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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偷看

    晚上八點, 在一家?隱蔽性極好的私廚餐廳吃過晚飯后,陸之?奚送蔣螢回學校。

    一坐上車,蔣螢幾乎是挨著車門坐下, 生怕旁邊的人又突襲。

    下午在網球場發生的意外直至現在還沖擊著她的神經?。

    當時兩人穿的都是網球場上最標準的打扮,陸之?奚一身白T和運動短褲, 她也?是緊身短袖和白色運動短裙。他把她抱在懷里親, 一開?始在情緒的驅使下充滿了莽撞和急切, 隨后就變成了蓄意勾引。

    衣料單薄,肌膚相觸,他親得太過分, 蔣螢躲不開?。

    更尷尬的是,身體記憶和反應是不受理智控制的,他們又都是氣血旺盛的年輕人,傷感的氛圍很快就被另一種失控取代。

    蔣螢捏住眉心, 逼自?己?別再想了。

    另一邊, 陸之?奚也?不像之?前那樣找話聊,而?是屈肘搭在皮質扶手上,撐著臉看向窗外。

    車駛上高速,路過數個掛著斑斕燈牌的商場, 五顏六色的燈影映在車窗上, 讓安靜的車后座里染上幾分歡快的色調。

    他的心里卻并不歡快。

    下午的時候,明明已經?到了那樣的地步, 蔣螢還是把他用?力地推開?, 像兔子一樣從他懷里蹦出去,頭也?不回地到更衣室換衣服。

    這?是為什么?呢?

    是因為她心里又過不去的坎, 已經?化成防御他的銅墻鐵壁了嗎?

    紛雜的思緒擠在陸之?奚的腦海里。

    分手之?后,他看著她交了新男友, 看著她認識了很多新的人,也?用?了很多方法嘗試喚起她對自?己?的喜愛。

    但?在高招損招全用?過之?后,還是聽她問出了那樣的問題,被她那樣拒絕。

    陸之?奚轉過頭看向身邊的人,見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竭盡所能?地和他在車座上保持距離,心里更加煩悶。

    明明離得那么?近,他卻有一種無?法抓住她的失控感。

    這?時,安靜忽然?被一陣持續的手機震動聲打破。

    蔣螢上車時順手將手機放在了車座中間的扶手處,正面朝上,以至于當屏幕亮起,群聊「男菩薩廟(18)」里的消息突突突突地冒出來?時,是陸之?奚先看見的。

    他盯著那四個字,神情幾乎是瞬間就凝固了。

    蔣螢聽到手機震動聲也?轉過頭來?,拿起手機一看,發現是周安寧又開?始在男菩薩廟里賽博上香了。

    每周總有幾個晚上,周安寧忙完了事情閑著無?聊,就到這?群里讓男菩薩們發幾張新鮮出爐的肌肉照。時尚潮男們經?常出入健身房,手機照片庫存豐富,只要周安寧在群里喊一聲,他們就立刻咔咔地發福利。

    群里的男孩子們年紀不大,又因為有優越的外貌,大概是從青春期開?始就不怎么?缺女生關注,嘴甜撩人,隱晦耍帥的小手段很嫻熟。

    奈何蔣螢和周安寧見過的男生不少,別的不說,她倆的前男友們都比這?些年輕小男模們的手段高超多了,所以這?些小伎倆并沒有逃過她倆的眼睛。兩人看破不說破,都沒被撩動,純粹是欣賞美麗皮囊罷了。

    美麗的皮囊看多了,就像吃多了肉一樣會膩,蔣螢早就覺得有些無?聊,不怎么?在群里發言。

    不過小男孩兒們都記得蔣螢是公司的股東,她消失了一陣,就有人用?拍一拍問類似“螢螢總不喜歡嗎”之?類的玩笑話。

    陸之?奚恰好就看見了這?句話。

    蔣螢本不覺得這?個群有什么?問題,可在他沉默到詭異的注視下,說話忽然?卡殼了一秒。

    “怎、怎么?了?”

    這?略微磕巴的一句話讓陸之?奚更加不好受,他語氣沉沉地問:“你怎么?緊張了?”

    蔣螢立刻澄清:“我沒有緊張。”

    這?會兒她說話速度又變得飛快,陸之?奚臉色繃得更緊了。

    他的腦海里一時間飛過很多猜測。

    這?段時間,他每天挑晚上臨睡前的時間給蔣螢打電話,確定她都是在宿舍住的。

    那些安排在學校各個校門口保護她的保鏢也?沒撤走,如果外校的人要來?找她,蔣螢肯定要去校門口接人,就像那天季洵和衛家?兄妹一樣,所以他不可能?不知道。

    難道是華大校內的男生?

    不太可能?。

    華大這?種名校里,做男菩薩的學生不是沒有,但?數量肯定很少,也?不可能?找同校女生當客戶。要是蔣螢一下子能?湊齊十幾個,陸之?奚都得夸她太有本事。

    蔣螢見陸之?奚沉默地坐著,明明臉上還是平靜的神情,但?眼神里情緒隱晦地變來變去,已經?猜到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

    她哭笑不得地說:“你不要想多了,這?些都是給蒙紹公司拍攝的模特,上次我和安寧去拍攝基地玩兒的事你不是也知道嗎?當時就建了個群聊。”

    陸之?奚并沒有好受多少,“你不是說沒有他們的微信嗎?”

    “是沒有加微信呀,只是有共同群聊而?已,我在群里不怎么?說話。”

    她頓了頓,又提醒他:“退一萬步說,我現在是單身,是自?由的。”

    又來?了,她又在強調這件事情。

    陸之?奚心里清楚,這?些天來?所有的越界糾纏,都是他主動發起,但?凡得手了的,還都是因為蔣螢講道理、心軟。

    但?這?不妨礙他這?一刻產生了某種無?法克制住的沖動。

    蔣螢見他一直沒說話,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卻沒想到陸之?奚忽然?捉住了她拿著手機的那只手,聲音平靜地對她說:“螢螢,你是不是以為我在慢慢接受你身邊會有其他人這?件事?”

    她猛然?愣住,下意識看向陸之?奚。

    如果不論?下午那場意外的接吻,他們之?間相處都還算很愉快,一起打球的和諧氛圍讓他們相處的狀態緩和了不少。

    可這?時,蔣螢恍惚間又覺得他好像變回了之?前的樣子。

    在車頂燈將光線從上至下投射下來?,把他優越的眉骨和秀挺的鼻梁勾出冷銳的輪廓。

    陸之?奚此刻褪去了白日里溫柔和緩的神情,臉上光影半明半暗,暗藏著極具壓迫感的侵略性。

    就在她愣神的時候,他緩緩開?口繼續說:“對我來?說,每次知道這?些事情,都跟那時知道你和俞斯言在一起一樣。”

    心臟被攥緊,被沖擊,被折磨。

    “我只是知道你不喜歡,所以才努力地忍耐。但?你應該清楚,只要我想,我隨時可以讓這?些人走投無?路的吧?”

    蔣螢和他對視幾秒,隨后忽然?也?繃緊了臉,毫不留情地把手抽出,扭過臉去不看他,“你又想用?以前威脅我那一套?”

    這?失望又冷淡的語氣像桶冰冷的水猛然?澆在陸之?奚的頭上。

    他指尖微蜷,抿著唇半天說不出話來?,心里掙扎了半天才放軟語氣,“可你在這?件事上隱瞞了一部分事實,我真的很難受。”

    “當時你只是問有沒有加微信。”

    “但?我現在怎么?能?確定你沒有說謊呢?”

    歪理。詭辯。

    蔣螢這?么?想著,卻看見陸之?奚的臉色已經?變得有些蒼白。有了上次在醫院病房里的經?歷,她猜測他心里大概是真的難受極了,再這?么?下去恐怕又要應激。

    她嘆了口氣,說:“真的沒有,你自?己?看吧。”

    說罷,她把手機遞給了陸之?奚。

    陸之?奚也?毫不客氣地接過手機,在鎖屏密碼里輸入自?己?的生日——錯誤。

    他悶聲問:“密碼是多少。”

    “我的生日。”

    “什么?時候改的?”

    “分手之?后改的。”

    聽她這?么?說,陸之?奚心情稍微好了一點兒。看來?蔣螢沒有把俞斯言的生日當過鎖屏密碼。

    但?當他看見男菩薩廟里成噸的群聊照片時,稍微回升的心情瞬間被打擊到跌落谷底。

    陸之?奚一邊迅速地翻看,一邊忍著不高興說:“你要是想看,我可以給你看我的。這?些都是健身房里喝蛋白粉練出來?的,有什么?好看的?”

    他并沒有說謊。

    網球這?項運動要求絕對的力量、精準的控制和完美的爆發力,高水平的運動員們身材都很好,不僅個子高,肌肉也?有相當漂亮的線條感,屬于極為健康的性感。他們并不會像健身人士那樣,大肌肉的常常顯得壯碩,而?薄肌的又顯得力量不足。

    也?正因如此,時尚圈的各大奢侈品資源很喜歡邀請網球運動員作為代言人,陸之?奚還在打球時也?受到過一些大牌的邀請。

    他沒有接受的原因,是他家?里本身就有這?些奢侈品巨頭的股份,犯不著走到臺前給這?些品牌打工。

    但?如果她喜歡

    他正這?么?想著,就聽蔣螢誠實地說:“我覺得你在這?方面確實比他們要好。”

    陸之?奚的臉色迅速緩和了下來?,但?他心里對這?些人的不滿仍然?沒有消除。

    趁蔣螢不注意的時候,他悄悄幫她退出了群聊,還順帶把季洵給刪了,然?后當做什么?事也?沒有發生一樣把手機還給了她。

    但?他沒想到,蔣螢留了一個心眼,接過手機之?后打開?一看,立刻發現了他的小動作。

    “你——”

    她正要生氣,結果話還沒說完,忽然?被陸之?奚牽起手,掌心被迫貼在他的臉上。

    “你要生氣就打我吧,下次我還會這?么?做的。”陸之?奚平靜地說。

    蔣螢長長嘆了口氣,把手收回。

    “我該拿你怎么?辦呢?”

    陸之?奚也?說:“是啊,螢螢,我又要拿你怎么?辦呢。”

    兩人都覺得對方油鹽不進,只不過一個人心里是無?奈,另一個人心里是失落。

    陸之?奚本來?以為,只要自?己?按照蔣螢的意愿慢慢退讓,她一定會慢慢軟化態度,總有一天會像以前那樣對待他。

    可當她在下午問出那個關于原諒的問題,在他們明明都有身體反應,卻還是堅定地推開?他的時候,他終于開?始變得不確定了。

    該怎么?原諒?

    答案永遠不在犯錯的人手上,所有請求都是蒼白的。

    從離開?網球場到吃晚飯,陸之?奚一直在努力維持平和的樣子,試圖忽略心里那如定時炸彈般的慌張,可這?炸彈還是被她手機里的消息引爆了。

    他真想讓蔣螢知道,他其實有很多更狠的手段,能?夠輕易地把她逼回身邊。但?這?想法才剛剛冒頭,就被她剛才突然?變得冰冷的態度壓了下去。

    周末晚上的北京總是擁堵得出奇,車在北三環堵了好一會兒,才往北進入四環暢通無?阻的路段。

    當車停在南門邊上,蔣螢準備下車的時候,陸之?奚拉住了她。

    蔣螢轉過頭,“怎么?了?”

    “螢螢,再給我一點兒時間,再給我一些甜頭吧。我還有東西?沒給你,你到時候就會真正明白,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那個時候你也?會有答案的。”

    蔣螢微微一愣,隨后從他柔和的目光中,看到一種無?可救藥的執著。

    *

    “快來?跟我說說你們今天的約會怎么?樣!”

    一回到宿舍,敷著面膜、還在觀賞腹肌照的周安寧興沖沖地放下手機,滿眼放光地看向蔣螢。

    “不是約會。”

    蔣螢糾正她,然?后又唉聲嘆氣地說:“但?擦槍走火了。”

    周安寧立刻問:“那你爽了嗎?”

    也?許所有人都會在乎這?件事合不合適,但?她的好朋友周安寧只會關心她爽沒爽到。

    蔣螢笑了,一邊拿出換洗的衣物準備去洗澡,嘴里求她:“別問了,我不敢回憶。”

    由于陸之?奚的不懷好意是明晃晃寫在臉上的,周安寧對此并不意外。

    雖然?她并不喜歡陸之?奚,但?作為朋友,她不會勸分或勸和,這?些都需要蔣螢自?己?做出選擇。

    相比之?下,周安寧更關心蔣螢高不高興,以及發生關系的話有沒有戴套。

    如果不是蔣螢斬釘截鐵地說一定不會發生越界的事情,周安寧都想塞幾個套給她隨身攜帶。

    陸之?奚這?個危險分子總是環繞在蔣螢身邊,他身體看上去還很好,要是措施沒做到位,臨時起意抱著僥幸心理

    唉,周安寧覺得自?己?這?些天里真是操碎了心。

    她搖了搖頭,“陸之?奚真是在你的世界里——那句歌詞兒怎么?說的,哦對,殺人又放火。”

    周安寧開?始哼起來?,半天不在調上,蔣螢笑得停不下來?。

    “笑就對了,放松一點兒。”

    周安寧說,“這?還是你跟我說的,就在那天從蒙老板那兒回來?的時候,咱倆在食堂吃麻辣燙,記得嗎?

    蔣螢記得,但?學業事業這?些東西?,和感情怎么?一樣呢?

    可周安寧卻說:“這?世界上的道理都是一樣的。慢慢來?,現在想不通的,總有一天會想通,關鍵是圖個高興,圖個自?在。”

    宿舍熄燈后,蔣螢爬上床睡下。

    右手還殘余著今天練習網球后的酸軟,但?并沒有到抬不起手的地步,這?是陸之?奚幫她按摩的功勞。

    她想起今天在校門口分別的時候,陸之?奚對她說出的那些話。

    蔣螢并不清楚他到底在準備什么?東西?,她只是告訴他,這?些天里,當他尊重她意愿的時候,她就感到很開?心。

    那一刻,環繞在陸之?奚身上的沉冷氣息忽然?盡數消散了。

    他看著她,露出了一個笑容。

    一個干凈、單純,屬于十九歲男孩兒的笑容。

    黑沉的夜色里,蔣螢枕在床頭,凝視著窗外的晚星,腦海里漸漸有了想法。

    也?許那樣的決定,對他們而?言都是最好的。

    第52章 偷看

    蔣螢在?第二天中午給她爸打了?個電話, 將自己的條件明確地告訴了?他。蔣志文果然反應激烈,連連嘆氣,說她體會不到爸爸的心情, 又說等?她年紀到了?四五十歲才能懂得自己。

    有些人?活了?很久都活不明白,自己也找不出理由, 就喜歡拿年紀壓人?, 說人?生就是如此。

    蔣志文這半輩子都在?婚姻失敗這一件事兒里轉圈, 和王歆離婚,對他來說不僅是感情上的失敗,還是對他這個人?的否定?。所以?王歆回來找他, 蔣志文得到了?一種心靈上的滿足。

    蔣螢把這件事兒看得清清楚楚,好話也對蔣志文說盡了?。

    她最后再勸她爸一次:

    “爸,這事情跟年紀沒關?系。你心里明明清楚,我媽當年離開和現在?回來, 都是為了?她自己, 根本沒把你當回事兒。你自己想想,要是你倆真在?一起了?,過得能比現在?好嗎?你們連養活自己都夠嗆。”

    蔣志文聽她這么說,在?電話那頭陷入長長的沉默, 最終還是勉強地接受了?她的條件, 答應會跟王歆說清楚。

    這也是蔣螢要求的,這種事兒由她爸跟王歆說, 比她親自說更有用, 也能讓王歆看清楚蔣志文其實也沒有多少真的情意。

    事情說定?了?,蔣志文免不了?還是難過, 哽咽地說:“螢螢,爸爸現在?又只有你了?。”

    以?前蔣志文總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蔣螢每次聽到都感覺很心酸,會安慰他別?難過,說她是愛爸爸的。但?現在?,蔣螢自己也經歷了?很多事情,已經意識到這句話是個危險的陷阱。

    這是蔣志文在?作繭自縛,也是他試圖綁架她的人?生。

    “爸,我們是親人?,但?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你往前看吧,把自己下半輩子過好來。”

    她第一次明確了?自己的態度,聲?音很堅定?。

    電話掛斷,蔣螢坐在?宿舍的椅子上,發呆了?一會兒,然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這讓她想起了?小時候家里小區角落里的一條廢棄的排水溝。

    小學的時候,每到周末,蒙紹就拉著她在?小區里晃蕩,他這人?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閑不住,有一次是要跟她比原地起跳跨越那條水溝,看誰敢跳過去。

    水溝半米寬,不深,但?黑漆漆,臟兮兮的。蔣螢個子矮,不敢跳。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覺得那水溝難以?跨越,像是深淵那么寬。

    直到高考結束后,她拿到了?華大的錄取通知?書,而蒙紹也要去英國學設計,他們最后一次在?那個舊小區里散步聊天,又走到那條水溝邊上。這一回,他們都長大了?,長高了?,邁開腿輕輕一蹦,就把小時候以?為過不去的坎輕輕松松地邁過去了?。

    蔣螢現在?就覺得,她和蔣志文的關?系就像這條水溝。

    她邁過去了?。

    可她和陸之奚之間的關?系,蔣螢卻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至少那不像骯臟的水溝。

    和俞斯言分手后,陸之奚步步靠近,逼迫著將她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當蔣螢再次將目光投向他的時候,理性和感性總會陷入一場漫長又艱難的斗爭。

