。
連兩個孩子改姓、上?了蕭氏族譜之事?,黃州徐家那邊兒也?無?表態。
翁綠萼原以為他?們會就此徹底斷了這?門親,她也?樂得一了百了。
沒想到,徐中岳卻在這?時候登門了。
聽到她阿耶的名?字,徐愫真臉上?明快的笑意微斂,垂下頭,手指頭繞著披帛上?的流蘇,這?是她不開心時常做的一個動作。
翁綠萼不耐煩見他?,這?種薄情寡幸,罔顧自己女兒的苦難來追尋所謂幸福的男人,她光是想起都?覺得惡心。
她安撫地拍了拍愫真的手,對瑪瑙道:“就說?我不方?便待客,叫他?回去吧。”
瑪瑙‘噯’了一聲,正要轉身?出去回復,卻被徐愫真給攔下了。
徐愫真慢慢地比劃了一個手勢,動作雖緩,她臉上?神情卻很認真:“小舅母,我想去見一見他?。”
事?到如今,她已經叫不出‘阿耶’這?個稱呼了。
只能用他?代替。
翁綠萼微微遲疑了一下,見少女稚嫩臉龐上?神色堅定,她點了頭,道:“好,我與你一塊兒去。”
徐愫真搖頭,握住那只柔荑輕輕晃了晃,又?比劃道:“我已經長大了,小舅母不要擔心我。再讓冬青陪著我一塊兒就好。”
冬青是照顧了徐愫真許久的女使,長她五六歲,性情穩重,很是可靠。
看著小娘子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翁綠萼只得同意,又?點了點她的鼻子:“先?說?好,他?要是說?什么你不愛聽的,或是他?讓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直接走就是了。沒必要為了那樣的人委屈你自個兒,聽懂了?”
徐愫真忍下眼底的潮意,乖乖點頭。
很快,她就見到了她已經暌違多年,未曾相見的阿耶。
阿耶。
徐愫真無?聲翕動唇瓣,念了一遍這?個稱呼。
他?實在是不配。
徐中岳立在花廳前,見一清秀纖細的黃衣女郎環步從容,朝他?而來,那張依稀能看出小時模樣的秀美臉龐上?沒什么表情,徐中岳臉上?的笑卻越來越濃。
他?上?前迎了兩步,才出口一句‘愫真’,就被面帶警惕的冬青給擋住了。
“徐少尹,您是客人,得規矩些。請廳里說?話吧。”
徐中岳沉默了一下,微惱,只覺得這?君侯府上?的人都?是野蠻人,個個粗鄙不堪,一點兒禮節都?不講!
想起去歲他?來此地受到的屈辱,徐中岳至今仍覺得渾身?上?下都?隱隱作痛。
他?想起家中老母的哭訴,頓了頓,妥協了,拂袖往廳內走去。
看著徐中岳裹著怒氣的背影,冬青眼里閃過幾分不屑,真想啐他?一口。
她低頭看向徐愫真,擔心她心情不好,柔聲道:“小娘子,咱們也?進?去吧。”
不管旁人怎么說?,她就只有小娘子這?么一個主子。她想見徐中岳,冬青就會一直堅定地陪在她身?邊。
見徐愫真進?了花廳,徐中岳負著手,皺眉道:“雖然?你已更了母姓,但你骨子里仍淌著我徐家的血脈。你祖母身?子不好,你從前未曾在她老人家膝下盡孝,今后時
機怕是越發少了。你隨我回一趟黃州吧。行哥兒那兒,我也?會親自去接,你們姊弟倆一塊兒上?路,互相也?有個慰藉。”
見他?自說?自話地就要把?事?情定下,冬青眼中幾乎快噴出火來。
徐愫真慢慢搖了搖頭:“我姓蕭,不姓徐。你沒有替我安排的資格,也?沒有替行哥兒做決定的權力。”
見徐中岳面露茫然?,冬青眼中的譏諷之意更重。
嘴上?口口聲聲說?疼愛小娘子,可這?么多年來,連幾句手語都?看不懂,這?算什么慈父情懷?
女君嫁進?來不到一年,但人家是真心實意心疼外甥女兒的,自個兒一聲不吭地學了手語,卻不曾借著此事?在君侯、老夫人面前邀功立好感。
這?才是真正的家人。
他?徐中岳算個什么玩意兒?
冬青忍著氣,將徐愫真方?才的意思翻譯后,轉達給了徐中岳。
徐中岳臉色一僵,倏爾嘆了口氣,面露傷感之色:
“怕你傷心,我先?前不曾與你提。你青姨娘去年年底給你生了個妹妹,只是小小嬰孩,承受不住福氣,才滿月就去了。你祖母很是傷心,為此大病一場,身?子愈發不好了。”
徐中岳隱藏了部分真相,事?實上?老太太對蘇青華多年來無?所出很不滿意,見生的是個女兒,更是失望。但那時內憂外患,他?被打?得頗重,躺在床上?小半年都?動彈不得,老太太想著替孩子好好辦一場滿月酒,去一去晦氣。
沒成想,只是抱著孩子出來給賓客們看了一眼而已,回去她就發了高?熱。
才過子時,一條稚嫩的小生命就在她的母親懷里離別?了這?個世間。
在蘇青華幾欲崩潰的哭叫聲中,徐中岳拄著拐,怔然?聽著母親的抱怨:
“一大一小都?是喪門星!指望著她沖沖喜,沒想到是又?添了重晦氣。當初我就不該心軟叫你納了她,你若和月娘和和美美的,依你妻弟如今的地位,黃州地界里誰家能與我徐氏相提并論?”
“當初誰也?沒想到,蕭持能在那場戰役里活著回來……若早知道,早知道……我也?就不縱容著你和青華胡鬧了!害得愫真說?不了話便也?罷了,行哥兒隨他?們去了平州,每每想起,我這?心頭都?痛啊!”
母親絮叨的話讓徐中岳一陣心煩意亂。
他?看著屋里抱著小小嬰孩尸體哭得傷心欲絕的婦人,只覺得她蓬頭垢面、滿臉憔悴,一時間都?有些不敢認。
這?還是那個容色皎皎,一心柔順待他?的青娘嗎?
徐中岳忽地不敢再看,匆匆離開了。
這?幾月里,老太太一直在他?耳旁念著想見孫子,徐中岳覺得為人子孫者,盡孝本是正道。沒道理他?們改了姓,就不是他?徐家的子孫了!
趁著蕭持出征,蕭皎又?不在平州,徐中岳抓緊機會,想帶一雙兒女回黃州。
沒想到,他?的如意算盤卻被徐愫真打?翻了。
“我不會和你回去。行哥兒也?不會。”徐愫真微笑,“若不是舅舅和阿娘相繼離開平州,你敢到我面前提出這?樣無?禮的要求嗎?”
聽了冬青轉達的話,徐中岳那張風度翩翩的俊臉都?漲紅了,他?又?是急,又?是氣,怒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是你阿耶,不管你改了什么姓,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愫真,你不小了,再過幾年就該出閣,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娘家替你撐腰,難道你想在婚后被人笑話,被人欺負嗎?”
想起自己膝下至今沒有別?的子嗣,徐中岳語氣又?和緩了些:“今后我的東西,都?是你和行哥兒的。你也?該替他?考量考量,你阿娘日后說?不準還要再嫁,你舅舅和舅母也?會有自己的孩子,他?們的東西,你又?能分得到幾分?你們姊弟隨我回徐家,繼承家業,這?邊又?不是不走動了,你兩頭都?能得到好,有何不可?”
他?一番諄諄教誨,自詡是事?事?為兒女利益考慮到極致的慈父。
徐愫真撫了撫心口,小臉微白,被他?惡心得有些想吐。
她怎么可能依照他?的話,回徐家去,去到那些虛情假意,連心眼兒里都?淌著黑汁的人身?邊,然?后又?厚著臉皮仍與阿娘、舅舅和小舅母她們往來,求取她們的憐惜和諒解呢?!
人活于世,焉能如此厚顏無?恥?
