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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六十章

    臨去豫州前, 翁綠萼在君侯府上辦了一場小宴,將王七娘還有幾位素日與她談得?來的女郎一并請了過來。

    王七娘欣然決定赴約,拿到請柬時, 還一本正經地?對一旁的檀堯臣道:“郎君你這?回大可放心?,君侯府上絕沒有那?些臟東西!”

    蕭候可比她的郎君可怕多?了, 在他的監視下,翁綠萼恐怕度過了一段委曲求全的日子。

    她應該去好好給她道個歉,再安慰一番。

    王七娘憐香惜玉地?想著。

    檀堯臣套上衣衫, 將滿背泛紅的抓痕蓋住, 在她有些忐忑的眼神微笑著點了點頭, 叮囑道:“好好玩兒?。”

    王七娘連忙點頭, 連連保證她絕對不會?再犯錯誤了。

    檀堯臣只是微笑。

    等到了六月初七那?日,王七娘興沖沖地?早早出門赴宴去了。

    好不容易見到翁綠萼, 王七娘立刻握住她的手, 凄苦道:

    “綠萼,我早就想過來給你賠罪了。拉著你去看裸.男跳艷.舞這?事兒?是我欠缺考慮了。但你家?男人又一直不出門, 我心?里害怕,不敢上門來。怎么,他終于要走啦?你還特地?辦場宴會?歡送他?”

    看著好友那?張天真無邪的臉, 翁綠萼忍笑, 點了點頭, 又搖頭:“他是要離開平州一段時日。”

    王七娘一喜,正想邀她日后泛舟湖上,聽樂伶們吹彈小曲兒?, 卻又聽得?翁綠萼道:“我也會?和他一塊兒?去。”

    王七娘臉一垮, 悶悶道:“怎么還玩兒?起夫唱婦隨這?一出了?我會?想你的。”緊接著,她又道, “你們要去哪兒??我瞧瞧我家?在那?兒?有沒有府邸別院什么的,也跟著去住一住。”

    不怪王七娘舍不得?,翁綠萼是她認識的女人中,最美、最溫柔、最香……的那?個好朋友!她們才結識數月,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乍聞翁綠萼要離開平州,她心?里頓時不得?勁兒?起來。

    蕭持即將出發?豫州的事兒?并不是什么秘密,已有部分?將士先行上路,翁綠萼笑著與王七娘說了后,她眼睛一亮,欣喜道:“巧了不是?我外?族就是豫州人,我就說代我阿娘去外?祖家?盡孝一段時日,那?個姓檀的可沒有理由阻止我去了。”

    新到一個地?方,能有熟識的朋友與她一塊兒?,自?然是好。

    但翁綠萼想起后來王七娘遞信給她,說那?日她們走后,檀堯臣也到了鳳凰臺,逮住了她看人跳艷.舞的現場,為此她著實付出了十分?慘重的代價。

    翁綠萼已為人婦,怎么會?看不懂王七娘付出的代價是什么。

    她正是想起好友的性子有時候不太著調,擔心?她與檀家?玉郎吵架,輕聲道:“你畢竟出嫁做了檀家?婦,出門外?居這?樣的事兒?還是得?和你夫君多?多?商量才是。若是因為我惹了你們夫妻生分?,我該愧疚了。”

    王七娘嗯嗯應了兩聲,很?不走心?的樣子:“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數。”

    這?時候一個藍衣女郎翩然走過來,素白手腕輕晃,團扇也跟著一撲一撲:“你們倆人好沒趣兒?,自?己躲在這?兒?說悄悄話,難不成今兒?就她王七娘一個客人么?”

    “綠萼,你可真是偏心?。”

    她語氣幽怨,說得?翁綠萼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忙挽住來人的手,輕輕晃了晃,柔聲道:

    “是我和七娘說得?起興了,忽略了你們。九娘莫要與我見怪。”

    梅靜許生得?一副冷清端莊的模樣,恍若仕女圖上走下的美人兒?。

    她眼風輕輕一刮,見翁綠萼語氣真誠,這?才展顏,勉強道:

    “好吧,但你接下來得?和我說話,不能再和王七娘說了。”

    說著,她覷了王七娘一眼,這?人是平州城里出了名的廢話簍子,也就綠萼脾氣好,愿意包容她。

    翁綠萼還沒說話,王七娘頓時跳腳:“梅靜許!你這?人怎么那?么霸道?綠萼就愛和我說話,你管得?著嗎?”

    梅靜許不屑于和她大小聲,只淡淡道:“綠萼與我有緣,你這?等俗人,不會?懂的。”

    這?話說得?自?有一股出塵傲氣,王七娘聽了直想呸她一口。

    不就是初見的時候,翁綠萼向?她說了自?個兒?的閨名,她又剛好姓梅,綠萼與梅花,湊了個巧合而已么!這?也值得?她梅靜許洋洋得?意引以為傲?

    見她們二人要吵起來,翁綠萼一邊攬了一個,朝這?邊兒?說親自?下廚做了她愛吃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對著那?邊兒?又道學著她給的法子采集了竹葉上的露水,待會?兒?讓她一塊嘗嘗新沏的茶。

    直將兩人都哄得面色愉悅,在她耳畔嬌聲歡語笑個不停,翁綠萼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左右逢源,可真不容易啊。

    杏香和丹榴都忙著招待嬌客們,她們見女君這?會?兒?靠在高家女郎肩上被友人們逗得吃吃發?笑,一會?兒?又被梅家?女郎拉過去欣賞她新作的《喜見吾友綠萼》小詩一二首,臉上的笑就沒斷過,眼角眉梢流淌著的盡是歡悅之意,愈發?顯得她整個人珠輝玉麗,盈盈動人。

    杏香私下和丹榴悄悄咬耳朵:“女君這?樣子,好像是一只在百花叢中飛來飛去的蝴蝶。”

    可真是艷福不淺哪!

    丹榴嗔了她一眼,都是些什么比喻?

    不過看到女君很?受歡迎,丹榴也與有榮焉地挺直了腰背。

    ……

    蕭持踏著暮色回來時,一眼便注意到了躺在石榴樹下那?把竹椅上意態悠閑的人。

    落日熔金,余霞成琦,瑰麗的霞光落在她繡著折紙藤蘿的杏子黃縷金挑線紗裙上,夏日衣衫輕薄,霞光為她周身鍍上一層朦朧光暈,裙衫下的曼妙輪廓影影綽綽,勾人細看。

    見她用一張絲絹遮住大半張臉,似是酣眠未醒,蕭持的腳步放得?更?輕了些。

    瑪瑙識趣地?想要退下,卻被蕭持叫住,愣了愣之后,她才反應過來,忙將手里那?把粉紅色紗繡花蝶團扇遞了過去。

    她不敢再打擾君侯與女君相處,踩著小碎步回了耳房。

    中衡院里侍奉的女使仆婦們都見怪不怪了。

    她們偷偷回頭看了看君侯沉默著替女君打扇納涼的樣子,彼此對視一眼,都覺得?臉上發?燙。

    她們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么感受,但那?樣安寧靜好的氛圍也遙遙感染到她們,就好像她們也感受到了真切的幸福。

    蕭持落在那?兩瓣嫣紅嘴唇上的視線實在是強烈到令人忽視不了,翁綠萼沒一會?兒?就敗下陣來,扯下蓋在臉上的那?條絲絹,露出一張柳夭桃艷的昳麗臉龐,瞪了他一眼,別過臉不再看他。

    “不裝睡了?”蕭持語氣淡淡,手上替她打扇納涼的動作卻未停,察覺到她呼吸之間馥郁未散的酒意,手伸過去撫了撫她泛著靡麗紅暈的面頰,還好,不燙。

    “今日和王七娘她們聚了聚,就那?么高興?”

    自?從她上回喝醉之后在他面前出了糗,她就鮮少再飲酒了。沒想到,一個小聚而已,倒是能讓她破戒。

    翁綠萼躺在竹椅上,抬眼,映入眼簾的是石榴樹葳蕤繁茂的枝葉,有綺麗霞光透過縫隙撒下,很?美。

    她的心?情不由得?變得?更?好,聽得?蕭持這?么問只是笑,她現在的確很?高興。

    “君侯賢惠,我怎好打攪?”

    身高九尺,威武異常的男人握著一把粉紅色的團扇慢條斯理地?給她扇風,翁綠萼又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別過臉去吃吃地?笑。

    這?場景有些違和,但她看了心?里卻止不住地?泛甜。

    賢惠?用在他身上,可是個新鮮詞。

    蕭持瞥了一眼愈發?膽大的妻子,嗤了一聲:

    “我平時伺候你伺候得?少了?沐浴、穿衣、梳頭發?、

    摘首飾,我有哪樣做得?比你的女使差了?”

    蕭持很?有自?信,如今他可不是從前粗手笨腳得?來給她摘下發?釵都會?弄疼她的新手了,動作老練著呢。

    說話間,緩緩涼風未盡,翁綠萼卻覺得?身子發?燙。

    今日真的飲得?多?了些。

    “夫君賢惠持家?,我心?甚慰。”翁綠萼用手墊在臉頰下,試圖讓發?燙的臉頰冷靜下來。

    她心?里也砰砰跳,像是有一頭活潑的小鹿在不大的心?房間跑來跑去,讓她的心?緒一直高昂飽滿。

    翁綠萼朝著他的方向?翻了個身,眸光如水,絲絲縷縷地?纏繞著他:“之后杏香她們不在我身邊,有夫君在,我也不需要擔心?了。”

    她語氣俏皮,還染著醺然醉意的眼睛水亮亮的,看得?人心?底發?酥,哪里還顧得?上那?些落在旁人耳朵里會?覺得?是顛倒了夫婦倫常的話。

    蕭持捏了捏她面頰,佯裝不悅道:“就指望著我伺候你?不給發?工錢,也不給點兒?好處?”

    看著他這?副故作精明市儈,向?她討要甜頭的樣子,翁綠萼笑,朝他伸出手,隨著她的動作,翠綠色紗繡的薄衫順著她細滑如同?羊脂玉般的肌膚往下滑,露出兩只雪白藕臂。

    她也學著他的樣子,高傲道:“且你這?回伺候得?如何。若讓我高興,我自?然會?賞你。”

    胸前瑞雪燈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

    蕭持在心?底無聲念了一遍這?句詩,只覺得?恰如其分?,用來形容妻子此時的媚態,再恰當不過。

    那?把惹了她笑的粉紅色花蝶團扇被可憐地?遺落在了竹椅上。

    它?的主人此時已經顧不上它?了。

    翁綠萼整個人猶如一陣香蓬蓬的云,被蕭持打橫抱起來,覆在那?具曼妙身軀之上的紗繡裙衫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攪得?裙袂微揚,恍如蝴蝶輕盈欲飛,蕩開一陣幽幽香氣。

    蕭持低下頭,親了親她嫣紅飽滿的唇,慢悠悠道:“原來女君喜歡我賣力些?”

    “小人不敢不從。”

    翁綠萼發?現了,這?人除了在浴房、在水里的時候會?格外?激動,有時候他還會?故意換了兩人的身份,前兩日他翻了幾頁她淘來的話本子,當夜就成了她房里的長工。

    現在聽他這?蕩漾語氣,翁綠萼知道,他又激動上了。

    不過……她好像是樂享其成的那?一個,倒也不好意思矯情推拒。

    翁綠萼咬了咬唇,沒有說話,只緊緊摟著他的脖頸,任自?己沉溺在潮水之中,成了一葉小舟,隨他顛簸動作。

    ……

    與親友們都做了暫別的準備,在六月廿五這?一日,翁綠萼最后望了一眼君侯府那?扇鑲了一對金漆獸面錫環的漆紅大門,收回視線,登上了那?輛駢駕馬車。

    杏香她們傷感的情緒在上車的那?一刻統統都不見了,女君此番跟隨君侯去到豫州,沒有老夫人、也沒有姑奶奶和愫真小姐她們跟隨。

    雖然杏香對姑奶奶她們并沒有意見,但這?可是只有女君與君侯夫妻二人的小家?,意義自?然不同?。

    平州距豫州的距離并不短,為了盡可能地?讓女君一路上過得?舒服些,杏香和丹榴使勁渾身解數,將車輿里布置得?幾與她習慣起臥的居室都相差無幾,翁綠萼單手托著腮躺在小榻上,神情有些惘然。

    此時正值盛夏,又要啟程上路,翁綠萼沒有施朱描翠,一身淡淡的綠,臥倒在小榻上,像是搖曳在春水中的一簇細柳。

    那?張瑩白臉龐上眉心?處折痕明顯,讓人看了也忍不住跟著她一塊兒?生出憂慮。

    杏香猜測,女君可能是舍不得?姑奶奶和愫真小姐姐弟吧。

    昨夜姑奶奶帶著一對兒?女來中衡院替她們踐行時,愫真小姐就險些哭暈過去了,女君也一塊兒?掉了眼淚,杏香還是第一次看到君侯那?般手足無措的樣子,偷偷看了好幾眼。

    后來女君怕愫真小姐又傷心?一回,說好了讓她們今日不必前來相送,一大早便啟程離開了君侯府。

    杏香替翁綠萼倒了一杯酸梅湯。

    夏日炎炎,哪怕她們這?些女眷只用在車輿里坐著,不必出去外?邊兒?遭受風吹日曬。

    但杏香也記掛著女君身子嬌弱,和丹榴一塊兒?熬制了許多?酸梅湯,加了碎碎的冰進去。

    待會?兒?隊伍停下來歇腳時,也好和君侯還有張羽林他們送一些過去。

    翁綠萼接過喝了一口,酸甜度把握得?正好,唇齒生津,她又喝了一口,抬頭笑道:

    “里邊兒?除了冰糖、烏梅和砂仁,還放了些新東西進去?”

    杏香點頭,見女君喜歡,她臉上露出些許得?意之色:“女君本來就容易苦夏,要是沒些適口的東西吊著,更?吃不下東西了。丹榴愛看醫書嘛,婢就問她這?酸梅湯該怎么改進能更?好喝些,新加了甘草、陳皮和干山楂進去,女君覺得?滋味如何?”

    看著杏香一臉等夸獎的期待表情,翁綠萼笑著夸了幾句不錯。

    丹榴在一旁添了句:“可惜去年做的干桂花不多?,要不然添些進去,味道更?好呢。”

    杏香聽了,立刻道:“那?今年就多?摘些桂花嘛。”她轉向?翁綠萼,語氣微微有些激動,“女君,婢聽說豫州雖然也在北邊兒?,但和咱們雄州不一樣,那?里的水土風情更?養人,到時候您想種些花啊草啊的,豈不是就更?方便了?”

    翁綠萼莞爾,知道是自?己剛剛無意間下流露出的郁悶被她們發?現了,她們可能誤會?了什么。

    她并不是為別離而憂愁,而是在思考昨日瑾夫人說的那?些話。

    ……

    瑾夫人自?從被救回來之后,就病了,躲在屋子里不愿見人。連昨日她們為她們臨行餞別的家?宴,瑾夫人都推說身上不舒服,沒有過來。

    長輩可以因為自?己放不下那?份愧疚和羞慚,選擇逃避,但翁綠萼不能失禮,在家?宴開始前特地?去了一趟萬合堂。

    她本以為這?一次又會?是在門口點個卯,叮囑劉嬤嬤幾句話便罷了,沒想到,瑾夫人卻讓她進去。

    劉嬤嬤聽到這?話時,既是歡喜,又是訝異,她擔心?老夫人又糊里糊涂地?得?罪了女君,因此對著翁綠萼格外?恭敬:“老夫人這?幾日身子不舒服,若說了什么糊涂話,女君寬宏大量,不要與老夫人計較才是。”

    劉嬤嬤話里的忐忑之意莫名讓翁綠萼有些心?酸,她點了點頭,進了屋。

    屋子里一股久未開窗的沉悶味道,夾雜著藥汁的苦澀滋味,并不太好聞,但翁綠萼來不及皺眉,就被床榻上那?個老態明顯的婦人給嚇了一跳。

    才過去幾日而已,瑾夫人就瘦了一大圈,本就瘦長的臉龐幾乎連肉都掛不住了,她稍稍動了動嘴,臉上那?些皺紋便顯得?更?加深刻。

    “你來了。坐吧。”

    語氣平和。

    翁綠萼應了聲是,杏香機靈地?抬了個八足圓凳放在床前,劉嬤嬤在一旁想要扶著翁綠萼坐下。

    翁綠萼側身避了避,劉嬤嬤年紀也大了,在山上石洞下過了大半夜,聽說回來也病了一場,只是瑾夫人這?邊兒?不要旁人伺候,她只得?吃了幾貼藥,強打著精神在瑾夫人跟前伺候。

    翁綠萼自?然不好意思還要她多?受累。

    “你們都先出去吧,我和翁氏,說會?兒?話。”瑾夫人的精神瞧著的確不大好,說這?么一句話都要停頓好一會?兒?,面色虛白,看起來費勁極了。

    杏香見劉嬤嬤都轉身出去了,心?里雖然忐忑,但也只能依著吩咐去到屋外?等候。

    ‘嘎吱’一聲,雕刻著六合長春的門被關上,瑾夫人抬起眼,看向?端坐在一旁,風神閑雅的小婦人。

    她的確生得?很?美,也很?聰明,籠絡住了奉謙和月娘她們,徹底在君侯府上站穩了腳跟。

    而她,明明是君侯府上最名正言順的女主人,如今卻落魄到連兒?女都不敢相見的地?步。

    瑾夫人心?下悲涼,但她又切切實實地?明白,這?回不能怪別人,都是她自?個兒?做下了錯事,一環接一環,讓一雙兒?女對她失望,慢慢離心?。

    自?然了,她

    的這?些心?里話是不可能對著翁氏女這?么一個外?姓的媳婦兒?袒露的,她點頭讓她進來,也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給你的。拿著吧。”

    瑾夫人那?雙養尊處優多?年的手也沒能逃過她這?幾日心?境變化后衰老的痕跡,那?只樺木百寶嵌玉堂富貴蓋盒在她手中顯得?格外?華麗。

    翁綠萼雙手接過,盒身上就鑲嵌了青金石、珍珠母、孔雀石等各種寶石,里邊兒?放著的東西估摸著也分?量不輕,她抱在手里,只覺得?沉甸甸的。

    瑾夫人靠在隱囊上,一雙狹長的眼睛望著深棕色地?寶相花紋織錦帳子下垂下的香囊,語氣平淡:“里面是蕭家?每任主母的印信,還有一只翡翠鐲,傳下來的年歲久了,也算是個稀罕東西。你留著吧,瞧得?上就戴著。”

    緊接著,她語氣又變得?不耐煩起來:“行了,出去吧,我頭疼得?慌。”

    瑾夫人的脾氣變得?更?古怪了,瑾夫人只得?頷首,說了幾句請她顧惜身體、好好休息的話,便起身離開。

    瑾夫人看著那?道年輕、裊娜的身影,在她打開門,走出去之前,忽然又道:“好好與奉謙過日子。”

    “我這?個當娘的,不知道怎么對他好。只能勞你多?費些心?。”

    她語速放得?有些慢,顯然,對于瑾夫人來說,要對素來不喜的兒?媳婦說這?種近乎于服軟的真心?話,有些困難。

    翁綠萼回頭,對著她露出一個微笑,語氣輕柔卻堅定:“這?是自?然。夫人請放心?吧。”

    說完,她跨出門檻,對著站在一旁的劉嬤嬤微微頷首,便帶著杏香回了中衡院。

    盒子里的東西,她一時忙忘了,還沒來得?及拆開來看。

    思緒漸漸回籠,翁綠萼讓杏香把那?個匣子找出來給她。

    女君叮囑過要將這?個匣子很?重要,不能放在其他行李箱籠里,因此杏香很?快就從車輿角落里的箱籠里拿了出來,看著盒子外?壁彩繪的綬帶鳥圖案,笑道:“連這?匣子都設計得?如此精妙,不知道里邊兒?裝著的寶貝該有多?貴重。”

    翁綠萼這?回沒再猶豫,咔噠一聲,打開了它?。

    里邊兒?墊了厚厚一層柔軟紅綢,上面靜靜放著兩樣東西。

    蕭氏主母的印信,還有一只水頭極好,翠色欲滴的玉鐲。

    饒是跟著女君長大,也算見過不少好東西的杏香和丹榴都忍不住為那?只翡翠鐲的成色而驚艷。

    杏香知道,這?匣子是瑾夫人交給女君的,這?是不是說明,這?些東西是她對女君的認可?

    想到這?里,杏香不由得?面露喜色:“女君,這?樣好看的鐲子,您快戴上試試吧。”

    丹榴一臉嚴肅地?接過翡翠鐲,在翁綠萼伸出的那?只手上攏上一層輕薄絲絹,再套上鐲子,輕輕一扯,素手翠鐲,美得?不可方物。

    “好看嗎?”翁綠萼舉起手自?己看了看,這?只鐲子綠得?通透,翠意飽滿,饒是從前她并不喜歡翡翠,也不得?承認這?只翡翠鐲有著讓世間大多?數女郎都為之著迷的美麗。

    杏香和丹榴連連點頭,接著又促狹道:“婢說了不算,待會?兒?女君去問君侯吧。”

    翁綠萼輕輕嗔了她們一眼,摩挲著微涼的鐲子,想著蕭持可能會?有的反應,臉上忍不住露出一個動人的微笑。

    ……

    待到天色將晚,前方不遠處有一座驛站,門前掛著兩盞燈籠,在昏黃暮色中顯得?格外?矚目。

    張翼前去詢問,見驛站內空房眾多?,將將可以容納下他們一行人,回去稟報之后,蕭持示意大家?就地?停下,在驛站內休息一晚再繼續動身北上。

    蕭持翻身下馬,覷了一眼還賴在原地?不走,想吃絕世美味小糖塊的挾翼,徑直走向?那?輛馬車。

    “綠萼?”

    聽到外?面的動靜,杏香連忙打簾推門,想要扶女君下馬車。

    蕭持卻先她一步,向?翁綠萼伸出了手:“我扶你下去。”

    杏香在一旁悄悄撇嘴,知道君侯殷勤了,有他在女君身邊,她倒是可以落得?清閑。

    他伸過來的手掌掌紋清晰,帶著常年握劍持刀的繭意。

    麥色肌膚下青筋若隱若現,游動著卻仍能著蓄勢待發?的力量,讓人不禁發?散地?想,等這?陣力量爆發?之后,又是何等的驚人。

    她當然知道這?雙手有多?可惡。

    翁綠萼不再猶豫,將手遞給他,下一瞬,耐心?等到獵物乖乖上鉤的男人握緊了那?只柔荑,另一只手落在她后腰,一使力,她的雙足就重又踏上這?片土地?。

    “累了沒有?”

    就著攬住她腰肢的親昵姿勢,蕭持帶著人往驛站走去。

    翁綠萼拍他的手,可惜這?人皮厚,不怕疼,握在她腰間的手就是不肯落下去,她也就隨他去了。

    “我坐在馬車里有什么累的。”翁綠萼扭頭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經道,“倒是夫君在外?騎馬,一身塵土,臉皮瞧著又厚了兩寸。”

    說話間,有什么濕漉漉的東西蹭過她的手。

    翁綠萼順勢輕巧地?掙脫蕭持落在她腰間的手,摸了摸挾翼,看著那?雙帶著滿滿期待的大眼睛,她有些為難,回頭看蕭持:“它?最近是不是吃太多?糖了?瞧著有些胖了。”

    蕭持先前才被她陰陽過一道,這?下也學著她的語氣,哼聲道:“無妨,馬隨主人,臉皮厚,顯胖。”

    周圍的人聽到這?話,都忍俊不禁。

    翁綠萼看了蕭持一眼,拍了拍挾翼的馬頭,幾句話哄得?它?踢踢踏踏地?自?個兒?走去馬廄吃草,她這?才又轉身,繼續去哄臉皮最厚、心?眼又最小的男人。

    張翼看著那?雙登對背影消失在二樓拐角處,慢慢收回視線。

    這?處驛站打理得?不錯,屋內擺設不多?,但勝在干凈整潔,杏香和丹榴手腳十分?麻利地?換上了從平州帶來的被衾等一應物品,很?快,原本冷清的屋子里就多?了幾分?溫馨芳氣。

    蕭持一早就發?現了她手上多?了個新鐲子,等女使們都出去了,他捏了捏她的手,拿過來看了看:“之前沒見你戴過翡翠鐲子。”

    這?鐲子,看著隱隱有些眼熟。

    翁綠萼將鐲子的來歷,那?枚印信還有瑾夫人最后說的那?幾句話如實告訴了他。

    蕭持垂下眼,一時沒有說話。

    她笑著伸出雙臂,翡翠鐲順著那?截雪白藕臂滑落,繞過他脖頸時,他也能感受到翡翠的冷感。

    “我得?到了你阿娘的認同?,你不為我高興?”翁綠萼佯裝不快,但語氣里的開心?卻滿得?藏不住。

    蕭持嗤了一聲:“過日子的是你和我,她認同?頂什么用。”

    可他看著明明也很?高興,嘴角翹得?老高。

    翁綠萼咬了咬他亂動的喉結。

    看來這?口是心?非的毛病,不僅她一個人有,連高高在上的君侯也逃不掉。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因要照顧隊伍里的女眷, 并?沒有像急行?軍那般晝夜兼程,一個?多?月之后,她們總算踏上了豫州的土地。

    九州之中, 故為豫州。

    這座古城連吹來的風中都帶著歲月沉淀后的厚重氣息,它?的建筑風格與人文風情?有別于雄州、平州, 翁綠萼都忍不住掀開車簾,透過一角縫隙去看馬車駛過時?與她緩緩擦肩而過的豫州街道。

    豫州的街道極寬,街道兩旁載著高達數丈、葳蕤綠意的槐樹與榆樹, 干凈整潔的街道上樹影隨風婆娑, 偶而有幾片落葉晃晃悠悠地墜入路旁的積水溝。

    連過往的百姓攤販們臉上都帶著從容閑適的神情?。

    馬車緩緩停下, 蕭持翻身下馬, 大步走過去叩了叩車廂,等到門打開, 他沒讓女使?們動手, 扶著翁綠萼走下了馬車。

    兩人一同看向了他們在未來一段時?日內要住的居處。

    宅邸看起來很新?,隱隱還能聞到漆味兒。

    按照蕭持的性子, 如果不是她要跟著來住,哪里會在乎這些。

    翁綠萼臉上笑意更加柔和,她抬頭看了一眼蕭持:“夫君, 我?們一塊兒進去瞧瞧吧。”

    那雙盈盈動人的眼眸里盛著的全都

    是他的身影。

    她的語氣柔軟, 流淌著外人也?能一眼分明的親昵之意。

    蕭持心情?大好, 試探著牽住她的手,見她沒有丟來嗔怪的眼神,也?沒有掙脫開來, 得寸進尺地又將那只柔荑攥進掌心, 借著她垂下的袖衫掩蓋,又捏又揉。

    翁綠萼來不及與他計較, 就被宅邸內院的美景給震得呼吸一窒。

    不同于宅邸外邊兒建造的威嚴板正,他們走過兩道垂花門,便見一亭亭立著萬柄菡萏的池塘帶著怡人的涼爽水汽撲面而來。

    兩旁更是長松修竹、濃翠蔽日,一旁又有假山流水,層巒奇岫,在這炎炎夏日,鮮翠欲滴的綠色幾乎要占滿她們的視線,微風輕揚,一路以?來的悶熱在此時?都被一掃而空。

    蕭持看著她臉上止不住的歡喜之色,心里微有些得意,就知道她喜歡這些花花草草。

    “走,繼續往里瞧瞧。”

    見君侯握著女君的手環步從容地進了院門,杏香和丹榴也?興沖沖地跟了上去,進去之前,還不忘抬頭看了看上邊兒的牌匾。

    ‘宜春苑’

    真是個?好名字!

    翁綠萼看著幾乎要將整座庭院都裝扮成瑤池的花海,庭院兩旁、長廊下盡是擺放精巧的茉莉、朱槿、建蘭、素馨等花,院角幾叢芭蕉撐開一片陰涼,一片浮翠流丹之景,人立在其?中,只覺香風陣陣,涼爽怡人。

    “你可喜歡這里嗎?”

