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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風場很好玩,徐徐清風有效治愈了蘇差點被搖散黃的腦仁兒。

    住了一夜完成補給后車隊一早開拔進發,過了石門就是璃月境內,夏季瘋長的荒草被一條由商旅們踩出來的路一分為二,各種或深或淺的綠色肆意蔓延。

    豐沛的水脈將整片平原淹沒大半,水邊茂盛的荻草中零星夾雜著幾根馬尾。

    旅行者無論如何坐不住了,這個人看不得任何會發光的物品出現在眼前。

    金發少年提劍跳下馬車,水澤和草叢中不時傳來各種叫嚷。有丘丘人的,有盜寶團的,有愚人眾的,雞鴨鵝狗貓,無一幸免。

    蘇安安安靜靜坐在車廂里打瞌睡,靠近她的窗戶完全打開,濕潤的水汽隨著溫熱微風一股一股往里送。

    迪盧克抽了份文件閱讀,時不時抬眼掃過,確認她沒有異狀才放心繼續看。

    “老爺,前面有個歇腳的路邊小店!”伙計騎著馬跑回來報告,青年回憶了一下璃月這條商路:“停車休息,順便等等旅行者。”

    空帶著派蒙跑出去搶丘丘人的寶箱,以他的實力自然無需別人擔心,但是既然說好了這段旅程至少要走到望舒客棧,那么迪盧克就不會扔下隊伍里任何一個人。

    馬車一停蘇就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就像只縮在巢穴里睡眼朦朧的小倉鼠。

    “嗯?”她發出無意義的清軟鼻音,紅發青年向前傾著靠近她,“是一家供往來行人和客商休息的小店,下車嗎?”

    “……啊,”她還是習慣性的想要搖頭拒絕好意,那個“不”字的口型都快做完了臨時改成語氣詞,“好,下去,謝謝。”

    這回迪盧克沒有由著她摸索,他先自己跳下去,轉身堵在車廂門口等蘇慢吞吞靠近。

    他猜對了,換了個環境,她需要重新調整感知協調身體動作——只有這個時候才能短暫意識到她看不見,是個需要幫助與照顧的盲女。

    璃月的風和蒙德不太一樣,具體哪里不一樣蘇說不清楚,不過感知的范圍和精細度比之從前更勝一籌,這對她來說是個好消息,就算將來視力無法恢復也不會對生活造成太多影響。

    “把手給我。”紅發青年抬起胳膊護在蘇左右,她像第一次登上馬車時那樣扶著他的手臂借力。

    女子慢慢從馬車車廂的金屬臺階上一步一步走下來,荒原上吹過的風突然變強,吹散了須彌姑娘亞麻色的長發,吹起她墨綠色的長裙裙擺,嗚嗚咽咽像是圍繞在她身邊哭泣的嬰孩。

    “會覺得冷嗎?”蘇一站穩迪盧克就將手收回去,她搖了下頭,邁開腳步適應新的國度。

    沙沙的腳步聲從遠方傳來,金發少年一手提著幾乎與他等高的魚一手拎著蘿卜纓子,又白又胖的白蘿卜垂在膝蓋外側搖來晃去。派蒙飛在他身前尖叫,少年爽朗的笑聲嚇飛了一連串團雀。

    “迪盧克老爺,蘇,你們在這里呀!”她手舞足蹈的沖到兩人面前聲討自己那屑起來叫人恨不得套麻袋的旅伴,“這家伙把丘丘人營地的史萊姆火藥桶給點炸了,我們兩個一起掉進水里,差點被那條魚拖走吃掉!”

    迪盧克:“……”

    蘇:“……”

    聽上去又慌亂又美好,是年輕人才能整出來的新活兒。

    大黑魚不但痛失一頓加餐,而且一并痛失了自己的小命,晚間隊伍安營扎寨準備過夜時它先是享受了一番細致入微的清洗以及極富璃月當地特色的刮痧體驗,然后分頭行動進鍋添水,來了個酣暢淋漓的熱水澡。

    旅行者取出背包里的珍藏,主持了這場歡送對手的告別宴。那么大的魚再加上半鍋配菜,商隊成員各個吃得收不起肚子。飯后大家主動收拾東西拿去河邊洗涮,掌勺的少年被安排在火邊休息,蘇得到了同樣的優待。

    “蘇,須彌的神明,你熟悉嗎?”撐得飛不起來的小派蒙靠在枯樹干上閑聊,蘇搓搓烤得熱呼呼的手心手背問:“你說哪位?”

    “額……很多嗎?”作為向導,她知道很多提瓦特大陸各處的有趣故事,但是一提起神明……別說她了,學者知道的也不多。

    蘇收回手揉揉有點撐的肚子:“雨林信仰大慈樹王,沙漠信仰赤王,靠近楓丹的沙地上有花神信仰,圣樹下面的大巴扎還有些人信仰小吉祥草王。目前還在世的就是最后這位,不過我作為陀裟多沒有資格覲見神明,所以,嗯,不熟。你問這個干嘛?”

    派蒙看看空,朝他攤開手作無奈狀。

    “這家伙在提瓦特大陸上旅行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失蹤的孿生妹妹,他們是從天外來的,離開時被陌生神明擋住了腳步,兄妹也分開了。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話,請告訴我們。”

    失散了的兄妹啊……

    她朝金發少年伸出手:“抱歉,我看不見你的樣子,將來有幸遇到你的妹妹也不一定能認得出來。你們長得很像嗎?如果很像,請讓我摸摸你,好記住你的模樣。”

    柔軟衣物被草梗掛出窸窸窣窣的響動,面前忽然一暗,少年溫和的嗓音里帶著幾分干燥:“我和我妹妹長得很像,我們都有一頭金色的頭發,一雙金色的眼睛。她穿著身白色與金色交織的裙子,頭上戴著白色的花朵與羽毛裝飾。”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微涼的纖細手指隨著描述輕輕拂過他的眉眼。春天一般的須彌姑娘仔仔細細在他臉上摸了一遍,動作很軟,表情真摯,完全不會讓人覺得尷尬或是被冒犯。

    這樣近的距離,甚至能看清楚她綠色瞳孔中點綴的淺金色斑塊。

    旅行者強忍住撓耳朵的沖動。

    這場讓榮譽騎士內心坐立不安的接觸實際上并沒有花費多長時間。

    蘇在心里描畫出這樣一幅小像——金發少年的臉微微有些圓,眼睛很大,眉形英挺,他的妹妹大約會比他柔和些,兄妹倆都是好相貌的美人呢。

    “我記住了,若是將來有幸相遇,我會給你傳消息。”她收回手,人也坐回去,面朝火堆微笑。

    派蒙忽略掉旅伴臉上的粉紅色,飄到蘇身邊圍著她轉:“蘇,你也有兄弟姐妹嗎?”

    如果不是因為“兄弟姐妹”這個話題的共鳴,她大概是會找個理由推脫掉的吧,因為未來還太遙遠,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蘇側過頭偷偷捏捏她飄來飄去的小披風,邊笑邊回答:“是啊,我也有個兄長,他比我大了兩歲,一頭金發,是須彌很有名氣的建筑設計師。”

    “他是個很好的人,又善良又熱情,雖然偶爾脾氣會有些暴躁,也只是和自己較勁。”

    “欸!”派蒙在空中翻了個跟頭,很是意外。

    看蘇的樣子,她和她哥哥感情不會差,妹妹在異鄉發生意外,這么大的事做兄長的問都不問一句嗎?小精靈忍不住瞄了眼皺起眉頭的旅行者,換了這個家伙,恐怕已經提著“以理服人”沖出去了吧。

    “你是不是想問我哥哥為什么沒有來蒙德看望我呀?”蘇就算看不見也能猜到派蒙滿臉糾結心虛的表情,“他在沙漠里呢,通信艱難。”

    迪盧克帶著溫水和隊員回到火邊,聽她含笑說起家人,走著走著就站住腳不動了。

    “你的兄長卡維嗎?有機會的話希望可以請他幫忙設計個新酒窖。”他瞄了眼蘇身邊的位置,猶豫片刻后繞到另一邊坐下。

    蘇瞇起眼睛開心的用力上下點頭:“他不會讓任何人失望。”

    旅行者收回視線抱緊膝蓋——如果是熒的話,會不會也這樣面帶驕傲的向別人介紹我呢?

    璃月比蒙德更靠南,溫度也要高上那么一兩度,噼噼啪啪的篝火與其說是為了取暖用,更像種嚇退野獸的簡單防御。夜色逐漸濃重,天空正中央橫亙著璀璨的星河,留好守夜的人手后迪盧克催促未成年和病患早些休息。

    蘇下意識問起他怎么不休息,某個暗夜英雄挑眉輕哼:“我有事情要處理。”

    白天有旅行者前后辛苦清理堵在路上的丘丘人、盜寶團、愚人眾,晚上也該換一個人去做這件事。

    “嗯……注意安全,”她憋了十幾秒才憋出這么一句話,更重一點的語氣實在是沒法說出口,哪怕想想都覺得不禮貌。

    這人昨天還提醒她不要無意義的忍耐,今天晚上就打算獨自提刀夜闖荒原?可見人都是勸別人時事事透徹,自家遇到了便敬謝不敏,也不想想他要是發生意外那么多依附于晨曦酒莊的人該怎么生存。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迪盧克先生對自己的實力足夠自信,而且他也真的很能打,畢竟是火系神之眼持有者嘛。

    雖然想勸但是好像沒什么立場——由此再聯想到自己身上,額……蘇都納悶麗莎究竟是怎么忍住脾氣沒給她一道雷光的。

    “請您一定一定,務必注意安全,好嗎?”

    蘇扣緊馬車車廂的門,難得皺起眉頭,送她回去休息的迪盧克硬是沒能邁開腳步。

    她一定是擔心安全問題才變得粘人,紅發青年壓住想要揉人頭發的手,聲音溫和得自己聽了都會直呼不可能:“我知道了,很快就會回來,別怕。”

    蘇:“……”

    誰說害怕的事兒了?

    第62章

    “還有半天路程就到望舒客棧,旅行者,你確定要在此處停留而不是和我們一起去璃月港?”

    此地已算得上深入璃月,往來商旅逐漸增多,提瓦特第一強國的面紗逐步揭開,迪盧克先生也從馬車里出來,騎在馬背上前進。

    愚人眾要是敢在這里明目張膽搞事,道歉的將會是至冬女皇本神。

    同樣不想待在移動房間,更喜歡呼吸新鮮空氣的金發少年謝過他的關心:“不了,我想先在這附近的遺跡探索一番,然后去望舒客棧多了解些巖之神的情報再繼續前進。”

    冒險家都有自己的行動計劃,對此迪盧克表示尊重。

    “好吧,既然你如此堅定,我就提前祝你一切順利了。”

    商隊的目的地是位于璃月港緋云坡的飛云商會,他本人更是要第一時間把蘇送去不卜廬,一開始大家就說好至少要一起走到望舒客棧。旅行者完成了他的委托,不應該被阻攔。

    走過前方年久失修的木橋就到了荻花洲的歸離集遺址群,如今居住在璃月港內的大部分璃月人都是從此地遷徙過去的。

    據說千年之前這里爆發了一場大戰,河流上游處地脈崩毀水系泛濫,鎮守歸離集的魔神當場隕落于此。后又有她的友人及時趕來抵擋住作祟的惡螭,卻也無法取勝只能苦苦支撐。但是前后兩位魔神的努力也沒有白費,總算保住歸離集十幾萬人的性命及時轉移,也保住了璃月最主要的人口。

    那惡螭來歷頗深,此后巖之神從東海岸回轉提槍入山,顯露出無邊殺伐之相。裂惡螭,立神像,鎮邪祟,最終將惡螭靈智封印在如今的輕策莊山腹內。可惜被破壞的水脈無法恢復,荻花州最終變成一片澤國濕地,不再適合耕種,這才漸漸變得荒蕪。

    “過了這座木橋有座巖神神像,以神像為參照,望舒客棧近在眼前。”

    車夫用手在眼前搭了個棚子向遠處張望,一座建筑在巨木樹冠上的客棧倒映在氤氳著淺淡霧氣的水面中。

    商隊要在這里交換文書,順便出手一些本要用來抵充損耗但并沒有派上用場的酒。迪盧克隱晦告知旅行者望舒客棧就是璃月的一座瞭望塔,金發少年了然:“我明白了,也就是說只要到了這里,哪怕人不在璃月港,港內也會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

    “沒錯,兩個半月之后便是璃月一年一度的請仙典儀,如果你想要直接面見巖神,那將會是最好的辦法。”

