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前男友(二合一)
蔣螢太熟悉蒙紹這副表情了。
他是?單眼皮大眼睛, 眉目輪廓銳利,跟人笑嘻嘻的時候有種吊兒?郎當的感覺。
可當他濃眉一壓,眸色沉下去的時候, 哪怕嘴角還噙著笑,立刻成了十?足的生?猛悍斗、充滿挑釁的模樣。
但如?今她也充分了解了陸之奚的真正性格和行事作風, 他話越少?的時候, 反而是?越危險的時候。
就像現在?, 蒙紹點開手機通話的外放鍵。
屏幕上還顯示著正在?通話中?,電話那邊經歷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后,只響起一句冷淡又簡短的話:
“你找死?”
蒙紹:“怎么?我怕你啊?”
兩?人輕易地在?電話里用三兩?句話把氣氛變得極度緊張, 一旁的蔣螢終于忍不?住,迅速伸手點了掛斷。
蒙紹看她一副著急忙慌的樣子,指了指投影屏幕上顯示還在?聯機的俞斯言頭像,又指了指她的手機。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你想的那樣。”蔣螢聲音弱了下去。
“是?他單方面在?騷擾你?”
蔣螢垂下眼盯著手里的手柄, 試圖轉移話題:“繼續玩兒?吧, 斯言和安寧還等著呢。”
蒙紹拿起手機,在?群里跟另外兩?人說了聲家里讓他倆去看晚會,改天有時間再約。
發完消息,他把手機扔一邊, “跟我說實話, 他找你幾次了?”
之前,蒙紹一直以為蔣螢和陸之奚的關系停留在?去年八月分手的時候, 就連上次聽她提起陸之奚私下在?成都給蔣志文住的房子, 事情都發生?在?去年七月。
所以每次話題涉及陸之奚,他覺得既然這人對蔣螢來?說都已經過去了, 也不?想多說什么。
但他現在?相當肯定,今天這通電話不?是?巧合。
同為男人, 蒙紹還確信他在?除夕夜這種時候給作為前女友的蔣螢打電話,必定是?心懷鬼胎。
在?蒙紹再三追問下,蔣螢一五一十?地招了。
等聽完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蒙紹徹底收起嬉皮笑臉的態度,臉色眼見地沉了下去。
“我一直都在?北京,你怎么不?告訴我?我把他揍得祖宗都不?認。”
蔣螢無奈地說:“你倆要真的對上,那場面才是?沒法收拾了。”
以暴制暴,這就是?蒙紹從小到大的生?存準則。
果不?其然,蒙紹冷笑一聲:“我現在?就想教訓他。”
“我已經把話跟他說清楚了,他不?會再出現在?我面前,頂多是?打個電話過來?,過不?了多久就會連電話也不?打了的。”
就像之前,在?分手后他偶爾打兩?個電話過來?,被她掛斷后也不?會再堅持。
這陣子的鬧劇就是?陸之奚的控制欲作祟,等他真正冷靜下來?,就漸漸會覺得這種追逐游戲無趣了。
“你想得太簡單,現在?沒人知道陸之奚在?哪兒?,他家里人滿世界抓他,所以他才沒有出現。”
蒙紹本來?不?想跟她說這些事情,但又怕她小看了自己和陸之奚牽扯的關系。
他給陸之奚剛才撥過來?的號碼又打了過去,結果對面再次顯示空號。
“你看,他現在?號碼也被處理過。”
蔣螢沒忍住問:“這是?怎么回事?”
她還是?個學生?,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和知識書本打交道,接觸的老師和同學多數都是?性格純粹的人,以至于她尚未清晰地見過這個社會的其他側面。
但蒙紹在?英國念書的時候從沒閑著,接觸多了三教九流的人,不?光消息靈通,看事情也看得更清楚。
蒙紹跟她說,陸之奚這樣的人看上去有錢有權,實際上他自個兒?也生?活在?贏者通吃、敗者必死的殘酷斗獸場,如?果沒有能力把握好那龐大的資源和權力,就會被看起來?是?上天恩寵的身?份吞噬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而他們家現在?的角斗應該已經揭開序幕了。
“之后如?果他再來?找你,你一定要讓我知道。”蒙紹說。
就在?氣氛變得越來?越嚴肅的時候,外頭有人敲了敲書房的門。
門一開,春晚的熱鬧聲音從客廳的方向傳來?,將書房里寂靜的空氣與溫暖吵鬧的外界連通。
蒙紹的媽媽過來?,笑瞇瞇地招呼他們去客廳拿紅包看春晚。
液晶屏電視里,主?持人們用熱烈的聲音開始了新?年的倒數。
蔣螢靠在?沙發上,沒注意到身?邊的人都在?說什么,在?那倒數聲中?兀自走?了神。
對她來?說,從父母離婚開始的每一年都過得很不?容易,但過去一整年,是?這么久以來?最漫長、最波折的一年。
酸甜苦辣攪在一起,被她一口悶了下去。
這一口的后勁兒?實在?太大,直到現在?還尚未散盡。
跨年結束,蔣螢和爸爸一回到住處。
家里只有父女兩?人,不?過蔣螢在前幾天就給大門貼上福字和春聯,還張羅她爸給窗戶上貼了窗花,門關處的花瓶里插著紅艷艷的鮮切冬青,多了不?少?喜慶的顏色。
蔣志文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拿出來?一看來?人的名字,瞅了自己女兒?一眼,“爸爸去接個電話。”
“嗯。”
蔣螢低著頭,沒注意到蔣志文臉上有點兒?心虛的表情,因為她的手機也收到了電話——又是?一道陌生?號碼,幾乎是?踩準了她回家的時間把電話打過來?。
她走到房間里,關上門,在?床邊坐下,點擊接通。
電話里,陸之奚咬牙切齒的語氣中?罕見地帶上一分孩子氣:“他是?不?是?有病?”
蔣螢目光落在?窗戶上。
干凈的玻璃之后是?一片沉著的夜色,室內昏黃的燈光投射在?玻璃上,反射出她平靜的神情。
她沒應陸之奚剛才的話,而是?輕聲道:“之奚,謝謝你在?去年七月讓人過來?看顧我爸爸,也謝謝你送的凝露。”
電話那頭,陸之奚怔了片刻。
時隔那么久,這是?蔣螢第一次用如?此緩和的語氣跟他說話,剛才被蒙紹挑釁的怒火好像被一場突然下起的綿綿春雨澆滅了。
他的語氣也軟了下來?:“那你為什么不?住在?我給伯父準備的房子里,那里面積更大,風景更好,你們住在?那里,會比在?蒙紹的房子住得更舒服。”
“你們不?一樣,這段時間我爸爸住在?你那里的租金,還有凝露的價錢,我都會補給你。”
“所以剛才蒙紹說的那句話,你覺得是?對的?”
蔣螢有些無奈:“不?管我和蒙紹是?什么關系、不?管我和斯言相處得怎么樣,我和你都不?會重新?在?一起了,這不?是?你打電話、和我見面、派人來?守著我能改變的。”
她說完這句話,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下去,再次開口時又變成了溫柔的語調。
“螢螢,你從來?不?說謊。你拋開對俞斯言的責任感,還有對我們以前事情的怒氣,告訴我,你這些天里,有想念過我嗎?哪怕一秒鐘。”
電話那頭的背景環境安靜得出奇,以至于陸之奚的聲音如?此清晰。每一個音節,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像是?貼著蔣螢的耳畔傳來?。
房間里那股清清淺淺的巖蘭草香氣依舊像往常一樣,輕柔地包裹著她的身?體。
仿佛陸之奚此刻正將她擁在?懷里,像他們戀愛時那樣,她背靠在?他胸膛里,他低下頭,側臉緊貼她的頸窩,輕輕呢喃著。
蔣螢試圖張口說話,卻遲遲無法發出聲音。
*
春節有七天假期,但對于蔣志文這樣的個體戶而言卻是?歇一天就少?掙一天,他從大年初四開始就開店,而蔣螢也找了別的事忙活。
華大寒暑假都長,離開學還有好一陣,她的論文已經在?年前改好了一稿提交,這會兒?閑著,恰好碰上成都的一個公益機構正在?招募陪伴孤獨癥兒?童的志愿者,她沒怎么猶豫就報了名。
對孤獨癥譜系障礙的治療一直是?心理學界的熱門研究中?心,蔣螢在?大二的時候恰好在?學院內一位教授關于孤獨癥干預手段效果追蹤的課題組里打過下手。
當然,那時候她完全是?一個學術菜鳥,所謂的打下手也僅限于做課題組的會議記錄、按照教授的要求搜索文獻、進行文獻綜述之類的小工作,她還沒有機會親自接觸太多這類病人。
憑借專業背景,蔣螢順利地通過了篩選,在?大年初八這天按照地址到了一處佇立在?兩?個小區之間的護理服務中?心。
站在?大門口往里看去,棕紅色的建筑里,每一扇窗戶都透著暖黃的燈光。
一位扎著馬尾辮,打扮樸素的年輕女生?找她招了招手,笑著說:“你是?蔣螢吧?華大高材生?,太厲害了。”
這女孩兒?叫王曉茗,大學學的是?護理專業,一畢業就全職在?這個專注幫助孤獨癥患兒?的服務中?心工作。
“這里相當于一個托兒?所,有專業的老師和護理人員,家長們上班前會把孩子送過來?,孩子們多數都在?三歲到十?歲這個區間,因為中?心人手有限,所以需要志愿者陪著孩子們進行一些交流和手工活動,如?果天氣好,還可以一起在?院子里踢球。”
蔣螢跟著王曉茗走?到了一間墻上布滿了卡通涂鴉,桌子和柜子里放著各式各樣玩具的活動室。
里面坐著十?幾個年齡不?一的孩子,對她的到來?,反應也不?一樣。
極少?數會抬頭看她,但多數孩子都在?低頭玩自己手上的玩具,或是?拿著畫筆在?畫畫。
當蔣螢穿上志愿者馬甲,踏進教室的時候,一個坐在?角落里的小女孩開始無緣由地尖叫起來?,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王曉茗說:“她叫星星,剛來?這里沒幾天,有些怕新?環境,你去陪坐在?小象玩偶旁邊的陽陽畫畫吧,他來?這里比較久了,干預得早,很乖。”
那女孩兒?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的確像是?星星一樣閃耀。她獨自坐在?椅子上,目光直直盯著蔣螢的方向。
蔣螢按照王曉茗說的,走?到角落里的小男孩身?邊。
陽陽大概有十?歲,安靜地坐在?桌子邊上,用蠟筆在?紙上涂涂畫畫。她在?陽陽身?邊坐下,柔聲跟他打了個招呼。
陽陽并沒有抬頭看她,還在?繼續畫著他尚未完成的作品。
蔣螢看著他的畫作,里面是?一個藍色調的房間,里面坐著各種各樣的小動物?,色彩并不?常規,窗外的天空是?紅色的,地面是?紫色的。
她問:“你在?畫什么呢?”
陽陽終于開口了,用充滿稚氣的聲音告訴她,他在?畫這個房間里的人。
原來?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動物?的樣子。于是?蔣螢問他,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樣的。
陽陽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去。
他在?畫作上右下角那頭五顏六色的小象邊上畫上一直漂亮的粉色蝴蝶,然后用一根黑色的蠟筆在?這蝴蝶上畫著雜亂無章的線。
“你是?這個。”他說。
蔣螢撐著臉,凝視著這只被線條纏住的小蝴蝶。
“你真厲害。”
陽陽不?理她。
就在?這時,那個叫做星星的小女孩兒?忽然跑了過來?,氣勢洶洶地一把奪過陽陽的畫筆,蔣螢嚇了一跳,下意識將陽陽抱在?了懷里。
可不?知道為什么,星星看到了她的動作,又開始尖叫。
陽陽有些冷漠地看了星星一眼。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他伸手抱住了蔣螢的脖頸。
星星的尖叫更上一層樓。
王曉茗跑過來?,連忙將星星抱起來?,將她帶出了活動室,而星星一離開活動室,陽陽迅速地把蔣螢放開了,又繼續專注到自己的繪畫上,仿佛剛才的意外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蔣螢接觸過很多特殊人群,也因為研究經歷看過孤獨癥的許多文獻,她知道盡管孤獨癥患者與普通人之間存在?著社交障礙,但孤獨癥患者之間因為具有較高的神經同步性,雙向對話要比人們往常所了解的順暢。
也就是?說,剛才在?星星和陽陽之間,也許發生?了一場無聲但驚心動魄的交流。
蔣螢好奇地問:“剛才發生?了什么?”
她問完這個問題,就意識到這個問題也許顯得太過模糊,但陽陽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看見她媽媽抱別人,就會變得這么討厭。”
在?這一天的志愿工作結束的時候,蔣螢臨走?前跟王曉茗簡單地聊了一下接下來?幾天的安排,然后看見了星星的媽媽。
她看見了王歆。
“螢螢”
王歆看了看蔣螢,又看了看被王曉茗抱在?懷里的星星,臉上滿是?驚訝。
蔣螢也驚了,視線在?星星和王歆之間來?回徘徊,等反應過來?是?什么情況后,心里瞬間涌上一股沉悶復雜的情緒。
她們在?附近一個咖啡廳坐下。
美?式復古風格的室內放著輕柔的鋼琴曲,空氣里彌漫著咖啡豆的香氣兒?。
星星安靜地挨著王歆坐,盯著咖啡廳角落里的落地鐘指針,王歆捧著咖啡杯,笑著說:“太巧了,我這兩?天在?成都找工作忙不?過來?,聽說這個機構好,就把星星送來?這里了。”
蔣螢喝了口咖啡,問出了上次見到王歆后一直沒問出的疑惑:“你當年離開,不?就是?要追求自由嗎?既然你要追求自由,又和男人結婚生?孩子做什么?”
對面的女人愣了片刻。
她今天沒化妝,頭發簡單地梳在?腦后,沒了粉底液的遮掩,眉眼之間的疲倦一覽無余。
“螢螢,你長大了,也到了二十?多歲的年紀,你應該知道女人在?這個年紀是?很迷茫的。”
王歆嘆了口氣。
“我生?你生?得太早,你爸又掙不?到錢,我那時候每天都很絕望,感覺自己就被困在?那個家里了,我以為和你爸離婚是?最好的”
蔣螢已經不?想聽了,她直截了當地說了這次愿意和王歆坐下來?談的目的。
“你這個女兒?是?不?是?干預得有點晚?”
看上去已經有五六歲了,卻有很明顯的刻板行為和溝通障礙。一般而言,孤獨癥在?兩?歲之前就可以確診,越早干預,效果越好。
“我和她爸爸在?那段時間感情出了問題,所以”
蔣螢忍不?住說:“你這么多年怎么還是?這樣?你知不?知道當媽意味著什么?”
即便她話語冷淡,但王歆還是?從中?聽出了一絲關切,她沒想到蔣螢會關心星星,臉上露出了笑容。
“你是?不?是?還挺喜歡星星的?上次你爸爸見了她也很高興,說她像你小時候”
蔣螢一愣,低下頭,目光直直落在?面前的杯子里。
剛剛她喝了兩?口,天鵝拉花已經亂成了一堆白色的浮沫,支離破碎地飄在?咖啡上。
過了一會兒?,蔣螢緩緩道:“跟你說這些,是?因為這是?我的專業,我希望患者都能得到正確得當的治療。但你不?要對我和我爸抱有任何幻想,我們和你不?是?一家人。”
她為了讓王歆死心,還強調:“我爸現在?比以前還窮,付了房租只能養活他自己,上次你看到的房子根本就不?是?他的。你也知道他那個人對孩子沒什么真的責任心,不?可能給你當冤大頭養孩子。你自己好好工作,好好照顧你女兒?吧。”
王歆是?紅著眼抱起星星離開的。
她的咖啡只喝了兩?口,聽蔣螢說完這番話就走?了。
蔣螢看著王歆單薄的背影,還有趴在?她肩頭那個并不?能理解發生?了什么的小女孩兒?,直到他們消失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王歆從來?沒有那樣抱過她。
蔣螢恍惚地回憶著自己的小時候,所剩不?多的回憶里,都是?王歆冷漠和不?耐煩的表情。
她坐在?溫暖的咖啡廳里,又無端感到一股空寂又疲倦的冷意。
只要和父母多待一會兒?,這種感覺就會加重幾分。
這種令人絕望的感覺如?影隨形,伴隨著她長大成人,深入骨頭,浸泡靈魂,讓她與另一些人區分開來?。
“你這些天里,有想念過我嗎?”
蔣螢恍然想起除夕夜那晚,那時她沒有回答陸之奚的問題。
反而是?陸之奚,趁著她還沒掛斷電話的意思,又和她多說了兩?句。
他說他知道每一個她在?想念他的時刻。
因為他也是?如?此。
“我不?會上你的當的。”
她最后在?電話里這么說,卻得來?對方一聲很輕的笑,和一句溫柔的“晚安”。
咖啡店里的服務員在?這時走?過來?,說門店在?晚上七點半打烊。
蔣螢回過神來?,看了眼鐘表,這才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起身?離開咖啡廳回家。
夜里視頻的時候,她跟俞斯言說起今天在?公益機構和那些孤獨癥兒?童交流的經歷,還是?沒忍住提到了王歆和星星的事情。
俞斯言聽后,說她這么做沒有問題,讓她不?必為此有心理負擔。
蔣螢默了默,說起另一件事。
“今天陽陽和星星的爭執,讓我忽然想起了Milton在?2012年提出的雙共情問題。”(注1)
在?雙共情理論下,孤獨癥患者所謂的社交障礙,只是?因為他們與普通人的神經類型不?匹配,雙向共情缺失,以至于兩?類人群之間無法對話罷了。
但有時候,這個理論也可以從更廣泛的視角來?看。
“雙方不?匹配的對話方式是?可以通過不?斷練習得到改善的,但這的確是?個辛苦的過程。”
蔣螢說著,抬眼和屏幕里的青年對視,聲音里充滿了不?確定,“你覺得這個過程辛苦嗎?”