    蕭持問出這句話時?,心底忍不住有些忐忑。

    讓綠萼跟著他別離親友、跋山涉水,來到一座完全陌生的州城,都是因為他的私心。

    她本可以?待在平州,和阿姐、愫真,還有她那群都不太著調的友人一塊兒熱熱鬧鬧地過,但他此去,是為逐鹿之戰中最緊要的關卡,少則一年半載,多?則三?年五載,他再難像從前那樣歸家陪她。

    要讓他們分離那么久。

    蕭持做不到。

    家書雖好,卻?難解相思。

    所以?他還是帶著她來了。

    他話音剛落,就忍不住緊緊盯著翁綠萼,他竟然擔心會在那張臉龐上看到半分為難、不滿的神色。

    翁綠萼用力地點了點頭,發?髻上垂下的明珠也?跟著她的動作玎玲晃動,她鮮少做這樣儀態不雅的動作,但是看著這座庭院,她渾身都舒坦極了。

    沒有平州那么潮濕,沒有雄州那么寒冷,位于豫州的這座小?園子美得一切都剛剛好。

    “我?喜歡!多?謝夫君。”翁綠萼雙手攬住他的臂膀,抬起頭看他,一雙眼睛亮亮的,“你什么時?候吩咐人布置的這些?”

    蕭持差些就要脫口而出,但他轉念一想,說了,不就等同于不打自招,承認他早就想帶著她一起來豫州了?

    這事兒他可沒和她商量過,只是借著那次家宴,順著阿娘的話,點頭讓她同行?。

    她若知道自己早有打算,多?半要惱。

    蕭持只能含恨放過這個?在妻子面前表功的機會,佯裝糊涂道:“哦,可能是這兒的管事機靈吧,你喜歡就好,待會兒我?叫人重重賞他。”

    “什么管事,打造的花園這樣合我?心意,想必是我?的有緣人了。”翁綠萼睇了一眼他微微僵硬的神情?,笑了一聲?,放開他的手,往前走了走,素手拂過嬌艷欲滴的花瓣,清麗與秾艷的極致對比,落在蕭持眼中,他喉結微動,感覺喉嚨里倏地涌上一股干渴之意。

    與此同時?,還有些不痛快。

    翁綠萼仿佛沒有發?覺他的異樣,仍對著他笑道:“夫君可不能小?氣,得好好賞賜一番那位管事。”

    蕭持冷著一張臉,點頭應下。

    見他還不肯說實話,翁綠萼輕輕哼了一聲?,往屋里走去:“我?累了,夫君若有事,自去就是。”

    蕭持看著她毫不留戀、說走就走的輕盈背影,有些煩,轉身出去,看見兩個?女使?笨頭笨腦地站在一旁,他本不想搭理,但想起那個得了她夸的‘管事’,又覺得不成。

    “女君若說起要見這宅子里的管事,只說他被我派出去辦事兒了。聽懂沒有?”

    杏香和丹榴有些沒聽懂君侯話里的意思,答得慢了些。

    見君侯那張兇臉一沉,看著更兇了,她們忙不迭地點頭應下,蕭持這才勉強放心。

    他回頭,南窗下立著一抹曼妙身影,她應當?也?會喜歡那一架子的游志話本吧?

    “行?了,她面前別離了人,去吧。”

    說完,蕭持大步離去。

    杏香收回視線,和丹榴抱著幾個?小?箱籠進了屋。

    屋里布置得十分雅致,處處講究,杏香看著紅釉盤里放著的佛手,笑了:“女君不喜燃香,此處擺設倒是巧妙。”

    翁綠萼不時?朝她們背后望一眼。

    “他真走了?”

    杏香愣了愣,點頭。

    翁綠萼摸了摸腕上套著的那只翡翠鐲,沒再說話了。

    ……

    蕭持心里有鬼,更不想聽翁綠萼夸那個?所謂的‘管事’,又因軍營里一應事務的確多?。

    他索性叫人遞了消息回去,說是今晚不回去吃飯了。

    等他騎著挾翼回來時?,已是皓月當?空,萬籟俱寂,只剩下打更的老頭兒沿著街道溜達,不時?咳嗽幾聲?的動靜。

    想起她上回酒醉,將他的馬蹄聲?誤以?為是響雷,要急著回去收衣服收花的可愛模樣,蕭持臉上不自覺帶了笑,腳下步伐也?跟著輕快了許多?。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他看著面前緊緊閉著的房門,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復了一遍杏香剛剛的話:“女君讓我?另找地方歇息?”

    “為何?”

    君侯話里的不快之意實在太嚇人,杏香抖了抖,弱弱道:“許是女君累了,想好好休息,怕侍奉不好君侯,怠慢了您……這才,才把您拒之門外的吧。”杏香硬著頭皮說完,見君侯的臉色越來越可怕,她連忙又低下頭,“婢按著女君的吩咐給君侯備好了被衾枕頭,婢這就去給您拿!”

    說完,杏香就腳底抹油跑了。

    蕭持看了眼一片漆黑的屋內,眼底情?緒涌動。

    他試探著伸手碰了碰門,很好,關得緊緊的。

    等到杏香費勁地抱著被衾枕頭過來,卻?不見蕭持的身影。

    君侯不會氣得跑回軍營去了吧?

    杏香抱著被衾枕頭在原地傻站了一會兒,猶豫了一下,正想將東西都放回去,卻?突然聽到屋子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其?中依稀夾雜著讓人聽了臉紅的嬌聲?,杏香頓時?明白過來了。

    難怪女君說讓她等到君侯回來之后,轉告他今夜別想進她的房間睡覺這事兒之后就回去休息,不必守夜。

    原來女君早就選好了替她守夜的人。

    不過君侯是怎么進去的?翻窗?還是上房揭瓦?

    杏香抱著被衾枕頭,默默發?散了一會兒,聽著屋子里傳來的動靜隱隱有越來越激烈的驅使?,她臉一紅,不敢再想,連忙抱著東西放回了東廂房。

    ……

    蕭持耐心地試到第五扇窗時?,輕輕一推,滿屋的幽香便順著縫隙淌了出來。

    他嘴角揚起一個?得意的弧度,雙手撐在窗臺上,借力一翻,像是只黑夜中無聲?落地的獵豹,迅速逼近他的獵物。

    天青色的帷幔放了下來,不知是什么材質,在黑夜中也?隱隱淌著如月華般的光澤,氤氳出一片朦朧的光暈。

    蕭持此時?可沒有欣賞的興致,他有些粗魯地一把扯開帷幔,鷹隼般的銳利眼眸頃刻間鎖定了了那道背對著他、安然酣睡的婀娜身影。

    這個?狠心的女人,她竟真的睡得著?!

    早在他覆身上來時?,翁綠萼就醒了。

    嚴格來說,她一直沒睡。

    聽著他在門外與杏香交談,又摸去窗戶外鬼鬼祟祟地挨個?試探,打算翻窗進來的窸窣動靜,翁綠萼忍不住埋進柔軟被衾里,悶悶笑了好一會兒。

    她對蕭持刻意隱瞞一早就想帶著她動身北上豫州的事感到些許不快,她沒想著憋回去。

    當?晚就叫蕭持吃了個?閉門羹。

    那扇窗戶是她特地留的。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翁綠萼咬了咬唇。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他發?現這扇可以?打開的窗,還是想他聽自己的話,找個?地方將就一夜。

    蕭持自然不會乖乖行?事。

    他來了,翁綠萼能夠感受到那陣壓迫感十足的視線正緩緩掃過她周身,他沒有碰到她,但被他充滿侵略性的目光掃過之處,都萌芽出一陣難掩的悸動。

    翁綠萼閉緊了眼,眼睫微顫。

    蕭持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自然將她那些緊張的小?動作都盡收眼底。

    她還是沒變,愛撩撥人,事后又要耍賴退縮,不肯幫著滅火。

    帶著熾熱溫度的掌心落在她肩頭,輕薄的紗衣難以?隔絕那陣溫度,翁綠萼被他握著肩膀,翻了個?身,但還是堅定地閉著眼,不看他。

    蕭持忍著想埋在她細白玉頸間一頓狂嗅亂啃的沖動,質問道:“你先前為何將我?拒之門外?”

    翁綠萼閉著眼睛,哼了一聲?:“你現在還不是進來了?”

    且不說她這回是有心放水,按著他那霸道又暴躁的性子,只要他想進來,哪怕是她將門窗都釘死了,也?攔不住他。

    蕭持有些拿捏不準她的態度,說生氣吧,他能感覺得到,她的確有些不快。但說程度多?重,也?不見得。

    不然他也?做不到沒怎么費力氣,就翻窗進來。

    蕭持細細思索了一番,他握在她圓潤肩頭的掌心緊了緊,遲疑道:“你是怪我?白日里順著你的話去了軍營,沒有留下來陪你?”

    翁綠萼閉著眼,不說話。

    猜不到的話,他就算進來了,也?只能打地鋪。

    她沒有說話,借著昏暗的月光,蕭持看見她一張清艷麗小?臉繃得緊緊的,顯然讓她生氣在意的,并?不是他剛剛話里提到的事。

    那是什么?

    蕭持苦惱地抿緊了唇,低下頭去,被翁綠萼笑稱和他的脾氣一樣又冷又硬的發?絲輕輕摩挲過她細嫩頸肉。

    “綠萼,我?……”

    蕭持正想厚著臉皮讓她莫要再折磨他了,趕緊給他個?痛快,但電光火石之間,他想起了什么,一時?之間,人僵在原地,也?不敢再繼續偷香了。

    翁綠萼有些費勁兒地推開他沉甸甸的腦袋,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就是他有些心虛,有些糾結,又有些忐忑的臉。

    “你一早就打算好了,要讓我?隨你北上豫州。那日在萬合堂提起這件事,也?是你故意的,你想讓你阿娘開口,好讓我?囿于孝道,不得不答應,是不是?”

    什么叫不得不答應?

    她一路上看著不是也?挺高興么。

    蕭持看著那雙清凌凌的眼,再也?不能厚顏說出蒙蔽她的話,他垂下眼,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

    見他沒再否認,繼續扯謊欺騙自己,翁綠萼哼了一聲?,還算有救:“你的惡行?可不止這些。你讓人依著我?的喜好布置了這座庭院,卻?又將功勞推到管事身上。沒有你的示意,管事焉能知道我?喜歡什么花,又那么恰好地種了芭蕉、蓄了池塘?”

    蕭持想起白日里她說那‘管事’是她的有緣人,此時?心里還殘留著酸味兒,聽她這么說,又嗤了一聲?:“這輩子你當?然就我?這么一個?有緣人。你還想要多?的?沒有。”

    重點是這個??

    翁綠萼微惱,拍開他的手,在‘啪’一聲?的脆響中,蕭持微愣,看著她一骨碌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你又犯渾了是不是?我?在意的是你明明想我?陪你來豫州,為何不主動與我?說,卻?要通過別人的口讓我?點頭?”

    看著她因為憤怒而更顯得水亮的眼睛,蕭持覺得自己的那些卑劣心思在她面前幾乎無所遁形。

    他別過臉去,下頜線繃得緊緊的,看起來像是一個?生氣的、拒絕交流的姿態,但他接下來說的話卻?讓翁綠萼忍不住瞪圓了眼睛。

    “是!是我?卑劣,是我?自私,我?就是想你陪在我?身邊,只對我?一個?人笑。一想到我?不在家,你有的是人陪你找樂子,沒工夫想我?。我?就怒火中燒。”蕭持閉了閉眼,反正已經?開了頭,他索性自暴自棄地接著往下道,“……只有我?一個?人為你神思顛倒,時?時?牽掛。這太不公平。”

    蕭持當?然知道,感情?里的事沒法說公平二字。但身陷局中,他顧不得那些。

    他話音落下,屋子里陷入一陣長久的靜默。

    她怎么不說話,也?沒有生氣地撲過來打他,罵他?

    蕭持睇過去,卻?見翁綠萼低著頭,雙肩輕輕聳動。

    被他氣哭了?

    蕭持挺不下去了,雙腿彎曲,半跪在她身前,手扶住她不停抽動的肩膀,焦急道:“是我?不好,綠萼,你……”

    翁綠萼抬起頭,臉紅紅的,嘴角上揚的弧度藏都藏不住。

    她在笑?

    蕭持狐疑地探了探她的額頭,都開始氣極反笑了,可見是氣得不輕。

    翁綠萼拍開他的手,一雙玉白藕臂環過他脖頸,將一張盈盈笑著的芙蓉靨貼近他,嗔道:“原來你自個?兒私底下想了那么多?啊?我?都不知道。”

    蕭持被她一會兒氣,一會兒笑的反應給弄糊涂了。

    聽她這么說,他既是不好意思,又覺得有些莫名羞恥。

    明明他們已經?做盡夫妻之間的親密事,但不知為何,這個?時?候,在他近乎自暴自棄地坦誠了自己的心聲?之后,被她用那樣含笑的目光看著,他居然生出了一種渾身赤.裸,在她面前再沒有遮擋的感覺。

    她只需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內心。

    對于一個?沙場喋血的將軍來說,這種將自己的缺點、擔憂、意志等等完全暴露在他人視野下的感覺,很不好。

    但她的眼神太溫柔,蕭持生不出絲毫的反感。

    “你不敢直接問我?,是怕我?會拒絕,你就不能再帶著我?來豫州了,是不是?”

    蕭持點頭。

    下一瞬,他就被一根軟軟的手指頭戳了戳臉。

    “夫君,你何時?變得這樣不自信了?”

    他臉上輪廓英俊而凌厲,刀刻斧鑿般,皮肉極為緊實,翁綠萼只戳到了面上一層軟肉,有些不滿意,又擰了擰。

    按著他霸道又不容人拒絕的性子,應該覺得讓她隨行?豫州,是一種恩賞,她腦子若正常,就不該拒絕。

    翁綠萼想起從前他那些狗性子的煩人之處,哼了哼:“你都不問我?,就替我?下了決定。夫君,原來你從前許諾過我?的事,都是騙我?的。”

    夜色里,她的聲?音如怨如訴,蕭持后腰一麻,想要狡辯兩句,卻?被她微涼的手指輾轉封住了唇。

    他只能聽她說。

    “你不說,我?也?會向你提,一起來豫州。”

    誠然,離開已經?熟悉的親友,翁綠萼會覺得有些無聊。

    但他幾次出征,一連數月他們都不能見面,只能靠書信聊表相思。

    煎熬的人,不止是他一個?。

    相思之苦,也?非白日間與好友們嬉笑幾句便能蓋過去的。

    它?們更狡猾,專挑夜深人靜的時?候,讓她輾轉反側。

    翁綠萼輕輕貼近他胸膛,聽著那顆年輕有力的心臟砰砰向她釋放而出的歡悅動靜,低聲?道:“夫君,我?也?不想與你分開。”

    她的聲?音有些輕,蕭持疑心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了,捧著她的面頰讓她看向自己,急道:“綠萼,你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我?——”

    他歡喜得都有些手足無措了。

    翁綠萼受不了他那副傻樣,環在他脖頸后的雙手微微用力,讓他更貼近自己。

    兩個?人自然而然地交換了一個?旖旎而漫長的吻。

    翁綠萼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樣子有些糟糕,臉紅紅的,眼尾殘留著激動之后的水光,這樣子說什么話都顯得沒什么氣勢。

    “以?后不許再用你的小?心眼來揣測我?。”

    她伸出手指頭,戳了戳他的心口。

    “聽到沒有?”

    語氣兇巴巴的,力氣卻?軟綿綿,半點兒殺傷力都沒有。

    蕭持早被她順毛順爽了,再桀驁的獅子現在也?只是一只沒什么殺傷力的大狗。

    她說什么,他都只有點頭的份兒。

    “好,都聽你的。”

    翁綠萼滿意了,下一瞬卻?又被他推到陷在柔軟被衾間。

    她看見蕭持一本正經?道:“你白日里不是說覺

    得這地方布置得好,處處都合你心意?”

    “我?來檢查一下,這床造得怎么樣,夠不夠堅實。”

    怎么檢查?

    翁綠萼一時?有些迷惘,下意識順著他的力道動作。

    并?緊的雙腿被輕輕分開。

    埋首、廝磨、吸吮。

    在她難以?抑制地揚起脖頸時?,蕭持抬起頭來,慢條斯理地擦掉嘴角的晶亮,像是有些不滿意檢查的結果。

    “只能換一種法子,再檢查一下了。”

    翁綠萼渾身發?軟,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推開他的臉,好半晌憋出一句:“……不許親我?。”

    嗤,自個?兒的東西還嫌棄。

    蕭持好說話地點點頭:“成,不親。”

    專心做。

    浮沉間,翁綠萼迷迷糊糊地想著,按著蕭持那興奮勁兒,要是那匣子里的……都用完了,該怎么辦?

    是尋些門路拿新?的,還是,順其?自然?

    翁綠萼一時?半會兒沒想出個?所以?然,就被拖入更洶涌的情?.潮之中。

    ……

    翁綠萼的家書和給未來小?侄兒的一副長命鎖被衛兵交到了翁臨陽手上。

    元絳珠聽到一耳朵,健步如飛地走了過來:“綠萼的信?定然是寫給我?的吧,我?先看。”

    翁臨陽皺眉,無奈地扶住她的后腰往屋里走:“你現在懷著身孕,能不能走慢點?”

    “它?現在又不重。”元絳珠振振有詞,三?下五除二地拆開了信,高高興興地看了起來。

    翁臨陽站在妻子身后,大手撐在她后腰,替她減輕一些腰酸的不適,陪著她一塊兒看完了那封家書。

    元絳珠將那副長命鎖拿出來看了看,看起來很喜歡的模樣。

    她小?時?候都沒有收過那么大、那么漂亮的長命鎖呢。

    這孩子能投胎到她肚子里,真是有福啊。

    翁臨陽不知道妻子在想什么,見她高興,他眼中閃過幾分柔色,摸了摸她的頭發?。

    元絳珠突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將長命鎖放進匣子里,抬頭問他:“綠萼和蕭持,都成婚一年多?了吧?還沒喜信?”

    翁臨陽并?不是很想議論妹妹的房中事,皺著眉正想打岔,卻?聽得元絳珠嘀咕道:“蕭持不行??”

    “難道他從前打仗的時?候,那地方受過傷?”

    真是越說越離譜了!

    翁臨陽很想拂袖而去,剛剛綠萼在信里說了可能過段時?日要回雄州探親。她從前住的那間屋子雖也?時?常打掃,但有些東西還是換上新?的比較好。

    翁臨陽思索間,元絳珠扯了扯他的手:“蕭持也?算幫了咱們一個?大忙,郎君,你可要懂得投桃報李的道理。”

    若沒有蕭持替她掃尾,可能她也?不能安生地坐在這里,說不定早就被她那群畜生兄弟抓回去逼問玉璽的下落了。

    聽妻子這么說,翁臨陽嗯了一聲?:“你說。”

    元絳珠眼珠子一轉,體貼道:“你平時?已經?很忙了,給他們準備謝禮的事兒,就我?來吧。”

    她想好了,就送那壇泡了很多?好東西的壯陽藥酒!

    但這話不能和翁臨陽說。免得他舍不得。

    大不了她再花點心思另外給他準備一份生辰禮物。

    想到綠萼能得到不少好處,元絳珠嘿嘿一笑。

    看著妻子臉上的笑,翁臨陽眉頭一皺。

    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第63章 第六十二章(捉蟲)

    初至豫州, 蕭持很忙,連著兩日?都是過了夜里子時才?風塵仆仆歸家。

    他沒有回來,翁綠萼心里存著事兒, 睡得淺,哪怕蕭持回來時刻意放輕了動作, 她也很容易驚醒。

    屋里只點了一盞小燈,燭光昏黃,翁綠萼看著他臉上的疲倦之色, 遲疑了下?, 等他想要吹滅燈時說道?:“夫君, 不然你之后?還是歇在軍營里吧?”夜里很晚回來, 第?二日?天還沒亮就又要起身,翁綠萼都替他覺得累。

    說他日?日?堅持回來, 是貪那事兒, 但也沒有。

    聽她這?樣說,蕭持身形一頓, 回過頭看她,被夜風吹得晃動一瞬的燭火落在他冷峻輪廓間,他被曬成麥色的臉龐上顯出一種別樣的細膩質感。

    “嫌我擾了你的好眠?”

    他語氣輕快, 顯然沒將?她剛剛的話放在心上。

    翁綠萼無奈:“你近來事多, 早出晚歸, 來回路上奔忙,歇息不好,豈非有礙你白日?里的正事?”

    她坐在床榻上, 烏發柔順地披落在她胸前、肩上, 一張瑩白小臉上滿是認真?。

    她就是愛操心。

    蕭持嗤了一聲,尾調卻愉快地微微上揚, 呼一聲吹滅了蠟燭,屋子里頓時變得暗了許多,自窗戶縫隙漏進來的幾分月暉只能讓人勉強視物?。

    翁綠萼看見那抹熟悉的輪廓走?近,有溫熱的手掌落在她面頰,輕輕摸了摸。

    “你跟著我千里迢迢來到豫州,我不多陪陪你,你定然要惱。”

    語氣十分真?誠,但翁綠萼一把拍開了他不老實的手。

    這?人,就想變著法兒地哄她再說一遍那天說過的話,他聽著不膩,她說得都有些想吐了。

    “我才?不會,你有你的事要忙,我也有我的事要忙。”翁綠萼想起那些拜帖,輕聲哼了哼,往里靠了靠,“快上來,睡了。”

    蕭持十分好說話地照辦。

    他沒再對翁綠萼先前的話提出異議,只說了句:

    “隋光遠、張運家中的妻小也跟著來了豫州,你若是無聊,我明日?和隋光遠他們提一聲,讓她們來這?兒坐坐,陪你說說話。”

    聽他提起的那幾個名字,翁綠萼知道?,那是他麾下?幾員大將?。

    “你怎么不早些告訴我?”

    翁綠萼語帶埋怨,像是綢緞般冰涼順滑的頭發擦過他臂膀,明明是嗔怪的語氣,卻也勾得他心里發癢。

    被她柔軟的香氣包裹著,蕭持慢慢生出一些困意,他輕輕嗯了一聲,似是不解:

    “你不想和她們來往?那就換——”

    “怎么能讓別人主動上門拜訪呢?應該我先給她們送去?請帖才?是。”她們的丈夫都是隨著蕭持出生入死?數回的英雄,雖然蕭持那張刻薄嘴對誰都不留情面,但翁綠萼記得,上次他攻下?河東的那場戰役里,身上受的最重的一道?傷,就是為救被敵方困住的隋光遠而?被毒弩射傷而?留下?的。

    翁綠萼決定要好好招待他們的妻兒。

    聽她絮絮叨叨地念著要備什么茶、做什么糕點,要不要再請戲班子來唱戲,聽說豫州這?邊兒的人都愛聽戲,蕭持被她念得昏昏欲睡,忍不住長臂一撈,把人摟進懷里。

    天熱時,蕭持身上燙,翁綠萼冬日?里還拿他當個寶,夏天的時候就不大愛和他靠得太近。

    察覺到她的抗拒之意,蕭持閉著眼一頓狂揉,直到將?那具玉軟花柔的身子揉得軟成一灘春水,人也沒力氣再和他鬧了,他把她的腦袋往自己胸膛上又按了按,懶洋洋開口:“請什么戲班子?干脆去?請十幾個油頭粉面的小白臉去?給你們跳艷.舞看得了,那場面,嘖,保證熱鬧。”

    呼吸里的喘.意還未平息的翁綠萼:……

    不知道?他要把她看人跳艷.舞這?事兒記多久!

    不過看在他話里已經帶了困意的份上,翁綠萼決定暫時先放過他。

    “你快閉嘴吧,睡覺。”

    語氣硬邦邦的,一點都不可愛。

    蕭持眼睛沒有睜開,也能想象出她一雙漂亮眼睛瞪圓了,半是嫌棄半是心疼地說話的樣子。

    嘖,心疼他就心疼他吧,嘴硬。

    蕭持最后?親了她額頭一口,把人牢牢抱著,讓那具散發著幽幽香氣的柔軟身子填滿他心間:“好了,睡覺。”

    幾乎在他話音剛落的一瞬間,翁綠萼就聽見了他平穩均勻的呼吸聲。

    他真?的很累了,還要強撐著精神陪她說話。

    在夜色中,他挺秀俊美的輪廓仍舊清晰。

    翁綠萼忍住砰砰的心跳聲,低下?頭去?,親了親他。

    那道?呼吸聲仍然平穩,沒有察覺到那個如蝴蝶降落般,一觸即分的吻。

    ……

    第?二日?,蕭持醒來時,眼睛還未睜開,下?意識地往旁邊撈了撈。

    空的。

    空的?

    他驀地睜開眼,床榻里邊兒空空如也,只剩一縷殘香仍縈繞在他指尖。

    蕭持揉了揉還有些酸脹的眉心,扯開身上的被子——他夏日?里嫌熱,不愛蓋被子,但他醒來時那條輕軟的被衾卻好好地蓋在他的肚子上,只能是她的杰作了。

    雖然蕭持無法理解她對他的肚臍眼出乎意料的保護欲,但見她高?興,也就隨她去?。

    他掀開如山嵐霧氣般垂下?的帷幔,走?了出去?,屋外?破曉不久的天幕正徐徐放出晞光。

    透過窗戶照進來,光線單薄,讓靜悄悄的屋子里多出一種如在夢中的朦朧感。

    這?時,不遠處的門發出嘎吱一聲。

    蕭持抬眼看去?,正好和翁綠萼對上了視線。

    他身形一頓。

    “你醒啦?”

    蕭持搖了搖頭,面無表情:“我在夢游。”

    翁綠萼被他逗得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她推開門,朝他走?去?,碧色的裙袂隨著她的動作微微飄動,上面繡著的彩蝶隨著她輕盈又歡悅的腳步翩然欲飛。

    “我剛剛去?廚房了。”翁綠萼雙手環過他腰身,在他好聞的清苦氣息包裹中抬起頭,目光在他又瘦削了幾分的臉龐上頓了頓,“你沒發現了?你最近瘦了。”

    天天操心那么多事,忙起來就不按時用?膳,晚上還愛折騰人,鮮少有好好休息的時候。

    翁綠萼用?雙手丈量了一下?他的腰身,正經道?:“下?回給你做衣裳都能省二尺布了。”

    哪有那么夸張。

    蕭持捏了捏她嚴肅繃起的臉,笑道?:“豈不是正好?省下?的布頭湊一湊,還能給你縫一件新兜衣。”

    翁綠萼臉一紅。

    一大早的,誰要和他說新兜衣的事兒!

    想起杏香她們辛辛苦苦做的那些設計清涼又大膽的兜衣,每每在他手里都撐不過一晚,翁綠萼輕輕哼了一聲,拋開兜衣這?個有些敏感的話題,從他懷里退出來:“快去?洗漱吧。”

    時間的確不早了,蕭持忍下?繼續逗她的心,點了點頭,自個兒去?了凈室。

    等他出來時,翁綠萼正好捧著一碗面進來:“好了?快來吃吧。”

    蕭持沉默地坐了過去?。

    一碗香噴噴的肉醬面,上面還放了一個色澤金黃的煎蛋,香氣誘人,賣相極好。

    杏香她們又貼心地擺上了幾碟小菜。

    這?樣的待遇……

    蕭持抬頭,故意道?:“這?是斷頭飯?你真?要把我發落軍營,不叫我回來侍寢?”

    翁綠萼被嗆了一下?,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杏香和丹榴趕在她們笑出聲之前,低著頭腳步飛快地出了屋子。

    君侯那語氣……可真?哀怨啊。

    屋里,翁綠萼平靜了一下?,好氣又好笑道?:“什么斷頭飯,你說話真?是沒個忌諱……”他伸手一拉,她身子微微踉蹌,只能順著那股力道?坐在他腿上。

    蕭持只沉默地看著她,執拗的眼神中隱隱能看出些不高?興。

    他不覺得在軍營和府里來回奔忙是一種折騰,他樂意。

    結束一日?的繁忙,看到她好好地或躺在樹下?觀星,或靠在榻上看書,蕭持那顆被持續不斷的戰事與焦急局勢纏繞得疲憊不堪的心間仿佛有醺然春風吹過。

    他感到一陣深深的平靜與幸福。

    翁綠萼微涼的指尖輕輕沿著他深邃眉目描畫,他帶著些氣的情緒很快又被她的溫柔安撫下?去?。

    翁綠萼靜靜在他肩頭趴了會兒,忽然道?:“算了,隨你吧。”

    蕭持原以為她還要再勸,都做好她使出美人計也死?都不松口的準備了,冷不丁聽到這?么一句,他心底生出些意外?和淡淡遺憾。

    怎么不堅持了?

    翁綠萼按著他的肩膀站了起來:“面坨了,快點吃。”

    這?是她的心意,蕭持舍不得浪費,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一大碗肉醬面,放在他面前的那些小菜也被一掃而?空。

    等他收拾好,快要出門時,扭頭問她:“你為何又不堅持讓我歇在軍營了?”