徐愫真不想再繼續下去了,她一臉冷淡:“我不會同意的。你死了這?條心吧。還有,平州已經沒有與你有關系的人了,希望你今后不要再貿然?登門,這?樣的做法很沒有禮數。”
她的原意已經很直白了,冬青翻譯時,語氣放得更重。
徐中岳聽了這?番不忠不孝的刻薄之言,勃然?大怒,氣得站起身?來,高?高?揚起手,像是要狠狠掌摑這?個與他?離心的女兒。
徐愫真眼也?不眨,很是平靜。
“來人!”
廳外忽然?傳來一聲嬌斥,很快,訓練有素的衛兵立刻小跑入內,凜聲道:“但請女君吩咐!”
翁綠萼原本不想過來,但她擔心愫真一個小女兒家臉皮薄,招架不住徐中岳這?等寡廉鮮恥之人,這?才悄悄跟來,躲在柱子后,聽著兩人的談話。
自然?是越聽越氣。
這?下見徐中岳還想動粗,翁綠萼冷下臉,吩咐衛兵:“打?斷他?的腿,我要他?永遠都?爬不進?平州城的大門。”
徐中岳一聽,大驚失色,這?女君看著柔柔弱弱、貌若天仙,怎么和蕭持那黑面煞神是一個路子的心狠手辣?!
“你們敢!我可是——”
衛兵們嚴格地執行了女君的吩咐,將呼天搶地的徐中岳嘴巴堵住,打?算將人拖到僻靜處再行處置。
徐愫真怔怔地看著小舅母朝她走來。
下一瞬,她微涼的手被一只溫暖的柔荑握住。
“傻了不是?遇到這?種人,可不能心慈手軟,不然?他?就要和那些蚊蟲一樣,總要折騰著回來惡心你一把?。”翁綠萼牽著她的手往外走,笑著對她眨了眨眼,“怎么樣,剛剛我的安排可替你出氣了?”
徐愫真重重點頭,淚珠隨著她的動作四下震顫,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看著溫柔替她拭去淚珠的小舅母,徐愫真在信里無?聲禱告,觀世音大士,求您保佑舅舅快些得勝凱旋。
她沒有什么可以回報小舅母的,就替她多在觀世音大士面前上?香祈禱吧。
……
直到院子里的杏花謝了,風里浮動著初夏的躁動熱氣時,蕭持仍沒有歸家。
看著桌案上?那疊厚厚的家書,翁綠萼有些郁悶,托著腮不知該在回信里給他?寫什么。
正巧此時瑪瑙遞了拜帖過來,說?是王家女郎邀她明日去鳳凰臺一游。
左右在家里待著也?是無?事?,翁綠萼想了想,欣然?答應。
隔日,載著她與杏香的車架才出城門,往鳳凰臺去不久。
挾翼載著他?的主人自數百里外的河東疾馳歸家。
有眼尖的民眾認出了馬上?神情冷毅、容貌落拓而英俊之人,振臂歡呼:
“君侯歸!”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已修)
蕭持難掩歸心似箭, 一路大步往中衡院走去,仆婦們見君侯歸家,無不歡欣地低頭請安。
等到蕭持跟陣風似的從她們面前刮了過去, 仆婦們相互交換了一個曖昧的眼神。
君侯這陣風,在初夏的熏風里也充滿了春心蕩漾的滋味。
小別勝新婚, 看來女?君今晚有得勞累了。
有人疑惑道:“不過今兒女?君不是出門?去了嗎?扈三家的說看見張羽林今早就在安排車架呢。”
幾人呆了呆。
陰差陽錯,君侯也得嘗一嘗獨守空閨的滋味了。
蕭持尚不知道他與翁綠萼剛好錯過的事?兒。
女?使?們兢兢業業地各司其職,幫著女?君照顧她的那些寶貝花, 乍一見數月未歸的男主人進了中衡院, 都規規矩矩地停下手里的事?情, 口呼‘君侯’。
“女?君可在屋里?”
蕭持原本想直接進去, 但看見主屋的門?大敞著,腳下一時有些遲疑。
瑪瑙忙道:“女?君出門?赴宴去了, 才走沒?一會兒。”
蕭持臉上神情一淡。
他想掉頭去尋她, 正巧碰上了來中衡院還上回借的繡樣的徐愫真。
小娘子見舅舅回來了,十分高興, 雙手忙著比劃動作,都快飛出殘影來了。
蕭持看著,覺得心中十分熨帖, 多么孝順可愛的孩子啊!
他揉了揉小娘子軟軟的頭發?, 溫和道:“好了, 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我這會兒得先去接你舅母,待我們回來再說。”
徐愫真原本想點頭,但她立刻又?搖頭。
蕭持以為外甥女?兒這是太久沒?見自己了, 一時舍不得, 還有些苦惱,不料徐愫真上下打量他一轉, 比劃道:
“舅舅,您就準備這么去接小舅母?”
眼前的男人高鼻深目,輪廓冷峻,但因連日趕路不修邊幅,顯出一種落拓又?不羈的俊美。徐愫真承認,這樣的舅舅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但是她想到水靈靈的小舅母,還有鳳凰臺上其他正值碧玉年華的女?郎,就覺得舅舅這身打扮不太行。
太顯年紀了!
聽得乖巧懂事?的外甥女?兒一臉認真地這樣點評自己,蕭持老臉一僵。
徐愫真委婉道:“今日邀小舅母出去玩兒的都是些年輕女?郎,舅舅這樣過去,和小舅母站在一塊兒,感覺有些差輩份呢。”
蕭持心頭一梗,他沒?好氣地敲了敲她的腦門?兒:“成成成,我這就去梳妝打扮,不給?你小舅母丟臉。”
這都是孩子氣的擔憂而已,綠萼這么愛他,怎么會嫌他拿不出手。
蕭持自信地想著。
不過有句古話說得好,食色性也。
他這幾個月都不在平州,說不定外邊兒那些小白臉個個跟狂蜂浪蝶似的,等著撲向綠萼這朵香噴噴的花,蕭持覺得自己也有必要好好宣誓一番主權。
“愫真說得有道理。”蕭持沉吟一番,贊許道,“好孩子,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徐愫真有些害羞地搖了搖頭,只要能幫到小舅母和舅舅,她就高興了。
……
翁綠萼在平州城里交到的朋友不多,但是個個與她都很談得來。
這位王家女?郎和翁綠萼私交甚篤,上回翁綠萼就是在她出閣前的小宴上一時興致上來飲醉,鬧出后邊兒那么多事?。
王家女?郎在她家中排行第七,親近之?人都直接喚她‘七娘’。
鳳凰臺是她的嫁妝之?一,坐落在平州東邊山腳下,占盡靈秀之?氣,浮嵐暖翠,浮翠流丹,一進門?,映入眼簾的都是令人驚嘆的好風景。
“如何?”看著翁綠萼臉上的笑?容,王七娘免不了有些得意,“這是我阿娘給?我的別院里最好的一個,我又?叫人四?處修繕了一番。剛修好,我就巴巴兒地邀你過來賞景了,你可喜歡嗎?”
翁綠萼莞爾,點了點頭:“此處風景極美,人到這園子里,感覺心境都開闊了許多。”
見她歡喜,王七娘更?是高興,拉過她的手,在她耳畔神神秘秘道:“我今日,還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接著,她又?補充道,“旁人之?前想要,我可都是把持住了,沒?允的。就等著你來,與我一同觀賞呢。”
鳳凰臺一連修繕了好幾個月,王七娘等得心煩,若是君侯回來了,那這事?兒不就不成了?
好在老天總是格外垂愛她這等美人兒,現在園子修好了,君侯沒?回來,連她家那個醋桶子也有事?暫離了平州,王七娘差點兒就要仰天叉腰大笑?了。
今天這艷.舞,她們看定了!
王七娘口口聲聲說是給她準備的驚喜,不能提前泄露,否則還叫什么驚喜。
翁綠萼想了想,是這樣,也就沒?有追問。
但下一瞬,她被王七娘帶著登上鳳凰臺后,一雙沉靜漂亮的眼睛忍不住瞪得滾圓。
只見十數個衣著輕薄、身形孔武有力的俊美男子依次持劍登臺,又?有數個抬著琵琶、月琴和笛子的樂師緊隨其后。
兩隊人馬配合默契,弦樂一起?,那些男子便握緊手中軟軟的長劍,飄逸起?舞。
乍一聽,很正經?,但他們身上穿的……
偏偏王七娘還要一本正經?地邀她點評:“綠萼,你覺得這劍舞跳得怎么樣?”