俞斯言怔了片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深深地凝視她,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她:“螢螢,我可以從杭州去看你,你希望我來?嗎?”
隔著屏幕,兩?人都看懂了彼此的表情。
他們的目光里帶著不?確定和小心翼翼,既擔憂給對方增加麻煩,又擔憂讓對方失望。
“那不?如?我們還是?回校再見面吧,你覺得呢?”她說。
“好。”他答。
話說到這里,他們其實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
蔣螢在?二月底回校了,俞斯言也在?同一時間回了北京。
安頓好后,兩?人趁著一個好天氣出門,去了三里屯的一家書店。
戀愛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兩?人已經去過很多家北京的書店,這是?他們倆最喜歡的一家。裝修不?算精致,但店主?對不?同類別書籍分區和推薦展區都有自己的思考,每當兩?人來?這里,都能抱著一摞書到閱讀區看。
有時候,挑書店和挑對象一樣,走?進一個偏好相合的書店,客人能輕易地從書架上找到自己感興趣的書籍。如?果進去了不?合適的書店,不?管在?書架上流連多久,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書。
他們照往常那樣點了咖啡,在?閱讀區坐下,看了一會兒?書后休息聊天。
蔣螢給他展示自己手腕上的紅繩,“你送給我的這串香灰珠子,我一直戴著呢。”
俞斯言笑著說:“你喜歡就太好了。”
說完,他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道:“有時候我會感覺到,你像一張試卷,可我不?是?一個好學生?,總是?無法拿出正確答案。”
聽他這么說,蔣螢呼吸微微一滯。
她知道今天會談到什么,但聽他開啟這個話題的時候,心里還是?泛過一絲難言的酸澀。
蔣螢低下頭去,俞斯言卻握住了她的手,收緊。
“螢螢,我曾經懷疑過,也許這張試卷就不?是?為我設計的。但有時候我又想,也許努力多答幾遍,我也可以拿到高分。”
她輕聲問:“那你寫這張試卷的時候,感到快樂嗎?”
“如?果能讓你笑,我也會是?快樂的。”
他說:“但我知道自己作為你的男朋友,有時候沒能拿出正確的答案,本身?就會讓你感到很傷心。”
見他把問題都攬到自己身?上,蔣螢笑了笑,糾正他:“斯言,你說錯了。問題不?在?你身?上。”
她用了另一個比方,“你是?一個完整的圓,而我是?拼圖,缺角的那種。”
說到這里,蔣螢還是?不?爭氣的紅了眼睛。
每個人都想過一個明智又灑脫的生?活,但生?活里布滿了沼澤,只有泥足深陷時才會意識到自己在?危機、錯誤和動蕩之中?。
陷入困境的人總想努力外爬,抓住一切能抓到的東西,證明自己過得還可以,可這么做反而活得越費力,越自顧不?暇。
蔣螢覺得自己就犯了這樣的錯誤。
她以為自己已經從生?活里一灘灘泥沼里爬了出來?,但當真的跟俞斯言相處的時候,他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她還有些狼狽的模樣。
俞斯言替她擦掉眼淚,溫聲說:“螢螢,沒有人是?一塊拼圖,每個人都是?完整的,如?果你感到空缺,只是?因為那一塊地方還沒有長成罷了,也許你需要給自己多一點時間。”
說完,他又立刻說:“我不?是?要跟你講道理,我是?想安慰你。”
蔣螢眼里還泛著淚花,卻被他小心翼翼的態度逗笑了,“我覺得你說得對,你別緊張,我又不?咬人。”
聽她開玩笑,俞斯言也笑了。
他長得斯文俊秀,笑起來?的時候有種靦腆的感覺。
蔣螢真真實實地為他心動過。
可偏偏時機就是?不?對。
把話說開之后,兩?個人都變得輕松了許多。
他們決定讓彼此的關系退一步,回到朋友的位置上,俞斯言告訴她,如?果她以后有什么需要,他會隨時幫忙,讓她不?要擔心會麻煩他。
“螢螢,還有一件事我必須要跟你說,你可以當做我對陸之奚的嫉妒,也可以當做我對你的擔憂。”
蔣螢一愣,有些遲疑地問:“什么事?”
“我看得出,他了解你,也很吸引你。我想這是?為什么你們只在?一起半年,卻有這么深的感情的原因。我本來?想只要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足夠長,那并不?會成為障礙,但我的表現也不?盡如?人意。”
俞斯言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難免帶上一絲無奈。
“不?過話說回來?,從專業的角度看,你也清楚他具有一定程度上的paranoid traits——偏執特質。應該不?至于到達PPD的地步,但結合他的家庭背景,這仍然是?件很大的麻煩。
“我知道這是?件很私密的事情,但你告訴過我,你爸爸有酗酒問題。酗酒人的家庭成員經常會出現共依存的困境,會非常渴望幫助、照顧處于困境中?的人。如?果你曾經有過這種情況,那么你和他建立聯系是?非常危險的事。”(注2)
那種病態吸引力,就像兩?顆在?孤寂浩渺的宇宙里相遇的星球,被強引力誘惑著無限靠近。
隨后其中?一顆以粉身?碎骨的代價,撞進另一顆的懷抱里。
第42章 前男友
從三里屯回到學?校, 俞斯言最后一次送她到宿舍樓下?,兩人擁抱了一下?,算是正式的告別。
雖然不至于像上一次分手一樣?感到抽筋剝骨般的痛, 蔣螢轉身離開時心里還是很感傷。
她慢騰騰地上樓,打開宿舍門, 看?清里面的情景后卻立刻呆住了——
周安寧穿著睡衣, 像個機器人客服一樣?直挺挺地站在宿舍里, 雙手交握放在小腹前,目光誠懇地對她說:
“尊敬的玩家?蔣螢,您在人生online中的游戲時間?已達二十一年?零五個月, 累計打卡前男友兩名,解鎖新成就:男人就是玩物!”
蔣螢揣了一路的傷感就這么被周安寧的語言鐵拳干脆利落地擊散,兩人大眼瞪小眼看?著彼此,然后一起笑了出來。
她走到桌邊拉開椅子坐下?, 臉上的笑意又散了, 輕輕嘆口氣,“雖然唉,但我的確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周安寧把自?己剛洗好的藍莓拿給她,邊吃邊說:“你倆心理負擔都有點兒重, 也都不太執著, 分了當朋友也挺好。”
雖是如此,蔣螢還是頹廢了幾天。
除了吃飯和去學?院完成新學?期注冊之外, 她一直窩在宿舍里看?文獻或者在床上躺尸, 像一個游了長?泳的人精疲力盡地爬上岸,根本沒有力氣動彈。
一連過?了五六天, 周安寧在一個清晨起來時,見?頭發亂糟糟的蔣螢坐在床邊, 一臉沒精打采的樣?子,終于覺得?不能這樣?下?去了。
她拍了把大腿,說:“趁開學?事兒不多,咱倆出去玩吧。”
“去哪兒玩?”蔣螢興致缺缺。
周安寧嘿嘿一笑:“去玩男模!”
“什么男模?”她面露茫然。
“就是咱們在元旦約飯的時候,蒙總答應的那件事兒唄。那時候俞斯言還挺大方呢,都沒說不讓你去。”
周安寧掏出手機,從上次元旦約飯時那個有蒙紹、俞斯言和她倆的四人微信群里又拉了一個沒有俞斯言的三人微信小群。
生活就是大群包小群,上次的四人微信群名字還是一對牽著手的小情侶和兩只狗頭,現在新建的微信群名已經被周安寧命名為「靚女選妃」。
她拍了拍蒙紹的微信頭像,說:
「蒙總,新年?新氣象,把你們店里品質最好的男模都叫來給我們摸摸唄(玫瑰)。」
蒙紹很快就回復。
「嚯,沒想到周姐您還惦記這事兒。」
「沒問題,但先申明啊,你倆去拍攝現場玩可以,別被人花言巧語騙了,要是有人加你們微信約喝酒先跟我說。」
隨后他發來一大串帥哥照片,說問了一下?員工,這兩天正好在排新的拍攝檔期,她倆有想見?的帥哥,可以讓手下?的人排在同?一天去公?司。
周安寧把自?己的椅子拉到蔣螢身邊,倆人湊在一起劃拉微信群里蒙紹發來照片。
“痞帥卷毛,他是混血吧,還是個翹屁嫩男。”
“還有雙胞胎啊好陽光好可愛哦。”
“這個簡直是大寫?的斯文敗類!”
蒙紹發來的照片里有中模也有外模,不是男網紅那種被各種精修p圖的照片,而是實打實的公?司內部使?用的模特?卡,正臉無p,身材一覽無余,照片上還寫?清了三圍尺寸,模特?們的身高都在188以上。
只看?了三張照片,原本不感興趣的蔣螢頓覺精神振奮,隨后她就聽見?身邊的周同?學?十分沒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我不敢想象,如果每天都跟這么多帥哥在一起,我該是個多么陽光快樂的小女孩。”周安寧哽咽道。
在看?完全部的照片后,兩人愉快地挑了喜歡的帥哥,和蒙紹約好在下?周五的時間?去玩兒。
雖然足足還有一周的時間?,但這事兒就像根吊在她倆面前的胡蘿卜,接下?來的幾天里,不論是在課題組干活還是收到導師要求她們進一步修改論文的郵件,兩人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眼里有光了。
不過?在周五臨近之前,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兒。
國內媒體轉載了外網新聞報道,在經歷了近兩個月的丑聞和流言之后,威廉姆斯家?族再次攤上了麻煩。
新聞里說,家?族所控制的一家?在香港和美國完成雙重上市的公?司經匿名人舉報,涉嫌財務造假、內幕交易和未及時公?開披露信息,兩地證監會已經開始對上市公?司和包括CEO、CFO在內的主要負責人發起調查。
在家?族的媒體見?面會上,滿頭銀發的老威廉姆斯在年?輕妻子的攙扶下拄著拐杖走到臺前,神情嚴肅地向公?眾解釋家?族會全力配合證監會的調查。
在新聞視頻里,這位老人聲音沙啞,但一雙藍眸銳利森冷,哪怕是在解釋家?族公?司所面臨的指控,態度也像皇帝一樣從容傲慢。
他的身邊跟著女兒克洛伊和兒子文森特?,而克洛伊的丈夫和孩子也都到場,安靜地坐在臺下?,作為與家族共度難關的表態。
由于被調查公?司的CEO就是陸之奚的爸爸安東尼,他這次并未出現,但令人奇怪的是,他的妻兒也并未到場。
結合之前兩個月里甚囂塵上的傳聞,有小道消息猜測他們可能是被控制了,或者是因為這次安東尼的管理失誤,他們一家?子都被老威廉姆斯踢出了家?族的核心權力圈子。
嚴格來說,這件事和蔣螢并沒有直接關系,但俞斯言和蒙紹都擔憂地給她發消息,問最近陸之奚有沒有找她,或者她是否遇上了奇怪的人。
這畢竟是涉及金額巨大的財務事件,背后涉及的利益方錯綜復雜,擺在新聞上的不一定是事情全貌,這么大個家?族被冷不丁地遞了黑函,背后一定有人在推波助瀾促成這件事發生。
如果有人為了搜集信息而找上蔣螢,把她牽扯進這件事兒就不好了。
蔣螢讓俞斯言和蒙紹放心。
且不說公?司上的事兒跟她根本沒有關系,除夕夜那晚的電話是陸之奚最后一次聯系她。
那天晚上蒙紹那樣?刺激他,陸之奚也只是言語回懟,她猜測他甚至可能并不在國內。
不過?蔣螢雖然不覺得?這件事會對她自?己造成什么影響,但心里還是難免感到一些不安。
她對陸之奚做的很多事情都感到不滿和生氣,可當事情涉及他的人身安全的時候,她也不能完全不在意。
蔣螢捫心自?問,哪怕自?己沒有和他有過?感情,作為曾經有過?交集的同?學?,她也希望他至少是安全地生活著。
在周四晚上,她心里的不安很快因一通從美國打來的電話而加重了。
電話那頭是一個女人在說話。
“你好,蔣小姐。我是Alex的祖母安娜,很抱歉以這樣?突兀的方式與?你進行第一次通話。”
聽見?對方表明身份的時候,蔣螢愣了一下?。
這段時間?里她看?了不少的新聞,自?然知道陸之奚的祖母是新加坡華裔,而她周圍有很多新加坡留學?生,他們說英語都有一種特?別的口音,而不是如此流利地道的美語。
最重要的是,陸之奚的祖母在他十歲那年?已經去世了。
當對方再次開口,說起他們家?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煩,但一直找不到陸之奚,而陸之奚的爺爺和爸爸都非常想念他的時候,蔣螢終于反應過?來,這個女人應該是老威廉姆斯新娶的妻子,在新聞發布會上扶著老威廉姆斯的那個年?輕女人。
電話那頭,安娜還在繼續說著。
“蔣小姐,你也許聽說過?,像我們這樣?家?庭的孩子,如果脫離家?族的保護,很容易遇到綁架或更可怕的事情。外面有很多關于我們家?的不實傳聞,實際上Alex是我們家?非常珍視的孩子,他獨自?在外太久,讓我們非常擔憂他的情況。所以冒昧詢問,他最近一次聯系你是什么時候?他現在在哪里?”
蔣螢隱約覺得?有一些不對,本能地沒有立刻回答。
安娜見?她沉默,繼續訴說著他們家?族最近面臨的困難牽扯巨大,如果她知道什么一定不能隱瞞,如果陸之奚遇到危險,所有人都會很痛心。
溫和而誠懇的言語里隱隱有威懾的意思。
蔣螢人在中國,安娜威懾她也沒有用,但這番話確實讓她開始擔心陸之奚的境況。
就在她準備說起除夕夜收到過?電話的事情時,安娜又開口了:
“我們知道他去北京找過?你,他在美國的圣誕節這天,拋下?了特?地為他操辦的派對和他的親人,就為了去找你。蔣小姐,你們一定有聯系。”
安娜不提還好,這句話一說出口,蔣螢猛然想起陸之奚回國那天的事情。
他在車上向她提到過?一件事。
——“我有很多指控我爸爸的證據”
——“螢螢,你覺得?我該對我爸爸這么做嗎?”
——“我聽你的。”
思及此處,蔣螢握著手機,身體因驚疑而微微發麻。
那時候她被陸之奚一系列舉動弄得?又怕又怒,完全沒意識到他這句話究竟包含著什么意思,直接無視了。
可如果這件事背后的推手是陸之奚,結合他們家?那些內斗的傳聞,蔣螢猜測安娜此番打電話過?來給她,恐怕也不是出于要保護陸之奚那么簡單。
“抱歉,我和他的確沒有聯系了,沒辦法幫上你。”
蔣螢冷靜地說完這句話,直接掛掉了電話。
她握著手機靜靜在宿舍里坐了片刻,還是起身走到無人的樓梯間?,給她曾經拉黑的幾個陸之奚用過?的號碼撥去。
空號。空號。還是空號。
打開微博,昨日訪客——竟然沒有訪客記錄了。
他用的賬號主頁的ip地址也仍然是一片空白。
陸之奚似乎真的消失了。
*
“我們今天是去看?帥哥!看?帥哥!別愁眉苦臉的。”
蒙紹派來的車將?兩人一路載向一處拍攝基地,滿心激動的周安寧瘋狂搖著蔣螢的肩膀,讓她嗨起來。
“好好好,我也很激動!”
蔣螢哭笑不得?地掙脫她的魔爪。
她昨晚沒睡好,想了很久陸之奚家?里發生的那件大事。
陸之奚才十九歲,過?去一年?都在中國念書?,如果他家?里發生的事情真的是他做的,他又是從哪里弄來的指控材料?
他會不會是被人利用,和居心叵測的人合作,現在被控制了?
越想越心驚,越想越不安。
拍攝基地所在的地方遠離市中心,綠植環繞,接近地點的時候,蔣螢覺得?這條路很是熟悉,往窗外望去,意識到往前一段路就是清水庭所在的地方。
她腦海里滑過?一個念頭。
如果陸之奚還在國內,會不會住在清水庭的別墅里?
這念頭剛在她腦海中升起,一旁的周安寧激動的聲音就打斷了她的思路。
“我們到了!”