    臨別之前紅發青年叫人提了半打冰爽葡萄汁作為禮物送給空,小派蒙差點搶過去抱著不肯撒手。

    “兩個半月?那正好呀,到時候我們還能去看看蘇小姐,把她的近況傳回蒙德。”小家伙飄在旅伴肩膀上拍了他兩下,空跟著點頭:“是的,說不定那個時候蘇小姐已經痊愈了呢。”

    蘇坐在車窗邊透氣,聽到他們在談論自己,精準找到方向抬頭微笑。

    “神奇。”沉默寡言的少年發出真心實意的感嘆。

    擋在路上的丘丘人和盜寶團早被兩三波“清潔工”勤勤懇懇清理得一干二凈,商隊前行暢通無阻。

    他們很快來到進入璃月后的第一個巖神神像下,青年男子坐在巖石基座上,整體造型一看就很不好惹。

    “巖神看上去和風神完全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性格呢,”小派蒙忍不住感嘆,“一個自由得沒邊兒,一個就像嚴格的老爹……”

    “真的很嚴格嗎?”蘇聽得很有趣,她這還是頭一回來到璃月,對什么都很感興趣,“文獻記載中璃月現存的神明數量比須彌還多,但是他們往往都能和平相處,信徒也不會因為信仰的問題發生沖突,真神奇。”

    關于這種奇聞軼事,派蒙知道的就比較多了。

    她接過蘇隔著窗戶遞來的日落果,邊飛邊啃邊講故事:“摩拉克斯以外的神明在璃月往往被人們稱作仙人,巖之神也被尊為眾仙之祖。魔神大戰時期這里才是主戰場,巖之神力克無數對手,所以大家特別尊敬他。”

    “哦,對了,璃月人習慣尊稱巖之神為巖王帝君,隨意喊出魔神名字會被認作是不懂規矩粗俗無禮的外地人……”

    兩位男士也在聽,迪盧克點頭表示支持小派蒙:“沒錯,拋開國籍與立場不談,我確實更加欣賞巖之神的手段。”

    “物理”和“真理”,很多時候都存在因果關系。

    金發少年抬頭瞻仰了一番巖之神的樣子,決定先行脫離商隊。

    “我和派蒙去探索歸離原遺跡,兩個半月以后再見。”他隔著段距離與蘇道別,后者垂下眼睛點頭回應,一支隊伍就此分開。

    迪盧克目送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沒入草叢,揮手示意隊伍繼續前進。

    蘇能感知到荒原上孤零零矗立這一尊神像,但是具體什么模樣,她是感覺不出來的。商隊從神像所在的丘陵下行過,她忽然回頭“望”向那座石像,它自己一個人待在這里百年千年,會不會覺得很孤單?

    小吉祥草王的神像邊總有漂亮的植物與可愛的蕈菇圍繞,暝彩鳥乖巧收攏翅膀,仿佛隨時等待替神明傳信。

    不過嘛……“巖之神的神像會覺得很孤單”更像是個笑話而非一個學者該去思考的問題。

    她坐回去笑著搖搖頭,給自己倒了杯溫水。

    傍晚之前隊伍抵達望舒客棧,車夫將馬匹解開領它去喝水吃草松快松快,伙計們也都是在這條線上走熟了的,自然曉得貨物要放在哪兒才好過夜。

    “注意腳下,剛才有人告訴我棧道樓梯壞了幾處,眼下進出都只能依靠升降機,你小心些。”

    客棧建在樹上,就像個巨大的鳥巢,這要是一腳踩空掉下去怕是直接回歸地脈。迪盧克干脆拉起蘇的手腕帶著她朝升降機走去,路兩邊全是商旅訪客在大聲聊天。

    璃月人好客而健談,據說他們有一項天賦種族技能叫做“絕不把話掉在地上”,蘇聽聽這邊聽聽那邊,聽八卦聽得不亦樂乎。

    “好多人在說樓梯被砸壞的事呢,輕松的玩笑多過憂慮和擔心。”她抿起嘴笑,“璃月人的心態可真好。”

    這就是所謂的“底氣十足”吧。

    望舒客棧的老板是位很有魅力的女士,了解到蘇視物不便后專門給她調了一間進出方便沒有阻礙的客房。不過礙于客棧的熱鬧程度,想把其他人的房間安排在左右就比較困難了。

    “如果諸位明天一早就出發的話,我的建議是不必調換,蘇小姐情況特殊,我會交代服務員來往多關注一些。”菲爾戈黛特老板敲敲房間登記簿,把它打開亮給迪盧克先生看了一眼:“咱們也是老朋友了,我難道就沒有回蒙德的時候嗎?實在沒必要哄騙您。”

    南來的客北往的客都是客,你想換就換,客棧得罪誰合適?

    迪盧克先生不是個蠻橫霸道的人,了解到客棧的實際情況后他直接問蘇自己拿主意:“你喜歡哪一間?”

    蘇果斷選擇進出更方便但獨自位于樓上的客房,她不需要隨時有人跟在身邊,但迪盧克先生得好好休息。這一路上他聲音都有點啞了,可別千里迢迢把傷員送進不卜廬,順道自己也住進去體驗幾天。

    “那就這樣吧。”紅發青年向客棧老板頷首,菲爾戈黛特女士轉著眼睛來回看看面前的青年男女,尤其著重掃了幾眼迪盧克,帶著幾分懊惱的恍然找補:“很抱歉,非常抱歉,不如我做東請二位用個簡餐?小店粗陋,讓客人見笑了。”

    房間安排不到一塊兒,吃飯總可以坐在一張桌子上吧?也是實在不湊巧了,不然她高低得把這兩人放一起,省得迪盧克老爺渾身冒黑氣。

    不過這位酒業巨子既然這么在意名叫蘇的姑娘,為什么不提前示意好讓她只安排一個房間呢?萊艮芬德家的家風原來這么嚴謹嗎!

    極有手段的年輕商人原來是個實打實的正人君子,菲爾戈黛特女士開始考慮要不要給自己配副眼鏡。

    “你先在這里坐一會兒,我去安排雇工們。”

    他把蘇拉到觀景臺旁的位置上坐下,轉身下樓去倉庫。

    “喵~”

    貓兒蹭過來抬頭婉轉的叫了一聲,趁蘇沒有追到自己的動態,后腿一蹬跳到她膝蓋上團成一團兒,“咪~”

    “哎呀,你是餓了嗎?對不住,我這里暫時沒有適合你的食物。”蘇把手放在貓咪背上一下一下順著毛摸,咕嚕咕嚕的喉鳴說明小客人對這份順毛服務非常滿意。

    清淺的腳步聲停在面前,緊接著是椅子挪動與落座的聲音。

    “菲爾戈黛特老板,”蘇抱著貓微微一笑,坐在她對面的女士呼吸一滯,差點忘了自己想要說什么。

    不,不僅僅是相貌的問題,年輕姑娘身上有股讓人不由自主跟著一塊安靜下來的氣質。她好像也是那種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有辦法解決的類型,不論究竟是不是吧,至少給人非常靠譜的感覺。至于說長相……這根本就不重要,客棧老板自己也是在結束恍神之后才注意到。

    真好看,就像春天一樣。

    第63章

    “您看著……不太像蒙德人?”

    菲爾戈黛特老板找了個安全的開頭開啟話題,她細細打量著蘇的五官,越看越覺得她恍惚有些璃月人的特征。

    升降機在觀景臺另一側勤勤懇懇工作,隆隆噪音讓人不得不提高嗓門才能聽清楚彼此在說些什么。環境對蘇這種極其仰賴其他感官的狀態非常不友好,她必須很認真的聽才能得到信息。

    “蒙德?不,我是須彌人……”她把貓咪抱高了些,小家伙淘氣的伸出爪爪摁在她臉側:“喵咪~”

    “原來您是須彌人,這可真巧,前幾天來了位考古學家,和您是同鄉呢。”菲爾戈黛特說完就見蘇輕輕皺了下眉頭,她意識到這位姑娘和同鄉們或許存在不為人知的矛盾。

    額……

    做客棧生意的就怕遇到這種情況,最好客人之間互相王不見王,最糟糕莫過于見面就動手。倒不是說怕有誰打爛了客棧的東西不賠,實在是就算賠了修繕過程也很麻煩。

    她正不動聲色的思考該怎么隔開兩位須彌來客,每晚必然會在平臺上眺望歸離集遺址群的索拉雅已經筆直朝著這個方向走來。

    “蘇……?”她驚訝的走到近前,上下打量著抱著貓的姑娘,“大慈樹王在上,你,你居然在這里?太好了……”

    她松了口氣似的垮下肩膀,一屁股坐在剩余的最后一張凳子上:“大家都很擔心你,我們聽說你離開教令院去了其他國家,到底發生了什么?”

    最近幾年新生代的天才們要么風流云散遠離須彌城,要么深居簡出尋常連面都見不到,難道說是水土出了問題?

    “是索拉雅啊,你的論文怎么樣了?”蘇深諳如何結束學者之間的寒暄,果然,索拉雅的臉色一苦,端起茶壺倒水堵嘴。

    論什么文,歸離集遺址都快被那群盜寶團給摸禿了,璃月人對過去的文化遺產就這么不在乎嗎!

    礙于這客棧上上下下不少璃月人來往,索拉雅把不中聽的話盡數咽回肚子里,拐回去聊起其他:“你是來璃月調查海洋生物的嗎?”

    蘇是生論派的陀裟多,索拉雅只能想到這里。要不然她跑來璃月干嘛?總不能是為了研究此地的古代文明吧!

    雖然她只是個在讀陀裟多,可是早在帝利耶悉時期就已經完成過好幾項課題。即便風紀官們總把她列為重點監控對象,嚴格來說那并不是蘇的問題。教令院是學術機構又不是神秘機構,嚴格封鎖知識這種事聰明人都知道根本行不通,奈何賢者們就跟心眼被堵住了似的恨不得把所有人的嘴也給糊上——不是誰都像蘇一樣有勇氣反對,更多人默默咬牙忍耐。

    “如果調查海洋生物我為什么不去稻妻……最近璃月近海發生過異狀?”蘇對索拉雅的問題很感興趣,視力能夠及時恢復的話她不介意往海邊走一趟。

    “目前無法判定,但是有幾個素論派的人私下提及地脈反饋異常。”索拉雅是因論派學者,專攻歷史,素論派和生論派的東西她涉獵不多,只能提供些參考數據。

    學者之間的談話總是圍繞著枯燥的理論與數據展開,菲爾戈黛特聽不太懂但也沒有走,她提起茶壺不停為兩位女士添茶倒水。

    直到迪盧克先生安排好商隊所有人重新回到平臺,蘇和索拉雅的談話還沒有結束。

    菲爾戈黛特已經聽得兩眼蚊香圈了,學者們還在探討璃月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異狀究竟是何原因——她們一時興起找了個空白本子列出連串讓人看了就眼前一黑的算式,各種符號滿天飛,到最后甚至連語言也帶了點加密的意思。

    客棧老板:每個字我都懂,連在一起不知道她們在說什么。

    最可怕的是蒙德的迪盧克先生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提起桌面上的筆加入討論——他聽明白了。

    “諸位慢聊,我去廚房看看今天都有什么好食材……”

    她借著給客人讓位置的機會逃之夭夭,一口氣躲進廚房,坐在樓梯下的圓桌旁拍拍胸口。

    須彌人,好恐怖的!

    廚子言笑蹲在灶火前抱頭晃腦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活動身體提神醒腦呢,實際上這位彪形大漢瑟瑟發抖臉色蒼白。菲爾戈黛特近來的動靜嚇了他一大跳,整個人差點一頭栽進灶臺:“掌!掌柜的!”

    “你搞什么呢?”

    她喘著粗氣給自己倒了杯茶,才送進嘴就噴出去:“涼的?”

    言笑抖得如同風中殘燭:“……我才換過新茶新水。”

    “掌柜的,咱們這兒……是不是鬧仙兒呢?”他做賊心虛似的左看看右看看,菲爾戈黛特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客棧里現在可是足足有兩位學者,什么神仙妖鬼敢跑來鬧,不怕被抓去切片嗎?

    事實果然如此,言笑一直忙到深夜,再也沒聽到小姑娘陰惻惻的笑聲,廚房里也沒有發生異狀,那些奇怪的事仿佛全都是他睡昏了頭的幻想。把灶火壓回灶膛,他看了一圈確認各處都已經收拾妥當,終于放松緊繃了好幾天的神經回房休息。

    人聲隨著夜色逐漸安靜,鳥兒拍打著翅膀從窗外飛過,帶得樹枝簌簌作響。

    蘇把新手稿一頁一頁疊放整齊,摸索著給自己倒了杯溫水。

    “嗯?誰在那里?”她側過耳朵細聽,樹葉被夜風搖來晃去,萬籟俱寂之中只有自己清淺的呼吸。

    聽錯了嗎?