翁綠萼抬眼,天氣熱,又?或者是那群男子心里緊張,輕薄紗衣完全遮擋不住的古銅色肌肉上淌著晶亮的汗珠,隨著他們舞動,像是飛泉落珠一樣濺在地上,在明媚夏光的照耀下又?折射出分外曖昧的光暈。
她忙躲開視線,面對好友的詢問,她委婉道:“是不是……缺乏了一點陽剛之?氣?”
劍舞,應當是很有氣勢的。
他們這跳得軟綿綿的,只會讓人頭皮發?麻,不敢多看。
“不夠陽剛?”王七娘沉吟,隨即眼中精光一閃,對著翁綠萼擠眉弄眼道,“綠萼,沒?想到在這方?面,你開竅得比我還要快呀。”
翁綠萼呆了呆,這是何意啊?
下一瞬,她就見王七娘抓了一把三足盤里的金葉子,往臺子的方?向一撒,豪邁道:
“把上衣都給?我脫了!伺候得好,另有重?賞!”
金葉子紛紛揚揚,蕩漾出一陣令人目眩神迷的璨光。
那些男子聞言,直接撕裂了身上輕薄若無物的紗衣,露出大塊緊實?的古銅色肌肉,場景香.艷,讓翁綠萼目瞪口呆。
她連忙別過臉去,低聲問在一旁看得興致勃勃的好友:“七娘,你不是才和檀家玉郎成婚,正如膠似漆呢嗎?”
怎么會想到出來找這樣……狂野的樂子?
王七娘輕輕用團扇撲了撲她,扇起?一陣香風,她笑?道:“夫妻恩愛歸恩愛,又?不耽誤我在外邊兒快活。”
他在外邊兒也未必會為她守身如玉。
王七娘愈發?理直氣壯:“再說,我只是過過眼癮而已。”說著,她聲音猛地拔高,激動地攥住翁綠萼柔軟潔白的腕子,“你瞧你瞧,第三排最左邊那個!他剛剛跳的那一下胸都在……”
王七娘給?好友遞去一個你懂我也懂的眼神,放開她的手腕,嘿嘿道:“真是極品啊。”
翁綠萼沉默,她好像聽到七娘吸溜口水的聲音了。
她抬起?茶盞,遮了遮泛紅的面頰。
……
管事?引著蕭持進來時,他遠遠就聽見一股管弦絲竹之?聲。
她們是在賞樂?
蕭持臉上神情愈發?溫和,待走近了,卻見那座建設得十分華美的高臺上,一群半.裸.著上身的男人正在翩然起?舞。
管事?突然覺得周身一冷。
怎么,要變天了?
他抬起?頭,仍是風和日麗,萬里無云。
接著,管事?發?現了冷氣的來源。
君侯的臉色看起?來太可怕了!
渾身都在嗖嗖冒著冷氣,看得他一陣心驚肉跳。
管事?不由得暗自叫苦,七娘子也是,自個兒胡鬧便罷了,怎么還拉著女?君一塊兒看人跳艷.舞?
翁綠萼對那些黑皮美男興趣寥寥,用團扇遮了遮臉,托著腮打瞌睡。
王七娘看得津津有味,神思蕩漾,突然,她發?現了不對勁。
那邊兒怎么多出了個穿著衣服的?
她可是事?先就打過招呼的,今兒可不是規規矩矩的場子,一個出來賣弄姿色的男人穿得格格不入,不就是為了引起?她們的注意,好一步登天?
王七娘輕輕哼了一聲,嬌艷臉龐上露出一個蔑視的微笑?,她揉了揉眼睛,想要好好審判一番那個妄圖別出心裁攀龍附鳳的男人是個什么姿色。
看著他越走越近。
寬肩窄腰,長腿挺秀,嗯嗯,看起?來下盤挺穩,床上功夫應該不錯。
是個極品!
王七娘抬起?眼,準備好好看一下這人生得如何,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鐵青的臉。
王七娘被嚇得差點兒原地去世。
在蕭持的眼神示意下,王七娘哆哆嗦嗦地戳了戳翁綠萼——姐妹別看了,別看了啊!
你家那個死鬼找上門?來了!
翁綠萼被她推得心里一激靈,人醒了過來,下意識道:“嗯嗯,好看。”
一陣沉默。
就在翁綠萼想要再打個哈欠的時候,聽得一陣似笑?非笑?的男聲猶如轟轟春雷,在她耳畔炸響。
“好看?”
蕭持鐵青著臉,語氣卻溫柔到令人頭皮發?麻的地步,他看著妻子呆住的臉。
睜得圓圓的眼睛、泛紅的面頰,這些可愛之?處,本該他一人獨享。
他再也忍不住心底那頭暴躁得快要沖破樊籠的野獸,攫住她細弱的腕,咬牙切齒道:“我不在家,你竟然來看別的男人跳艷舞?!”
翁綠萼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男人嚇了一跳,被他攥緊了手腕,感受著他熾熱的體溫再度包裹住她。
她才有了些看到真人的實?感。
她停頓的時間?有些長,看著蕭持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她才弱弱道:“不是艷.舞……是劍舞,是一種藝術!”
“藝術?”蕭持反問一句,見那膽大包天的傻女?人還敢點頭,一時怒意上涌,人倒是平靜了下來。
他手上用力,翁綠萼就被一股力道牽得帶到了他懷里。
是她暌違的、熟悉的懷抱。
翁綠萼偷偷把臉往他胸膛里蹭了蹭、埋了埋。
察覺到她小動作的蕭持冷笑?一聲,現在想到撒嬌賣癡了?
晚了!
“行,我這就帶著你回去好好研討一下,所謂藝術。”
蕭持把持著那截細腰的掌心微緊,手背上的青筋分明,看起?來有一種蓬然的男人味。
他冷冷看了一眼在一旁縮著脖子當鵪鶉的王七娘,又?掃了一眼那群早已嚇得不敢繼續跳下去的半裸.男人,心里怨氣滔天,帶著翁綠萼揚長而去。
王七娘苦著臉看著很快就被拖著走沒?影兒的好友,悔得捶胸頓足。
那些黑皮美男無措地停在原地:“貴人,奴們還要繼續嗎?”
王七娘正要點頭,卻聽得一陣溫潤如玉的嗓音傳來。
“繼續吧。如此好戲,我當與夫人共賞。”
看著不疾不徐地步過最后幾節臺階,朝她走來的人。
王七娘渾身一震。
不是她的新婚夫君檀堯臣,還能是誰?
王七娘疑心自己今日出門?前沒?有翻一翻黃歷。
怎么今天她們姐妹倆都這么倒霉!
……
翁綠萼幾乎是被蕭持半挾半抱著上了馬。
挾翼看見翁綠萼,懶懶半垂著的眼皮頓時完全睜開了,親熱地打了個響鼻,要去拱她的手。
絕世美味小糖塊!
蕭持無情地一巴掌推開了那張殷勤的馬臉,握著翁綠萼的腰讓她坐上了馬,臉上神情冷沉,任哪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現在很是不快。
翁綠萼不怕他,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胳膊,輕聲道:“你對它那么兇做什么?”
她俯身,摸了摸挾翼油光水滑的鬃毛,許諾等回府了就喂它吃蘋果糖。
夏日衣衫輕薄,隨著她的動作,那截纖細的腰在蕭持眼底下愈發?美得勾人。
見她還有心思擔心一匹馬,蕭持冷冷嗤了一聲,意味深長道:“你省省力氣,擔心擔心自個兒吧。”
“不要做著做著又?哭著說自己受不住。”
“我往日就是太體諒你,才讓你還有力氣出門?看別的男人跳艷.舞。”
說到后面,蕭持又?是一副咬牙切齒的語氣。
翁綠萼聽得很想笑?,但她知道,倘若她這個時候笑?出聲,蕭持會更?加生氣。
挾翼盡職盡責地當著老黃牛,馱著兩位主人飛快朝城內的君侯府奔去。
“夫君想要怎么罰我?”