攝影基地是處從外看?去是一片有著寬敞花園的別墅區,透過?并不算高的墻往里望去,那座花園里擺著許多奇異擺件,像是露天藝術展廳一樣?,充滿了后現代主義的氣息。
在基地一側還有家?專賣進口產品的超市,顯然是為這里的外籍模特?們準備的。
載她們的車停在了路邊,有位染了亮橙色頭發的女孩兒走了過?來。
“是螢螢總和安寧吧?我叫小嘉,是蒙老板讓我來接兩位的。”
蔣螢被她的稱呼驚了兩秒,小嘉見?她一臉驚愕,哈哈一笑:“您也是我們公?司的股東。”
“叫我大名就行,也可以叫我螢螢。”
她又不干活,可不好意思被人叫總。
就在她們準備跟著小嘉往基地里走的時候,蔣螢不經意間?看?見?路邊停了一輛黑色的車。
一個戴著棒球帽和口罩,身上只穿著單薄的黑色衛衣和長?褲的高個子男生從進口超市里走了出來,朝那黑車里走去。
蔣螢猛然頓住腳步。
身體先理智一步行動,在周安寧呆愣的目光中,她忽然邁開腿跑了過?去。
然后伸手拽住了那男生的衣袖。
第43章 前男友
當這個男生轉過?頭來的時候, 蔣螢立刻意識到了不對。
她還沒松開手,對方就?把口罩扯下來,眉頭一挑, 說:“你從哪兒竄出來的,跟兔子似的, 嚇我一跳。”
蔣螢:“”
她默默收回手, “我也被?嚇了一跳你怎么換帽子了?你那帥氣的漁夫帽呢?”
“本人是時尚界人士, 總不能只?有一頂帽子吧?”
小嘉和周安寧也走了過?來,看?見?他的臉后,小嘉熱情地朝他招了招手:“蒙總?您怎么在這里?”
蒙紹提溜著手里的購物袋, 開玩笑?道:“剛開完會過?來,給這倆尊貴的女士買零食當驚喜,正想上車進園區,直接被?逮住了。”
他瞥了一眼蔣螢, 把她身上羽絨服的帽子往她頭上一罩, 又說:“外頭冷,先進園區再說。”
幾人一起進了拍攝場地內部,里頭各種工作人員在忙碌。統籌小姐姐拿著一疊紙,風風火火地在攝影師、燈光師、服裝助理之間溝通安排, 到場的模特已經在化?妝和做發型, 大家看?見?蒙紹的時候都紛紛嘻嘻哈哈地打招呼。
“你們就?在休息室里吃好喝好,等會兒沒拍攝任務的時候模特就?在這里休息。”
蒙紹領著她們走到休息室門口時, 蔣螢拉住他, 說有事?兒要?跟他聊聊,于是兩人單獨去了他的辦公室。
關上門, 蒙紹脫下帽子和口罩。
“剛才把我認成?誰了?表情急著那樣?兒。”
蔣螢坐在靠墻的懶人沙發上,幽幽問:“現在這么冷, 你怎么穿這么少。”
“我從公寓到基地車接車送的,到處都是暖氣,再穿多一件我熱得慌。”
蒙紹走到她面前,拉過?椅子坐下,“說吧,什么事?兒?”
蔣螢把陸之奚家里人從美國給她打電話的事?情告訴了蒙紹,隨后有些憂心忡忡地問:“你說陸之奚會遇上被?綁架要?挾這種事?情嗎?畢竟是涉及生命安全的事?情”
“不會的。”
蒙紹的聲音倒是很篤定?。
“他那樣?的小孩兒,從小就?會學怎么應對綁架在內的各種危險事?件,警惕性比普通人高多了,用不著你擔心。”
見?蔣螢還是一臉猶疑的樣?子,他又說:“他家里之所以找不到他,我猜是因為他沒離開過?中國。”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蔣螢盯著他。
原來在除夕那晚,她跟蒙紹說過?陸之奚找她的一系列事?情后,蒙紹就?留了個心眼,跟包括莉莉在內的人進一步打聽了一下陸之奚的情況。
莉莉告訴他,之前她在得知陸之奚去中國后,就?托她爸爸找到了陸之奚的表兄陳書淮。
“內地,尤其是北京,是特別安全的地方,外國人入境是很麻煩的,所以就?算之前有媒體方來找你,也都只?是一些中間人,遇上了跟警察叔叔一舉報一個準。
“陸之奚之所以能派人守著你,幫你擋記者,是因為他表兄家里很特殊,在內地有正規的安保公司。他既然能守著你,身邊肯定?也有人保護,他家里人應該是實在找不到人,才給你打了電話。”
得虧是莉莉跟陸之奚比較熟悉,才得知了這兩家背后的一些彎彎繞繞,把這件事?告訴了蒙紹。
“退一萬步說,你那前男友聰明的很,挑了個在香港上市的公司下手,嚴格來說還算是大義滅親,維持金融市場秩序,要?是真?有人要?弄他,偷證據,他人在中國,是有正當理由被?保護的。”
話說到這一步,蒙紹也沒什么遮掩了。
他告訴蔣螢,那小子不會有生命危險,也不太可?能被?利用,但這人把家族內斗搞得這么極限,就?是明晃晃地跟他爸爸和爺爺撕破臉對著干,看?誰把時機算得準,看?誰捏得籌碼多,玩的就?是股價和心臟誰先停跳。
“小小年紀敢玩兒這么大,真?是個瘋子”蒙紹笑?了一下,“不過?之后你還是小心一點兒,要?是出學校就?告訴我,我找車接送你。”
蔣螢本來也只?是想確認陸之奚的安全,至于他怎么去跟家里奪財產,跟她確實沒什么關系。
聽蒙紹分析完后,她松了口氣,不再想這件事?兒了,高高興興地去休息室找周安寧。
她到的時候,周同學對面沙發上正坐著倆帥哥,長得一模一樣?,大雙眼皮高鼻梁,笑?起來妥妥的陽光小狗。
雙胞胎其中的一個對周安寧問:“你們研究心理學的是不是很會觀察人的微表情,能夠很容易看穿別人在想什么?就?像讀心術一樣??”
周安寧同學咬著奶茶吸管,用一種憐愛的目光看?著他們,說:“那基本都是騙人的。”
“噢,那你們都做些什么呢?”
“我們會用腦電記錄察人的大腦活動,觀察人們在不同情形下的情緒反應。”
蔣螢在周安寧身邊坐下,見?這兩個男孩兒一臉似懂非懂的樣?子,笑?著對他們說:“打個比方,我們可?以用這個設備測試一下哥哥看?到心動的女孩子的時候,弟弟的大腦會不會同時有反應。”
這話一出,周安寧秒懂,也露出一個有點兒邪惡的笑?容。
坐在對面的哥哥直接笑了,弟弟捂著臉,“姐,你們放過?我,我哥有女朋友。”
前幾天她們倆看?上的模特們都陸陸續續到了,都來跟她們打招呼聊天。
里面最小的才十七歲,叫季洵,臉很嫩,衣擺一撩卻是誘人的薄肌,蔣螢摸了一把才知道弟弟還在讀高中,手還沒離開人家的腹肌就?開始顫抖。
然后周安寧立刻懷揣著欺負男高的罪惡感又摸了兩下。
帥哥們性格都很開朗,知道她們倆是老?板的朋友,也知道蔣螢也是老?板之一,紛紛把情緒價值拉滿。
蔣螢和周安寧玩得不亦樂乎,臨走前大家用拍立得拍了張照留念,還拉了個群,周安寧滿臉期待地問之后能否在群里要?腹肌照,帥哥們相當大方地說可?以,隨時要?。
于是這個群被?命名為「男菩薩廟」。
夜里八點,蒙紹開車送她們回到學校。
剛才在拍攝基地雖然有吃的,但都是些低油低脂的沙拉,兩人都沒吃飽,直接奔向?賣夜宵的小食堂。
“每個圈子都太不一樣?了。”
蔣螢坐在食堂里吃著熱乎乎的麻辣燙,跟周安寧聊起這件事?。
今天在拍攝基地的時候,也不乏有人聽說她和同是股東的莉莉關系好后,把她也當成?富家小姐,開玩笑?般說著類似“螢螢總給個機會”的話。
這對蔣螢來說也算是開天辟地頭一次了,蒙紹聽到的時候在旁邊捂著臉笑?得直抽抽。
時尚圈的人們有著年輕漂亮的皮囊,而皮囊之下是勃發的生命力和在名利場里周旋攀爬的欲望。
而商界又是另一種波瀾壯闊、殺人不見?血。
蔣螢想起蒙紹今天跟她分析的那些話,止不住感嘆,相比之下,校園真?是個相當寧靜的地方。
“學校里的環境是比較單純,但照樣?得卷職稱,這還是拿到教職之后的困難,在這之前都得先想辦法把博士讀出來。咱們學校這兩年,每年都有博士跳樓。”
周安寧嘆了口氣。
她現在已經拿到了幾個不錯的碩士offer,肯定?是有學上了,指不定?還能和蔣螢一起去美國,但讀出來之后能不能找到工作,要?不要?繼續讀博士,還是很迷茫。
蔣螢最近忙完了畢業論文的事?情,也開始繼續找新的科研機會,投遞了好幾份材料都還沒有回音。
她現在還是大四學生,但許多課題組的核心工作都傾向?于找研究生以上,經歷過?更成?熟的學術訓練的學生,可?新的科研經歷又關乎她研究生第?一年選擇導師和美國的院校,這是個難題。
換做以前,蔣螢大概也會跟著周安寧一起唉聲嘆氣了,但在這兩年里她經歷了太多麻煩事?兒,反倒覺得這不是什么大問題。
事?實證明,人在無數次脆弱和崩潰中并不會死,而是會漸漸變得穩如老?狗。
她淡定?地吃了一大口裹著濃香辣湯的方便面,安慰周安寧:
“機會總會有的,放輕松,實在不行,咱倆可?以畢業以后去學校門口賣烤腸,左邊寫‘五元一根’,右邊寫‘附贈心理咨詢’。聽說法學院的同學已經這么干了。”
過?了幾天,好消息果然來了。
蔣螢收到一封郵件,是京師大心理學系的一位教授給她的回信,說是看?過?了她的應聘材料,想跟她當面聊聊。
這位教授叫程蘊儀,一直專注于孤獨癥譜系障礙的研究,她的這項課題組是與?醫院合作,通過?檢測孤獨癥人群的神經機制,研究特定?的干預技術在的治療效果。
為了給課題組篩選合適的被?試,今天程教授在一間托管機構與?患者家長見?面,便和蔣螢約在了一家高檔商場的咖啡廳里。
工作日里,咖啡廳里基本沒什么客人,她們坐在咖啡廳角落的位置交談。
在蔣螢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過?往的經歷后,程教授對她說:
“有過?ASD研究課題的經歷、做過?志愿者、有臨床方向?的科研,從學術角度看?,思路還是蠻清晰的,我很歡迎你來我們課題組。”
每個研究領域都是一個小圈子,蔣螢聽過?程教授的一些小八卦,譬如她年輕時在德國留學,和一個英俊的德國心理學家有過?一段浪漫的關系,但她最終選擇回國教書,并且一直保持單身。
年近五十的程教授雖然眉眼間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但舉止說話時總帶著一種知識分子的文雅和不曾被?婚姻磋磨過?的活潑。
“我有點好奇,排除掙錢養活自己和名譽地位這些考慮,你有想過?自己做學術是為了什么嗎?”
蔣螢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思索。
程教授讓她可?以慢慢想這個問題,“之所以這么問,是因為做學術是很枯燥的,你要?想在這條路上走得遠,堅持十幾年,乃至幾十年,心里一定?要?有明確的意志,讓你能堅持下去。”
見?面結束后,程教授先離開了,蔣螢在商場一側的小路邊上等蒙紹派的車來接她回學校,沒過?多久就?接到了司機的電話。
“車到了,灰色的商務車,哎,姑娘我看?見?你了,稍等啊馬上來。”
電話一掛,一輛深灰色的車就?正好停在了她面前。
蔣螢走上前去拉開車門,可?沒想到車里面竟然有人。
那人穿著帽衫,帽子戴在頭上,身邊的皮質座椅上放著一臺電腦。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那人就?抬起臉來,露出一張略有些蒼白的秀氣面孔,帽檐下一雙被?陰影覆蓋的琥珀色瞳孔看?著她,露出了一抹溫和的笑?意。
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撞見?這一幕,蔣螢嚇得心臟都停跳了一秒,下意識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陸之奚先拉住了她,笑?著說:
“不是要?找我嗎?這次你沒認錯。 ”
第44章 偷看
三月初的北京, 春寒料峭,風還是刺骨的冷,陽光依舊沒有溫度。
當?蔣螢驀然被那只溫暖有力的手握住小臂, 拉向暖氣充足,氣味清雅的車廂內時, 她還沒有從剛才的驚嚇中反應過來。
砰地一聲, 車門關上, 這輛低調的深灰色豪車便?駛向了?這座高檔商場的地下停車場。
一身黑衣的壯漢司機識趣地下了?車,全隔斷設計的擋板下降,寬敞的后車廂就成為一個獨立私密的空間。
“手怎么還是這么冷?”
陸之奚將她抱在懷里, 將她冰冷的雙手裹在自己的手心,試圖將她焐熱。
蔣螢堪堪反應過來,想要掙脫他的懷抱,但陸之奚像條圈住獵物的蛇一樣將她緊緊卷在懷中。
她泄氣般問:“你怎么在這里?”
陸之奚見?她不把他往外推了?, 心滿意足地將臉埋在她烏黑柔軟的發絲間, 輕輕嗅著她身上的香氣,低聲道:
“最近有點?兒忙,給你打電話又惹你生氣,一直沒有聯系你。聽說你想找我?, 我?就來見?你了?。”
看來把家里搞得雞飛狗跳這件事, 的確讓他變得很忙,就連原本清澈的聲音帶上了?啞意, 盡是掩藏不住的疲憊。
而所謂的“聽說”, 肯定?是那些隱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的保鏢向他報告了?情?況。
蔣螢的心里已經波瀾不驚,她就知道那些人沒離開過。
“我?找你不是因為別的原因, 只是最近你們家的事情?鬧得太大,我?以為你出事了?。”
陸之奚有些高興, 扣住她的臉頰,親昵地將臉湊近,與她鼻尖相對,視線交纏。
“你在擔心我??”
蔣螢沒吱聲,不希望他把自己的人道主?義關懷解讀出過多的含義。
但這種沉默在陸之奚眼里就成了?一種默認,他的呼吸因為欣喜變得急促了?。
就著這親近的姿態,他的目光在她柔軟的唇瓣上徘徊,口中輕聲問:“螢螢,我?可以親你嗎?”
“不行。”蔣螢別過臉去。
陸之奚又把她往懷里拉,語氣里充滿引誘:
“可你和俞斯言已經分手了?,對嗎?你們那天去了?一趟書店之后,就再也沒見?過面。我?知道你有那種責任感,但現在你不用再顧及他,我?們可以做任何事,就像以前那樣”
“就算沒有斯言,我?也不想。”
蔣螢嘆了?口氣,又說:“你能不能不要再監視我?了?。”
“我?是在保護你。”
“別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如?果純粹是好心,可以讓你的人不要報告我?的生活細節。”
陸之奚見?她又不高興了?,繼續耐心解釋:“可是我?很想你。”
蔣螢默然和他對視。
她告訴自己,面前這個看上去溫文爾雅、從容自若的男孩兒,其?實是個漂亮的騙子?、有錢的流氓、貼心的混蛋。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意思。
相反,他將一切看得很明白,然后故意混淆視聽,攪亂她的邏輯,然后富有心機地引導她按照他的想法去思考。
跟他好好講道理?不聽,蔣螢索性也棄療了?。
“分手之后,我?也想你。”她說。
陸之奚愣了?一下,臉上剛展露出笑容,又聽見?她補充道:“但我?發現努力忘記還是忘得掉的,你試試呢?”
笑意瞬間凝固。
平復了?好一會兒心情?,他才重新握緊蔣螢的手,向她解釋:
“我?決定?回來找你的那一刻,就不打算努力忘記你。我?可以給你時間消氣,可以做任何事情?哄你開心,甚至可以按照你的意思,給你自己的空間。但我?要看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說著,他撫摸她的臉頰,蔣螢要躲開,他就扣住她的后頸,用不容拒絕的力道讓她直視他的眼睛。
陸之奚喜歡她這雙漂亮又純凈的眼睛,當?她這樣看著他的時候,他的心情?總會變得很好。
他放軟了?聲音,像以前那樣哄她那樣,“如?果你不高興,可以扇我?耳光,就像那天宿舍樓下一樣。”
好像是鼓勵般地,他輕輕柔柔地捏著她的手,牽引著她的掌心貼上他的臉頰,讓她撫摸自己。
隨后側過臉,用秀挺的鼻尖抵在她掌心里蹭著。
陸之奚長得好,于是在一些本屬于耍流氓的行為上,他的美色讓這件事變得極具迷惑性。
而此刻這樣親昵的動作,更是蔣螢在他們戀愛時喜歡做的事情?,以至于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引誘弄得有些懵了?。
一時無法定義是陸之奚在占她的便?宜,還是她在占陸之奚的便?宜。
忽然,原本松松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忽然收緊,蔣螢感覺自己的掌心被什么柔軟的東西貼上,她終于回過神來。
忍了?又忍,終究是沒忍住。
她怒氣沖沖地給了?他一巴掌,然后扯過一旁的抱枕往他身上砸。
“你在干什么!”
戀愛的時候不是沒玩兒過更過分的,但現在他們根本不是那種關系!
陸之奚任由她發泄情?緒,然后趁她身形不穩,又將她抱在懷里,說:“你以前不是喜歡這樣嗎?我?做你喜歡的事兒,你讓我?繼續守著你,好嗎?”
蔣螢鐵青著臉說:“既然你想知道,為什么不直接問我?呢?你總想在背后偷看我?,不如?直接把自己想知道的問出來,我?可以告訴你。”
見?她這么爽快,陸之奚有些意外,“真的?”
“真的。”
陸之奚默了?幾秒。
隨后把自己最在意的問題問了?出來:“你和俞斯言接吻了?多少次?”