    她慢吞吞抬起手拉住窗框將兩扇窗戶合攏,嘆口氣換衣洗漱躺下休息。

    距離璃月港還有兩天路程,她有些想念麗莎。

    腰間掛著儺面的少年驀然出現在樹梢上,眉眼低垂緊盯某扇剛剛熄滅光源的窗戶。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千多年,他早已不會因為遇到和她長得相似的人而沉不住氣。

    伐難不在了,應達不在了,彌怒不在了,浮舍失蹤了……他們都沒有回來,璃月的草木之主也不會再回來。

    如果她能好好活著,如今的模樣應該會和房間里的女人更加接近。那樣性格單純的魔神大約是不會被磨損的,別說一千年,就算一萬年她估計該什么樣還什么樣。

    望舒客棧的閣樓里輕輕響了一聲,就像夜歸的鳥兒收攏翅膀落在棲枝上。

    隔天早上天一亮蘇就起來打理好自己,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私人物品全部帶好,菲爾戈黛特老板親自來送早餐時她已經做完出發的準備了。

    “蘇小姐看上去很擅長旅行呢。”這樣省事的客人誰不喜歡吶,哪怕她看不見,她也還是掛著親切客氣的笑容認認真真幫忙領路,“您稍微慢些,這里地板翹了一塊。”

    商隊的雇工看到蘇便放下手里的東西和她打招呼,人人臉上都帶著溫和的笑意。

    “早啊,您不再多休息一會兒嗎?不急不急。”

    “蘇小姐早,您來這兒坐!”

    大家挨挨擠擠挪出兩個地方,順便為前去查看補給與準備的迪盧克先生留出位置。

    “很快就到璃月港了,不知道您什么時候回蒙德城……”一位年齡略長些的雇工不由有些感傷,“璃月的大夫很有本事,總有一天您一定能回來親眼看看新品種的葡萄。”

    “額……”蘇滿頭黑線的移向他,“我挺好的,有問題隨時可以委托冒險家協會送信給我,璃月蒙德所隔也不遠,不要這么難過嘛。”

    她又不是奄奄一息隨時會噶的樣子,為什么這些人一個個生怕她再也不回蒙德似的?

    ——雇工們還真是怕她再也不回蒙德,尤其是晨曦酒莊。

    畢竟她既不是蒙德人又不欠蒙德什么,說白了送她去璃月就醫乃是教會與騎士團給出的意外“補償”,什么時候蘇小姐的視力恢復,什么時候補償結束,她當然想去哪兒去哪兒,誰也管不著。但是就像人們看到一株漂亮的花樹會希望它能生長在自己家一樣,優秀的人無論走到哪里都會受歡迎。

    以及,關于什么時候老爺能請位夫人回家……這件事酒莊上下已經小小聲嘀嘀咕咕很久了。

    “啊哈哈哈哈,也是呀,聽班尼特說千風神殿底層的遺跡里險象環生,要不是后面準備的應急物品都用完了也不至于發生意外,都怪當初建造的人太惡趣味。蘇小姐很快就會痊愈噠,大家還等著須彌面包店重新開張呢。”

    他輕輕在自己脖子上拍了一掌:“風神在上!壞的不靈好的靈,壞的不靈好的靈!”

    氣氛重新變得熱烈,等迪盧克先生回來雇工們抓緊時間吃東西喝水,太陽剛剛升到樹梢的高度商隊整裝完畢出發南下。

    “希望傍晚能抵達天衡山北部,不然一天時間恐怕不夠翻山越嶺。”

    全程存在感極低的向導騎在馬上伸了個懶腰,靠在窗邊曬太陽吹風的蘇忽然笑道:“南北穿過天衡山怎么會需要用上一整天?下面有隘口可以直接過去,路都是修好的,繞過歸終機便可俯瞰海邊狹地。”

    “欸?”說完她愣了一下,自言自語,“歸終機是什么?”

    向導也是酒莊雇工,想也不想就信了:“您這樣的學者都不知道,我們就更不知道了。不過真的有近路嗎?”

    “……”蘇揉揉太陽穴搖頭,“我不確定,就算有也怕遇上盜寶團,不然還是走商隊常走的路吧。”

    但是酒水這種東西,還是越少顛簸越快送到越好。向導拉緊韁繩,落到隊伍尾巴上去找迪盧克討論抄近路的事。

    如果真存在這樣一條路,對酒莊來說可是個再好不過的好消息。足足節省半天運輸時間,算上回程就是一整天!

    晚間他們抵達天衡山北側時迪盧克先生眨眼功夫就不見了,和他一起行動的還有向導。兩人看隊伍圈好營地就動身,滿月攀上山巔時方才歸來。

    果如蘇所說,荒草與巨石掩映之下確實有條坦途可從山腹中穿過,筆直走出去乃是璃月上古時期留下的防御工事,巨大的弩機如同雄鷹俯視海面蓄勢待發。

    再往下,依山而建的璃月港近在眼前。

    這哪里是省出半天,路上緊湊些省出一天也夠了。

    第64章

    璃月港,斜倚在天衡山南面,由璃月先人披荊斬棘開鑿山巖所造。

    據說上古時期這里只有一連串狹長平地上的小漁村,歸離集覆滅后璃月先民們在仙人幫助下鑿穿天衡山來到這里落腳,用一雙雙手開山填海,終于締造出眼前雄渾挺拔的城池。

    “這條路好近啊!以前都不知道呢!”

    更新地圖是商隊向導最喜聞樂見的事了,常年走那幾條路,一點意思也沒有,實在為難自由到骨子里的蒙德人。

    迪盧克先生靜靜掃過靠在馬車壁上閉目養神的蘇。

    須彌關于其他國家的文獻記錄已經細致到如此地步了嗎?璃月人都不大記得的古道,一個從未踏足過這里的須彌學者也能知曉。

    那么,蒙德呢?

    “你帶隊直接去飛云商會交接,我送蘇小姐去玉京臺的不卜廬。”

    他收回視線,語氣里并沒有太多終于抵達目的地的喜悅。

    蒙德眼下的情況只能說馬馬虎虎。風龍發瘋的事件解決了,風神的神之心卻被至冬執行官搶走,巴巴托斯甚至在自己的教堂外被人打傷。

    嘖,【女士】為什么也是個火系?屬性相同打出來全是免疫,氣人!

    如今又乍聞須彌在情報方面的冰山一角,已經習慣未雨綢繆的人不得不擔心——看來今年必須帶領商隊冒險再向北走遠些了。

    沿著青苔斑駁的古老馳道走進璃月港,海風攜帶著熱鬧的煙火氣迎頭撲了遠來的客人一頭一臉。繁華熱鬧的商港敞開結實的臂膀迎向四面八方,仿佛豪爽開朗的壯實漢子,絲毫不懼海上風浪。

    馬蹄清脆,車輪滾滾,商隊行至商港朱紅色的城門下。

    “老爺,我們這就去飛云商會了。”向導先朝迪盧克彎彎腰,站直后與蘇道別:“蘇小姐,您將來可一定要回酒莊做客呀!”

    “謝謝大家一路上的照顧,非常感謝。”蘇走出馬車,熱鬧的璃月港讓她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錯愕。不過她并沒有將這份錯愕表現出來,轉而誠懇謝過每一個同行的人,“愿風神護佑你們。”

    港口碼頭歷來都是離別之處,無論再熱鬧夜深人靜之后也只余孤月高懸。然而眼下正是午前,里里外外商隊貨船忙得腳打后腦勺,那股從此天涯的惆悵被熱火朝天的場面打撒了不少。商隊的伙計們笑著紛紛與她道別,由衷祝愿她早日重獲光明。

    蘇站在原地聽了一會兒,馬蹄聲漸行漸遠,很快便淹沒于熙熙攘攘的繁華之中。

    “小心些,璃月大街上的人很多。”隊伍一分為二,紅發青年特意選了商鋪背后人流較少的地方行走,驚散一群又一群曬太陽的貓。

    不卜廬位于玉京臺荷花池右前側,獨自占了一角山巖,門前修著又長又寬的石階。

    濃郁的藥香撲面而來,蘇停下腳步小歇片刻,扶著門框精準邁過門檻。

    學徒阿桂剛給人稱好藥材送客,看到兩位進門的客人猶豫著不知道該怎么打招呼。

    是病人嗎?不太像啊!

    迪盧克先生將騎士團的書信交給他。

    “哦哦哦哦哦!那位蒙德來的病人嗎?白大夫不巧出診去了,馬上就回。先坐先坐,我給二位沏茶來。”他將信送到白大夫日常書寫的桌案上用硯臺壓著,回頭找了上好香茶和熱水端給客人——茶是招待病人家屬的,病人本人只能喝熱水。

    桌椅移動的聲音混著瓷器輕輕碰撞,蘇扶著桌面坐下,身邊輕響,紅發青年耐著性子也坐了下來。

    “商會那邊不要緊嗎?”

    她側過去斜著身子皺起眉,沒做過生意不太懂,但是做過醫生:“或者您先去忙。大夫出診,誰也不知道會遇上什么難題,或許很快或許等很久,都有可能。”

    “晨曦酒莊與飛云商會合作了幾代,這點分量還是有的。再者做買賣終究看得還是貨物品質,我對蒙德的酒有這個信心。”

    迪盧克有些好笑的把果盤推到她手邊。

    所謂人的多面性,在蘇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嚴謹的學者與冒著傻氣的傻瓜也會是同一個人。

    阿桂滿懷歉意的欠身上前:“不好意思啊二位。這位老爺不必憂心,蒙德騎士團來信里已經寫得很清楚了,咱這邊也早就準備妥當。要不您先忙您的,我領著蘇姑娘在藥廬里轉轉看看,適應下環境,等會兒師傅回來了我再央人去請您?”

    這也是常有的事,不打緊的病人得把時間讓給急等著救命的病人,藥廬里歷來如此。

    他這邊正勸著,那邊白術白大夫提著藥箱邁過門檻進屋。阿桂急忙圍上去接過沉甸甸的箱子噓寒問暖:“師傅您回來了?情況怎么樣?”

    白術抿了下嘴,掛在他脖子上的長生嘆氣:“回天乏術。”

    小八十歲的人踩空摔了一跤,神仙難救。

    “啊,啊,這樣啊……”阿桂有些語塞,為難的回頭看看堂下坐著的兩位遠客,壓低聲音,“蒙德的病人剛才到了。”

    別人慕名而來,這不得來個開門紅鼓鼓勁兒?結果偏生撞上沒救回來的,實在是欠了點運氣。

    青年立刻將目光鎖定在蘇身上,走近了看看她的氣色,然后才對緊張不已的迪盧克先生點點頭:“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我就是白術。先休息一會兒,待下午再為這位姑娘看診。”

    大夫都不著急,證明至少情況不會在短時間內惡化。

    迪盧克松了口氣:“商隊明日午后才會動身返程,有什么問題請及時告知。”

    安靜片刻之后他站起來準備離去,目光劃過她瓷白的臉頰。

    她是弟弟在意的女子,他從未如此深刻的意識到這一點。

    須彌姑娘祖母綠般的眼睛沒有高光與焦距,仿佛包容萬物的平靜湖面。他看到其中倒映著的自己,垂下眼瞼錯開笑笑:“晨曦酒莊隨時歡迎你,蘇,希望有一天能與你舉杯共祝。”

    臨行前他終于伸出手揉揉蘇軟綿綿的亞麻色頭發:“請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別讓那么多關心你的人難過。”

    青年收手重新看向不卜廬的大夫與學徒:“拜托你們了,謝謝。”

    “應當的,請放心。之后我會讓人將診斷結果抄送府上,任何進展必將及時告知。”白術側頭:“阿桂,送一下。”

    迪盧克多看了蘇一眼,她安靜坐在桌邊,仿佛一幅精心繪制的畫卷。

    他邁開腳步,這回沒有再說話。

    人生不可能事事都如意,這一點他早就已經知道了。

    學徒長長“哎”了一聲,主動上前開門引路。

    這位姑娘的情況非常特殊,早在一個多月之前她就已經列在不卜廬的病患名單上,直到今天才被人妥善送來,此后還會在不卜廬小住一段時日。據說是個須彌的學者,還是個冒險家……

