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齊冀愣住, 夜濃掩在臉上的?手也緩緩落了下來。
她濕透的?眼?睫難以?置信地顫抖著:“他、他說的?不是我?,是、是齊禎?”
關昇點了點頭,“當時齊總談了個女?朋友, 聽說家里人?不太喜歡, 當時沈董就借著這事試探沈總對門第差距的?想法, 沈總就回了那么?一句, 說完他自己應該是反應過來沈董的?意思, 又說,齊禎是壓根沒對這段感情上心,他不一樣,他將來是要和?您結婚的?。”
扎在她心頭五年的?刺突然連根拔起,而關昇的?最后一句話又像是一根針, 狠狠扎進?她的?心口,密密麻麻的?痛感襲來, 漫進?四肢百骸。
她用力掐緊自己的?手心,剛止住的?眼?淚再次盈滿眼?眶, 無聲的?,一行一行滑過她臉頰。
哭著哭著, 她又低聲笑了:“原來、原來是我?”
原來是她的?不信任,才讓他們這段感情走到了盡頭。
“夜女?士,對不起, 隱瞞了您這么?久,其實?他老人?家也后悔過,他沒想到沈總對您的?感情會這么?深,他想過跟沈總坦白, 可?是又害怕被自己的?兒子記恨,所以?他臨終前交代我?, 一定不能讓沈總知道錄音這件事,哪怕是日后你們還有和?好的?可?能,也希望我?保守這個秘密,所以?我?才三緘其口,如今我?把真相告訴您,已?經違背了我?當初在他臨終前的?承諾,我?不求您能原諒他,只?請您看在他身為父親的?立場,不要太記恨他。如今您和?沈總能和?好如初,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可?以?嗎?”
結果齊冀卻“騰”的?站起身:“憑什么?,你說過去就過去,那我?哥這幾年的?苦都白吃了嗎?”
見夜濃拉住自己的?袖子,齊冀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什么?意思,你該不會被他兩句話說心軟了?”
見她不說話,齊冀一把甩開?她手:“他說兩句話你就心軟了,當初我?哥求你別走的?時候怎么?不見你心軟?你知道當初你一句分手讓他受了多大打擊嗎,你別看他現在對你還和?以?前一樣,那是因為他太愛你了,當初你說的?玩玩而已?,到現在還跟把刀似的?,擱他心窩里戳著呢!”
見他情緒有些失控,關昇開?口:“齊少?——”
“你住口,”齊冀一個冷眼?射過去:“你這個幫兇沒資格說話!”
關昇自知理虧,只?好閉嘴。
齊冀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后,一把抄起桌上的?手機:“是父親就了不起嗎,做了錯事就可?以?不追究了嗎?虧我?哥把他當偶像似的?——”
夜濃一把搶過他手里的?手機,“你夠了!”
她眼?含堅毅地看著齊冀,說話的?語氣也是萬分的?不容置喙:“這事你不許和?他說!”
“憑什么?不許說?”
齊冀怒目圓睜的?一雙眼?里,覆了濃濃一層水霧,全是他為沈屹驍過去這五年感到不甘帶來的?委屈。
夜濃當然知道他在為沈屹驍打抱不平,如果沈屹驍和?他父親的?關系不好也就算了,就像齊冀說的?——
夜濃吞下嗓子里的?哽咽:“就憑你剛剛說他把他父親當偶像!”
齊冀眼?睫抖了兩下。
“至于我?插在他心口上的?刀,我?會幫他拔出?來,”夜濃聲音有明顯的?顫栗:“因為我?的?不信任帶給他的?傷害,我?也會彌補,但是他父親這件事,”
她看向?齊冀,再一次沉聲警告:“你不能說。”
包廂里一陣沉默的?靜謐。
關昇低頭看了眼?時間,“夜女?士,我?還要回公司處理一些公事,就不多打擾了,您這邊有任何的?需要都可?以?找我?。”
說完,他頷了頷首。
只?是沒想到,當他拉開?包廂的?門,卻見沈屹驍站在門口。
關昇瞬間面如土色:“沈、沈總。”
隨著沈屹驍往門里邁進?一步,關昇也條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茶桌前,夜濃表情怔愣了兩秒,視線往齊冀臉上一掃,齊冀頓時縮著肩膀往后退,“不、不是我?,我?沒跟他說我?來這”
夜濃看向?一步步從門外走進?來的?人?,從他晦沉的?表情就知道他應該是聽到了什么?,可?是聽了多少?——
“錄音是誰截取的??”