    當陸之奚抱住她、握住她的手,和她親吻的時候,無數的回憶裹挾著復雜晦澀的心情,一同擠在?她胸口。

    快樂,又悲傷。

    舍不得,卻握不住。

    想靠近,又想遠離。

    不論是她還是陸之奚,都陷入了?一種緊張的狀態,誰都不自在?。

    蔣螢想,周安寧說得對,一切關?系都是圖個自在?。如果感到不自在?,不如也往前看算了?。

    這些天里,她已經知?道怎么跟陸之奚溝通這樣的事情,只要找到合適的時機、用合適的方式。

    她認為他會接受的。

    手機又響起幾條消息,蔣螢回過神?來,打開手機一看,來自很多人?。

    有蒙紹問起她爸媽的事情是否解決,有俞斯言問她的流感有沒有好全?,有剛從導師那里聊完論文的周安寧催她快出門去食堂一起吃飯,還有導師林教授提醒她記得把畢業論文定?稿后看看投稿期刊的事情。

    熱鬧的消息將她從有些沉悶的心情中拉扯出來,她一一回復后,把聊天對話框往下劃,又看見?了?程教授的消息。

    她在?早上給程教發了?自己在?周末打網球的照片,程教授看見?后迅速發來鼓勵紅包。

    蔣螢一點開,有66.6元!·她立刻發去一個謝謝老板的表情包。

    程教授發來一串大拇指,「下次鍛煉繼續報告還有獎勵,努力強身健體,為學術事業奮斗六十年!」

    每個年齡段的女孩子都沒辦法抵抗粉色的東西,程教授還問蔣螢那個粉色網球是哪里買的,下次她打網球也要用粉色的。

    兩?人?聊了?一會兒,程教授提起半個月后有一個學術論壇在香港舉辦,她會在?論壇上進行?報告,打算帶三個學生一同去參會交流,問蔣螢想不想去。

    說著,程教授發來一個關?于論壇的電子版介紹手冊。

    蔣螢點開一看,瞬間激動?了?。

    這個學術論壇定?在?香港,也是考慮到參會的學者來自許多不同的國家,折中選擇了?出行?比較方便?的城市。而在?參會的名單上,她看見?哈佛大學心理學系勞拉·布朗教授的名字。這位教授的研究領域集中在?認知?和臨床方向,恰好是她所在?的碩博項目可以?選擇的導師。

    說來也巧,當初蔣螢申請程教授的項目組,正是因為她想要申請拜入布朗教授的門下,所以?打算積累更多的臨床研究經驗。

    人?生的奇妙之處在?于,機會總在?無法預料的時候出現,但?前提是得不停地往前走。

    蔣螢都沒意識到自己回復程教授的時候,臉上已經樂開了?花,也許因為太激動?了?,她給程教授發的消息都不像之前那樣中規中矩。

    蟲蟲:「去去去!」

    程教授:「太好了?。」

    顯然,程教授是個緊跟時代的老師,她對微信的很多功能也玩得很熟練。

    于是就在?蔣螢以?為對話結束的時候,她看見?聊天框里出現了?這么一行?字——

    “Jasmine Ching” 拍了?拍蟲蟲的觸角并被毒死?了?。

    程教授:「我就知?道拍一拍學生的頭像總會有驚喜[齜牙笑]」

    *

    “我也跟你一起去香港。”

    晚上,陸之奚還是照常給蔣螢打電話。他一聽到她要去香港的消息,立刻說要跟著,還說可以?給她的老師和同學買頭等?艙。

    “不用,只是去五天而已。況且你現在?不方便?出門,沒有必要跟我一起去。”蔣螢說。

    她從陸之奚的聲?音聽出了?明顯的疲憊,大致能猜到是什么原因。

    這幾天媒體還在?報道他們家的事情,縱使不是專業人?士,她也感覺到這樁鬧劇似乎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

    老威廉姆斯出山坐鎮勉強維持住了?股價,但?老爺子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安東尼被調查纏身,陸之奚不知?所蹤,那些安東尼的私生子們已經在?今年一月份的時候被爆出各種丑聞,在?公眾視野里徹底敗壞了?名聲?。這些事讓大股東和普通股民對繼承人?的事情一直存在?疑慮。

    這場本質上由家族內斗引發地震實在?是令人?驚心動?魄。

    蔣螢猜測,陸之奚始終不露面,大概是因為還在?私底下和家里談條件。

    她本來想今晚跟他約個時間見?面,說清楚兩?人?之間的事情,但?見?他狀態不好,而自己未來幾天也要幫程教授準備去香港參會的材料,同樣會很忙碌,又有了?一些遲疑。

    左思右想,蔣螢打算等?一切都忙完了?再心平氣和地談,于是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下,轉而問:“你好像很累,遇到棘手的事兒了?嗎?”

    得到她的主動?關?心,陸之奚很高興,溫聲?道:“不是。談判的時候總是比較費心神?罷了?,別?擔心。”

    “那你專心處理家里的事情吧,跟我一起去香港費時費力。等?你手里的事情處理完,我們可以?再見?面。”

    對于外國人?來說,在?香港出入境比在?內地出入境簡單很多,要是陸之奚過去,雖然不至于有什么危險,但?可能也會被一些人?找上門,影響他的談判。

    陸之奚卻說:“我不放心你。”

    “現在?是法制社會,我在?香港也不會有危險的。而且住宿和日程都安排好了?,你就算跟過去,我們也沒什么時間見?面。”

    “不是安全?的問題”

    他頓了?頓,心里清楚蔣螢不喜歡他纏得太緊,最終退了?一步,說:“如果你不希望我去,至少讓我安排保鏢和車去接送你們,這樣你們出行?也比較方便?。要是你的老師同學問起,就說是朋友幫忙。”

    見?他讓步,蔣螢也不再糾結,應下了?。

    這個學術論壇在?香港持續三天,但?主辦方慷慨地給參會的學者們安排了?五天的住宿。

    此次和程教授一起參會的,除了?蔣螢,還有兩?個京師大的學生,一個是博士,叫蘇任元,另一個是碩士生,叫劉瑾。

    他們到達香港的第一天還沒有會議安排,主辦方不吝住宿經費,安排參會者住在?位于尖沙咀地界的一家五星級酒店。這家酒店歷史悠久,典雅精致,雖然他們住的是普通房型,但?已經足夠寬敞,視野極好,往明亮的方形窗戶往外一看,就能看見?坐落于碧綠樹林之間的半山別?墅。

    程教授要私下見?一些學界的朋友,讓他們三個自由活動?,還給他們發了?一堆游玩攻略。蔣螢和新認識的京師大師兄師姐就相約一起在?香港逛了?一圈。

    她在?北京住久了?,對香港的第一感受是逼仄,但?逼仄中又洋溢著旺盛熱鬧的生命力,林立的高樓、印著廣告的雙層巴士、中英夾雜的招牌和擁擠的人?群聚集在?一處,和厚重沉靜、地界開闊的北京很不一樣。

    他們一路走到域多利監獄博物館附近,喝了?杯咖啡吃了?簡餐,又在?霓虹街景中一路走回了?酒店。

    “香港雖然小,但?對外地人?來說真容易迷路不過今天太陽很好,在?街頭散步的時候有一種走在?電影里的感覺,我還去坐了?叮叮車。”

    晚上,當陸之奚打電話過來,問她在?香港第一天玩得是否開心的時候,蔣螢跟他簡單說起了?今天游玩經歷。

    陸之奚安排的保鏢司機確實很貼心,只要蔣螢需要接送,他就出現,如果想要自己出行?,就立刻隱身。

    人?高馬大的保鏢西裝革履,說著一口港普,也像是電影里走出來的。

    陸之奚笑了?笑,“這些保鏢是我表兄家的人?,你上次在?公寓樓下見?過他。他們家在?七八十年代的時候從北美回香港發展,你看過的香港經典警匪片里的一些情節,他們家都經歷過。”

    他還說,等?之后事情忙完了?,帶蔣螢跟他的表兄表嫂一起吃飯。

    聽陸之奚帶著笑意提起以?后的事情,她默了?片刻,把話題轉移了?:“那你小時候也遇到過很多危險的事兒嗎?”

    “美國民眾可以?持槍,遇到槍擊事件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保鏢也不僅僅是保護我們在?危險事件里的安全?,比如有一次我們家公司部門調整進行?裁員,有些民眾很憤怒,盡管裁掉的職位和他們沒關?系。那時有人?趁我爺爺出門的時候朝他潑嘔吐物,我爺爺氣得把那群保鏢全?辭了?,當天吃飯時大家都不想靠近他。”

    蔣螢沒想到有錢人?的危險竟然可以?這么樸實無華,震驚不已,連問三次這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如果你對這些事情感興趣,以?后我慢慢說給你聽。”

    陸之奚以?前覺得自己身邊的事情都是些無聊的鬧劇,沒什么值得談論的,所以?之前和蔣螢戀愛的時候,他從來不提。

    從一開始,他愿意和她戀愛,就是因為他發現她擁有像小狗那樣的純粹。在?這個世界上,小狗要比多數人?類可愛,他不希望破壞這份純粹。

    對于一個在?好人?居多、壞人?易辨的環境里生長起來的女孩兒來說,太近距離地接觸那些她沒看過的復雜事物,就像給嬌貴的小狗喂堅硬的碎骨頭是一個道理,那是一種傷害。

    陸之奚不想改變她、污染她,他認為讓她待在?自己的世界,也許是最好的選擇。可等?他回了?美國,回到那個令他厭倦的世界后,又難以?避免地思念那種純粹。

    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將身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處理清楚,再將她帶回身邊也很好,這也可以?保護她不受影響,只不過要花一些功夫罷了?。

    只是沒想到,在?他做完這一切之前,蔣螢就有了?新的人?。

    陸之奚從美國回來得很匆忙,但?他并不后悔。沒有什么要比讓蔣螢回心轉意重要。

    在?試圖分開她和俞斯言的過程中,他又發現自己對她曾經的認知?有偏差。

    蔣螢除了?擁有令人?著迷的純粹之外,還有自己的判斷和想法,她不會被其他人?輕易改變自己的判斷。

    陸之奚不知?道這是不是好事兒,因為這使得分手后的蔣螢很難被他誘惑。

    可有時候,他必須承認這令她更加可愛。

    但?無論如何,陸之奚可以?慢慢等?。

    他相信,只要蔣螢讓他留在?她身邊,他們總會心無芥蒂地在?一起的。

    “螢螢,我很開心,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聊天了?。”

    陸之奚在?電話里的聲?音仍然有些疲憊,但?卻洋溢著掩飾不住的愉快。

    結束通話,蔣螢溫柔的聲?音在?耳邊消失,陸之奚感到有些寂冷。

    太平山郁郁蔥蔥的樹林環繞在?別?墅周圍,寬敞干凈的落地窗外是浸在?夜色里的香港。他看向窗外,透過一片斑斕絢麗的城市光輝,目光落在?尖沙咀的方向。

    想到蔣螢就住在?那里,離他并不算遙遠,他的心里又有了?一點暖意。

    第53章 前男友(二合一)

    「快樂似神?仙, 嘿嘿。」

    蔣螢在微信上這么跟周安寧形容自己在香港的日子。

    也許是換了個新環境,又?認識了許多新的人,她這幾天將一些在北京曾困擾自己的事情都拋在了腦后, 每天早上醒來,從頭到腳都充滿松快。

    論壇三天的日程雖然安排得很緊湊, 但對于蔣螢這樣被導師帶來打下手的學生來說, 大部分時間就是坐在位置上舒舒服服喝咖啡, 聽大佬們討論問題。

    她還得到了幾本自己喜歡的學者親筆簽名的書,并且成功和布朗教授搭上了話。

    布朗教授約莫五十?歲,棕發碧眼, 著裝樸素,身材微胖。她很喜歡笑,笑聲極具感染力,幾個學者們聚在一起聊天的時候, 蔣螢老遠都能聽見她的哈哈聲。

    她本來只是打算在布朗教授面前混個臉熟, 所以瞄準了教授身邊無人的間隙湊上去?,迅速地介紹了下自己,但沒?想?到布朗教授相當熱情地拉著她聊了好一會兒天。在聽蔣螢提及未來選擇導師的事情之后,布朗教授還主動邀請她在論壇第三天的早上一起吃早餐喝咖啡。

    雖然擇校和選擇導師的事情還要等到研究生一年級上學期結束, 結合當時的成績和簡歷才能確定, 但由于兩人聊得投機,布朗教授邀請蔣螢遠程參與自己正在哈佛主持的研究項目, 作為相互了解的機會。

    這對蔣螢來說是實在意?外之喜, 要知?道俞斯言之前申請哈佛的項目都失敗了。

    等為期三天的論壇結束,程教授大手一揮, 準備出錢帶他們三個學生去?香港迪士尼玩一天。出發的時間定在早上十?點,蔣螢這幾天睡得早, 這天早上八點鐘就爬起來去?吃早餐。

    酒店的餐廳在這個時間還算空蕩,她挑了個在露臺的位置坐下,吃飽后慢悠悠喝咖啡。

    這時餐廳的客人也漸漸多了,露臺處的風景好,幾張桌子都坐了人。沒?過多久,有位著裝講究的老人走到她所在的桌子旁邊,指著她對面的位置,禮貌地詢問:“請問這個位置有人了嗎?”

    蔣螢抬頭一看?,是位戴著平頂帽和墨鏡的外國人老爺爺。

    “沒?有人,您可以坐。”

    “謝謝。”

    早餐時間,人多起來的時候拼桌也很正常,蔣螢并沒?有太在意?。

    不過這位老人似乎很健談,他主動跟她搭話,問她來香港打算玩幾天,有沒?有什么推薦的好吃的。

    蔣螢以為他也是來旅游的,給他介紹了兩家前兩天去?過的小吃店。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一會兒,老人聽她說稍后要去?迪士尼玩,隨即笑了笑,“那是個有趣的地方,不過香港的迪士尼很小,以后你可以去?奧蘭多迪士尼看?看?。我的孫子在四五歲的時候也很喜歡那里,那時候我的妻子還在世,總帶著他去?那里玩。”

    侍應生端上一杯黑咖啡和兩碟檸檬撻,將其中?一碟放在蔣螢面前。

    她有些意?外,“我沒?有點這份甜品。”

    對面的老人脫下帽子和眼鏡,說:“我女兒說這里的檸檬撻很好吃,這一份是我請客,很抱歉打擾你的時間,蔣小姐。”

    蔣螢愣了一下,終于認出了這是誰。

    老威廉姆斯對她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我想?你應該認識我?”

    因為太過震驚,蔣螢遲遲沒?反應過來,磕磕絆絆地說:“是是的。在媒體上見過您。”

    “沒?錯,我要謝謝Alex這段時間做的事情。”

    老威廉姆斯慢悠悠地說著,舀一勺檸檬撻嘗了一口,又?對蔣螢說:“嗯,還不錯,你嘗嘗。”

    不同于媒體上那些照片和文章里所展現的形象,此?刻的老威廉姆斯就像個很普通的老人在享用自己的早餐,隨意?地跟蔣螢聊起香港的有趣之處,還推薦她去?嘗試一些他認為好吃的食物?。

    他很輕易地讓人感到放松,不得不說,至少在這一點上,陸之奚和他爺爺很像。

    她沒?有因為老威廉姆斯的親近態度而?放松警惕,認真問:“您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兒嗎?”

    “別緊張,我是來找Alex的。我需要和他面對面談談,但這個孩子不愿意?見我。”

    老威廉姆斯似乎還是嫌檸檬撻有點兒甜,吃了兩口就放下了勺子,喝起黑咖啡。

    “可他現在不在香港。”蔣螢遲疑道。

    “他在的。現在應該已經有人通知他這件事,他很快就會來警告我不要騷擾你。放心?,不會耽誤你的迪士尼行程,在他來之前,我的確有一件事想要跟你聊聊——蔣小姐,你應該知?道我們家最近的事情,也知?道Alex正在跟我談和解的條件。”

    蔣螢沒?吱聲,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跟自己說這個。

    老威廉姆斯笑了笑,往椅背一靠,身上不自覺流露出一絲常年身處高位的強勢。

    “他想?要我收回他父親作為家族成員所擁有的投票權和董事任命權,并且把這些權力讓渡給他,在他符合進入董事會的資格之前,我這個老頭只是能算是受他委托管理?公司。我是打算讓他繼承公司,但不是現在,是在我死?后。”

    “我想這跟我沒有關系。”

    “不,這跟你有關系。”老威廉姆斯說,“他是為了你才這么做的。”

    “您給我戴得這頂帽子也太大了。”蔣螢面無表情地說。

    “蔣小姐,也許你認為你很了解Alex,但他絕對比你所以為的要更加沖動大膽。我以前總以為他太軟弱但后來我發現,那只是因為Alex不在乎那些東西。只要別人不真正惹惱他,他在某種程度上很寬容。

    “但這次他來北京后卻突然開始有了野心?。我猜測是因為陸琇和你見面跟你說了什么,他媽媽從來不會說他的好話,這一直令他很傷心?。現在,他想?用奪權的方式讓所有人閉嘴,向你展現一個好的形象。”

    老威廉姆斯坦誠地告訴蔣螢,他希望蔣螢能夠說服陸之奚放棄立刻轉讓投票權和任免權的要求。

    一個涉及龐大產業的家族集團的投票權,不僅關乎巨額的金錢,還影響無數人的就業,不是兒戲。陸之奚現在還太年輕,根本握不住這么大的權力,而?這些東西在未來遲早是他的。

    “他一定會聽你的。”

    老威廉姆斯沖她露出個溫和的笑容,“你是個聰明又?優秀的女性,我們家族的男人總是會被這類女人迷住可惜的是,我們往往不是這類女人的第一選擇。”

    不僅如此?,老威廉姆斯還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給蔣螢開了一個驚人的價格作為報酬——一千萬美刀。這足夠蔣螢從此?衣食無憂。

    這件事看?上去?是個皆大歡喜的交易。

    蔣螢忍不住想?,在這對祖孫之間,親情真是顯得寡冷而?稀薄,但卻又?被金錢和權勢的鎖鏈牢牢捆綁。

    幾乎是在時針恰好指向九點的時候,陸之奚真的出現在了餐廳門口。

    他快步走過來,目光沉冷地掃了一眼老威廉姆斯,把蔣螢從位置上拉起來,將她帶到餐廳外一處僻靜的走廊里。

    這是一處轉角,室外的白日天光照不進來,只有頭頂懸著的水晶燈璀璨又?明亮,光線落在陸之奚漂亮的臉龐上,顯得他有些不真實。

    蔣螢背靠在墻面,神?色復雜地看?著面前的人,“你竟然真的在香港你是什么時候到的?”