    冒險家嘛,上山下海難免發生意外。

    白大夫走到門邊就轉身回來,和氣的與蘇解釋:“長途旅行風餐露宿的,身體勞累會有些許表征影響診斷,所以我們需要先穩定您的身體狀態,然后再確定具體的問題在哪里,進而拿出解決方案。”

    沒有人比醫生自己更懂得配合治療的重要性,既然把健康托付給不卜廬,那就最好用實際行動展現信任。

    “好的,一切以您的判斷為準。”蘇聽到水壺動了一下,緊接著手邊傳來熱感,她慢慢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白術和他的白蛇同時關注著病人的一舉一動。

    她積極適應著感官的缺失,主動調解,這很好,至少不必擔心治療過程中病人因心理失衡而導致肢體損傷。

    阿桂出門送客不多時就被打發了,蘇杯子里的熱水尚未喝完就聽到他的腳步聲,緊接著殷勤招呼:“姑娘,頭前幾日您得住在廬中方便診療用藥,房間已經收拾好了,就在咱們采藥學徒隔壁。”

    廬內能住人的地方有限,收到傳信他緊趕慢趕才把之前的雜物間給里里外外整理布置出來,一時實在很難再找出第二個選項。

    “多謝,”

    蘇放下杯子,取出教會補償金的支票交給他:“幫個忙,麻煩替我去北國銀行兌換。”

    先不說眼下她目不能視方便不方便,至冬執行官可是一分錢好處費都沒有給,她才不會傻乎乎一頭撞進愚人眾據點自投羅網。

    學徒瞄了眼票據上的金額,語氣立刻變得輕松:“好嘞好嘞,姑娘您放心,指定給您辦好。”

    眼看這是位掏得起診金的主兒,說話又這么客氣,哪能辦不好呢?說白了不卜廬也是做買賣的地方,只是這里的買賣沒別人那么好做,不過道理都是相通的,花多少錢辦多少事,藥材也講究一分價錢一分貨。

    阿桂收好支票,先把蘇的藤箱搬進新房間,本想著要不要去取預備的導盲手杖,卻見病患自己撐著桌面站起來,慢吞吞調整方向,悠然自得沿著墻走進房間甚至毫無阻礙的順手關上了門。

    “……”學徒愣了一會兒,這才想起她方才進門時也不必有人護持左右。

    “白術,這個病人還真有意思欸?”長生支起身子朝蘇離去的方向吐出蛇信分辨:“魔神殘渣的味道,噦!”

    “蒙德琴團長的來信你不是也看到了嗎,她被其他大夫用了比較激進得方式醫治,嗯……一切還是等初步診療后再看。”白術溫和的將長生取下來放在棲枝上,小白蛇很快緊緊纏上去:“你何必給那些庸醫留臉面?什么‘激進’,分明拿活人做實驗,呸!”

    第65章

    午后結實安穩睡了一覺,蘇揉著眼睛醒來時甚至有些分不清究竟身在璃月還是奧摩斯港。海浪聲永不停歇,璃月與須彌相距何止千里?

    門扉被人輕輕叩了兩下,不輕不重不吵不鬧,兩下之后門外的人安靜等待回應。

    “馬上就來。”她拍拍臉頰收回飄飛的思緒,披上罩衫走去開門:“不好意思白大夫,睡得有些久了。”

    脖子上掛著白蛇的青年向后讓了半步,含笑弄了點響動出來:“不必如此拘謹,時間剛剛好。”

    蘇朝著他叩響聲音的方向慢慢走,白術放輕腳步跟著,哪怕眼看她馬上就要碰到障礙也不提醒——病人積極自救,做大夫的自當給她更多空間與信任。

    事實上她并沒有撞到任何東西,或許停步時看上去有點危險但也平安走到外間。

    “診室在右手旁,以你現在的朝向轉身九十度后再向左十點鐘方位。”藥房和花廳連在一處,出于保護病人隱私的考量,診室設在最靠內的隔間,急救室在診室旁邊。

    蘇按照他的指點走進診室,自行來到長桌旁拖出方凳坐下。

    在須彌,醫生為病人檢查主要依靠碰觸,畢竟總不好把大活人的皮肉切開詳查病灶嘛,所以觸壓診療的手段就比較高超。倒也不是說不借助工具,只是工具種類比較單一,更多的還是手術器械。蘇沒想到璃月的大夫干脆就不用工具,只需要病人把手腕放在軟軟的小枕頭上,大夫扣在腕間摸一會兒就行了。

    “信件中琴團長轉述了阿貝多先生的判斷,我認同他的觀點。眼下您體內魔神殘渣的力量神奇的達成了一種相對均衡,除了視力受損外還有什么不適么?”微涼的手指診過右手又換了左手,白術先生含蓄的笑起來:“可能還需要取少量您的血液驗證魔神殘渣藥劑的濃度,請見諒。”

    指尖微微痛了一下,滑膩鱗片掃過,蘇硬是起了身雞皮疙瘩。

    “這個濃度……”長生扭轉蛇頭和白術交換眼神——很有可能會留下終身后遺癥。

    “五毒糾纏,不可輕舉妄動。”

    “先開些固本培元的藥,身體好起來代謝也快一些。”白大夫沒事人一樣抽出紙箋書寫藥方:“有什么食物禁忌嗎?”

    “沒有,”蘇搖頭:“到現在為止都沒有。”

    “行,我先給你開七劑,一周后再看。”他洋洋灑灑寫了一串,中間時不時停下來看看她的舌頭、指甲和眼瞼。

    “阿桂?”

    學徒應聲而來,“我在呢師傅!”

    “照這個方子抓藥,從明天開始早晚各服一次。”

    白術將藥方交給學徒。

    “好嘞!”腳步聲和紙張被風吹動的聲音充滿活力,緊接著是木頭與木頭摩擦的動靜。

    阿桂稀里嘩啦抓出七份一模一樣的草藥用黃紙包好掛到后面,忙完了拿著存單還給蘇:“姑娘,您晌前托付給我的事兒辦妥了,這是您的存錢憑據。那么些摩拉擺在屋子里不安全,所以我做主直接給您辦了個折子,存在北國銀行還有利息拿呢。”

    蘇謝過他做事周全,大大方方提起診金:“周結還是月結還是按照療程結?”

    “等你痊愈了再算,讓阿桂列個單子記下明細即可。”白大夫輕聲笑道:“病還沒有好先著急結賬?急什么。”

    唉,看來不卜廬的病人大多都比較講道理,逃單情況不多見,大夫才如此仗義疏財。

    這要是放在須彌……好吧,須彌醫療基本免費,只有特殊情況才會需要收取部分人工與藥物費用,金額真的不高,主要用于支付采藥工的薪水。可是再便宜也收了摩拉,因此一不小心沒看住病人就會裹著床單逃之夭夭,負責的醫生還得自掏腰包給他墊上。

    如果不是像她這種曾在須彌城流浪過的人,一般學子真的很難追討回自己的工資。

    阿桂尋出個新夾子將藥方夾進去,提筆頓了一下:“姑娘您的名字該怎么寫?”

    “喊我蘇就是了,只有一個字,沒有姓氏。”

    也就是蘇現在看不見,她不知道學徒露出了個同情的表情又被白大夫看了一眼。

    在須彌,沒有姓氏的名字再正常不過。除了學術家庭出身的那一小撮頂尖人物,絕大多數人都不怎么講究姓氏傳承。在學者們看來知識的傳承比血脈的傳承重要多了,很多家庭組建的初衷也不是愛情親情,而是為了更好地方便學術研究。

    當然,圣樹之下的民眾姓甚名誰圣樹之上的學者也不在乎,至于蘇……她完全因為是孤兒出身才不知姓氏。

    學徒在夾子封面上寫了個璃月的“蘇”字,反正他也不知道是哪個,只選讀音相同,算是記賬。

    親兄弟明算賬,賬目清楚,往后談別的才好意思談。

    這第一天的診療算是告一段落,白術依照前言將診斷寫在紙上準備讓人傳去蒙德,剛寫完門口銅缸便叫人狠敲了一下。

    “大夫呢?出來!”尖利刺耳的叫嚷活像指甲刮在木板上摩擦,“治死人了還想跑?不出來砸了你的藥廬!”

    阿桂好聲好氣在外面阻攔未果,摔砸聲不絕于耳。白術將長生取下放在桌面上,低聲對蘇道:“不好意思,估計是我上午那位病人的家屬,如果想知道就坐在這里聽,嫌吵也可回房休息,我會盡快解決。”

    蘇:“……好。”

    看來醫鬧這種事是不會受國籍影響的,蠢貨哪兒哪兒都有。

    把醫生打死打傷打轉職對病人家屬有什么好處?除非這輩子闔家再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生病需要救治,不然你會發現今后不管走到哪里只要一出面就會被從事醫療工作的人躲著走。不要覺得記憶會隨著事情過去而消失,能當醫生的人別的說不來,記性一定特別好。

    “醫生”這份職業與“教師”非常相似,當醫生還肯因為你不尊遺囑的行為疾言厲色時就偷著笑吧,那說明病還有得治人還有得救。如果醫生突然變得非常好說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對于病患來說絕不是件好事。

    “沒事,我不著急,你注意安全。”

    哪怕只用聽的,同樣是個醫生的蘇也能聽出來白大夫身體不是很健康。

    診療室的門響了一聲,白術溫雅的聲音出現在外間。

    長生把自己盤成一團正圓形,好奇的歪頭看著蘇:“你不害怕我?”

    “我……?”蘇遲疑片刻,確認說話的聲音并非來自人類,“我應該害怕嗎?”

    人類害怕蛇再正常不過,那是深深刻在基因里的警告。明明只是接觸一小下就會哆嗦著起雞皮疙瘩,生理反應之外她卻并沒有表現出任何厭惡之情。

    長生更覺得有趣了,她展開身體游到蘇身邊細嗅:“你身上有股青草和紫藤花的香味,我很喜歡。如果我想纏在你身上節省體力,你能接受嗎?”

    長長的蛇信收集著空氣中飄散的氣味粒子,小白蛇幾乎快要貼到蘇臉上去了。

    “欸?”蘇認真想了一下,“不好意思,冒昧問問,您的物種名是……?”

    “嘻嘻嘻!”長生轉了個圈把舌頭收起來:“你猜?”

    回憶起方才短暫的碰觸,須彌姑娘聲音都變虛了:“蛇嗎?”

    最好是蛇,一定不要是海洋生物!那種濕濕滑滑仿佛沒有骨頭的觸感,實在是太可怕了!

    白蛇一下子繃直尾巴尖,沒有眼瞼的雙瞳緊盯女子:“你真的失明了?”

    看來是猜對了。

    蘇放下心:“確實看不見哦,就是因為看不見,其他方面的感官變敏銳了許多。”

    “我不怕蛇。”她把手掌攤開放在桌面上:“你是不是想去外面看熱鬧?”

    “當然啦~”

    長生高高興興順著她的胳膊向上游,最后把頭搭在她肩膀上:“你身上的氣味真好聞,等魔神殘渣的味道散盡了一定會更好聞!”

    用力嗅嗅兩邊的胳膊,蘇搖搖頭表示詫異:“有嗎?我不用香膏,也沒有收集欣賞花卉的愛好,明明什么都聞不到。”

    “我說有就有啦!快點快點,我要去外面看熱鬧!白術總擔心我被來鬧事的人傷到,嗛,誰敢傷我?”

    她用力收緊蛇身催促備用蛇架子,蘇無奈起身向外走:“好好好,我帶你去,咱們找個角落站著行不?我當然知道沒人敢傷你,可萬一被誤傷呢?我可是什么都看不見呀,萬一發生沖突連躲都不知道該往哪兒躲。”

    “放心!保護你我還是能做到的,怎么可能讓病人在不卜廬內遭遇二次傷害呢?”長生用尾巴拍拍蘇的胳膊,整條蛇恨不得拉成條直線彈出去看。

    蘇只好帶著她走出診療室來到花廳中,聽動靜有人哭有人叫,分工還挺明確。

    “收那么貴的診金,人給治死了!天地良心啊!”滿含怒意的叫嚷后是合唱一般的啼哭,“爹死得冤枉吶……”

    “到底發生什么了?”

    在吃瓜這件事上,看不見實在是個致命短板。

    好在長生喜歡分享,她把自己看到的事無巨細描述給蘇聽:“好家伙,這是直接把病人遺體給抬上門了!三個女人圍著擔架哭,兩個男人一前一后堵門,還有一個男人說話。”

    蘇:“!”

    璃月醫鬧這么狠的嗎?!