翁綠萼倚在他懷中,回眸看他,目長而媚,眼角眉梢都帶著盈盈的笑?。
疾風擦過,她鬢發?微亂,有幾縷發?絲隨著風的方?向擦過她面頰,卻更?顯得她姿容嫵媚,靈秀動人。
翁綠萼又?往他胸膛前靠了靠,聽著男人重?若奔雷的心跳聲,聲音柔媚:“看到夫君歸來,我很是歡喜,無論夫君想要什么,我都會配合。”
這是翁綠萼頭一回說這樣的話。
才出口,她自己都覺得羞窘得不行。
或許是如七娘所說,她獨守空房多日,又?或者是沾染上了幾分那群舞劍之?人身上散發?出的嫵媚之?意。
一見到蕭持,翁綠萼心頭縈繞的那股空寥之?意就被填滿了。
她很想他。
夫妻之?間?,誠實?一些又?有什么要緊。
翁綠萼這樣想著,又?抬起?頭,笑?吟吟地在他繃得冷硬的下頜上親了一口。
她依偎著的那具身軀卻一動不動。
翁綠萼羞窘之?意未退,又?有些忐忑——他會不會覺得她這樣太孟浪,太輕浮?
她剛想抬頭,就有一只溫度熾熱的大掌從天而降,罩住了她不過巴掌大的嬌媚臉龐。
隨即頭頂響起?一道隱忍男聲:“你若是想要體驗一番以天為被、地為席的滋味,我現在就可以給?你。”
“不然就給?我老實?些。”
翁綠萼哼了哼,這人,火氣這么大作甚?
不過接下來的一路翁綠萼安靜了許多,沒?再存心撩撥他。
餓了好幾個月的野蜂子,可怕著哩。
……
事?實?證明,翁綠萼先前的猜想沒?有錯。
野蜂子采起?蜜來,格外賣力。
蕭持很喜歡趁著她神思迷亂的時候問一些問題。
想起?白日里他看到的那些黑皮男人對著她妖妖嬈嬈跳舞的樣子,蕭持仍不痛快。
雖然得了她的千般柔情,百般逢迎,但他心頭就是覺得堵得慌。
“之?后你還要去看那些男人跳艷.舞嗎?還去不去了?”
他逼問的語氣里帶著顯而易見的酸,翁綠萼眼里水光迷蒙,聽清他話里在問什么之?后,連忙搖頭。
她是再不敢隨王七娘一塊兒大飽眼福了。
福氣是沒?領會到的,但是她的腰卻快斷了。
見她乖乖搖頭,說絕不再去了,蕭持這才展顏,摸了摸她酡紅的臉龐,低聲道:“你若想看劍舞,我跳給?你看就是。”
“不許去找別人。”
翁綠萼怔了怔,想問他是否說話算數,卻被他輕輕吻住。
一切結束時,她砰砰的心跳還沒?有恢復,唇邊就湊過來一盞溫水。
蕭持見她眼神仍然迷蒙,濃密卷翹的眼睫被方?才不自覺淌出的淚珠洇成濕漉漉的一團,眼尾泛紅,神情懵然,看起?來實?在是可憐又?可愛。
見她慢吞吞的就是不動,蕭持挑眉:“方?才失了那么多水,不渴?”
翁綠萼下意識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地上那團凌亂被褥上大片的水漬還未干涸,屋子里彌漫著一股甜得發?膩的幽幽香氣。
讓人有些胸悶氣短,都快喘不過氣了。
“回神了。”蕭持輕輕碰了碰她發?燙的臉頰肉,又?將茶盞往她面前送了送,“快喝。”
翁綠萼就著他的手喝完了一杯水,末了又?道:“還想喝一杯。”
蕭持嗯了一聲,轉身又?給?她倒了杯新的,見她咕咚咕咚喝了個干凈,紅撲撲的嬌媚小臉都舒展開來了。
蕭持唇角翹起?,手指微彎,在她仍染著潮紅的面頰上刮了刮:“緩過來了?抱你去浴房。”
翁綠萼點了點頭,兩只雪白藕臂繞過他脖頸,被他穩穩地抱了起?來。
察覺到她無意識下流露出的依賴,蕭持面上的愉悅之?意更?重?,低下頭親了親她烏蓬蓬的發?頂。
……
兒子得勝歸家,瑾夫人十分歡喜,但她也知道不必再繼續問下去,這會兒奉謙沒?能過來給?她請安,可不就是宿在翁氏女?的床榻上舍不得起?來么?
她面色如常,只吩咐萬合堂這邊兒的小廚房提前準備好明日的家宴。
劉嬤嬤笑?著給?她奉了一盞參茶,老夫人不再處處針對女?君,樂見他們小夫妻恩愛和睦,這不就對了?
蕭皎這時候過來,和瑾夫人說了明日要搬回駐云巷的事?兒。
瑾夫人又?不高興了,但她在瑯琊住了這么些時日,看著從前不把她當回事?兒的哥嫂親戚們都對她畢恭畢敬,客客氣氣的,她想要重?新與一雙兒女?修好的心愿也就越發?強烈。
她的一兒一女?,脾氣一個比一個大,她是得罪不起?的!只能采用懷柔政策。
見瑾夫人輕言細語地和她說了明日有家宴,她那時候搬走不大妥當,她也許久沒?見著愫真和行哥兒兩個孩子了,想拉他們在膝下多疼愛疼愛,讓她們娘仨在君侯府上多住些時日,就當陪陪
她。
見老母親這樣言辭懇切,蕭皎倒是不好再說什么,只能點頭答應。
寒朔只能在莊子上多守幾日空閨了。
……
瑾夫人打著一家團聚、和和美美,順勢與一雙兒女?重?歸于好的盤算,卻不料在家宴上,蕭持突然提出他之?后會隨大軍去豫州長駐,時日不定,或許是一年半載,也有可能是三年五年。
此次他大敗裘灃,順利取下了河東、河內、弘農三州,旗下版圖又?得以擴張了一步。
裘灃深耕東原多年,一下子丟了三座大郡,自是元氣大傷,裘灃因病倒下,其子裘訾領兵退回了膠東。
有道是‘衢地合交,絕地無留,圍地則謀,死地則戰’,大戰過后,蕭持與軍師蔡顯等人選擇了位于黃河流域腹地的豫州作為興兵之?所,豫州輻射南北,可聯絡八方?。
舉兵去往豫州,也是蕭持打破原先‘天下三分,東看裘王,中原皇室,南有蕭候’之?言的第一步。
他意在天下,如今的平州在軍事?一道上的職能已經?不能再滿足他。
聽蕭持這么說,翁綠萼執箸的手微頓。
兒子才回來就又?要走,瑾夫人很舍不得,但她隨即想到什么,忙道:“你一個人去豫州,忙軍營里的事?兒已是十分辛苦,總不能再住在軍營里,和將士們同吃同睡吧?那多虧身子。”
蕭皎笑?著和翁綠萼遞了一個眼神。
翁綠萼只做不知。
不等蕭持說話,瑾夫人已經?下了決定:“叫你媳婦兒跟著一塊兒去吧。有她照顧你,我也放心些。”
說來也是奇怪,翁氏女?獨承雨露那么久,也沒?見有個喜信兒傳出來。
哪怕是先生個女?兒出來也好啊。
這夫妻倆若再是天南地北、聚少離多,只怕她連孫女?兒都抱不上了!
蕭持難得從善如流地附和母親的話:“阿娘說的是,既如此,就叫她跟著一塊兒上路吧。”
瞧這語氣十分勉強,背地里還不知道怎么美呢。
瑾夫人憋回去一個一言難盡的眼神。
不過她還記掛著翁氏女?遲遲沒?有懷孕的事?兒,便提出想帶著她去平州城外的流云寺上香進福。
那兒的菩薩靈驗,她再多添些香油錢,好讓菩薩保佑他們蕭家快些有個男丁。
蕭持捏了捏她羊脂般軟滑細膩的手,覺得有些涼,又?放在手心替她捂了捂,至于瑾夫人說的話,他不假思索地替翁綠萼否了:“她手腳慢,東西又?零碎,收拾起?行李來不知要多久。啟程去往豫州之?事?耽擱不得,此事?便罷了。”
瑾夫人被噎了噎。
別當她是傻子!奉謙舍得讓他捧在手心里的人親自收拾行李,糊弄鬼呢?!