    陸之奚低聲說:“和你同一天到的。”

    “既然來了,你怎么不告訴我?”

    這幾天晚上,他都照往常一樣給她打電話,可對他自己也在香港這件事偏偏半個字都沒?有提。

    “因為你不希望我來,所以我躲遠一點,免得你玩得不高興。”

    陸之奚答得很坦誠,目光一直落在蔣螢臉上,觀察她的神?情。

    好在她看?上去?除了有些意?外,并沒?有惱怒的情緒。

    他又?問:“我爺爺跟你說了什么嗎?”

    蔣螢點點頭,把老威廉姆斯所說的要求和報酬都告訴了他。

    當然,她沒?有提老爺子說陸之奚搶繼承權是為了得到她的肯定,什么都會聽她的這種話。

    這種說法連蔣螢自己都不相信。

    陸之奚靜靜聽她說完,問:“那你希望我放棄嗎?”

    蔣螢坦誠地說:“說實話,我覺得你爺爺的話有一些道理?。但你有自己的判斷,我不能替你做決定,只要你深思熟慮過就好。”

    言下之意?是她不打算替他爺爺勸他的意?思。

    “螢螢,你不想?要那一千萬美刀嗎?”陸之奚心?里有一些意?外。

    他并沒?有向蔣螢透露過他所擁有的資產,一千萬在他眼里不算什么,可對于普通人來說,這是一筆很大的數字。

    剛剛聽到她說起這個條件,陸之奚已經做好了蔣螢接受的準備,畢竟他爺爺說的那番話看?上去?確實很有說服力,而?這段時間他在蔣螢眼里恐怕也脫離不開一個沖動的形象。

    所以當他聽到蔣螢不打算按照他爺爺所要求的做時,心?里除了意?外,還很高興。

    蔣螢失笑:“我有錢能養活自己,不算富有,但也很寬裕了。”

    最重要的是,她只想?過好自己的生活,不想?卷入到這些復雜的事情里。誰知?道背后有沒?有坑呢?

    想?到蔣螢手中?的部分資金來源于蒙紹的公司股權分紅,陸之奚神?情微滯,又?冒上一絲嫉妒。

    她遲早會知?道,自己能給她的要比這多得多。

    但陸之奚并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多說,只是告訴她:“螢螢,談判是一個盤子,裝著各種復雜的條件相互勾稽,投票權的事情并不全是你想?的那樣。這件事你不用管,他來找你勸我,說明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這事情馬上就要結束了。”

    他似乎并不想?多討論這件事,牽住她的手,轉而?說:“不過既然我爺爺來了,我應該要在香港多待幾天。你之前說等我忙完這些事情,會和我再見面,別忘了。”

    蔣螢當然記得這件事,她會在下次見面的時候和他認真地談話。

    可當陸之奚用這種溫柔又?高興的眼神?看?著她的時候,她意?識到他似乎對這件事有著錯誤的期待。

    陸之奚把她突然的沉默理?解為同意?,又?不動聲色地靠近了一點,輕聲說:“我想?你,你的氣味,你的聲音。想?和你擁抱,也想?你和做.愛”

    就在蔣螢要出聲制止他越來越離譜的表白時,陸之奚及時停了下來,笑道:“好了,不多說了。現在已經快到你去?迪士尼的時間,玩得開心?,注意?安全。”

    *

    蔣螢在第六天早上和程教授一行人飛回了北京。

    不出她預料,王歆最終也接受了她的條件。在蔣螢的介紹下,星星參與了項目組的評估,符合被試的標準。隨后蒙紹讓他的助理?在豐臺區找了個價格適中?的房子供王歆租賃住宿。

    這十?幾天里,陸之奚照常每天晚上給她打電話,話題僅限于一日三餐,只是在某一天的晚上,他隨口向她提起自己家里的事已經處理?完畢,等一些瑣事了結,他就可以去?北京找她。

    很快,蔣螢就知?道他所謂的瑣事指的是什么。

    她從外網的頭條新聞上看?見了陸之奚的照片,這也是她第一次在媒體上看?見他。

    照片里,陸之奚跟他的爺爺老威廉姆斯共同出席一個上流晚宴。

    不同于平常那種休閑打扮,他這回穿上了裁剪得當的手工西裝,柔軟濃密的頭發梳在腦后,露出優越的五官,身上徹底褪去?青澀的氣質。

    在這個晚宴上,老威廉姆斯正式宣布了繼任計劃,而?陸之奚站在媒體面前,游刃有余地處理?各種尖銳的問題。

    在這幾個月的風波里,媒體爆出的照片都是陸之奚稚嫩青澀的少年模樣,當他成熟俊美的樣子出現在鏡頭前,社交媒體上立刻掀起了不小的討論風波,大家談論他的內容也從之前的同情變成了仰慕。

    這畢竟是一個長相出眾、繼承了億萬家產的青年才俊,而?男人最大的魅力莫過于財貌雙全。

    蔣螢通過手機屏幕看?著新聞照片里的人,也看?了不少網上的評論,心?里有些感慨。

    她既覺得這樣的陸之奚很不真實,又?覺得這才是他本該有的樣子。

    學生時代?的愛情,因為彼此?都稚嫩,所以蒙上一層厚重的濾鏡。但只要時間往前推進一點,那種在校園里所不能被輕易發現的差距就很快被無限放大。

    她和陸之奚之間橫亙的東西,又?何止是那一次令她痛徹心?扉的分手呢?

    王歆帶著孩子到北京的那天,恰好也是陸之奚解決了家中?的事情回到北京。

    蔣螢將王歆和星星從高鐵站送到她在北京租下的住處,又?簡單說了一下后續治療的對接安排。

    “螢螢,后續我們是不是會經常見到你?”王歆看?向她的眼神?還是帶著一絲期待。

    蔣螢說:“不會,負責你們治療的人不是我,我們不會見面。之后你帶著孩子踏實工作,好好過日子吧。”

    說完必要的事情之后,蔣螢離開了王歆的出租屋,一輛轎車已經早早地停在樓下。

    陸之奚又?恢復了往常那種棒球帽和薄衛衣的打扮,他這張漂亮的臉蛋在國外已經變得很出名,但在中?國這些大爺大媽聚集的小區里倒沒?什么人能認出。

    當蔣螢走到樓下的時候,小區里兩位閑來無事的大媽正在跟陸之奚搭話。

    “小伙子長得真俊呢。”

    “有女朋友嗎?給你介紹一個?”

    “你這頭發是染了還是天生的啊?”

    陸之奚見蔣螢出來了,禮貌告別大媽,走過去?牽住她的手,溫聲問:“還順利嗎?”

    也許是網上流傳著太多他穿西裝打領帶的照片,蔣螢這回竟覺得陸之奚有了一點兒陌生的感覺。

    她笑了笑,“不過是安頓我媽媽而?已,沒?什么大事兒。”

    坐上車后,蔣螢透過車窗看?見王歆抱著星星站在窗臺處,透過窗子看?著她所在的方向。

    星星長得的確和她很像。

    “我不喜歡那個孩子,盡管她沒?有犯錯。”蔣螢輕聲說,“剛才她還很想?要我抱抱她,但我就是不想?抱她。”

    陸之奚順著她的視線也看?見了樓上窗戶后的女人和孩子,聲音溫和地告訴她不必為這種事情懊惱。

    “螢螢,在我這樣糟糕的人面前,你永遠完美無缺。”

    蔣螢轉過頭去?看?他,見他臉上認真的神?情,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轎車啟動,一路開往朝陽區,他們今天說好一起在公寓里吃飯。

    陸之奚像之前那樣找了廚師來做飯,他們抵達的時候是中?午十?二點,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精致的餐點,全是按照蔣螢的口味準備的。

    這間公寓的大部分陳設一直沒?有變,桌上擺著鮮花,寬屏電視下方是游戲機和各種游戲光碟。但空蕩蕩的臥室和書房仍然在無聲地提示,這里其實已經很久沒?有人了。

    蔣螢坐在餐桌邊,目光緩緩掃過身邊的一切。

    她感覺這里的每寸地方都寫滿了物?是人非,可與此?同時,又?擠滿了一種試圖修復如初的急切。

    答應陸之奚來這里,是因為她認為這里比較適合談話,但陸之奚把這一切安排得都像以前那樣豐盛,這讓她之前準備好的話有些難以找到合適的時機說出口。

    于是在她開口之前,陸之奚在給她端來飯后甜點的時候先?拿出了一份文件給她。

    “我知?道你一直感到不安,這份協議可以讓你相信我的態度。”

    蔣螢打開文件袋,拿出里面的協議一看?——這是一份贈與協議,她是受贈人。

    她驚愕地抬頭,看?向陸之奚:“這是什么意?思?”

    “這里面列了目前我所有的資產。我爺爺那天要你勸我放棄轉讓投票權的事情,實際上是因為我要求家族內部豁免這部分投票權的轉讓限制,然后轉讓給你。這樣,你不僅有了很多錢,還可以在我家的公司里投反對票。

    “我爺爺認為如果你接受了我的條件,我會知?道你是一個容易被誘惑的人,這樣既可以把你打發走,又?讓我放棄這個決定。但其實他想?錯了,就算你那么做了,我也會把這一切給你的。”

    聽陸之奚說完這番話,蔣螢瞬間覺得這份文件有千鈞重。

    她將文件放下,沒?有看?里面的內容,失笑道:“之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我知?道。”

    陸之奚在她身邊坐下,認真地說:“你總覺得我只想?掌控你,但現在,只要你接受了這些,以后我掌管公司之后必須要一直討好你,讓你站在我的陣營里,這樣會讓你足夠安心?了嗎?”

    蔣螢和他對視片刻,隨即轉過頭,目光落在茶幾上的鮮切花枝上。

    “之奚,其實那天你爺爺還跟我說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他說你以前為了救那只小狗連命都不要。但在那之后你就不能打網球了,我知?道你有多痛苦。”

    蔣螢又?轉過頭來,凝視著他,“現在你又?在做相似的事情,要把自己的身家都送給我。可你才十?九歲,等你二十?九歲、三十?九歲的時候,你會后悔的。”

    “我不會,我的確因為無法打網球而?感到遺憾,但我從沒?有因為那件事退出網球場而?后悔過。”

    陸之奚的目光緊緊鎖著她。

    “那你怎么能確定自己在這件事上也一樣呢?人很難預判自己的反應,就像你當初和我分手,也沒?有預料到自己會后悔一樣。”

    在這方面,陸之奚在蔣螢這里已經劣跡斑斑。

    他很想?跟蔣螢解釋,他從小就見過太多好東西,太多的人,所以這世上沒?什么東西能夠誘惑他。他只是不想?失去?那只小狗,就像現在他不想?失去?她一樣。

    陸之奚忽然冷靜下來,換了一套說法:“就算我以后會后悔又?怎么樣呢?你可以利用我現在的沖動拿到這些東西,這對你沒?有壞處的。”

    他牽住她的手,攏在掌心?里,完完全全地包裹著,看?著她的目光里閃動著溫柔的神?色。

    “我把我能給的都給你了,這里面還有一家礦業公司,是我從我爸爸那里搶來的,你可以擁有很多寶石,所有人都會羨慕你的。”

    當蔣螢將目光投向他,聽他溫柔地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說不動搖是假的。

    不是為了那超乎想?象的財富,而?是在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好像的確回到了和陸之奚還談戀愛的時候。

    像陸之奚這樣的男人,將他的一切財富都捧到一個女孩兒面前,溫聲細語地哄著她收下的時候,那種誘惑力極其可怕。

    但越具有誘惑力,蔣螢就越惶恐。

    越容易拿到的東西,背后也許藏著難以想?象的代?價,就像當時分手,她被陸之奚捧得越高,摔得就越痛。

    那種矛盾又?掙扎的感覺再次席卷了她的內心?。

    只要和陸之奚在一起,這種感覺就惡毒地環繞著她,讓她無法坦然享受和他在一起的快樂。

    陸之奚忽然從蔣螢的眼里看?到一種沉重的傷感。

    這令他心?里再次升起一絲不安,這種感覺在那天的網球場,當他聽她問出那個誅心?的問題時也出現過。

    可他現在已經真正把他所有的東西都掏出來了,他已經證明在任何方面,他都給得比別人多,而?只要他像之前那樣離開她,他也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陸之奚輕輕捏了捏蔣螢的手,試探性地問:“螢螢,這足夠讓你消氣了嗎?”

    在一陣沉默中?,他將她抱進了懷里,蔣螢也并沒?有拒絕。

    相反,她主動環住了他的脖頸,與他親密無間地相擁。

    體溫交換帶來了虛假的親密,陸之奚以為他終于敲碎他們之間因為分手而?隔開的那面墻。

    可這時,他聽見蔣螢在他耳邊輕聲開口了。

    “之奚,還是算了吧。”

    第54章 前男友

    聽到這句話, 陸之?奚的身體驀地僵住了。

    他?并沒有立刻意識到蔣螢這句話具體指的是什么——是不想要這些財產,還是?

    為什么呢?

    他?們在這段時間里明明相處得很?好,蔣螢已?經放下了對他?的防備, 也沒有俞斯言這類人擋在他?們中間。每天晚上他?們都會一起通話,偶爾還能見面, 他?感覺這段關系已?經快要恢復到之?前在一起的時候了。

    就在今天早上, 他?出門去接蔣螢的時候, 還滿心?歡喜的以為這份文件可?以成為恢復他?們關系的粘合劑。

    春日的午后陽光穿透明凈的窗戶,輕輕柔柔地灑落在沙發和地面,窗外柳絮漫天飛揚, 比飄雪還讓人心?冷。

    “之?奚?”

    蔣螢注意到了這過于漫長的沉默,直起身子看向陸之?奚。

    他?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緒里,直到蔣螢出聲,才遲滯地回?過神來, 沖她露出個柔和的笑。

    “我想到去年的時候, 我把北京四月的飄絮認成了雪。那幾天我們都躲在家里,哪兒也沒去。”

    蔣螢當然?記得。那幾天恰好他?們沒課,在家里一起看電影、打游戲,像磁鐵一樣黏在一起。

    又是一年的四月, 又是一年飄絮, 還是他?們兩個人。

    但一切都不一樣了。

    見她不應聲,他?才撿起了剛才話題, “財產的事, 你別著急拒絕我,可?以看看協議的內容。”

    蔣螢坦誠地說:“之?奚, 我知道?你是想讓我安心?。但這些東西多到我不知道?自己拿來做什么。退一萬步說,我不了解你們那個圈子的運行邏輯, 你敢給我,我也不敢拿。這就像皇帝跟一個平民說,明天皇帝你來當,你覺得平民是會欣喜若狂,還是嚇得魂不守舍?”

    “你不用擔心?這些資產有問題,我可?以安排律師跟你逐條解釋這些條款,以后資產的管理也會有人處理。我不會算計你,也不會傷害你,你明明知道?這一點。”

    見他?堅持的樣子,蔣螢還是搖了搖頭,轉而?說:“你應該明白我說的不止是協議。”

    陸之?奚神色微滯,又問:“你是不是還在生氣??是因為我刪了你的群聊嗎?我只是很?嫉妒,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

    他?頓了頓,強逼著自己把下半句話說出來:“我可?以保證以后再也不做這件事。”

    陸之?奚抿著唇,明明眼里寫滿了不情愿,但臉上又努力想表現得很?誠懇。

    蔣螢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勉為其難、略帶稚氣?的表情,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忽然?就樂了。

    她這一笑,陸之?奚以為自己說對了話,于是他?把這些日子里那些自己做過的事情都細數了一遍。

    “我不該因為嫉妒對俞斯言動手。”

    “以后再也不打探你和俞斯言在一起的時候發生了什么。”

    “我也不會再計較你送給他?什么禮物。”

    “之?后見到蒙紹,我可?以態度好一點。”

    他?一條條地認真交代,甚至還記得那次他?悄悄送糖炒栗子把她惹毛了的事情,像個被拎進刑訊室的犯人,希望他?面前這位法官能按照坦白從寬來處理。

    蔣螢笑著問:“原來你都知道?這是不對的,那為什么之?前還要一次次試探我呢?”

    陸之?奚垂眼看著她,睫毛輕顫,“因為我不希望你把注意力放在別人身上。”

    蔣螢問他?:“那你做這些事的時候開心?嗎?”

