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不要臉,你下流
曠野蒼茫,夜來神光不耀。
雙眼試圖穿透車窗,物質長久沉積、風化的產物躲藏在黑暗后,仍有許多是現代科技文明所不能征服。
車窗里,謝舒毓只能看到自己的臉,因特殊的光學性能而產生重影,手機貼在耳朵,聽不到對方傳來的任何聲響。
信號太差了。
無可奈何掛斷電話,謝舒毓切換聊天界面,敲字安撫。
[別哭啦。]
是“啦”,不是“了”。
之前狠狠吵過幾次,她深深體會到句末語氣助詞的重要性。
空間阻隔畫面,聲音也難以穿透距離的障礙,窄窄一方手機屏,無法通過語氣和表情來判斷對方情緒,適當撒撒嬌賣賣萌,可有效減少許多不必要的紛爭。
雖然大多時候,都會忍不住犯賤拌幾句嘴,然后舒舒服服找個地方蹲著,等人來哄,或是抻抻衣擺,理理袖口,三鞠躬說句“對不起”。
面對面,唇槍舌戰,非爭個你死我活,分開了,她打不到了,倒舍不得欺負了。
就像賀卡里寫的那樣,謝舒毓真的、真的,希望溫晚可以每天都感到快樂,放松。
列車駛進隧道,耳邊轟隆巨響,消息一直轉圈,發不出去,謝舒毓放棄。
前往目的地途中,總是滿懷期待,興致昂揚,孤獨的返程路就完全是另一種感受。
如果可以,謝舒毓想把溫晚變成小小的一只,揣進兜帽,這樣無論走到哪里她們都可以在一起了。
那她們肯定天天吵架,從早到晚,一天吵上八百回。
想到這里,謝舒毓實在沒憋住笑,“噗呲”一聲,旁邊大哥好奇瞟她一眼,她迅速變臉,裝作若無其事。
于是順理成章聯想更多,如果溫晚在身邊,她絕不會在意他人目光,所有注意力都會放在溫晚身上。
高中時候,她們每天早上搭三站公交去學校,常常因為聊天(吵架)太過投入而坐過站,但從不為此驚惶,下車就和好,牽手慢悠悠往回走。
有時下午還會提前半小時出門,只為專門多坐幾站公交,下車走回去。
和溫晚在一起,無論做什么都興致勃勃,眉開眼笑,哪怕是犯錯。
列車到站十點多,信號也穩定下來,謝舒毓在群里報平安,順手拍了張站臺的照片。左葉已經消氣,讓她早點回家,明天繼續當牛做馬。
想快些逃離空氣復雜的封閉車廂,謝舒毓起身排隊等候下車,手沒閑著,切換對話框,給“碗大小姐”丟了枚炸彈。
那邊顯示正在輸入,很快有照片彈出,是靠墻的一面玻璃書柜,紙箱里的小玩意都搬進了豪華別墅。
不說話,只發照片,還在生悶氣。
謝舒毓走出車廂,深吸一口氣。
[回家了,啊,家的味道,如此甜美。]
溫晚丟了一排大便過來,謝舒毓跟隨人流離開車站。
很不愿意承認的是,立即有巨大落差感襲來,右手習慣性在身后找尋,抓空的瞬間,心間微顫,隨即針刺般密集的痛意擴散。
接下來一周,她要獨自度過。
回到住處,洗完澡躺在房間的小床上,風輕輕揚起紗簾,鼻尖有棉質紡織品混合洗滌用品的溫暖味道。
房間還算整潔,可以明天打掃,但洗衣機仍在運作,嘩啦啦轉圈。
謝舒毓是個嚴謹的人,工作和生活從不拖延,她耐心等待,堅持不睡,中間這一小段時間,翻身抱緊蓬松的棉被,用來思念。
只是單方面的眷戀,就沒必要跟誰講,腦袋里想想就好了。
小畫家嘛,最擅長的就是想象。
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憋憋俠。
[還沒洗完吶。]
碗大小姐前來討伐。
[洗完了呀。]
謝舒毓腦補她氣咻咻的小模樣,甚至都預料到她下一句會說什么。
[洗完你不跟我講。]
[還專程等我來找你。]
謝舒毓沒急著回復,預感應該還沒有結束。
果然,兩秒后,又一條消息彈出。
[你好大的面子。]
房間里沒有第二個人,謝舒毓肆無忌憚大笑出聲,還裹緊棉被打了個滾。
太可愛啦!