    翁綠萼挽著他的臂膀,兩人一塊兒走?過一片芬芳明媚的庭院,直到將?他送到最外?一進垂花門前,她才?輕聲道?:“我以為讓你歇在軍營里,不讓你來回折騰,是為你好。但今日?早上,我發現,有些想法是我一廂情愿而?已,一味強加在你身上,反而?有違我想對你好的本心。”說著,她莞爾,“反正折騰的是你,我不管了。”

    他想回來就回來罷,有他在,杏香她們還能省事兒不用?守夜。

    大不了多給他燉些好東西補一補。

    嗯,待會兒得和這?兒的管事說一聲,得采買些補身益氣的好東西。

    翁綠萼出神間,感覺到有一雙溫熱的大手捧住她面頰,迫使她抬頭看向他。

    “綠萼。”他的神情嚴肅,“我方才?沒聽清,你再說一次?”

    翁綠萼:……

    同樣的把戲,他到底還要玩幾次!

    她拂開他的手,把人往外?推,冷酷道?:“耳朵不好就去?找大夫,我又不會治病!”

    見蕭持木楞楞地站著不動彈,她又催了催:“快去?吧,待會兒太陽升起來,曬人。”

    蕭持臨上馬前,又看了她一眼:“快回去?吧,我今日?盡量早點兒回來陪你。”

    誰稀罕。

    心里這?樣嘀咕著,但她臉上忍不住揚起一個格外?動人的微笑。

    “知道?了,快去?吧。”

    蕭持深深望她一眼,策馬離去?。

    ……

    今日?雖然起得早,但翁綠萼精神卻很不錯,想起昨夜里夫妻倆的對話,她親自寫了幾封請帖,讓丹榴親自走?一趟,給各家女眷送去?。

    丹榴點頭,立刻轉身去?辦。

    翁綠萼思忖著宴會那日?的安排,杏香在一旁替她磨墨,想起這?幾日?如雪花般飛來的請帖,疑惑道?:“女君既然要請隋夫人她們過府做客,不如將?前些時候的請帖也一并應下?,大家一塊兒熱鬧熱鬧。”

    翁綠萼笑著搖頭:“還不是時候。”

    倘若他們真?的有心結交,在她入城次日?,就會遞上拜帖。

    而?不是過了幾日?之后?,才?打發人來送一封請帖過來,邀她過府敘話。

    豫州中高?門望族甚多,其中不少人自持出身高?貴,自家在這?一片兒住了百來年,形同主人,十分傲氣。哪怕他們心里清楚,如今占據這?片土地的,是來自南邊的蕭侯,他們也不愿折下?傲骨,去?向一個根基尚淺、出身又非五姓七望的君侯曲意逢迎,阿諛諂媚。

    又何況是蕭侯之妻?

    翁綠萼不愿人低看了自己,低看了雄州,哪怕初至平州,根基未定,戰戰兢兢之時,從前高?夫人假借一盆牡丹諷她心機深重,她也沒有選擇委曲求全,而?是直接回擊。

    那么現在,她也不愿那群人用?下?她臉面的方式讓蕭持面上無光。

    杏香不知道?翁綠萼心里在想什么,見她已經有了決定,杏香點了點頭,道?:

    “我就是怕女君出門赴宴辛苦,聽說這?豫州城里的貴婦人們赴宴的時候可講究了。”

    杏香掰著手指頭,將?這?些時日?聽來的話分享給她聽:“要提前一日?沐浴焚香,載著那些貴婦人的車架路過前,她們府上的親衛們還得先靜街,百姓們要等她們的車架駛離了才?能繼續走?動。街道?上還不許有牛、驢子,怕它們的糞便污染了街道?,她們沿路還要撒厚厚的香餅,生怕路上氣味不雅……女君,難道?不是她們放那么多香餅的味道?更熏人嗎?”

    翁綠萼被她疑惑的語氣逗得忍俊不禁。

    ……

    蕭侯之妻向旁人遞了請帖,邀她們兩日?后?入府賞花的事兒很快在豫州幾大家族間傳開了。

    ‘啪’的清脆一聲,一盞可頂數金的汝窯茶盞被人毫不憐惜地擲到了地上。

    一美而?艷的貴婦人儼然很是不快,怒道?:

    “好一個蕭氏女君!憑著蕭侯如今風光,就敢將?我等士族的顏面踩于足下??”

    她們不嫌蕭侯夫妻倆皆是出身一般,主動拋去?了橄欖枝邀她參宴,對于從前的她們來說,已是屈尊降貴的事兒了。

    沒想到蕭氏女君絲毫不給她們面子,一應拒了她們發去?的請帖,如今卻又表示出了對蕭侯麾下?將?士女眷的垂青,這?不是在打她們的臉么!

    貴婦人出身扶風馬氏,嫁了弘農楊氏里時任族長的楊大郎,嬌生慣養多年,外?邊兒風雨飄搖、民不聊生,但因豫州意義特殊,梟雄逐鹿混戰中都默契地避開了這?座古都。

    沒成想,豫州一夕之間易了主,不再是默認由

    ?她們這?些世家大族掌管,而?是被一個還不及而?立之年的年輕梟雄憑借著強悍的兵力占據。

    不過晝夜之間,主客位次顛倒,如今馬夫人還沒能調整好心態,給蕭氏女君發去?請帖,也是看在主君提點,要她與蕭侯之妻交好的份上勉強為之。

    主母動怒,身旁捏著團扇替她扇風的女使動作愈發小心翼翼了些,卻還是惹得馬夫人橫了她一眼。

    一個巴掌過去?,女使頓時捂著臉跪在了地上。

    馬夫人奪過團扇,給自己猛扇了幾下?,玉腕上金鐲叮鈴:“沒用?的東西!扇個風都斷斷續續的,我楊家是沒給你飯吃不成?”

    女使知道?楊夫人的性子,只低著頭垂淚認錯。

    屋外?走?進一穿著深青綢衣的老婦人,乃是楊夫人的乳母邱氏。

    她隨著楊夫人出嫁,一同來到楊家服侍,楊夫人很是信重她,平時人人都尊稱她一句‘邱姑’。

    見楊夫人火氣重,邱姑踢了一腳跪在地上的女使,斥道?:“笨手笨腳的東西,還不快滾出去?,別擾了夫人的眼!”

    女使不敢高?聲哭訴,忙提起裙角,低眉順眼地頂著一張紅腫的臉退出了屋子。

    邱姑拿過楊夫人手里的團扇,慈愛地替她繼續扇著風:“夫人何須動怒?不過是個走?了運氣,僥幸能和您同席說話的小婦人。她不給您臉面,那就是不給弘農楊氏和扶風馬氏臉面,如今蕭侯大軍駐扎在豫州,兵需、糧草,那需求可大著呢,若沒有咱們兩家支持,蕭侯可不得焦頭爛額么?”

    楊夫人美艷臉龐上的怒意慢慢退去?,她抬起一雙狹長的媚眼,笑著道?:“阿姆的意思是……”

    見她露出些歡色,邱姑臉上慈愛之意更甚,說出的話卻讓人在炎炎夏日?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婢聽說蕭氏女君很是年輕,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這?人年輕,心性兒高?,就容易不識時務。”

    “夫人好心邀她赴宴,是想著幫她結識一番其他世家大族的夫人,是為了今后?替蕭侯籌措糧草考量。”

    “既然她不識趣,短時間內還沒什么,但日?子久了,蕭侯麾下?士兵發現米粥發稀,生出怨氣來,蕭侯再一查源頭,知道?是她開罪了咱們,必然會逼著她向咱們低頭。”

    “咱們可是大族,有風骨,就是要送糧草孝敬,也得雙方都歡歡喜喜的不是?可不能養出只白眼狼來了。”

    楊夫人聽得笑著點頭,覺得邱姑說的話很是在理。

    “蕭氏女君又如何,在這?豫州地界上,還沒有能讓我低頭的人。”楊夫人哼了一聲,“她喜歡和那些寒門出門的婦人交友往來,可見此?人眼界狹隘,上不得臺面。”

    邱姑又順著她的話哄了幾句,楊夫人這?才?展顏。

    “我得再與其他幾家通通聲氣才?是。”

    既然蕭氏女君不愿給她們臉面,那也別怪她們反擊了。

    她們世世代代都在這?豫州城里生活,沒道?理一朝被蕭侯占了城池,就要對一個小婦人俯首稱臣的道?理。

    ……

    楊夫人在盤算什么,翁綠萼這?邊兒自然是不知道?的,等到宴客那日?,她一早地就起身開始忙活。

    蕭持起身時沒看見她,正感慨‘娶妻如此?,夫復何求’,準備起身再大吃一碗肉醬面的時候,卻見一陣夾雜著水汽的薰暖香風撲面而?來。

    翁綠萼從浴房出來,見蕭持望著飯廳里那張空空如也的桌面,面色古怪,她心情不錯:“夫君也起了?”

    不等他回話,杏香和丹榴就迅速涌上前將?她帶到了梳妝鏡前,給她烘頭發、給她抹香脂,一陣叮叮當當,忙得熱火朝天。

    蕭持孤零零地在原地站了半天,見沒有人理他,只能沉著臉轉身去?凈室洗漱。

    虧他還以為……

    哼!

    等他收拾好出來,翁綠萼仍坐在鏡前,望著那道?裊娜身影,蕭持走?上前去?,兩個女使對視一眼,有些遲疑著要不要先避開。

    翁綠萼從鏡子里瞥了一眼他冷沉的神情,笑了笑,讓杏香兩人先出去?一會兒。

    蕭持將?手落在她肩上,看著鏡子里那張無需描朱施翠就已美得讓人見之忘神的臉龐,低聲道?:“我替你描眉?”

    若是平時,翁綠萼就勉強答應了。

    但……

    “夫君,我今日?得見客,不好太,別出心裁。”翁綠萼盡量委婉地拒絕了他,他那雙只知道?握刀持劍的粗手哪里能勝任描眉這?樣的精細活兒。

    蕭持聽了,有些訕訕。

    見他仿佛有些失落,翁綠萼轉過身去?,握住他的手,哄道?:“明日?吧?明日?再畫。”

    明日??

    哼,明日?說不定她就耍賴不起早了,哪有今日?這?般精神十足。

    但看著她盈盈眸光里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蕭持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行吧,既然你堅持,我也不好拒絕。”

    翁綠萼保持微笑。

    好不容易將?人送走?,翁綠萼重新坐回鏡子前,看著菱花鏡里映出一張嬌媚更甚的臉龐,用?手捧了捧面頰。

    托他的福,今日?不必再用?胭脂了。

    ……

    蕭持大步往府外?走?去?,半路遇上管事張叔,看著他捧了滿滿一懷的東西作勢要往宜春苑走?去?,蕭持腳步一頓:“你拿的那是什么?”

    張叔見是君侯,歡喜地向他行禮,又道?:“女君念著君侯近來辛勞,特地叮囑小人去?采買了許多好東西,想著給君侯補補身子呢!

    蕭持被張叔一番話捧得身心舒暢,一早起來就黑沉沉的臉也有了放晴的趨勢。

    有一衛兵帶著東西往里走?,看見蕭持,忙停下?來見禮。

    “這?又是什么?”

    衛兵連忙解釋,這?是女君的阿嫂托他帶來贈與女君的禮物?,說是滋補身子的好東西。

    滋補身子?

    張叔也跟著捧場:“可再沒有比女君還要關心君侯的人了,您瞧瞧,這?些人參、鹿茸啊……小人都是按著女君的吩咐,挑最好的買呢。”

    “如今連女君娘家都備了補身子的好東西送來,可見女君對君侯之心,一片赤誠,實在難得啊!”

    衛兵聽著張叔詠嘆的語調,低下?頭,嘴角一陣抽抽。

    蕭持心念一動,難不成,她記掛著他累瘦了的事兒,竟還寫信向她阿嫂討要了保養身體的法子?

    唔,依著老皇帝那副惜命的架勢,他們老胥家知道?點兒保養秘法,也很正常。

    既然是為他送來的禮物?,那他就先看一看吧。

    蕭持略矜持地揚了揚下?頜:“打開,我瞧瞧。”

    衛兵依言,老老實實地打開了裹得嚴嚴實實的匣子,隱隱能看出,那是一個壇子。

    壇子?

    隨著外?邊保護著壇子不被跌碎的東西逐個被拆掉,蕭持的臉色也跟著變得越來越古怪。

    張叔看著那壇藥酒,下?意識贊美:“哎喲,這?壇子藥酒可真?是好東西,這?里邊兒的芡實、淫羊藿、地黃……呃,可都是好東西啊!”

    等張叔反應過來,藥酒里泡的都是壯.陽補腎的東西時,場面已經快收不住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君侯鐵青的臉色,低頭看了看懷里的那些藥材,心中暗嘆。

    這?又喝壯.陽酒,又吃鹿茸藥膳的,豈不是擺明了一個事實么!

    不過君侯瞧著年紀輕輕的,就要用?上這?么多外?力,難怪女君急得來還要寫信回娘家求助。

    過來人張叔心有戚戚焉。

    蕭持看了一眼那壇藥酒,從咬緊的牙間蹦出幾個字。

    “把那玩意兒……送到我書房去?。”

    待他今晚回來,再好好與她算賬!

    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這是?女君來到豫州后首次宴客, 不?僅翁綠萼自己上心,杏香她們?也跟著?緊張,帶著?仆婦們?將宅院收拾

    得齊整漂亮不?說, 恨不?得連那日用的杯盞碗筷都擦得锃亮。

    到了?巳時,陸續有客人登門。

    柳香云抱著?自家兩個?皮猴從騾車上下?來, 仔細地替他們?理了?理身上穿著?的新衣裳上的折痕,再次叮囑道:“到了?別人家里,你們?要乖, 不?能胡亂發脾氣, 不?然我回家去告訴你們?阿耶, 叫他打你們?屁股!”

    張大和張二眼珠子滴溜溜轉, 哥倆乖乖點頭?。

    柳香云有些緊張地看?著?面前氣派威嚴的宅院,正想帶著?孩子們?進去, 卻聽得身后傳來一陣呼喚。

    “香娘!”

    柳香云回頭?, 發現是?隋光遠的夫人袁有容。

    見是?熟人,她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喜色, 撇開一對兒子的手,往袁有容的方向迎了?兩步,低聲道:

    “見著?你來了?, 我這心里可就有著?落了?。”

    不?怪柳香云忐忑, 她是?張運還沒有發跡前娶的妻子, 從前一直在老家照顧舅姑和一雙兒子。此番若不?是?她婆母堅持讓張運帶上她和張大張二一塊兒來豫州,說不?定她還是?只能在老家等著?丈夫打完仗之后匆匆回來見她一面。

    冷不?丁地和她說,她要帶著?孩子們?去君侯府上做客, 女君會親自接待她們?。

    柳香云能不?緊張嗎。

    袁有容的丈夫與自家那口子關系不?錯, 兩人先前來往過?,柳香云下?意識地對她生出些依賴感:

    “嫂子, 我怕我嘴笨,待會兒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勞你和我說說,女君是?個?什么性子?好相處嗎?”

    她這話問得過?于直白,袁有容拍了?拍她的手,對身后的女兒使了?個?眼神:“儀姐兒,幫著?顧好弟弟們?。”

    袁有容與隋光遠成親得早,育有兩子一女,長子今年十四,留在平州讀書,長女八歲、次子五歲,都是?離不?開耶娘的年紀,此番便?也跟著?一塊兒來了?豫州。

    隋來儀點了?點頭?,乖巧道:“是?,女兒知道。”

    見自家那對皮猴子乖乖被隋來儀牽著?往前走,柳香云松了?口氣,看?向袁有容。

    袁有容笑?了?笑?:“其實我從前也只在旁人舉辦的宴會上見過?女君一次,女君高貴美麗,待你見了?她,也會為?她的氣度所?折服。放輕松些就是?。”

    聽她這么說,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君仿佛不?難相處。

    但柳香云還是?有些緊張,攥緊了?手,掌心濡濕。

    前來接引她們?的女使喚作石榴,見二人話畢,稍稍分開了?些,這才主動湊上前來,笑?著?與她們?見過?禮后,道:“二位夫人請隨婢來,女君知道二位夫人要來,歡喜得不?得了?,特地在芙蕖園設了?小宴招待,一應茶水糕點備齊了?,就盼著?您幾位蒞臨呢。”

    石榴嘴甜,袁有容出身顯貴,聞言頷首笑?了?笑?,恭維幾句受寵若驚的話,柳香云嘴笨,只能跟著?袁有容的話茬附和幾句。

    幾人穿過?一道垂花門,又?走過?一道傍閣倚亭、直中有曲的長廊,倏地覺得周身暑氣一降,有涼爽之意裹在陣陣芳氣之中,迎面而來。

    張大和張二年紀最小,怕熱,一路走來小臉都熱紅了?,乍一見面前這座漂亮又?涼快的園子,倆兄弟頓時激動起來。

    隋來儀還要分神看?顧自己五歲的親弟弟,一時不?察,張叔叔家的倆皮猴掙脫了?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就想往里沖,她嚇了?一跳,連忙往前跑了?兩步牽住兩人。

    再一抬頭?,卻看?見一位恍若仙露明珠的美人正站在不?遠處,微笑?著?看?著?她。

    她生得美極了?,穿著?一身玉色縷金繡幽谷蘭花紗衫,淡黃織紗披帛順著?她婀娜風流的身段柔順垂下?。

    蓮步輕移間,繡著?百合的淺紫裙裾隨著?她腰間系著?的白玉八寶攢珠杏色絲絳輕輕晃動。

    在烈日炎炎下?,不?遠處的萬頃碧波中菡萏靜立,她一身打扮很?是?淡雅,落在人眼中,更覺養心怡神。

    “你可是?隋將軍的女兒,來儀?”

    她的聲音也好好聽,兩人之間的距離近了?,隋來儀能聞到她身上傳來的,不?同?于滿園蓮香的習習芳氣,一時間更緊張了?,只能點頭?。

    “女君。”

    見翁綠萼轉頭?朝她們?看?來,袁有容與柳香云連忙對她頷首見禮。

    柳香云的心怦怦跳,一是?被自家那對皮猴剛剛的頑皮之舉嚇的,二則,是?被女君出眾的美貌給晃了?下?神。

    乖乖,這么美的小婦人,也就只有君侯那樣的英雄才配得上她了?吧。

    隋來儀站在原地看?顧著?弟弟們?,原本急著?要上躥下?跳拔芙蕖的張大張二兄弟倆看?見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姐姐,紅著?臉不?動了?。

    隋承灃性子本就安靜羞怯一些,他握緊了?姐姐的手,不?敢抬頭?多看?。

    袁有容先前雖見過翁綠萼,卻沒有機會上前與她說話,今日也像是?初相識一般,見女君竟親自出來迎她們?,她有些動容,心頭?那絲掩藏得很?好的緊張也在女君令人如?沐春風的笑靨中緩緩消散。

    “進屋去坐吧。芙蕖園里涼波陣陣,屋內設了?風輪,免了?暑熱侵擾,正好讓咱們?能好好說說話。”

    女君態度和藹可親,柳香云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進到屋子里,就有女使依次為?她們?奉上飲子,柳香云是?個?喜歡鼓搗吃食的,見杯盞中如同琥珀般剔透的酸梅湯,端起來嘗了?一口,喜道:“這酸梅湯滋味可真是好!和咱們?從前喝的都不?一樣呢。”

    話音剛落,柳香云猛地反應過?來,這里不?是?她鄉下?的大院子,她這嗓門兒又?大又?亮,可別嚇著?女君,讓她覺得自己粗魯吧……

    柳香云有些忐忑地低下?頭?去,袁有容正想替她請罪,卻聽翁綠萼笑?道:“柳夫人好巧的舌頭?,我想著?今日在場的都是?女眷孩童,便?在酸梅湯里額外加了?些玫瑰、木樨、蜂蜜進去,你喝著?喜歡,我回頭?就讓人把方子給你一份。”

    柳香云又?是?歡喜,又?是?惶恐,來人家府上做客,怎么還連吃帶拿的呢?這樣太失禮。

    袁有容捧起白瓷盞,細細品味了?一番,贊道:

    “這酸梅湯滋味濃而釅,喝了?之后口舌生甘,當真比我們?喝慣了?的酸梅湯滋味更好些。香娘,女君一番好意,你可莫再謙讓了?,要不?然可不?就只有我一個?厚著?臉皮向女君討方子了?么?”

    袁有容語氣詼諧,柳香云這才點了?點頭?:“多謝女君。”

    張大和張二兄弟倆見大人們?文縐縐地說著?話,聽不?懂,打量過?屋子的布置擺設之后,他們?又?被手邊的酸梅湯吸引了?視線,端起來一嘗,眼睛一亮,連忙仰著?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個?干凈。

    “阿娘!我還要!”

    “阿娘,我也要!”

    看?著?自家皮猴子伸出的小黑手緊緊握著?空空如?也的瓷盞,柳香云臉皮一紅,恨不?得當場扒了?這倆皮猴的褲子,對著?他們?的屁股蛋狠狠揍幾下?!

    竟是?把她之前的叮囑都給忘光了?,怎么能這么失禮!

    就在柳香云尷尬時,杏香提著?一壺酸梅湯過?來,替他們?斟滿,笑?著?道:“二位小公子慢些喝,這酸梅湯雖然酸甜止渴,但喝多了?容易倒牙,到時候又?怎么吃得下?女君給你們?準備的點心呢?”

    張大和張二對視一眼,乖乖點頭?,齊聲道:“就喝一碗!”

    柳香云悄悄松了?口氣,又?聽翁綠萼道:“今日這兒沒有外人,嫂夫人莫要與我見外,孩子們?難得來這兒做客,放松些才好呢。”說著?,她示意丹榴將她備好的見面禮拿過?來,“說來慚愧,本是?自家親眷,我卻這時候才給孩子們?送上見面禮,兩位嫂子可不?許和我推脫見外,不?然,我該傷心了?。”

    大美人這樣柔聲細語地和你說著?話,誰還會硬起心腸拒絕她?

    柳香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丹榴遞來的盒子,翁

    綠萼笑?著?道:“給小郎君的是?辟邪的金剛繩,幾家里就來儀一個?女孩兒,來,我替你贊上。”

    隋來儀的目光被女君手中那枚精巧的發釵給吸引過?去,但她很?快又?反應過?來,看?向自己的阿娘。

    見袁有容笑?著?點頭?,她這才歡歡喜喜地上前去,近距離與女君接觸,聞著?她身上的幽幽香氣,她臉都紅了?:“多謝女君。”

    那只發釵做工很?是?精巧,口銜靈芝的月兔被雕琢得栩栩如?生,月兔腳下?踏著?的祥云內又?嵌入一顆碧璽寶石,簪在小娘子發間,更顯靈動可愛。

    翁綠萼摸了?摸她幼嫩的臉頰,想起愫真,臉上的笑?愈發溫柔:“真好看?。”

    隋來儀又?是?激動,又?是?羞赧地回到袁有容身邊坐下?,弟弟想碰一碰釵上的玉兔,一向好說話的隋來儀側身避開,不?愿意讓他摸到。

    這可是?女君送給她的禮物呢。

    這一場小宴可謂是?賓主盡歡,幾人約定了?等下?旬的時候再去隋家登門做客。

    回去的路上,隋來儀掏出小鏡子,不?時照一照,再抿嘴笑?一笑?,袁有容見女兒開心,也就隨她去了?。

    直到晚上,隋光遠記掛著?女君請了?妻小赴宴做客的事兒,難得回了?一趟在豫州這邊兒的宅子。

    隋來儀特地戴著?那只釵在阿耶面前晃了?一圈:“阿耶,女君送我的釵,好不?好看??”

    隋光遠慈愛地點了?點頭?:“儀姐兒戴什么都好看?。”

    袁有容等他們?父女又?說了?幾句,這才笑?著?把女兒和兒子打發出去,替丈夫卸下?盔甲,關懷道:“近來很?累嗎?好幾日都不?見你回來,瞧你這臉,又?曬糙了?不?少。”

    聽出妻子話里的心疼之意,隋光遠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剛開始是?要忙些,過?些日子就好了?。”

    袁有容自然知道丈夫特地回來一趟是?因為?什么,撿了?今日發生的一些趣事兒和他分享了?,笑?道:“女君人很?是?和善好相處,心又?細,人人都照顧到了?。下?旬的時候,我想著?邀女君和香娘她們?來咱們?家里熱鬧熱鬧。”

    婦人之間的交際,隋光遠向來不?會多嘴,只是?今日有些不?同?,他多問了?一句:“女君瞧著?心情如?何?”

    袁有容頓了?頓:“女君待客,自是?笑?容滿面。”就算有什么,還能在她們?這些客人面前表現出來?

    隋光遠有些捉摸不?清了?,聽妻子這么說,今日女君高高興興地待客,那君侯又?是?在哪兒吃了?掛落,當了?一整日的黑面羅剎?

    ……

    袁有容的娘家嫂子就是?豫州人,因此她對豫州這邊兒的風土人情還算有幾分了?解。自從當年老皇帝決定遷都,朝臣新貴們?跟著?他走了?,但世家大族們?卻固守著?自己的傳統與榮光,不?肯挪窩。

    過?了?這么多年,他們?早習慣了?豫州是?他們?的治下?之地,哪里能容忍這片土地迎來新的主人。

    ——但偏偏,如?今的豫州之主十分兇殘,明著?與他對著?干,肯定是?不?行的。

    袁有容隱隱聽到了?些風聲,她雖不?打算參與進去,但今日接觸下?來,她也不?想這位性情和善美麗的女君受了?委屈。

    因此委婉地提點了?她幾句,這不?是?幾個?女人之間爭風頭?那么簡單,是?世家與割據一方的梟雄之間的斗爭。

    翁綠萼謝過?她的好意,送完客之后,她獨自坐了?好一會兒。

    她要做什么,才能幫到蕭持呢?

    這件事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翁綠萼揉了?揉酸痛的額頭?,今日起得早了?,她有些累,見天色還早,索性合衣在羅漢床上小憩一覺。

    等她醒來時,歪過?頭?透過?半支起的窗往外看?,天邊霞光燦爛,應該到傍晚了?。

    還不?見那道熟悉身影。

    翁綠萼緩了?緩,有些遲鈍的腦子才慢慢清醒過?來,他今夜大概又?要很?晚才回來了?。

    她慢吞吞地坐起來,正想起身去倒杯水喝,卻聽見有一陣重若奔雷的腳步聲自遠及近,朝著?她的方向疾步走來。

    翁綠萼眼睛一亮,放下?茶盞,轉身望去,正好看?見一道巍峨若玉山的身影正立在門前,那陣似笑?非笑?的古怪目光落在她身上,翁綠萼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對勁。

    “夫君?”

    翁綠萼的目光落在他手里提著?的東西上,包裹得嚴實,但也能看?出來是?個?壇子。

    她走上前去,好奇道:“這是?什么?”

    蕭持沒有回應她的話,只是?側過?臉對著?杏香和丹榴冷聲吩咐:“走開些。”

    語氣又?兇又?冷,杏香和丹榴愣了?愣,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翁綠萼,這才按著?他的吩咐退下?。

    君侯該不?會又?犯渾吧?

    蕭持用另一只手帶上門,‘吱呀’一聲,將綺麗霞光都關在門外。

    屋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氣氛一時變得十分微妙。

    蕭持將那壇子玩意兒放在桌上,下?巴微抬,沉峻輪廓里透出點兒風雨欲來的壓抑:“你不?知道?”

    “我為?什么會知道?”

    翁綠萼瞥他一眼,覺得他今日實在是?陰陽怪氣,古里古怪,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額,一切正常。

    “也沒發熱啊。”

    蕭持聽著?她的小聲嘀咕,垂下?眼,看?著?淡紫裙裾下?她輕踮起的腳尖,嗤了?一聲。

    “這是?你阿嫂,給你送來的禮物。我今早上看?見了?,覺得奇怪,想親自拿到你面前來,問一問你。”

    翁綠萼一聽,以為?是?蕭持老毛病又?犯了?,扣下?兄嫂他們?送來的東西,但聽到后面,又?生出些不?確定來。

    阿嫂送來的東西冒犯到他了??

    奇奇怪怪的,問他是?什么,也不?說。

    翁綠萼索性拆開了?裹在壇子外面的布,定睛一看?,是?一壇藥酒。

    藥酒?現在天還沒冷到喝藥酒滋補身子的時候啊。

    翁綠萼一時之間沒有參透阿嫂送禮背后的用意,身后有一陣熱意覆上。

    是?他。

    他們?之間再過?分的親昵也不?是?沒有過?,但此時此刻,他站在她身后。

    存在感過?于強烈的視線掃過?她光潔細長的后頸,侵略性極強的氣息浸染過?她周身。

    翁綠萼咬了?咬唇,克制住骨子里發酥的戰栗。

    ……奇怪,她為?什么要心虛!