    聽到這個問題,陸之?奚沒吱聲。

    給了俞斯言一拳,他?不開心?。

    因為他?立刻看見蔣螢心?疼地查看俞斯言的傷勢。

    刪掉她的群聊,他?也不開心?。

    因為哪怕他?展露出了嫉妒,蔣螢也并沒有安慰他?。

    被偏愛的孩子,犯錯會被寬容,哭泣會被心?疼,可?以撒潑打滾要抱抱,然?后他?在意的那個人會心?軟消氣?,無可?奈何地對他?說“下次不能再這樣”。

    每多做一件過分的事情,陸之?奚就更加深刻地意識到,她已?經不再對他?展露以前那樣的偏愛,但他?仍然?認為她心?里一定還有他?。

    “不管怎么樣,我們真正的問題不在這些事情上。”蔣螢說。

    陸之?奚不接話,反而?問她想不想喝果汁,然?后在她還沒說話的時候就起身,自己去了廚房開始忙碌起來。

    蔣螢知道?他?又要轉移話題,也不阻止,坐在沙發上安靜地看著廚房的方?向。

    暖黃的射燈落在陸之?奚的身上,將他?身上的面料柔軟的淺色衣褲染上一層柔和的顏色。他?熟練地拿出水果,切塊,榨汁。

    分手以來,她傷心?過、生氣?過,在陸之奚展現出他執拗的那一面后,也害怕過,但這種害怕又在后來變成一種令她顫栗的危險情緒。

    如果沒有陸之?奚,蔣螢真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對另一個人產生如此復雜的感情。

    而?這所有的感情,無論好的還是壞的,都被眼前的這一幕融化了,變成一種淡然?的眷戀,傷感的釋然?。

    她想,自己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幕。

    過了一會兒,陸之?奚拿著果汁過來,問她:“時間還早,我陪你打游戲吧。”

    蔣螢笑了笑,“好。”

    見她沒拒絕,陸之?奚心?情稍微好了一些,選了蔣螢最常玩的那款游戲。

    光碟被插進游戲機后,屏幕上很?快顯示出的內容還是上一次游戲失敗死?亡的界面。

    “這還是我們分手前一天打的,那時候你說要幫我通關,沒想到第二天就分手了。”蔣螢用輕松的語氣?說。

    陸之?奚原本坐在她身邊,聽她提起這件事,一聲不吭地將她圈進懷里,指尖推動手柄按鍵,聲音沉悶:“我幫你回?檔重玩。”

    她安安靜靜地看他?操作。陸之?奚雖然?不玩游戲,但以前為了幫她通關,偶爾上手操作一下,比她這個打了百來個小時的玩家還嫻熟。

    等陸之?奚打完boss存好檔,把游戲手柄遞到她手里,蔣螢又突然?說:“要是人生可?以回?檔就好了。”

    “我們別說這個了好嗎?你想看電影嗎?”他?終于開始接話。

    “不,之?奚,今天來見你,其實我就是想跟你說這件事。”

    蔣螢操縱著游戲里的勇士往新地圖走。

    “不能回?檔的人生只能按照路程一直往前走,因為如果一直想回?頭的話,就會把很?多其他?可?以去體驗、去經歷的事情拋下了。你覺得呢?”

    “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其他?想要體驗的事情。”他?語氣?篤定。

    在熱鬧歡快的游戲音樂中,蔣螢還在操縱著勇士往前進行。

    寬屏電視在游戲進入副本時短暫地呈現黑色畫面,映出陸之?奚從后抱住她,低頭沉默地靠在她肩頭的樣子。

    和他?往常那種冷靜、大局在握的樣子不同,陸之?奚現在樣子充滿著寥落。

    蔣螢放軟了聲音,終于繞回?了剛才陸之?奚不愿意繼續的話題上。

    “我們最大的問題,就是錯過了時機。之?奚,我不是在怪你,我現在已?經不生氣?了,但這不代表我原諒曾經的事情。但事情就是這樣,時機一旦錯過,一切都不對了.”

    陸之?奚心?里感到深深的無力。

    分手一次帶來的裂痕就這么大嗎?大到傾盡所有去彌補也不夠?那要怎么樣才夠?

    過了將近半分鐘,他?才開口:“螢螢,我什么都可?以做,你現在不想要這些財產也沒關系,協議一直在那里,你隨時可?以簽字。你還需要什么,告訴我,我都會做的。”

    “真的?”蔣螢看向他?,“為了讓我開心?,你什么都會做?”

    “真的。”

    “那就按照我說的做吧,你去過你的生活,我去過我的生活。”

    這句話像一把火,徹底燃盡了陸之?奚的理智。

    他?翻身將她壓在了沙發上,不管不顧地親吻她,扯下她的衣服,撫摸她的肌膚,試圖和她貼得再近一點。

    “可?是我沒有辦法離開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對自己的感情進行蒼白的辯護,像是在說服她一般,在她耳邊執著地重復著這些話。

    蔣螢輕聲說:“除了我,你其實還喜歡其他?的東西。你喜歡家里有鮮花,喜歡吃水果的時候沾一點奶酪和蜂蜜,喜歡使館區那家意餐廳的蛋糕”

    她如數家珍般地將那些連陸之?奚自己都不曾注意的生活習慣羅列出來。

    這些平淡的細節卻如重錘一般敲擊著陸之?奚的心?臟。

    他?漸漸停下了侵略般的動作,伏在她身上一動不動,默默將臉埋進她的頸窩。

    蔣螢感覺自己的肩膀處濕潤了。

    她任由他?抱著,輕撫著他?的頭發,視線落在天花板上,輕聲說:“之?奚,我第一次摸到你頭發的時候就在想,你一定是個好脾氣?的人。我家那邊的老?人都說,頭發軟的孩子,都是溫柔的好孩子。”

    “不,我不是,我很?糟糕。”他?的聲音有些啞。

    “那你照顧我的時候都是假的嗎?”

    “不是假的。”

    “你會因為我開心?而?開心?嗎?”

    “會。”

    蔣螢笑了笑,柔聲說:“那你就是一個溫柔的人,你是會為我著想的,對嗎?你回?到自己的生活去,不再試著控制我,也會感到輕松的。”

    陸之?奚終于直起了身子。

    他?白皙的臉上眼眶和鼻尖通紅,雙眸是濕潤的,臉上明明沒有一絲表情,但濡濕的睫毛已?經透露了一切。

    他?承認蔣螢說得對,那些對他?而?言十分艱難的讓步,在看見她的笑容之?后都變得值得。可?如果最后這種讓步變成徹底的離開,他?又怎么做得到呢?

    時間并不是等價的,和她在一起那半年的重量,要壓過他?活到現在的所有日子。

    他?既不想走出去,也不想從這段關系里解脫出來。

    是蔣螢想要解脫出來。

    她是真的想要把他?放下,所以她會和俞斯言談戀愛,會認識新的人。

    陸之?奚陷入一種空白的麻木之?中,恍然?想起那天俞斯言在醫院里對他?說的話。那時候他?對那些話感到不屑,因為他?覺得自己在蔣螢心?里比俞斯言重要多了。

    可?現在

    他?艱難地壓下了心?中的苦澀,對蔣螢說:

    “如果你不想那么快在一起,我們可?以至少做朋友,我們還像之?前那樣聯系,可?以嗎?”

    蔣螢微微一怔,隨后搖了搖頭,“不行。”

    “為什么?你和俞斯言都還能當朋友。”陸之?奚有些不敢置信。

    蔣螢凝視著他?,“我和你永遠不會是朋友。”

    陸之?奚不再說話了,怔怔地看著她,艱難地消化?著這句話中的含義,隨后終于明白過來她的意思。

    他?們永遠無法成為朋友。

    因為她的確偏愛他?。

    但他?們錯過了命運曾經恩賜的時機。

    蔣螢不是脆弱的玩物,而?是一座堅固的小山。

    是他?曾經闖入她的風景里,享有了最好的位置,而?他?投機取巧地離開時,那條通向她的道?路就徹底地封閉了。

    在長久的沉默之?后,陸之?奚輕聲道?:“好,我答應你,我不聯系你。但給我一個期限,好嗎?”

    “沒有期限。”她的聲音仍然?溫柔,“我們之?間不是游戲,這一切既不是獎勵,也不是懲罰。”

    他?固執地請求:“給我一個期限吧,如果我做過的事真的讓你開心?過。”

    “沒有期限。”

    聽到這堅決的回?答,陸之?奚終于被沉重的痛楚悄無聲息地纏繞。

    他?像個試圖逃脫懲罰的犯人,機關算盡,最后束手就擒,被她親自判了死?刑。

    蔣螢伸手,輕輕地替他?擦掉滑落在臉頰的淚珠,對他?說:

    “那我們就說定了?”

    “如果再次遇見你,我會當做第一次認識你。但前提是如果我們還能遇見的話。”

    “你要過好你的生活,不許偷看我,也不許來找我。如果被我發現,那這個唯一的優待也全?部作廢。”

    第55章 前男友(過渡章)

    當蔣螢最后一次坐著?陸之奚的車回到華大的時候, 陸之奚一直等在校門口沒有離開。

    她感覺到他的目光有如實質般地黏在她的身上,像一條不愿意被扯斷的繩索,想跟著?她走得遠一點, 再?遠一點。

    蔣螢知道,只要自己回頭, 陸之奚在下一秒一定會沖過?來抱住她, 但她沒有這么做。

    她只是一直沿著?生長著?白蠟樹的主干道往前走, 直到彼此都徹底消失在對方的視野里。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蔣螢身邊都沒有可靠的人指導她該怎么去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擺脫令人痛苦的困境。

    而對于她這樣的女?孩子?來說,由?于沒有家庭的支持, 她也沒有太多?試錯的機會。

    于是蔣螢在自己尚且年輕的人生里,得出?一條這樣的經驗:

    “承認自己會軟弱、迷茫、動搖,但在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自己的理性判斷,哪怕哭著?喊著?, 聲嘶力竭地大叫著?, 也要按照自己認為正確的選擇走下去。”

    她將這句話?作為自己本科畢業論文致謝部分的結尾。

    五月中旬的論文答辯順利結束,蔣螢的論文被評選為優秀畢業論文,她又花時間稍微調整了篇幅,在林教授的指導下向國外的期刊投稿。幸運的是, 沒過?多?久她就得到了編輯部的回復。

    周安寧最終接受了美國一所大學犯罪學的全獎碩士offer。這個?專業畢業后是顯而易見地難找工作, 她在猶豫了很多?天后,還是決定遵從內心。

    “車到山前必有路, 千金難買姐高興。”

    周安寧說完這句話?后, 瀟灑地確認了接受offer。

    由?于正式畢業在七月,于是蔣螢和周安寧趁著?這段空閑去云南大理住了一個?月作為畢業旅行?, 跟著?一位同?是從華大畢業的學姐馮敘心在當地游玩。

    說起來,蔣螢和馮敘心能認識, 還是因為華大當年出?名的幾對校園情侶里,除了她和陸之奚外,馮敘心和她當時的男友也位列其中。

    但校園愛情就是這樣,每到畢業季,愛了很久的情侶分手了,一直單身的同?學卻迅速相親結婚生娃,這都并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情。

    馮敘心在大理過?著?一種?極其簡樸的生活,每天背著?扎染的藍色小布包,穿著?棉質長袖長褲,戴起小墨鏡喝著?小咖啡,很有那種?避世不出?的知識分子?氣質。

    而蔣螢和周安寧來到這里后,立刻換上了同?樣的打扮,跟著?馮敘心一起在菜市場里辦音樂會,同?來自天南地北的人坐在曠野里喝咖啡聊天。

    在離開大理前,三人一起拍了張合照,貼在大理一家咖啡廳的留言板上,附言:

    “自由?萬歲!”

    瘋玩了一個?月后,兩人從大理回到北京,開始著?手準備收拾宿舍,搬離這個?住了四年的地方。

    華大的宿舍一直是四人間,不過?在大一的時候,另外兩位舍友因為覺得學心理學不僅課程很難,還前途未卜,紛紛轉到了別的院系,于是這間宿舍就只剩下她倆相依為命。

    “其實我沒有什么畢業季要分別的傷感。”

    周安寧一邊打包衣服,一邊對蔣螢說。

    “注定要分開的人總有一天會分開,注定會在一起的人是怎么樣都不會走散的。”

    蔣螢很同?意。

    從小學到現在,那些和她當時看起來關系還不錯的同?學都漸漸失聯了,但蒙紹和她的聯系就一直沒斷過?。

    兩人也不需要天天聯系,但有需要的時候只要打聲招呼,對方隨時就會幫忙,誰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蔣螢跟周安寧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將書桌上零零碎碎的東西都歸整進箱子?里。

    大多?數都要搬進研究生宿舍,剩下的一些卻讓她犯了難。

    這些東西主要是俞斯言送的禮物,現在蔣螢有些猶豫到底是把它?們寄回成?都還是帶去研究生宿舍。

    蔣螢伸手把吊在臺燈上的那塊姜餅人摘下來,卻沒想到這姜餅人系得松松垮垮,她一時沒抓住,姜餅人恰好摔在了桌面光滑的文件夾上,絲滑地沖到書桌邊緣,在空中拋出?一條優美的弧線,成?功落地,碎成?兩半。

    蔣螢連忙蹲下去撿,試圖把姜餅人拼回去搶救一下,卻忽然發現在斷裂處掉出?了一張長方形的小紙條。

    她拾起紙條,展開一看,隨即愣住了。

    紙條上寫著?:made by Alex

    嗯???

    這不是俞斯言送的禮物嗎?

    里面怎么藏了這個?東西???

    這件事很快就破案了,因為蔣螢在她書桌的抽屜里很快就發現了另一個?手工陶土姜餅人掛件。

    這個?姜餅人被人十分心機地塞在了抽屜的側邊,和她的各種?小本子?擠在一起,如果不是要收拾物品,她根本無法發現。

    作為未來的犯罪學研究生,周安寧同?學立刻對這起神秘事件發生的時間、緣由和動機進行?了詳細分析。

    “摔壞的這個?工藝要比原版的精致,上色均勻,色彩和諧,顯然是嫌疑人花了較長時間精心準備的作案工具。

    “結合我們宿舍近期的人員出入情況,鎖定嫌疑人為你的前前男友陸之奚。”

    “至于時間嘛”

    周安寧對犯罪現場進行?了還原。

    時間應該發生在蔣螢上一次得流感的時候。

    陸之奚幫她穿好衣服和鞋子?后,就抱著?她坐在書桌邊,等待周安寧簡單幫她收拾一些貼身衣物以便她住院期間替換。

    那時候蔣螢燒得糊里糊涂的,被陸之奚抱在懷里的時候直接睡著?了,而周安寧在衣柜里埋頭收拾東西,衣柜門恰好擋住了她的視線。

    陸之奚一定是利用了這個?絕佳的作案時機,把俞斯言送給蔣螢的那塊姜餅人取下,然后把自己做的吊在了臺燈上。

    周安寧還推測,按照陸之奚那種?邪惡的性格,他肯定是想把俞斯言送的這塊毀尸滅跡,碾成?粉末。但紙是包不住火的,為免在未來東窗事發后被蔣螢強烈譴責,于是他最終悄悄咪咪地把情敵的這塊禮物塞進她很難發現的地方。

    就算有一天她發現了

    蔣螢盯著?這塊被她不小心摔成?兩塊的姜餅人。

    它?有兩顆圓圓的棕色眼睛,微笑的線條嘴巴兩端有兩團腮紅,脖子?上戴著?紅色的小領結。

    其實仔細一看就能發現,陸之奚做的這個?姜餅人和俞斯言做的并不完全一樣。

    他故意沒有用黑色顏料畫它?的眼睛,而是讓這個?小姜餅人擁有和他自己一樣的瞳色。

    當蔣螢看著?這個?小姜餅人的時候,會有一種?和陸之奚那雙漂亮的眼睛對視的錯覺。

    這個?小姜餅人臉上掛著?的甜蜜微笑,就好像一起打網球的那天,在華大南門分別時,陸之奚因為得到她的肯定而流露出?的笑容。

    蔣螢猜測,陸之奚把這個?姜餅人掛在臺燈上時,心里一定是希望她發現的。

    這樣他不僅多?了一個?和她說話?的機會,還能又一次向她幼稚地證明,他連做手工都要比俞斯言好。

    她驀然笑了。

    笑著?笑著?,眼眶就變得濕潤。

    等陸之奚再?長大一點兒,想起自己曾經為了一個?女?孩兒爭風吃醋到這個?地步,他會覺得那時的自己是個?傻瓜嗎?