不過蕭持雖然拒絕了她,卻也鋪好了臺階,瑾夫人見好就收,表示她自己去也成。
徐愫真到底心軟,見外祖母落寞,連忙表示她也想去。
她得多在菩薩面前替舅舅和小舅母祈福美言。
外孫女?兒孝順懂事?,瑾夫人臉上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隔日一早,瑾夫人就帶著愫真和劉嬤嬤一行人去了流云寺。
但直到當日晚了,還不見瑾夫人一行人回府,翁綠萼覺得有些不對勁,瑾夫人帶著愫真一早就出發?去流云寺,如今暮色四?垂,怎么著也該回來了。
杏香見她擔憂,建議道:“不如給?君侯傳個信兒,讓君侯撥些衛兵出去找吧?”
翁綠萼點頭,卻見郭管事?面色凝重?地過來,將尾端附著一封信的一簇箭小心翼翼地遞給?她。
翁綠萼拆開信一看,眉頭緊皺。
竟是長房的蕭玨將瑾夫人和愫真綁去了。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蕭皎得到消息匆匆趕到中衡院時, 蕭持已出了城,帶著人秘密圍住了流云寺所在的?南山。
這樣?的?事,她們幾個婦道人家幫不到什?么忙, 只能在家里干著急。
看著蕭皎發白的?面孔,翁綠萼給?她倒了一杯苓桂術甘湯, 輕聲道:“我與蕭玨的?接觸雖不多,但相較于蕭程,蕭玨當時擄走我時, 并無被仇恨折磨得偏執瘋魔之態, 還算知禮。此番他潛入流云寺, 劫走老夫人和愫真, 應當是為換回他的?耶娘弟妹,既如此, 他應當不會讓老夫人和愫真受苦的?。”
蕭皎嘆了口氣?:“我知道, 但……”那張英氣?嫵媚的?臉龐上罕見?出現?了一些脆弱之色。
“為什?么是愫真呢?這個孩子,自小多災多難, 從前被徐中岳那個賤人當成和別人幽會的?幌子,數九寒天?,一個才六七歲的?小娘子跌入冬湖里, 身上氅衣吸水之后又沉又重?, 帶著她直直地往湖底墜去, 她那時候有多冷、多害怕,我都不敢細想?。”
她的?聲音里染上了些哽咽:“那個時候,愫真醒過?來, 發現?自己不能說話了, 她還一心只想?著安慰我,不要我難過?自責, 可?這一切,都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不稱職,才讓她遭此大難。如今她又被蕭玨劫去,我實在是怕,怕她再出什?么事兒……”
雖然蕭皎也認同翁綠萼的?話,蕭玨雖深恨二房一家,但并不是會因仇恨喪失理性之人。
但她就是止不住焦慮,萬一天?黑,愫真慌亂之下磕著哪兒,跌到哪兒,又或是不小心碰見?野獸……
瑾夫人年紀大了,雖這些年來養尊處優,但是身體的?老毛病還是不少,她乍一落難,又是被長房的?人擄去,一驚一嚇之間,身子怕是也吃不消。
蕭皎臉上愁色明顯,中衡院上的?氣?氛也被一層沉抑的?烏云籠罩,只期待著男主人能夠帶著平安的?喜訊歸家,吹散那一陣讓人心中惶惶的?陰云。
……
正值初夏,山中葳蕤清氣?盛行,白日里看著時只覺停僮蔥翠,竹影交加,一派生機盎然之感。但入了夜,莫名就叫人覺得鬼氣?森森,不遠處夜梟的?幾聲嘯叫入耳,更讓人膽顫。
入了夜之后,山里氣?氛驟降,一行人穿的?都是輕薄柔軟的?夏衫,哪怕劉嬤嬤將自個兒的?褙子脫了蓋在瑾夫人和徐愫真身上,也不過?是杯水車薪,養尊處優慣了的?瑾夫人冷得臉色青白,偏她又不敢出聲叫罵。
她心里,對著長房一家始終還是存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理虧之意。
當年蕭熜正當盛年,打了敗仗還要靠侄子蕭持去救不說,自個兒還跌下馬摔傷了脊柱,成了只能癱瘓在床、要人服侍一輩子的?老廢物?。
不過?一夕之間,長房和二房的?地位便驟然顛倒,天?差地別。瑾夫人很是享受從前對她冷淡又高高在上的?嫂子如今也只能客客氣?氣?地在她面前說話的?快.感,但她聽著族里那些婦人嚼舌根的?話,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蕭熜大敗又落得個半身不遂,是不是奉謙想?要上位奪權,這才設計他叔父一家跌落云端?
后來陸續又發生了一些事,瑾夫人不敢再問兒子是否確有其事。
只默默替長房一家做了場法事,給?他們點了長明燈,祈求他們早登極樂。
結果長房的?人,個個都活得好好的?,去歲奉謙帶著她去看時,瑾夫人還嚇了一跳。
現?在她和外孫女兒被蕭玨給?擄走了,瑾夫人心里自然是怨的?,卻也不得不相信一句話——因果報應。
瑾夫人的?思緒不由得又發散了起來,翁氏女遲遲沒?有孕信,難不成就是奉謙造了太多殺孽,損了陰鷙的?緣故?
一行只有她們三?個女眷,蕭玨將她們關在了一處地下石洞里,不知是何時鑿開?的?石洞,人進去時一股陳腐之氣?撲面而來,難聞不說,整間石洞還格外陰冷。
瑾夫人看了一眼外孫女兒,見?她頭靠在墻上,雙眸緊閉,像是睡著了,瑾夫人卻睡不著,忍不住和同樣?沒?有睡著的?劉嬤嬤低聲道:
“奉謙日日過?的?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如今我們一家子能享得榮華富貴,都是仰著他在外邊兒奔勞。”
“但這世上因果報應不爽,奉謙造了那么多殺孽,里面還有他自個兒血親手足的?一份兒,我到這一步了才真正心慌起來,都報應到我頭上便罷了。”
“左右我這個老婆子壽數也不長,替我兒擋一擋災也是好的?……”
“我就怕,那些罪孽都到了下一輩兒頭上,奉謙今年便二十六了,膝下空空,連個女兒都沒?有。這讓我下到九泉之下,怎么有臉去尋夫君與翁姑他們呢?”
說到后面,瑾夫人聲音哽咽。
聽著她真情實意的?擔憂,劉嬤嬤有些為難,低聲道:“許是今兒受了驚嚇,夫人憂懼多思,一時之下想得多了些。
君侯乃是天?命之人,福氣?大著呢,說不定您的?孫兒孫女,也是想等天下時局大定之后,才來這太平人間享福。夫人莫要多想?。”
劉嬤嬤是她的?心腹,是隨她從瑯琊嫁到平州來的?陪嫁侍女,多少年來,若沒?有她從旁提點協助,瑾夫人知道自己的?日子不會過?得那樣?舒服。
劉嬤嬤說的?話,她還是會聽上幾句的?。
瑾夫人這才反應過?來,她剛剛說的?話,很有些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意思,幸而屋里沒?有外人,要是被奉謙聽去,他定然要生氣?。
她訕訕地點了點頭,替一旁睡著了的?外孫女兒掖了掖衣角,又摸了摸她的?臉,見?沒?有起高熱,這才放心。
有殘枝腐葉被輕輕碾碎的?聲音傳來,石洞里的?女眷們擔驚受怕了許久,天?又冷,靠在一塊兒取暖都來不及,自然沒?有注意到石洞上方的?動靜。
蕭玨默然轉身離開?。
去年夏,裘灃找到了他,想?要與他做一樁極其劃算的?買賣。
裘灃那樣?的?人物?自然不會親自見?他,派了手底下的?一員將領前來游說他。
“那可?是您的?阿耶一手興建起來的?平州軍,大公子舍得讓蕭持小兒一人獨霸平州軍,今后坐擁天?下么?他腳底下踩著的?,可?是大公子您全家人的?脊梁骨啊。”那將領叫做紀靈,見?蕭玨神色不像剛開?始那般抵觸,又笑了笑,“我家主公意欲助大公子一把,就看您敢不敢接下這青云梯了。”
“事成之后,您將蕭氏女君交給?我,主公許諾的?五萬兵力也會如期借給?您,待您重?新奪回平州,重?掌兵權。”
“到那時,咱們再繼續談后邊兒的?合作。”
蕭玨知道,裘灃生性暴戾兇殘,又好享受,這樣?的?人雖在行軍打仗、賣弄人心方面有所建樹,但他不齒與此類人為伍。
但想?起低矮茅房里,死?氣?沉沉的?阿耶、瘋瘋癲癲的?阿娘、毀了容心性扭曲的?弟弟,還有柔弱的?妹妹。
蕭玨還是點頭答應了。
但他心底始終存了一道提防,在成功劫走蕭持之妻的?那晚,他連夜去了紀靈與他定好交付之處,略使計謀一詐,心中猜測成了真,裘灃怎么可?能真心助他,他只想?看平州內亂,前有從前的?平州軍主帥之子帶軍宣揚蕭持得位不正、擾亂軍民之心,后有其妻落入裘灃之手,或是凌辱,或是作為人質逼迫蕭持讓步,都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裘灃的?確派了五萬士兵隨時待命,但只需扯他蕭玨的?大棋,而非要他做真正領兵殺回平州之人。
蕭玨暗嘲自己落魄幾年,連心性也跟著骯臟起來,干脆利落地反殺了紀靈,逃脫他身邊親衛們的?追殺回到山上時,他受傷不輕,卻又發現?草屋已被大火燒了個精光,遍地狼藉,而他的?耶娘弟妹,還有蕭持之妻,全都不見?了蹤影。
借著對地勢的?熟悉,蕭持悄然立在山頂,看著幾隊衛兵神情嚴肅地在山間來回巡邏,知道耶娘她們多半落入了蕭持手中。
他扯了扯身上的?蓑衣,轉身遁入密林之中。
……
時至今日,蕭玨知道,他將見?到暌違的?蕭持,那位兇名在外、悍勇無比的?蕭候。
連自己親娘都在潛意識地譴責他造殺孽太重?,踩著大伯上位,蕭持為何不解釋?