兩?個住在宿舍的學生戀愛,他很容易知道他們是否有進一步的關系,但兩?人在校園里拉拉扯扯,卿卿我?我?的時候干了?什么,他還沒有神通廣大到那個地步。
聽到這個問題,蔣螢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然后從他的表情?里讀出他真的很想知道這件事。
她甚至懷疑陸之奚私底下是不是把這件事情?惦記了?無數次。
神經病吧!
“不是說要告訴我?嗎?為什么不說話。”他平靜地問,“既然你們分手了?,我?不會去找他麻煩的。”
“那你問這個有什么意義呢?”
陸之奚答不出來,但他就是要知道。
他想要知道她的一切。
當?有事情?脫離掌控的時候,他便?會被一種令人折磨的無力感、失控感裹挾住理?智,促使他進一步地去窺探她的生活,知道更多的細節。
見?他一臉堅持,蔣螢面無表情?地說:“沒數過。”
沒數過。
那肯定?是很多次了?。
十幾次?幾十次?上百次?
陸之奚試圖計算一下他和蔣螢在一起接吻的次數,隨即想到他們之間光是做.愛的次數都數不清了?,接吻的時候肯定?比她跟俞斯言要多得多。
他心中一瞬閃過憤怒,覺得俞斯言那樣的人憑什么和她接吻,下一瞬又被一種勝利感覆蓋,畢竟他和蔣螢之間曾經有過的親密,目前是無人能超越的。
蔣螢默默地看著陸之奚眉眼間隱晦變化?的神色,又問:“你還想問什么?”
“你去清水庭附近那個拍攝基地做了?什么?”
他問完,又補充:“你告訴我?,我?就不去找人麻煩,不然我?會讓人繼續問的。”
到目前為止,蔣螢已經清楚陸之奚的做事風格,雖然他擅長玩弄一些手段,但正面答應過的事情?,他都還是會履行。
于是她坦誠地說:“去看模特拍攝。”
陸之奚顯然已經知道了?一些事情?,又問:“還有呢?”
“和他們聊天吃飯。”
“除了?聊天吃飯呢?”
見?他一步步追問,蔣螢忍不住說:“你都這么問了?,肯定?知道發生了?什么,我?說不說有什么區別呢?”
是的,陸之奚知道那天大概發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在休息室里,他要是想知道細節,就得找上里面的模特,之前他不想驚擾蔣螢,才沒有讓人做進一步的調查。
可現在他忍不住了?,“里面有個叫季洵的才十七歲,你也摸了??”
蔣螢警惕地說:“你查人家?”
“我?讓人跟那天的統籌打聽的。”陸之奚的聲音已經沉下去,“你告訴我?,我?就不查。你們加微信了??”
“沒加。”但有微信群。
蔣螢沒有多說,而是忍不住問:“那天那么多人,你逮著一個小孩兒問干什么呢?”
他忽然沉默了?,盯著她看了?很久。
久到讓蔣螢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她才聽他說:
“我?們認識的時候,我?也只有十七歲。”
“”
蔣螢低頭捂住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陸之奚見?她不說話也不辯解,本就沒什么血色的唇瓣緊抿。
秀氣的臉蛋上平添幾分脆弱感。
他在這時已經意識到,有些事情?從手下的人口中聽來,遠不及聽她親口說出要來得有沖擊性。
雖然他認為俞斯言各方面都比不上自己,也認為一個小模特不構成威脅,但是如?果她喜歡十七歲,他是沒有辦法把自己變回那個年齡的。
可陸之奚又想,自己現在明明并不比十七歲的時候要差,他長高了?,發育得更好了?,臉蛋也沒有變,遠遠超過那個小模特的身體條件。
既然她嘗過了?自己,為什么還會對別人感興趣呢?
蔣螢已經被陸之奚的問題弄得從一開始的氣惱變成有些哭笑不得。
等他用冷冷淡淡的語氣問出“你摸他的腹肌很高興嗎”“他的哪里有我?的好”這類自找沒趣的問題的時候,她干脆利落地說:
“我?們是睡過很多次,你又不脫上衣,我?怎么記得你的長什么樣。”
其?實她知道陸之奚不脫上衣是因為肩膀有彈傷,有時候騎乘位時,她也會把他的衣服推上去,他的腹肌的確很好看,分膈線還能裝水。
但她想讓陸之奚吃個教訓。
果不其?然,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徹底讓陸之奚維持不住那種故作溫和的樣子?,他眉眼間帶著不解和惱怒,抱她的力道也收得更緊。
“那你現在可以”
蔣螢猛然把手從他掌心抽回,“你冷靜一點?!”
可陸之奚冷靜不了?,他越問越不開心,越不開心越想打破砂鍋問到底。
他想知道她把視線放在別的男人身上時的心情?——開心嗎?多開心?比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開心?
還想要和她再次緊貼住身體,反正現在她已經是單身了?,又有什么顧忌呢?
陸之奚甚至在思考,能不能花錢讓人造出時光倒流的機器,讓他們回到過去,回到蔣螢還沒有交新的男朋友,還沒有和小男模們打成一片的時候。
那時候,他是她唯一一個親吻過、撫摸過的男人。
空氣安靜了?片刻,蔣螢稍微冷靜下來,也察覺到陸之奚情?緒不對。
此時此刻,她背靠在陸之奚的胸膛里,被他圈在懷里,感覺到他急促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頸項間。
他用臉頰貼著她的頸窩,蹭著她,沉默著。
像一個失去了?方向的小動物,努力地在尋找某種方式,重獲他們曾經獨一份的親密感。
“螢螢。”
他忽然低低地開口。
“我?覺得冷。”
冷。
在充滿暖氣的車廂里,他感到冷了?。
蔣螢猛地怔住。
她知道那是什么樣的冷意。
一些相似的回憶飄進她的身體,蔣螢唇瓣微動,在這一刻有了?回應他的沖動。
可與此同時,分手時那種痛苦立刻在本能的驅使下蘇醒,如?一根巨木在她大腦中撞響警鐘。
那警鐘的余音貫徹她的身體,最終化?作一種無可奈何。
“之奚。”
她輕輕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你只是占有欲在作祟,那不是愛,是你走進死胡同了?。當?你想困住一個人的時候,你反而會困住自己。你看你明明分手的時候很瀟灑,現在卻過得不開心。”
久違的柔和語氣讓陸之奚一怔,他抬頭對上了?她的視線。
蔣螢繼續說:“況且你現在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別把時間浪費在我?的身上了?。”
“沒有你,我?根本沒辦法入睡。其?他的事情?沒有你重要。”
他垂下眼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似乎印證了?這一點?。
“那就去看醫生,開藥。你的大腦在焦慮,這就像人的身體會感冒一樣,吃過藥會讓你好受很多。”
她淡然的態度讓陸之奚心里愈加的不安。
他心中有一股無名的沖動如?火苗般燃燒起來,驅使他思索著可行的辦法,讓蔣螢感受到他的心情?。
于是他捧住她的臉頰,低下頭,試圖親吻她。
肌膚相貼,呼吸交錯,她皺著眉別過臉去,抗拒的樣子?讓他心口沉悶發堵。
沉默片刻,陸之奚稍微松開了?她,緩聲說:“我?不強迫你,但你不是想要感謝我?在去年七月幫你爸爸的事情?嗎?我?不要你的錢,你讓我?抱著你睡覺就行不是上床,只是陪我?睡下,好嗎?”
蔣螢想也不想就拒絕:“不行,睡不著就去看病,不許談這種沒有邊界的條件。”
他還在爭取,又用剛才擁抱蹭臉那一招,低聲說:“只是抱著你。”
就在這時,車窗忽然被人用力拍響。
原本還在裝模作樣的陸之奚猛然抬頭,在蔣螢看不見?的地方,用冷冽兇狠的目光看著窗外的方向。
蔣螢也嚇了?一跳,往窗外一看,竟然是蒙紹。
蒙紹收到司機沒接到人的消息后,開會開到一半匆匆趕過來。
車廂緊鎖,孤男寡女,蔣螢不就是任人欺負的份兒?
他越想越氣,怒聲說:“開門,把人放了?,不然窗戶我?給你砸了?!”
第45章 前男友
寬敞的地?下車庫亮著刺眼的冷調白光。
冷清寂靜的環境里, 車窗被拍得哐哐作響的聲音突兀又?驚心?,站在?一側角落里守著的司機兼黑衣保鏢匆匆沖上?前來拉住蒙紹。
蒙紹冷臉甩開了保鏢的手,“干什么?想動手?”
保鏢長?了副兇悍的模樣, 看起來很是不好惹,一見蒙紹滿臉提防, 卻立刻露出了個友好的笑容
“先生, 有話好好說, 大家都是文明人。車里兩?位有事兒要談,要不您在?邊兒上?等等,我給?您去星巴克買杯咖啡?”
“你們家老板這叫文明人?哪個文明人把女?孩子拉上?車鎖門不讓出去的?”
“您這話就說得沒道?理了, 這就是朋友聊天兒,哪來的鎖門不讓出去這個說法?”
蒙紹懶得聽他逼逼賴賴,又?大力拍了拍車窗。
“陸之奚,放人!不然我就把你在?北京這件事兒, 還有你車牌號直接告訴你們家, 夠你喝一壺的吧?”
他話音落下,車窗果然降了一半,一道?涼涼的聲音從車內傳來:
“你的小?公司不想要了?”
“你就這點兒招了?你——”
蒙紹正回懟著,視線往車里投去, 立刻看見蔣螢像個小?受氣包似的被一個人模狗樣的男人抱在?懷里, 登時火冒三丈。
“你手放哪兒呢?拿開!”
可?那車窗下降的空間實?在?刁鉆,夠他看清楚車里的情況, 又?不能讓他探進身子把蔣螢扒拉出來。
蔣螢知道?陸之奚是故意做樣子給?蒙紹看的, 他對她身邊的男性都抱有無?差別的高度敵意。
她無?奈地?說:“把我放開吧。”
“不放。”
蒙紹聽見他倆的對話,冷笑著對陸之奚說:“她有兩?個前男友, 怎么就你事兒多?掉不掉價啊。”
陸之奚抬起眼皮看他,聲音冷淡:“關你什么事?”
“她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 除夕那天你在?電話里還沒聽清楚嗎?我再跟你重復一遍?”
話趕話說到這一步,氣氛就開始變得詭異了。
蔣螢感覺得到陸之奚抱她的力道?在?變大,他似乎有點兒想要揍蒙紹。
而此時此刻,蒙紹看起來也很想揍他。
保鏢大哥也察覺到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勸蒙紹冷靜,這里到處都是攝像頭,先動手了可?就沒理兒了。
他是陳家安排來保護陸之奚的,換個說話,也算是陳家派來盯著車里那位小?祖宗不要鬧出什么大事情的人,話里話外?也有暗示陸之奚的意思。
這陣子他見識了這位小?少爺的做事風格,說不忌憚是假的。
可?保鏢把緩和氛圍的話說出來后,直接被兩?人當做空氣般無?視了。
見狀,保鏢終于把臉上?的和氣笑容收了起來,時刻準備在?鬧事的時候出手穩住局面。
在?這僵持的氣氛中,一直安靜如雞的蔣螢忽然開口:
“我很餓。”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正在?對峙的兩?人瞬間轉移了注意力,蒙紹說:“我帶你去吃飯。”
陸之奚說:“別吃沒有營養的,我找廚師來給?你做。”
“你的菜就算有營養,她看著你也吃不下啊。”
眼看氣氛又?冷了下來,蔣螢補充:“我要吃食堂的椒麻雞,還有五十分鐘打菜窗口就要關門了。”
這里距離華大有二十分鐘的車程,但路上?有些堵,可?能要比往常晚十分鐘才能到,如果要趕上?食堂開餐的時間,就得現在?出發。
見她語氣堅持,陸之奚說:“我送你回學校。”
他直接忽視了站在?車外?的蒙紹,把車窗搖上?去,保鏢見狀也迅速上?車。
蒙紹都被他這不要臉的做法氣笑了,轉頭快步走到一旁被自己叫來的車上?,讓司機跟著陸之奚的車,免得他搞些什么小?動作,又?把人拐走了。
車平穩駛上?高速,是前往華大的方向,蔣螢總算是松了口氣。
陸之奚似乎是因為剛才的事情有些不高興,默不作聲地?將額頭抵在?她臉側,像是在?平復心?情。
車遇到紅燈停下,兩?人身體因為慣性微微前傾,他的鼻尖和唇瓣蹭過她的皮膚,一觸即分,留下細微的瘙癢感。
蔣螢動了動身子,忍不住對陸之奚說:“你能不能別抱著我了,很熱。”
陸之奚回過神?來,目光落在?她的臉頰上?。
白皙的皮膚泛上?一層潮紅,一路蔓延到耳尖。
他把車窗降下一點兒,讓外?頭的空氣流通進來,但蔣螢臉上?那層熱氣卻遲遲散不掉。
“你得放開我。”她說。
陸之奚卻屈指輕輕碰了下她的臉頰,“你這不是熱出來的。”
“是熱出來的。”蔣螢撇過臉,語氣堅定
他的心?情忽然變好了,眼里露出笑意:“你的身體還記得我,其實?你喜歡這樣,就像以前一樣,那時候你總想和我在一起。”
蔣螢忽然轉頭看向他,用一種坦然的眼神?對上?他的目光。
“你覺得你很了解我,是嗎?”
陸之奚認真點頭:“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那你為什么對我的態度視而不見呢?”
這話說出來,陸之奚又?沉默了。
過了幾?秒,他把話題轉移回蔣螢要報答他出手幫蔣志文的事上?:
“作為報答,如果你不愿意抽時間陪我睡覺,那以后可?以接我的電話嗎?”
蔣螢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盤,將臉別過去,目光投向車窗外?,不吱聲。
這時候,陸之奚身側的電腦忽然發出了令人心?驚的警報聲,他終于放開了她
蔣螢被那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轉頭看過去,發現電腦上?面正顯示著股市的k線圖和一些數據,又?迅速把頭轉過去。
陸之奚并沒有避諱她,電腦里的東西毫無?保留地?展現給?她看,隨后又?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用英文跟電話那頭的人說著什么“去接觸他”“談價格”“讓律師評估”“私下找證監會的人”之類的話。
他的語氣此時全然是充滿掌控感的冷靜,和剛才溫聲軟語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北京的初春里,天色仍然黑得快。
車程走了一半,窗外?的天空已經被沉郁的夜色彌漫,路燈的光影投射過來。
蔣螢透過車窗,看見陸之奚垂眼盯著k線圖的冷淡面孔,還有他口中談及的以億為單位的要價。
令普通人咂舌的金錢交易,在?他眼里似乎只是一些無?聊的數字游戲。
他就是用這臺電腦和這部手機,把外?界攪得一團亂,讓他的爺爺和父親焦頭爛額地?出現在?媒體上?。
陸之奚給?人一種極其矛盾的感覺。
大多數時候,他極端冷靜、極端冷漠,但在?某些時刻,他卻變得十分沖動。
蔣螢凝視著車窗上?反射出的少年虛影,目光細細描著他俊秀的眉眼。
車往前行駛,外?頭虛晃的路燈光線讓他映在?車窗上?的模樣變得明明暗暗,叫她看不真切。
也許陸之奚根本無?法面對自己和別人的真實?情緒。
她猜測。
如果的確如此,這也許是從他幼年的某個時候形成的,伴隨他的成長?漸漸固化成穩定的行為模式。
結合他的生長?環境,這并不令人意外?。
這種回避在?多數時候是一種保護機制,他對一切都漠不關心?,使他能夠無?視他人的謾罵和贊美。
但如果真正有人戳中了他的痛處,他便無?法處理、無?法應對,極度脆弱,然后用他所能用盡的一切辦法,結束這種痛苦的局面。
陸之奚的電話結束了。
他將電腦關上?,手機扔到一邊,又?黏糊糊地?湊到她身邊,像剛才那樣親密地?抱住她。
“你當著我的面說這些機密,不太合適。”蔣螢說。
陸之奚笑了笑,“沒關系,我對你沒有秘密。螢螢,我不會像以前那樣避開你談事情了,以前我只是認為你不需要知道?這些事情,但我想你喜歡坦誠。”
他還談及了最近的新聞,“我爸爸最近過得很慘,聽證會讓他焦頭爛額,你看,我跟他不是一種人。”
蔣螢微微一怔,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似乎是在?辯解上?次在?電話里她說他和他爸爸是一種人那句話
她不禁想,用強硬的手段對父輩趕盡殺絕,用柔和的方式對她步步緊逼——
陸之奚究竟會做到什么地?步呢?
她抬起眼,看著他。
陸之奚以為蔣螢還在?聽關于他爸爸的事情,又?認真地?對她說:“我會讓他因為自己的不忠行為和不法行為變成一條人人喊打的流浪狗,這足夠證明我和他不一樣了嗎?”