    蕭持目光落在壇子里那些靜靜浸泡著?的被管事張叔夸過?的大補之物,目光幽幽:“綠萼,是?否我這個?夫君做得太過?失職,才讓你對我有那么多不?滿。”

    “芡實、淫羊藿、地黃……”

    他重復著?那些鬼玩意兒的名字,一字一頓,溫熱的鼻息灑在她頸邊,像是?一顆火種,要將他的熾與欲燎遍她周身。

    翁綠萼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下?一瞬卻又?被他牢牢地嵌進懷里:“知道我說的是?什么嗎?”

    說話間,他微微干燥的唇瓣擦過?她柔白耳廓。

    看?著?原本瑩白的底色上倏地多了?幾分晚霞的艷,他卻還是?不?知足似的,銜住微涼的耳垂,耳鬢廝磨。

    翁綠萼被他折磨得幾乎站立不?住,她悄悄并攏腿心,咬著?唇掙脫了?他的懷抱,轉身看?他,一雙泛濫著?春水的眼半是?慍怒半是?不?解地看?向他:“你在打什么啞謎?你若是?不?想告訴我,不?說就是?了?。”吊人胃口做什么?

    蕭持眼眸低垂,看?著?她不?服氣的臉,上面嬌艷的暈紅未褪,眼睛水亮亮的,瞪人的時候也可愛得要命。

    好半晌,他才道:“是?一壇藥酒。”

    翁綠

    萼:……她又?不?瞎。

    “阿嫂送我一壇藥酒,你反應那么大做什么?”

    聽著?她呆呆的語氣,蕭持閉了?閉眼,咬牙切齒道:“是?一壇,壯.陽補腎的藥酒。”

    讓管事去采買那些補身益氣的藥材,姑且算得上是?她想給他補補身子。

    但那壇藥酒的出現,蕭持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我竟不?知,是?什么讓你生了?錯覺,讓你覺得我已?到了?不?進補,就不?能滿足你的地步。”

    男人憤怒中夾雜著?幽怨的話在翁綠萼耳邊炸響,她仿佛不?可思議般,看?了?看?那壇藥酒,又?看?了?看?蕭持,緊接著?,她的嘴角越揚越高,有笑?聲自她捂住的唇邊溢出,悅耳不?絕,像是?春日里化凍了?的小溪,一路叮叮咚咚地高歌,蕩漾出的水花濺落在他心底,滋養出大簇大簇的花。

    看?著?她險些要笑?破肚皮的樣子,蕭持雖然仍舊很?不?痛快,但還是?沉著?臉走過?去替她揉肚子。

    平時他多用點勁兒頂一下?,她就要嚷疼。

    現在倒是?笑?得挺歡。

    他修長有力的手指落在她柔軟小腹上,慢條斯理地畫圈、揉捏,翁綠萼笑?著?笑?著?覺得有些不?對勁,拍開他的手,又?埋在他懷里吃吃地笑?。

    難怪他要發脾氣。

    冷不?丁發現妻子向娘家求助,搬回來這么一壇子壯.陽補腎的大寶貝,桀驁如?蕭持,定然覺得自己的男性自尊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與羞辱。

    “夫君,這是?一個?誤會……”翁綠萼忍笑?,任由自己掛在他身上,仰起頭?,就能看?見他緊繃的下?頜,她笑?得渾身發軟,沒力氣,只能踮了?踮腳,一個?輕盈的吻在他唇角擦過?。

    “我欣喜阿嫂有孕,送了?一塊兒長命鎖過?去,阿嫂見了?,可能有些替我擔心。”

    翁綠萼安撫般用面頰貼近他胸膛,聽著?他穩健有力的心跳聲,柔聲道:

    “不?管旁人怎么想,只要我知道你不?用喝……”

    她還是?沒忍住,安慰的話說了?一半,就又?笑?出了?聲。

    眼看?著?就要被她捋毛捋順了?的蕭持面無表情地摟住笑?得花枝亂顫的妻子,臉上神情像是?又?被凍住了?的春水。

    她烏蓬蓬的發髻擦過?他下?頜,因為?笑?得太厲害,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都洇出濕漉漉的水意。

    被他捏著?下?巴,被迫著?只能抬頭?看?他的翁綠萼慢慢止住了?笑?。

    她被一種后知后覺的微妙恐懼深深攫住了?心脈。

    “笑?啊,怎么不?笑?了?。”

    蕭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壇子藥酒:“你阿嫂出身胥朝皇族,說不?定真的知道一些保養強身的秘方。要是?我喝一口,你會是?個?什么下?場?綠萼,我有些好奇。”

    翁綠萼這下?徹底笑?不?出來了?,她想搖頭?,卻被他緊緊捏住下?巴,不?疼,但她也動彈不?得。

    “夫君,這就沒有必要了?吧。”翁綠萼竭力阻止躍躍欲試的蕭持,楚楚可憐道,“我相信你,我真的相信你!”

    蕭持眉眼懶懶地抬了?抬,哦了?一聲,翁綠萼見他似乎動搖了?,連忙又?道:

    “這真的是?個?烏龍,你不?必質疑自己……”

    接下?來的話,都被他重重落下?的吻封住了?。

    這個?吻來得氣勢洶洶,帶著?他還沒有發泄出去的郁悶和慍怒,卻又?像是?旖旎綿綿的春潮,在唇齒交融間,奪走她的呼吸,入侵她的心神,半是?誘哄、半是?強迫地不?斷拉著?她往下?沉淪。

    好半晌,蕭持抹去那幾縷晶亮的銀絲,低聲道:

    “可是?這件事被張叔知道了?,給你阿嫂送東西來的衛兵也知道了?。怎么辦?”

    怎么辦?

    翁綠萼此時腦子一片混沌,順著?他的話往下?想,但她也不?知道。

    翁綠萼誠實地搖了?搖頭?,面頰暈紅,云鬢微亂,看?得人心里又?酥又?軟。

    “我不?知道。”

    蕭持輕輕啄吻著?她的額頭?、眼睛、鼻尖、嘴唇,聲音帶著?欲后的喑啞:“上回我說,要將河東取來獻你。”

    “我做到了?。”

    “下?回,我若能得天下?。綠萼,你是?否能以同?樣的心意,報我?”

    翁綠萼情不?自禁地仰起頭?,一截細長玉頸完全暴露在敵人的視線之中。

    “我有什么可以給你?”

    她的語氣真誠而疑惑,仿佛只要他一句話,只要她能做到,她會毫不?猶豫地將她最珍貴的東西取來給他,回報他赤誠如?一的心意。

    看?著?被親得迷迷糊糊,軟若春水的妻子,蕭持咬住她耳垂,微痛的刺激讓她有一瞬清醒。

    “到那時,綠萼,為?我生一個?孩子吧。”

    “男女都好。你也不?想我被別人可憐,是?不?是??”

    翁綠萼下?意識就想點頭?,但她又?反應過?來,不?滿地嗔他一眼:“明明是?你不?想要的。”

    蕭持面不?改色地將她打橫抱起,溫香軟玉在懷,他的步伐都輕快了?許多,哪里還有剛剛回來時那陣讓人聽得心慌的戾氣。

    “唔,孩子可以暫且往后稍稍。”

    “但我們?可以先多演練幾遍,生孩子之前的事兒。”

    他說得一本正經,翁綠萼聽得呼吸急促,被他放在床榻上,扭身想逃,卻被蕭持攫住腳踝。

    她試著?往回抽了?抽,沒抽動。

    蕭持突然想起,兩人初次親昵時,始終懸在她腳尖的那雙潔白羅襪。

    潔白羅襪之上,是?更動人的一片雪白。

    “不?要脫。穿好。”

    聽著?他不?容質疑的語氣,翁綠萼覺得奇怪,繃緊腳尖去踢他:“莫名其妙……”

    聽著?她嬌聲嬌氣的抱怨,蕭持挑了?挑眉。

    “其他可以脫。它不?可以。”

    翁綠萼不?明白他哪兒來的新喜好,正想抗議,就被他以熟悉的方式強勢鎮壓。

    ……

    最后那壇藥酒,還是?被翁綠萼封存了?起來。

    她想送回去給元絳珠,卻被蕭持攔下?。

    “你想我被人說諱疾忌醫?”

    翁綠萼:……

    行吧,存起來,等到他四五十歲力不?從心的時候再用。

    之后的事情,誰都說不?準。

    但翁綠萼有一點可以確定,今年二十有六的蕭持,真的不?需要什么壯.陽補腎的藥酒!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這日蕭持回來得早, 遠遠就看?見一道麗影立在?芙蕖池畔。

    風吹得她臂彎處挽著?的丁香色碧草紋薄紗披帛翩然欲飛,她身影纖細婀娜,仿佛下一瞬也要乘風飛回瑤池端。

    蕭持腳下一頓, 隨即邁著?更急切的步伐大步向她走?去。

    身后伸來一只溫熱有力的大手,輕輕一攏, 就將她整片細腰完整地攫入掌中。

    翁綠萼一早就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沒?有回頭,在?他?擁上來的時候身子卻止不住地發軟, 她有些羞窘, 昨夜真是鬧得太過了。

    “今日怎么?回來得這么?早?”

    蕭持挑眉:“自然是不忍你獨守空閨, 只能對著?這一池子綠荷紅花發呆。”

    翁綠萼嗔他?一眼:“它們可比你好看?多了。”

    蕭持嗤了一聲?, 十分自信:“它們能陪你睡覺?”

    翁綠萼臉一紅,連忙支起身子往旁邊一看?, 又被蕭持懶懶拉回懷里:“你的女使們識趣得很, 見我過來,自然知道要躲遠些, 別打擾了我們的好事兒。”

    誰要和?他?成就好事了!

    翁綠萼面?頰發燙,身體卻軟噠噠地倚靠在?他?懷里。

    好半晌,蕭持才得到她的回答。

    “芙蕖會凋謝, 石榴樹的葉子也會掉光。”

    但他?不會。

    她的情話說得實在?委婉, 蕭持看?見她通紅的耳朵尖, 心念一動,順著?那句話往下想了想,才領會了她話音之外更深一層含義。

    那雙握劍持刀的手捧起她臉龐的態度柔和?得不可思議, 一個含著?十分的珍重意味的吻落在?她眉心。

    “是,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他?聲?音微沉,語氣嚴肅而認真, 峻挺輪廓繃得緊緊的,像是在?佛殿前,對著?他?唯一信仰的神明許下的,作為信徒能給到的最為誠摯的誓言。

    翁綠萼心湖上的那葉小?舟無風自動,窣窣泛開波瀾。

    “不過。”

    聽到他?微頓的語氣,翁綠萼抬頭,眸光迷蒙:“什么

    ??”

    蕭持一本正經?道:“如果?我說,現在?就想陪你睡覺。你會不會一怒之下把我推進池子里?”

    翁綠萼:……

    剛剛心頭涌上的那些感動與歡喜如退潮般散去,她面?無表情地整了整臂彎處的披帛,推了他?一把,氣沖沖地往宜春苑走?去。

    蕭持看?著?她扭頭就走?的背影,腳下踉蹌兩步,作勢要往后仰去。

    “你竟真那么?狠心?”

    翁綠萼抿了抿唇,回頭看?了一眼,卻見蕭持站在?芙蕖池邊,身子遙遙欲晃,看?得人心里下意識揪緊了一瞬。

    這野蜂子,又發瘋!

    惱歸惱,翁綠萼也不想他?掉進池子里喝一肚的冷水,急急跑了過去,微涼的指尖觸碰到他?向她伸出的手。

    用力一抓,蕭持順勢腰背收緊發力,雙手環過她柔軟的腰肢,緊緊摟住她香馥馥的身子。

    溫香軟玉抱了個滿懷,蕭持嘴角一翹,很是得意。

    就知道她舍不得——

    這個想法剛剛閃過,蕭持就被她使了狠勁兒,一把推開。

    他?毫無防備之下,帶著?愕然地往后退了幾步,撲通一聲?。

    這下真掉進了芙蕖池里。

    看?著?蕭持在?池子里還沒?撲騰兩下就穩住了身子,翁綠萼站在?岸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這副難得狼狽的樣?子,心里邊兒痛快了,哼了哼:“誰叫你故意嚇我。”

    她瞥了一眼,那池子里的水深將將沒?過他?腰線,只是可憐那幾朵開得正靈的芙蕖,生生被那個壯得跟座小?山似的人給壓折了翠綠的莖。

    蕭持仿佛是被她冷不丁的一推給打擊到了,人還站在?池子里,沒?動。

    翁綠萼走?了幾步,沒?聽見身后有動靜,狐疑地回眸一看?,卻不見有蕭持的身影。

    只有那幾朵被壓得一片狼藉的殘荷立在?原地。

    岸邊也沒?有拖曳的水痕。

    翁綠萼一慌,蕭持突然腿抽筋,爬不上來了?

    還是……池子里有水鬼,把蕭持當?成替死鬼,沉到池子底下去了?

    這個念頭一出來,她前兩日看?的那些志怪話本里的各種詭異故事變著?法兒地在?她腦海里打架。

    翁綠萼提著?裙角急急跑過去,芙蕖池一片寧靜,并不見蕭持的身影。

    她急得一只手撐在?岸邊,另一只手隨著?探出去的腰肢,往水里撥去,下一瞬,她的手被什么?東西緊緊攥住。

    翁綠萼被嚇得險些失聲?尖叫。

    隨即,她右手邊那片開得亭亭的芙蕖下突然沖出來一個渾身濕漉漉的人影,動靜之大,水花濺濕了她身上輕薄的裙衫。

    她也反應過來了,水鬼的手,怎么?可能有那樣?熾熱的溫度?

    蕭持隨意地抹了抹臉上的水漬,被水洇濕的眼睫垂著?,平時顯得格外落拓不羈的人將眸光投向她時,多了幾分讓人心里怦怦直跳的風流。

    “害怕了?”

    蕭持就是想逗逗她。

    他?幼時就是鳧水的一把好手,到他?投軍之后,更是憑借一場水下潛伏的先鋒戰燒了敵軍的糧草,破了他?們一大半的精銳兵力,在?平州軍中愈發展露鋒芒,混得風生水起。

    翁綠萼又氣又怕,恨不得再推他?一把。

    “我怕?我怕什么??”翁綠萼忍下喉間的哽咽,也有些后悔,不該推他?下水。

    她甩開他?的手,用另一只干凈的手抹了抹眼睛,賭氣道:

    “我就不該管你,你淹死就淹死吧,明兒我就收拾包袱帶著杏香她們回雄州,反正豫州離雄州也不遠。我厚著臉皮叫張羽林護送一番,他?說不定也愿意。到時候隨我高興,做個寡婦還是另嫁他?人,反正你在?地底下,也管不著我在凡間的事兒。”

    她明顯是在?賭氣,但蕭持還是抑制不住地臉色發青。

    他?身上的衣裳被水打濕了,緊緊地貼在?那具肌肉虬結、線條流暢而峻挺的身軀上。他?雙手撐在?岸邊,輕輕一躍,就上了岸。

    濺開一地的濕潤。

    翁綠萼現在?還腿腳發軟,蹲在?原地,小?小?一團,看?起來有點可憐。

    蕭持咬著?牙又蹲下,強迫她看?向自己。

    淋漓著?水珠的手指依舊溫熱有力。

    “你想的倒是美!”

    蕭持咬牙切齒地蹦出幾個字:“做不成鴛鴦,還有鬼鴛鴦呢。你休想擺脫我!”

    微風吹過,她披落在?身上的衣裳剛剛被他?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貼在?身上,被風一吹,有些冷。

    翁綠萼又想起那些志怪話本里的內容。

    戰死沙場、英魂未消的鬼將軍和?情竇初開、養在?深閨的嬌小?姐。

    蕭持看?著?她的臉慢慢變紅,突然又開始搖頭,有點奇怪。

    他?忍了忍怒氣,試探道:“你……在?水下碰到臟東西了?”

    他?就是那個臟東西!

    翁綠萼氣鼓鼓地抬起頭,瞪他?一眼,站起身來,悶著?頭就往宜春苑走?去。

    這次她怎么?也不要回頭了。

    蕭持叫了幾聲?,也不見那個狠心的女人回頭看?他?一眼,無奈,只能大步追了上去。

    “還生氣?”

    蕭持帶了些小?心意味地睇她側臉,仍舊漂亮得驚人,但嫣紅的唇抿得緊緊的,顯然很不高興。

    眼尾還殘留著?晶瑩的水澤。

    她又沒?有像他?一樣?整個人都泡到水里去,只能是被他?嚇哭的。

    蕭持心里愈發愧疚,其中又夾雜了一點他?自己都不好提出來的得意。

    “我下回不這樣?嚇你了,你別生氣了,成不成?”

    瞧瞧,他?連服軟都帶了商討的意味。

    翁綠萼哼了一聲?,淡紫裙裾下步伐更快了些,直直進了屋。

    在?廊下站著?的杏香和?丹榴看?見女使俏臉含霜地進了屋,儼然是生氣的樣?子,又見君侯一身濕漉漉的,狼狽極了,又被女君半路丟下,一時間步伐有些遲疑,瞧著?……還有幾分可憐。

    這個念頭一出來,杏香自己都想打自己幾個嘴巴。

    君侯可憐?他?哪里可憐啦?!

    一定是他?又犯渾惹怒了女君,才落得如此下場!

    屋里傳來女君的傳喚聲?,杏香和?丹榴連忙低著?頭進了屋里。

    翁綠萼進來,覺得身上粘嗒嗒,又濕乎乎的,貼著?身子,不大舒服,又想到蕭持。

    他?那副比牛都要壯的體格。

    “去燒些水來吧,我想擦擦身子。”

    雖然女君強調了是她自個兒想擦擦身子,但杏香和?丹榴忍俊不禁地對視一眼,還有什么?不明白。

    明明是女君心疼君侯,又別扭地不肯直接承認。

    余光瞥見君侯進了屋,杏香她們也不再耽擱,去小?廚房讓仆婦們多燒幾桶熱水。

    君侯和?女君共浴,哪次不得要費幾大桶熱水?

    那天杏香還聽得一個仆婦在?小?聲?議論,幸虧君侯夫婦倆顯貴,不必為生計發愁,要不然光這燒水的柴火,就要夠一家?子愁半天的了。

    女使們乖覺地帶上了門,蕭持進了屋,見她坐在?羅漢床上,半邊身子側著?,手里絞著?一張絲絹,那團柔軟精致的絲絹被她可憐兮兮地翻來覆去折騰,都快不成樣?子了。

    蕭持看?得喉頭一緊。

    要是被她這么?捏在?掌心玩弄的,是他?,就好了。

    他?想向她走?去,但看?著?自己身側不知何?時積出的一灘水漬,罕見生出些猶豫。

    羅漢床旁鋪著?的地毯,她好像很喜歡,和?他?提過一次,等回了平州,也要在?中衡院里鋪上。

    她現在?本來就在?氣頭上,要是見他?弄臟了她心愛的地毯,更要惱他?。

    翁綠萼心煩意亂地擰了好一會兒絲絹,直到那張絲絹在?她手里被翻騰出花來,也不見那人上前。

    她微微偏過頭去,余光瞥見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濕衣裳緊緊貼在?身上,如今雖是夏日,但稍一想想,也知道那種滋味必定不會好受。

    他?是想讓她愧疚嗎?

    若是他?得了風寒,最后還不是要她照顧!

    翁綠萼這么?想著?,唇緊緊抿著?,一雙清凌凌的眼睛橫向他?:“站在?那里做什么??過來呀。”

    尾調帶著?點不快的上揚,但落在?蕭持耳中,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嬌。

    她果?然很愛他?,連生氣,都舍不得太久不理他?。

    蕭持有些得意,向她走?去。

    “等等。”

    翁綠萼突然叫停,皺著?眉頭向他?走?來。

    蕭持身形一頓。

    直至那只微涼的柔軟小?手拉住他?的手,往浴房的

    方向去,他?也只是乖乖順著?她那點兒力道走?。

    翁綠萼松了口氣:“那個地毯不好沾水,別弄臟了。”

    蕭持臉上的蕩漾之色頓時收了個干凈。

    ……這個女人!

    翁綠萼瞥了他?一眼,哼了哼,指了指浴房里擱著?的一張小?榻:“你坐那兒去吧,我去給你拿換洗的衣裳。”

    她轉身,卻又被他?蠻橫的力道給攬了過去。

    他?身上是冷的,但是貼著?她的寸寸肌膚卻又像是有火焰在?底下游走?,燙得她忍不住皺眉。

    “我的衣裳被你弄濕了。”雖然本來也是要換的。

    聽著?她不滿的抱怨,蕭持故作思考:“嗯,那該怎么?辦?”

    翁綠萼來不及說話,就聽得他?愉悅道:“那就都脫掉吧。”

    說完,那只大手落在?她肩頭,須臾之間,輕薄的裙衫緩緩褪至腳踝,他?掌心的火焰燎過她,那具比羊脂玉更油潤、更通透的軀體上不可避免地浮現出旖旎的暈紅。

    翁綠萼下意識雙手交叉環住自己,羞惱道:“青天白日的,你發什么?瘋。”

    “青天白日不好嗎?看?得更清楚。”蕭持眉梢微揚,眸色跟著?轉深。

    “來,我替你好好檢查檢查,沒?被臟東西纏上吧。”

    翁綠萼惱他?一本正經?的語氣,正想罵他?,卻被他?一把撈了過去。

    可憐那張小?榻,從此再也不清白了。

    杏香和?丹榴她們送熱水過來,連敲了幾下門,都不見有人應聲?。

    正奇怪時,屋子里傳來一聲?‘進’,她們才敢動作。

    一進去,就聞到那股靡靡的曖昧氣息,杏香和?丹榴臉一紅,和?仆婦們將幾桶熱水拎進浴房,不敢多看?帷幔垂下的內室,匆匆退了出去。

    杏香走?之前無意看?了一眼浴房里那張小?榻。

    奇怪,上面?怎么?染著?一大攤水漬,晶亮亮的。

    一看?,君侯換下的濕衣服隨意地堆在?小?榻一角。

    杏香瞬間明白了,原來是君侯衣裳淌下的水漬。

    ……

    胡鬧了那么?一場,蕭持平時壯得跟頭牛似的,第二日仍能一早起身就去軍營里忙活。

    翁綠萼卻病倒了。

    這事兒還是杏香發現的。

    君侯走?之前叮囑過,不要擾了女君休息。

    昨夜他?強行?搖醒了困得眼皮都要黏住的人,喂她吃了一碗湯圓,依她那點兒小?鳥胃,今早倒是可以好好睡一覺,等到用午膳的時候再叫她起來就是。

    杏香按吩咐辦事兒,但看?著?天色越來越亮,屋里卻靜悄悄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她不由得有些擔心,輕手輕腳地進了屋,撩開垂下的帷幔一看?,人仍睡得沉沉,神情安然,只是臉上有些不正常的紅。

    杏香忙讓丹榴過來,一把脈,才知道女君有些發燒,雖不嚴重,但丹榴還是去煎了一副藥。

    翁綠萼渾身上下都酸軟無力,被她們叫醒,也沒?精神,等到苦澀的藥汁入喉,她才倏地清醒過來。

    ……什么?東西那么?苦。

    看?著?女君紅撲撲的小?臉皺成一團,杏香她們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喝過藥之后,藥力上來,翁綠萼又暈暈乎乎地睡了過去。

    杏香和?丹榴不敢留她一個人睡著?,時不時給她擦擦身子,換一換額頭上敷著?的巾子。

    直到夜幕降臨,蕭持踏著?歸心似箭的步伐回了宜春苑,敏銳地發覺氣氛有些不太對。

    沒?有她獨有的,柔柔的說話聲?,也沒?有她身邊那些女使嘎嘎的笑聲?。

    安靜得有些詭異。

    蕭持心里一緊,幾步上了臺階,正要進屋去,卻被正好從廚房里出來的杏香給攔下了。

    “君侯,您動靜小?點兒。女君才喝了藥睡下,驚動不得。”

    喝了藥?

    蕭持面?色一緊:“她生病了?”

    杏香點了點頭,沒?忍住對他?的埋怨之情,低聲?道:

    “女君身子嬌弱,經?不住折騰……今日她睡得久了些,婢不放心,一看?,才發現女君有些發燒。還好不嚴重,喝了兩回藥,已經?好多了。”

    蕭持心上懸著?的那塊石頭慢慢落下,雖然不疼,但是壓得他?悶悶的,還是不舒服。

    他?沉默著?往屋里走?去。

    翁綠萼被丹榴強制要求躺在?床上,她喝了藥,昏昏沉沉大半日,見到蕭持大步向他?走?來,心情卻不錯,還有心思揶揄他?:“咦,今日怎么?不響雷了?”

    笑他?走?路突然不那么?重了,她還不習慣。

    蕭持摸了摸她還有些發燙的面?頰,低聲?道:“還難受嗎?”

    翁綠萼想搖頭,卻被他?緊張兮兮地捧住面?頰:“別動,會頭暈。”

    翁綠萼:……

    她笑了笑:“沒?事,喝了藥好多了。

    蕭持難得在?她面?前露出笨嘴拙舌的樣?子。

    翁綠萼輕輕推了推他?:“生病的是我,怎么?看?起來你比我還難受?”

    她只是玩笑話,蕭持卻認真道:“若可以,我自然想替你承受病痛。”

    是他?孟浪,興致一上來,沒?有顧及到她柔弱的身子,讓她現在?只能這樣?病怏怏地躺在?床上。

    翁綠萼被他?的話逗得嘴角上揚,她側過臉,蹭了蹭他?的掌心。

    “又說甜言蜜語來唬我玩兒。”

    語氣含糊,卻又有著?止不住的甜蜜。

    蕭持的心都要被她軟成水了,見她沒?說幾句話,就又困頓地眨了眨眼,更是心疼,放開了手,讓她乖乖躺著?:“睡吧,我守著?你。”

    翁綠萼覺得,這句話比剛剛的那句,還要讓人高興。

    她上一回發燒生病時,兩人正鬧了不愉快,他?又有戰事在?身,急匆匆地出了遠門,一連半月都沒?見到他?人影。

    自然了,現在?二人的關系,也并非當?時能比的。

    知道由他?守在?自己身邊,翁綠萼閉上眼,放任自己沉入了酣眠之中。

    接下來的幾日,蕭持都老老實實地守著?她,沒?有動手動腳不說,對待她的時候更像是面?對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

    翁綠萼起先還暗暗享受,后面?就受不了了,搖著?蕭持的胳膊試圖讓他?恢復正常。

    蕭持一臉嚴肅地撥開她的手,沉聲?道:“聽話,你身子還沒?好全,此時不能放縱自己享樂的時候。”

    他?話里苦口婆心勸她要禁欲的意思太明顯,翁綠萼不可置信。

    她們之間,好像更重欲的是他?才對吧!

    不對,她本來想的也不是那檔子事兒!

    “來了豫州之后,我還沒?能尋到機會游玩一番。夫君,你帶我出去走?一走?吧?”

    翁綠萼主動坐到他?腿上,柔軟的藕臂環過他?脖頸,姿態極其親昵。

    她睜著?一雙水亮亮的眼睛看?向他?的時候,眼神里無聲?淌出撒嬌的意味。

    這誰能拒絕?

    蕭持看?著?她被養得白里透紅的豐潤面?頰,沉吟片刻,同意了。

    目的達成,翁綠萼立刻就要從他?腿上起來。

    她瞥了一眼他?沉肅臉龐下難掩起伏的線條,笑瞇瞇地湊到他?面?前,拖長?了聲?調說話:“既然夫君你為我好,要再清心寡欲幾日,我也不好為難你。你慢慢冷靜吧。”

    她要去挑明日出去玩的衣裳。

    看?著?她輕盈裊娜的背影,蕭持有些哭笑不得。

    在?她心里,他?到底是有多孟浪,多重.欲?

    她這場風寒雖然不嚴重,但蕭持還是請來了豫州城里老字號的大夫來給她再請一道脈。

    他?想起老大夫被他?問得煩了,直截了當?地給了他?一個養生建議——房事要適度,對夫妻倆都好。

    想起翁綠萼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有氣無力的可憐模樣?,蕭持將此事放在?了心上。

    他?將老大夫的話放在?了心上,哪怕她有意撩撥,他?也不能破戒。

    蕭持煩躁地嘖了一聲?,準備起身去沖個涼,壓一壓骨子里燥熱的火。

    杏香她們正陪翁綠萼挑衣裳,聽到浴房那邊兒隱隱傳來的水聲?,杏香嘀咕道:“君侯最近可真愛干凈啊。”

    日日要洗好幾回澡。

    翁綠萼忍笑,

    煞有其事地跟著?點頭:“嗯,這是好事兒啊。”

    翁綠萼倒不是抗拒與他?做那事兒,所以才冷眼看?著?他?忍得辛苦,要去泡冷水澡。

    她只是對蕭持主動為她妥協的滋味感到著?迷。

    ……

    這日天氣晴好,蕭持決定帶著?翁綠萼去郊外爬山。

    “爬山?”