只怕是確有其事,辯無可?辯了。
蕭玨聽到疾馳而來的?腳步聲,臉色未變,放下擦拭劍刃的?布,劍鋒銳利,映出他冷漠的?半邊臉龐。
蕭持來的?速度之快,也在他意料中。
蕭持看著不遠處的?男人,眼眸中閃過?幾分復雜與厭惡,嗤道:“上回擄走我妻,這次又劫了我阿娘與外甥女兒,怎么,蕭氏長房長孫的?風骨,就是在女人身上敲骨吸髓嗎?”
蕭氏長房長孫。這個從前給?予他與生俱來榮耀與地位的?身份,如今給?他的?,只有迷惘與厭惡。
“我的?確不是什?么好人,但相比于踩著親大伯上位的?賊子來說,略勝一籌罷了。”蕭玨冷冷望著他。
“連你阿娘都不相信我阿耶當年大敗又落馬受傷之事與你無關,外人眼中,你這君侯之位,只怕也來得并非實至名歸。”
扯來扯去,還是那些陳年把戲。
蕭持不耐:“我與蕭熜之間的?恩怨,只止于我與他之間。你們硬要往里湊,鬧得家不成家,如今將罪責歸咎到我身上,不過?是想?找個人轉移你們無能為力的?憤怒而已。”
“至于我與蕭熜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今日帶了他過?來,你不妨自己問一問他。”
他拍了拍手,副將陳犀將蕭熜從板車上扯了下來,帶到兩?人面前。
蕭玨看著奄奄一息的?老父,心頭大慟,又聽到蕭持冷冷道:
“隆緒二十三?年,你與我阿耶舉兵伐東胡人。你聽信身邊親信之言,擔心我阿耶在軍中威嚴日盛,終有一日會蓋過?你這個主帥的?風頭,所以趁著攻打東胡人的?藉口,設局讓我阿耶率兵出擊,卻早已與東胡通敵報信,我不知你是想?讓東胡人活捉我阿耶,還是想?讓他們就地斬殺。若東胡人妄以他為人質,依我阿耶的?性子,斷不會容忍自己成了大軍的?拖累,必然會自盡以全大義。若是就地斬殺,你也能對外宣稱,我阿耶好大喜功,貿然出擊,罔顧主帥命令,掉幾滴眼淚,說他糊涂而已。”
提起舊事,蕭持眼眸幽深,他望了一眼僵著臉的?蕭玨,嗤笑道:
“那個叫做岑蟾的?謀士,你們能忘,我卻忘不了。”
“岑蟾屢屢捕風捉影,在蕭熜耳邊提及我阿耶有取而代之之心。捕的?也不過?是蕭熜你心中的?真實所想?罷了,岑蟾此人固然可?惡,但蕭熜你這樣?的?不仁不義之人,你落到這般地步,是咎由自取,我不過?替天?行道,有何不對?”
阿耶猝然離世,阿娘和阿姐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整個家,但風雨不止。
蕭持在種種疑竇與不甘之下,隱姓埋名投軍,從一個最低賤的?小卒做起,直到他屢立奇功,得了一些名望,這才進入了蕭熜的?視野。蕭熜幾番設局,蕭持都僥幸逃脫,在蕭熜更瘋狂的?反撲之前,他終于得到了當年遺留的?證據。
他對蕭熜的?復仇,是為讓阿耶的?在天?之靈安息。旁人再不理解他,性格使然,蕭持不屑于同他們解釋,更也不會將那些閑言碎語放在心里。
哪怕瑾夫人亦在誤會他,幾次出言想?要勸他對長房不要趕盡殺絕,蕭持在最開?始的?失望之后,心境更加冷硬。他沒?有將阿耶之死?的?真相告訴她,徒增悲傷與怨恨而已。
不如就讓她繼續誤會下去。
見?蕭持一連點出當年的?人、事與疑點,蕭玨皺眉,看向緊緊閉著眼、一言不發的?蕭熜,遲疑道:“阿耶,你……”
那邊,張翼帶著人將瑾夫人她們從地下石洞里救了出來。
瑾夫人記掛著先前的?事兒,心里默默念叨著不能再讓奉謙造殺孽了,起碼別對著同宗之人大開?殺戒。
被救出來之后,也沒?聽張翼的?建議,瑾夫人看見?了兒子的?身影,直直朝著蕭持他們所站的?地方走去。
劉嬤嬤和徐愫真無奈地對視一眼,也趕緊追了上去。
瑾夫人走得慢,山路難行,她扶著一棵樹歇了歇,正想?繼續往上走時,卻聽得一陣粗噶難聽的?聲音劃破天?際,炸響在她耳側。
“是!我當年是一時糊涂,被岑蟾那個奸人所惑,出手設計了二弟,讓他枉死?戰場!”蕭持怎么嘲諷,蕭熜都無動于衷,但是對于長子痛苦而懷疑的?眼神,他一張枯樹皮似的?老臉隱隱發燙,他想?逃,但他早已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權。
自他被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侄兒單刀快馬地從敵人堆里救出后,蕭熜就知道,自己的?主帥生涯怕是完了。
他恍惚間跌下了馬,摔斷脊柱之后,他竟還有些慶幸。
…
…至少能在外人眼里落得個無奈退任的?印象,不用丟人了。
老妻、長子他們詢問他緣由時,他一聲不吭,任由二子將罪責都推到蕭持身上,怒斥他狼子野心、寡廉鮮恥時,他也一聲不吭。
反正他蕭持已經是勝利者了,被他們記恨幾句,又有什?么要緊。
但他現?在看著長子幾欲崩裂的?神情,他有些后悔,頓了頓,又續上了之前的?話:“可?此事也并非我一人之過?,二弟太不懂得尊卑,明明我才是家主,我才是主帥,他卻想?事事壓我一頭!蕭持,你如今也身居高位,豈能容忍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
蕭持不屑于回答這種問題,蕭熜器小易盈、心胸狹隘,就當旁人也與他一樣??
他抬腳欲走,長房一家里,也就一個蕭玨還勉強能讓他高看幾分。今日蕭熜在他面前說破了真相,于公于私,蕭玨都會約束好他的?家人,不會再給?他們作妖的?機會了。
此時,山路上猛地沖上來一道身影。
瑾夫人這輩子都沒?有跑得那么快過?,自她聽到了蕭熜,她一直以來還報以愧疚之心的?大伯哥說出當年的?真相之后。
她的?心跳就再沒?有平靜下來。
她抓住兒子的?手臂,十指緊攥,力道之大,幾乎要陷入他肉里。
“奉謙,奉謙,你阿耶是枉死?的?!是被他的?兄弟害死?的?啊!”