他冷沉的?聲音一出?,夜濃眼?睫頓時顫出?了不安。
她來不及深想,連忙跑到他面前,“屹驍。”
然而,沈屹驍的?視線卻緊緊鎖在關昇低垂的?臉上。
夜濃抱住他胳膊,小心翼翼地晃了晃:“屹驍。”
“我?問你錄音是誰截的??”隨著他高亢的?尾音落地,重重的?一腳踹在了關昇的?小腹上。
關昇一連兩個趔趄跌坐在地。
然而沈屹驍卻一點都沒解心頭怒氣,就要再度邁步上前時,腰被夜濃緊緊抱住。
“你別動手,”夜濃在他懷里仰頭的?同時,一邊用手在他后背來回撫著:“有什么?話好好說,不動手,好不好?”
她哄人?的?音調明顯,可?沈屹驍卻不為所動。
他火光燎原的?一雙眼?看著地上的?人?,“還需要我?重復第三遍?”
關昇按住齊冀扶他起身的?手,自己撐著地,緩緩站起身。
沈屹驍剛剛那一腳幾乎沒收力,關昇的?腰根本直不起來。
他頷腰低頭:“我?不知道錄音是沈董找誰截取的?,只?知道是沈夫人?的?建議。”
“她的?建議?”沈屹驍冷笑一聲:“所以?錄音也是她錄的??”
關昇手壓腹部,點了點頭。
沈屹驍目光沉在她臉上:“所以?從始至終,你到底是在對誰衷心?”
關昇沒有為自己辯解:“對不起沈總。”
然而就是這聲對不起,再次激怒了沈屹驍,他摟著夜濃的?肩膀,側過身。
眼?看他又要一腳橫掃過去,夜濃幾乎使出?全身的?力氣才抱住他。
“你以?前答應過我?不打架的?,你忘了嗎?”
她臉貼緊他胸口,隨著他胸腔里激烈的?起伏而起伏。
沈屹驍低頭看著懷里的?人?,當初她就是這樣護在他身前,才使得那棒重錘狠狠砸在了她肩上。
胸腔里的?轟鳴頓時就偃旗息鼓了。
沈屹驍不會忘,他這輩子都不會忘。
他用心愛著的?女?人?,也是會用命來護著他的?。
可?是,那些外人?想要他的?命也就算了,他的?家人?,他生他養他的?父親怎么?也舍得
沈屹驍強忍的?怒氣、怨氣被他積聚在眼?底深處,“可?是如果不是他們,你又怎么?會和?我?分手。”
他眼?眶一點、一點地紅了:“不是他們,我?們怎么?會錯失這五年。”
在夜濃緩緩朝他搖頭,想要說不怪別人?,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的?時候,沈屹驍突然從她雙臂里掙脫出?來。
這一次夜濃沒能攔住他。
沈屹驍雙手揪住關昇的?衣領,將比他只?矮了半頭的?人?拎得雙腳幾乎離地。
“你也太不把我?沈屹驍放在眼?里了,我?之前是不是幾次三番問過你,你是怎么?跟我?說的?,嗯?”
“對不起沈總。”
“你別他媽的?跟我?說這三個字。”
沈屹驍將他狠狠往后一撂,幸好齊冀就站在關昇身后,眼?疾手快地雙手接住了他。
沈屹驍手臂繃直,指著他:“我?跟你說過,信任這東西,一旦崩塌,就很難再撿起來。”
關昇懂他的?意思:“我?會引咎辭職。”
“在這之前呢?”
關昇頷腰應道:“我?會通知律師處理沈董的?遺囑事項,并在今晚勒令俞初蓉搬離目前所住的?常玉別墅。”
“還有呢?”
關昇停頓了幾秒:“保證您以?后不會在京市看見她。”
包廂里安靜了,只?剩夕陽的?余暉在窗前留下今天的?最后一抹艷麗。
還有那一句——
“沈總,您保重身體。”
或許是他手按腹部佝僂著的?腰,或許是他剛剛說那句保重身體時哽咽的?聲音,又或者被他如長輩細心照顧了這么?多年
“等等。”
已?經走到門口的?關昇,頓時停住了腳,他轉過身,一如既往地恭謙,喊他一聲:“沈總。”
沈屹驍轉過身沒有看他:“他臨終前跟你說了什么??”