他的神?情平靜,目光溫柔,看上?去是無?害的模樣。
言語卻藏著不顧一切的狠絕。
在?經歷了這么多事情之后,此時此刻,蔣螢終于確信了。
陸之奚最終目的是讓一切按照他想要的方式塵埃落定,他不會輕易放棄的。
她得做些什么,而不是再跟他說些沒用的話。
車停在?了華大南門邊的路燈下,燈光驅散一小?片夜色,塵屑在?光線里飛舞。
蔣螢沒急著下車,而是轉過頭去看著陸之奚,輕聲對他說:“我可?以和你保持交流,但你得保證,你不能去騷擾我身邊的人,不能限制我的行為。”
他怔了怔,似乎沒想到她這次能答應得這么快,臉上?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我答應你。”
于是蔣螢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她讓陸之奚不許跟她下車。
車門打開,蒙紹立刻從另一輛車上?沖了下來,把蔣螢拉到了自己身邊,像老鷹護崽一樣擋在?她面前。
見陸之奚沒有下車的意思,他直接砰地?把車門關上?,轉過身檢查了一下她的臉蛋和手腳。
“他沒真占你便宜吧?”蒙紹皺著眉。
“沒事兒。”蔣螢拍了拍他的手臂,“走吧,他不會跟過來。”
穿過馬路,抵達校門,她忽然回頭看過去。
那輛深灰色的車還沒走,車窗降下,陸之奚坐在?車里靜靜地?看著她的方向。
沉郁的夜色,昏黃的燈光。
他漂亮的皮囊之下,仿佛藏著一具被密集錯亂的黑線束縛住的靈魂,像一道?黑黢黢的影子,沉默無?聲,混亂無?序。
陸之奚注意到她的視線,朝她露出一個淺淡的笑,青澀秀氣的眉眼純凈又?平和。
他用口型告訴她——
要接我的電話。
第46章 偷看(二合一)
早上八點, 華大五教的地下咖啡廳剛開門,只有少?數幾個?早起的學生零零散散坐在位置上看資料、寫作業。
外頭正下著小雨,天色陰沉沉的, 蔣螢坐在靠窗邊的位置,困得直打盹。
連喝了幾口咖啡提神?后, 她拿出?手機看消息, 屏幕上的提示框顯示一條最?新新聞。
「匿名舉報人?持續提供證據, 對威廉姆斯家族集團此次面臨的重大違規事件進行支持,小威廉姆斯作為主要?負責人?之一,收到指控后緊急辭任上市公司董事長兼CEO。由?于老威廉姆斯的次女克洛伊和小兒子文森特都無法取得董事會信任, 老威廉姆斯以高齡重新出?山坐鎮,勉強穩住了持續下跌的股價小威廉姆斯獨子Alex仍然未有消息。」
蔣螢凝視著新聞上陸之奚的名字。
前天和他在校門口分別?后,她立刻在當晚的夜里夢見了他。
陰冷的天氣,灰暗的街道, 紅燈禁行。
陸之奚站定?在路對面的街頭, 淺發凌亂,蒼白俊秀的眉眼徘徊著病態的陰霾。
他玻璃珠般清透的雙眸直勾勾地盯著她,淡色唇瓣開合,對她說——
我想?要?你。
這話落下時, 那死寂的紅燈開始閃爍著令人?心驚的倒計時。
在切換成綠燈的上一秒, 夢醒了。
蔣螢大汗淋漓地從床上醒來時,時間落在凌晨四點鐘。
此前很長一段時間里, 她都沒有再做過關于他的夢, 并將此作為分手后成功戒斷的一種信號。
這晚夢境卻像一道卷土重來的雷電,猛然劈中她的身體?, 令她窒息顫栗,心臟狂跳。
俞斯言在分手那天對她的提示如警鈴般灌入腦海——她必須萬分小心, 避免和陸之奚的關系滑向某種危險的境地。
咖啡廳門口風鈴響動,有人?從外推開了門簾,初春的冷風隨著她的動作一同灌入室內。
蔣螢被?寒意波及,迅速收回了飄散的思緒,被?冷得哆嗦了一下,隨后迅速扯下紙巾捂住口鼻,打了個?噴嚏。
來人?走到她對面坐下,“哎喲,感冒了?最?近換季,可得注意一些?。”
蔣螢抬頭一看,立刻笑著打了個?招呼:“陳老師,您來了,真是麻煩您過來一趟。”
“不麻煩,我今天在學校有課,本來就?要?過來。”
陳老師脫下外套,跟服務員點了杯熱拿鐵。
“一學期不見,怎么樣,還?順利嗎?”
陳欣在潭水山精神?衛生醫院的心理治療科工作,同時被?華大的心理咨詢中心聘為兼職心理咨詢老師,蔣螢之前在心理咨詢中心做學生工作時認識了她。
她昨晚在微信里試著問陳欣是否方?便見面聊聊,恰好陳欣在今天在華大有工作,兩人?干脆利落地約上了時間。
“是這樣,我有一個?朋友”
簡單寒暄之后,蔣螢切入了正題。
在處理和陸之奚的關系上,蔣螢自己思考過可行的辦法,但出?于謹慎考慮,還?是決定?同時找專業人?士尋求幫助和建議。
在模糊化了兩人?曾經的關系之后,她委婉地把當前他們之間尷尬的情況向陳欣描述了一遍。
“陳老師,我不是專業的心理治療師,也沒有接觸過其他個?案,您有沒有什么好的建議?我希望最?終能和他互不干擾地各自過生活。”
陳欣認真聽完她說的情況之后,問:“你這個?朋友的家境是不是比較好?”
“是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陳欣大概理解了她說的情形。
她告訴蔣螢,在她所了解的個?案里,具有偏執特征的人?往往缺乏尋求幫助的欲望。
“這些?人?也許具有一些?典型的特質,比如孤僻、對人?缺乏信任感。如果他愿意和你接觸,不論你們是什么關系,說明他非常信任你,這是一件好事,起碼你們可以溝通。”
在此基礎上,陳欣接著解釋:
“人?的認知歸根結底落在兩個?基點——自我和他者,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心理學也是研究主體?和他者之間的互動路徑的學科。排除一些?特殊個?案,普通人?是能夠意識到,世界并不圍繞著自己轉的,所以和其他人?平等對話、協商退讓,是默認的社交準則。”
“但對于你朋友這樣的人?而言,也許從小到大,他身邊的多數人?都是為了服務他而存在,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世界就?是圍繞著他轉的,所以他往往會表現得非常強勢。”
陳欣建議她用緩和的方?式,在她那位朋友可以接受的范圍內,讓他了解她的生活是如何運轉的,漸進式地接受他無法干預她的生活這件事,然后再慢慢拉開距離,讓他回到他自己的生活里。
她還?補充,因為個?案的情況有所不同,這個?方?法不一定?有效,但起碼值得一試。
“陳老師給我的建議,和我之前想的方法是相似的。”
中午在食堂吃飯時,蔣螢跟周安寧說完陳欣溝通后的結論,立刻喝了口熱乎乎的瓦罐湯。
按理說初春的天氣已經有了回溫,但她這兩天總覺得冷得不行,暖熱的湯水進入胃中,身體?才稍微暖和了一點。
“我覺得你們多少?還?有點兒醫者仁心、育人向善的意思,太仁慈了。”
雖然周安寧也是心理學專業的學生,對于蔣螢以外的人?,她的同情心有一點兒但不多。
尤其是像陸之奚這種已?經妥妥被?她劃進了事兒逼的人?,在周安寧看來更是不值得一丁點兒耐心。
“不就?是以強勝弱嗎?要?我說,你就?直接攻破陸之奚的心理防線,占據心理高位,壓制他。”
蔣螢承認周安寧說得也很有道理,但這么激進的方?式且不說會造成什么后果,這個?所謂的攻破要?怎么做?
“簡單,只要?他不聽話,你就?先?發制人?把他罵到懵逼,然后趁機摸一把頭夸一聲好乖,他嘗到甜頭了就?會按照你的邏輯去做了。”
蔣螢默默盯著周安寧看了一會兒。
“你是不是參考了你那個?公眾號上面那些?小眾兩性關系?”
周安寧坦蕩點頭:“嗯啊。陳老師給你的建議屬于懷柔手段,要?是行不通就?來硬的唄,萬一有用呢?”
蔣螢沒吱聲。
她希望陳老師的建議可行,因為直覺告訴她,周安寧這個?以毒攻毒的方?法很危險。
*
午飯過后,陸之奚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聲音輕快。
“螢螢,還?在忙嗎?”
自從蔣螢在車上答應了保持交流后,他每天都跟打卡似的定?時定?點給她打電話。
倒也沒聊什么奇怪的話題,他問的都是類似于吃了什么好吃的,忙了什么事兒之類的問題,就?好像尋常聊天一樣。
但每次結束通話的時候,陸之奚都會試探性地問她想?不想?視頻,想?不想?見面。
像一個?試圖勾引誘騙她的邪惡犯罪分子。
“等會兒要?去學院里的升學就?業交流會。”她說。
這是一個?月前就?定?下的事情。
院系學生會邀請了現在心理學系大四和研一的同學聊聊怎么準備保研、留學或者找工作的事情,算是心理學系的老傳統。
陸之奚立刻問她是不是一個?人?去,交流會上還?有誰。
其實還?在戀愛的時候,他就?喜歡這么問她,但蔣螢那時候以為他只是順口一問。
現在她明白了,陸之奚其實是在查崗。
蔣螢本想?說這跟他沒什么關系,但一想?到上午跟陳欣聊天的結果,她口風一轉,把會到場的人?都告訴了陸之奚。
當聽到其中一個?名字的時候,他的反應果然很大,聲音里帶上一絲不敢置信:“俞斯言為什么要?去?他又不是華大的學生。”
“學生會發出?邀請的時候,我和他還?在一起,他們就?順便邀請了他。況且今年九月他就?會在華大讀研究生,是我的同學,被?邀請很正常。”
蔣螢原原本本地把事實告訴他。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兩秒,說:“我不希望你去。”
“你的反對無效。”
得到拒絕的回答,陸之奚明顯很不高興,“可之前你明明說過,只要?我跟你溝通,你愿意做出?調整。”
蔣螢回憶了一下,想?起那是在他們分手后,她發現他在背后搞小動作時說的話。
她哭笑不得:“我這么做的前提是,你得是我的男朋友。但現在我只是答應了接你的電話。”
說完,那邊立刻就?不說話了,仿佛在盤算什么小心思。
蔣螢想?到陸之奚的前科,又提醒他:“你不能用奇怪的方?法讓他到不了現場,不然以后我不再接你的電話了。”
過了兩三秒,陸之奚才開口:“好吧。”
蔣螢一噎。
原來他還?真想?搞事情。
按照昨天的情況,一般聊到了十分鐘的時候,陸之奚就?會識趣地不再打擾她。
但他今天遲遲不掛電話,也不說話,好像想?要?跟著她一起去交流會一樣。
蔣螢準備給他一點接受的時間,也沒有急著掛電話,把手機揣在兜里,戴著無線耳機一路往學院走去。
到學院門口的時候,一個?黑發男生恰好從小路的另一頭朝她迎面走來。
蔣螢笑著打了聲招呼:“斯言。”
這話說出?來后,耳機里立刻響起了陸之奚不滿的聲音。
“你怎么這么高興?”
蔣螢忽然想?起自己和陸之奚的電話還?在接通,也沒解釋,只道:“好了,我到學院了,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說完,直接掛斷。
“好久不見,我給你帶了咖啡。”
俞斯言提著一個?裝著熱咖啡的紙袋子走過來,將咖啡遞給她。
自從分手之后,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但偶爾還?會因為研究生項目的事情聊兩句。
蔣螢今天起得太早,過了中午后實在困得不行,沒想?到他貼心地買了杯咖啡,感激道:“謝謝,這杯咖啡真是雪中送炭。”
“我就?知道你下午總是犯困。”
兩人?結伴一起往會議室走去,并肩走路時刻意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像普通朋友一樣路上聊及近況。
蔣螢說起自己進了京師大程蘊儀教授的孤獨癥研究課題組,俞斯言也提及他拿到了美國一所學校人?機交互研究的遠程科研助理工作,感謝她之前幫忙潤色應聘材料。
臨近會議室的時候,俞斯言稍微放慢了腳步,低頭看著她,問:“最?近他還?有打擾你嗎?”
蔣螢一怔,隨后笑了笑,“放心,他不像以前那樣鬧了。”
說完,她鼻子微癢,低下頭又打了個?噴嚏。
“需要?我幫忙的話,隨時告訴我。”
說完,俞斯言又頓了頓,“最?近換季,你注意點兒身體?。”
交流會結束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俞斯言在學校有事,跟蔣螢告別?后就?匆匆離開。
夜里的氣溫相比白天又降了幾度,下了一整天的雨這會兒也停了,蔣螢獨自往食堂的方?向走,腳下的地面鋪了一層濕漉漉的水色,在冷白的路燈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澤。
寒風吹來時裹挾著水汽,一撲到臉上,她一連打了三個?小噴嚏。
穿過一處草坪后,兜里手機震動,蔣螢拿出?來一看,又是一通電話。
陸之奚這一整個?下午的心情,都因為聽見她那聲輕快的“斯言”而變得十分煩躁,這會兒肚子里揣著一噸問題。
現在是一個?人?嗎?
今天和俞斯言說話了嗎?
你們都分手了怎么還?走這么近
其實他心里清楚,相比他剛從美國回來找蔣螢那一會兒,事情已?經有了很理想?的進展,譬如她的確和俞斯言分手了,又譬如她現在愿意接電話了,而且在大多數時候,她說話的態度都是很柔和的。
雖然俞斯言不再構成威脅,但這并不妨礙他不樂意見到她和俞斯言接觸,如果可以,他真想?直接出?現在華大,守在她身邊。
可惜蔣螢不愿意。
她雖然是個?好脾氣,但有自己的做事原則,硬來是不行的,她會生氣。
盡管她生氣時也是溫和的樣子,但陸之奚不希望她再用那種疏離戒備的語氣跟他說話。
得徐徐圖之。
電話接通后,陸之奚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蔣螢帶著明顯鼻音的聲音:“你今天不忙嗎?怎么又打電話來了?”
他的注意力立刻轉移,“你感冒了嗎?我給你送藥和燉湯過去吧。”
“不用,只是感冒而已?。說好了只打電話,你別?過來,也別?讓人?送東西?。”
這話說完,蔣螢又打了個?噴嚏。
這北京這破春天實在是太冷了。
陸之奚還?沒有放棄,他提起之前她換季發燒的事情,又開始試圖說服她接受他的提議。
“不需要?,之奚,我們現在的關系不需要?你這么做。”她很堅持。
陸之奚沉默了。
其實他心里清楚,蔣螢拒絕他的好意,是因為她拒絕他這個?人?,就?連答應通話也不過是因為他挾恩圖報罷了。
可從他們戀愛的時候開始,他就?習慣于操辦一切有關照顧她的事情。
在分手后的短短四個?月里,他已?經充分的意識到,將注意力從蔣螢身上移開,錯過她的任何一個?細節,對于他而言都是不可忍受的。
蔣螢現在這種界限分明的做法,讓他有種無處著力的難受。
還?沒等到他想?到更好的對策,陸之奚又聽她說:“明天晚上你再給我打電話吧,白天我有別?的事兒。”
陸之奚照例問有什么事兒,得到誠實的回復之后,他愣了一秒。
蔣螢告訴他,前兩天得知季洵和衛楨是同學,恰好衛晴一直想?見她,衛楨就?打算帶著衛晴,和季洵一起來華大找她和周安寧玩兒。
強忍著的情緒終于爆發了,陸之奚咬牙切齒道:“不行!”
現在,他能忍俞斯言,但他絕對不能忍季洵。
而且這回不僅有季洵,還?有衛楨——衛楨怎么又出?現了?!
蔣螢沒想?到他聽見季洵的反應竟然比聽到俞斯言的反應還?大,瞬間感覺腦殼隱隱作痛。
“這是我的正常生活交際,你不能干涉。”她還?在試圖講道理。
“不行!”他重復這兩個?字,語氣又憤怒又委屈。
蔣螢好說歹說,可陸之奚異常堅持,這時一陣風又迎面刮過,吹得她腦瓜子嗡嗡的。
“你要?尊重我的生活。如果明天他們沒出?現,我會合理懷疑是你干的,如果是這樣,我就?再也不會接你的電話了。至于我爸那事兒——我就?把錢取出?來丟到你公寓的門口,當做還?給你了。”
這話一出?來,對面瞬間老實了。
電話安靜了幾秒,她聽見陸之奚呼吸變得很沉,還?有吸鼻子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悶悶開口:“我感覺不舒服。”
“哪兒不舒服?”
“反胃。”他低聲說。
蔣螢嘆了口氣,告訴他:“不舒服就?去看醫生。”
“那你陪我明天去看醫生。”
話題又繞到這里,她覺得他是故意的,也有些?生氣,索性破罐破摔地說:“你總是這樣講條件,明天我不接你電話了,后天再說。”
說罷,蔣螢直接把電話掛斷。
這之后,她的手機又接連收到幾個?通話請求,仿佛是對方?賊心不死的余音,但見她始終不回應,過了十幾分鐘終于消停了下去。
*
今天是周六,天氣放晴了,陽光很好。
蔣螢跟周安寧一起抵達華大東門的時候,三人?已?經到了。
兩個?男孩子都個?高腿長,樣貌出?眾,衛楨手里提溜著衛晴,季洵手里提溜著奶茶。
看見蔣螢后,衛晴直接甩開衛楨的手,一個?猛沖就?撲向了她。
還?別?說,小姑娘長得實在太快,撞進懷里真疼。
晴晴撒了會兒嬌,對蔣螢訴說著她的思念,然后問她為啥戴口罩。
“我感冒了,晴晴,你別?靠我太近。”蔣螢聲音有點兒啞。
衛楨把衛晴拽開,跟蔣螢說北京最?近又是流感季,如果是流感得去醫院,普通的藥效果不好。
說完,他又低頭盯著自己妹妹:“帶你出?來玩兒,你就?老實點兒,一放手就?像個?洲際導彈似地發射出?去,螢螢姐都快被?你砸飛了。哎,我真該帶條狗繩來。”
晴晴瞪了她哥一眼,“如果我是狗,你也是狗。”
說完,她又甩開衛楨的手,去牽蔣螢,“我今年得過流感了,有抗體?,我不怕。”
“和帥氣男高在一起,我感覺自己重回十七歲。”
周安寧捧著奶茶笑嘻嘻地說。
季洵性格靦腆,被?周安寧用慈愛的眼光看著,臉頰紅了一大片,又把另一杯熱奶茶遞給蔣螢,“螢螢姐,你喝嗎?”