瑾夫人情緒太過?激動,眼睛里都泛起不正常的?紅,蕭持皺了皺眉。
劉嬤嬤和徐愫真好不容易跟過?來,見?狀連忙去攙扶瑾夫人,卻被異常亢奮的?瑾夫人給?甩開?手。
劉嬤嬤還好,勉強站穩了,徐愫真身子柔弱,在石洞里待了半宿,饑寒交迫,被瑾夫人這么大力一甩,她腳下一軟,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她咕嚕嚕滾下了山坡,頭仿佛撞到了石頭,‘咚’的?一聲,讓人心驚。
蕭持拂開?瑾夫人的?手,一字一頓道:“阿耶的?仇,我已替他報了,你勿要多生事端。冤冤相報何時了,這不是阿娘你勸我的?話么?”
說完,他匆匆趕去愫真摔下的?地方,將人抱了起來,察覺出有些不對勁,他手摸上小娘子的?后腦勺,一手的?血。
……
徐愫真這一摔,傷得可?不輕,等到醫士為她包扎好傷口,又開?了藥方,煎了藥湯喂人服下時,已是第二日的?上午。
好不容易勸得蕭皎去休息一會兒,她在這里守著,翁綠萼看著床榻上白布裹頭、臉色蒼白的?小娘子,擦了擦眼角的?淚。
蕭持邁著有些沉重?的?步伐走進來,他那時一心急著帶愫真止血就醫,無暇去管身后的?瑾夫人乃至蕭玨他們。
剛剛,張翼向他稟報,長房一家已經坐著他們備下的?馬車離開?了平州,蕭玨讓他轉告一聲,言他此生再不會回平州,更會約束好家人,請他放心。
蕭熜雖還活著,但他癱瘓在床行尸走肉地活著,今后他與蕭玨之間的?父子情份再無可?能恢復原狀,害得他們家破人亡的?元兇到頭來竟是蕭熜自己,一直以來支撐蕭玨報仇的?心氣?陡然散了。
這樣?的?報復,對蕭熜來說更長久、更痛苦。
曾長久籠罩在他頭上的?烏云徐徐散開?,但外甥女受傷,蕭持的?眉心緊緊皺著,冷沉神情中又隱隱透露出幾分疲倦。
“如何了?”
翁綠萼回頭,見?他走過?來,一張英俊迫人的?臉龐上帶著幾分沉重?。
他看起來也累極了。
翁綠萼搖了搖頭,走過?去挽住他臂膀,輕聲道:“先前喂藥的?時候醒過?一道,大夫說之后精心將養著,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蕭持聽完,嗯了一聲,看著徐愫真蒼白的?小臉,心中五味雜陳。
“夫君若無事,回去小睡一會兒吧,這里有我守著就好。”
因為愫真幼時出事的?經歷,蕭皎對她此番受傷昏迷的?事反應極大,翁綠萼不得不讓大夫也煎了一碗安神湯,哄她喝下之后,讓芙蕖她們扶著姑奶奶下去休息。
瑾夫人那兒,她沒?親自過?去看,只讓丹榴代她過?去看了看。
翁綠萼的?心很小,她只想?分給?自己在意的?人。
看著蕭持這副仿佛是從心底透出深切疲憊之意的?模樣?,她握緊他的?手,關切道:“你忙了許久了,昨夜都不曾歇過?,你這樣?強撐著,我看了心中很是不安。就當是為了我,回去歇一會兒,好嗎?”
看著她澄靜眼眸中盛滿的?關懷之意,蕭持喉頭一哽,點了點頭。
“好。”
他啞聲答道。
見?他應下,翁綠萼臉上總算露出一個笑來,她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并無呷昵之意,蕭持感覺到她細水長流的?溫柔裹住他,原本?緊繃的?心神在這陣春水般的?包裹中緩緩松弛下來。
一陣深切的?疲憊之意隨之涌來。
翁綠萼放開?他的?手,輕輕推了推他:“去吧,莫要擔心。”
蕭持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摸了摸她的?臉,這才轉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翁綠萼抿緊了唇。
她有些心疼他。
她雖然不知道愫真為何會摔倒受傷,但聯想?至丹榴回報時說起萬合堂那邊兒的?異常動靜,還有長房一家與蕭持他們的?淵源,她大致能夠猜出來一些。
蕭持像山,巍峨高峻,能夠替他在乎的?人擋去一切風霜苦難。
但他也是肉體凡胎,也會覺得累。
翁綠萼收回視線,輕輕嘆了口氣?。
她在愫真床前守了大半晌,直到睡了一覺起來,恢復了精氣?神的?蕭皎進來,才把她趕回中衡院。
“待會兒把你累趴下了,奉謙該尋我麻煩了。”蕭皎從先前憂慮的?狀態中恢復過?來,說話間也恢復了往日的?大氣?爽朗,她看了一眼在床上昏睡未醒的?女兒,眼帶憐惜,“快去歇息吧,明兒再過?來。”
翁綠萼點了點頭,又與蕭皎說了幾句,這才帶著杏香回了中衡院。
中衡院里很是安靜,女使仆婦們恨不得一點兒聲響都不出。
君侯回來時,雖不至于滿臉倦容,但那眼睛里的?紅血絲看了讓人心驚。
見?他徑直進了屋,只撂下一句“我歇會兒,不必進來伺候’就關了門,女使們既松了口氣?,但也一直提著心氣?兒,生怕自己笨手笨腳發出什?么動靜來,會吵到君侯睡覺。
這下見?女君回來了,她們才放松了些。
翁綠萼進了屋子,女使們沒?有點燈,屋子里一片昏暗,她怕驚擾了酣眠中的?蕭持,也沒?有點燈,輕手輕腳地來到床前,看著他平靜的?睡顏。
這兩?日他很是辛苦,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也來不及刮,這樣?閉著眼,眉目深邃、薄唇緊抿的?樣?子,看得人心底發軟。
等到翁綠萼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貼上了那兩?瓣微微干燥的?唇瓣。
很軟。和他的?臭脾氣?相比,軟得有些不可?思議。
翁綠萼感慨完,正想?起身離開?,后腰卻突然覆上一只溫熱大手,她微微瞪圓了眼,看見?原本?睡得安穩的?男人懶洋洋地睜開?眼,嗓音低沉:“趁我睡著的?時候,輕薄我?”
翁綠萼面頰微紅,不說話。
“有膽子偷親,沒?膽承認?”蕭持睡了沉沉的?一覺,醒來時,只覺神清氣?爽,原先懸在他頭頂,那些積蓄了雷雨的?烏云早已散去。
更別提他醒來就發現?了妻子的?小動作,一時之間心情大好。
聽出他話里的?揶揄之意,翁綠萼嗔他一眼:“看你這樣?是休息好了,我去叫她們擺膳。”
“別走。”
蕭持落在她細腰上的?手掌微攏,將人往自己身上拉了拉,翁綠萼原先坐在床沿邊的?姿勢就變成了半邊身子都壓在了他胸膛上。
翁綠萼微微掙扎了一下,聽他又道:“再陪我躺一會兒。”
他語氣?里夾雜著些低沉的?倦意,翁綠萼頓了頓,乖乖趴在他身上,沒?再動了。
既然他都不嫌沉,她就勉強趴著陪他一會兒吧。
在這樣?近乎讓人沉迷的?靜謐氛圍中,蕭持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她柔滑若墨玉
般的?頭發,低聲道:“綠萼,今日之后,我與長房的?恩怨便至此終結了。”
“從前我投軍,只為自保,為有護住家人不再受人委屈的?能力,更為替我阿耶報仇。在今日之前,我一直是作此打算。但往后,便不再是了。”
他的?聲音低沉中隱隱淌著柔和之意,翁綠萼聽得耳尖麻酥酥的?,她輕輕嗯了一聲,尾調有些可?愛的?上揚。
“深陷于仇恨中的?人,終日被怨懟之情充斥心間,行事只會愈發瘋迷。”
“如今我有家有妻,之后還會有我們的?孩子,我可?瘋不起。”
他說話間,手指捻著她微涼的?耳垂:“我們的?孩子,當降生在一個太平清明的?世間。綠萼,我當全力,為你們母子倆開?創一個太平盛世。”
他的?語氣?鄭重?而嚴肅,但念及她的?名字時,又帶了幾分讓人臉紅心跳的?繾綣。
話雖猖狂,但翁綠萼卻能感受到他真誠而瘋涌的?愛意。
她抿唇笑了,將柔軟面頰貼近他胸膛,聽著他隆隆的?心跳聲,道了一聲好。
……
徐愫真是在滾落山坡的?時候,后腦不慎撞到了石頭。
度過?了病勢最危急的?前幾日之后,這日翁綠萼帶著熬好的?補湯來看她,卻意外得知了一個好消息。
“愫真,你能說話了?”