溫晚對鏡抹完臉,拿起手機,謝舒毓回復了。
[不是我在等你,是你在等我。]
“嗯?”溫晚迷糊。
[我等你什么。]
[不告訴你。]
謝舒毓開始賣關子。
等什么呢,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
溫晚蹲到那面巨大的玻璃書柜前,打開其中一扇柜門,給小玩意們重新分配站位,打造成游樂場。
這件事很好打發時間,但她還是忍不住頻頻看手機。
只剩一分鐘,她飛快關閉柜門,跑回房間,身體高高拋向床面。
零點的鐘聲被巨大心跳聲替代,她死死握住手機,眼睛睜得大大,一眼不錯緊盯聊天頁面。
“咚——”
一秒,兩秒,三秒……
怎么還沒來。
碗大小姐正要鼓臉發脾氣,手機屏霎時變色,頂部顯示來電備注,一排五顏六色小樹葉。
滑動接通,溫晚按下免提。
“小碗,生日快樂!
她的聲音通過手機聽筒,沙沙的,涼涼的,猶如月光穿透滿樹停僮,濃翠隨風搖曳,圈圈蕩進耳朵。
溫晚沒想到她會打電話,而遙遠的她總有一種神奇魔力,使聽者一顆浮躁的心迅速鎮定下來,不自覺屏住呼吸,生怕錯漏一個音節。
等了幾秒,謝舒毓問:“怎么不說話!
溫晚慢慢把自己放倒在床頭,“我在聽你說話!
“那你現在聽到了。”
“嗯。”
“我說了好幾句!
“嗯!
“你只會說‘嗯’嗎?”
“嗯。”
好沒營養的對話,但因為是她,并不覺無聊,嘴角被啃破的地方結痂了,笑起來有輕微撕裂痛感。
“恭喜碗大小姐,從今天開始,正式邁入而立之年。”
溫晚好奇,“有什么講究嗎?”
“沒什么講究!敝x舒毓按照自己理解,“你還可以像從前那樣幼稚,無聊,情緒起伏超大,動不動就哭鼻子,背地說人壞話,生氣就暴沖、砸床,甚至大喊大叫,都OK的。”
“什么嘛!”溫晚又猛地坐直身體,床上彈啊彈,蹦啊蹦,自己都沒意識到她這些豐富的小動作,“我怎么感覺你在罵我。”
“那你的感覺還是蠻準確的。”謝舒毓說。
“哼,你壞!”溫晚倒下,哎呦,臉好酸。
之前的事就不提了,謝舒毓嫌棄她,親完立馬跑去洗嘴的事先暫時丟進回收站,趁著對面心情不錯,她急需確定下次見面時間。
但很機靈,換了個句式。
“你下周五過來,我帶你去吃烤肉,有家超好吃的烤肉,牛肉可新鮮可嫩了!
“周五?”謝舒毓故作不解,“我有說要過去嗎?”
溫晚就知道會這樣,幫助回憶:
“你說了呀,唱K的時候,葉子跟阿音在包房接吻,我們就出去了,坐在門口大廳的沙發上,你答應我的。”
“答應了,嗎……”謝舒毓開始釣魚。
“是我求你的!睖赝眄槒乃囊庖с^。
謝舒毓滿意了,“那你再求我一次!
“求求你啦,求求——”溫晚滿床打滾。
謝舒毓臉都快笑爛,“好吧,既然你誠心誠意求我了,那我就勉為其難答應你!
“哇,你人可真好!睖赝砥こ爸S。
“那當然啦!毙】曜佑中腋A。
謝舒毓沒談過戀愛,大學時候,同寢的室友常常躲在蚊帳里跟男朋友打電話,也是差不多的樣子,毫無意義的廢話一籮筐一籮筐往外倒。
親親啦,寶寶啦,超級超級想你呀,哎呀哎呀,一不留神好晚啦,不嘛不嘛你先掛,結束前必須說句么么噠……
她十分嗤之以鼻,欸對面那男的有那么大魅力?