蔣螢接過奶茶,道了聲謝。
兩個?男孩兒現在都高三了,都準備正兒八經考高考,在國內上大學,這次周六來華大也是想?蹭個?吉利。
等衛楨高考完,今年七月的時候,晴晴就?要?跟媽媽吳溪一起去美國上學,她得知蔣螢未來也會去美國,原本有些?沮喪的臉又揚起笑容。
衛楨和蔣螢很久沒聯系,記憶還?停留在上次她跟陸之奚去家里做客的時候,這會兒問起她的近況,才知道兩人?分手的事情。
聽到這個?消息,他愣了好一會兒。
不應該啊,衛楨想?。
上回他們到家里做客,Alex哥的視線都沒離開過螢螢姐,跟狗護食似的,他那時候都不敢找她聊天兒。
而且螢螢姐看上去也很喜歡他,怎么就?分了呢?
不過衛楨注意到蔣螢似乎不想?提這件事,于是也嘻嘻哈哈地把這事兒揭過去了。
幾人?結伴在華大校園里逛了一圈,隨后在食堂大吃一頓,還?拍了張照片留念。
照片里全是帥哥美女,周安寧高高興興地把合照發在朋友圈里秀了一把,短短半小時就?收獲同學朋友百來個?贊。
一直在周安寧朋友圈裝死人?的戚州也默默留了個?言:「兩位姐姐都吃上好的了。」
周安寧看見了,回復:「算你小子說了句人?話。」
傍晚的時候她們將衛家兄妹和季洵送上家里派來的車,等回到宿舍的時候,蔣螢開始感覺有點不妙。
渾身疲倦,呼吸發燙。
周安寧摸了把她的額頭,“有點兒燙,不會真是流感吧?”
“流感一般會發高燒,我現在應該只是換季發燒,先?吃藥看看。”
她找出?了體?溫計,一量,是低燒,隨后找出?藥來按劑量吃了兩顆,爬上床睡下。
也許是藥物作用,她這一睡就?迷迷糊糊睡到了晚上。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蔣螢意識到真的不大對勁兒。
以往吃過藥就?能退熱了,但這回退燒藥好像沒什么用,現在她額頭滾燙,渾身疼得不行。
蔣螢拿出?手機一看,已?經是凌晨十二點半。
在零點過一分鐘的時候,她收到一條沒有備注姓名的號碼發來的短信。
“螢螢,你還?在生氣嗎?”
蔣螢雖然頭昏腦漲很難受,但看見這條消息卻覺得有些?好笑。
告訴他后天,他還?真的卡著時間點發來短信。
她實在是不舒服,沒有立刻回復,又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一閉眼又暈暈乎乎地陷入半睡半醒的狀態。
不知道過了多久,蔣螢聽見周安寧有些?焦急的聲音,似乎是在叫她的名字。
她微微掀開眼皮,還?沒看清面前的人?,又疲憊的閉上了。
很快宿舍門就?被?打開了,蔣螢感覺有人?摸了下她的額頭,然后聽見宿管阿姨和周安寧交談的聲音。
“吃過藥了嗎?”
“還?是帶去醫院吧,燒得太厲害了。”
“她男朋友呢?”
周安寧雖然力氣大,但把蔣螢一路背到校門口打車還?是很吃力。
她左思右想?,給俞斯言打了兩個?電話,沒人?接,這才想?起蔣螢說過,俞斯言睡覺都會開免打擾。
她唉聲嘆氣地開始翻找自己前男友戚聞的聯系方?式。
現在是凌晨,加上蔣螢生病這個?特殊情況,宿管阿姨讓周安寧在宿舍陪著蔣螢,她去樓下給來接人?的男孩兒開門。
戚聞辦事速度果然很快,周安寧把電話打出?去后半小時,就?有人?敲響了宿舍門。
“現在方?便開門嗎?”
周安寧聽著門外年輕男孩兒的聲音,感覺有點兒不對。
這不是戚聞的聲音啊。
第47章 前男友
宿管阿姨在樓下接人時, 和周安寧一樣意外。
華大的校園情侶很多,她?每天在一樓窗口值班,對送小姑娘們回宿舍的男同學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印象, 尤其記得那些長得不錯的小情侶。
去年陸之奚經常送蔣螢回宿舍,因為長得好, 幾?個值班的宿管阿姨對他印象都很深, 也記得他從上?學期開始就?沒有再出現過。去年年底, 送蔣螢回宿舍的男孩兒就?換了一個,這學期開學的時候,她?值班的時候還見過蔣螢和那男孩兒在宿舍樓下說話。
宿管阿姨本來以為周安寧會聯系蔣螢的新男朋友, 但?沒想到是上?一任來了,還直接把車開進了宿舍樓下。
她?猶豫地問了半天,直到陸之奚給華大保衛部的值班辦公室打了個電話,里面值班的行政人員確認系統里登記過信息, 才把人領進去。
宿舍門一打開, 見周安寧一臉警惕的樣子,宿管阿姨又問:“你聯系的是他?”
周安寧看見陸之奚的時候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兒了,心里把戚聞這個不靠譜的罵了許多遍,正想開口說“不是”, 陸之奚搶先一步開口。
“車已經停在樓下, 先送她?去醫院,你不放心就?跟過來。”
蔣螢縮在被子里并?沒有睡著?, 但?對外界的聲音也聽不真?切, 身體?忽冷忽熱的,酸痛一路滲進骨子里。
意識朦朧之間, 有只手伸到她?被子里似乎要抱她?起來,
掀起眼皮一看, 來人戴著?棒球帽和黑色口罩,略微熟悉的打扮,前段時間還見過。
她?虛弱的聲音里有些驚訝:“蒙紹?不是說今天要飛去上?海嗎?”
上?午的時候還在那個叫靚女選妃的群里說給她?們拍秀場男模呢。
“”
陸之奚沉默地把她?從床上?扶起來。
見對方不吱聲,蔣螢又疲倦地閉上?眼睛,任由他幫自己?把長羽絨外套裹上?。
等面前的人把準備開始給她?穿襪子的時候,她?的腦子稍微轉動了一下,“我自己?來。”
這時候,陸之奚才悶悶地說:“是我。”
人在發燒時的腦子跟喝醉了差不多,思?緒變成一道道不連貫的碎片。
在她?愣神的片刻,鞋襪已經被穿好了,陸之奚將她?穩穩地抱起來。隔著?衛衣的布料,蔣螢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結實有力的肌肉和沉穩的心跳聲。
她?張了張口,想說話,卻連著?咳了好幾?聲。
“放心睡吧,我帶你去醫院。”
在有些時候,陸之奚的聲音的確令人很安心。
*
“我不是故意的!俞斯言聯系不上?,蒙紹不在北京,我想著?戚聞他們研究生宿舍就?在咱們樓后面,沒想到這二五仔一鍵轉發了!”
病床前,周安寧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了一下情況,把吸管插進盛著?鮮榨橙汁的杯子里,遞到蔣螢面前。
“來,喝一口。”
蔣螢撐起身體?從病床上?坐起來,用?沒打點滴的那只手接過杯子喝了一口,視線慢吞吞環視一圈這間像高端酒店套房一樣的三?甲醫院國際部病房。
玻璃推拉門外是獨立的客廳區域,病房墻面上?掛著?寬屏液晶電視,配有廚房和書桌,墻面放著?柔軟的皮沙發,木地板落地窗,燦爛的陽光從外頭灑落進房內,落在生長茂盛的盆栽綠植上?。
“這太?夸張了,我只是發燒。”
周安寧摸了下她?的額頭,“都住一天了,還沒退燒呢。醫生說你得的是新型流感,來了就?住著?吧,萬一得了肺炎可不好。”
對蔣螢來說,換季發燒這件事跟每月會有生理期差不多。
不過每年北京的病毒總會出新款,燒成什么樣,就?跟開盲盒似的,去年早春時不算嚴重,這回怕是開到了隱藏款,打了針吃了藥,但?體?溫升升降降,這會兒又攀升至三?十八度五。
周安寧不放心,昨晚一起跟著?到了醫院,在套房里的家屬床上?睡了一覺,醒來就?有人送餐過來,過得比在宿舍還享受。不過她?今天晚上?有組會,這會兒等回學校了,免得傍晚堵車遲到。
臨走?前,她?給蔣螢指了指隔壁關著?門的獨立家屬房間,壓低聲音:“陸之奚在里面,如果有什么事兒你就?給我打電話他態度還挺好的,有我盯著?,你睡著?的時候也沒動手動腳。”
周安寧走?后,蔣螢拿出了手機,上?頭有十幾?條微信消息,來自俞斯言和蒙紹,兩人這會兒都知道她?生病的事兒了,問她?情況怎么樣。
往下一拉,昨天剛加上?微信的季洵在離開華大后發來一條信息,感謝她?和周安寧帶他們在華大玩兒。
她?正回著?消息,一側的房間門被人從里打開,陸之奚走?出來,拉開椅子在她?床邊坐下。
“這段時期情況特殊,不太方便讓太多人知道我的住址,所?以只能帶你來醫院住,委屈你了。”
他輕聲說著?,摸了下她的額頭。
去年的時候,兩人剛在一起沒多久,還處在一起上課、在餐廳里約會的狀態。蔣螢也是在三月初時冷不丁中了流感的招,當時不過跟陸之奚提了一嘴,他就?直接將她?接到了朝陽區的公寓里。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小說不是騙人的,有錢人真?的能讓醫生到家里來做檢查、打點滴。相比去年的架勢,蔣螢覺得現在這間病房也實在有些超規格了。
她?放下手機,沖他笑了笑:“這次謝謝你,麻煩你安排這一切。”
雖然語氣還是很客氣,可見她?終于朝自己?露出了笑容,陸之奚心里也升起高興的情緒。
他的臉色不再像上?一次那樣蒼白,此刻坐在充滿陽光的室內,笑起來時有了幾?分?他這個年紀本該有朝氣。
“照顧你是我應該做的。其實我每天都很想見到你,在你答應接我的電話之后,我就?睡得安穩了許多。”
他溫柔地說。
話音剛落,陸之奚就?聽見蔣螢的手機在震動,像是有什么新消息在不斷地彈出來。
溫和的神情瞬間從臉上?褪去,他沉默地看著?蔣螢把注意力轉回手機上?,沒忍住問:“是誰找你?”
“每天都有很多人找我,你要一個個地問嗎?”
“你知道我想問的是誰。”
相比之前那樣激烈的反應,陸之奚至少在表面上?有了一些忍耐力,一言不發地聽著?她?說起那幾?個他不想聽見的名字。
她?和衛楨、季洵一起散步、吃飯——盡管周安寧和衛晴也在,但?這不重要,陸之奚滿腦子都幻想著?蔣螢和另外兩個男孩兒說說笑笑的樣子。
他還忍不住猜測,在蔣螢的微信消息里,蒙紹和俞斯言是怎么關心她?的,而她?又是怎么回應的。
陸之奚這幾?天里一直用?忙碌來避免自己?思?考這些事情。但?只要有一秒的時間,讓他想到有別的人給蔣螢帶來了快樂和溫暖,他就?有百爪撓心的嫉妒。
等她?說完的時候,他秀氣的臉蛋繃得緊緊的,臉色異常的白。
“你怎么了?”
蔣螢注意到陸之奚有些不對勁兒,剛問出這個問題,就?見他突然站起來,沖進了洗手間里。
隔音性極好的衛生間被鎖上?門,足足過了半小時,陸之奚才走?出來,重新坐在她?身邊。
蔣螢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他臉上?濕漉漉的,額前的碎發滴著?水,臉色蒼白,身上?環繞著?清新的薄荷香氣。
“你剛才吐了?”
他不吱聲。
“應激性嘔吐?”
陸之奚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輕聲說:“我真?的不喜歡你和他們在一起。”
蔣螢以為那天他說自己?反胃,只是為了找個理由讓她?不要和朋友見面,卻沒想到陸之奚是真?的因為情緒激動而出現生理性嘔吐。
她?試圖開解他:“之奚,每個人自己?的異性朋友,就?像莉莉是你的異性朋友一樣。”
“我和她?算不上?朋友。”陸之奚面無表情地給他和莉莉多年的聯系定性,“我不關心她?的死活,她?也不關心我的,在有利益的時候我們才會合作。”
“那你也應該有其他的”
“沒有。”他篤定地說。
朋友之間也是要傾注感情的,陸之奚明?白這一點,并?對此不感興趣。
他認為異性之間的友誼,必定漂浮在某種危險界限之上?,可進可退。而不管這種友誼的性質有多模糊,只要想到蔣螢對別人傾注了感情,他就?感到不舒適。
輸液的藥水已經見底,陸之奚讓護士進來拔針。蔣螢的左手因為長時間輸液而變得冰冷,他輕柔地握住她?的手,用?一種平靜到極致的語氣告訴她?:
“我希望你只看著?我,只想著?我,只對我有感情。”
“你這么想只是因為占有欲在作祟。”
陸之奚語氣沉沉地說:
“你要怎么去定義愛的成分?呢?一種占有和被占有的愛,怎么不是愛呢?”
空氣忽然陷入了安靜。
蔣螢轉過目光,失神地看著?某處,而陸之奚靜靜地看著?她?,用?目光描著?她?臉上?的每一寸輪廓。
他確信自己?是足夠了解她?的。
一個只渴望自由的人,不會在被愛人掐住喉嚨,接近窒息的時候達到高.潮。
也不會在看向他的時候,眼里寫滿了想要被擁有的渴望。
占有和被占有的關系,能夠帶來無與倫比的滿足。
那是一種令人迷戀的歡愉,一種得救般的幸福。
陸之奚傾身上?前,抱住了她?滾燙的身體?,身上?清淺的香氣將她?徹底環繞。
蔣螢忽然開口:“之奚,你真?正嘗到過失去的感覺嗎?”
他的身體?猛地一僵,在一陣沉默之后,說:“你已經在用?嫉妒懲罰我了,不是嗎?”
“不,我答應和你聯系,不是要用?我的社交關系懲罰你,也不是要和你慢慢重新在一起,是想讓你走?出去,如果和我聯系會讓你痛苦應激,不如我們還是別聯系了。”
有時候,平和而決絕的話語要比激烈的指責更能刺痛人。
陸之奚感覺自己?的心臟停跳了一秒。
隨后,他直起身,凝視著?蔣螢,認真?地對她?說:
“螢螢,我見過很多心理治療師,我知道你在和我玩什么游戲。
“我喜歡你對我笑,愿意被你懲罰,我們可以一直把這個游戲玩下去。
“你別急著?叫停,好嗎?你會享受這個游戲的。”
說完,陸之奚溫柔地牽起她?的手,“你好像有些累了,我去給你準備吃的,你再休息一下吧。”
第48章 小號
對于陸之奚的執著, 蔣螢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她明?明?白白地把自己的態度亮出來,不?給他幻想的空間,他這會兒接受不?了, 總有一天也會接受的,人沒辦法自欺欺人一輩子。
兩人各懷心思坐在?病房的餐桌邊。
蔣螢恢復了往常溫和的態度, 而陸之奚一如既往地為她盛湯舀粥。
他這種細致殷勤的習慣從兩人戀愛時就已經根深蒂固, 她索性也隨他這么做。
就在?他們在?一種詭異的和諧氛圍中吃著晚飯時, 蔣螢的手機又響了。
她拿起手機,遲疑地看著電話上顯示歸屬地為美?國的號碼。
陸之奚幽幽問:“誰又來找你?”
蔣螢把手機屏幕轉向他,“是美?國打來的電話。”
陸之奚認出了那號碼, 臉色微沉,對她說:“是我爸爸,給我處理吧。”
這是他的家事,蔣螢本來也不?想參與, 就把手機遞給了他。
陸之奚直接把那個電話拉入黑名單, 順便還在?黑名單里看見了自己之前用來打給蔣螢的號碼。
他面不?改色地看著手機屏幕,對她說:“我會警告他以后不?要再騷擾你,不?用擔心。”
同時悄悄把自己的那些?號碼拉出黑名單,再把手機還給她。
陸之奚家的事已經沸沸揚揚鬧了三個月了, 雖然平常相處時他從來不?提及, 但蔣螢從時他常要接的電話和電腦里不?時響起的提示性警報還是窺出其中膠著的狀態。
她忍不?住問:“有一次你的祖母也給我打了電話,問我你在?哪里, 但我沒有告訴她。這一回你爸爸又為什么要聯系我?”