    第66章

    “哦豁,刺激了。”

    長生纏在蘇胳膊上,繃直了尾巴尖饒有興致往外看。

    出于安全考慮蘇帶著她站在墻角里湊熱鬧,面前隔著半扇鏤空隔斷,將人遮得若隱若現。

    “不卜廬上下山道都有千巖軍駐守,這些人敢來鬧事,妥妥的有恃無恐哇!”

    白蛇語氣中的揶揄哪怕蚯蚓也能聽出來,蘇立刻就不緊張了。

    看來這是見多識廣經驗豐富,想必早有準備。

    “璃月人可真多啊!”

    聽著門外一會兒比一會兒紛雜的腳步聲,蘇不由和長生感嘆,“要不要提醒一下外面看熱鬧的人,小心別從臺階上失足滾下去?”

    不卜廬門口的臺階可長了,上午她差點都沒能走過來。

    “有什么可擔心?”長生看人哭喪看得津津有味,“咱們這兒是醫館,跌打損傷一樣給治,都不必往遠跑。”

    蘇:“……”

    就,就挺有道理的哈!

    堂下之人該哭的哭該叫的叫,非常的此起彼伏錯落有致,絕不留下任何空白時間。白術大夫站在這些人對面聽他們表演,只確保室內物品不被砸壞,根本不擔心別的。

    “璃月港最好的醫館只有不卜廬一處,誰關門我們也不會關門。”長生扭扭身子,朝外吐出蛇信,“瞧,千巖軍來了。”

    兩個手持長槍的武備士兵被看熱鬧的行人給請上來主持調解,還沒進來就被堵在外面,左一下右一下啪啪兩掌就把堵門的男人掀開。

    堂下不停喝罵的主力和三個陪著哭的女人看得一愣,那人轉身“噗通”跪在白布遮面的尸體旁拍著地面大聲哭叫:“@#%¥%&%……*@#%¥@#……¥#%……¥%&”

    口音有些重,蘇隱約能聽明白他邊哭邊說不卜廬的白術大夫上午出診失誤導致老人死亡合該賠償,千巖軍不僅不主持公道甚至幫著醫館欺負人云云。

    該說不說,確實有幾分聽者心酸見者落淚的可憐。

    “不是,你們璃月人挺有意思的,大夫都是非人物種么?”一不小心聲音有點大,軟軟糯糯的吐槽在一片同情的靜默中顯得格外突兀。

    千巖軍:“……”

    我們經過專門訓練,輕易不能笑!絕對不能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長生差點把自己打成個繩結,“你怎么會這樣想?外國人的想象力都和你一樣豐富嗎?”

    蘇非常認真的扳著手指和她講道理:“你看,不管病人具體什么情況,醫生都必須把人救活,這根本就不是人能做的工作嘛。你們璃月的醫生是不是都是仙人?我聽說璃月仙人很多的,什么煮飯仙人啦蓋房子仙人啦,有個救命仙人很合理吧!”

    門口趴著看熱鬧的路人大聲起哄:“你弄錯了,那是稻妻特產,咱們這兒沒有……”

    如果尾音里的笑意不那么濃,大概能讓人相信他們很嚴肅的討論這個問題。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來是我孤陋寡聞張冠李戴了,抱歉抱歉。”

    年輕姑娘笑吟吟的彎了彎腰,空氣中充滿了愉快的氣息。

    “你璃月成語用得不錯啊!”外國人能把古老詞匯用得適合語境可不是件容易事,吃瓜群眾們的關注點瞬間跑偏,“是來玩兒的么?璃月好玩兒的地方可多了!”

    迫不及待想要招呼客人的心情壓過一切。

    “哪里哪里,才疏學淺,班門弄斧。”蘇客氣的意思了一下,長生笑得特別大聲。

    堂下鬧事的一家人愣在原地無所適從,看在逝者的份兒上,一直硬挺著沒笑的兩位千巖軍清清嗓子揮手趕人:“都別看了!散了吧!”

    “別啊……”門外看熱鬧的路人們嘟嘟囔囔不肯走,這種新鮮事兒可不多見,誰不抓心撓肝的想知道結果。

    白術這才含笑對眾人道:“大家稍安勿躁,不要推擠,以免發生危險。我剛才已讓人去請了往生堂派人前來驗看,如果說不信任我這不卜廬的醫術嘛,情有可原,胡堂主的手段總不該被懷疑。究竟是我學藝不精,還是此中另有隱情,只等儀官們看過便知。”

    滿璃月港誰不知道往生堂和不卜廬是對頭,不光生意上的對頭,胡堂主和白大夫為了七七姑娘的去留也不止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發生爭執。

    總之,請往生堂的儀官來驗尸,這是所有人都認為可以接受的公平。

    “往生堂是什么?”蘇就差從口袋里摸出瓜子磕了,長生往她胳膊上多纏了半圈,“你問那個干嘛?不嫌晦氣嗎?”

    晦氣?

    “和喪事有關?辦葬禮的地方?”蘇一下子就猜出來,長生換了個舒服位置放腦袋,“嗯嗯嗯,對對對。我跟你說啊,那個胡堂主……”

    一人一蛇聊得興起,堂下卻又起了波瀾。

    “帝君在上啊!欺負人啊!”提起往生堂,哭喪的三個女人來了精神,殷殷切切抹著淚一聲能哭出十八個褶子,差點忘詞兒的男人也來了精神,盯著花廳看了一圈不卜廬內的各種擺設,“這世上就沒有講道理的地方了嗎!殺人犯!兇手!”

    他指著白術的鼻子破口大罵,情緒上頭轉回去一把掀開蓋在死者臉上的白布。

    “啊啊啊啊啊啊啊!”外面圍觀的人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嘩啦一下退開道口子。長生發出嫌棄的聲音,低低罵了句“不孝”。

    不管怎么說老人家已經走了,后人總該讓長輩體體面面的與人世道別。這般抬來抬去當做示威似的折騰,分明就是打著要挾訛詐的主意。

    “你這是干什么!”

    年輕些的千巖軍兵士看不下去,上前將白布蓋回死者臉上,看向這些人的眼神充滿懷疑——如果真是為了討個說法大可不必如此,總務司有一套管理市場的完整律法,為什么不直接去那里申訴?

    璃月港的繁華依托與商業,貿易的根本是信譽是等價交換的公平,事關港口存在的基石,沒人敢輕忽。

    往生堂的儀官就是這個時候趕來的,一個中年男子領著一個年輕姑娘,長生告訴蘇他們穿著金棕色的統一制服,帶著驗尸用的工具箱。

    沒想到往生堂真來了,哭訴叫嚷的幾個男男女女撲在死者遺體上指天罵地又不愿意讓人驗看。理由倒也充分,驗尸勢必會看到死者赤裸的身體,也會造成一定破壞,家屬在心理上難以接受以至于拼死阻攔的行為算不得異常。

    “你又不讓人驗看,空口白牙只說是大夫治壞了人,這不是胡扯嗎?”出于樸素的感情與邏輯,門外等著看結果的路人紛紛出聲主持公道,為首鬧事的男子自知理虧,但又咬死了不肯放:“除非這兩個人閉上眼睛驗,還不能把我爹的尸身給弄壞了,否則就是不行!”

    他腳邊那三個女人齊齊放聲:“欺負人啊!毀尸體啊!”跟合唱似的,一板一眼怪有節奏感。

    “白術大夫驗你們說人監守自盜,往生堂的儀官來了你們又說人弄壞尸體,你們到底想哪樣嘛!”

    維持秩序的千巖軍兵士顯然也有了幾分惱意,登時就跟捅了馬蜂窩一樣,哭聲瞬間搞了兩個八度,蘇揉揉太陽穴眼冒金星:“風神都唱不上去這么高的調……”

    溫迪還真唱不上去,畢竟他唱歌只是要錢換酒,不像這幾位,純純是想要吃瓜群眾的命!

    “我來吧,我是須彌教令院生論派的陀裟多,在須彌城的公共醫療機構擔任過六年醫師。”

    文雅溫和的女子慢悠悠走到堂下,“這是我的證件,我是個盲人,剛好符合這位先生的要求。”

    長生把頭一縮躲到她的頭發里藏起來,圓眼睛光芒四射——超近距離的瓜!

    “你什么人啊,多管閑事!”口音濃重的男子氣不打一處來,走到他面前的女人看上去弱不禁風,大點聲就能嚇哭的模樣。

    蘇理都不理他,徑自把證件亮給千巖軍士兵驗看:“我從蒙德來,今天剛到璃月,也許能幫上點忙。”

    其中一位兵士伸開五指在她面前掃了兩下,吶吶點頭:“哎呀,哎呀,叫姑娘您見笑了。”

    往生堂的儀官小妹遺憾的與同僚私語:“好可惜,她眼睛沒有焦距,確實視物不便。”

    “干嘛拉個外國人來?這是璃月的地方!”眼見自己的氣勢沒有嚇住蘇,男子百般糾纏就是不愿讓人靠近死者。

    年長些的千巖兵士忍不住了,手中長槍猛然砸向地板:“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有理由懷疑你就是借著家中有人亡故專門來訛詐不卜廬!”

    “要么現在就抬著人走,要么允許這位姑娘驗看并將結果公之于眾,要么一門一家子跟著我往總務司走一趟。”

    “哦哦哦哦哦!”看熱鬧的路人出聲起哄,“眼睛好的你不讓看,眼睛不好的你也不讓看,別拿人家哪兒來的說事,要說丟臉,你們早把咱璃月的臉給丟出去了!”

    吃瓜的人再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最基本的記憶也沒問題,剛才吐槽璃月大夫都是仙人的不就是這姑娘嗎?!

    “你!”那人兩步搶到蘇面前,發現她雙眼空茫沒有任何反應,這才信了,眼球轉了一圈點頭,“那就你了,你驗,不過你得當著所有人的面向巖王帝君起誓必須實話實說,敢有半分假話出門得被天上掉下來的石頭砸死。”

    這話頗為蠻橫,他看蘇是個文弱的姑娘,仗著自己身形魁梧嗓門洪亮故意如此。這人心想著外國人多半不了解璃月風物民俗,拿巖王帝君的名頭出來能嚇跑她最好,嚇不跑也不怕,反正一個瞎子,她能驗出什么!

    蘇:“……行,你高興就好。”

    好容易才讓這些不要臉皮的人松了口,本意是來調解糾紛的兵士問向站在上首處的青年:“白術先生同意不同意?”

    白術微微一笑:“我沒有意見。”

    能在須彌城健康之家堅持六年之久的醫師,這世上還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病癥是她沒見過的?

    第67章

    “一個人生前遭受的苦楚是瞞不住的,哪怕嘴上不說身體上也會留下痕跡。至于說死后……那就更加沒有說謊的余地了。畢竟死人不會開口,一切羞恥和尷尬都已與他無關,不管什么都會一五一十表現出來,瞞過天瞞過地瞞不過大夫。”

    由于家屬的激烈意見,阿桂去找來工具臨時在花廳中又搭了個棚子遮住死者,蘇進到棚子里驗看,隨時將發現的任何情況公之于眾。

    她伸出雙手,當著越來越多聚集的路人細細洗過每一處。

    窸窸窣窣的私語就像昆蟲潛伏在草叢中煢鳴。

    須彌姑娘慢悠悠轉身走進草棚,草簾在她身后垂下,只有另一面能讓家屬和千巖軍兵士監督。

    “死者,男性,身高五尺七寸,年七十五至七十八之間。”

    溫柔的聲音不疾不徐,死者家屬死死盯著白術:“一定是你告訴她了!你怎么能什么話都說給不相干的人!”

    非要計較的話……這確實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錯處。

    “我可不知道這位病人的年齡,”年輕的大夫攤開手好整以暇,“上午你們告訴我老人家才六十出頭呢。”

    向應急出診的大夫謊報年齡?士兵看向那人的眼神相當不善。

    男人目光閃爍的避開,旁邊站著的女人想要張嘴卻被他一腳踢在小腿上:“閉上你的嘴,少說蠢話。”

    老爺子的真實年齡根本瞞不住,隨便找個街坊問問就能問出一二,嘴硬也不是硬在這方面。

    “阿桂?”草棚內蘇繞著死者轉了一圈,輕輕將手放在老人額頭處,微微彎腰——這是在為死者的遭遇感到遺憾。

    伙計被她一喊猛然回神:“誒誒,我在呢,您有什么吩咐?”