    蔣螢想,也許在未來的某天,自己會有機會知道這個?答案。

    但也有可能,她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

    順利畢業、搬空宿舍,這一切結束后,蔣螢的生活徹底進入了平靜。

    這種?平靜并不像是她在大四這一年努力找尋、費力維持的虛假穩定,而是隨著?一段段關系的了結,她要么想通,要么放下,人生徹底進入下一個?階段,內心秩序也逐漸牢固的平靜。

    大四畢業的這個?暑假,蔣螢回成?都陪她爸蔣志文住了一周。

    蔣志文現在也踏踏實實過?日子?了,最近在跟小區一位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女?人約會。

    那位阿姨有一個?女?兒,已經工作結婚。她在去年因為丈夫性格過?于強勢離婚,隨后一直獨自居住,自己有房有存款,不圖蔣志文什么好處,就圖處著?高興。

    而蔣志文性格溫厚,人也不壞,生活步入正軌后也算個?老帥哥,恰好合她的心意。

    等確定她爸過?得還不錯,蔣螢直接回到了北京,住進研究生的宿舍里。

    舍友要在開學之后才會入住,她短暫地過?上了獨居的生活。由?于同?時在程教授和布朗教授的課題組里打工,其實生活還比較忙碌,每天泡在圖書館里看文獻、處理數據。有時候要和程教授一起去見被試,她才會離開華大校園出?去走走。

    也許是因為生活有些無聊,蔣螢重?新注冊了一個?微博小號,記錄一些細碎的趣事。

    那個?被陸之奚偷窺了一年之久的小號則被她注銷了。

    暑假過?去、研究生開學,她又認識了新的同?學、新的老師。

    社交圈不斷擴大和更新,她結交了一些關系不錯的朋友,但卻并沒有遇到令她有意愿深交的人。

    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一些關系的獨一性才漸漸顯露出?來。

    如果生活稍微閑下來一點,蔣螢就會約蒙紹一起在點評軟件上找評分高的店大吃一頓。

    要是學業遇到了煩惱和喜事,她則會聯系周安寧進行?視頻或者連語音。

    成?為留子?的周安寧,每周的固定吐槽項目是文獻看不完、教室冷得像冰箱、被檸檬水酸到靈魂出?竅但治療犯困有奇效,以及附近街區又他爹的有槍擊案。

    而當周安寧得知蔣螢確定未來會在哈佛大學繼續學習這個?消息的時候,她的負能量終于結束,開始樂滋滋地規劃和蔣螢未來的幸福生活。

    平靜的日子?呈現出?一種?枯燥的重?復性,也使?得時間流速變得很快,研究生的第一年幾乎是眨眼而過?。

    一架從北京起飛的國際航班,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飛行?,終于在一個?燦爛的夏日晴天里,落地波士頓洛根機場。

    辦理完入境手續后,蔣螢拖著?行?李箱,穿行?在膚色不同?的行?人之中,按照機場指示標一路走到出?租車站附近。

    她往四周掃了一眼,立刻看見一位燙著?大波浪卷的美女?站在指示牌下,手里提著?兩杯冰美式。

    一年未見的周安寧激動地沖刺到蔣螢面前,像八爪魚一樣抱住她,笑嘻嘻地說:

    “恭喜玩家蔣螢在人生online游戲中開啟新地圖——美利堅!”

    第56章 前男友(大修)

    秋季的晴天, 波士頓徹底浸在斑斕的暖色調里。

    討論課教?室里窗簾半掩,透過縫隙可?以看到外頭被?陽光籠罩的紅棕色建筑。

    時間將近傍晚,學?生們全神貫注地討論了一個半小時, 已經有些精疲力?盡。

    蔣螢關掉投影,收起電腦, 提醒在座的本科生們:

    “作業提交時間在下周五, 大家?最好提前至少一個小時上傳以免系統卡頓造成延遲”

    下課后, 她又被?幾個學?生圍住討論問題,直到下午五點半才終于?從踏出校園。

    這是蔣螢在哈佛的第四年?,她雖然還在念博士, 但?從去年?開始已經可?以作為講師獨立給?本科生們上課。

    博士和初級教?職的工資都少得可?憐,不過蔣螢今年?年?初時在波士頓近郊買了房,存款大減,這點工資聊勝于?無。

    穿過一條商鋪并?立的街道, 楓葉落在地面變成厚厚的毯子, 涼風夾著咖啡的香氣撲面而來,蔣螢終于?稍微從上課時精神高?度緊繃的狀態里放松下來,腳步最后停在一棟深藍色外墻的房子前。

    推開門,鈴鐺輕響。

    前臺的工作人員凱莉抬起頭來跟她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稍等。”

    沒過多久, 一只圓頭圓腦的卷毛小狗就被?凱莉牽著從走廊里走出來。

    “nono!”蔣螢笑著喊了一聲,蹲下身子張開雙臂。

    等候室沒有其他人, 凱莉松開了繩子, nono撒開腿開心地朝蔣螢懷里沖去,瘋狂搖尾巴。

    nono是蔣螢三年?前在收容所領養的一只小流浪狗, 很有可?能是泰迪和可?卡犬的混血,一身淺咖色的卷毛, 長長的耳朵和濕潤的大眼睛,不動的時候看起來像是一只假玩偶。

    雖然今天陽光不錯,但?將近入夜,空氣已經開始變冷,蔣螢給?nono穿上一件小衣服后牽著它往停車場走去。一打開車門,nono自覺跳上了副駕駛,抱著位置上的jellycat坐好。

    車一路朝近郊開去,在穿過一片樹林后,天色眼見地黑了下來。車燈照亮前路,兩側茂密的樹木則隱藏在陰森的黑暗里。

    每當入夜后獨自在外,蔣螢總會感?到有些緊張,她用余光看了眼乖乖坐在位置上的小狗。

    “在日托中心跟其他小朋友玩得開不開心?”

    “想不想媽媽?”

    小狗當然聽不懂人類語言,但?是它總會捧場地發出一些嗚嗚聲,稍微驅散一些寂寞和不安。

    他們在天色徹底黑下去之前到了家?。

    這是一套米色的獨棟別墅,蔣螢在一對準備從波士頓搬往溫哥華生活的法國夫婦手中買下了它,房子的面積不算特別大,但?帶了一個漂亮的小后花園,社區治安也不錯。

    獨居生活最麻煩的就是安全問題,蔣螢之前帶著nono在哈佛附近一處公寓居住時,有過半夜小偷撬門的經歷。

    好在nono這位狗中美女不是繡花枕頭,它雖然長得很甜美,但?體型偏大,足有三十多斤重?。那晚它在蔣螢熟睡時敏銳地發現了小偷,瘋狂持續地吠叫,并?在警察到來之前就把小偷嚇走了。

    在那件事發生后,向來效率極差的公寓竟然很快就加強了防范措施,但?這次經歷仍然給?蔣螢留下了極大的陰影。

    她在搬家?后給?房子裝上了全套監控系統,并?且在前院草坪上豎起了“內有猛犬”的警示牌。不知道是否是警示牌起了作用,她再也沒遇到過被?小偷找上門的情形。

    蔣螢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給?nono清理身體和梳卷毛,準備她和nono的晚餐,吃過飯后再繼續處理工作到十點鐘,玩一會兒手機就準備睡覺。

    幾乎每一日都如此。

    在哈佛的日子帶來一些光鮮亮麗的頭銜,但?她仍然要為掙錢努力?,要為教?職發愁,工作和科研占滿了她大部分生活,也消磨掉她很多的精力?。

    隨著時間流逝,蔣螢逐漸地遠離動蕩不安的年?紀,成為這個偌大世界里一個過得還算不錯的普通人。

    這天晚上,她照常在十一點準時躺上床,nono也跟著跳上來躺在她身邊,將毛絨絨的小腦袋枕在她的臂彎里。

    一人一狗閉眼睡覺。

    過了五分鐘,蔣螢忽然睜開眼,瞪著天花板。

    她想起自己已經有快兩個月沒有用過抽屜里的小玩具了!

    “萎了!工作就是對我們進行?精神閹割!”

    周安寧這時候還在加班,深夜收到蔣螢哀嘆自己生活萎靡的消息,她同樣怨氣深重?地回復。

    不管年?輕氣盛的時候再怎么?日天日地,畢業后立刻被?工作干到心如死灰。

    她們倆誰也沒再交男朋友,一開始的原因是不想談,后來是看誰都差點兒意思,到現在純粹是沒有那精神氣兒了。

    社交圈固定、忙于?工作、心性成熟,不可?避免地讓生活變成白開水。

    好在周安寧現在也在波士頓工作,兩人只要有空就會見面,遇上假期時則會一起開車進行?短途旅行?,努力?地給?生活尋找興奮劑。

    蔣螢和周安寧一起為逝去的青春哭喪半個小時,心情總算好了不少。

    她放下手機抱住身邊的小狗,目光轉向窗外寧靜的樹林。

    這片景色很像是當年?她去清水庭留宿時看過的窗景,每次多看幾眼,她總是會想起自己二十歲出頭的日子。

    在前兩年?,蔣螢從不回憶過去。

    時間拉扯著她在人生的階梯上一層層攀爬,等邁過二十五歲的關卡,進入這個年?齡段的下半場后,她開始在一些平靜而普通的時刻會無意識地想起那段日子。

    歲月沖刷掉所有沉重?的東西,給?記憶鍍上一層善良的柔光。

    那些和陸之奚在一起,充滿愛意、恨意、不舍和傷感?的時刻,都變成一種人生經歷,懸掛在回憶的長河里,變成一道紀念碑,上面刻著她年?紀稚嫩時所擁有的強烈的生存欲、勃發的生命力?和狂熱的激情。

    這些曾使她心臟劇烈搏動的東西,似乎同樣隨著生活進入長期的平穩而消失了。

    蔣螢在感?受人生寧靜的幸福,也感?受到了一種庸常的平淡。

    不過世事不能兩全,她在多數時候是很知足的。

    *

    第二天是感?恩節,蔣螢早早起床遛狗,吃過早餐后看了一會兒文獻,在將近中午的時間開車帶nono一起去了布朗教?授的家?里。

    布朗教?授的丈夫愛德華是哈佛商學?院的教?授,他們在這次感?恩節聚餐都邀請了自己親近的學?生來吃飯,蔣螢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坐在客廳里聊天。

    “項目希望得到一些大資本的支持,我在上周陪同一些議員見了威廉姆斯家?族的人,但?他們似乎不是很感?興趣”

    蔣螢穿過走廊抵達客廳的時候,恰巧聽見那個已經變得有點陌生的姓氏,怔了片刻。

    她知道陸之奚住在紐約,偶爾還能從新聞上看見他的名字。陸之奚的確按照他們約定的那樣,再也沒有來找過她。

    當兩人徹底斷掉聯系,就會發現這個世界大得出奇,哪怕同樣站在屬于?一個城市的土地上,很多人一生也不會見面,尤其是社會身份差距太大的人。

    在紐約或者波士頓這樣遍地是富人、明?星和精英的國際性大都市,沒人會把蔣螢跟媒體上那位年?輕俊美的富豪聯系在一起。

    愛德華看見她來了,熱情地問:“剛才聊到我會在下周四辦一場午間酒會,亞美、布魯斯他們都會去,你?想去嗎?”

    蔣螢知道愛德華教?授從六月開始成為政府的經濟顧問,自那開始他就頻繁舉辦一些社交活動聯絡各界的人脈,也積極地帶自己的學?生去這些場合見世面。

    她笑著說:“聽起來很有意思,不過時間在平安夜前一天的話我回頭確認一下那天是否有課。”

    蔣螢彎腰拍了下腳邊的小狗屁股,淺咖色的卷毛小狗得到自由?活動的信號,立刻歡快地跑到沙發邊,瞬間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在剪了齊肩短發的亞美身邊坐下,“新發型很好看。”

    “謝謝。”亞美很受用。

    她是中日混血,是愛德華教?授的學?生,和蔣螢關系很好。

    趁眾人在逗nono玩,亞美湊到蔣螢耳邊小聲用中文說:“所以你?打算去那個酒會嗎?愛德華邀請了很多名流,我打算帶Leo一起去看看有沒有聊得來的投資人。”

    蔣螢能有錢買房買車,一部分原因就是跟亞美還有包括Leo在內的幾位同學?創業做交互式心理診療產品。亞美很擅長交際,這種拉投資人的活都是她牽頭來干。

    她這回誠實地說:“我不想去。”

    蔣螢剛來美國的時候還會積極參加一些酒會派對,但?很快就發現這種聚會不是無聊透頂就是有點無下限。

    像這種愛德華教?授準備舉辦的酒會,一定屬于?無聊透頂那一檔,各行?各業的來賓舉著酒杯站在一起,沒話也要硬聊,純粹是尋找資源和攀附關系的社交場所。

    最重?要的是,蔣螢長得秀氣,看起來年?齡很小,如果花心思出席這樣的場合總得把自己打扮得成熟一點兒。有這個時間,她還不如多看幾篇文獻或者帶nono去狗狗公園玩兒。

    “你?這樣很難交到男朋友的!”

    不過亞美知道她的習慣,反正團隊里有兩個人到場就行?,也不再堅持。

    沒過幾天,蔣螢就把這件事兒徹底忘了,直到周四來臨。

    她在六點的時候遛完狗回家?補覺,十點再次醒來,一打開手機就看見亞美發來一長串的消息。

    “救!!!!!!”

    “Leo這個操蛋玩意兒昨晚喝大了,我聯系不上他也不知道他家?地址!”

    “其他人要么?有課要么?不在波士頓!”

    “現在只有你?和我并?肩作戰了!”

    蔣螢捏了捏眉心,翻身下床,認命地開始洗漱,在十一點半的時候抵達了亞美發來的地址。

    酒會在一家?老牌酒店舉辦,浮雕廊柱和墻面是歐洲古典建筑的風格。

    她在一排豪車中找到了停車位,下車走到酒店門口就立刻看見了打扮俏麗的亞美。

    “你?今天真好看!”亞美踩著高?跟鞋朝她走過來。

    蔣螢今天穿了緞面的襯衫和半身裙,平常披散的長發挽在腦后,多了幾分成熟知性。

    她無奈地笑了笑,“謝謝,希望能給?你?撐一些場面。”

    “你?能來就已經讓我謝天謝地了。”

    兩人一起往酒店里走去,亞美低聲跟她說目前知道會有哪些大佬來,他們在哪所大學?讀的書?,做過什么?創業或者投資等等。

    亞美很熟悉攀談拉投資這一套,如果大家?是校友,總能沾親帶故聊多幾句,她提早做過詳細功課。

    “聽說威廉姆斯家?的人有可?能來”

    蔣螢一怔,“真的?”

    “只是有可?能。我知道愛德華發了郵件,但?至少現在沒有看見他們家?的人。”

    亞美很關注這些頂級富豪的新聞,幾乎全程追完了幾年?前威廉姆斯家?那場驚心動魄的繼承人戰爭。

    “如果他們家?的人來,真希望是最年?輕最帥的那個小威廉姆斯。”

    現在誰都知道,威廉姆斯家?族的實際控制權已經逐步移轉到了年?輕一代。

    新繼承人從耶魯畢業之后就進入了集團母公司,參與到公司許多的重?大決策中,使集團的運營徹底從四年?前那場丑聞里恢復過來。

    亞美提起這種優質多金的男人總是很激動,“我睡過一個耶魯法學?院畢業的律師,聽他說Alex之前在中國交過一個女朋友——天哪,我之前一直以為他有什么?奇怪的問題,因為這種跟男人和女人都沒有緋聞的有錢人一般都不是特別正常”

    她忽然想起來蔣螢是華大的,又問:“你?聽說過這件事嗎?他真的交過女朋友?”

    蔣螢只是笑了笑,沒有接話。

    亞美見她這幅樣子,默認她不知道,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兩人走到一扇對開的深色木門前,守在門口的侍應生推開木門,里面是一處寬敞的大廳,天花板吊著兩列水晶燈,鋪著花紋繁復的地毯,圓形酒桌上罩著墨綠色的天鵝絨桌布,

    里面站了不少人,三三兩兩站在一起交談,布朗教?授和愛德華教?授也在其中。

    蔣螢的視線在大廳里迅速掃了一圈。

    猝不及防聽見亞美說威廉姆斯家?的人可?能來,她心里實在沒有任何準備,看見現場除了幾個熟悉的校友外全是陌生的面孔,緊繃的身體稍微放松了下來。

    她走過去跟兩位教?授打了聲招呼,隨后跟亞美走到事先鎖定的一位投資人面前聊起來。

    沒過多久,大門又被?推開,站在門口附近的人都停止了交談。

    蔣螢注意到了這不尋常的動靜,心里莫名猛地一跳,也抬頭看過去。

    第57章 小號

    數盞水晶燈閃耀著奪目的?光澤, 璀璨的?光線刺入眼中,令人有種頭腦眩暈的?錯覺。

    高?大青年被四五個氣質不凡的?男女簇擁著踏入廳內,利落挺闊的?西裝裹著挺拔的?身軀, 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威廉姆斯先生,歡迎。”愛德華教授熱情地走過去和貴客握手。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由昂貴的?紅酒香和在?場賓客們身上?的?高?級香水氣息混雜的?, 獨屬于名利場的?氣味。

    大廳一瞬間從極度安靜變得極度喧鬧。

    許多賓客走上?前?與來客握手攀談, 充滿客套、暗藏試探、故作熟稔。

    所有人臉上?都在?笑, 笑容里藏著各式各樣的?心思?,試圖被環繞在?中間的?青年記住名字、和他建立關系。

    他們都叫他“威廉姆斯先生”,沒有人知道他們所攀附的?人還有一個中文名字, 那屬于他不為?人知的?過去。

    而同?屬于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去,還有安靜站在?一旁的?蔣螢。

    她和零星幾個賓客站在?圓桌邊,并不算顯眼,只是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陸之奚。

    蔣螢感覺自己如同?一臺很久都沒有運作有關“陸之奚”這套數據的?計算機, 在?此時此刻忽然通電。

    電流刺啦作響地穿過大腦, 蔓延至全?身,心臟以一種怪異的?速度跳動著,理智卻加載遲緩,遲遲沒有運轉出來一個結果。

    那個冷漠尖銳、青澀稚嫩的?少年似乎已經徹底變成?了另一個人。他成?熟俊美, 被眾人簇擁, 與她咫尺之遙,又?有千里萬里那么遠。

    時間的?威力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大, 看?起來陸之奚在?屬于他的?那個世界里過得很不錯。

    在?人群之間的?布朗教授瞥見安靜站在?一側圓桌邊的?蔣螢, 本著給學生拓展人脈的?好意,用不算大的?音量叫蔣螢過來打個招呼。

    陸之奚似乎注意到了這個久遠的?名字, 忽然停下?與身邊人的?交談,抬眼循聲看?去, 微微一怔。

    這一刻,蔣螢和他對上?了視線。

    在?場賓客們觥籌交錯,變成?一道道模糊的?身影。聲音又?遠又?近,一切都變得不真切。

    她下?意識想?,現在?該怎么做才會顯得合適?要笑嗎?要打招呼嗎?