“如果?你看了新聞, 應該知道他現在?還在?被調查,按照目前的情況, 他會面臨大額罰金,而我爺爺不?會允許他動用涉及我們家公司的資產, 所?以他正?在?考慮賣掉背著我媽媽送給情婦和私生子的公司。
“我讓律師起訴追回本該屬于我媽媽的資產,并且接受他把另一半本該屬于他的股權用雙方可以接受的價格賣給我,讓他跟我媽媽離婚。他現在?還不?想接受我出的價格,大概想要通過你讓我松口。”
陸之奚說得很委婉,蔣螢猜測他是要用這種方式讓他爸爸接近凈身出戶。
“我給過他們機會的,但他們把我的寬容當成了軟弱。”
他擔心蔣螢誤會他鐵石心腸,耐心向她解釋。
“我曾經告訴我爸爸,只要他把私生子和情婦們藏好,我可以當做沒看見。但他不?聽我的,也許是因為他更喜歡那些?長?得像他的孩子吧。總之,他去年做了很多事情,讓我媽媽總是失控,所?以我打算幫他們一把。”
蔣螢陷入了沉默。
在?多數時候她都并不?認同陸之奚處理事情的強勢作風,可在?他父母這件事情上,她竟然覺得可以理解。
這不?是個令人愉快的話題,陸之奚不?想掃了兩人吃飯的興致,不?再多說。
吃過飯后不?久,在?經過護士例行的檢查后,蔣螢準備睡覺,并且堅持不?要陸之奚陪在?床邊。
“你要是一直在?床邊盯著我,我睡不?著。”
他提議:“那你可以把我當成抱枕。”
那更不?行了,蔣螢嚴肅地拒絕,并且讓他以后再也不?要提這種事情,不?然涉嫌性騷擾。
陸之奚顯然很失望,但還是按照她的要求進了一側的家屬休息室里處理自己的事情。
病房重歸安靜,只有角落里亮著燈,蔣螢縮進被子里睡下。
她遠遠低估了流感折磨人的程度,這遠不?像十?二月那次受寒發燒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高燒不?過是序幕,剛睡了兩個小時,嗓子開始火辣辣地疼,肌肉酸痛,仿佛受刑一般難受。
因為睡得不?舒服,她無?意識地在?病床上反復轉身,朦朧間聽見房門?被打開的聲?音,有人走到她身邊,附在?她耳邊輕輕詢問。
“不?舒服嗎?”
她沒睜眼,“嗯。”
“嗓子疼?”
“嗯。”
“身上也疼?”
她沒力氣應了,閉著眼輕輕點頭。
又過了一兩分鐘,蔣螢感覺到有只手扶住了她的后頸,她微微掀起眼皮看過去。
病房角落里落地燈散發著昏黃的光線,像是夕陽余暉般蔓延到半隱在?黑暗里的病床邊,也微微照亮了陸之奚的面龐。
他那雙清澈的眸子溫和地看著她,輕哄般道:“螢螢,張口。”
遲滯的思維還來不及轉動,蔣螢下意識按照他說的做。
陸之奚把帶噴嘴的瓶子抵在了她口中,又捏了捏她的后頸,讓她再張大點兒,舌頭下壓,別抵著噴嘴。
噴霧灑進咽喉,酸酸甜甜的味道,隨后是一片清涼,像是滅火器一般把咽喉如刀片般的疼痛壓了下去。
知道陸之奚是在?幫她減緩不?適,蔣螢也老?實?了,在他收手的時候還抓住了他的袖子,聲?音含糊:“再來一點兒。”
他愛憐地摸摸她的臉頰,“一次不?能用太?多,等會兒起效就不?疼了。”
說完,陸之奚主動開始給她按揉著身體酸痛的地方。
女?孩子對男性的觸碰總是敏感的。
但也許是曾為同居情侶的后遺癥,蔣螢睡意昏沉,理智休眠,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陸之奚的觸碰缺乏抵御機制。
相反,她異常快速地再次陷入睡眠。
蔣螢喜歡這種撫摸。
在?她年紀很小,父母還沒離婚的時候,如果?發燒了,王歆也會這樣為她按揉身體。
母親溫暖柔軟的掌心撫摸過她因為發燒而產生疼痛的皮膚,帶來心靈和身體的雙重寬慰,這形成了蔣螢最鮮明?的,關于安全的記憶。
不?過給人按揉身體是一項極其枯燥無?聊的事情,王歆的耐心并不?多,往往按了十?分鐘就停止了。
而王歆這么做的目的,也不?全是好心地希望她好受一點兒,還有部分原因是嫌她因為生病而哼哼唧唧的樣子很吵。
蔣螢知道這一點,所?以每次王歆停止了撫摸之后,她都變得異常安靜。
不?是因為不?疼了,而是她不?想讓王歆感到厭煩。
戀愛時,陸之奚是無?意中發現她這個小習慣的,在?此后,且不?說蔣螢偶爾生病發燒的時候,就連每個月生理期,他都很貼心地為她提供這項服務。
陸之奚的掌心觸感和王歆的手掌那種獨屬于女?性的暖軟感覺很不?一樣。
因為常年打網球,他的手掌有訓練時留下的繭子,盡管動作輕柔,她還是能感到他指骨和掌心所?蘊藏的力道。
每當這只手隔著衣料在?她身上游走時,蔣螢總會意識到他可以輕易地單手扣住她的腰,或是環握住她的小腿。
可他的動作總是很規矩,盡心盡力地用合適的力道緩解她的疼痛,沒有半點逾越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陸之奚不?像王歆那樣會很快停下,他會持續地撫摸下去,直到蔣螢陷入很深很深的夢境。
當她在?享受這種被撫摸的快樂時,他似乎也在?享受這件枯燥的事情。
確認蔣螢熟睡之后,陸之奚戀戀不?舍地收回了手,以免繼續下去會再次吵醒她。
他會因為她生病而心疼,但又很珍惜現在?她不?抵抗的樣子。
雖然這段時間里他抱過她很多次,但每次她都像小刺猬般縮成一團,這晚還是第一次能碰到她的身體。
如果?可以,他真想剝開她的衣服,觸摸她滾燙的肌膚,然后把她干.死?在?這張床上。
清透明?凈的月光靜悄悄灑在?陸之奚身上,使他漂亮的面龐散發著清淺的光輝,仿佛在?替他遮掩皮囊之下那些?不?可告人的骯臟心思。
陸之奚沒有去洗手間解決自己的生理需求,而是俯身倚在?熟睡的蔣螢身邊,凝神?聽著她清淺的呼吸,嗅著她身上的氣味。
在?近乎自我折磨般的忍耐中,他為她理了理臉頰的碎發,然后很輕很輕地親了她一下。
*
在?得了流感的第三天晚上,蔣螢的體溫終于穩定維持在?了正?常水平,但還有咳嗽的癥狀,陸之奚堅持要她再在?醫院觀察一晚。
蔣螢提前給周安寧發了消息,她一秒回復,猶疑中帶著試探,試探中帶著警惕。
「陸之奚被臨幸了嗎?被扶正?了嗎?」
得到否定的回答,周安寧終于放心了,說要去醫院接她。
醫院距離華大很遠,蔣螢本意是不?想麻煩周安寧兩邊跑,這兩天才?堅持不?要她過來,不?過周安寧這會兒很堅持,兩人就定好了時間。
但她沒想到,第二天出院的時候,俞斯言也來了。
陸之奚得知她要自己回去之后,本來就很不?高興,在?看見俞斯言后立刻沉下了臉,見蔣螢也是一臉意外的樣子,便猜到大概是俞斯言自己要來的。
“你來干什么?”他皺著眉對俞斯言說。
“當然是接人。”
俞斯言淡淡地笑了下,轉而對蔣螢歉意地說:“你生病那晚我沒接到安寧的電話,抱歉,我已經取消手機免打擾模式了,以后隨時可以找到我。”
周安寧湊在?蔣螢耳邊小聲?說:“今早俞斯言來我們院圖書館還書,我跟他碰上,提起你今天出院,他主動說要過來。我想著反正?你沒打算接受陸之奚,來就來唄,所?以把他捎上了。”
她倆低聲?說著話,另一邊,俞斯言走到陸之奚前面。
陸之奚冷淡地看著他。
“這次來接她,其實?也是想借機會告訴你,我和她分手不?是因為怕了你,是我希望她過得自在?,你不?要以為你自己是什么勝利者。”
說著,俞斯言笑了笑。
“況且我不?像你,我對她問心無?愧,我們就算分手了還可以做朋友。這次作為她的朋友,我也要謝謝你照顧她。但坦誠地說,只要你在?她身邊,她就會過得很困擾,你要是真為了她好,還是離她遠點兒吧。”
蔣螢抬頭看向他倆的時候,注意到兩人之間環繞著某種僵持的氣氛,連忙說:“車到了,該走了。”
陸之奚沉沉的目光從俞斯言身上離開,看向她,手中還提著為她準備好的燉湯。
“我送你上車。”
蔣螢沖他笑笑,“沒關系,這幾天麻煩你了。”
她和他對上視線,從里面讀出了眷戀的意思,喉頭滯澀片刻,又迅速調整好表情,再次對他道了謝。
陸之奚沒有再堅持,只是說:“那我們說好的事情,別忘記。”
為了能進一步和她接觸,他用這次照顧她生病作為借口,希望以后每周和她見一次面。
他看見蔣螢怔了片刻,然后略有無?奈地對他點頭,讓他放心,說已經答應的事情她會做到的。
陸之奚靜靜站在?原地,看著蔣螢走到路邊,和另外兩人一起上了車。車子緩緩啟動,駛入了車流之中,遠離他的視野。
他才?不?相信俞斯言的挑撥離間。
陸之奚回到無?人的病房,等在?門?口的保鏢說車已經到停車場。
他讓人先下去等著,隨后坐在?蔣螢睡過的床上,拿出手機,打開相冊。
里面全是她的微博截圖,那些?被她刪掉的戀愛日常,被他具有先見之明?地精心截圖保存著。
屏幕的亮光落在?他俊秀的眉眼上,琥珀色的瞳孔在?反射光之下映出一句句真誠熱烈的句子,全是她曾經對他的愛慕和渴望。
他收起手機,躺在?了床上,試圖感受她殘余的體溫。
要等多久才?能讓她變回原來的樣子?
第49章 前男友
蔣螢回到學校后又在宿舍休息了兩天, 獨處的環境讓她的大腦冷靜了下來?。
在醫院的日子里,她和?陸之奚共處一室,只要不聊及敏感話題, 他們之間好像總是環繞著一種具有危險的、迷惑性的溫馨氛圍。
陸之奚將他們的現狀稱為?一種游戲,蔣螢一開始覺得荒唐, 到后來?竟然覺得也有幾分道理?。
——她想讓陸之奚對她脫敏, 陸之奚想借機讓她沉迷, 就看到底是誰高?估了自己。
周四?上午,蔣螢精神徹底恢復,開始處理?學業上的事務。
她的郵箱在這段時?間積攢了不少郵件, 導師林教授已?經發來?了對于她論文的最后一點意見,而程蘊儀教授主持的課題組也即將周五開組會。
在確定自己已?經痊愈之后,她在周四?跟程教授確認自己可以到現場參會,隨后花了一整天時?間看組會材料和?讀文獻, 終于算是找回了正常生活的節奏。
蔣螢在周五下午兩點準時?抵達京師大的校園。
北京高?校各有各的美, 相?比華大中式古典園林般的校園風景,京師大更像一處浪漫靜謐的大型花園,蔣螢去年四?月多來?這里聽講座的時?候,丁香、郁金香、薔薇花開遍校園里的每一個角落。
現在是三月, 雖然早晚還冷, 但下午時?陽光遍地,已?經有了早春獨有的蓬勃氣息。
當她按照地址找到會議室的時?候, 現場已?經有不少學生到了, 正在圍繞著程教授聊天。大家互相?見過面、打過招呼后,程教授門?下一位博士生開始投屏主持會議。
“由于我們課題組研究的是特定干預手段的效果, 所以目前?還在繼續尋找合適的被試”
這次組會主要是初步介紹課題組當前?的進展,包括被試招募的情?況以及后續研究工作的分配。蔣螢正認真聽著, 靜音的手機屏幕上接連蹦出了十幾條消息。
她以為?是什么急事,打開手機看了一眼,發現竟然是她爸爸發來?荷蘭的照片。
今年過年的時?候,荷蘭就被蒙紹帶回了成都?,給蒙紹爸媽養著。照片里的荷蘭頗有種回到奶奶家的氣質,整只貓胖了一圈,像個大白饅頭。
蔣志文給她展示完荷蘭的照片之后,又問她忙不忙,想跟她聊聊。
蔣螢覺得有點奇怪,因為?在此前?蔣志文基本不會記得主動問候她,今天怎么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她還是簡單回復:「爸,我在開組會,會后再跟你?說。」
結果一退出微信,蔣螢就看見了另一條由蒙紹發來?的消息。
「你?知道你?爸今晚帶著你?媽跟我爸媽吃飯這件事嗎?」
她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好一會兒,一時?間氣血上涌。
王歆竟然還沒死心。
其實在王歆再次出現后,蔣螢曾經有過猶豫。
她已?經成年了,父母之間怎么樣,她的確可以甩手不管。但她不相?信王歆和?蔣志文之間還留有多少真感情?,他們不過是想湊在一起搭伙過日子罷了。
可把自己的日子過得亂七八糟的兩個人生活在一起,還帶著個生病的小孩,那日子能?變得更好嗎?
在蔣螢看來?,這是個愚蠢的選擇。
組會結束后,她給她爸發了一條消息,第一次直白地告訴他別再抱有幻想,要好好自己過生活。
「這么多年了,你?媽媽一直想得到你?的原諒。」
蔣志文以為?她僅僅是因為?對王歆心有埋怨,才反對他們在一起。
看到這條消息,蔣螢都?要氣笑了,恰好組會的資料里有在中國治療一個孤獨癥兒童需要花費的金額估算,她直接把這個結論告訴了她這個糊涂的爸。
結果蔣志文沉默了片刻,又發了一條消息:「螢螢,爸爸孤獨了那么多年,你?也體諒一下爸爸吧。我聽老蒙說,你?有蒙紹公司股權,反正都?是一家人」
蔣螢看見這條消息時?,大腦空白了一秒,隨后理?解了她爸話中的意思。
她沒想到蔣志文竟然想讓她也幫忙養孩子。
一瞬間,蔣螢被一種強烈的憤怒和?失望環繞,腦子里閃過很多質問的話,指尖微微顫抖,卻打不出一個字。
有人忽然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她收起手機,回頭看過去,是程教授。
“不好意思,我晚上還有課,急著走,想跟你?聊幾句,有沒有打擾你??”
蔣螢迅速調整好表情,沖她露出個笑容,“您說,我不忙。”
“其實沒什么大事兒。前?兩天你?在微信上跟我說你?得了流感,我就想著你?免疫力低,要多鍛煉,想建議你?之后找項喜歡的運動,游泳、羽毛球、乒乓球哪怕在學校里跑跑步都?行。”
程教授說話溫聲細語,看著她的目光充滿關切。
“運動不花多少時?間,你?這周末就去,如果你?愿意,到時?候可以跟我報告,我給你發個小紅包當獎勵!”
蔣螢怔怔地和?程教授對視片刻,心里剛才升起的那股激烈的情?緒像是忽然被一只溫暖的手撫平了。
她神情瞬間柔和下來,沖程教授笑了笑,“謝謝您。”
*
“共依存”,曾經是蔣螢最不想提及的三個字,當俞斯言在分手那天委婉地提示她的時?候,她甚至有一點秘密被戳穿的窘迫。
這個心理?學名詞,精確地描述了她和?蔣志文曾經的關系——她竭盡所能?地去幫助蔣志文走出酗酒困境,去給他關懷與愛,然后近乎掏空了自己,使自己失去了一切關于愛和?幸福的感知,成為?一個沉迷于付出行為?的上癮者。
而蔣志文作為?一個父親,似乎對女兒曾經遭受的困境一無所知、漠不關心,并將一切作為?理?所當然,現在還得寸進尺地提出了更過分的要求。
如果蔣螢還停留在當初大二?的狀態,也許她看見蔣志文發出的消息后,會悲傷、痛苦,然后在不忍心之下答應他的要求。
所以當她冷淡又堅決地發出“想都?別想”這句話的時?候,蔣螢意識到這一年多的時?間里,自己的確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蔣螢坐在宿舍里,收回思緒,將注意力重新轉移到電腦屏幕上。
從京師大開完組會回來?,閑著無事,她準備開始寫畢業論文的致謝部分。
一回顧過去,百感交集,可開始打字時?,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這篇畢業論文從大三結束的暑假開始構思到大四?下學期成稿,總共花了大半年的時?間,也伴隨她度過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在這段時?間里,因為?得到了很多人的關懷,她被糟糕的家庭掏空的身體,又在被逐漸地填滿。
而在她得到的所有的關心和?照顧中,偏偏陸之奚又是給得最多的那一個,就連這篇論文能?取得理?想的樣本數據也多虧了陸之奚在他們那個圈子里打招呼。
假如沒有陸之奚,蔣螢確信自己總有一天也會走出來?,但定然沒有這么快。
假如陸之奚當初沒有選擇離開,她也確信他一定會成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支柱。
可是人生沒有假如。
在這段她極為?狼狽的日子里,給得最多的是他,突然離開的也是他。
按照學院公布的時?間表,答辯前?的終稿提交時?間在四?月初,而答辯時?間安排在五月中旬,還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才需要把終稿發出。
指尖敲擊鍵盤,刪刪改改半天,怎么寫都?感覺不合適,思緒也變得亂糟糟的。
蔣螢嘆了口氣,把目前?的版本保存,打算過幾天再說。
臨睡前?,陸之奚還是照常給她打電話。
聽蔣螢突然感謝他幫忙論文問卷的事情?時?,他有些意外,隨后道:
“螢螢,你?不用感謝我。如果你?能?把我的東西看做你?自己的,把我為?你?做的事情?當成理?所應當,我會更高?興。”
在下午經歷了蔣志文那件事后,蔣螢此刻聽到這樣的話,心里泛起了一股難言的酸澀。
可就在這時?,電話那頭的人忽然又說:“如果你?要感謝我這件事,不如送我一個本子吧。”
蔣螢還沉浸在情?緒里,一時?沒反應過來?,“本子?”