現在好像懂了。
確實有點上頭。
于是假借朋友名義,像熱戀期的小情侶通話到很晚,互道晚安,期待在夢中相遇。
夢。
……
有細碎水聲在耳邊響起,謝舒毓迷迷糊糊睜開眼,環顧四周,有些納悶,她不是早就坐車回去了。
窗外一棵高大的櫻桃樹,枝頭碩果累累,穰穰丹紅,很不合時宜,床面卻鋪蓋了層厚厚的粉白花瓣。
她掀被起身坐起,奇怪怎么又回到莊園那棟白房子里。
木地板、木墻裙、木吊頂,屏幕布滿雪花點的大屁股電視,深藍色真皮沙發,水晶吊燈,墻上還有一副十字繡的萬馬奔騰。
軟裝風格一下讓時間倒退二十年,欸?這里好像是縣城溫晚家。
念頭剛起,水聲驟然變大,耳邊忽遠忽近,有個熟悉在聲音在呼喚。
“小筷子,小筷子!”
“幫我在衣柜最下面那個抽屜里拿我內褲過來。”
“有米老鼠那個!
有米老鼠那個,米老鼠……謝舒毓念叨著,穿過客廳,準確找到里間溫晚臥室,打開抽屜翻找。
卻無功而返,她來到浴室門前,“沒有米老鼠!
“不可能,你再找找!
“我找過了!
“再找找!
“真沒有,騙你我是豬。”
“那好吧,不穿了。”
“我給你帶了別的。”
“不穿了,你進來給我擦背!
“。俊
周遭場景過分詭譎蹺蹊,眼前一花,謝舒毓已經進了浴室,溫晚站在蓮蓬頭下,是長大后的樣子。
水汽朦朧,但不妨礙看清她,她的頭又小又圓,長發濕貼在臉頰兩邊,眼睛淋水后格外的大和亮,像只迷路的小美人魚,十分鮮嫩可口,說“怎么可能會沒有呢”。
那鎖骨下濕發虛掩了大片雪白,謝舒毓心說我不要看我不要看,卻根本無法控制自己,能感覺到眼四周的肌群在持續發力。
怎么能這樣呢,她們可是好朋友呀,謝舒毓心中強烈譴責自己,溫晚貼上來了,“哎呀哎呀”嚷嚷著要人扶,“我長出魚尾巴來了!”
“啊?”謝舒毓低頭一看,果真,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細腰之下,是條巨大的魚尾,胯骨兩邊鱗片還細嫩稀疏,越往下越是密集,排列規則,充滿一種怪誕的美感。
溫晚急得掉淚,每眨一下眼就落下一顆珍珠,她雙臂死死環住身邊人,“小筷子,我變成魚了,嗚嗚,你可千萬不要丟下我呀,嗚嗚……”
“你別怕,我不會丟下你的!肯定不會!”謝舒毓急忙把溫晚抱離浴室,平放在床,想扯來棉被幫她掩蓋秘密,又擔心刮傷了鱗片,急得團團轉。
“要不我去找干媽,她肯定有辦法。”
“我不要,媽媽肯定會叫來外婆,外婆知道會把我放生掉的!
溫晚瘋狂搖頭,珍珠唰啦啦像下雨,“我不要離開家,不要離開你。”
“那怎么辦?”謝舒毓快急瘋了。
她說:“你如果沒辦法變成人,就只能永遠居住在海里,否則你會渴死的,我要把你送到海里去!”
溫晚急切,“你要丟下我?”
“不!敝x舒毓眼神堅毅,“我會努力攢錢買一套海景房,永遠陪著你!
但當務之急,她們需要一輛貨車。
不對,貨車封閉性不夠強,會漏水,應該找輛灑水車過來。
可灑水車封閉性又太強,小美人魚可能會因此窒息,所以還需要一把這世上最鋒利的刀,“唰”地把車頂削去。
對,刀。
謝舒毓轉身就要去廚房,干媽的切菜刀,削鐵如泥!