    “吩咐談不上,”蘇側頭向堂上站著的眾人微笑:“麻煩記錄查驗結果,以便管理部門調用。”

    “好嘞!”阿桂馬上跑去找了師傅的藥方紙箋過來,一手撐著一手提筆等待,“我預備好了。”

    “認真記錄。”白術意識到了什么,臉色漸漸沉下去,冷聲交代學徒。死者家主你看我我看你,眼神游移不定,“可別忘了你向巖王爺發過誓!”

    湊熱鬧的要飯叫花子都看不上這幅模樣,狠狠朝地面吐了口濃痰:“呸!”

    “擦一下,謝謝。”草棚中的女音突然帶了幾分怒意,圍觀群眾七手八腳把人推出去,用落在地上的碎布擦掉痕跡,“您趕緊的,大家都等著呢!”

    蘇:“……”

    璃月人是把熱衷看熱鬧這件事給刻進DNA了嗎?

    “呼……死者,周身多處骨折,右上臂,右側胯骨、右側踝骨……頂骨枕骨有開裂痕跡……”

    記到此處阿桂的臉色也有些不對了,他下意識想要遠離那幾個鬧事的家伙。

    蘇先從頭到腳客觀細數死者身上每一處傷痕,礙于死者家屬的要求只能做到這樣,她等了醫館學徒一會兒:“換一行記錄,大約溫度……未出現僵直,眼球……斑塊……”

    “麻煩兩位軍士先生作證,”她側身讓開一步好叫人能看清死者背部的皮膚:“可是皮膚上遍布淡紫紅色小點、小條或小片狀斑痕?”

    她神色如常的用手指輕輕壓迫斑痕,顏色緩緩消褪了一部分,松開手后過了一會兒再次顯現。

    “她說的沒錯,就是這樣。”有千巖軍的背書,藥廬內外都認可了這個描述。

    男人不耐煩的抖抖腳:“你到底在說什么啊?我都聽不懂,別是在故弄玄虛吧!”

    “根據斑塊可以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四個小時以上,未滿八小時,我個人傾向于六小時左右。”蘇完全無視了他的挑釁,將老人的尸身平放回去,重新系好衣扣蓋上白布。

    由于不能打開死者身體,檢查到這里也就差不多了。

    “死者生前經歷過兩場骨傷的痛苦。”她掀開草簾走到不卜廬大門旁向外面聚集的路人講解,“右上臂,右側胯骨,右側踝骨,這是第一場。也許老人是因為踩滑或是腳下不穩摔倒,他的胯骨斷裂了,大腿呈現出異常姿態。”

    她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這種通俗易懂的方式很快就讓大家理解了那些聽不大懂的術語。

    “你不是說兩處骨折?還有一處……”提問的人說到一半啞了嗓子:“頭,頭上?”

    “你放屁!那個女人一定是和不卜廬串通好了!她就是胡說!”死者家屬突然變得暴躁激動,千巖軍兵士橫過長槍擋住他們:“不是你自己要麻煩這位姑娘?不然換往生堂的儀官!”

    “頂骨和枕骨在這里,”蘇加快語速,轉身背對眾人用手指給大家看,“側向摔倒時這兩處受傷的可能性極低,日常生活中人因為直立行走也會著重保護這兩處。”

    她彎起嘴角,聲音變得比平日低了些:“那么,老人家怎么會有這兩處骨傷呢?”

    “枕骨凹陷,形態較為規則,能摸到創口呈裂隙狀裂開,與皮紋走向一致,此為鈍器傷。創口形狀接近棍棒,我相信白術大夫不會用棍子敲打病人后腦這種方式治病,就算用……沾有血液的兇器可不是那么好處理的。”

    即便氣氛變得異常沉重,大家還是因為她這句詼諧的揶揄笑了聲。

    是啊,白術大夫與這戶人家無冤無仇,他犯不上活活打死自己的病人。不是大夫下手人卻死了,下手的會是誰?

    眾人將目光轉向堂內被兩個千巖軍擋住的死者家屬,那副眼球外突的暴怒模樣誰見了都得嘀咕兩句。

    “該不會是他們自己……”

    這也太可怕了!

    “胡說!胡說!全都是胡說!”男人猛然撞開阻攔的長槍沖向就站在門檻旁的女子——都怪這個礙事的陌生女人,亂管什么閑事!

    蘇察覺到裹著腥味的風朝自己撞來,立刻向側面移動躲避,可她到底是才失明沒多久,動作慢了半拍,就算兵士們趕上來阻攔也還是被推了一下絆在門檻上倒向臺階。

    “哇啊啊啊啊啊啊!”

    圍觀的路人們完全沒想到會有這種展開,想上前救援也來不及。大家眼睜睜看那個目不能視的文弱姑娘就要從石階上摔下去,除了尖叫根本無法采取行動。

    “啊……”腳下撞到了什么東西,身體一輕就像是飄起來一樣,緊接著失重感不出意外的出現,蘇開始考慮該朝哪邊調整姿態——至少要保護好頭頸,身上斷根骨頭無所謂,脖子斷了麻煩就大了。

    “嗚哇!”

    好像撞在什么東西上一樣,硬邦邦的,也許是塊人形巖石?

    雖然不至于像爛蘋果似的從不卜廬門口一路滾到玉京臺的荷花池里,但也撞得她頭暈眼花眼前一黑。

    好吧,眼前本來就是黑的。

    “姑娘,石階陡峭,小心些。”

    “巖石”動了,聲音沉穩氣息綿長,蘇慌慌張張想要從對方懷里退出去站好。青年單手壓在她的肩膀上沒怎么施力,但就是動不了:“你……”

    “不好意思,失禮了。”

    他微微彎下腰,略一使勁就把撞進懷中的女子橫抱起來送回不卜廬。

    “呼……”一場慘劇就此消弭,圍觀路人們整齊劃一的拍拍胸口,“還好客卿先生接住那姑娘,不然這一下怕是要摔出好歹!”

    早有人跑去通知了在其他地方守衛的千巖軍,不一會兒藥館門口就被圍得水泄不通。

    訛詐不成報復還不成的男人躺在地上哀嚎,白術先生揉著手腕微笑:“抱歉,蘇小姐,我給你添麻煩了,受傷了嗎?”

    “沒有沒有,這位先生救了我,嗯,感激不盡。”蘇掙扎了一下,陌生人立刻順了她的意松開手放她自由,“堂主命我前來看看情況怎么樣,不知諸位可否講解一番,好叫我能回去復命?”

    門外的吃瓜群眾義憤填膺,嗡嗡嗡七嘴八舌就把事情的原狀給拼湊出來。

    “上午白術大夫出診,回頭這老頭兒就被人打死了,他家里把尸體抬來不卜廬要賠償呢。這姑娘幫忙驗尸做了個公證,戳破老頭兒死因,他報復人家故意把人給推下去。”

    “哦!”陌生人一直站在蘇身邊沒有再向前走,倒是來幫忙捆人的千巖軍拿了阿桂的記錄給他看了一眼:“事涉人命,我們要將這些人緝拿審問,不卜廬的各位,還有這位姑娘……”

    蘇干脆的點了下頭:“我叫蘇,須彌人,來不卜廬求醫。”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好心的陌生青年側過頭咳了一長串,發現自己被人盯著他低聲吶吶道,“抱歉,偶感風寒。”

    “好吧,蘇姑娘,”千巖軍兵士的注意力很快轉回來,“請您這段時間內輕易不要離開不卜廬,隨時方便問詢,我先在這里感謝您配合提供證據。”

    “好的哦,可以,我確實也很難離開不卜廬。”

    蘇笑了笑,她是能通過感知行動自如,但不代表一定不會發生危險。

    很快六個來鬧事的人就被千巖軍盡數帶走,抬來的尸體由儀官看守送去往生堂暫時保存。

    白術應付完后續走過來上下觀察,確認蘇真的沒有受傷才放下心:“嚇到了嗎?晚上讓阿桂做點好吃的壓壓驚。”

    用美食緩解驚嚇?蘇歪著腦袋品了一下,樂了:“還行,沒嚇到,多虧這位先生及時出現。”

    一直耐心安靜等待的好心人終于等到了說話的機會:“在下是往生堂的客卿鐘離,蘇姑娘言重了,路見不平人人可為,當不得謝。”

    第68章

    一場鬧劇一地雞毛,門口看熱鬧的行人散盡后白術請客人們進到內室坐下——主要是請蘇坐下,因為現下兩邊都需要坦誠的交換些信息。

    嗯,往生堂的客卿先生只是順帶,但也有個位置。雖然白大夫和胡堂主不對付,不卜廬也不至于遷怒到她的雇員身上。

    “上午蒙德的迪盧克先生送蘇小姐來到不卜廬之前,我接到了一個加急出診單。”長生早就從蘇的頭發里跑掉了,這會兒纏在白術頸間朝鐘離吐信子。白術單手把她的蛇頭往后輕推,溫和的碰碰小白蛇,“不要淘氣,還有外客在。”

    “外客”端茶喝水,一語不發,視線偶爾掃過安坐的女子。

    來不卜廬求醫啊……

    “見到死者時他還活著,右側上臂,右側胯骨,右側踝骨有傷痕,老年人摔倒后的典型傷勢。”

    阿桂把師傅帶回來的藥方和診斷書取出,考慮到蘇看不見,他逐項讀了一遍。

    須彌姑娘點了下頭:“您應該看出來了,他不是自己跌倒導致的摔傷,但是出于保護以及不想被人取笑等等原因,病人一定再三要求您保密。”

    也正因想到這一點,她尊重了死者的遺愿,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公開這條查驗結果。

    “沒錯,快八十歲的老人家苦苦央求,我無法視若無睹。又考慮到一旦兩邊徹底撕破臉后病人只怕更加難以安心養傷,故此三緘其口,不想再見到時就是這般了。”

    白術大夫搖頭嘆息,也不知道走到這番田地老人家后不后悔。

    所以他根本沒想過自證清白這種事,對方不可能給這個機會的。白術哪里看不出死者的死因呢?他打從開始就直接派人去了往生堂請儀官來。不卜廬門外就是鎮守玉京臺的千巖軍,報官不過一句話的事兒,以此做個套靜待兇手自投羅網。

    就算沒有蘇出手相助往生堂的儀官也會發現端倪,總之那些不孝之子一個都跑不了。

    “但是沒想到連累了你,我很抱歉。”

    “啊……您是個醫生,又不是巡捕或千巖軍兵士,更不是總務司職員或者璃月七星之一,子女虐待甚至殺死上了年齡失去勞動能力的父母,這和醫生有什么關系?”蘇籠著茶杯暖手,臉上溫和的笑意在黃昏時分暗淡的光芒中忽明忽暗,“將來有機會的話白術先生可以多往須彌的大赤沙海走一走,屆時你就明白這很常見,只是璃月人平均的道德感比較高,傳統文化也比較講究,才會覺得無法忍受。”

    放輕松,渣滓她見多了,這才是哪兒到哪兒的小清新吶。

    阿桂:“……”

    白術:“……”

    雖然這次來鬧事的幾個人蠢到幾乎能用“天真單純”去形容,但你也不必用這種滄桑中帶著幾分懷念的語氣吧!

    長生扭扭身子,大為贊賞:“白術,瞧瞧蘇的心態,這才是個好醫生的標準。”

    鐘離放下茶杯默默揉捏山根,她這沒心沒肺的好習慣倒是一直保持著。

    “多謝白術先生講解,等我回去也知道該如何回復堂主了。”一會兒功夫他想了許多,主要還是在考慮不久之后的請仙典儀……

    看樣子與馬科修斯類似,她哪怕回歸地脈也終于在萬民惦念中重臨人間。想來是前塵盡忘了,也好,有效避開磨損的消耗。

    但愿這一忘能忘得徹底,雖說旁人多少會有幾分悵然若失,總好過將來被嚇到。

    唉……不過也不一定,說不準這家伙會不會又冒出什么驚人之舉——到時候別興沖沖地架鍋點火燒熱油就行。

    “倒是這位姑娘難得來璃月港小住,若想游歷各處景色我這里有不少值得一去的推薦。”青年四平八穩的提出邀約,端底一副熱情好客的模樣。

    “哦哦!多謝!”

    他一說話蘇就忍不住坐端正,簡直夢回課堂,生怕聽講不夠認真被老師點名叫起來回答問題。所有人都能看出這份拘謹,長生一點面子也不給的簌簌而笑。

    “在下一介閑人,姑娘不必如此鄭重其事,擇日不如撞日,且在這玉京臺上一游?”

    要說閑鐘離是真的閑,再過上段日子他還能更閑。

    難得故友重逢,當浮一大白。

    “您喊我蘇就好了,大家都是。”她分別朝白術和阿桂所在的方向側了兩下,學徒傻笑出聲,摸著后腦勺打算開溜:“我去給您挑個漂亮砂鍋,明早飯后用藥。師傅,能用糖或者蜜餞送嗎?”