“對,有你?在封面親自繡著心形圖案的本子。”陸之奚進一步提出了詳細的要求。
她覺得這個描述有些奇異的熟悉,回憶了片刻,忽然想起這是年前?她送給俞斯言的禮物,隨即不敢置信地問:“你?又去打聽我和?俞斯言的事?”
“那天你?不讓我的人看袋子里的東西,我只好托人問了他的舍友。”
陸之奚淡定地說著,完全沒有一絲打探他人隱私的羞愧。
見她不說話,他聲音變得有些沉悶:“只是一個本子而已?,為?什么不能?給我一份?”
蔣螢哭笑不得:“首先,你?不用這種筆記本。其次,這是我在和?斯言戀愛的時?候送給他禮物,我送你?一份像什么話?”
在大多數時?候,陸之奚都?表現得非常成熟穩重,但只要話題一落在他的敏感點上,藏在他身體里的小孩兒就冒了出來?,開始不講道理?、不論事實地為?自己沒得到的東西而沮喪。
不過這回,陸之奚也不像之前?那樣情?緒激動了,而是用語氣表達他的不滿和?委屈,等聽她主動提起在醫院說好的見面約定后,聲音又變得輕快了起來?。
“去網球場見面吧。”
蔣螢惦記著程教授的建議,又想到陸之奚曾經是網球運動員,打球時?兩人站在球網兩側,也能?避免不合適的接觸。
可蔣螢作為?門?外漢,不知道原來?還有一種叫自動發球機的東西。
周六的天氣很好,陽光透過窗子落入室內網球場。這里暖氣充足,光線明亮,因為?地界寬敞,說話還能?聽到回聲。
陸之奚穿了一身白色T恤、運動短褲和?白色球鞋,渾身洋溢著青春朝氣,正認真調試著發球機的參數。
“以前?你?進行網球訓練的時?候,我怎么沒見你?用過這個?”
蔣螢錯愕地問。
“這是給新手用的。”
說罷,他起身拿過一旁的球拍,走到她身后,高?挑的個子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身前?。
“來?,我先教你?握拍。”
蔣螢猶豫道:“我還是找個教練吧。”
他微微一笑,“我現在還不方?便見其他人,這次出來?,我讓老板清場一天。現在場地里只有我們兩個。”
第50章 前男友
“這叫半西方式握拍你可以試著握拍向下運球, 正常高度、更高更慢或者更低更快,去感受擊球的力?度和手腕發力?的感覺。”
陸之奚示范一遍給她看?,又手把手教她注意要?點。
等蔣螢稍微進入狀態之后, 他?開始介紹場地標線,基礎發球動作和步伐, 帶著她開始熱身訓練。
他?教得很專業, 通過?觸碰肢體教她動作時總是點到為止, 蔣螢也放松了心情?,認認真真地跟他?學。
過?了一會兒,陸之奚把撿球車拉到身邊, 拿出幾個?球準備帶她練習發球。
蔣螢看?著他?手里那幾個?粉粉嫩嫩的網球,新奇地說:“網球不都是黃綠色的嗎?”
陸之奚笑了笑,“那是標準的比賽用球顏色,方便運動員和觀眾看?到球的軌跡, 現在你只是用來鍛煉, 沒有?太多講究。我?聽說女孩子們都喜歡粉色的球,所?以今天把球都換了。”
還別說,他?的手長得好看?,修長白皙, 握著幾顆可可愛愛的粉色網球, 都可以去拍廣告了。
“來吧,我?給你喂球, 你試著發球看?看?。”
蔣螢作為毫無基礎的網球菜鳥, 在陸之奚的指導和發球機的助力?下,漸漸上手發球和接球的節奏。
見她動作基本能保持標準, 一直在她身邊指導的陸之奚拿起拍子親自上場陪她打了一會兒。
陸之奚從四歲開始學網球,到現在已經有?十五年?了, 陪新手打球就跟逗貓似的,蔣螢在這邊哼哧哼哧揮拍,他?在那邊悠悠哉哉喂球,提醒動作的同時還夸她幾句。
“休息一下吧。”
對面的人顯然?還沒盡興,但蔣螢已經感覺有?點兒體力?不支。
上大學以后,她的運動量僅限于體育課和期末體測八百米跑,盡管華大規定?學生每學期還需要?完成固定?公?里數的長跑記錄,確保學生及時鍛煉身體,但在學術上十分有?毅力?的蔣螢在這方面選擇了偷懶。
她和其他?雞賊的華大學生們一樣,用繩子吊住手機模擬跑步時的自然?晃動,騎自行車繞學校的人工湖刷公?里數,假裝自己跑了步。而且她常常是和周安寧搭伙,一個?人騎累了,另一個?人接著騎。
這兩位女中豪杰總是在學校體育部規定?的截止日期前兩天內,一舉完成一學期三?十多公?里的長跑指標。
怠于運動的后果就是力?量、耐力?和敏捷度全方位不足,蔣螢一坐在休息長椅上就徹底不想動了。
她用左手拿起水瓶喝水,發軟的右手好像還殘留著球與拍的碰撞時那種力?道震動的感受。
累是真的累,但發揮拍擊球那一刻,她感到很暢快,好像心里的郁氣也隨之發泄出來。
“好玩兒嗎?”
陸之奚在她身邊坐下,拿著一條毛巾覆在她的右手臂上,相當自然?地開始給她按摩,“我?幫你放松肌肉,免得明天你抬不起手。”
常年?運動比賽,陸之奚在運動后護理這方面也很專業,蔣螢朝他?露出一道松快的笑容:“很好玩兒,但我?是不是學得很慢?”
“不,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蔣螢有?些好奇問:“真的嗎?在你見過?的新手里我?還算不錯?”
陸之奚誠實地說:“我?以前只和專業運動員打球,不過?在我?看?來,雖然?你在運動方面有?些生疏,但是上手很快。”
“我?以為像你這樣的男孩子,會有?很多女生邀請你去打球。”
聽她這么?說,陸之奚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臂上,手上按揉的動作沒停,但聲音里有?些失落。
“你還不清楚嗎?我?從來不會接受這樣的邀請中學的時候,我?覺得那些女孩兒太煩了,所?以答應一個?女生打了一場,還沒打多久她就在球場上哭了,那之后就沒有?人再來找我?。”
蔣螢愣了愣,隨后笑出了聲。
她見識過?陸之奚在球場上的打法,很帥氣也很優雅,但力?道兇猛,技巧嫻熟,光是那球劃空擊來的氣勢都能把人嚇退。
陸之奚見她笑了,心里其實也很高興。
算起來,這還是他?們很久以來第一次這么?輕松地相處。他?在心里計算著她沖他?笑的次數,每一次見面時都有?所?增加,這對他?來說是莫大的獎勵。
“今天為什么?會突然?想要?打網球?”他?忽然?問。
“開組會的時候,老師建議我?要?多鍛煉身體。”
聽她這么?說,陸之奚立刻提出以后一直陪她打球,他?還想要?繼續像以前那樣給她安排食補,幫她內外一起調養。
聽他溫柔又充滿蠱惑的聲音,蔣螢忽然?失神了片刻。
陸之奚注意到她表情?有?些不對,問:“螢螢,最近你遇到什么?事?兒了嗎?”
“我?挺好的。”
他?卻笑了笑,“我?說了,我?很了解你。你也應該知道,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會忍不住去查清楚的。”
聞言,蔣螢失笑,“那你查到了之后呢?”
“我?會按照你可以接受的方式幫你解決。”
“什么?叫做‘我?可以接受的方式’?”
陸之奚輕聲說:“你知道我?的意思。”
用一種不會惹惱她的方式解決問題,然?后再提一個?同樣不會惹惱她的條件作為報酬,然?后他?們就可以像今天這樣,愉快地相處一整天。
他?牽過?蔣螢的手,見她沒有?像以前那樣推開他?,又得寸進尺地低下頭靠近她,親昵地說:“如果你現在愿意告訴我?,我?也會很高興,我?想聽你的心事?。”
蔣螢抬眼,和面前的人對視。
他?的目光溫柔如水,這會兒離得太近,近到讓她清清楚楚地看?見,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映著她的模樣。
雖然?蔣螢此前沒有?向陸之奚詳細地說過?自己家?里的事?,但她知道他?肯定?已經查清楚了。
她默了片刻,把這兩天壓在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
“我?打算讓我?爸媽分開,然?后和他?們劃清界限。”
周五的晚上,蔣螢想了很久。
在拒絕了蔣志文的無理要?求后,她覺得有?必要?把事?情?進一步跟他?和王歆都講清楚。
事?實上,從上初中開始,且不說關心照顧了,蔣志文基本沒有?在她身上花過?錢。
從初中到高中,蔣螢因為成績好,經常考第一,學校知道她家?里困難,就給她免了學費和伙食費。蔣螢在校寄宿就吃免費的食堂,放假回家?就在蒙紹家?吃飯。
等她考上了華大,中學校長拍板,給她發了幾萬塊錢的獎學金,供她在大學體面地開始了新生活。
在華大,蔣螢也沒有?申請貧困生補助,而是通過?勤工儉學和去教授們的課題組打工賺取學費和生活費。由于華大學生的名號在補習市場上很值錢,華大的科研經費也非常充足,她不僅養活了自己,還攢下不少錢。
蔣志文和王歆將她帶到這個?世界上,屬于狼狽為奸,合伙作案,生恩到底是不是恩,這也許說不清楚,但養恩肯定?是沒有?多少的。
“我?所?在的孤獨癥的課題組正在招被試。治療有?經費補助,如果我?媽的那個?女兒符合條件,她可以到北京來給孩子治療,然?后找工作養活自己。
“至于我?爸我?會告訴他?,在他?符合法律規定?的喪失勞動能力?的情?況之前,我?不會養他?,等他?老了病了,我?會盡自己的義?務。”
蔣螢很清楚,再糊涂的人,在經濟利益前也會變得頭腦清晰。
在她開出的條件面前,如果蔣志文和王歆還湊在一起,等于給彼此雪上加霜,如果是這樣,她會選擇冷眼旁觀,徹底不管。
說完這一切,蔣螢抬起眸子,看?向面前一直認真地聽她說話的人。
她忽然?放低了聲音,輕聲問:“你覺得我?這么?做,是太狠心了,還是太軟弱了?”
蔣螢覺得自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但她可以料想那兩人在聽到這個?消息時會是怎樣的反應。
這時,陸之奚忽然?將她拉進了懷里,托住她的腰,讓她穩穩地坐在了他?的懷里,就像很早以前那樣。
她拒絕的話還沒說,就聽陸之奚開口?了。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用一種慢條斯理、溫柔和緩的語氣反問她:“螢螢,那你覺得我?對我?的家?族所?做的事?,是太狠心了,還是太軟弱了?”
面對冷漠自私的父親,他?不擇手段趕盡殺絕,可面對一直苛待自己的母親,他?還是替她爭了財產。
蔣螢怔住,與他?靜靜對視了片刻,隨后放松了身體。
兩人都彼此眼里都看?見一種心照不宣的笑意,像兩個?孩子躲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里,偷笑那些人不懂他?們的仁慈,也不懂他?們的狠心。
陸之奚知道蔣螢不是在問他?的意見,也不是在請求他?的幫助,盡管他?很樂意出手。她已經有?能力?利用自己的資源解決這件事?,現在只是想傾訴而已。
而他?甚至有?點兒高興,因為這種引誘的手段并不是她往常的作風,這肯定?是跟他?學的。
寬敞的室內網球場在這一刻陷入寂靜。
深沉的藍綠色調讓這里像一處封閉的海洋,墻面高處并列的寬型窗戶成了一塊塊明亮耀眼的光斑,懸浮在這片孤寂的海洋之上。
他?們像一塊拼圖和另一塊拼圖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在靜謐無人的環境里安靜擁抱。
蔣螢一時間忽略了所?謂的界限和距離,她又一次從陸之奚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真實的親密無間,以及無須大聲吶喊便可得到回音的慶幸。
這是一種充滿著誘惑力?的感受,一旦她放松戒備,就會想要?被他?抱得再緊一點。
最好讓他?把她揉進身體里,咬住她,吃掉她,只有?這樣,親密會變得更親密,聲音和回音會共同交織在一起,不會遺失也無法分離。
“螢螢,今晚跟我?回去吧,跟我?待在一起,只跟我?待在一起,好嗎?你看?,只有?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你才會真正開心。我?會支持你的任何決定?,如果你想要?我?來幫你,我?也很愿意。”
他?溫柔的聲音又在她的耳邊響起,悄悄地蠱惑她的心智。
蔣螢原本躲在陸之奚的懷里,依偎般靠著他?的肩頭,這時卻如魂魄歸體一般猛地直起身子,要?和他?拉開距離。
“不了,但今天謝謝你。”她低聲說。
她的目光也從陸之奚身上離開,側過?臉看?向另一邊。
窗戶里透進來的明亮天光刺入她的眼中,讓她心驚又膽顫。
陸之奚卻按住了她的腰,沒放手。
他?有?些沮喪,沒想到蔣螢這么?快就冷靜了下來,還在爭取,“我?會準備好你喜歡的游戲和飯菜”
蔣螢抿著唇,回避他?的視線,不回應也不去看?他?,偏偏陸之奚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后頸,指骨發力?,強勢地要?她轉過?臉來和他?對視。
他?漂亮的臉蛋很有?欺騙性,如果他?想騙一個?女人,只要?擺出溫柔的樣子,沒有?人不會淪陷。可如果這張臉露出冷淡疏離的模樣,也可以輕易地令人心碎。
蔣螢都見識過?,她知道那是什么?樣的感覺。
任何一種裹挾著復雜情?緒的關系,都是折磨人的關系。
如果只是單純地恨一個?人,或是單純地愛一個?人,是遠不及對一個?人又愛又恨所?帶來的煩擾多的。
蔣螢曾經在王歆身上領教過?這樣的心情?。
她渴望媽媽的關注和愛,并在媽媽有?限的回應里得到了短暫的快樂。
而當王歆毅然?決然?地離開時,這種愛便在日積月累之中轉化成了深重的失望和怨恨。
愛之深,恨之切,給王歆帶著孩子來北京接受治療的機會,已經是蔣螢對王歆最后一點不多的情?分,遠遠談不上原諒,只能說是她想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罷了。
而她面前的陸之奚呢?
他?給了她遠超過?父母的愛護,也離開得比王歆當年?還要?突然?。那段時間已經化作一種刻骨的、沉甸甸的回憶,掛在她心中最隱秘的角落里。
憑借現在對陸之奚的了解,蔣螢或多或少能夠理解他?何以做出那樣絕情?的決定?。
但這并不能消解她的切膚之痛。
在漫長的沉默之中,陸之奚一直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蔣螢,試圖從她的神情?里窺探出她在想什么?。
他?看?見一種暗淡又失落的情?緒,這令他?感到忐忑不安。
陸之奚緩慢地摩挲著她的后頸,試圖借此安撫她,隨后放輕聲音,用一種近乎呢喃的語調對她說:“螢螢,這段時間我?做的還有?哪里讓你不滿意嗎?”
蔣螢終于再次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不同于他?此刻強勢的動作,那雙清澈的眼眸里藏著迷茫。
“之奚,這段時間里,我?已經拒絕了你很多次,但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沒有?問出來。”
她說完,忽然?笑了笑。
這淺淡的笑意轉瞬即逝,像春日最后一抹溫柔的風落在湖面。
陸之奚心里忽然?猛地顫了一下,一種突如其來的慌張瞬間灌滿他?的身體,讓他?感覺自己被浸泡在冰冷的水潭里。
他?這一刻不確定?自己想不想聽到她的問題。
但蔣螢已經開口?說了出來。
“你知道那種感覺吧?之奚。想愛一個?人,又怨恨著這個?人。”
陸之奚沉默了片刻,隨后輕聲請求:“螢螢,別說了。”
她凝視著他?,將他?眼中的不安看?得清清楚楚,但仍然?繼續說完了下半句,將自己心中的困惑問了出來。
“你覺得,我?該怎么?原諒這樣的人呢?”
他?們心里都能體會這種感覺,所?以才會不約而同地對父母作出那樣的決定?。
但那種決定?,是劃清界限、永不干擾,絕對和原諒沾不上邊。
現在,蔣螢將這個?問題用在了他?身上,陸之奚不愿意細想其中的意思。
“螢螢”
他?垂下眼看?著她,纖長的睫羽因不安而顫抖著。
想說些什么?,可什么?都說不出口?,只能低聲地叫著她的名字。她偏偏不回應他?,讓氣氛陷入無聲又寂冷的沉默。
蔣螢問出這個?問題后也失去了力?氣。
她失神地想,也許激烈的情?緒散去,他?漸漸也會接受她的言下之意。
可下一秒,她的唇瓣忽然?被咬住了。
灼熱而急促的呼吸交織在一起,柔軟的雙唇緊緊的貼著,讓她瞬間陷入迷亂的眩暈之中。
陸之奚扣住她的后腦,結實有?力?的小臂攬住她的腰,將她牢牢地困在懷中,與她糾纏在一起。
他?仿佛在用這樣的方式,試圖從她這里得到一點憐憫和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