半坐在床上的?小娘子紅著臉,輕輕點頭。
蕭皎在一旁紅光滿面,顯然為這個好消息心潮起伏,高興得不得了。
“是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幾日那一撞,把從前的?毛病給?撞沒?了!
綠萼你不知道,愫真剛剛無意識喊了我一聲阿娘,別說她自個兒驚著了,我也快被她那一嗓子給?嚇得跳起來了。”
蕭皎說起時,向來風風火火的?人都忍不住紅了眼眶,徐愫真看得眼睛紅紅,也想?哭了。
“噯,你嗓子才恢復呢,可?不能哭,最好也少說話。等大夫來給?你細細瞧過?之后,咱們再慢慢說。”翁綠萼哄完大的?,又去哄小的?,伸手捋了捋小娘子垂落在臉側的?頭發,“咱們以后還有的?是時間說話呢,不著急啊。”
徐愫真看著溫柔的?小舅母,又看看在一旁咧著嘴笑,眼淚卻還在不停掉的?阿娘,揚起一個幸福的?笑容。
……
外甥女因禍得福,治好了啞疾,這事讓蕭持十分歡悅,這晚用膳的?時候多飲了兩?杯酒。
見?他高興,翁綠萼唇角微微翹起,替他夾了些菜,嗔道:“知道你高興,用些菜墊一墊再喝,別醉得狠了。”
蕭持大爺似的?享受著她柔情似水的?服侍,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她面頰上,凝住不動了。
翁綠萼被他那陣專注而古怪的?視線看得有些忐忑,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怎么了?”
“我何德何能,娶了你為妻。”酒催人情動,蕭持尋到那只滑膩細嫩的?柔荑,輕輕握住,他喟嘆道,“你我成婚至今,我想?起從前的?混賬事兒,仍覺得頗對不住你。”
有時他甚至都在想?,若是當日在雄州城外,張運說的?那番戲言成了真的?,那該多好。
他若能與她早早結緣,也就不會讓她以那樣?飽受委屈的?姿態來到他身邊。
一開?始就該明媒正娶,讓她風風光光地來到自己身邊。
聽他這樣?說,翁綠萼一愣,繼而又笑了:“但若是你我之間平平淡淡地過?下去,或許也不會到今日,心意相通的?地步。”后面幾個字,因為羞赧,她的?聲音放得有些輕,在男人緊追著她不放的?黏糊視線中,她又笑道,“若我只喜歡你好的?一面,不喜歡你壞的?那一面。你該惱了。”
這人心眼兒小著呢,明面上為了她收斂許多,但真遇到像是前幾日她與七娘看人跳艷.舞的?事兒,醋勁兒一上來,可?把她折騰得夠嗆。
蕭持臉一虎,長臂一伸,將她撈到自己懷里,又讓人面對著自己。
翁綠萼無奈,只能順著他的?心意,櫻草紫裙裾下雙腿分開?,橫坐在他硬邦邦的?腿上。
他這才滿意,朝她笑了起來,手上動作卻頗為孟浪,捏住她下巴,質問她:“我哪里壞了?你仔細說說。”
座下的?身軀火熱而堅硬,翁綠萼有些別扭,嘟囔道:“這就是你最壞的?地方……”
“嗯?”蕭持佯裝沒?有聽清,后腰微挺,惹得她下意識戰栗一下,他嘴角有些壞地往上揚,“我喝醉了,沒?聽清。綠萼,再說一遍。”
說,還說什?么說?!
這人就是故意作弄她。
因著瑾夫人她們被擄、愫真又受傷的?事兒,兩?人已經好幾日沒?有親近過?了,冷不丁地被他這么一鬧,翁綠萼有些受不住,想?從他腿上下去。
蕭持卻不允許她這個時候抽身離開?。
男人溫熱的?鼻息擦過?她耳畔。
“阿姐送來的?東西,今晚試試?”
翁綠萼臉一紅。
在這種只有夫妻二人、情愫涌動的?時候,提起其他人,總會讓她感覺到格外羞恥與敏感。
蕭持看著她滿面潮紅,探了探。
又壞心眼地把染上晶亮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慢條斯理道:“漲潮了?”
翁綠萼惱得低頭咬住他的?肩,任他再怎么逗弄,也堅決不肯抬頭。
蕭持大笑,撈起她往浴房走去。
……
徐愫真的?傷漸漸好了,瑾夫人那邊兒卻不容樂觀。
翁綠萼去探望過?幾回,都被一臉難色的?劉嬤嬤給?擋了回來。
瑾夫人倒不是針對翁綠萼,蕭皎、乃至蕭持來,她也統統不見?。
劉嬤嬤嘆了口氣?,她能理解瑾夫人,但也確實替君侯他們覺得委屈。
任誰被最親近的?家人誤會那么久,還硬撐著當什?么事兒都沒?發生,心里的?冤屈都不知要積多厚。
察覺到自己誤會了兒子的?瑾夫人短時間內都不敢再見?他,遑論還因為她當時剛剛知道亡夫故去的?真相,一時激動之下不小心推倒了外孫女,致使她撞傷了頭,瑾夫人更不敢見?女兒了。
聽劉嬤嬤含蓄地解釋了幾句,翁綠萼點了點頭,留下給?瑾夫人補身子的?藥膳,帶著杏香走了。
她們最近也很忙。
出發去豫州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面對那座曾為七朝都城的?古城,今后或許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會和她的?夫君一起住在那里,翁綠萼止不住地對未來的?日子生出些期待來。
她的?好心情,在收到來自阿兄的?家書時達到了頂峰。
這日傍晚,蕭持剛進屋,就見?笑靨如花的?妻子迫不及待地奔向自己,他還來不及心潮蕩漾地把人拉上羅漢床做點兒什?么,就見?她抱著自己的?胳膊,一雙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
“夫君,我阿兄寫信來,說阿嫂有孕了。我就要有侄兒了,啊,不知道該備些什?么禮好。這孩子應該是冬月的?時候出生,又是屬虎,不如先縫些虎頭帽和小虎鞋送去吧?”
見?她風風火火地就要從自己懷里離開?,去給?她那還沒?見?著影兒的?侄子準備禮物?,蕭持懶洋洋地又將人攬進懷里,在她不滿的?嗔視下道:“不用送了。”
翁綠萼一愣:“夫君這是何意?”
“豫州地處北方,距雄州不遠。待到豫州安頓好之后,我會抽出幾日陪你回一趟雄州。”蕭持看著她瞪得圓溜溜的?眼睛,故意逗她,“怎么?你要是心急,也可?讓侍衛代你走這一趟。”
她當然要親自送去!
翁綠萼歡喜地摟緊他的?胳膊,各種好話像天?女撒花似地落進蕭持耳朵里。
哄得蕭持身心極為舒暢,不過?他還是保持了微微的?理智,捧住她因為欣悅而泛紅的?臉,正經道:“你嫁我一年多,早該帶你回門一趟。這本?是我為人夫婿應做的?事兒,你這樣?高興,
豈不更叫我慚愧?”
翁綠萼撲哧一聲笑了,道:“你的?臉皮這么厚,才不會呢。”
說著,在他故作兇狠的?瞪視中,伸出一雙雪白藕臂繞過?他脖頸,獻上一個吻。
蕭持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在她主動奉上的?馥郁芬芳中感到一陣難言的?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