    不卜廬的藥有兩大特色,一是有效二是太苦,不配點送藥的零食實在難以下咽。好在白術大夫下手狠歸狠,這點慈悲之心還是有的,他開的藥一般都能夠用正常食物佐服,不至于把病人全都虐得又哭又叫。

    阿桂也是看著蘇文文弱弱的才特別想起這一點,她剛來璃月凳子都沒坐熱乎呢,能知道去哪兒買好蜜餞?等他閑下來出去跑趟腿,指定給她買最好的。

    白術沒說話,如果不能用甜物送藥他一開始就會寫明。阿桂得了默許高高興興跑去花廳收拾東西,不多時又跑進來:“師傅,有人來瞧病。”

    “少陪。”白大夫起身要去見病人,本想著往生堂的客卿順勢也該告辭離去,結果這人理直氣壯坐著一動不動。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不若勞煩鐘離先生介紹個講道理的甜食店家?我還真是頭一次來璃月港,可惜眼睛不方便,不能親眼看到這里的雄渾壯麗。”她一點也不忌諱提起眼睛的事,臉上掛著好奇的喜意,“有點遺憾吶!”

    失明了嗎……

    對于璃月來說何嘗不是另一種遺憾?

    “好。”

    青年鄭重應下,這本就是他應該履行但尚未履行的契約。

    阿桂還在花廳里興沖沖忙活呢,心里盤算著打烊后要去找博來叔。他剛把不久之前被人推倒的花木架子扶起來放好,就看見蘇跟在鐘離身后往門外去。

    門口那一長串臺階眼睛好的人看了都有點暈,這個眼睛不好還差點摔下去的就沒有任何心理陰影嗎?!

    “姑娘,您現在出去?天色不早了。”他在室內喊了一句,蘇回頭笑笑,“對呀,鐘離先生好心愿意為我做向導,去買點好吃的蜜餞,你想要我幫忙帶什么嗎?”

    阿桂:“……”

    不是,怎么說來著?往生堂堂主總想搶走七七也就算了,怎么連客卿也來搶病人呢?

    告別笑得比哭得還慘的學徒,蘇在白術大夫“早些回藥廬休息”的叮囑聲中抬腳邁出不卜廬門檻。

    璃月港的薄暮時分千燈璀璨,逐漸變深的天空中遍布橘紅色斑紋。蘇站在臺階上側耳傾聽,從天衡山山巔卷來的風中裹挾著海水特有的腥氣,船工的號子不絕于耳,哪怕此時仍有船只進出港口。

    全提瓦特最繁華的商港,名不虛傳。

    “真熱鬧呀!”

    當然了,奧摩斯港也很熱鬧,但是兩者的熱鬧不大一樣。

    手背被輕輕碰了一下,方才剛通過姓名的青年溫聲提醒:“需要么?”

    他是在問她需不需要幫忙下這百十來級臺階。

    對此蘇表示婉拒:“多謝,可以的話請給我些時間。”

    短暫的停頓后就聽對方很是溫和的“嗯”了一聲作為響應。

    真是個好脾氣的人呀!

    她在心底感嘆著,調整步伐和肢體慢慢走到玉京臺的平地上。

    鐘離的注意力自始至終都放在她身上,隨時準備給她套上玉璋護盾——她說了不需要額外的幫忙。

    “玉京臺得名于璃月古詩‘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是璃月富商政要聚集之處。另有一座群玉閣懸浮在空中,也算璃月現在的勝景之一了。”

    既然給人當向導,鐘離配合著蘇的需要放慢腳步,細細為她講起這玉京臺上各處典故。

    他活到這把年紀也沒像今天話這么多過,恨不得把璃月各處風物都講給她聽,活像個向甲方交任務的乙方。

    “此處欄桿上的獅子各個不同,乃是當年玉京臺初建時所造……”

    蘇一一摸過據說形態各異的石雕小獅子,細膩光滑的觸感說明摸得人不少,獅子大概率已經被摸禿了。雕工如何不怎么能摸得出來,不過她在想象中還原了一下小獅子的形態,倒也覺得活潑可愛。

    “還真是每一個都不一樣,不是一個人完成的嗎?”

    有幾只獅子身上花紋風格迥異,怎么想都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自然不是,此間還有個掌故。”鐘離如數家珍般娓娓道來:“建造玉京臺時原定是要由一個石雕師傅完成所有獅子扶手的,那師父帶了個木訥的弟子隨身服侍打雜。不想中途師父積勞成疾,后面就有幾個石雕交給弟子去做。他原想著弟子能把石料修出個形狀就行,沒成想那弟子心有慧根,跟在師傅身邊只是看便已在心中試過無數次,得到機會一出手便不同凡響,所雕石獅憨態可掬不輸師父手藝。”

    “后來七星得知此事,查驗過后也沒再要那師父補上,師徒兩個的作品便被放在一處留存至今了。”

    這樣的老故事早就淹沒在故紙堆了,也就只有當初立下的契約還被契約之神牢牢記著。

    第69章

    玉京臺荷花池一側有道抄手游廊,向上的山道分作兩條,一條進入天衡山,另一條途徑兩側宅院直通月海亭。

    “璃月由七星共治,由月海亭協助轄制,千巖軍也由月海亭調配,其下又分八門,分管八個不同的側重點。”景物說完總會說到璃月這么大一個國家究竟聽誰的這件事上,鐘離講得仔細,蘇聽得有趣:“我在須彌時就從論文上讀到過,璃月是提瓦特大陸唯一一個由神明直接治理的國家,巖之神每年都會降臨一次為所有人指出這一年的工作重點。”

    今年這一次的降臨就在不久之后。

    “挺有意思,”她側著頭想了好久才組織出語言,“巖之神壓力還挺大的,璃月人口怎么算總量也不會是個小數字,負擔那么多人的期待與生計,或許魔神也會覺得疲憊?”

    疲憊?

    身邊的人停下腳步,他躊躇片刻,低聲詢問:“你為什么會這樣想?”

    須彌來的姑娘瞇起眼睛,笑得仿佛春日里明媚的山野。

    “很簡單啊,你看,”她轉向海面抬起下巴示意,“海里的海獸有停下來打盹的時候,天上的飛鳥有收攏翅膀瞇眼的時候,只要是生物有活躍期就會有靜棲期,魔神也不例外。額……還是說魔神并非生物?”

    蘇被自己的假象給逗笑了:“有智能,有語言,有文字,有自主行動能力,有生命體征,魔神確實是生物。我個人認為魔神與人類最大的區別無非是有機生命體或無機生命體,但是遵循的自然規律都一樣,因為大家都處于提瓦特這個大環境中。”

    上什么山唱什么歌,說難聽些就是這個道理。

    “魔神是生物,巖之神是魔神,結論:巖之神是生物。但是巖之神沒有遵循生物的規律與周期,難道不會疲憊?反正我每次完成論文后都得休息上一段時間,再喜歡看書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合眼的看吶。”

    風勢驟然變大,蘇亞麻色的長發被吹得糊了一臉,她七手八腳收拾發絲,沒注意到鐘離突如其來的沉默。

    職責已盡,自然也是可以休息的。

    “這邊走,賣零食蜜餞的商鋪在緋云坡一帶。要說璃月港最有特色的街頭小吃還得看螭虎巖,萬民堂也開設在那里,有空不妨試試。”

    他安靜了一會兒,重新拾起向導的工作。

    出了荷花池旁的月亮門就是緋云坡,整潔寬敞的街道兩側豎立著兩三層樓高的朱紅廊橋,兩座橋間被飛虹般的走道連接,無數招攬生意的吆喝聲沖得蘇邁不開腳步。

    好,好熱鬧!和白日里完全不同的熱鬧!

    “稍微適應一下再走?”他動了下手指,終究還是放棄。

    她已經是個大人模樣,行事也有自己的想法和章程,不需要他干涉太多。就像當年,就像璃月港……終究該放手。

    “嗯?好,好的!”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如此信任這個認識了不滿二十四小時的青年——潛意識里認為如果連這個人都不能信任這世上怕是無人值得信任了。

    笑死,何止不滿二十四小時,有四小時嗎?

    太多零碎信息沖擊著耳膜,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勉強從紛亂人聲中辨認出自己需要的聲音。

    像個新生孩童那樣懵懵懂懂的邁開腳步踏出第一步,蘇走下最后三級臺階。左側樓上有家做茶水買賣的店鋪,有人嗚嗚咽咽淺吟低唱,右側樓上是個書肆,看書的顧客時不時擊節贊嘆。路邊挨挨擠擠排列著各種小攤,貓咪的叫聲,孩子的笑聲,討價還價聲,短工抱怨今日薪水少了幾百摩拉,水手猶豫該不該在岸邊安家置業……再往遠些去,亙古不變的海浪不知疲倦的撲打在海灘上。

    繼續前行,再也看不出她目不能視的笨拙,因為看不見而被迫“目”不斜視不疾不徐,此刻反而多了股出塵的縹緲氣質。

    鐘離放下心,走在蘇身側帶她去相熟的店鋪。

    糖果鋪子,唉,這還是替胡堂主跑腿時發現的呢。從過去到現在,活潑的小姑娘他始終應付不來。

    好在她現在看上去沉穩了不少。

    “呦?這不是鐘離先生嗎?胡堂主要的蜜餞前幾日就已經送去往生堂了,哎呀,先生您勸勸堂主嘛,做生意打廣告是個好主意,嘶……就是您家這生意吧,它不合適打廣告啊!”

    鐘離才掀開門上遮陽的簾子黃老板就看到他了,像這樣型容俊美舉止高雅的青年滿璃月也難尋到第二個,只要他出現必然會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噗,”忍俊不禁的輕笑好像輕軟羽毛在人心口上微微搔了那么一下,青年身后轉出來個面生的年輕姑娘,“抱歉,我沒忍住……”

    她這樣的女子,誰會忍心為難?

    “無妨,”鐘離把視線移到黃老板身上,富態中年人臉上驚訝的表情還沒收起來,“哎呦!不好意思,這位是……?”

    往生堂的客卿先生可是再講究守禮不過的一個人,自他出現在璃月港黃老板就沒見他黃昏后還與年輕姑娘同行過。

    “……咳咳,”老實講,該如何介紹蘇鐘離還沒想好,只得先把這個問題含混過去,“這位姑娘今天才來璃月港,想買些蜜餞。”

    有生意做,黃老板立刻把腦子里那些有的沒的拋到九霄云外。

    “哦哦,好好好,姑娘是喜歡純甜的口還是酸甜的口?”

    他殷勤端出十六格的紅漆木盒,每格里都盛放著不同的蜜餞,回頭又專門沏了一壺清茶奉上:“姑娘您慢慢嘗,嘗好了跟我說哪種捎多少,我給您稱。嘗不好不想捎也沒事兒,您只管跟我說哪兒不得意,我好改改配方。”

    “這位黃老板,家中世世代代制作蜜餞,如今璃月人家里待客,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他。”鐘離邊點評邊用手背碰了下茶杯外沿,稍稍將它挪了下位置更方便蘇取用。

    黃老板往后仰過去,笑得見牙不見眼:“得鐘離先生一句夸贊出門可以見人就吹了,這必須給您打個折才行。”

    蘇摸了塊剪成細條的蜜餞塞進嘴里試味,美滋滋的眼睛都瞇起來,整個人不覺左右輕晃:“好吃!”

    “欸!”老板急忙轉身,回答得特別大聲,“謝姑娘!”

    “我家祖上住在歸離集,祖祖輩輩榨糖養蜂熬蜜餞為生,您看我家堂上供奉著仙人呢!現在好多年輕人不講究這個,可是我們不能忘啊,我們就吃這碗飯,怎么能忘記給璃月人帶來甜味的仙人?”

    他指指柜臺后張掛的畫卷,蘇看不見,鐘離能看見,畫中和本人完全沒有絲毫相像之處的女仙手中握著象征財富的摩拉。

    畫中人的原版換了個品種嘗試,用表情鼓勵黃老板繼續往下講故事。

    花了一個時辰,喝了兩壺茶,吃了十六種蜜餞,蘇最后以一個不敢想象的極低價格買到至少能吃半年的份量,打著飽嗝離開糖果鋪子。

    “吃好飽……”

    鐘離提著袋子送她回到不卜廬,藥廬門外,采藥姑娘七七坐在門檻上抬頭:“你好,我是七七,不卜廬的采藥學徒。”

    “你好?”蘇摸出黃老板硬塞過來添福秤的蜜餞循著聲音分了她一塊,碰觸到小姑娘的掌心時她發出疑惑的聲音:“等了很久嗎?手有些冷。”

    “啊……”七七的聲音有幾分板刻,“七七是個僵尸,那個,要說什么來著?”*

    蘇:“……?”