    “那是我的?學生。”布朗教授開口介紹。

    也許是出于給教授夫婦面子,陸之奚主動地朝她走過來,溫聲說:“很高?興見到你。”

    “我也是。”她后知后覺地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兩人用英文禮貌性地打了招呼,握了手后一觸即分。

    布朗教授又?說:“我沒記錯的?話,你們也算是華大校友?”

    她以為?蔣螢不知道,于是向蔣螢介紹小威廉姆斯先生以前?在?華大念過一年的?書,還提起他會說中文。

    陸之奚沒說話,一直看?著她,蔣螢也不出聲,只是點頭以作應和。

    她本以為?話題到此結束了,但布朗教授實在?健談,又?提起另一件事:“對了,Ying喜歡打網球,Alex以前?是網球運動員,真有意思?,你們有很多共同?點。”

    陸之奚終于開口,溫聲問:“你一直在?打網球?”

    這回他是用中文說的?。

    變回了熟悉的?語言,熟悉的?嗓音,直直撞進她耳中。

    蔣螢遲滯了一秒才說:“是的?,不過我很業余。”

    聞言,陸之奚卻笑了笑,“像你這樣優秀的?人,做什么都很出眾。”

    蔣螢猛地抬眼,看?見那雙熟悉的?琥珀色的?眸子正凝視著她。

    還沒等她完全?回過神來,愛德華教授帶著一位議員走了過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蔣螢往后退了幾步,然后被亞美拉到了一邊。

    “你應該跟他交換名片或者要個聯系方式!”亞美激動地說。

    機會總是無意中降臨的?,在?這種大人物這里留下?一點兒印象絕對沒錯。她很遺憾剛才沒有搭上?話,現在?議員過來,肯定沒有機會再插話進去了。

    就在?這時,一個年紀約五十歲左右的?金發白人女性走過來跟蔣螢握手,“您好,我是艾米麗·勞倫斯,很高?興見到您,這是我的?名片。”

    艾米麗妝容精致,說話雷厲風行?,有著十分典型的?商界精英氣質。名片上?面寫著她是威廉姆斯家?族集團母公司的?COO。

    “您好,勞倫斯女士。”蔣螢和她握了握手。

    “叫我艾米麗就好。”

    一旁的?亞美湊上?來跟艾米麗積極介紹自己,艾米麗與她客套兩句后又?立刻看?向蔣螢。

    “Alex今天早上才看見邀請郵件,很不巧他在?紐約有個業務會議,我們在?開完會后才趕來波士頓呃,會見議員,所以遲到了一會兒。我們會在?波士頓待一段時間出于商務安排。”

    艾米麗仿佛嘮嗑一般語速飛快地跟蔣螢說了一段話。

    蔣螢有些懵,遲疑地說:“那這個安排是挺緊張的?”

    “沒錯。”艾米麗認真地點頭,“我們今晚希望安排一場和教授夫婦以及議員的?晚餐,我在?確認到場人員,您愿意參加嗎?”

    *

    “你為?什么不去呢?蹭一餐飯也不錯嘛。”

    這晚,蔣螢在家里煮意面的時候順手和周安寧視頻,手機屏幕里擠著周安寧的?一整張臉蛋,上?面寫滿了疑惑。

    “我不能讓nono獨自在?家?太久。”蔣螢把意面倒進盤子里。

    周安寧問:“你確定不是因為?不想?見陸之奚?”

    “我不是不想?見他。”蔣螢糾正,“現在?我們基本上?等于陌生人,那種吃飯的?場合對我來說沒有去的?必要。”

    “你不是說陸之奚變帥了嗎,去看?帥哥也行?啊。”

    蔣螢拿起放在?支架上?的?手機,和屏幕那頭的?周安寧對視兩秒,然后投降:“好吧,我承認是因為?他。他變了很多,更成?熟更帥,也更有距離感了。但這很正常,已經過了好幾年了,我挺為?他高?興的?。”

    “那你呢?你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覺?”

    蔣螢誠實地說:“不知道。我感覺自己好像死機了。”

    這時,屏幕上?忽然蹦出另一個人發來的?消息提示。

    莉莉:「我要結婚了!!!婚禮在?意大利辦,你會來的?對嗎!!」

    這些年蔣螢都和莉莉保持著聯系,之前?去紐約的?時候她還跟莉莉見過面。

    莉莉從去年開始和戚州正式確定關系,訂婚結婚一步到位,蔣螢收到這個消息倒不是很意外。

    她發了恭喜的?話,說自己會到場,然后又?看?見莉莉說:「奚哥到時候也會來,你不介意吧?」

    「沒關系。很巧,我今天已經在?一個酒會上?見過他了。」

    那邊顯示了好一會兒正在?輸入,才發過來新?的?消息。

    「那你們上?床了嗎?」

    男色就是莉莉這輩子最大的?愛好,蔣螢哭笑不得地告訴她,自己甚至只和陸之奚禮貌性地說了三句客套話罷了。

    莉莉:「你一直單身,和同?樣處于單身的?前?男友見面,不睡一覺多遺憾呢!」

    她這一番話倒是提醒蔣螢,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體驗性生活的?快樂了。

    晚上?九點的?時候,蔣螢洗過澡回到臥室,站在?角落的?深棕色八角柜,拉開抽屜陷入沉思?。

    這里面放著五顏六色、功能全?面的?小玩具。

    她現在?不算太累,明天沒有早課,遛完狗還能睡回籠覺,這是個非常適合犒勞自己的?晚上?。

    蔣螢盯著這些小玩具看?了好一會兒,忽然長長嘆了口氣,把抽屜啪地推回關上?。

    小玩具用起來是很貼心,機器也不知疲倦,可以提供持久的?服務。但用了幾年之后,她對小玩具的?反應已經有一點疲軟。

    性需求就像吃飯睡覺,欲望消減或無法得到滿足都令人感到焦慮。

    蔣螢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腦海里又?想?起今天在?酒店上?碰見的?那個人。

    她還必須承認,在?過去幾年的?某些私密的?時刻,自己也會想?起他。

    陸之奚是她人生里唯一有過性經驗的?對象,蔣螢懷疑自己潛意識里對性快感的?認知,有可能在?她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下?被陸之奚嚴重?影響了。

    他喜歡掐她的?脖子、扇她的?屁股或在?那種時候揉她的?肚子,這形成?了她最初關于快感的?記憶。

    而這是她一個人時無法做到的?,也是小玩具無法做到的?。

    更重?要的?是,蔣螢心里一直藏著一件無法與任何?人討論、但卻伴隨著這幾年的?獨身生活,印象越來越深刻的?事情——

    他的?作案工具不僅又?大又?粉,還有一點彎,會像鉤子一樣把她魂魄都勾出來。那是一個微妙的?弧度,她還沒有在?市面上?找到完美的?替代品。

    蔣螢有些喪氣地將臉埋在?枕頭里,nono以為?她出了什么事兒,著急地跳上?床圍著她轉,用卷毛小腦袋頂她的?身體。

    “nono,我挺好的?。”她聲音悶悶的?。

    nono嗚嗚嗚地應和她,好像是在?哄她開心,但小狗無法理解一個不喜歡社交的?二十六歲女孩兒會被什么困擾。

    蔣螢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該去接觸一些男人了?她腦子里甚至冒出了一個詭異的?念頭——要是能弄到陸之奚的?倒模也可以。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蔣螢就被自己逗笑了。

    且不說她不會真的?去做這件事,大概率她和陸之奚都不會有下?一次見面的?機會。

    她不再想?這些事情,鉆進被子里,nono照常挨著她睡下?。

    現在?時間還早,蔣螢沒有困意,拿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給懷里的?乖巧小狗拍了張照。確定照片里面沒有露臉,只拍進了真絲睡衣的?一點點布料之后,她把照片發在?了小號上?。

    嚴格來說,這個微博賬號已經不能算是小號。

    自從養了nono之后,蔣螢偶爾會在?這里發它的?照片,nono甜美的?臉蛋很快吸引了許多粉絲的?關注,這個賬號已經成?了認證寵物博主,每次發帖后就會有云養小狗的?粉絲們留下?五顏六色的?麻袋圖片。

    幾乎是在?照片發出后的?下?一秒,第一個贊就出現了。

    蔣螢發出的?五分鐘后再次拿起手機看?時,已經收到了百來個贊,她對nono說:“寶寶,你在?網上?有好多爹媽。”

    nono看?著她,眨了眨烏溜溜的?眼睛。

    蔣螢撫摸了一下?nono柔軟的?長耳朵,無聲地笑了笑。

    生活嘛,總不可能十全?十美。

    *

    那次酒會上?和陸之奚的?偶遇不過是一段短暫的?插曲,蔣螢的?生活仍然像往常一樣進行?。

    給學生上?課、讀文獻做研究,一日三餐,不斷重?復。

    周末,布朗教授像往常一樣邀請她在?周六去她家?里吃晚餐,蔣螢熬了一份排骨湯,帶著nono在?下?午五點左右抵達。

    門一打開,nono似乎是嗅到了什么陌生的?氣味,比往常速度要快地往里面沖。

    布朗教授從她手中接過裝著排骨湯的?保鮮盒,“家?里來了一位新?客人,亞美他們今天臨時有事沒法來,我也是剛剛收到電話,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就當做一個普通的?晚餐就好。”

    之前?蔣螢也遇到過有教授夫婦的?其他朋友來做客的?情況,倒并不介意多來一兩個陌生人。她在?廚房給布朗教授幫忙烤完曲奇,端著成?品往客廳去。

    穿過走廊時,蔣螢隱隱聽到了愛德華教授和一個人的?交談聲,那嗓音很熟悉,熟悉到讓她的?心臟因為?驚愕而猛地跳了一下?。

    一走到客廳,她立刻看?見nono趴在?穿著白襯衫和西褲的?淺發男人懷里,熱情地用濕漉漉的?鼻子嗅他的?氣息。

    坐在?一側單人沙發的?愛德華教授說:“Ying,這是Alex,我想?你們在?那天酒會已經見過了,今晚我兒子安迪也會回來吃飯,不過他會晚一點兒到。”

    “真巧。”蔣螢看?著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是的?,今天臨時過來,沒想?到你也在?。”陸之奚客套而溫和地說,“不過我以為?你會在?那天酒會過后的?晚餐。是艾米麗沒有邀請你嗎?”

    “不,不是。那天我沒給nono準備晚飯,所以必須要提前?回家?。”

    陸之奚伸手熟練地撫摸著卷毛小狗的?腦袋,隨后抬起頭笑著說:“這么可愛的?小家?伙,的?確讓人舍不得丟下?她獨自在?家?。”

    他今天沒有再把頭發梳在?腦后,柔軟的?淺發自然微卷,少了幾分冷肅銳利,笑起來的?時候讓蔣螢有那么一刻以為?看?見了他少年時的?樣子。

    愛德華教授被叫進廚房幫忙,客廳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蔣螢在?陸之奚對面的?沙發坐下?,nono立刻跳到了她身邊趴好。

    白日的?最后一抹陽光從窗外漏進來,落在?分別坐在?兩邊沙發的?兩人身上?,給他們的?身形鍍上?一層虛幻的?光影。

    在?片刻的?安靜后,陸之奚忽然用中文對她說:“我們不一定要完全?裝成?陌生人,對嗎?”

    這句話如一根針猛然戳破了那層橫在?兩人之間的?隔膜,蔣螢先是微微一怔,隨后不知道怎么的?也松了口氣,笑著說:“不能說是裝成?陌生人,只是”

    她頓了頓,抬眼看?向他,“你說得對。你過得還好嗎?”

    “我很好。”陸之奚看?著她,“這是你想?要的?答案嗎?”

    蔣螢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對面的?男人笑了。

    他語氣輕松地說:“開玩笑的?,每天都在?工作罷了。”

    剛才有一剎那變得怪異的?氣氛又?迅速地緩和下?來,蔣螢笑了笑:“我以為?你們這樣的?老板,會過得比較輕松呢。”

    “其實這是個無聊的?工作,每天揣測身邊人半真半假的?話,還要成?為?下?屬犯錯的?第一責任人。”

    門口響起人聲,是教授夫婦的?兒子安迪回來了,nono看?見門被打開,忽然蹦下?沙發在?蔣螢腳邊轉圈圈,是想?要便便的?意思?。

    “我帶nono出去走一圈。”她拿起一旁桌面放置的?狗繩。

    陸之奚說:“我陪你去吧,天色晚了不安全?。”

    蔣螢下?意識客氣道:“不用不用,十五分鐘就回來,這一片很安全?。”

    說罷,她迅速跟教授夫婦打了個招呼,趁天還沒黑帶著nono出了門。

    陸之奚凝視著門口的?方向,看?著蔣螢牽著活蹦亂跳的?卷毛小狗走出門外。

    “Hi Alex,我特?別喜歡網球,有機會我們可以一起去球場。”

    在?安迪出聲時,他終于回神,臉上?淺淡的?笑容忽然褪去了,客套地和安迪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在?等待蔣螢回來的?過程中,教授夫婦把飯菜端上?桌,聊起了兒子安迪正在?參與的?一個童話故事研究。

    “我最喜歡的?童話故事是漁夫和漂流瓶里的?魔鬼。”陸之奚說。

    安迪問:“就是那個被關進漂流瓶里的?魔鬼希望被人拯救的?故事嗎?”

    “是的?。”

    陸之奚慢悠悠地說。

    “魔鬼在?被關起來的?第一個世紀時決定,只要有人能救他,就送給那人一生都無法花完的?財富。他不斷等待,不斷給報酬加碼,始終沒有人出現,所以當漁夫出現的?時候,他決定把漁夫吃掉。但他太喜歡漁夫了,以至于他被漁夫騙回瓶子里,再次被孤獨地囚禁起來。”

    安迪遲疑地說:“這好像跟我知道的?版本不太一樣。”

    “是嗎?”陸之奚笑著說,“這是我的?版本。”

    安迪恍然大悟,以為?他對童話故事很感興趣,還想?繼續聊,但陸之奚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興致,拿出手機回復消息,用態度終結了這個對話。

    他的?手機鎖屏是出廠設置的?圖片,但解鎖后的?背景卻是一只卷毛小狗躺在?一條雪白手臂上?的?照片。

    這是他最近才換上?的?圖片,也是他最喜歡的?一張。

    卷毛小狗的?耳朵的?確很軟,他今天已經摸過了。

    至于那條雪白的?,像溫熱牛奶一樣的?手臂,他只在?夢里碰到過。

    門鈴響起,他收起了手機。

    蔣螢牽著nono趕在?天黑前?速戰速決地解決了便便需求。

    卷毛小狗老老實實被媽媽擦完腳后歡快地在?房子里蹦跶,小爪子踩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然后蹦到了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身邊。

    外頭的?天已經全?黑了,室內溫暖的?燈光照亮了每一個角落。

    男人俯首凝視著卷毛小狗,修長的?手指穿行?在?它淺咖色的?毛發間,俊秀的?臉龐上?泛著令人無法移開目光的?溫柔。

    蔣螢在?走廊里看?見這一幕,忽然停住了腳步。

    第58章 偷看

    陸之奚的長相符合人類最普遍的審美標準, 所以對著他的臉發愣這?種事情并不奇怪。

    這?么想著,蔣螢很?快恢復了淡定,走到在餐桌邊坐下。

    吃飯時兩人都保持著得當的距離。教授夫婦和陸之奚在溝通項目的事情, 而她跟安迪在聊學校近期舉辦的一些活動。

    唯一讓蔣螢感到局促的是,陸之奚是和她并列而坐的, 這?讓她很?難忽視他身上的一些細節。

    卷起的襯衫袖口, 緊實的小臂肌肉, 熨燙平整的西褲

    所有關?于陸之奚的真實記憶都停止于四年前,無論他那時如何聰明擅長算計,本質上還是個男孩兒。

    而他現在完全?是個成熟男人的樣子, 當兩個人坐在一起時,這?種陌生?感變得極具沖擊力。

    蔣螢難得在飯桌上走神了,直到坐在她對面的安迪問:“Ying,你最喜歡的童話故事是什么?”

    她之前聽說安迪在一門文學課上正在進?行相關?的課題研究, 據說上次他從學校回家的時候碰見愛德華教授的學生?們在家里聊天, 把每個人都問了一遍。

    “我只知道一些大家都熟悉的故事,非要選一個的話,也許是小紅帽吧。”蔣螢仔細想了想。

    安迪的視線若有所思?地?在她和陸之奚之間徘徊了一會兒,才問:“這?為什么是你最喜歡的故事?”

    “小紅帽被?狼吃掉后成功逃脫, 這?個故事小時候聽起來很?驚險, 長大了后再看也很?有深意。”

    安迪卻放下了手中的刀叉,一臉興奮地?說:“真有意思?, 你和Alex都喜歡故事里包含‘侵食’這?個要素的故事, 敘事的主體?卻分別侵食和被?侵食。我和我媽討論過這?個問題,也許這?代?表一種取向——”

    蔣螢常年泡在文獻里, 對類似觀點非常熟悉,她猜到安迪要說什么, 立刻拿起面前的湯勺和一旁的備用碗。

    “安迪,你還沒有嘗過我燉的湯吧?我加了你喜歡的蓮藕,你快點兒嘗嘗。”

    陸之奚卻在此?時停止了和教授夫婦的交談,問安迪:“代?表了什么取向?”