    蕭持頷首:“從前我就是太縱容你了,才讓你身子這么?柔弱。該多鍛煉鍛煉,瞧你,走?兩步路就要喘。”

    翁綠萼:……誰喘了!

    不過出門游玩總是一件開心事,翁綠萼沒?和?他?計較,高高興興地與他?出了門。

    蕭持見她興致好,瑩白小?臉上浮現著?健康的紅暈,心情也跟著?天空一起放晴。

    兩人共乘一馬到了山腳下,此處有人專門做替游客看?馬的生意,蕭持將挾翼帶了過去,又喂了它一塊兒絕世美味小?糖塊,挾翼這才老實下來,沒?有再偷偷出其不意地去踢其他?的馬兒。

    他?一回頭,看?見翁綠萼停在?一叢開得很是嬌艷爛漫的薔薇前,仿佛很是喜愛,正與老農說著?話。

    老農住在?山腳下,那叢薔薇是他?年輕時候為妻子專門養的,日子久了,他?們老了,薔薇卻開得一年比一年更好。

    蕭持聽了,也有些感興趣,多問了幾句。

    翁綠萼輕輕扯他?的手:“夫君,你又不是養花人,問那么?多做什么??”

    蕭持回頭看?她,眉梢輕揚:“我怎么?不是養花人?”

    “你被我養得還不夠好?”

    她從前怯生生的樣?子雖然也很惹人愛。

    但蕭持還是更喜歡她現在?的狀態。

    漂亮、鮮活,又愛撒嬌。

    見翁綠萼別過臉去,儼然是臉皮薄得有些害羞了,蕭持又笑著?道:

    “一輩子就養這么?一回花,還不許我精益求精?”

    這人,總有許多讓她啞口無言的歪理。

    老農見這對極為登對的小?夫妻拌嘴,話里行?間卻是掩不住的恩愛,他?笑了笑,道:

    “今日與兩位相遇,也是有緣人,公子不妨摘一朵薔薇 ,給你家?娘子戴上。好花就要配美人哪。”

    翁綠萼有些不好意思,正要拒絕,卻見蕭持已道了謝,隨即眼神一凝,摘下花叢中開得最嬌艷的那朵薔薇,小?心翼翼地去了刺之后,別在?她發間。

    因為要出游,翁綠萼沒?有戴過于華麗的首飾,選了蕭持前些時日送她的那只與她的珍珠鏈系出同源的珍珠釵,顆顆圓潤光華,其余只用了一件鑲寶石云頭鳳紋金掩鬢固定住烏蓬蓬的發髻。

    那朵薔薇俏生生地別在?她發間,更襯她珠輝玉麗,美得不可方物。

    翁綠萼沒?有問好不好看?,從蕭持幾乎要凝在?她身上拔不下來的眼神有多火熱,也能知一二了。

    她有些羞赧,同老農又道了聲?謝,挽住蕭持的臂膀:“夫君,走?吧。”

    連聲?音都這么?好聽。

    蕭持順勢攬住她腰肢,一雙鷹隼般深邃鋒利的眼睛掃過周圍忍不住往她們這邊望的游人。

    像是一只蓄勢待發的獅子,無聲?地捍衛著?自己的伴侶與領土。

    要不是怕她著?惱,他?真想沖過去對著?那個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的登徒子來上兩拳!

    翁綠萼不知道蕭持此時腦子里在?想著?什么?兇殘的事兒,她今日心情好,身上也勁勁兒的,沒?多久,兩人就登上了半山腰。

    這座山之所以那么?受歡迎,就是因為它半山腰上有一處極美的湖泊,在?陽光下閃著?粼粼的波光,比最頂級的翡翠還要綠得通透、美麗。

    翁綠萼看?著?湖景,忽然想起去年她生辰時,蕭持送她的那場湖上煙火。

    不知道今年,又會是什么??

    吹著?徐徐的山風,翁綠萼出了會兒神,下一瞬,卻被一道驚喜的尖叫聲?拉回了注意力。

    “綠萼?”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捉蟲)

    翁綠萼回頭?, 見到來人時,臉上綻開了一個令人看了不由覺得心曠神怡的微笑。

    “七娘。”

    他鄉遇好友,翁綠萼很高興, 拉住她遞來的手,兩人一見面就親熱地摟在了一塊兒?。

    蕭持在一旁看得眉頭?幾乎要打成?結。

    這王七娘, 是否太奔放了些?

    檀堯臣彬彬有禮地對著他頷首:“君侯,好巧。”

    蕭持不耐煩和檀堯臣這樣?文弱俊秀的男人說話——這人總讓他想起?軍師年輕的時候。

    但綠萼不喜歡他沒?禮貌。

    蕭持對著他冷淡地微微頷首,算是回禮。

    兩個女人聊得火熱, 手挽手, 很是親昵, 蕭持看了又?看, 確定自己短時間內是插不進去的。

    原來她只?是在屋子里?待得悶了,想出來走走, 至于誰陪她, 差別?不大。

    蕭持看著她如花的笑靨,心里?酸溜溜的。

    王七娘正在訴說著對她的思念:“綠萼, 我們那么多日不見,你是不是想我想得——”她看了看那張幾乎挑不出半分瑕疵的美貌臉龐,愉快地改了口, “更水靈了!”

    翁綠萼被她逗樂了, 笑完又?認真地點了點頭?:“七娘, 能在這里?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好高興。”

    她雖與柳香云、袁有容談得來,但她們二人平時要忙著照顧家中、撫育兒?女, 其實很少得空與她說話聊天。

    至于豫州城里?那些高門貴婦, 翁綠萼沒?有主動將臉湊過去讓人打,之后再歡歡喜喜當姐妹的愛好, 明知?她們心懷叵測,自然不可能與她們結交。

    這會兒?看到王七娘,翁綠萼感覺天更藍、水更清。

    這樣?的好天氣,和好朋友一塊兒?爬山,她覺得身上更有勁兒?了。

    蕭持見她高興,銀鈴般悅耳的笑聲時不時飄來,也就收斂了眉目間的郁悶,沉默地跟著她身后,一雙眼睛時刻注意著周遭的動靜,誰臉上的癡迷之色明顯了些,下一瞬他一個冷颼颼的眼刀就扎了過去。

    尋常山路難行,但蕭持既然挑中這座山,必是因為它有些過人之處——從前豫州富庶,民眾又?好出游,上山下山的路都?用堅實的青石板鋪平踩嚴實了,山勢又?不陡峭,就是十一二歲的小兒?一口氣登頂也不成?問題。

    蕭持心里?散漫地想著事兒?,卻時時注意著前面的動靜,見她側過臉和好友說話,面頰紅撲撲的,嫣紅唇瓣間一點舌尖微舔,像是容易受驚的小蛇,悄悄露了個頭?,就又?怯生?生?地縮回了巢穴中。

    蕭持解下水壺遞給她:“停下來,歇一歇。”

    說著,他順理成?章地握住她的胳膊,把人往一旁的石亭里?引。

    翁綠萼的確有些渴了,爬山本就消耗體力,她又?和王七娘嘰嘰喳喳說了大半天,嘴里?發干,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

    他的眼神可真利,這都?被他注意到了。

    翁綠萼擰開水壺喝了兩口,懷疑杏香倒水進去的時候是不是又?放了一勺蜂蜜進去。

    不然怎么會那么甜?

    王七娘又?是羨慕又?是替好友開心,幽幽瞪了檀堯臣一眼,故意嬌滴滴道:“郎君,人家也好渴~”

    檀堯臣臉色不變:“行,我現在就爬上樹去給你摘梨。”

    王七娘面色一垮。

    誰要他當猴子上樹摘梨了!那丟的可是她的臉!

    看著妻子的嘴撅得都?能掛二兩油瓶了,檀堯臣這才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個水囊遞給她。

    也不知?是個什么構造,看著小巧,但王七娘接過喝了好一會兒?,卻不見水見底。

    不過他明明就帶了水囊,剛剛還要故意捉弄她,實在可惡。

    王七娘瞪了他一眼,把水囊塞給他,轉過頭?又?親親熱熱地去挽住翁綠萼的手:

    “聽說豫州有一種蔗漿,很是美味,特別?是夏日里?吃,能再撒一層薄薄的冰沙上去,那滋

    味,想想都?美。綠萼,咱們待會兒?也去嘗嘗吧?”

    待會兒??下了山還要和他搶人?

    蕭持眉心折痕越來越深,儼然是不大高興了。

    但王七娘高興起?來就不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主兒?,她眼巴巴地看著翁綠萼,眼睛里?的渴求與期待像是清溪一樣?,讓人一眼就能看個清楚明白。

    翁綠萼哪里?舍得拒絕她,點頭?應好。

    王七娘臉上的笑便更燦爛了些。

    伴隨著一長?串‘綠萼你對我真好’、‘我真喜歡你’的嬌聲笑語飄來,蕭持臉更臭了些。

    他冷冷瞥了檀堯臣一眼:“你們夫婦,就沒?有自己的事兒?要做嗎?”

    蕭持疑心檀堯臣是不想和他那位過于聒噪的妻子單獨相處,才放任她去纏著綠萼。

    面對兇名在外的蕭侯釋放出的明顯的不悅情緒,檀堯臣仍舊笑得溫雅:“內子與女君投緣,她高興就好,我不欲擾了她的興致。君侯也是這么想的,不是嗎?”

    蕭持沉著臉收回視線。

    要不是見綠萼高興,他早擠開王七娘,拉著她又?軟又?香的手共同漫步在山野之中,好好享受一番夫妻二人獨自出游的靜謐時光了。

    但現在……

    山林里?葳蕤的樹葉分擔了炎炎天光的溫度,落在她頭?發、臉龐、身上時,都?帶上了朦朧柔和的光暈,蕭持望去,還能看見她瑩白臉龐上細細的絨毛。

    她翹起?的眼尾落在他眼中,他原本冷沉的神情也受到那陣歡悅情緒的感染,緩和了許多。

    帶她出來游山玩水,就是為了能讓她高興。

    不管這份快樂是因為他,還是因為王七娘,他都?樂見如此?。

    ……

    等登到山頂,層疊茂密的蒼翠縈繞著一汪翡翠般的湖泊盡收眼底,天際遼遠,碧藍無垠,翁綠萼深深呼吸了一口山頂的空氣,只?覺得整個人由內到外都?被洗滌了一番,身心舒暢。

    她下意識望向蕭持,笑靨如花:“夫君,你瞧,我自個兒?爬上來了。”

    才不要讓他小看了自己。

    蕭持被冷落了大半路,冷不丁被她這么笑著看過來,只?對著他一個人說話,他那顆被山風吹得又?皺又?擰巴的心突然就復蘇了。

    他點頭?:“綠萼好厲害。”

    這樣?一句夸贊,讓他用十分稀松平常的口吻說出來,不知?為何,翁綠萼有些臉紅。

    王七娘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她染上酡紅的面頰,故意道:“綠萼,我與郎君去那邊兒?走走。山頂上風大,你快讓君侯過來給你擋擋風吧。”

    蕭持嗤了一聲。

    他在綠萼心中,可不只?是一堵擋風的墻那么簡單。

    檀堯臣伸出手,握緊妻子好不容易愿意主動遞來的手,對著蕭持與翁綠萼微笑頷首:“先失陪了。”

    王七娘被他緊緊拉著靠在懷中,想回頭?再看翁綠萼一眼,卻被檀堯臣輕輕撫了撫面頰,阻擋了她回望的動作。

    “看別?人還沒?看夠?”

    “接下來你的時間該歸我了,苒苒。”

    他語氣平靜,卻帶著濃濃的不容拒絕。

    王七娘突然有些害羞,這小白臉夫君突然威武起?來,還讓人怪受不了的。

    翁綠萼笑著收回視線,對蕭持道:

    “七娘雖然跳脫了些,但檀家郎君的性子與她很是登對,儼然是一對恩愛眷侶呢。”

    蕭持不喜歡她用這樣?感慨的語氣贊美別?人,挑了挑眉:“我們倆還不夠恩愛?用得著你去羨慕別?人?”

    這人真煩啊,總是喜歡曲解她的意思。

    翁綠萼偷偷嘀咕著,手卻挽上他的臂膀。

    看著他原本繃緊的神情越來越和緩,最后嘴角都?微微上翹了,她心里?偷笑。

    還是那么好打發。

    她心情好,腳步也跟著輕盈下來,半分沒?有疲憊跡象。

    蕭持將這些都?看在眼中,他心里?一動,自從前些時日她得了風寒,他們便再沒?有親近過了。

    他記掛著她身子嬌弱,不忍她疲憊還要費心迎合自己,但今日一看,好像養得還不錯?

    一口氣爬上了山頂,也沒?有喊累喊痛。

    那是不是……

    蕭持心神蕩漾,全然已經忘記了昨日他不能破戒的決心。

    翁綠萼興沖沖地拉著蕭持四處逛了逛,感受了一番凌駕于萬物之上的飄飄然之感,帶著涼意的山風拂過她周身,碧色羅裙下婀娜身姿影影綽綽,看得蕭持眉頭?皺起?,上前幾步,把她給擋得嚴嚴實實。

    翁綠萼賞了好一會兒?景,見不遠處有座五角亭,抬頭?對著蕭持道:“夫君,咱們去亭子里?坐著歇歇吧?”

    蕭持頷首,看出她有些累,抬手握住她腰:“靠著我。”

    他的語氣沉穩可靠,就像他的懷抱一樣?。

    翁綠萼已經沒?有像之前那樣?排斥他硬邦邦像是石頭?堆的懷抱了。

    自有他的好處。

    亭子里?沒?有其他人,蕭持挑剔地看了看紅木雕成?的美人靠,拿帕子出來擦了擦,才讓她坐下。

    翁綠萼眼神古怪地睇了一眼他手里?的帕子,素色的,沒?有繡花,但也不是他這樣?的糙漢子會隨身帶著的東西。

    “哪兒?來的?”

    她語氣有些冷,偏偏人又?是笑著的,蕭持看了一愣。

    有什么不對?

    他低頭?看了那絹子,隨口道:“出門前在你屋里?拿的,怎么了?”

    翁綠萼心里?那口氣緩緩松開,他應該是從杏香她們放在屋里?的繡簍里?隨手扯了一張。

    “我還以為……”翁綠萼及時收住了話音,若是叫蕭持知?道自己在背后小心眼兒?地懷疑他另找新歡,定然要惱。

    他那樣?高傲的性子,若是有了二心,不會藏著掖著,只?會與她開門見山地說。

    她話只?說了一半,就停下不說了,蕭持挑眉:“以為什么?”

    翁綠萼不肯說,只?用額頭?抵著他的肩,含糊道:“我有些累,夫君莫要說話,我歇會兒?。”

    說完,她就閉上眼,不說話了。

    蕭持很想擰一擰她的臉頰肉,目光掠過她泛著紅的耳朵尖,眼眸微迷。

    成?婚一年多,蕭持熟悉她的一些小動作和下意識間的身體反應。

    她是做了什么壞事,不好意思了?

    看著她像是一頭?小鵪鶉一樣?埋在自己肩前,蕭持擔心她脖頸不舒服,攬著人的腰稍稍挪了下位置,讓她能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懷里?。

    翁綠萼也沒?有掙扎,只?是堅決不睜眼,不看他。

    蕭持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她似乎還泛著燙意的耳朵,目光落在那張絲絹上,忽地一凝。

    繼而就是哭笑不得。

    她不會覺得他蠢笨到如此?地步,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用外面的女人送他的絲絹吧?

    蕭持撫摸她耳垂的力氣并?不重?,慢慢地捻、輕輕地磨。

    看著她這副心虛模樣?,他就知?道她腦海里?多半閃過了這個念頭?。

    再想起?她剛剛冷淡的語氣,蕭持明白過來了。

    小醋桶。

    他帶著無限的憐愛在心里?輕輕喚她。

    自然了,蕭持不會說出口,他也怕懷里?的人惱羞成?怒,突然暴起?,給他撓上兩下,可消受不住。

    攏在她腰側的手微微收緊,翁綠萼聽到他胸膛內那顆心臟越來越有力、強健的跳動,有些迷茫。

    這人怎么突然就激動起?來了?

    ……

    下山之后,王七娘依依不舍地與翁綠萼道別?:“我如今住在外祖家,不好邀你過府玩兒?。你得多給我發帖子呀。”

    要不是顧忌著蕭持在一邊,她才不會說發帖子這種生?疏的話。

    直接上門去就好了嘛!

    翁綠萼點頭?,好友之間又?絮叨幾句,兩行人這才分開。

    蕭持伸手扶了扶她發間那朵薔薇,問:“回去了?”

    翁綠萼點頭?,隨他去了馬廄,挾翼早不耐煩了,看見她過來,想去踢左邊那只?小紅馬的后腿一收,對著她乖巧可愛地眨著那雙大眼睛。

    翁綠萼:……其實她早就看見挾翼偷偷踹右邊的小黑馬了!

    但看著馬兒?那雙無辜又?溫柔的大眼睛,翁綠萼嘆了口氣,它能有什么錯呢,只?能怪主人沒?有教好它!

    得了一塊絕世美味小糖塊的挾翼在主人面前格外乖順賣力,不一會兒?兩人就回到了位于崇義坊的蕭宅。

    蕭持正要陪著她進去,順便再檢驗一番她爬山健體的成?果,卻被來自軍營的一封急報給召了回去。

    “綠萼,我……”

    蕭持有些愧疚,說好要陪她一天,卻又?要食言。

    翁綠萼不喜歡看他這樣?為難愧疚的樣?子,推了推他:“如果是出門前,你收到這封急報要急著回去,我或許還會覺得有些失望。都?到家了,有杏香她們陪我,你快去吧。”

    蕭持嗯了一聲,卻還是摟著她的腰,直將她送到宜春苑門口。

    見她進了屋,這才折返回去,翻身上馬,往軍營的方?向疾馳而去。

    上回與她吵架,蕭持將人放到蓬萊州門口就怒氣沖沖地策馬走了,連她進了門后暈倒生?病都?不知?道。此?后蕭持就多了個習慣,也不是存心為之,只?是每回總要親眼看著她進了房門,身邊有人陪著,心里?才覺得安穩。

    這點兒?由反思得來的習慣自是不必在她面前提的。

    蕭持唇角抿出一個淡淡的笑,隨著擦身而過的狂風,他轉而思考起?蔡顯急喚他回去相商的事。

    ……

    翁綠萼回了屋,也沒?閑著,翻出各色絲線來,杏香一瞧,有些好奇:“女君怎么突然想到要打絡子了?”

    翁綠萼換了一身家常衣裳,清清淡淡的綠,烏發垂下,襯得那一張專心做事的小臉越發有一種美得漫不經心的超逸之態。

    聽到女使的問話,她笑了笑,語氣輕快:“……誰知?道呢,就是手癢了,想做點兒?什么。”

    想為他做點兒?什么。

    杏香起?先還糊涂,但后來看到女君唇邊那抹不自覺的甜蜜微笑,她恍然大悟。

    她可真笨啊,能讓女君這么上心的人,可不就只?有君侯一個嗎?

    見女君在忙,丹榴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搓她的藥丸子。

    杏香干脆也拉了個小杌子過來,繼續給未來的小主子繡兜衣。

    別?看杏香平時有些大大咧咧,但她的繡活兒?做得也不比翁綠萼差什么,兜衣上的虎頭?繡得活靈活現,眼睛里?的一點白極為傳神,看著喜人極了。

    翁綠萼選好了顏色,正在思慮編個什么紋樣?的時候,見杏香低著頭?飛快地穿針引線,笑了:“你做得那樣?勤快,等孩子出來,不知?道要穿到猴年馬月去了。”

    杏香毫不在意:“這有什么,女君就是太簡樸了些,咱們小主子就是日日穿新兜衣,也是當得的。”

    丹榴也跟著點頭?:“女君無需有心,有婢和杏香在呢,定能照顧好小主子。”

    她之前就和平州城里?的婦科圣手和第一穩婆搭上了關系,在婦嬰一科上淺淺學了一些,雖不比專業的醫者,但是平時照顧孕婦和嬰孩也是足夠用的了。

    翁綠萼莞爾,沒?再繼續談孩子這個話題。

    她覺得還早。

    畢竟阿姐送來的那一匣子東西還有大半都?沒?消耗,且看著蕭持的口風,他似乎不愿她在戰亂紛飛的時候懷孕產子。

    她思緒飛得遠了些,想起?上回懷孕烏龍時蕭皎說的話。

    私心里?,她當然也想有孕的時候蕭持能陪在她身邊。

    翁綠萼不再去想這個現在看來仍有些遙遠的問題,她看著手里?理好的各色絲線犯了難。

    想了半晌,翁綠萼決定打一個龜背結。

    寓意好比較重?要。

    她專注做著手里?的事兒?,沒?有注意到外邊兒?暮色已經悄然低垂,女使們輕手輕腳地點亮了屋里?的燈,暖融融的燭光溫柔地覆蓋過來,她才抬起?頭?來,透過半開的窗戶看了看已經被暮色籠罩的庭院。

    天際依稀擦過雀鳥歸巢前最后的輕鳴,有甲胄輕撞的聲音漸漸傳來,翁綠萼凝神去聽,又?垂下眼去。

    不是他。

    杏香急匆匆地接了張翼的信過來給她,小心道:“女君,張羽林替君侯傳了信回來,說是今晚不回來了。”

    翁綠萼嗯了一聲:“替我向張羽林道了聲謝。”

    杏香點了點頭?。

    她見女君拆開信,安靜地看了起?來,也就不再打攪,輕手輕腳地又?退了出去,順帶著去給張翼報一聲女君已經收到消息了。

    張翼點頭?欲走,又?聽得杏香笑著替翁綠萼轉達了謝意,他微愣:“分內中事,不敢承女君一句謝。”說完,他對著杏香輕輕頷首,離開了。

    杏香回到屋子里?,見燭臺上的蠟燭‘啪’的一聲爆開燭花,她揭開紗罩,剪了剪燭芯,隨口道:“今日君侯不在,女君,婢留在屋里?陪您睡吧?”

    翁綠萼笑了笑:“好啊。”

    她倒也不是怕一個人入睡,只?是看著杏香那副擔心她因為蕭持不能歸家而失落的樣?子,看得她心里?一軟,點頭?答應下來。

    蕭持給她的那封信仿佛是在時間緊急,而他又?很是不快的狀況下寫完的,筆跡龍飛鳳舞,力透紙背,翁綠萼看著那些墨色,都?能想象得到他沉著一張臉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胥朝風雨飄搖,在老皇帝的死?訊終于得以告知?天下人三個月之后,新帝才匆匆登基。

    登上天子位的卻不是元絳珠那些斗得跟烏眼雞似的兄弟。

    丞相高崢聯手太后,將旁支里?的一位年輕宗室扶上了皇位。

    而老皇帝的兒?子們以各種‘叛亂’、‘清君側’的理由圈禁、處死?,本就惶惶不安的西京皇城上空隨著一輪又?一輪的血洗更蒙上了一層陰翳。

    高崢攝政之意明顯,少帝一登基,就展露了他的野心。

    實力稍遜色于蕭持、裘灃,卻也算一方?霸主、占據了西南邊境的邵氏兄弟宣布投誠胥朝,原來的一眾老臣言邵氏兄弟乃是從窮兇極惡之地出來的蠻子,行事兇戾不留后路,他們發動過幾次屠城之事,此?等狼子野心之輩,怎么可能會忠心于少帝?

    但在高崢與太后的鎮壓下,兩方?人馬最終還是欣然會合,達成?了合作。

    不難猜,下一步,就是聯袂出軍,征伐背叛正統天子血脈的蕭、裘等叛賊之流。

    翁綠萼想起?他才從戰場上下來沒?多久,可能就又?要出征,心里?沉甸甸的,手里?編絡子的動作卻越發快了起?來。

    好像越快,越好,她傾注在里?面,希望他平安的心愿就能成?真。

    杏香看著女君嫻靜柔和的側臉,心里?不知?為何,有些泛酸。

    她又?開始在心里?向觀音大士祈禱,希望她老人家再度顯靈,保佑女君和君侯不要再聚少離多,讓天下快快安定,讓百姓們安居樂業。

    杏香知?道自己眼界有限,她只?想她在乎的人發自內心地高興起?來。

    天下民不聊生?,戰火紛飛,君侯不得不在外奔襲,哪怕女君身在錦繡鄉里?,感受不到那些硝煙氣息。

    但杏香知?道,她心里?始終是懸著的。

    翁綠萼不知?道杏香正在一旁憂國憂民,她輕輕理了理龜背結下的穗子,又?將它握在手中。

    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

    這個答案,遲了六七日,翁綠萼才得到。

    蕭持這日回來時,整個人落拓滄桑得讓翁綠萼都?嚇了一跳,但看著他麥色臉龐上對著她笑開的一口白牙,她又?覺得心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泡,既開心,又?覺得有些心酸。

    察覺出她的擔憂,蕭持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句他親自帶著兵去軍師與隋光遠他們設下的訓練場滾了幾天,緊接著又?撫了撫肚腹,說餓了,問廚房有沒?有東西可以吃。

    杏香連忙點頭?,飛快轉身去了廚房。

    蕭持看著自己一身的塵和土,對著翁綠萼又?笑了笑,卻沒?有上前:“我去洗個澡,很快。”

    說完,他轉身匆匆往浴房走去。

    翁綠萼拿了干凈的衣裳和巾子進去,見他赤條條地站在浴桶旁沖涼,先是有些羞赧,她側過臉去,還是不大習慣看著他……的樣?子。

    但她旋即想起?他剛剛那副狼狽的樣?子,又?扭過臉去,柔聲道:“夫君,我服侍你沐浴吧。”

    蕭持動作一頓。

    她羞紅臉龐上那對水亮亮的眼睛里?滿

    是認真,他點了點頭?,跨進浴桶時還不忘撂下一句調侃:“有勞女君。”

    翁綠萼是真心心疼他,才會主動做這些事情。

    那具極具爆發力的身軀有大半都?淹沒?在水下,一定程度上減少了過于巍峨雄武的體格給她帶來的沖擊力,她也能專心地繼續手里?的事兒?。

    翁綠萼握著巾子認真地給他擦洗,瑩白的小手拂過他被曬成?深麥色的皮膚,眉頭?忍不住顰起?。

    怎么曬成?這樣??

    她輕輕地擦過他頸后的皮膚,看著那處黑里?還泛著紅,就知?道之前曬脫了皮,但蕭持的性子哪里?會顧得上那些,只?怕是滿不在乎地挨過那一陣不舒坦也就罷了。

    她的力道又?輕又?柔,隨著她的呼吸,有陣陣帶著涼意的香風撲打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膚上,他情難自禁地感到由內而外的戰栗,有一陣麻酥酥的快.感由脊柱直沖而上,盤旋在他腦海之中。

    他張開雙臂,分別?落在浴桶兩壁的邊緣,愈發顯得刀刻斧鑿的俊美臉龐往后仰了仰,看著她緊緊抿著的唇,逗她:

    “怎么那副表情?被我惡心到了?”

    翁綠萼瞪他,沒?說話。

    手上的力氣大了些,蕭持‘嘶’的一聲,佯裝不快:“你這是謀殺親夫?”

    “你皮糙肉厚的,在外邊兒?摸爬滾打不覺得痛,我給你搓兩下就受不了了?”翁綠萼冷笑一聲,“若我真有這般天賦異稟的力氣,你該傳我入軍營,行軍打仗時專門去丟石頭?,砸死?一個算一個。”

    蕭持被她的話逗得樂出了聲,那只?遍布著擦傷劃痕的手輕輕握住她的柔荑,笑聲道:“都?說上陣父子兵,女君難不成?是想與我上陣夫妻兵?”

    聽出他話里?的快意,翁綠萼微微使了些力氣,掙脫他的手,又?取了些香胰子抹在他肩背上,想要給他狠狠來幾下。

    但看著那上面遍布著的傷痕,還有沒?有消腫的瘀痕,她又?有些下不去手,只?沉默地繞過那些地方?。

    蕭持還在笑:“不行,哪怕女君天資卓越,軍營里?不能留女人的軍規也不能破。我若阻了你揚名立萬的前程,你可會怪我?”

    翁綠萼咬住唇,知?道這人是察覺到她心情低落,故意逗她。

    但她現在笑不出來。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坐好。”

    蕭持正經了些:“我還算傷得輕的,演練時下手重?些無妨,總好過戰場上刀劍無眼,到時候……”

    一只?帶著水意的微涼小手輕輕覆上他的嘴。

    “不許胡說。”

    翁綠萼都?在想要不要尋個機會去廟宇里?齋戒一段時日替他祈福了,聽他嘴里?還這樣?沒?遮沒?掩的,心里?又?是無奈又?是生?氣。

    蕭持從善如流地投降,閉嘴不說話了。

    等到蕭持一身清爽地出來,翁綠萼把那個龜背結遞給他:“隨意做的,你若喜歡,就拿著吧。”

    在龜背結上,她又?挑了一塊兒?鵪鶉蛋大小的白玉與其編在一起?,玉不大,卻極為油潤細膩。

    蕭持看著自己新得的禮物,挑了挑眉:“是取的‘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的意思?”