他從未在外面對沈文宏用過「他」這個稱呼。
關昇的?手緩緩從腹前落了下去:“沈董讓我?照顧好您,讓我?留心俞初蓉的?一舉一動,不允許她沾手公司任何的?人?和?事,還有”
他壓下嗓子里的?哽咽:“沈董還說,他這一生只?愛您的?母親,讓俞初蓉嫁進?沈家,只?是想找個人?照顧你,但是事與愿違,是他眼?不識人?。”
說完,他短暫思忖后又開?口:“還有一件事,就當是我?多嘴。”
關昇看向?夜濃:“夜女?士,您到香港的?第二年,也就是您入職萊歐公司的?那一年,您簽的?第一份合同,是沈董暗中牽線搭橋的?,沈董沒有別的?意思,他只?是覺得你一個女?孩子在外打拼不容易,很多時候只?是缺一個臺階,不過您放心,那之后,沈董再也沒有插手您工作上的?事宜。”
在夜濃滿目怔愣里,關昇朝她頷了頷首:“夜女?士,祝您一切順利。”
在關昇轉身的?背影里,齊冀難以?置信地呵出?一聲笑來:“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給自己上一個老板洗白呢——”
夜濃一個冷眼?落他臉上:“出?去!”
齊冀愣了一下,剛要張嘴,余光瞥見沈屹驍低垂的?眉眼?,他這才將嗓子眼?里的?話咽回去,但是取而代之的?是:“嫂子,別忘了咱倆的?賭約。”
說完,他立馬腳下生風地溜了。
夜濃走到門后,將門關上,再回到沈屹驍身前時,她怔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沈屹驍的?眼?淚,不經臉頰,從眼?眶里一顆、一顆地往下砸。
夜濃捧起他臉,左手的?拇指指尖剛好接住了他的?一滴淚。
“你打關秘書,氣你爸爸,又這么?對俞初蓉,卻唯獨落下我?,”她看著他眼?睛里的?自己:“就沒有怪過我?嗎?”
他何止是怪過她,這些年,他簡直是恨她恨到了骨子里。
可?是就像她說的?,他對關昇動手,記恨他父親,讓俞初蓉一分錢都拿不到,偏偏對她一個狠字都說不出?口,一個冰涼的?眼?神都不舍得給。
除了愛太深,可?以?蓋過一切外,還有他對自己的?反省。
為什么?她寧愿相信一段錄音都不相信他對她的?真心,說到底,是他做的?不夠好,是他沒能讓她對他們之間的?感情足夠篤定,是他沒能給到她一百分的?安全感。
見他不說話,夜濃將他的?臉略微捧高了些:“不說話,我?就當你原諒——”
“怪過。”
捧著他臉的?手微微一僵,夜濃壓下鼻尖酸澀,牽強地擠出?一個笑來:“那你為什么?都不兇我??”
想兇她的?。
可?是又怕把她兇跑了。
秘書可?以?再找,她夜濃,這世?間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沈屹驍拿下她手:“我?還要有公事,你先回家吧。”
夜濃頓時就慌了,抱住他腰,不讓他走,“所以?剛剛是有外人?在,你覺得兇一個女?人?,顯得你小氣嗎?”
沈屹驍被她這離奇的?思路聽得一時無語。
腰被她兩只?胳膊如藤蔓般地纏著,沈屹驍小幅度地掙了掙,“你知道就好。”
夜濃知道他會生氣,甚至都做好了等他歇斯底里地質問:你為什么?就不能多給我?一點信任。
可?是他現在呢,看她的?眼?神沒什么?起伏,跟她說的?話也音色平平。
冷淡的?,像是對一個人?失望至極后僅剩的?敷衍。
“屹驍”她尾音拖著綿延起伏的?調,黏糊糊的?。
沈屹驍只?覺得耳膜都悄悄震了一下。
其實?從他進?門后,夜濃就已?經這么?喊了他好幾次了,只?不過當時他正在氣頭上,沒注意。
他眼?里含著幾分難以?置信:“你喊我?什么??”
夜濃知道自己討好的?意圖太過明顯。
可?是如果還像以?前一樣喊他沈屹驍,哪里還能表現她的?誠心認錯。
“屹驍啊,”這次,她還加了個一個“啊”。
沈屹驍:“”
見他眼?睛一連眨了好幾下,夜濃摟著他腰的?力度緊了緊:“你以?前不就說你喜歡我?這么?喊你嗎?”
是,他是說過,可?她從頭到尾也沒喊過幾次,除了偶爾逗逗他。
沈屹驍強壓著嘴角的?笑:“今天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夜濃悄悄撇了撇嘴:“那你喜不喜歡聽?”