“欸,等等!”溫晚肘撐上身,機智豎指,“童話故事里,公主的真愛之吻可以解救受到詛咒變成野獸的王子,要不你先來親我一下,試試。”
“對呀!”謝舒毓一拍腦門,她怎么沒想到呢。
回到床邊,小美人清瀾眼波蕩漾如海,一點輕佻若即若離,身體無聲舒展,手指輕點唇,催促。
“可我們是好朋友啊,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道德!
謝舒毓感覺到異常,這興許是個夢?
“是好朋友,你才要幫人家嘛——”
溫晚咬唇,伸手勾住她小拇指,晃呀晃。
這個夢到底是誰的潛意識,謝舒毓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她心思這么齷齪嗎?竟幻想溫晚勾引她。
“小筷子,求求你了——”溫晚開始扭,眼睛眨巴眨巴,在放電。
“那你不要告訴干媽。”謝舒毓仍有顧慮。
溫晚“嗯嗯”點頭,“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我保證誰也不告訴,而且你是在幫我嘛!
好吧,為了她最好的朋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夢里終究是要大膽些,謝舒毓靠近,彎腰,長發垂落腮畔,也蓋住她的眼睛。
沁涼,柔軟,她的唇像炎熱午后吃到的第一口綿綿冰,初時試探,謝舒毓不敢太過用力,漸漸深入,索取成為本能。
她環住她的腰,掌根起初還能感覺到幾片柔軟的細鱗,陡然,手心觸感變作膩滑的肌膚。
童話故事不是騙人,魔法真的存在。
那、那應該可以了吧,謝舒毓矜持想,她的身體卻背叛了她的心。
同床共枕時,那雙手二十年如一日,老老實實,從無僭越,夢里開始不聽指揮,上下求索。
溫晚也變了,像一只混身長滿吸盤的粉章魚,人類的雙腿懸掛在她腰肢,墜著她不斷下陷、沉淪,跌落在桃紅李白的春之海洋。
只是……
夢里得來終覺淺,小腿酸痛,腳背也繃得直直,后背熱得快燒起來,還是怎么怎么也到不了。
鬧鐘響。
渾身一激靈,醒了。
溫晚睜開眼,氣息急促,心跳劇烈,整個人像剛從水里撈出來,渾身都是汗。
又來了,她又開始做夢了,剛換的床品又弄臟不說,最可恨的是她沒到!沒到!
枕頭底下摸出手機,八點三十,晚些到公司沒什么問題,借助科技取悅自己同樣沒問題,但最近老做夢,那么稀奇古怪的夢最后都能滾到床上去,真有點離譜了我的王母娘娘。
而且對象還是謝舒毓,她最好的朋友,她沒有血緣關系的家人,她的小筷子!
在夢里,她把自己脫光,使盡渾身解數勾引人,甚至操控夢境變成一條人魚,索要什么真愛之吻。
溫晚雙手捂臉。
瘋了,她真瘋了,對謝舒毓愛而不得已經到走火入魔的程度。
但有一說一,時間緊迫,三十而立不是說說而已,要自力更生,自強不息,自給自足……否則她一整天都不會好過。
溫晚拉開床頭抽屜。
同一片天空下,兩個多小時中國速度之外的距離,謝舒毓想不明白她鬧鐘怎么會沒響,來不及整理自己,更沒時間借助科技,匆匆洗漱過,她抓起手機奪門而出。
毫不意外遲到了,單位還是用的那種黑色老式打卡機,聲音巨響,幸而編輯部考勤制度不嚴,每月有三次遲到機會,限一小時內。
做自然科普雜志嘛,有時需要出差收集素材和拍攝外景,跋山涉水,蠻辛苦的,這方面就適當放寬。
謝舒毓在位置坐下,學敏跟她打招呼,努嘴示意桌面飯盒,說里面是自己周末在家做的小吃。
點頭說“謝謝”,電腦開機,等待期間,心跳仍難以平復,謝舒毓大口喝水,說不清是因為一路狂奔,還是早上那個沒做完的夢。
之所以說沒做完,是因為……
算了,那不是問題的重點。
重點是夢。
在跟溫晚見面之間,她有兩天晚上都在做夢,且都有夢到溫晚,她們見面后,連續無夢,她以為就此結束,結果分開當晚,溫晚再次出現在夢境。
而且無一例外,都是春夢。
我應該是餓了,很餓很餓,餓到連自己好朋友都不放過。
謝舒毓不想承認自己很過分,就逮著一個人薅,誰讓她只有溫晚呢。
嗯,左葉當然不算,人有女朋友。而且她對左葉完全沒感覺啊。
那對溫晚就有感覺?頭頂天使光環的純潔小人發出靈魂質問。
揮舞三叉戟的邪惡小人嗷嗷大叫,說她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了?