    她編的又?不是同心結。

    翁綠萼輕聲道:“不,是無量光明,平安無憂的意思。”

    蕭持手一頓,將那塊兒?玉佩隨著龜背結放進懷里?,又?去抱她。

    翁綠萼埋在他懷里?,閉上眼,一時沒?有說話。

    直到他帶了些艱澀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綠萼,你今年的生?辰,我可能不能陪著你過了。”

    翁綠萼已經有了預感,并?不失望,輕輕嗯了一聲。

    蕭持摟著她單薄纖細的腰背,低聲道:“所以,我決定提前將生?辰禮物送給你。”

    “趁著這幾日有空,我陪著你回一趟雄州。”蕭持頓了頓,又?補充道,“時間有些吃緊,明日一早出發,可能到雄州也只?能歇一兩日便要回來。”

    翁綠萼從他懷里?抬起?頭?,眼睛睜得溜圓的樣?子看起?來可憐又?可愛。

    蕭持笑著親了親她的額頭?:“還不快去收拾行李?”

    話音未落,翁綠萼就從他懷里?溜出去,風風火火地奔向衣柜,還不忘揚聲叫杏香和丹榴進來替她一塊兒?收拾。

    杏香和丹榴得知?可以回一趟雄州的消息,都?喜不自勝。

    幾個女人嘰嘰喳喳的,哪里?還顧得上還餓著肚子的蕭持。

    蕭持嗤了一聲,不過看著她因為興奮而發亮的眼睛,也就懶得計較了。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第二日清早, 蕭持扶著翁綠萼的腰,輕輕一推,她覺得自己像一片羽毛似的飛上了車。

    翁綠萼原以為他會騎著挾翼上路, 卻不曾想他直接進了車輿,見她有些驚訝, 還?哼了哼:“我坐不得了?”

    翁綠萼緩慢地搖了下頭,昨夜興奮太?過,到半夜了她都還?想抬頭和蕭持說?話。

    要不是蕭持摁著人把她親得七葷八素神魂顛倒, 她不知要鬧騰多久。

    蕭持大爺似地躺在她旁邊的那張小榻上, 閉目養神:“免得我一路風吹日曬, 臉皮又糙了, 叫你覺得拿不出手。”

    翁綠萼一窘。

    “我哪有這樣想過。夫君莫要多想。”

    她一本正?經,蕭持卻嗤了一聲。

    昨夜她們主仆幾個?收拾行李, 眼看著一時半會兒?是收拾不好的, 蕭持簡單用了幾口飯菜,略有些困, 想著躺在羅漢床上小憩一會兒?。

    卻被一陣奇異而?冰涼的觸感給驚醒了。

    他睜開眼,看見翁綠萼正?低著頭專心往他臉上抹著什么東西,觸感很?奇怪。

    黏黏糊糊的, 又冰又涼, 他不由得皺眉。

    “什么東西?”

    翁綠萼不料他突然醒來?, 有些尷尬地停住手:“夫君,你醒啦?”

    不知道自己被糊了一臉綠色糊糊的蕭持面無表情:“沒有,我又在夢游。”

    翁綠萼的尷尬都被他沖淡了, 看著她笑得彎彎的眼睛, 蕭持無奈,想摸一摸自己的臉, 卻被一只柔軟小手攥住。

    “不行,還?沒敷夠時辰呢。”

    到底是什么?

    翁綠萼去拿了一柄纏枝花卉云蝠紋把鏡過來?,小心翼翼地照給他看,安慰道:“夫君這樣,也很?英武呢!”

    蕭持看著鏡子里映出的一張綠色臉龐,沉默。

    翁綠萼把鏡子放到一邊,讓他轉過身去:“既然你醒了,就把脖子后面也敷一下。低頭。”

    她帶著香氣的柔軟小手拂過他頸側肌膚。

    不知怎得,那陣被烈日灼傷后留下的火辣辣的痛感仿佛有卷土重來?的趨勢,蕭持不自覺動?了動?肩。

    翁綠萼給蕭持肩上墊了一層巾子,這樣就不用擔心蘆薈膏會弄臟他的衣裳了,見他肩膀動?了動?,低聲道:“曬脫皮的地方還?在癢嗎?”

    她的聲音里帶著顯而?易見的憐惜與擔心,落在蕭持耳朵里,比什么靈丹妙藥都來?得讓他發自內心地感到開懷。

    看著他不聲不響,卻要頂著一張大綠臉要來?親她,翁綠萼連忙避開。

    ……她有些下不去嘴。

    蕭持見她躲開,眉頭擰了擰:“躲什么?”

    翁綠萼熟練地給他順毛:“你臉上還?敷著東西呢。頸邊也得厚厚敷上一層,不然之后你被曬傷了,反反復復的,更不容易好。”

    蕭持哼哼兩聲:“我一個?大男人,涂這些東西做什么!多余!”

    翁綠萼不理他,只叫他再把頭低一些。

    他生得高,脖頸線條流暢而?頎長,翁綠萼低著頭,沒怎么費力,很?快就將那些蘆薈膏糊了上去。

    一邊涂,她一邊念叨:

    “這是丹榴給我的方子,有一年我在日頭下待得久了,臉上、頸子上曬傷了一片,就是用的這個?方子,厚厚敷了一層,第二日起來?就好了很?多,也不覺得痛了。”

    她語氣輕快,蕭持卻忍不住皺起眉頭。

    他一個?大男人,不過曬傷脫皮而?已,這點小痛根本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但是換成她遭受這樣的痛苦,蕭持忽地就不忍心起來?。

    他想說?幾句軟話,翁綠萼卻已經直起了腰身,將空了的小碗和玉片放在托盤里,拿去給屋外候著的女使。

    臉上、頸后的涼意幽幽,幾乎要滲入他心里去,但即便如此,也難以澆滅他心頭的火熱。

    她對他的偏愛,他很?受用。

    翁綠萼凈了手回來?,見他坐在羅漢床上,原本峻挺的側臉被蘆薈膏糊住,偏偏他習慣坐得筆挺,身形如松,看著就有幾分……莫名的滑稽。

    她忍了忍笑,走過去,手輕輕

    搭在他肩上:“很?難受么?再忍一忍。”她想了想,“再敷一刻鐘就好了。”

    蕭持不想忍那么久,他現在就想抱她到懷里好好親一親,揉一揉。

    好像非如此,不能傾瀉他對她滿懷的喜愛與柔情。

    但蕭持也只是想一想。

    那些黏糊糊的東西是她的心意,不能浪費。

    只能再等一刻鐘。

    蕭持似是隨口一問:“若是我沒說?要帶著你回雄州,你還?會給我涂這玩意兒?嗎?”

    翁綠萼一愣,又笑了:“當然會。”

    看著那張大綠臉上揚起一個?笑的弧度,她話音一轉,笑瞇瞇道:“夫君,你該不會擔心我覺得你拿不出手,才?臨時抱佛腳,給你敷臉吧?”

    他拿不出手?

    笑話!

    蕭持不屑于回答這樣根本不可能的問?題。

    翁綠萼見好就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免得人惱了,要追過來?蹭她一臉蘆薈膏。

    但現在在馬車上聽到他這樣說?,翁綠萼才?反應過來?,原來?他不是不在乎。

    相反,還?是挺在乎的。

    她樂得笑出了聲。

    反正?這輛馬車上只有他們二人,杏香和丹榴帶著行李坐在另一輛馬車上,她也不必擔心夫妻間?的私密話被女使們聽去了會不好意思。

    笑得埋倒在蕭持懷里,夏衫輕薄,隨著她笑著肩膀微微顫抖的樣子,背后那對漂亮的蝴蝶骨仿佛要刺破輕薄柔軟的裙衫,振翅欲飛。

    蕭持想起那一茬,隨口一提,不料她笑得這樣厲害,倒是讓他生出幾分無奈來?。

    “別笑了,仔細肚子疼。”

    他扶住她的肩膀,把人翻了個?面,溫熱的大掌揉著她的小腹,一下又一下地給松緩著可能的腹痛。

    翁綠萼仰面躺在他懷里,看著他低垂著眼睫給她揉肚子,臉上沒什么表情,她卻偏偏能讀出許多無聲的憐惜。

    掌心下的柔軟軀體又在輕輕抖動?。

    蕭持挑眉:“還?沒笑夠?”

    他才?一抬眼,就見她伸出手,摟住他脖頸,主動?獻上了一個?纏綿的吻。

    嗯,臉碰著嫩了些,難怪親吻的時候感覺到更舒服了。

    蕭持攥住她在自己臉上摸來?摸去作亂的手,輕輕咬了咬那瓣嫣紅的唇。

    “專心些。”

    聲音喑啞,帶著一點兒?不滿。

    翁綠萼忍笑,不再去想其?他,隨他一起跌入春潮里。

    ……

    去年初春,離開雄州時,她原以為這一世可能都不會再有機會回到這片故土。

    翁綠萼沉默地仰頭,看著雄州久經風霜,卻仍巍峨魁偉的城墻,她想起去年知道老皇帝與蕭持都將發兵攻打雄州之時的心境,又是悲涼,又是無奈。

    雄州遠沒有其?他州富庶、適合生存,但它地底下埋著的礦產,卻成為了亂世之中,最招搖的存在。

    蕭持倒是沒那么多實質的情緒,他想起去年兩人初見的場景,還?有些心虛。

    ……那時他真?的不知道,日后他會這樣愛她。

    若是早知道,他不會對她那樣冷淡無禮。

    “進城吧。待會兒?再看。”蕭持放下簾子,摸了摸她有些冰涼的臉頰,有些不滿。

    “不知道自個?兒?臉皮薄,經不住凍?”

    翁綠萼往后面一靠,懶洋洋道:“有夫君給我取暖嘛,有什么可怕的。”

    再者,是他說?得太?夸張了。

    雄州雖然氣候偏寒,但如今正?在八月里,想也知道冷不到哪兒?去,只是風吹來?時,就意外多了幾分身處暮秋之中的蕭瑟之感。

    守城的衛兵看見張翼出示的平州蕭侯的令牌,心中一駭,忙不迭地放行。

    馬車咕嚕嚕往城里駛去。

    離家越近,翁綠萼的心跳得就越快。

    蕭持握著她的手,察覺到她濡濕的掌心,扯過一旁的絹子給她擦了擦,淡淡道:“該緊張、該心虛的又不是你。你慌個?什么勁兒?。”

    他仍對著翁家父兄當初以她為質,交換雄州平安的事耿耿于懷。

    ……雖然他也知道,若他們不狠心做下這個?決定,他們二人的姻緣便不可能成得那般迅速又合理。

    但人么,在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地遷怒,去挑一挑別人的刺。

    翁綠萼知道他的介懷最初來?源于長房與他之間?的仇怨心結,也沒有在意他冷淡的語氣,只笑道:“我頭一回帶著夫君回娘家,心里當然會緊張。”

    說?著,她咬著唇睨了他一眼,哼聲道:“婚后第二日,我隨你去給夫人請安,你走在前面,步伐又快又急,壓根不在乎我跟不跟得上。”

    她的語氣哀怨,蕭持沉默了一下,怎么這個?時候翻舊賬?

    好在翁綠萼也不是真?的想要在這種時候和他找茬吵架,往他懷里又靠了靠,輕聲道:“夫君不必擔心,我會護著你的。”

    就憑她這細胳膊細腿兒??

    蕭持看著她發亮的眼睛,他嗯了一聲,親了親她的額頭。

    “那就都靠你了。”

    翁綠萼點了點頭,一本正?經道:“夫君放心吧。”

    蕭持笑了出來?,車輿內隱隱沉悶的氣氛被一掃而?空。

    馬車很?快停下。

    說?來?也怪,翁綠萼在來?的路上還?覺得緊張,但真?的看見那處熟悉的府邸,她的心反而?平靜下來?,被蕭持握在掌心的手動?了動?,對著他笑:“夫君你瞧,這就是我自幼長大的地方。”

    在她離開的時間?里,她最熟悉的這座府邸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先前州牧府的匾額已經被取下了,翁府兩個?字遒勁有力,陽剛蒼勁,翁綠萼認出來?,那是阿耶的字。

    蕭持握緊了她的手,溫熱的力量透過兩人交握的手源源不斷地傳遍她的四肢百骸,翁綠萼又是一笑,與他一塊兒?踏上大門前的臺階。

    他們回來?得突然,并沒有事先傳信給翁臨陽他們,是以門房看到兩輛馬車停在自家門前時還?有些納悶,直到看清車上走下的那裊娜女郎的臉,他才?激動?地跑下去確認:“大娘子?竟是大娘子回來?了?”

    杏香和丹榴在后邊兒?拎著幾個?包袱也跟上來?了。

    旁的行李倒是可以待會兒?歸置,但女君給州牧、大公子他們備下的禮可不能丟。

    見到門房激動?的樣子,她們跟著笑:“是呢是呢,就是咱們大娘子帶著君侯回來?了,你快去通傳一聲。”

    門房連連點頭,手上的掃帚都不要了,啪一下丟到一旁的地上,歡天喜地地撒腿就往主君的書?房跑去。

    半路上碰見正?在陪大奶奶遛彎兒?的大公子,門房停下腳步,將大娘子帶著姑爺回來?了的消息告訴了她們,又急匆匆地繼續往書?房去。

    “綠萼回來?了?”

    元絳珠眼睛發亮,翁臨陽及時按下妻子想要疾走的心:“慢慢走,仔細孩子在你肚子里鬧翻了天。”

    元絳珠不滿:“綠萼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我這個?外姓的嫂子都驚喜非常,你怎么看著一點兒?也不高興的樣子?”

    翁臨陽失笑,他怎么可能不高興。

    只是門房口中的‘大娘子和姑爺一同回來?’的話讓他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勁。

    蕭持好端端地,會好心到陪綠萼回娘家看看?

    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他這么想著,眉眼間?的凝重之色愈深,口中卻道:“我先去迎一迎她們。流香,扶好大奶奶,不許她亂跑亂跳。”

    流香連忙上前應是。

    摸了摸妻子哀怨的小臉,翁臨陽大步往府門的方向?走去。

    見妹妹俏生生地立在門前,翁臨陽臉上下意識露出一個?笑,目光掃過一旁的蕭持,他臉上笑意不變,幾步來?到翁綠萼面前,溫聲道:“怎么在這兒?傻站著?還?要像小時候那樣等著我親自來?接不成?”

    翁綠萼眨了眨眼,沒說?話。

    翁臨陽和蕭持目光交匯,平靜地頷首:“這一路勞君侯護送,您若事忙,日后我親自送綠萼回豫州即可,莫耽誤了您的正?事。”

    蕭持眼眸微深,這算什么?把人送到了就要把他一腳踹了?

    他沒有說?話,唇緊緊抿著,看向?翁綠萼。

    翁臨陽也將視線轉向?翁綠萼:“綠萼最是懂事,定然也不

    會想君侯因私延誤正?事,君侯大可放心。”

    被兩人這么盯著的翁綠萼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好在此時一陣緩而?沉的腳步聲傳來?。

    她抬起頭,看見翁卓就在不遠處,察覺到她的視線,他腳步一頓,就這么看著她。

    在她的記憶里,阿耶永遠高大、威武,無論發生什么,他臉上沉穩篤定的神情都不會變。

    但翁綠萼也見過阿耶無能為力、心力交瘁的樣子。

    她看著不遠處那個?鬢染風霜、老態初顯的男人,他明?明?正?對著她微笑著,但翁綠萼就是感到一陣難言的心酸。

    “阿耶!”

    翁卓穩穩地抱住了朝自己飛奔而?來?的女兒?,布滿風霜的大手輕輕撫著她的頭,低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想說?的有很?多,但最終也只化為了這一句有些干巴巴的話。

    那一瞬間?的激動?勁兒?過去,翁綠萼也不好意思在父親懷里待太?久。

    抬起一雙泛紅的淚眼,她仔仔細細地看了看他,悶聲道:“阿耶憔悴了許多。”

    她話說?得委婉,翁卓卻笑了:“阿耶老了,能看到你現在過得這樣好,已經是上蒼垂憐。”

    那雙蒼老卻仍不掩精光的眼睛專注地看著面前的女兒?。

    相比于去歲她離開雄州時的清瘦纖細,現在的她顯然張開了一些,也長高了,身量高挑勻稱,面頰上帶著健康的暈紅,翁卓看得心中長長松了一口氣。

    幸好,幸好,綠萼嫁給蕭侯,這么看起來?,她的婚姻還?是順遂的。

    翁綠萼用絹子沾了沾眼角,笑著摟過翁卓的胳膊,一雙盈盈動?人的眼看向?蕭持,有些羞赧,但更多地高興地和他介紹:“夫君,這是我阿耶。”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們二人早已見過面,但那時的場面,她想想都還?覺得尷尬,索性借著這次機會引著他們用新身份重新相處。

    蕭持的目光掠過她隱含忐忑的臉龐,對著翁卓微微頷首:“岳父。”

    語氣雖然冷淡,但好待把晚輩的姿態擺出來?了。

    那張桀驁面龐上再不見傲慢模樣,翁綠萼看著,對著他輕輕眨了眨眼。

    像是有兩把小扇子簌簌拂過他的心房。

    ——罷了。只要她高興。

    蕭持面無表情地想,他有什么不能做的。

    翁卓對著蕭持點了點頭,喚了聲‘君侯’,他拍了拍女兒?的手,示意她放開自己:“走吧,你難得歸家,先去歇一歇。我叫廚房置辦一桌酒席,晚些時候為你和君侯接風洗塵。”

    阿耶的神情和語氣都很?平靜,翁綠萼隱隱有些失落,但她習慣了聽父兄的話,點了點頭,走到蕭持身邊。

    翁卓看了女兒?一眼,叮囑兒?子照顧好她們,背著手又回了書?房。

    翁綠萼還?來?不及為阿耶有些古怪的冷淡態度失落,就看見一抹麗影急匆匆向?自己走來?。

    元絳珠挺著肚子姍姍來?遲,看見翁綠萼,她再也耐不住性子,拂開流香扶著自己的手,興沖沖地往前走了兩步。

    “綠萼,綠萼,噯,我好久沒見著你了。”

    翁綠萼看見嫂嫂,驚喜地連忙迎了幾步上前,蕭持看著自己又被放開的胳膊,嗤了一聲。

    這個?喜新厭舊的女人!

    翁綠萼看著元絳珠圓鼓鼓的肚子,一時之間?竟有些不敢和她挨得太?近。

    元絳珠大大咧咧地握過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笑瞇瞇地問?她:“怎么樣,手感是不是很?像一個?瓜?”

    翁綠萼渾身僵硬,突然有什么東西,頂了頂她的掌心,她一時驚訝,沒忍住小小驚呼了一聲。

    蕭持立刻閃身過來?,手扶住她后腰。

    元絳珠:……能不能不要用看刺客的眼神看她的肚子。

    “這是胎動?,孩子在和他姑姑打招呼呢。”元絳珠白了一眼蕭持,少見多怪。

    但對著翁綠萼,她又很?耐心地讓她再摸摸:“這孩子平時可懶了,一天都動?不了幾回。綠萼一摸他,他就動?了,可見是喜歡你呢。”

    翁綠萼臉上情不自禁露出一個?笑,她小心翼翼地又摸了摸,里面也很?給面子地又動?了動?。

    “夫君,他真?的會動?!”翁綠萼之前鮮少接觸懷著身孕的女子,面對胎動?覺得新鮮極了,忍不住抬頭和蕭持分享這份新奇又奇妙的感受。

    蕭持對別人家的孩子不感興趣,但看著她高興的樣子,他嗯了一聲:“這孩子是個?有眼光的。”

    翁綠萼嘴角翹得高高的,看著元絳珠沉甸甸的肚子,又覺得她辛苦:“瞧我,一高興起來?就忘了阿嫂受不得累。”

    元絳珠擺了擺手,她又不是什么金尊玉貴的公主,打小就養得糙,身體好著呢。

    “你阿兄知道你可能要回來?,日日都叫人去灑掃屋子,又給你換了些新的玩意兒?。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翁綠萼笑著看了一眼翁臨陽一眼:“我知道阿兄疼我。”

    翁臨陽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妻子,又看了一眼乖巧可愛的妹妹,沒看令人生厭的妹夫,點了點頭:“你們一路過來?辛苦,君侯也乏了。之后還?有時間?留給咱們說?話呢,珠珠,讓綠萼她們先去休息吧。”

    珠珠。

    這個?帶著夫妻之間?特有的親昵的小名兒?一出來?,翁綠萼看見嫂嫂的臉頓時紅透了。

    她識趣地挽住蕭持的胳膊往里走,與兄嫂告別之后,走出一段路,隱隱還?能聽見元絳珠捶打阿兄的動?靜。

    蕭持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庭院周圍的布景,又看著她笑得眉眼彎彎的樣子,挑眉道:“你很?羨慕你阿嫂?”

    “夫君為何這么說??”

    蕭持慢慢悠悠地開口:“你阿兄喚了句她的小名兒?而?已,你倒好,耳朵紅得比她都快。”

    元絳珠真?名自然不是這個?,她排行十?七,又不受寵,母親元德妃發瘋自焚死后就被打入了冷宮,由一個?年老的宮人撫養長大,其?他宮人們都喚她‘十?七娘’。

    鮮少有人記得,她的名字叫做胥獻音。

    老嬤嬤說?她來?冷宮時,手里緊緊攥著一顆深紅色的明?珠,仿佛是元德妃留給她的東西,私下里眾人都不敢談及那個?絕望自焚的女人,但老嬤嬤不想她忘記親娘,便給她取了個?小名兒?,喚作絳珠。

    逃出西京皇城之后,她給自己取了個?新名字。

    用她阿娘的姓,還?有老嬤嬤給她取的小名結合在一起,元絳珠,從此之后她就有了新名字。

    翁綠萼默默念了兩遍‘珠珠’這個?名字,想到性情變得日漸穩重可靠的阿兄嘴里吐出這個?小名兒?,她有些感慨。

    “我只是旁觀,都替阿兄和阿嫂覺得幸福。”

    她語氣柔軟,顯然是真?心為兄嫂和睦恩愛而?感到幸福。

    但蕭持就是不喜歡她羨慕別人。

    他當即道:“這點兒?小事就讓你羨慕了?不就是個?小名兒?,有什么了不起。”頓了頓,他試探著道,“那我之后喚你姁姁?”

    綠萼。綠萼。這個?名字自然是很?美的。

    但是她的父兄、他的阿姐,還?有王七娘那些雜七雜八的人,都可以這樣親昵地喚他。

    蕭持就有些不得勁兒?。

    他將‘姁姁’兩個?字念得又輕又柔,帶著滿滿的繾綣之意,讓翁綠萼又是錯愕,又是羞赧。

    蕭持還?在看著她,執著地想要一個?回答。

    她別過臉去,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自然隨意一點:“隨你好了,問?我做什么……”

    蕭持擰了擰她泛紅的耳垂,笑道:“好,知道你喜歡我這么喚你了。”

    他越想越覺得‘姁姁’這個?名字好。

    姁,姁然,樂也。姁姁,又是喜悅自得的意思。這么喚她,每叫上一聲,就像是在為她加持念

    力,期盼她之后的日子都平坦愉快。

    翁綠萼又聽得他嚴肅道:“這個?名字只有我能叫,你不許讓王七娘她們這么喚你。”

    語氣霸道。

    翁綠萼哼了哼:“為何?”

    蕭持挑眉:“你也不想在床榻上我這么喚你的時候,偶爾還?會想到你那些好友也這么叫你的樣子吧?”

    翁綠萼臉一僵,氣鼓鼓地推開他,自個?兒?往前走去。

    蕭持還?不依不饒:“成不成?這名字只許我一個?人叫。”

    翁綠萼被他纏得煩了,胡亂點了點頭:“隨你,都隨你。滿意了吧?”

    雖然她的語氣有些勉強,但蕭持還?是很?滿意:“我就知道姁姁還?是最看重我。”

    姁姁。

    他改口得倒是挺快。

    翁綠萼抿了抿唇,走得又快了些,期盼著吹來?的涼風能夠給她染上暈紅的雙頰降一降溫。

    看著她帶了點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蕭持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懶洋洋地邁步追了上去:“不是說?要帶我好好看一看你長大的地方?你自顧自地往前走算怎么回事兒??”

    翁綠萼只當作沒聽見,不理他。

    蕭持幾步上前,撈過那一截纖細腰肢,低聲問?她:“臉皮怎么薄成這樣?”

    翁綠萼咬了咬唇,還?好她從前住的漪蘭院就在前面幾步了,她沒有拂開他作亂的手,嘀咕道:“誰叫你在哪兒?都不正?經。”

    “胡說?。”蕭持耳力絕佳,自然聽清楚了她的小小抱怨,“我只在姁姁一個?人面前不正?經。旁人想得我兩句不正?經的話,難于上青天。”

    翁綠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嗔他:“夫君可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誰樂意聽他那些不正?經的話?

    蕭持一笑,隨著她的步伐進了漪蘭院,一雙深邃銳利的眼睛掃過庭院,見的確如元絳珠所說?,有人時時前來?打掃收拾的樣子,眼角眉梢的鋒銳之意才?稍稍緩和。

    庭院里有一座造型別致的小房子,蕭持知道,那就是翁卓曾斥百金為愛女打造的花房了。

    說?來?奇怪,就翁卓的為人性格,和他剛剛的表現來?說?,蕭持很?難想象這么一個?古板嚴肅的男人會為討女兒?歡心而?不惜耗費百金,為她在終年嚴寒的雄州建造一座四季如春的花房。

    她對父兄的深厚感情,畢竟是在十?多年間?他們對她無保留的疼愛中養成的。

    翁綠萼不知道蕭持心里在想什么,又回到這座熟悉又陌生的院子,她很?高興,拉著蕭持的手往里走。

    屋門打開,蕭持慢慢打量著里面的陳設布置。

    不知為何,這屋子里浮動?著一股與她身上相似的味道,幾乎在一瞬間?,就讓蕭持對這個?地方產生了好感。

    杏香和丹榴跟在后面,不敢打擾女君和君侯,只能先把帶著的禮物,還?有馬車上的行李先搬去東廂房慢慢收拾。

    蕭持的視線隨著她在屋子里翩躚得像一只蝴蝶般輕盈的身影轉動?.

    花幾、長案桌、羅漢床……處處都帶著小女兒?家的馥郁巧思。

    “姁姁。”

    翁綠萼頓了頓才?反應過來?,回頭看他。

    他扶著那張黃花梨月洞門罩式的架子床,捋了捋退紅色紗帳上吊著的香囊,回眸看她。

    蕭持十?分正?經地請求她的意見:“泡一個?吧?”

    翁綠萼沉默過后,就是羞惱。

    這人怎么隨時隨地都在想那檔子事兒?!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翁綠萼啐了他一口, 表示堅決不要?和他在青天白日的時候談論?這個話題。

    蕭持無所謂地揚了揚眉:“又不是沒在白日的時候來過。”

    翁綠萼撫摸著那架古琴的手微頓,抬起頭看?向?蕭持。

    蕭持被她有些古怪的眼神?看?著,仍舊十分自在, 問她怎么了。

    “夫君,我在想。”翁綠萼幽幽道?, “有沒有什么可以把你?暫時毒啞的藥。”

    蕭持眼眸微瞇,走過去?一把撈起她的細腰把人困在懷里,捏住她的下巴重重地親了下去?。

    好半晌, 在她氣喘吁吁、渾身發軟的時候才撂下一句冷哼:“你?可真是舍得?。”

    翁綠萼伏在他懷里, 澎湃的情潮席卷過她周身的戰栗感?仍未完全褪去?, 她連思緒起伏間都?帶了些綿綿的旖旎。

    ——只是毒啞而已, 又不耽誤他做其他事兒。

    蕭持捏了捏她的腰,軟得?像是一枝春柳。

    他也沒多問, 直接將人打橫抱起, 放她到那張盈著淡淡香氣的床榻上,又替她除去?外?衫和鞋子, 推了推她,翁綠萼便乖乖地進了被窩。

    “睡會兒吧。”一路上她都?沒怎么睡好,雖然人的精神?很不錯, 但蕭持還是不放心。

    躺在熟悉的、柔軟的床榻上, 身邊坐著的是她的夫君。

    翁綠萼握著他的手緊了緊, 在沉入夢鄉時,她呢喃道?:“夫君,我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什么?