    “你,不要,害怕,七七,是個好僵尸。”小姑娘試圖用沒有表情的臉表達出“友好”的意思,“白先生,要我在這里等你。”

    蘇:“……!”

    “冷的地方,很好。七七,喜歡。”她努力想了想,從口袋里翻出巴掌大的小本本嘩啦啦的翻,確認自己該說的話都說過了,放心的拍拍胸口,“說完了。”

    蘇:“……”

    長久的靜默之后,蘇抬起手揉揉眼睛:“不好意思,我眼睛不好,剛才沒聽清楚,你是……身體不太好嗎?”

    在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生面前說自己是“僵尸”?

    “其實我的身體狀況比白先生好很多……”*

    七七不知不覺中拆了老板的臺,“七七,是個僵尸,別的,記不得了。”

    “……”蘇念念有詞的自言自語,鐘離靠近了才聽清她在說些什么——“存在即合理”

    好吧,她的反應還是如此有趣。

    七七小姑娘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看左邊看看右邊,似乎不太理解為什么新來的病人站在門口不動。

    “你……不進來?”

    蘇像是被燙了一下那樣飛速用力點頭:“進的進的,抱歉讓你在這里等我,以后不會了。”

    讓這樣一個小孩子蹲在門口等著,半夜里睡醒坐起來都得給自己兩巴掌。

    她轉向鐘離與他道別:“多謝先生帶路,有時間請你吃東西。”

    這本是句客氣話,沒想到客卿先生一口就答應下來:“好,什么時候?”

    “啊?”蘇明顯愣了一下,不是,“請你吃飯”難道不是成年人必須學會的虛偽客套之一嗎?怎么會有人當真?

    可是別人應了,那么許出去的諾就得實現,于是她接下話題:“您有空就行?”

    “不若后日?云翰社的云老板那天登臺獻唱,她唱的神仙戲冠絕璃月。和裕茶館的茶一般,倒是樓下的琉璃亭還可以,現在訂的話應該能訂到后日的座。”

    鐘離迅速把這份邀約砸實:“放心,我去訂。”

    蘇:“……”

    不是,您看我像是個聽得起當紅名伶吃得起豪華璃菜的人嗎?

    第70章

    隔天一早,采藥學徒七七敲門來喊蘇起身,其實她弄出聲響前蘇就已經醒了,早早打理好自己換過衣裳正在收拾藤箱中的私人物品……主要是筆記本與各類手稿。

    她打算出手在蒙德收集整理妥當的古代遺跡文字拓本,多得是知論派學者趨之若鶩,不愁買不上價錢。

    冒險家協會與西風教會支付的補償金數額驚人,但也不能坐吃山空。畢竟她還想著要把法拉娜女士留下的房子重新買回來,那棟房子無論地理位置還是建造設計都屬于上佳之所,價格只會隨著時間越來越高。

    它就是蘇對“家”這個概念最初的認知,與卡維截然相反,那棟房子承載著她難以割舍的記憶與感情,它早已是她的“家人”之一。

    再說了,一直住在不卜廬也不是個事兒。

    咚咚的敲門聲打散了思緒,她起身走去開門,板刻但乖巧的聲音從下面傳上來。

    “蘇蘇,吃飯,喝藥。”七七抬頭看著這個特殊的病人,頭發被她輕輕摸摸,軟軟的,就像怕碰疼了花朵和蝴蝶一樣,小姑娘覺得此刻病人蘇臉上的表情就是白術先生說過的“憐惜”。

    蘇收回摸過小朋友頭毛的手,微笑著隨她向外走:“七七早上好。”

    “早……”

    外面已經有人推車挑貨來來回回沿路叫賣,早晨與晚間不一樣,賣早餐的吆喝聲比夜間多了幾分輕柔婉轉,吃食也多以熟熱為主。

    不卜廬雇得有幫廚,趕早來做過早餐就去忙活旁的,蘇記下時間,分別向白術和阿桂問過好便坐下摸起筷子。

    蒙德人的早餐大多是水果面包和甜酒,第三樣蘇無論如何也受不了,她一向更愿意喝熱牛奶。到了璃月住在藥廬少不得入鄉隨俗依人家的規矩,不想在盤子里摸到圓圓軟軟熱氣騰騰的松軟食物。

    “剛出蒸籠,小心燙。”

    璃月傳統醫學注重預防與養身,除了七七人人面前放得都是熱食。

    蘇偷偷用食指戳戳,確認這是發酵面團蒸制后得到的產物,捧起來吹吹小小咬了一口,眼前一亮,“甜的!”

    哪有人吃個開花的紅糖饅頭也能吃得眉開眼笑啊,阿桂端起碗堵住嘴里的笑聲。

    “餐后一刻用藥,蜜餞好吃也不能吃太多哦,”白術大夫笑瞇瞇提醒,“清火止咳的藥不能用甜食送服。”

    話中未盡的威脅不能更明顯,蘇用力點頭:“好的,我記得了。”

    遲疑片刻她輕聲問向主治醫生:“我能出去嗎?中午商隊回蒙德,我想去與大家道個別,還得去趟冒險家協會更換暫居地信息。”

    后者尤為重要,不然信件還得從蒙德那邊拐個彎才能收到,平白浪費時間。

    她的情況算得上穩定,又不是個不知事的孩子,并沒有十二時辰監控的必要。白術略微思考片刻就同意了:“有困難可以請臺階下鎮守的千巖軍兵士隨行陪同,情況特殊他們不會拒絕。”

    “會不會太麻煩了?”千巖軍站崗執勤也是在工作,貿然打攪似乎不太妥當。

    只有講道理的人才會替別人考慮這些,白術彎起嘴角:“不,你來璃月尋醫問藥支付了診金,我收取診金后按規定交稅,甚至你日常生活的花費也會成為稅金的一部分,這些錢最終都會按照比例用在千巖軍的給養上。所以只要不是故意無事生非,遇到麻煩向他們求助是一定會被接受的。”

    好,好吧,這和其他國家完全不同。須彌的三十人團除了駐防和治安什么都不管,所謂治安也就抓抓小偷管管械斗,別的只能看居民自己各顯身手。蒙德的情況則是騎士們人手嚴重不足,巡邏排班都快排不開了,互助只能指望鄰居。唯有璃月,居住在此地的居民,比如白術大夫和阿桂,再自然不過的把士兵視作依仗。

    “我明白了,有需要就找千巖軍。”

    “啊嗚!”蘇歡歡喜喜吃掉早餐,回房將昨日買的蜜餞分出來一半裝好,準備出門前阿桂端了碗還在冒煙的藥給她:“趁熱一口氣灌下去,越是小口喝越是苦。”

    如果不趁著最開始那股一往無前的勇氣,這碗藥恐怕是沒法子喝完的。

    既然別人好心好意勸了,蘇也不是個不聽勸的人。她接過碗閉上眼睛屏住呼吸就往嘴里倒,前兩口還好,舌頭沒有反應過來,從第三口開始簡直就是酸爽到靈魂出竅。

    ——這碗藥它不是單純的苦,而是混合了各種難以描述的奇怪味道融入苦味當中,最后一口她甚至嘗到了酸味辣味和一股濃厚粘稠綿軟掛喉的腥氣。

    干了這碗藥,走馬燈若隱若現,足夠患者二十年內記憶猶新不敢再把健康不當回事。

    “額~”蘇從頭到腳哆嗦了一遍,摸出半塊蜜餞塞進嘴里,甘甜芳香瞬間沖淡了藥液帶來的恐怖。

    阿桂笑著收回碗:“晚上還有一碗,也是飯后用,還有六天半。等師傅給您復診調整過藥方,也許就沒這么難喝了。”

    “……”蘇含著蜜餞張不開嘴,眼角上掛著淚花,看著怪可憐的。

    “我要去忙了!”他慌慌張張跑掉,“剛好七七出門采藥,她說愿意和您一塊兒走……回見!”

    蘇:“……”

    這藥的味道有那么可怕嗎?站在旁邊圍觀的人都受不了。

    *

    迪盧克先生收到滿滿一包蜜餞時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可惜看不到。

    順利送別送她來璃月的商隊后蘇感嘆著想象了一下,把紅發青年長久的沉默當成出于禮貌的無語,慢吞吞轉身拾階而上。昨天鐘離先生告訴過她冒險家協會璃月分會的會址,就在螭虎巖、萬民堂正對面。

    從玉京臺下到緋云坡,沿著路向前一直走,途徑一座木質虹橋,過橋后繼續前行百十米朝左側前方路口下去,路左邊的高臺上便是。

    聽上去不算復雜。

    “緞子嘞~上好的霓裳花緞子嘞~”

    “麻腐雞皮、麻飲細粉、素簽沙糖、水晶角兒唉~”

    “菜刀菜刀!快來看咱的刀!保管你用了賽大廚!保管你用了飯菜香!”

    蘇:“……”

    不,這聽上去還是有點復雜的。

    “沙果兒~酥鴨梨~櫻桃紅咧……蜜糟~”

    挎著籃子沿街叫賣的少年停在她面前:“您買點蜜糟果子不?”

    右側的攤主不甘示弱用了更高的音量:“姑娘~香墜兒香膏香囊,看一看!瞧一瞧!”

    “不,不用了,謝謝你。”不管腌漬水果還是香膏她都不需要,身為病患就要有病患的自覺,少用些會給醫生帶來迷惑選項的東西為上。

    “沒事兒,您嘗嘗!您先嘗嘗,好不好要不要都無妨,只當認識個朋友。”這姑娘瞧著就是個好說話的面相,兜售小吃的少年不想放過這筆買賣。

    蘇最害怕這種過于猛烈用力的熱情,拒絕吧心里總會有點不舒服,不拒絕吧,不舒服的就不僅僅是心里了。

    她退了一步苦笑著搖搖頭:“抱歉,今日我身上沒帶錢,嘗了不買多不好意思呢?下次,下次一定。”

    別人這樣坦誠的婉拒,再糾纏不休就是不識相了。賣果子的少年頓時落下臉,他挎著籃子往旁邊讓:“您慢走~”

    臉上表情不大好看,嘴上聲音也低了不少,不過蘇看不見,只當自己也想象不出他現在是個什么樣子。

    不過她看不見不意味著路人看不見,賣香膏的小攤老板朝著少年直搖頭。

    這樣做生意,遲早得罪人。

    “欸?小……心。”

    輕細的嗡鳴劃過空間,她來不及吐出示警,已經錯過去半邊身子正呲牙咧嘴翻白眼的少年“嗷”一聲捂著頭原地蹲下縮成一團兒:“痛痛痛痛痛!”

    一枚閃著金光的摩拉“叮當”落地,嘩啦啦轉了好幾圈側面一倒,反射出金燦燦的光點。

    “你這一籃子果子多少錢,我全都買下了。”

    帶著幾分驕矜的年輕聲音從旁邊的高樓上一躍而下,蘇聽到武器劃過空氣后被收攏的聲音,走到近前的青年身上有股專屬于至冬的特別味道。

    來者面對面和那少年蹲了個對頭,似笑非笑把那枚躺在地上的摩拉撿起來扔進籃子:“說話!”

    “對,對不住!”賣果子的少年很快就想明白這頓打是怎么來的,他承認那姑娘是挺好看,有傻瓜愿意替她出頭合情合理。

    “誰要你道歉啦?我問你這籃子果子怎么賣,你這人怎么答非所問?”

    年輕人揣著明白裝糊涂,就算千巖軍來了也不能指責他——人家再正常不過的問價買東西,犯了什么事兒?地上的摩拉?誰知道哪兒來的?

    “你!”少年松開籃子打算自認倒霉,站在原地一直沒動的須彌姑娘卻笑了:“他這蜜糟的果子市場上差不多都一個價,一籃子有八斤往上。您既然一籃子全都要,不如我在這兒斗膽說和,叫他按照八斤的成本價稍稍潤上一成賣給您,附贈個籃子,共計四萬摩拉整,您看可好?”

    一籃子水不拉差的蜜糟果子連籃子一共四萬這少年少賺且不賠,那個路見不平的至冬青年真要出錢買這么一大籃果子才四萬也不虧,屬于是雙方各上退一步。

    那個青年的好意就像這個少年亟待出售的果子一樣,都是她不需要也不想接受卻又不好拒絕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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