純潔小人叉腰跳上臺階。
當然是關系不一樣。
惡魔小人雙手環胸,理直氣壯。
關系好就能隨便親親摸摸?呸!你不要臉,你下流。
純潔小人強烈譴責。
好吧,就算之前是我不對,但你別搞錯了,這次是她先親我。
惡魔小人得意抖肩扭臀。
收!
右手虛空一抓,謝舒毓整理好桌面設備,上班。
感謝工作,真的感謝,支持她養活自己,也帶來穩定規律的生活,混亂的世界中,不到兩平米的窄小空間提供了莫大的安全感。
謝舒毓從來沒想過,工作竟具備如此神奇魔力,讓她得以短暫逃離夢境,現實中找到一扇可以暢快呼吸的窗口。
忙活到快中午,組長張姐派活兒下來,讓她跟學敏明天出趟差,拍攝一套專題,順道再錄個綜藝。
錄綜藝那事,去年冬天開會說過,就是去節目里做嘉賓,配合演員玩幾個小游戲,順道給雜志打打廣告。
“不是下周才錄?”學敏問。
“節目組那邊通知說提前!
張姐安排挺合理的,“反正都在一個地方,我就把這兩件事湊一起了,免得到時候你們來回跑,辛苦!
學敏抓頭,有些苦惱,張姐問怎么了,“有事抽不開身吶!
“沒事,能協調。”學敏搖頭。
“那你呢,小毓。”張姐又問。
謝舒毓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我沒事!
“好,那就這么定了!睆埥阏f一會兒就把行程安排發給她們。
謝舒毓不反感出差,她們去的都是好地方,遠離城市,自然環境優美,公費旅游她開心還來不及。
另一邊,溫晚終于收整好自己,驅車抵達公司。
樓下她接到個電話,一看備注是次子,心說八成是因為早會沒參加,他趁機刁難,想也不想就給掛了。
次子鍥而不舍,連續轟炸。
“你還來勁了!”溫晚準備進電梯,擔心里頭信號不好,吵架也吵不利索,還是拒接。
那邊終于消停。
電梯抵達目標樓層,門口兩個小姑娘抱著材料正準備上樓,冷不丁跟她打個照面,愣了幾秒才慌忙閃至一邊。
有不祥的預感,溫晚心里毛毛的,挎著包進部門,一路往里走,同事們的眼神十分難以琢磨。
什么情況,她心里泛起嘀咕。
“小晚姐,你終于來了!敝韽埲拘∨苓^來。
溫晚奇怪,“怎么了?為什么感覺所有人都在……”看我。
張染搖頭,“姐,我們先去辦公室吧!
肯定出事了,而且跟傅明瑋脫不開干系,否則他不會專程給她打電話。
難道她被開了?這個溫晚倒是無所謂,只有錢給夠,她隨時可以拎包走人,絕不多糾纏,但要是賠償金不能讓她滿意,就只能對簿公堂了。
但也不應該呀,次子發過誓的,說以后大家還是同事、朋友,他保證不給她穿小鞋,否則出門被車撞死。
甩去腦袋里那些亂七八的想法,反正馬上什么都知道了,溫晚大步往前走。
到地方一看,她兩眼一黑,險些昏厥。
整間辦公室幾乎全部被鮮花淹沒,五顏六色、五彩斑斕,每一個犄角旮旯都沒有放過,甚至很貼心從門口到桌前,給她留出了一條過道,方便她進出辦公。
溫晚扶著門框,一口氣堵在胸口,連站都站不穩,張染手疾眼快接住她,“姐,你沒事吧!”