    蕭持還在想問一句, 卻見?她眼睫垂下, 神?情恬和,已然是睡著了。

    蕭持伸出手, 替她理了理垂到面頰上的幾縷發絲,又等了一會兒,見?她睡得?熟了,這才起身往外?走。

    “女君睡著了,你?們動靜輕些,別擾了她。”

    杏香和丹榴連忙點頭,見?蕭持往外?走去?,她們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道?:“君侯是要?出去?走走嗎?婢幫您帶路吧?”

    蕭持拒絕了,且不說?他一路過來時聽著她對府上各處的介紹,心里大致已經?知道?了路該怎么走。再者,他一個大男人,和自己妻子的女使離得?近了,落在外?人眼里,終究不好。

    “記住你?們的本分,服侍好女君。”蕭持不再看?她們,施施然出了門。

    杏香和丹榴被他突如其來的冷淡告誡給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

    蕭持登門時,翁卓正對著書房院子里那顆老梅樹出神?。

    他冷冷瞥了一眼那顆長得?有些亂七八糟的老梅樹,想起被妻子寶貝似地放在屋里,連去?豫州都?要?帶上的那盆綠萼梅。

    應當就是從這顆老梅樹上移下來種?的。

    “州牧好雅興。”

    翁卓抬起頭,看?著不遠處立著的身如勁松、風氣英秀的男人,語氣平靜:“當不得?君侯一聲‘州牧’,我今不過一田舍翁,如今早已是君侯這等年輕人的天下了。”

    “大人過謙了。雄州這地方,還是交在你?手上,我才能安心。”蕭持沒再陰陽怪氣地喚他‘州牧’,但也沒有乖乖叫聲‘岳父’。

    翁卓看?起來也不是很想和他親近的樣子,聞言只道?:“承蒙君侯看?重,一身老骨頭罷了,趁著還能動彈,我自不辜負雄州上下百姓。”

    這老頭,動不動就扯雄州百姓。

    蕭持懷疑翁綠萼從前就是被這老頭莫名其妙的使命感?給言傳身教,把腦子也給聽笨了。

    “奇哉怪也,你?既那么看?重雄州百姓,為何不多心疼心疼自己的女兒?”

    蕭持語意涼薄,雖說?他心知當□□迫翁卓做下獻女求和這個決定的大部分原因,來源于他的大軍壓城。

    翁卓目光凝在那顆老梅樹上,語氣有些晦澀:“綠萼,自小就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

    蕭持嗤了一聲:“早早沒了母親,父兄又忙得?很,整日不著家,她再不懂事,誰疼她?”

    想到小小的翁綠萼或許還期盼著父兄多陪陪她,但漸漸的,她懂得?了一點人情世故,也就不再期盼了。

    不盼望才能少失望。

    這中間,她又經?歷過什么呢?

    “對一個孩子來說?,懂事并不是什么值得?稱頌的好事。你?搜肚刮腸半晌,才想出這么個詞兒么?”

    面對蕭持的咄咄逼人,翁卓的情緒看?起來一直都?很穩定,他想起女兒托長子帶來的那幾件衣裳、圍脖、手套,一針一線,都?是她密密縫制的心意。

    “你?說?的不錯。是我對不起這個孩子。”

    翁卓伸出手,撫摸著老梅樹虬勁的樹枝,話鋒卻忽地一轉:“這顆梅樹,是她阿娘還在的時候,我親手為她種下的。”

    “她很喜歡梅花,尤其喜愛綠梅,懷著綠萼的時候便與我說,若

    腹中是個女兒,就為她取名為‘綠萼’。我們也的確擁有了一個可愛美麗的女兒。”

    “她走得?太早、太匆忙,我甚至沒有從喪妻之痛中醒過來,第?二日就要?照常處理城中事務。”

    翁卓回憶著當時的自己:“可笑我試圖用更多的政務來麻痹自己,全然忽略了家中還有一對兒女在等著我。臨陽那時候已經?七歲了,有師傅盯著,不需我費什么心。但綠萼,那時才兩歲,生得?白白胖胖、玉雪可愛,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想抱一抱她。”

    “我無心續弦,族中親眷又少,平時只有乳母照顧她,我竟也就這么丟開了手。只是眨眼間,我再回過神?來時,綠萼已經?從一個小小的嬰孩成?長為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再之后,就是她被迫去到兇名在外的蕭侯身側,成?了他的妻子。

    不,原先在翁卓,乃至翁綠萼的認知中,她以那樣屈辱的身份去?到蕭侯身邊,在名分一事上應當是沒什么指望的。

    所以在蕭持有意娶她為妻的消息傳來時,翁卓很是沉默了一陣,他拒絕了女兒信中邀他與長子同至平州,參加婚儀的請求,只將府上能湊的財寶珠玉交給兒子,讓他帶去?給女兒添妝。

    他哪兒來的顏面再去?見?女兒?

    “她如今過的好,是她自己的造化。我給不了她什么助力,反而會成?為她的拖累。”

    蕭持雖覺得?他說?的是大實話,但這種?話他聽聽就好了,如果讓翁綠萼聽見?,她定然會傷心。

    “我帶她回來,是為了讓她開心,了卻一樁心事。不是為了讓她聽你?這些自以為懺悔的話,心里發堵的。”蕭持不耐道?,“不管你?心中怎么想,就她在的這一兩日,對她和顏悅色一些,不要?擺出那副苦大仇深、憂國憂民的做派就好。這是你?家,不是官府。”

    這老頭先前裝深沉,就讓翁綠萼低落了一會兒,蕭持看?在眼里,自然也跟著不高興。

    “至于雄州礦產開采與兵器鍛造二事,我瞧你?精神?頭挺好,就再多頂兩年吧。翁臨陽做事仍不夠牢靠,鍛煉幾年再說?。”

    蕭持這話,就是駁了翁卓想要?退居二線、不問世事的意思。

    翁卓默然,半晌才點了點頭。

    目的達成?,蕭持不想和這無情的老頭多說?,轉身欲走,卻聽得?一聲含著遲疑的‘君侯稍等’。

    他回過頭去?,看?見?翁卓肅然道?:“我自知虧欠綠萼頗多,本沒有臉面說?這些話。但請君侯,看?在那孩子命運坎坷的份上,待她好一些。”

    這話蕭持不愛聽。

    什么叫命運坎坷。

    他冷淡道?:“我自會對她好,是因她值得?我珍重、值得?我憐惜。你?放心吧,她的命好著呢。”

    說?完,他也懶得?再去?看?翁卓的臉色,抬腳走了。

    翁卓摸了摸老梅樹,低低道?:“晴娘,我糊涂了大半輩子,真是……”

    如今雖是八月,但雄州的風已經?帶了秋日的蕭瑟之感?,一吹,將翁卓那些落寞喟嘆盡數吹散,只有他和眼前那顆老梅樹才知道?。

    ……

    蕭持回到漪蘭院時,翁綠萼還在睡,看?她臉睡得?紅撲撲的,蕭持替她掖了掖被角,沒有擾她,腳步放得?更輕了些,在屋子里轉圈。

    他還沒有仔細看?過這間她自幼長大的屋子。

    看?著看?著,他發現翁綠萼的喜好很固定。

    這里的香幾上擺著一個霽青白花瓷瓶,平州、乃至豫州的居室內也是差不多的位置,放著幾乎一樣的東西。

    連閑時看?書,也只偏愛遣云先生寫的那些山水游志,直到短時間反復看?得?多了,才去?寵信別的話本詩集。

    她是一個戀舊的人。

    蕭持無意識地撫摸著黃花梨方桌被打磨得?平整順滑的桌面。等聽到聲響回過神?來,才看?見?翁綠萼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鬢發微亂,一張瑩白小臉氣血充足,帶著初醒后的迷惘之色。

    那雙沉靜漂亮的眼睛在看?到他時,陡然亮了亮。

    “夫君。”

    蕭持嗯了一聲,走過去?坐在床沿邊上,替她捋了捋耳邊垂下的幾縷發絲:“睡得?好嗎?”

    簡直不能再好了。

    神?清氣爽,腰背舒展,連日趕路的難受勁兒都?沒了。

    見?她點頭,蕭持又摸了摸她的臉——他很喜歡與她肌理相觸。

    “醒來就起來吧,別賴床了,仔細夜里睡不著。”

    翁綠萼唔了一聲,把臉埋進他懷里,蹭了蹭,呼吸間充斥著他身上的清苦氣息,說?不上是什么香料熏染的味道?,他素來也不愛用香。

    這味道?更像是從清晨山林里逸散出的霧氣,帶著草木與露水的氣息,翁綠萼深深嗅了一口,人更放松了。

    前段時間,她養病,他忙著軍營里的事,后來又匆匆決定北上雄州,算下來,兩人其實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怎么親近過了。

    蕭持扶在她肩上的手一僵。

    翁綠萼自然發現了他的異樣,哼了哼,抬起頭來,一張靡顏膩理的臉龐上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神?采:

    “夫君,可真是龍馬精神?,一刻都?消停不得?。”

    這話說?得?有失偏頗。

    蕭持挑眉:“我前些時候的隱忍都?是做白工了?你?說?這話,真是好沒良心。”

    說?著,他輕輕擰了擰她挺翹的鼻子,力道?不重,卻泄露出滿滿的喜愛之情。

    翁綠萼躲開他的手,嘀咕道?:

    “不是用旁的法?子給你?紓解了么?你?這話說?的你?自個兒有多清白一樣。”

    這個……倒是不能否認。

    蕭持噎了噎。

    不過翁綠萼覺得?在床榻上討論?這件事并非是什么明智的選擇,她從蕭持懷里出來,整了整身上穿著的小衫——雖是八月里,雄州的氣候也像是入了秋一般,進城前她就換上了秋日里的衣裳。

    “我讓杏香她們進來給你?梳頭發?”

    翁綠萼點了點頭,說?好。

    女君回娘家,從前走得?失意,這次回來,杏香和丹榴打定主意要?讓女君從頭到腳,連一根頭發絲兒都?要?是最美的狀態。

    聽得?君侯傳喚,二人也不含糊,利落地給她更衣梳妝。

    翁綠萼有些猶疑:

    “不過是一家一塊兒用餐飯……”至于這么隆重嗎?

    “女君,這您就想岔了。”

    杏香手腳麻利,接過丹榴遞來的一支珠釵,在她烏蓬蓬的發髻間比了比,斜斜插進云鬟里,溫潤圓碩的珍珠襯得?鏡中那張嬌顏愈發美麗,她才繼續往下道?:

    “女人回娘家嘛,當然想讓娘家人知道?她過得?很好。女君與君侯恩愛,日子過得?本來安逸幸福,自然是要?讓主君和大公子他們都?知道?。”

    蕭持在一旁,難得?贊同地點了點頭:“說?的不錯。”

    杏香得?了君侯的支持,給翁綠萼打扮的勁兒更足了。

    見?她都?把蕭持之前送她的那串珍珠鏈拿出來了,翁綠萼連忙搖頭:“不要?這個。”戴著很沉。

    蕭持在后面看?著,見?她拒絕,故意道?:“不喜歡我送你?的這條?”

    怎么會不喜歡呢?

    翁綠萼現在都?還記得?第?一次看?見?那串珍珠鏈時的場景。

    她從睡夢中醒來,剛一睜開眼,就看?見?那串淌動著溫潤華彩的珍珠鏈,再一回眸,就是風塵仆仆歸家的他。

    那時候兩人雖還在鬧別扭,但那一瞬間的驚喜是騙不了人的。

    她笑著搖了搖頭:“這樣就很好了,過猶不及,父兄他們都?知道?我的性子,見?我這樣盛裝出席,反而要?犯嘀咕。”

    蕭持看?向?菱花鏡中映出的美好容顏,故意想要?挑刺,也的確挑不出什么不夠完美的地方來。

    他的妻子,他的姁姁,生得?一副令世人都?會贊嘆驚艷的容貌,這一點常令他感?到苦惱,但更多的時候,他為她感?到驕傲。

    她本就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人。

    蕭持如此在心里贊嘆著。

    他的手輕輕落在她肩頭。

    杏香和丹榴對視一眼,抿唇一笑,熟練地低頭退了出去?。

    恐怕還有一會兒才能出門呢。

    翁綠萼被他沉默又熾熱的視線看?得?面頰隱隱泛紅,有些不自在地扭過頭:

    “還愣著做什么?該走了。”

    她仰起臉看?他。

    那張臉本就生得?極美,被杏香她們巧手描繪,眉心一點金箔與朱砂繪成?的梅花印記,更是美得?令人驚心。

    “我在想。”

    翁綠萼的思緒下意識順著他的話延伸。

    可他偏偏又不接著往下說?。

    好半晌,蕭持才慢悠悠地繼續道?:“想是不是岳母在懷著你?的時候,對著梅樹看?得?久了,天上的梅花仙子覺察與她有一段緣分,這才下凡投胎。最后便宜了我。”

    什么跟什么呀……

    翁綠萼有些臉紅,下一瞬卻反應過來:“你?怎么知道?我阿娘喜歡梅花?”

    他趁著自己睡著的時候干什么去?了?

    在她的眼神?逼問下,蕭持輕松道?:“找岳父聊了幾句而已,好了,你?這么嚴肅做什么?真的就是隨便聊了兩句。”

    說?著,他扶著她的手讓她站了起來:“很美,走吧,保準你?今日能艷冠群芳。”

    方才還對他的話將信將疑的翁綠萼頓時被轉換了注意力。

    她不是抱著艷冠群芳這種?目的才好好打扮的!

    不過到了飯桌上,見?父兄神?色如常,翁綠萼的心放下去?一半。

    還有一半懸著,是因為她知道?,父兄都?是很能藏事的性子,阿耶一貫如此,而阿兄是在城破家散之際才倏地成?熟起來,到現在,也是一個能扛起妻兒老小頭頂一片天的威武男兒了。

    她也清楚,是飯桌上的男人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維護平靜。

    那她又何必操心呢。

    翁綠萼想通了,看?著面前許久未見?的家鄉菜,腹餓感?頓時強烈了一些。

    雄州的菜式與位于南方的平州有些不同,翁綠萼起初還擔心蕭持會吃不慣,時不時要?看?他一眼。

    見?他飯量和平時差不多,又收回視線。

    卻不小心撞進了元絳珠那雙含著揶揄的眼。

    翁綠萼有些不好意思,暗暗慶幸杏香她們今日給她涂了點胭脂,臉紅一點也看?不出來。

    桌上的氣氛隱隱有些沉悶,元絳珠給翁臨陽使了個眼色。

    他皺了皺眉,但妻子堅持,他只好作罷。

    他正想開口熱熱場子,卻見?翁卓道?:“我今日把埋在那顆老梅樹底下的女兒紅給啟了出來,綠萼歸家,這樣的喜事,我是該和君侯好好對飲幾杯。”

    父親主動開口,翁臨陽自然要?跟著捧場。

    蕭持微微頷首:“岳父有興致,我自當奉陪。”

    翁綠萼微微松了口氣。

    不過男人們喝酒這種?事實在沒有什么讓人留下來旁觀的必要?,翁綠萼叮囑了幾句莫要?飲得?太過,適當就好,趁著元絳珠要?去?更衣的功夫,她扶著人出了宴客的春溪廳。

    有孕之人小解的次數總要?頻繁些,不過元絳珠心里很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樂呵呵地忍下了那些不適。

    和翁綠萼說?起有孕之后添的這些小毛病時,見?她心疼,還笑道?:“我已算是好的了,你?阿兄雖說?木楞楞的,不解風情,但還算體貼我。沒有說?往房里添人……我是決計受不了這個的。”

    翁綠萼想起早化成?一把白骨的老皇帝,據說?他十分風流,妃妾多的不得?不擴張宮殿,偏偏又是在王朝動搖、國力衰弱的當口,老皇帝大興土木,卻是為了自己享受的事一經?傳出,引得?天下人口誅筆伐,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在這種?很不靠譜的父親的陰影下,阿嫂要?求丈夫身心唯一,也很正常。

    元絳珠撇開過去?那些不開心的事兒,問起翁綠萼到豫州之后的經?歷,聽她說?一切都?好,還是有些不放心:

    “豫州那群士族,我雖沒有直接接觸過,但也知道?,他們的脾氣可傲著呢。從前我那死爹召他們族中子弟入朝為官,說?拒就拒,全然不給老東西面子。為此,哪怕我在冷宮里,有段時間也常常聽見?宮人們嘀咕豫州那邊兒士族又在清高什么。”

    阿嫂是為她好,翁綠萼點了點頭。

    想起臨出發前隱隱聽到的那些風聲,她也一笑置之:“且由得?她們再鬧騰一段時日吧。君侯也不是眼里能容下那些站在百姓身上敲骨吸髓的人繼續蹦跶的性子。”

    聽得?她語氣這樣篤定,元絳珠笑了笑。

    翁綠萼看?著她圓滾滾的肚子,有些好奇:“他重嗎?阿嫂這樣坐著,不會覺得?累嗎?”

    “是有點兒。”元絳珠說?著,變換了一下坐姿。

    翁綠萼連忙將一個隱囊墊在她腰側,讓她能夠靠得?舒服些。

    她們二人坐在屋里,元絳珠進屋的時候脫下了翁臨陽千叮嚀萬囑咐要?她披著的那件薄氅衣,衣衫輕薄了些,翁綠萼自然也就發現了她肚子上輕輕凸起的那個小包。

    元絳珠莞爾,摸了摸肚子:“他在和你?打招呼呢。”

    在她身上,翁綠萼第?一次感?受到一個新生命的存在,意義非凡,她彎下腰,面頰輕輕貼在元絳珠高聳的肚腹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乖乖快些出來,姑姑給你?大金鎖。”

    元絳珠聽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上回送那個長命鎖還不夠大?我拿在手里都?嫌墜得?疼呢。”

    翁綠萼笑:“多給他攢一點金子,就當是積福了嘛。”

    元絳珠見?她這么喜歡孩子,心里一動,仔細端詳了一番,見?她面若桃花,一看?就是被滋潤得?很好的樣子,對著她擠眉弄眼:“如何?我給君侯送去?的那壇藥酒,你?可受用嗎?”

    翁綠萼的臉驀地紅了,是連胭脂都?無法?比擬的好顏色。

    元絳珠以為她害羞,撞了撞她的胳膊肘,嘿嘿笑道?:“和我還害羞什么?”

    那個烏龍……翁綠萼至今還有些難以啟齒。

    主要?是,蕭持為了此事,要?證明自己的男子氣概,拉著她賣力了好幾晚,折騰得?她骨酥筋軟,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怵得?慌。

    見?她雙手捧著臉,害羞不語,元絳珠語重心長道?:“綠萼,你?可別小看?了那壇藥酒的含金量,很管用的!”

    她沒說?這是從太醫院給她的阿耶叔伯等一宗沉迷女色的老男人治療雄風不振之癥的老太醫那兒碰巧得?來的方子,又道?:

    “男人就像是蠟燭,越用越短。你?不趁著他還算年輕的時候壓榨壓榨,等他年紀大了,生出來的孩子也不比那些年輕時候生的聰明健康。這有病,可不能忌諱啊。”

    元絳珠一番經?驗之談,聽得?翁綠萼一愣一愣的。

    把老泰山和大舅哥都?喝趴下的蕭持過來接翁綠萼回漪蘭院,不料走到門口,卻聽到元絳珠這么一番石破天驚的話,他臉色一沉。

    他已經?夠不正經?了,沒想到元絳珠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斷不能讓姁姁和她待在一塊兒久了。

    不然人都?要?變色了!

    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夫君?”

    翁綠萼被阿嫂的話逗得下意識想要轉換話題, 但眼一轉,看見門口?站著的那道高大?身影時,被嚇了一跳。

    聽著她有些遲疑的聲音, 蕭持嗯了一聲,扶著門框, 仿佛有些不適:“我飲得有些多了。你這兒可好了?”

    翁綠萼半是愧疚半是松了口?氣地看了元絳珠一眼,叮囑她好好休息,阿兄多半喝醉了, 叫身邊伺候的人扶他去廂房歇一夜就好, 別吵著她和腹中的孩子休息。

    元絳珠點?了點?頭, 覷了一眼面色隱隱泛青的蕭持, 心里嘀咕,面上卻不顯, 只笑著道:

    “知道了知道了, 快去吧。”

    翁綠萼這才向蕭持走去。

    走近了,才聞到他一身的酒氣, 熏得翁綠萼皺了皺鼻子,不情不愿地扶住他臂膀。

    “夫君,你身上好臭。”

    她現在已?經學會直接表達自己?的不滿。

    蕭持裝醉的腳步一頓, 踉蹌了一下, 他靠著她香馥馥的柔軟身子站直了, 沒好氣道:“要不是你父兄盛情難卻,我也不至于喝那么多。”

    幸得他酒量不錯,沒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比拼中落了下風。

    不過翁卓也算有點?眼力?勁兒, 沒抱著把他灌醉過去的想法, 先提了不勝酒力?的話茬。

    翁臨陽為人子,最是孝順不過, 他爹都這么說了,他還能厚著臉皮要和君侯妹夫拼酒?

    蕭持冷冷嗤了一聲,他何須他們主動相讓?

    翁綠萼想起?上回他裝醉騙她的事兒,哼了哼:“知道君侯千杯不倒,可憐那壇女兒紅

    ,被你們幾個牛飲分了,怕是只嘗到了澀味,沒品到酒香。”

    蕭持搖頭:“若是尋常的酒,自然不在心頭過,舌尖抿一抿也就咽下去了。但那壇酒是你出生那年埋下的,我自然是有認真品嘗。”

    雄州有著家?中有弄瓦之?喜,便在家?中生得最葳蕤繁茂的那棵樹下埋下一壇酒,等女兒長大?出嫁,三朝回門時,啟開共飲的傳統。

    那壇酒,想必是阿耶與阿娘一起?埋下的吧。

    察覺到他虛虛倚靠著的那具柔軟身子一頓,蕭持佯裝沒有發現,懶懶道:“還不快扶我回去,好生侍奉一番。若是耽誤了明兒去給?岳母掃墓祭奠的事,你可不許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

    翁綠萼難掩驚喜地抬起?臉,一雙盈盈動人的眼睛里浮動著歡喜的光彩:“果真么?夫君你沒有騙我吧?”

    蕭持今日?飲得有些多,被她這樣握著臂膀搖來晃去,胃里也一陣翻江倒海,著實?是一種甜蜜的折磨。

    他板著臉道:“你再疑我,我就吐你身上了。”

    先前還一臉愛嬌地膩著他的人立刻松開他的胳膊,在月光下愈發顯得皎潔美麗的一張臉龐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之?色。

    “夫君,你說話好惡心。”

    翁綠萼光是想想那副場景都覺得受不了,看向蕭持的眼神里滿是警惕,見他冷笑著向她走來,她連忙往旁邊退了幾步,臉色都變了,讓他別靠過來。

    蕭持怎么會把她那幾句嬌聲呵斥放在眼里,沉著臉走過去,在她的小小尖叫聲里恨恨地往她玉白脖頸旁又親又蹭。

    直到看到那片羊脂暖玉似的細嫩肌膚浮上靡麗的紅痕,他才堪堪作罷。

    “嫌棄我?還敢不敢了?”蕭持好歹記掛著最后的一分良心,沒把人得罪狠了,只胡亂地親她的臉龐、頸子,沒去親那兩瓣他魂牽夢縈的嫣紅唇瓣。

    ……真把人親吐了,他明日?去岳母墓前只怕是抬不起?頭。

    翁綠萼被他親得氣喘吁吁,還有余力?咬著牙捏拳捶他。

    蕭持受了幾拳,沒敢吭聲。

    ……她要是發現他被她打爽了,怕是更要生氣。

    或許是回到了暌違的家?,睡了不長但很沉的一覺,翁綠萼覺得自己?現在渾身都是勁兒,捶起?蕭持來也邦邦用力?。

    落在蕭持眼里,她軟軟的拳頭像是雨點?般向他砸去,只不過是毛毛雨。

    他也不反抗,就站在那里低垂著眼,懶洋洋地任她發氣。

    冷峻挺秀的輪廓落在一片陰影里,更有一種莫測的俊美。

    好半晌,見她面頰都泛了粉,儼然是打得起?興了,蕭持才攫住她纖細的手腕,看著她手掌邊緣磨得發紅,眉頭一皺:“怎么挨打的是我,還能傷到你自個兒?”

    翁綠萼滿不在乎,哼了哼,沒理他。

    蕭持試探著摟過她腰,見她不反抗,便帶著她往漪蘭院的方向走。

    路上他又念叨了幾句她皮嫩,打人也成了被打的那一個,翁綠萼聽得煩了,睨他一眼:

    “那是因為你身上太硬了。”

    從前她就疑心過這人是石頭成精。

    懷里硬邦邦的,靠著一點都不舒服。現在靠得習慣了……也就習慣了吧。

    翁綠萼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這么想著。

    蕭持聽得這話,沒忍住蕩漾了一下,逗她:“太硬了?你指的是哪兒?”

    翁綠萼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氣得又拍了拍他的手臂,不要這滿腦子都是那檔子事兒的人再摟著她。

    她不過是實?事求是說了一句,他倒好,浪得沒邊兒了。

    蕭持大?笑出聲,雙臂環住她,帶著些潤意的嘴唇拂過她紅彤彤的耳廓:“你啊,今夜真是高興得過了頭……”

    就跟喝醉了酒似的。

    他帶了幾分醺然的溫熱氣息撲在她脖頸間?,翁綠萼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

    又聽得蕭持繼續道:“我明日?定要求岳母給?我一個說法,怎么送來的時候是一朵羞答答的牡丹,現在就變成兇巴巴的大?王花了?”

    翁綠萼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橫了他一眼,眼波流轉之?間?,媚態橫生。

    “你才是養花人,這事不該問你自己?嗎?”翁綠萼哼了一聲,身體卻軟了下去,靠在他迎上來的懷里,“我阿娘是個正經人,可聽不得你那些輕浮話。”

    夫妻之?間?說說便罷了,要真是給?阿娘聽去,翁綠萼都不敢再在菩薩面前許愿,讓阿娘入她的夢里來了。

    蕭持捏了捏她軟軟的面頰肉,覺得手感較之?從前更豐盈柔軟,他心里暗暗得意,可見是他養花的心血沒白費。

    “我能不知道分寸?放心吧。”

    見她打了個哈切,一雙美眸里浮上點?點?水光,蕭持叮囑她待會兒泡個腳再睡。

    “到了雄州,就和突然入了秋似的,仔細寒氣從你腳丫子里鉆進去。”

    他身強力?壯,尚且覺得無所謂,但看著妻子那不堪一折的細腰,蕭持很擔心她前段時間?才痊愈的風寒之?癥又要卷土重來。

    翁綠萼默默瞥他一眼。

    要不要提醒他,她在這里生活了十幾年,早已?習慣了。

    不過,這也算是一種關心則亂吧?

    被蕭持欽點?為脾氣越來越大?的大?王·翁綠萼·花難得乖巧地點?了點?頭:“都聽夫君的。”

    這句話,讓蕭持聽得那叫一個身心舒暢。

    恍惚間?,他夫綱大?振!

    不過這晚,蕭持自個兒偷偷去泡的東西還是沒派上用場。

    原因無他——實?在是泡完腳之?后,翁綠萼困意大?漲,蕭持不死心地壓過去又親又蹭了好一陣,也沒把人給?吵醒。

    他只能悻悻然地又躺了回去。

    這么看來,喝醉酒的好像另有其人才對。

    對著他撒嬌賣癡,睡得還又快又沉,怎么叫都叫不醒。

    蕭持郁悶地盯了一會兒帳頂的攢珠梅花,好半晌才醞釀出一點?兒睡意,才闔上眼不久,又被一只盈著香風的手臂壓住了鼻子,險些不能呼吸。

    蕭持虎目圓睜。

    一定是元絳珠偷偷給?她喂酒喝了吧?!

    ……

    第二?日?,翁綠萼看見蕭持眼底隱隱泛著青,還不大?高興:“都說了讓你別喝那么多了。”

    蕭持瞥她一眼,忍辱負重,沒說話。

    翁綠萼見蕭持老實?下來,靠過去,白里透著粉的面頰上一雙沉靜明亮的眼里倒映著他的臉:“頭還疼嗎?”