    餐桌忽然安靜了一瞬間。

    安迪聳聳肩,含蓄地?說:“我相信文學本質上是對人們心理需求的反映,而我對文學的興趣開始于對薩德主義的了解,所以你們學習經濟的人似乎對此?并不是很?感興趣,我爸爸就不喜歡和我討論這?些事情。”

    愛德華教授說:“至少不是在餐桌上,兒子。從立場上,我仍然支持你的研究。”

    這?時,陸之奚卻看著蔣螢,“你和安迪會經常討論這?樣的話題嗎?”

    蔣螢不假思?索道:“這?是學術討論。”

    聞言,陸之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收回目光,又和愛德華教授說起了投資其他意向方的情況。

    這?場晚飯在非常和諧的氛圍下結束。

    吃過飯后,陸之奚跟愛德華教授進?書房繼續談事,蔣螢和布朗教授溝通了項目的研究進?度后,書房的門還是緊閉著的。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敲門打擾,直接開車帶著nono回家。

    蔣螢回到家后,后知后覺地?感到在教授夫婦家遇見陸之奚有點兒過于巧合,不過仔細一想,過去一個月里她聽過愛德華教授提過不少次威廉姆斯這?個名字,這?也并不算太奇怪。

    但她很?快就沒時間去思?考這?些事。

    進?入十二月,寒假很?快就要到來,學生?們在瘋狂趕due,蔣螢也在加班加點地?審閱學生?的作業、評定成績和做研究工作的階段性收尾。

    暈頭轉向地?忙碌了十多天,終于迎來了假期。

    蔣螢在假期第一天去超市里采購了日用品和食材,給?房子做了清潔,然后開始準備給?微博上的nono粉絲們準備圣誕節的抽獎禮物。

    今年她準備的是請人按照nono的模樣定制的毛氈玩偶,一共二十份,每個都是她親自寫?賀卡做包裝,等抽獎結果出來后給?粉絲寄過去。

    假期第三天,她終于閑了下來,開車去之前預約好?的網球場地?。

    當蔣螢拿著球拍走到深藍色調的室內場地?時,看見她的教練正在和一個穿著白色運動裝的男人說話。

    陸之奚肩上搭著一塊有些濕的白色毛巾,額前的頭發也汗濕了,被?隨意地?往腦后捋了一下,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和高挺的鼻梁。

    他轉頭看見蔣螢,沖她笑了笑:“我剛剛打完球,沒想到在這?里遇上你。”

    這?似乎又是一場巧合,因為陸之奚客氣地?和她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打完球時已經是下午四點,蔣螢從室內網球場地?走到前廳,立刻看見玻璃門外白茫茫的一片。

    下雪了。

    車停在附近的露天停車場,她穿上羽絨外套后帶著運動挎包推開玻璃門,寒意撲面而來。蔣螢加快腳步往停車場走去,免得等會兒天黑后雪下大后路不好?走。

    腳踩在地?面上會留下一道道深深淺淺的印子,零星的雪花飄進?脖頸,把她冷得打了個激靈。

    沿著商鋪前的小路走了一段,剛一轉身就猝不及防撞上了人,她連聲說:“抱歉。”

    男人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沒關?系。”他用中文回答。

    頭頂響起熟悉的聲音,隨即有香煙的氣息鉆入鼻中,蔣螢猛然抬頭。

    大雪天里,陸之奚只在打網球的運動裝外面套了件薄薄的灰色衛衣,指尖夾著一根香煙。空出的那只手扶住她后,他立刻退了一步,免得香煙的氣味影響她。

    他抽煙的姿勢已經足夠嫻熟,薄薄的灰白色煙霧暈散開,將?俊秀的側臉暈成朦朧虛幻的輪廓,和被?白雪覆蓋的街景幾乎要融在一起。

    蔣螢看著他片刻,還是沒忍住問:“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

    “記不清了。”

    他把煙掐滅了,扔在一側中國?超市門口的垃圾桶里,對她露出一個淺淡的笑:“你好?像想對我說什么。”

    “煙對身體?不好?,還是少抽一點兒。”

    陸之奚沒有接話,只是用一種柔和的目光靜靜地?看著她。

    突如其來的安靜又讓蔣螢感到了和那天在飯桌上相似的局促,她沖他笑了笑,“那我先?走了,天快黑了,氣溫會變得更冷,你也早點兒回去吧。”

    說著,她繞過陸之奚,往自己的停車位走去。

    開車門坐上駕駛位,啟動車輛,往后倒車。車輪碾上細碎如鹽粒的雪,立刻像漂移一樣轉了個小彎。

    蔣螢背后一瞬間爬上了冷汗。

    這?雪下得突然,車還沒換成雪胎,這?里距離家雖然不遠,但為了小命最好?還是別冒險。

    她拿起包剛打開車門,就看見穿得仿佛活在夏天里的陸之奚朝她走過來。

    “我送你吧。”

    雪天實在是太冷,蔣螢坐上陸之奚的車時冷不丁又打了個寒顫。她坐上副駕駛,對身邊的男人說:“我以為會有司機開車。”

    陸之奚笑了笑,“除了工作之外,我總要給?自己找點兒事做。”

    蔣螢轉過頭去看向車窗外,“我聽艾米麗說你們會在波士頓停留一段時間。”

    “是的,也許等到圣誕之后。”

    “不回紐約過圣誕嗎?”

    “我爺爺已經去世了,在哪里過都是一樣的。”

    蔣螢知道這?個消息,今年四月登報后,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抱歉。”

    “沒關?系,他已經享受了一輩子,唯一遺憾的也許是他死的時候沒什么人哭。不過那不重要,他不會知道的。”

    按照蔣螢給?的地?址導航,陸之奚開車穩穩地?上路,沒過多久就到了米色別墅的門口。

    nono察覺到了門口的動靜,在二樓的窗后露了個腦袋,朝樓下的陌生?黑色轎車叫了出來。

    天色將?晚,天空鋪上一層泛灰的藍色。

    陸之奚忽然說:“還沒有問過你,這?幾年你去了什么好?玩兒的地?方嗎?”

    蔣螢這?幾年還真去了不少好?玩兒的地?方,

    她跟周安寧能?獨立開車后就挑長假駕車旅行,把美西自駕的那幾條線都走過一次,還去了加拿大的黃刀鎮看極光,去南歐躺了半個月。

    只不過今年太忙了,至今都沒有什么時間出行,但說起那些旅游的快樂時光,她臉上還是不由自主地?帶上輕松的笑容。

    陸之奚安安靜靜地?聽她眉飛色舞地?說著那些有趣的經歷,

    雖然他可以聽出她在旅行中也遇到過一些困難,但很?明顯,蔣螢在那些日子里過得十分自在。

    大概是快樂到根本就沒有想起過他一秒。

    他的指尖微蜷,手搭在身側放著香煙盒的金屬暗箱上,又緩緩收回。

    “我還去了奧蘭多的迪士尼,幾年前在香港碰見你爺爺的時候,他推薦我去玩一趟,說你小時候喜歡去那里。”

    陸之奚稍微回過神來,想起是有這?么回事。

    他第一次去奧蘭多迪士尼的時候年紀很?小,老威廉姆斯包了場,邀請合作伙伴的孩子們陪他一起玩。

    那個地?方對于孩子們來說過于大了,哪怕有許多保姆陪同,由于沒有其他游客也顯得尤其空寂。

    不光是迪士尼,陸之奚從記事起就隨爺爺或者父母受邀在各個國?家旅行,一個人在很?小的年紀享受過太多好?東西并不是什么好?事。

    欲望的滿足過后是無聊,這?個世界在大多數時候對他缺乏吸引力。

    蔣螢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看向陸之奚:“你呢?去哪里旅游了嗎?”

    “除非有外地?會議,我一直在紐約工作。”

    他說起自己乏善可陳的生?活,聲音低緩。

    “我保持著吃水果時配奶酪和蜂蜜的習慣,經常去意餐廳,閑余時打網球。如你的指示,我在過自己的生?活。”

    蔣螢在聽過他的話后忽然陷入了安靜,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問:“是巧合嗎?”

    “嗯?”

    “我們這?幾次見面是巧合嗎?”

    陸之奚笑了笑,反問她:“你希望是巧合嗎?”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去,車外的雪漸漸變大了,寒風卷過,路邊的樹木東倒西歪地?搖晃。車內卻是恰到好?處的溫暖,昏黃車燈如爛漫的落日余暉,靜悄悄地?灑在兩個人的身上。

    誰也不再說話。

    在靜默的氛圍里,蔣螢透過車內后視鏡看見陸之奚正凝視著她。

    她感覺到陸之奚身上的確有什么變了,在變得成熟穩重之外,他的目光里有某種克制又沉重的灰暗,每當她要捕捉到仔細琢磨時,他就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

    nono已經在二樓的窗臺急得團團轉,又叫了幾聲。蔣螢猛然回過神來,拿起包準備下車,“謝謝你載我回來。”

    陸之奚忽然拉住了她。

    “怎么了?”蔣螢動作一頓。

    他神色平靜地?說:“雪下大了,注意保暖。”

    “你開車也注意安全?。”

    回到家后,nono飛快地?從樓上沖下來撲向她。

    小狗獨自在家一下午已經寂寞壞了,叼著自己的玩具放在蔣螢腳邊,蹦蹦跳跳地?示意她一起玩,長長的耳朵像小翅膀一樣飛起來。

    蔣螢陪nono在窗邊玩了會兒球,看著外頭越來越厚的飄雪,上樓從衣帽間的包包里拿出一張名片,撥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只響了幾聲就被?人接通,艾米麗的聲音在那頭響起:“你好?。”

    “艾米麗,我是蔣螢,我只是想麻煩你確認一下Alex有沒有安全?到家。我沒有他的聯系方式,今天他”

    蔣螢還沒有把前因后果簡單說明完,艾米麗已經接話,語氣里藏著一種奇怪的高興,仿佛是迎來了一場及時雨。

    她用和上次一樣飛快的語速說:“是的,他到了,他在辦公室開一個急會。不如你直接跟他說吧。”

    蔣螢隨即聽到電話那頭傳來許多嘈雜的聲音。艾米麗好?像推門進?了什么會議室,里面有人在磕磕絆絆地?匯報什么,然后安靜了一會兒,另一道聲音響起,十分冷淡。

    艾米麗的出現打斷了這?場令所有人都膽戰心驚的急會,她捂著手機聽筒走到陸之奚身邊,“蔣小姐的電話,你要接嗎?”

    這?項會議源于一個中層在組織媒體?宣傳會的時候出現失誤而引起外界對公司某項業務的合規性質疑,當陸之奚抵達會議室時,艾米麗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情很?不美麗。

    但當她告訴陸之奚這?是誰的電話后,她立刻看見這?位年輕老板的臉色緩和了下來。

    沒過多久,蔣螢在電話里聽見了陸之奚的聲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我不是要打擾你開會,只不過看見雪大了,想確認你是否安全?抵達。”

    “我很?安全?,謝謝你。”他溫聲說。

    掛了電話后,蔣螢剛剛準備收起手機,就看見艾米麗給?她發了一條短信。

    「有人搞砸了事情,他剛才在暴怒,非常感謝你讓他冷靜下來。」

    隨即又有一條新?短信從她手機里蹦出來。

    「這?是我的號碼。」

    蔣螢一愣,盯著這?條短信看了很?久。

    這?些年里每次更換手機,她都同步轉存了舊手機的全?部信息,于是短信里原封原樣的留存著最早的記錄。只是手機里短信太多,她在這?幾年并沒有注意到這?個號碼的存在。

    上一次對話停留在五年前的圣誕夜,那時陸之奚剛剛得知她進?入了新?戀情。

    內容很?長,只重復著三個字。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第59章 前男友

    大雪紛飛的夜晚, 米色別墅坐落在郁郁樹林中,二?樓的臥室始終亮著暖黃的燈光。

    床上的被套是棉質的,柔軟的羽絨被裹著身體, 如同一處溫暖的巢穴。

    卷毛小狗趴在床腳的位置,發出淺淺的呼嚕聲。

    一只白皙的、骨節分明的手扣上了她的脖頸。

    微微收攏, 手背的青色血管因為用力而如藤蔓般凸顯。

    清清淺淺的溫柔聲音響起?。

    “我為你?準備了果汁, 可以補水。”

    “我也?為你?準備了尾巴。”

    “今晚我們玩久一點兒?, 怎么樣?”

    隨著這聲音落下?,窒息感和小腹處的酥麻同時?降臨。

    蔣螢猛然從夢中醒來?,像溺水的人一樣大口?大口?地喘氣。

    后背的熱汗將真絲睡裙暈出點點水跡, 碎發被臉上的汗水黏在頰面,困意幾乎是一瞬間就被驅散了。

    掀開被子下?床,走進浴室,脫下?睡裙打開花灑, 溫熱的水噴出, 讓她終于清醒了一點。

    嚴格來?說?那并?不算是無中生有的夢,而是某一個很久以前?的晚上曾經發生過的事。

    過了這么多年,蔣螢已經完全不記得那個晚上了,但她的腦子似乎并?沒?有真的將這些記憶刪除, 而是壓縮打包放在了某個隱秘的角落里。

    那條來?自五年前?的陸之奚, 內容顯得有些神經質的短信,莫名其妙地把這些記憶激活了。

    時?間還是凌晨四點出頭, 蔣螢已經徹底睡不著。

    她沖完澡后換了身衣服, 披上毛衣走到鋪著羊絨地毯的書房里,把取暖器打開, 準備將今年要賣出的舊書清理出來?。

    窗外沉郁的夜色將白茫茫的雪染成冰冷深重的黑色,室內是一片溫暖安靜。

    書房里三面墻都擺滿書, 困倦的小狗陪她走過來?后,直接在暖烘烘的取暖器旁躺下?,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

    書架旁的木質立柜上擺著許多照片,都是蔣螢這幾年出去旅游時?拍下?的。

    照片里的她在容貌上并?沒?有多大變化,但如果按照時?間排列順序,還是能輕易地分辨出她看向鏡頭的眼神在逐步變得溫厚。

    一個人所經歷的所有事情都藏在眼睛里。

    蔣螢無目的地翻著書頁,剛才那個夢中的場景還鮮明地留存在腦海中。

    夢里的陸之奚眼里帶笑,看她時?充滿愛憐,有一種病態的迫切。

    而今天?送她回家的這個陸之奚已經和夢里的人完全不一樣。他態度克制又模糊不清,跟她說?話?時?臉上依舊掛著笑,卻?讓人看不清那笑里藏了什么含義。

    陸之奚變了。

    她很確定這一點。

    但她不確定這種變化意味著什么。

    *

    第二?天?將近中午的時?候,有人按響了門鈴。

    蔣螢以為是隔壁街區來?取書的書店老板,透過貓眼往外看,卻?發現是個陌生的白人男性。對方?態度溫和地說?明來?意,是陸之奚派來?替她把昨天?停在網球場館附近的車開回來?的司機。

    見蔣螢面露警惕,這個叫大衛的司機給陸之奚撥去了電話?,隨后遞給她。

    “昨天?是我提議送你?回家的,自然也?要想?辦法處理你?的車。”陸之奚稍作解釋。

    司機不僅幫蔣螢把車送去迅速地換了雪胎才開回來?,還積極地替她把車庫和前?院的雪鏟清才離開。

    蔣螢前?段時?間太忙,想?起?要預約換雪胎這件事時?,已經要排到一個月后才能換上。今晚她要參加一個華大校友安排的聚餐,本來?想?花錢打uber,這會兒?陸之奚發揮他的鈔能力解決了車的問題還真是幫了大忙。

    蔣螢給陸之奚發了條表示感謝的短信,隨后迅速地遛完nono,掐準時?間點出門。

    這場聚餐定在一處中國人開的酒吧,由十幾年前?從華大金融學院畢業,最后定居波士頓的一位老學長牽頭舉辦。雖然聚會每年都有,但這還是蔣螢第一次參加,只可惜時?間定在工作日的下?午,加班的周安寧來?不了。

    原定的開始時?間是下?午五點,但遲到是華大的傳統,蔣螢抵達時?是五點整,店里只來?了三個人,都是比她大了三四屆的學長學姐。

    人在異國他鄉,同是在華大念過書的同學彼此之間都有種天?然的親厚感,她和三人相互打過招呼后很快就熟稔起?來?。

    學長問:“來?波士頓有四年啦?怎么前?幾年沒?參加聚會呢?”

    “前幾年這個時候都旅游去了。”

    “那真是可惜了,你?錯過了好幾次飽眼福的機會。”學長開玩笑般說?。

    蔣螢好奇地問是什么飽眼福的機會,另一旁的兩個學姐笑瞇瞇地告訴她,之前?每年都有位巨帥的學弟來參加聚會,還是很出名的人物。

    其中一個學姐拿出手機搜索了一下?,把屏幕轉向蔣螢。

    她看見了陸之奚的照片。

    這是陸之奚剛畢業后進入集團時一則新聞里的配圖,蔣螢當時?也?看過。

    他一進入集團,老威廉姆斯很快就宣布退休,但由于陸之奚太年輕,只能在幕后控權,臺前?還是一些四五十歲的集團高層在裝點門面。

    一些財經媒體當時?對他們家提出了強烈的質疑,股價也?因為家族的權力發生實質□□接而出現波動。好在集團的運營持續轉好,這種質疑聲才在今年漸漸消減下?去。

    在這張照片里,陸之奚面容冷冽而漠然,在四個黑衣保鏢的護送下?走進標著他的家族姓氏的摩天?大樓。

    他這些年過得看起?來?并?不輕松。

    蔣螢不確定地問:“他之前?每一年都來?這個聚會?”