喜歡。
他喜歡的?東西多著呢,她都能一一滿足他嗎?
沈屹驍垂眸看了她一陣,故意賣乖的?表情里,藏著讓人?一眼?看盡的?狡黠。
他別開?眼?:“還走不走?”
夜濃知道他是故意拿喬,也知道他對她氣不起來。
而她,也特別、特別想在今天多給他一點甜頭。
“你昨天不是說要帶我?去夢蝶山的?嗎?”
她手在他后背輕輕的?、來來回回地畫著圈:“還去嗎?”
她意圖這么?明顯,沈屹驍當然看得出?來。
重點是,她的?目的?。
是真的?想去,還是為了哄他而想去。
商場上,沈屹驍重結果而非過程,但是對她,他是兩個都要。
沈屹驍抬手將她的?胳膊,用著幾乎慢放的?速度一點點拿開?,與此同時,他視線緊緊攫在夜濃的?臉上。
在她三分怔愣七分茫然的?眼?睛里,沈屹驍嘴角一勾:“下次。”
換做以?前,夜濃一定會把手往回一抽,甚至說:誰稀罕。
但這次,她沒有。
就要被沈屹驍拿開?的?胳膊被她往回一圈,夜濃在他懷里蹦跶了一下:“我?不要,我?就要今天去。”
她在撒嬌,而且是故意撒嬌。
但是她也只?是在撒嬌,不知道自己撒這樣嬌的?時候有多可?愛。
這是與她的?長相,與她的?性格,簡直相悖的?一個特征。
是曾被沈屹驍格外想收集的?珍貴。
如今,他還是覺得彌足珍貴,珍貴到,再也高不出?一丁點的?姿態。
他拉著她,幾乎是用跑的?,跑出?包廂,跑出?走廊,跑下樓梯,跑到路邊。
在綠燈35秒,明明可?以?立馬穿過斑馬線的?短暫半分鐘里,在天邊被扯出?的?大片晚霞里,在人?潮洶涌里。
他像是要每一個經過的?人?為他作證。
他捧起她的?臉,問她:“還愛我?嗎?”
夜濃知道他為什么?要在「愛我?嗎」三個字前加一個「還」。
她點頭,重重地點頭:“一直都愛你,無論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后的?今天,我?從來都沒有停止過愛你。”
她說:“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去你辦公室找你,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嗎?”
沈屹驍點了點頭。
“你現在再重新問我?一次。”
見他不說話,夜濃晃著他的?腰:“你快問啊。”
沈屹驍眼?底一紅。
那時的?他滿腔洶涌,聲音平靜:「夜小姐,五年不見,別來無恙吧?」
如今他低悶的?聲音像是從喉骨里發出?的?:“夜濃,這五年,你過得還好嗎?”
夜濃搖了搖頭:“不好,你不在的?這五年,我?過得一點都不好。”
那些不再像最初那么?想他的?日子,都是被她刻意用大量的?工作填滿的?,壓著、藏著、埋著,以?為會淡了痕跡,可?她太小看他們之間的?感情了,也小看了面前這個男人?,讓她真切領會到「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驚艷后的?無奈,讓她明白,原來,真的?除了這個人?之外,其他的?都是將就。
她在他懷里仰著頭,深咖色的?瞳孔里倒映著他的?臉,“現在,我?想把我?當初不小心弄丟的?人?找回來。”
她挺翹的?鼻尖,輕輕蹭著他下巴,“還有機會嗎?”
沈屹驍低頭,額頭輕點在她的?額頭上,“那你先告訴我?,你是想回到過去,還是重新開?始。”
因為一個誤會,讓他們的?過去斷了五年,如果可?以?,她當然想填補。
可?是和?他的?現在,好像也不錯。
夜濃嘴角抿笑:“為什么?非要選,不可?以?兩個都要嗎?”
“兩個都要?”沈屹驍漸瞇眼?角:“怎么?個都要法?”
正在等她的?答案,卻見她臉一偏。
“綠燈亮了!”
39秒的?綠燈倒數里。
一個女?孩正舉著相機,追著斑馬線上手牽手跑過的?一對戀人?。
“怎么?樣,怎么?樣?”
女?孩將相機從眼?前拿下:“超美的?。”
“趕緊給我?看看。”
鏡頭拍的?畫面里,夕陽的?光暈柔和?,秋水煙云般的?落在一對手牽手跑在斑馬線上的?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