    蕭持搖頭。那點?兒酒不算什么。

    讓他難受了大?半夜的,哼,另有其人。

    不過看在罪魁禍首主動關懷他的份上,蕭持懶懶往后一靠,大?爺似地張開雙臂:“過來給?我抱抱,比什么醒酒湯都來得妙。”

    馬車咕嚕嚕地碾過青石地板,攤販叫賣、小孩哭鬧著要大?人給?他買糖吃的聲音趁著車簾微微掀起?的縫隙鉆進來,蕭持看著她半天沒動,也沒催,但心里也在想,姁姁面皮薄,定然不肯依著他在車輿里做些什么。

    這個念頭才在他心頭落下,就有一具香馥馥的身子軟軟地靠進了他的懷里。

    蕭持有些受寵若驚。

    翁綠萼自顧自地在他硬邦邦的懷里找了一個相對舒服的角落,把自己?埋了進去。

    蕭持看著她泛著紅的耳朵尖,恨不得咬上一口?。

    “這算什么?”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投懷送抱,結果又害羞了?”

    “是。又怎樣?”

    翁綠萼埋在他懷里,說話也顯

    得甕聲甕氣的,十分可愛。

    蕭持聽著她理直氣壯偏偏又能看出小女兒情思的語氣,想笑,心里又軟得不行。

    “咱們以后的女兒,定不能像你這樣。”

    太嬌,太惹人愛。

    她甚至不需要說話,一個眼波輕輕地撞過來,蕭持就覺得自己?被迷得七葷八素。

    真是恨不得把心肝都給?她了。

    好端端的,他突然來了這么一句,翁綠萼有些好奇,又有些不服氣。

    “為什么?”

    還能為什么?

    蕭持想到會有一個和她一樣,生得玉雪可愛、粉雕玉琢的小娘子扎著兩個啾啾往他懷里鉆,比荔枝肉還要白嫩的面頰一顫一顫,還會奶聲奶氣地喚他‘阿耶’,就覺得心都要化?了。

    “有你一個都叫我招架不住,再來一個和你一樣招人疼的,我日?日?正事不做,就陪你娘倆在屋里消磨時光。”

    “到那時,你該嫌我不務正業了。”

    蕭持挑眉,覺得天下大?定,再沒有那些事纏著,他也不是沒可能做出那種事。

    翁綠萼被他振振有詞的語氣給?噎了噎。

    都還沒影兒的事情,他偏要用這種篤定的語氣說出來。

    她啐他一口?,不再搭理他了。

    她窩在他懷里,顯得小小一團,蕭持有一下沒一下地隔著幾層衣衫,揉著她纖細腰肢里往下凹的那一小塊兒。

    翁綠萼都快被他按睡著了,冷不丁聽到他問:“你從前為雄州做了那樣大?的犧牲,看著他們照常生活,根本沒有感恩你付出的樣子,會不會失望?”

    他的語氣低沉柔和,話卻是冷的。

    翁綠萼伏在他懷里,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他的衣裳。

    “夫君太高看我了。”

    好半晌,蕭持得到她的回答。

    他沒有說話,揉著她腰窩的動作卻越發溫柔,像是在鼓勵她接著往下說。

    “答應父兄的請求,獻出我自己?——其實?說到底,只不過是我們翁家?人的一廂情愿之?舉。我們做出這個決定,既沒有事先問訊過其他百姓的意見,也沒有將他們抬到要與我們共生死、同榮辱的地步。踏出那一步,是失是得,皆系于我一人身上而已?。”

    翁綠萼想起?去歲那段最難熬、最晦澀的時光,語氣已?經輕松平靜了許多。

    “其實?對于百姓來說,上頭坐著誰,他們并不怎么關心。只要他們吃得飽、穿得暖,日?子能接著過下去,就已?經很讓他們滿足。身在塵世煙火里,我也感到幸福。”

    翁綠萼抬起?頭,笑著看向他:“再者,那也不算犧牲吧?世間?許多事都是陰差陽錯,倘若沒有那次獻禮,或許這一世我與夫君都不會再有這樣的緣分。”

    蕭持皺了皺眉。

    為她話里的‘獻禮’二?字。

    “抱歉。”

    壓得他心頭發沉又發澀的那股莫名?情緒化?作一個吻,落在她光潔飽滿的額頭上。

    翁綠萼閉了閉眼。

    ……

    翁臨陽與翁綠萼的母親出身博陵崔氏,閨名?喚作聽晴,人如其名?,是一個性情開朗,又溫柔善良的女子。

    她埋在這座山上,終日?眺望著城里她此?生最掛念的三個人,距今已?經十五年了。

    翁卓沒有讓別人動手,親自把亡妻墓前那些亂長的雜草野花給?收拾了——本來也沒多少。他閑暇時,總愛來她墓前坐坐。

    元絳珠有著身孕,該避諱著,沒有讓她來。

    翁臨陽站在墓前,定定看了好一會兒,咽下喉頭那股酸澀之?感,側身讓妹妹站過去:“阿娘定然看我都看得煩了,她心里,還是最掛念你。”

    崔聽晴去世時,翁臨陽已?經快十歲了,母親的音容笑貌還歷歷在目。

    但妹妹那時候還太小,不過兩歲多些,嬌氣又可愛。

    她穿著孝衣替母親守靈,手里握著招引芳魂的草藥,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懂。

    只下意識地按著大?人們的話跪、坐、磕頭。

    不多時,她一張白白胖胖的小臉上就帶了些不安,見了他,或是阿耶,就要哭著問他們要阿娘。

    阿娘在哪里?

    小小少年的目光艱澀地落在堂上的靈位上,沉默地抱起?妹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任由她在自己?懷里放聲大?哭。

    那道哭得一抽一抽的短胖身影與面前纖細窈窕的身影慢慢重疊。

    翁臨陽低下頭去,掩下眼底深深的愧疚。

    “阿娘。”翁綠萼輕輕叫了她一聲,跪在翁卓親手擺下的蒲團上,緊接著,她身邊也跟著跪下一道挺秀身影。

    他面前可沒有蒲團。

    但蕭持跪得毫不含糊,撲通一聲,聽得人也跟著疼。

    他喚了一聲‘岳母’。

    翁綠萼眨了眨眼,沒有說話,心里卻悄悄和母親介紹,這是她的夫君。

    語氣驕傲,又帶著一點?兒小女兒家?的羞赧與忐忑。

    像是把最愛的玩具帶來給?母親看,期盼著得到她的認同與夸贊的小娘子。

    蕭持猶在十分認真嚴肅地向岳母表態,請她老人家?放心將女兒交給?他,他一定會好好待她,絕不生二?心。

    翁卓和翁臨陽聽了,臉上神情或多或少都和緩了些。

    女婿能許下這樣的諾言,又是在他早亡的岳母面前立的誓,再誠心沒有了。

    翁綠萼眨掉眼尾的一滴淚,對著面前的墓碑慢慢揚起?一個笑。

    她們都會越來越幸福的。阿娘。

    ……

    再度離開雄州時,翁綠萼的心情意外的平靜。

    涼風卷起?雨過天青色的車簾,拂過她圓潤耳垂上墜下的明珠。

    帶著雄州獨有的高遠遼爽之?意,漸漸與她擦身而過,留在原地。

    但她不必再為一陣帶不走的風而憂愁。

    蕭持以為她因為別離,心里難過,不敢招她,只沉默地將她摟進懷里,力?氣卻又輕又柔,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翁綠萼伏在他懷里,靜靜聽著他沉穩而有力?的心跳聲,慢慢閉上了有些酸澀的眼睛。

    雄州距豫州不算遠,但顧忌著她的身子,蕭持不愿日?夜兼程,見前面有一處驛站,他示意張翼上前去問問還有沒有空房。

    張翼看見那個地方?,神情微妙,但他還是依著君侯的吩咐前去聞訊。

    很快,他就折返回來,說是驛站里只有零星幾位客人而已?,他方?才已?經使了雙倍的銀子補給?他們,讓他們提前上路去了。

    蕭持頷首,轉身去扶翁綠萼下了馬車。

    杏香和丹榴跟在后面。

    看到依稀有些眼熟的建筑,杏香小小地驚呼了一聲:“女君,這可不就是咱們當初遇到的那間?賊驛站嗎?”

    杏香知道為什么是依稀有些眼熟了,當初半邊驛站都被那些山匪放火燒了,難怪看著一半新一半舊的。

    “賊驛站?”

    擠著笑臉迎出來的驛丞聽到他們中間?那個高大?秀異、一看就是話事人的英俊男人嘴里吐出‘賊驛站’三個字,駭得魂都要飛了,他抖抖索索地正想狡辯,又看見男人身邊站著的美貌小婦人,不由得瞪大?了眼。

    那樣舉世難得的美貌,哪怕是他明日?就要化?成一捧灰,也是忘不了的。

    更何況,這位大?美人還那么倒霉,偏偏在他的驛站落腳的時候被那伙山匪盯上,大?半夜的驚魂一場。

    對她來說,恐怕也是一場難得的體驗了吧。

    驛丞這么想著,全然忘記了他的目光還落在翁綠萼身上。

    見驛丞這么直勾勾地盯著人看,蕭持冷冷瞥他一眼,上前一步,手臂往后一攏,將翁綠萼擋在自己?身后。

    “愣著做什么?前面帶路。”

    驛丞回過神來,噯了一聲,殷勤地引著幾人進了驛站。

    翁綠萼對此?地還有些淡淡陰影,但蕭持始終陪在她身邊——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緊緊攥著她的,有溫熱的力?量透過相觸的肌理傳過她周身。

    她也就變得坦然了,蕭持還在挑剔這屋子布置太過俗氣簡陋時,她拍了拍床鋪,坐了下來。

    蕭持走過來一把把她撈了起?來,對著杏香她們揚了揚下巴:“把床上墊的、蓋的,都換了。”

    誰知道這兒的被衾有多少人用過。

    他自個兒將就起?來往身上丟幾根草就算完事兒,卻不樂意讓她用別人用過的東西。

    杏香連忙應了一聲,和丹榴兩人配合默契,手腳又麻利,不一會兒就鋪好了床。

    “女君快去歇著吧。”

    翁綠萼點?點?頭,想從蕭持懷里出來,那人卻不放手。

    “嘖,麻煩。我抱你過去就是了,要你折騰?”

    語氣還是這么刻薄不惹人愛,但他的動作卻又穩又柔,像是托舉著一件稀世珍寶一樣,小心翼

    翼地把她放到了床榻上。

    杏香和丹榴對視一眼,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吱呀一聲傳來,屋里陷入一陣寂靜。

    翁綠萼沒有說話,沉默著看著他,那雙漂亮得像是含著一汪靜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蕭持被她看得喉舌微微發干,他下意識吞了吞口?水。

    “怎么了?”

    他伸手替她捋了捋耳邊的碎發。

    翁綠萼忽然伸出手,兩只柔軟玉臂環過他的脖頸,像一只蔦蘿,緊緊攀附在他身上。

    蕭持被她突然的親近之?舉居然鬧得生出了些受寵若驚的感覺,緊接著,就有生澀而柔軟的吻像是落雨般,降落在他的面頰、眉心、鼻梁,還有嘴唇上。

    蕭持愣了好一會兒,才從她鮮少露出的熱情之?態中回過神來。

    “等等……”

    他的話里還帶著喘.意,但拒絕的姿態很明顯。

    翁綠萼有些不高興,更多的是被拒絕后的迷茫。

    那雙還浮動著春潮的眼睛里明晃晃的都是委屈。

    蕭持艱難地和她解釋:“還沒泡……不成。”

    他即將又要遠征,若是因為這次只圖一時歡愉,留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豫州待產,豈非要他愧疚而死。

    聽他這么解釋,翁綠萼搖搖頭,固執道:“現在就要。”

    蕭持緩慢而堅定地拿開她再度攀上來的手,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搖了搖頭:“聽話。”

    身上淌動著的熱潮很快褪去。

    翁綠萼扯過被子蓋在自己?身上,翻過身去,氣鼓鼓地不說話。

    蕭持看著她賭氣的背影,心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自顧自地翻身下了床。

    聽著外邊兒窸窸窣窣的動靜,翁綠萼咬了咬嫣紅的唇,默默發誓再也不要理蕭持了。

    ……起?碼今晚是這樣的。

    她這么想著,身后又久久沒傳來動靜,她想回頭看,一想到剛剛下定的決心,她又歇了那個心。

    又氣又煩躁間?,她迷迷糊糊地竟也睡了過去。

    再后來,她是被熱醒的。

    退潮后的花園小路仍然殘存著濕漉漉的痕跡,耐心的匠人不過略略使了些手段,就又讓降下了一場甘霖。

    但是……

    “唔,有些緊。”

    是因為泡的時間?太短了?

    翁綠萼早已?閉上眼,不想看他了。

    虧她還以為這不正經的野蜂子轉了性,沒成想,他先前分明是假正經!

    等他老了,定然也是個老不正經!

    ·

    杏香她們看著小夫妻倆恩愛了一路,等那座古樸巍峨的舊時皇城再度出現在她們眼前時,才忽覺時間?匆匆。

    算上來回路上耗費的時間?,她們離開豫州也不過小半月。

    只是……

    蕭持回了豫州,又再度忙了起?來,已?經連著幾日?不歸家?了。

    翁綠萼沒閑著,約著王七娘出來玩了幾趟,有一次還偶遇了幾位豫州士族里排得上名?號的貴婦人。

    兩行人客客氣氣地互相打了招呼,擦肩而過時,王七娘聽到一聲低低的‘狐媚子’,氣得轉過頭去,人家?根本也沒想著掩飾,揚了揚下巴,眉眼間?的嫌惡按都按不住。

    翁綠萼拉住王七娘的手,對著她微微搖頭:“且由得她們犬吠,聽著多熱鬧。”

    王七娘頓時不氣了,親昵地擰了擰她軟若荔枝的面頰,笑道:“是是是,你愛看熱鬧,她們多叫幾聲,咱們聽得不更可樂了?”

    翁綠萼莞爾,輕飄飄地睨了一眼對面那群臉色鐵青的貴婦人,挽著好友的手施施然走了。

    “那狐媚子得意個什么勁兒!等她紅顏殘去,且有她的好日?子過呢!”

    駐扎在豫州的大?軍動作頻頻,士族中人也免不了有些膽戰心驚。

    煩了那么些日?子,看到蕭侯之?妻還有心思出來逛街,她們看了心氣兒能順才怪呢。

    翁綠萼沒將這事兒放在心上,晚間?時候看見蕭持回來了,她有些意外。

    隨即,源源不斷的歡喜像是要把她淹沒似的,從她心里瘋漲漫出。

    蕭持看著她發亮的眼睛,喉嚨微動。

    看到她這樣高興,蕭持只覺得心下苦澀,即將別離的事情哽在喉中,說不出口?。

    “夫君。”

    她朝自己?奔來,石榴紅的裙裾微揚,在暖融融的燈光下蕩開一陣明艷的光。

    蕭持下意識張開手臂,穩穩地抱住了她。

    他顯然是從軍營里急匆匆趕回來的,還沒來得及收拾,身上的盔甲也臟兮兮的。

    是一個混合著汗味、塵土與血腥味道的懷抱。

    翁綠萼眉頭微顰,聞到這股味道,她隱隱有些反胃。

    蕭持垂下眼睫、眸光柔和地看著她,翁綠萼又將那股不適強行壓了下去,開口?問他用過膳沒有,又讓人去準備熱水給?他沐浴。

    “無妨,天還熱,我冷水沖一下就好。”

    蕭持知道自己?身上臟,克制著輕輕抬手抱了她一下,就想松開。

    翁綠萼到底還是沒忍住,推開他的手,偏過頭嘔了出來。

    蕭持臉色一變。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一更)

    他長臂一伸, 小心翼翼地摟過她發?軟的身子,語氣又痛又悔:“我熏著你了?我……”他想放開她,又怕她吐了之后身上沒力氣, 一時間進退兩難。

    杏香看得真真的,君侯額頭上都生了一層汗珠, 看起來很是狼狽。

    好在丹榴略懂幾?分醫術,她沒有驚慌,先是吩咐院子里?其他的女使拿著宜春苑的腰牌去請大夫, 又從手?足無措的君侯懷里?輕輕地扶過女君, 帶著她往屋子里?走?去。

    “夫君……”

    翁綠萼有些難受, 暈乎乎的腦子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他不在自己身邊。

    丹榴適時停下腳步,扶著翁綠萼的手?臂, 讓她有力氣站穩。

    “夫君。”

    她又喚了一聲?。

    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在月色下顯得有幾?分令人心驚的蒼白, 蕭持看得心里?一痛,連忙走?了過去, 剛伸出手?,卻又收了回來。

    他還記著她剛剛被自己熏得作嘔的事兒,不敢再招惹她。

    翁綠萼固執地看著他, 濕漉漉的眼睛里?帶著一點可憐勁兒。

    蕭持只得妥協:“……好吧, 但只能握著手?。”

    翁綠萼點頭, 向他伸出手?去。

    一路膽顫心驚地扶著她坐到羅漢床上,蕭持后退兩步,沒站在風口上, 怕又熏著她。

    “如何, 還難受嗎?”

    翁綠萼接過杏香遞來的陳皮茶喝了一口,原本發?悶發?膩的心口慢慢松和了些, 她抬起頭,對著蕭持笑了笑:“好多了。”

    見蕭持面色還是不好,還在為她剛剛作嘔的事兒心有余悸,翁綠萼不想讓他再繼續擔憂,一邊聽?著丹榴的話,把手?腕放在她擺在炕幾?上的手?枕上,一邊道:

    “許是今日?和七娘去玉京樓的時候,多嘗了兩口獅子頭,有些膩著了。”

    她笑著看向他,語氣輕快:“待會兒喝些消食解膩的山楂銀耳茶就好了。”

    她語氣輕松,但蕭持看著她的臉色,還是不放心。

    怎么這個時候就變得這樣懂事,不嗔他,不惱他?

    蕭持才?張開嘴,就聽?得丹榴抖著聲?音道:“女君可不能再亂吃東西了……”

    這話說得有道理。

    蕭持正想點頭,就聽?得丹榴繼續道:“女君的脈象往來流利,如珠滾玉盤之狀。是喜脈無疑了!”

    一時間屋內的人都被這句話驚得僵在了原地。

    翁綠萼有些遲疑地緩緩將目光落在丹榴身上,手?無意識地撫上小腹:“孩子……我?”

    “正是!”丹榴對自己的醫術雖不說絕頂自信,但是不是滑脈,她還是能把得出來的。

    “只是婢摸著脈象尚淺,恐怕得讓大夫來再把過一道,求個安心。”

    蕭持下意識點了點頭:“是該如此。”

    語氣聽?著沉穩,但一看臉,就露了餡兒。

    得知自己有孕,翁綠萼心里?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復雜滋味,這下見他臉上又是歡喜,又是愧疚,那股懸在她心頭的忐忑之意忽地就被迎面的晚風吹散了。

    “我們?有了孩子,夫君不高興嗎?”

    她歪了歪頭,顯然是對他的態度感到很是苦惱。

    “不。”

    怎么會。

    那是他們?的孩子。

    是他與綠萼,共同造就的一個小小生命。

    從得知她存在的那一刻,蕭持就沒有辦法阻止心里?對她涌上的,越聚越多的愛意。

    蕭持否認得很快,但他很快又發?現自己詞窮了,滿心的柔情與絲絲縷縷的愧疚纏繞在一起,逼得他不得不沉默。

    他該說什么?

    在他即將出征的時候,他的妻子有了身孕,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時候,他不能陪在她身邊,不能陪她見證那個小家伙一日?一日?的成長。

    丹榴和杏香早就在兩個主子氣氛有些不對勁的時候識趣地下去了。

    反正離大夫過來,還有一會兒呢。

    翁綠萼看著他沉默下去的臉,他站在離羅漢床兩三步遠的地方,背脊挺直,那雙總讓人感覺傲慢不馴的眼低垂著。

    燭火被半開的窗外拂來的風吹得明明滅滅,陰影落在那張冷峻分明的臉龐上,看不清他的神?情,翁綠萼卻能感覺到他滿懷著的愧疚與懊惱。

    “夫君,我……”

    翁綠萼隱隱約約能猜出他現在的心情,這個孩子來得意料之外,但是在最初的驚愕過后,是越來越多的歡喜。

    要怎么樣才?能準確地把她的歡喜傳遞給他,讓他知道呢?

    蕭持低著頭,余光卻一直緊緊盯著她,見翁綠萼站了起來,他倏地抬起頭,急急往前走?了兩步,卻又怕熏著她,只能堪堪停在離她還有半臂遠的距離。

    “你站起來做什么?快坐下!”

    ——其實她身后就是羅漢床,上面還被女使們?細心地鋪上了柔軟的錦墊,就算是不小心跌坐下去,也不會讓人感到半分疼痛。

    但蕭持這種焦急擔心卻偏偏又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只能皺著眉頭試圖扮兇嚇她的樣子,實在是太好笑了。

    翁綠萼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只是嘔了一回,又不是生病,你那么緊張做什么?”翁綠萼邊說,邊向他靠近。

    蕭持頭一回體驗到‘最難消受美人恩’這句話,見她固執地就要往他這兒走?來,蕭持只得主動投降,伸出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臂,將她帶到了羅漢床上,按著她肩讓人坐下之后,又道:“我去沖個澡,很快回來。乖乖坐著,我讓杏香她們進來陪你。”

    就算是從前,蕭持也從不放心讓她自個兒待著。

    遑論是現在。

    翁綠萼知道他是對剛剛那一吐有了陰影,無奈地點了點頭,讓他快去。

    蕭持先是揚聲?叫了杏香她們?進來,見她身邊不缺人陪,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去了浴房。

    他年?輕體健,得知心愛的妻子懷了他的孩子,滿腔的激動都不知道該往哪兒發?泄。

    干脆沖個冷水澡好好冷靜冷靜!

    蕭持強忍著過于歡快的步伐,心下還有些飄飄然,下一瞬,他就撞上了浴房前用作隔斷的那扇黑漆邊座點翠花卉圖十二扇座屏。

    檀香木質地極其堅硬,更別說屏風外罩金漆,匠人還巧手?用金箔雕出了許多花卉,取的是‘萬花獻瑞’的好意頭。

    君侯這么一頭撞上去,杏香情不自禁地‘嘶’了一聲?。

    看著就感覺好疼啊!

    丹榴十分淡定?,反正待會兒大夫就來了,大不了再給君侯貼一劑膏藥,順手?的事兒。

    翁綠萼有些擔心地探頭去看:“夫君,你沒事兒吧?”

    這點兒痛放在蕭持眼里?根本不算什么,遑論他現在渾身上下有的是勁兒,這么一撞,根本不疼!

    “我沒事!”蕭持聲?如洪鐘,緊接著,他又跟不放心似的,又轉過頭來叮囑她,“你好好坐著,不許起來。”

    翁綠萼沒再作聲?,看著那道挺秀身影進了浴房,才?慢慢收回視線。

    杏香半跪在她腳邊,帶著繭意的手?輕輕握住她放在膝上的那雙柔荑,翁綠萼微怔,讓她起來,杏香卻搖頭。

    “女君,婢真是高興。”

    杏香一路跟隨她到現在,從初至平州時到兩人大婚之后,她的心其實一直都在半空中懸著,沉不下來。

    那時候的杏香早晚都要偷偷給觀音菩薩和碧霞元君許愿供奉,請求她們?多多庇佑垂憐女君,讓女君早日?生下一個健康聰明的繼承人,這樣一來,瑾夫人看在孫子的面子上,起碼也會對女君稍稍和顏悅色一些。

    至于君侯。

    孩子都生了,誰還顧得上他?

    但現在,不,準確一些,應該說是去歲夏天的時候。

    杏香隱隱約約地發?現,她眼中柔弱堪憐的女君,變得有些不同了。

    這種變化自然是好的,杏香雖然感到對女君性情上的改變感到有些奇怪,卻也會下意識地追隨她、一如既往地崇拜她。

    女君與君侯的感情越來越好,雖然兩人還是會時不時地吵架、鬧別扭,但是杏香堅信,君侯被女君迷得神?魂顛倒。

    ——這對女君來說,是一個很有利的情況。

    與其將希望寄托在未來的小主子身上,期盼著女君能夠母憑子貴。

    不如讓她自己真正立起來。

    按著君侯先前那股興奮勁兒,或許現在用子憑母貴來形容,會更貼切吧?

    杏香被腦海中突然閃出來的這個想法逗得一樂。

    她也如實和翁綠萼說了。

    翁綠萼笑出了聲?,低著頭看著尚且平坦的小腹,有些不確定?道:“她該不會……聽?得到我們?在講什么吧?”

    說完,她看向丹榴,那雙沉靜漂亮的眼睛里?帶著幾?分緊張。

    難得看見女君這副有些傻氣的樣子,丹榴抿唇笑了,搖了搖頭:“現在小主子在您肚子里?,就像是一顆小豆芽。誰能指望小豆芽能聽?得懂咱們?說的話呢?”

    翁綠萼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她有些赧然地摸了摸肚子,心里?柔情四?溢。

    這是她與蕭持的孩子。她會很愛很愛她。

    ……

    嘴上說是快速沖個澡,但蕭持也怕自己沒洗干凈,萬一還殘留了什么味兒熏著她,還要返工,豈不是更浪費時間。

    他用香胰子來來回回搓了好幾?道,又抬手?聞了聞,只剩一股淡淡清爽,沒有什么怪味道,這才?滿意。

    蕭持記掛著大夫還要上門來給她再診一道脈的事兒,手?下穿衣的動作愈發?迅速,頭發?隨便擦到不再滴水,就用一旁的簪子隨意綰起,腳步匆匆地繞過那扇讓他前不久才?丟了臉的十二山座屏,朝內室走?去。

    大夫已經到了。

    蕭持瞥了一眼那瘦瘦小小的老頭,帶著一身清涼水汽,坐在她身邊。

    這下總算可以放心地親近她了。

    “怎么樣?可還難受嗎?大夫怎么說?”

    他一來,就跟連珠炮似的一連問了許多,翁綠萼笑著搖頭:“大夫才?到,還沒有來得及診脈。”

    蕭持頓時扭頭吩咐道:“勞煩大夫給我夫人瞧瞧。”

    平州蕭侯的兇名響當當,方大夫連忙弓腰稱是。

    幾?人的目光都緊緊落在他身上,還好方大夫行醫濟世多年?,什么大場面沒見過,還能十分淡定?地給翁綠萼診脈。

    “恭喜君侯、恭喜女君,女君這是有喜了。”方大夫臉上露出一個喜氣洋洋的笑,“雖說脈象稍淺,月份還不大,但已是可以確定?的了。女君有孕不過一月出頭,正是要精心將養的時候……”

    方大夫說起這個,丹榴如饑似渴地聽?著,時不時嚴肅地點點頭,表示受教?。

    她余光瞥到君侯,發?現他聽?得也是一臉認真,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危機感。

    不過她很快又反應過來,瞧君侯那樣,只怕是不日?又要出征。

    到時候,女君只有指望她們?這些貼身女使了。

    這么想著,丹榴求學的心更加強烈了。

    送走?絮絮叨叨的方大夫和還想多問些婦嬰知識的丹榴

    ,杏香服侍翁綠萼沐浴過后就識趣地退了下去。

    今天是個好日?子,女君和君侯定?然有很多話要說。

    ……

    翁綠萼覺得蕭持對她的態度,小心溫柔到過了頭的地步。

    她不過是從梳妝臺前站起來,他都緊張不已,非要讓她停在原地別動,他過去扶住她仍舊纖細的腰,掌心虛虛攏住那截細腰,他的心仿佛也落到了實處,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翁綠萼看得好笑,提醒他:“你這樣緊張,等到你出征,不在家中,該怎么辦?”

    她的意思是讓他放寬心。

    沒了熏得她作嘔的怪味兒,她又喝了一碗方大夫煎的安胎藥,現在什么奇怪的感覺都沒有,渾身輕盈,肚子里?那顆小豆芽的存在感弱到不行。

    蕭持卻理解錯了。

    他看著她皎潔美?麗的臉,低低道:“綠萼,是我對不住你……”

    大戰在即,他身為主帥,必須得親自上場作戰。

    蕭持不會辜負每一位追隨他、擁護他的將士,但與此同時,他不得不暫別他的妻兒,丟下自己原本應盡的責任。

    他的語氣太過沉重,以至于翁綠萼能夠清晰地感覺他身上傳來的深深的失落與歉疚。

    “對不住我什么?”翁綠萼掰開他的手?,把自己的手?塞了進去,一根一根,緊握契合。

    “你是去完成你的使命、萬千將士軍民共同的期望。”

    “這個孩子……”提起她,翁綠萼眉眼間流淌著柔軟得不可思議的愛意,“來得是在我們?意料之外。但我知道,你和我一樣,都會很愛很愛她的,對不對?”

    她笑著抬起眼,翹起的眼睫深處洇著因為歡悅而濕潤的水光。

    蕭持沉默地點頭,親了親她薄薄的眼皮,又搖頭。

    “最愛你。很愛她。”

    在這樣一句直白的情話浸潤下,翁綠萼眨了眨眼,忍下那股即將涌上的熱意。

    為什么幸福得太過,也會讓人想流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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