    “每一年都來?。”學姐說?,“不過不知道今年會不會來?,他肯定是個大忙人,而且聽說?他一直住在紐約,每次都跑來?波士頓一趟還挺麻煩的。”

    在六點的時?候,人差不多都來?齊了,并?沒?有陸之奚的身影。

    等到快八點的時?候,酒吧的門忽然被人從外推開,蔣螢正在和一位同在哈佛念博士的學長聊天?,下?意識抬起?頭往門口?看了一眼。

    此時?再次看見陸之奚,她已經不是很意外了。

    他今天?穿著高領開司米和黑色戧駁領大衣外套,混血的體格本就十分高大,站在校友里比其他人都高出至少一個頭。

    主辦聚會的老學長和他很熟,立馬走過去和他打招呼。

    “抱歉,工作結束得比較晚。”陸之奚歉意地說?。

    這里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都覺得他能來?已經足夠給面子,沒?人會計較這一點遲到的事情。

    蔣螢坐在靠墻的吧臺,一動不動地撐著臉看他和其他人聊天?。

    果然沒?過多久,陸之奚走過來?坐在了她身邊,“沒?想?到你?在這里。”

    吧臺的座椅之間相距很近,蔣螢從他身上聞到淺淡的紅酒和香煙的氣息。這氣味并?不會令人不適,反而有種奇異的令人迷醉眩暈的感覺。

    她笑著說?:“你?真的沒?想?到嗎?”

    “是的。”陸之奚面色坦然,“因為前?幾年你?并?沒?有來?。今年怎么會想?到要參加?”

    “因為今年恰好沒?有旅游計劃,而且”

    蔣螢頓了頓,直白地說?,“而且我覺得是時?候去認識一些新的人了。”

    “是嗎?你?想?要認識什么樣的人?”

    “看緣分,沒?有特?定的要求。”

    說?罷,她又看向陸之奚,“不過我沒?想?到你?現在會愿意參加這種聚會。”

    “我和以前?不一樣。”陸之奚聲音溫和。

    蔣螢淺淺地喝了口?果汁,輕聲說?:“的確,你?和以前?很不一樣。”

    “那現在的我令你?滿意嗎?”

    蔣螢一怔,一轉過頭,便發現陸之奚也?正垂眼看著她。

    “你?很出眾,非常出眾。”她思索著合適的評價,“很帥,很富有,事業也?很成功。”

    聽到她的夸獎,陸之奚微微一笑,“謝謝。在酒會上看見你?的時?候,你?的變化也?很令我驚訝。”

    “是哪方?面的驚訝?”

    “任何方?面。”他說?,“因為你?超越我見過的所有女?性。”

    蔣螢被他這種夸張的贊美逗笑了。

    也?許是因為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很輕松,她試探性地問:“上一次看見你?,你?好像有一些疲憊。”

    “那完全是因為工作,希望你?不要介意。”

    想?起?艾米麗發來?的短信,蔣螢點了點頭。她知道其實這些做董事長或者總裁的人雖然看上去呼風喚雨,但實際肩上的擔子很重,并?不是什么輕松差事。

    “工作之余也?要注意休息。”她說?。

    “當然,我們上次還在球場碰見了。”

    蔣螢想?起?之前?幾次見面,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

    “所以這幾次不是巧合,對嗎?”

    陸之奚卻?還是像上次一樣沒?有正面回答她,“你?覺得呢?”

    “你?不能這樣蒙混過關。”蔣螢失笑。

    陸之奚凝視著她,眼里閃動著意味不明的光澤。

    “這世界上所有事情的發生都是概率問題。我不知道你?在那場酒會里,不知道你?那天?會去教授夫婦的家里,也?不知道你?會在哪個時?刻去網球場打球。”

    他淺淺地喝了口?酒,語氣平靜地繼續說?:“我只是在這些年里來?了很多次波士頓,參加了很多次酒會,在得知你?會打網球后,找了個你?最可能去的場地,每天?都到場罷了。”

    蔣螢怔住了。

    她沒?想?到竟然是這么回事。

    “所以這幾次碰面,你?可以認為是有意為之,也?可以認為是純屬巧合,這取決于你?,你?擁有我們之間關系的裁決權。”

    *

    當晚聚會結束,陸之奚陪蔣螢走到了停車場,隨后站在灰暗的墻邊,從口?袋里的香煙盒中拿出一支香煙,點燃。

    蔣螢坐在駕駛位上,一搖下?車窗便看見陸之奚又在抽煙。

    煙頭處火光明滅。

    灰白的煙霧彌漫,遮住他的面龐。

    陸之奚注意到她在看自己,把煙從唇邊拿開,沖她露出個溫和的笑。

    第60章 偷看

    蔣螢不太喜歡波士頓的冬季。

    初雪結束后, 生活徹底被無盡的陰天籠罩。樹葉落盡,只剩下掛著冰粒的漆黑光禿的枝干,草地是枯綠色的, 所有?與生機相關的東西都走向死寂。

    “他約我圣誕節那天吃晚飯,我答應了。”

    蔣螢雙手捧著熱拿鐵站在?狗狗公園的草坪邊緣, 看著nono撒歡似地和其他狗狗追逐打鬧。

    周安寧站在?她身邊, 回復完最?后一條工作消息后直接把手機靜音塞進了兜里。

    “你們這是舊情?復燃了?”

    蔣螢喝了口熱咖啡, “這詞兒不太恰當。”

    排除那些云淡風輕的敘舊之外?,她的確是完完全全把陸之奚當做一個新認識的人來對待。她和陸之奚相處時感?到有?點兒生疏、有?點兒拘束,但也不想否認自己心里某一處仍然對他抱有?和對別人不一樣的感?情?。

    將?這種?感?情?描述為初次心動似乎并不準確, 可如果?歸為舊情?未了,也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只是當她再次看見他,和他坐在?一起,或者與他對視時, 像是有?一種?未知的藥劑在?那一瞬間被迅速注入心臟, 讓這平淡的生活再次變得生動起來。

    陸之奚很擅長聊天,與她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比以前多了很多分寸感?,卻?又并不忌諱這幾?年里對她留有?的余情?。

    他甚至為了見她而來這里很多次, 而每每想到這件事, 蔣螢的心頭總是漫上別樣的情?緒,而她對此并不反感?。

    “也許就是恰到好處。”她緩緩道?。

    她現在?心態良好, 而陸之奚仍然愿意?和她試試, 這在?蔣螢看來算是很好的時機。

    距離圣誕節還有?五天,蔣螢沒想到自己在?這幾?天里頗為忙碌。

    她先是連續兩天和亞美再次見了意?向投資人, 趕在?圣誕節前把投資的事情?敲定,隨后開始忙著給朋友們寄圣誕禮物、把舊書徹底清理了一遍, 還抽空在?微博更新了一組nono的圣誕裝扮,把在?微博圣誕抽獎活動里的中獎粉絲們的禮物寄了出去。

    中獎地址有?的在?國內,有?的在?美國紐約、LA,還有?一個地址就在?波士頓。蔣螢倒不覺得奇怪,她帶nono去公園玩時很多人都喜歡和它拍照,聽說它有?社交賬號之后都積極關注,有?時候還會相約一起帶各自的小狗見面玩耍,也許這就是其中一個粉絲。

    陸之奚在?這幾?天并沒有?頻繁地聯系她,只是提前在?平安夜這天給她發了餐廳的預定信息,并且跟她約好了圣誕節這天來接她的時間。

    他發消息過來時,蔣螢正和周安寧在?家里準備平安夜的晚餐,直到夜里吃飯時才看見。她用短信回復陸之奚時已經晚了三個小時,稍微解釋了一下后,禮貌性地問他今晚是否吃飯。

    「我在?教?堂。」他簡單回復。

    蔣螢之前倒是不知道?他有?去教?堂的習慣,順口問了一句他是否是基督教?徒。

    「我不是,只是覺得這里可以讓人平靜。」

    金碧輝煌的教?堂內部,拱頂下掛著許多盞射燈,數道?明亮光線同時落在?被鐵鏈懸吊著的巨大金色十字架上。

    墻面繁復精致的金銅色花紋之間是彩繪玻璃窗,紅藍色主調的玻璃在?燈光下閃爍著晶瑩璀璨的光澤。

    信徒求救,圣母慈悲。莊嚴的樂聲從管風琴處傾瀉而出,流淌在?每一個角落。

    陸之奚看見蔣螢的消息時,唱詩班的孩子們恰好把歌唱到“Christ the Savior is born”這句。

    稚嫩的童聲將?歌唱完,節目結束。

    他悄然起身從一側的玻璃門處離開,坐上等候在?路邊的黑色轎車,回到位于downtown的頂層公寓。

    落地窗外?是斑斕的夜景,素色羊絨地毯上堆放著幾?摞新送到的舊書,圓形大理石桌面有?一個尚未拆封的包裹。

    陸之奚隨手將?外?套隨意?扔在?沙發上,將?包裹拆開,把毛氈小狗放在?臥室床頭,隨后走進浴室沖了個澡。

    花灑里噴出冰冷的水流,順著他的臉頰向下,滑過頸項,落在?肩頭,淌過右肩的陳年槍傷,那是他在?少年時為了挽留自己所不想失去之物而留下的痕跡。

    人總是不會滿足,明明擁有?一切,又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陸之奚帶著一身寒意?離開浴室,換上衣服,在?客廳沙發上坐下,隨手拿起一本舊書翻看。

    兩年前一個陰沉的下午,當他結束了漫長無趣的董事會議來到波士頓,游蕩在?哈佛附近的舊籍書店里時,他偶然翻到了一本在?第二頁寫著“Ying Jiang”這個名字的舊書,隨后在?這兩年里保持著購買這位賣家舊書的習慣。

    這兩年里,蔣螢的書單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這本書是喬治·巴塔耶所寫的《文學與惡》,他在?這本書里提到了卡夫卡、薩德、艾米麗·勃朗特?這些作家的作品。

    陸之奚找出香煙,點燃,只抽了一口便拿開,把煙頭靠近書頁。

    微弱猩紅的火光將被蔣螢撫摸過的紙頁照亮,也照亮那一行?行?關于欲望和存在?的思索,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字眼?,眼?里帶上一絲似是而非的笑意。

    通過一個人所看的書,能窺見她心里最隱私的地方。

    在?沒有?他的這些日子里,她的確過上了輕松自在?的日子。

    她擁有?了令人羨慕的事業、自己的房子,還有?一只可愛的小狗。

    可在?過了這么些年后,她似乎開始思考一些別的東西。

    這是為什么呢?

    沒有?他,她不是過得很快樂嗎?

    書頁在?陸之奚的指尖嘩啦啦地翻過,露出空白頁上的名字,清秀的字跡讓人能輕易地在?腦海里描繪出她的美麗模樣。

    他把煙頭貼近她的名字,像是想把這兩個字從書頁上燙掉。

    動作停頓許久,煙頭遲遲未真正落下。

    火星持續地燃燒,一寸寸地吞噬煙身,觸及指尖。

    煙霧繚繞,惡毒地鉆入他的鼻中,用迷幻的方式腐蝕他的身體。

    捏著煙的人太久沒動,煙灰簌簌掉落在?書頁上。

    陸之奚將?煙拿開,指腹卻?將?煙灰緊緊地按壓在?了“蔣螢”這兩個字上,用力涂抹,直到錯亂無章的灰黑色痕跡將?她的名字環繞,徹底弄臟。

    *

    深沉木質色調的法餐廳里,墻面掛著纏繞璀璨的絲帶和燈飾的花環,餐桌上擺著鮮花和銀質燭臺,獨立的用餐房間讓這里看起來像一處溫馨的私宅。

    冰冷的餐刀切開鮮嫩的牛排,濃香的湯汁裹著血色,順著尖銳的刀鋒流淌在?雪白的餐盤上。

    蔣螢吃下這口牛肉,淺淺喝了口白葡萄酒。

    “飯菜還合你的口味嗎?”坐在?對面的陸之奚問。

    “嗯,你的安排總是很完美。”

    “不過我沒有?想到你現在?已經可以喝酒了。”

    蔣螢笑著說:“出席一些場合總是要喝的。一開始我會偷偷帶顏色相近的蘋果?汁,但這實在?是太麻煩了。之前不愿意?喝只是過不了心里那關,后來發現淺嘗輒止不會上癮,反倒像是解開了心結。”

    陸之奚抬眼?看向她,目光隨后緩緩地落在?她的酒杯上。

    晶瑩的酒液在?燈光下像一片令人迷醉的湖泊,每一滴都是他失去她的時間。

    他也露出一個笑容,“如果?你不介意?喝酒的話,今晚我可以讓人拿幾?瓶不錯的酒過來給你嘗嘗。”

    圣誕節這天,民眾基本都在?家和自己的家人朋友聚餐,許多餐廳在?圣誕節這天都關門,而陸之奚選擇的這家餐廳是自家集團旗下一個公司在?管理,今天這餐飯完全是為蔣螢專屬服務。

    幾?瓶酒很快就被送過來,包裝精美,度數不高,都是女士喜歡喝的酒。

    蔣螢不敢喝多,淺嘗幾?口,到微醺便停。恰到好處的酒精讓她變得更加放松,淺淺的潮紅爬上臉頰,她的話也稍微多了一點兒。

    她跟陸之奚聊到了自己過去幾?年做過的課題研究、發表過的文章,還提及等拿到博士學位后,她希望在?波士頓的院校里拿到合適的offer繼續做研究。

    陸之奚認真地聽著,不時也說上幾?句。

    這是個完美的晚餐,氛圍讓蔣螢很舒適,聊得也很盡興,而她已經很久沒體會過這種?感?覺。

    吃過飯后,陸之奚開車送她回家,她主動問:“你要進來坐坐嗎?”

    nono注意?到有?車停在?門口時,立刻沖到了門口坐好,準備迎接媽媽回家。

    門一打開,它卻?看見了一個高大的男人。它走到這個男人身邊嗅了嗅,想起上次它見過他,還被他摸得很舒服,立刻搖起了尾巴。

    “nono很喜歡你。”

    陸之奚像上次一樣撫摸著卷毛小狗的腦袋,注視著它明亮漆黑,睫毛長長的大眼?睛。

    “她的眼?睛很漂亮。我在?看見她的時候,就覺得看見了你。”

    “之前帶nono去狗狗公園的時候,很多人都說我跟她很像。”

    蔣螢從一側的圣誕樹旁拿出一個精美的盒子,遞給正和nono玩鬧的男人。

    “還沒祝你生日快樂。”

    陸之奚一怔,“謝謝。”

    他們剛才在?吃飯時已經給彼此贈送了圣誕禮物,蔣螢送給他是一個奢侈品牌子的領帶夾和袖口套裝,并沒有?提及有?關他生日的事情?,而陸之奚也并沒有?特?意?說起這件事。

    他以為蔣螢忘記了。

    蔣螢笑眼?盈盈地看著他:“我覺得你似乎什么都不缺,想了很久該送你什么才好。這個禮物等你回家以后再拆開吧,希望你能喜歡。”

    “你還記得這件事就已經讓我很高興了。”

    陸之奚凝視著她,又問:“你邀請我進來只是為了送禮物嗎?”

    這回輪到蔣螢愣了。

    她的本意?就是請他進來坐坐,順便把第二份禮物拿出來當做驚喜,如果?他不打算進來的話,她就把禮物拿到車上給他。

    但似乎陸之奚對她的邀請行?為進行?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也許是今晚的酒使她頭腦有?些發熱,蔣螢這會兒遲遲沒說出話來,但陸之奚已經領會到了她的意?思。

    他體諒地笑了笑,卻?走近一步,紳士地問:“那作為結束,我可以親吻你嗎?”

    他們在?離開餐廳前都默契地去了洗手間,于是此刻接吻時都嘗到了彼此唇間的清爽氣息。

    唇瓣柔柔地觸碰,舌尖輕輕地試探。

    他的手扣住在?她的后背,并沒有?太用力,得體又克制。

    蔣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久沒有?和人接吻的原因,這淺嘗輒止的親吻讓她渾身像過電一樣酥麻。

    她下意?識伸手輕抵住他的腰腹,立刻隔著衣料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處結實的肌肉。

    心臟開始超乎她預料地瘋狂跳動。

    要繼續下去嗎?

    第一次約會是不是太快了?

    成?年人約會過后可以發生很多事情?,看對眼?就上床的也不在?少數,可是

    蔣螢腦海里冒出了各種?各樣的念頭,幾?天前那荒唐的夢境也在?此刻鉆入她的腦海。

    就在?此刻,陸之奚主動結束了這個親吻。

    他替她理了理臉頰邊凌亂的碎發,溫柔詢問:“今晚你過得開心嗎?有?沒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

    說完這句話,陸之奚喝了口蔣螢為他倒的冰檸檬水。

    這間溫暖的小別墅內到處都彌漫著她的氣息。

    門口擺放著她的鞋子,廚房放著她喜歡吃的水果?,櫥柜里擺滿了她常用的餐具和被子。

    沙發被她躺過,地毯被她踩過,浴室的鏡子照過她赤*裸的模樣。

    衣柜里放著她的內衣和襪子,床上的每一寸布料都親吻過她的身體。

    也許里面還有?她的私密用具——她會撫慰自己嗎?肯定會吧,這些年都沒有?和新的人在?一起。

    陸之奚嚴格地按照她的要求,遵守離別時的鐵律,她告訴他這樣會更輕松。

    但對于他而言,結果?卻?是在?這些年里只能用更卑微的方式思念她,然后等了一年又一年。

    思念聚沙成?塔,在?此刻忽然被狂風卷過,轟然倒塌,碎屑漫天飛舞,在?他的理智里刮著。

    他想把她干.爛在?這里。

    “我不會讓你感?到為難的。”陸之奚放下水杯,溫和地說,“我們可以慢慢來,直到你愿意?更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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