有事,大事。
“誰干的!睖赝碚Z聲虛弱。
話出口的瞬間,她多希望那人是謝舒毓,但她很清楚,不可能,謝舒毓絕不會干出這種蠢事。
她其實已經知道是誰了。
“應該是傅總……吧!睆埲局噶讼罗k公室最里面,正對門那面墻。
溫晚目光跟隨,抬起頭,看到墻上掛了條橫幅。
——小晚,生日快樂。
句末綴了個小小的“瑋”字,渴望被人看到,又不想太過高調。
掩耳盜鈴,多么可笑。
閉眼,深呼吸,張染把她扶到一邊辦公椅,“姐,真在談了嗎?”
“談個屁!”溫晚形象全不要,吼叫出聲。
張染縮了下肩膀,好吧她大概懂了。
溫晚靜坐半分鐘,冷靜下來,“小染,麻煩你幫我把保潔阿姨找來,請她們把辦公室清理干凈,恢復原狀,待會兒我轉五百給你,是給阿姨的勞務費,下午再給你買咖啡!
張染起先一口答應,想了想,猶猶豫豫開口,“小碗姐,這錢能不能讓我掙呢,我也能給你打掃干凈!
溫晚驚訝抬頭,盯她兩秒。她不好意思抓抓后腦勺,溫晚說“行”,“正好快午休,你動起來吧。”
“得嘞!”張染原地消失。
溫晚起身離開部門,上樓去找傅明瑋。
整個市場部,甚至整個公司都聽說了這件事,一路數不清的眼睛看她,意味復雜,她攥著手機,像提了把菜刀,風風火火闖進總經理辦公室,卻撲個空。
“人呢?”溫晚找了一圈沒找到。
沒有人回應,大家都在看熱鬧。
溫晚已經很多年不摔東西,小時候家里大人忙著做生意,都是謝舒毓在陪她,但即便是謝舒毓,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守候在她身邊。
需求得不到回應,久而久之,她養成些壞習慣,喜歡摔東西,制造破壞和巨大的聲響吸引人注意力。
上初中那年,謝舒毓被摔壞過一個MP4,盡管她后來有道歉賠償,謝舒毓還是有整整一個星期沒搭理她。
之后她沒忍住脾氣,又摔了幾次,雖然摔的都是自己的東西,謝舒毓每次都給足她教訓,她受到冷落,好不容易才糾正壞習慣。
好多年沒搞過破壞了,溫晚真有點手癢。此時她急需發泄,也必須讓全公司都看到她對傅明瑋的態度。
總經理辦公室靠墻有幾根高爾夫球桿,溫晚挑選一根,手里掂量掂量,雙手握緊,開始一場暴風洗禮。
整個市場部,無論男女老少,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攔,就像她一開始進門那樣,遠遠看著,唯一不同是他們眼睛里的神采變了。
一開始,那種情緒很復雜,充滿興味、調侃,甚至鄙夷。
她要是真跟傅明瑋有什么,他們并不會覺得是因為她足夠有能力,也足夠漂亮,被欣賞。她跟傅明瑋之間清清白白,也不重要,她反正不是什么好女人。
但現在不一樣了。
她無所謂會不會被辭退,也不擔心打砸后損害的物品金額能不能承受得起,聽說她家境不錯,果然是大小姐脾氣,一言不合就開干。
所以,她做事之前不是沒有考慮過后果,她兜得住。
溫晚年紀也不小了吧,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心里應該是有數的,就算真被人糾纏又怎么樣呢,忍忍不就過去了,難道副理那個位置她真不要了?
很多人都是看熱鬧,看到這里,難免有點酸。任性是需要資本的。
虎口震得發麻,溫晚扔了球桿,甩頭大步離開,鞋跟在厚重的條紋地毯上發出“篤篤”悶響,長發飛揚,像一面囂張的旗幟。
隨便他們怎么想,她根本沒把這些人放在眼里。
下午一點,把傅明瑋辦公室砸個稀巴爛,溫晚拎包下樓,傅明瑋來電話,這次她沒掛,倒要看看他怎么說。
“你終于舍得接電話了!备得鳜|竟還敢責怪她,“我打電話就是為了通知你,讓你今天別去,下午我自行處理,你不接啊,你真勇,你太勇了,還敢砸我辦公室!”
溫晚坐在樓下咖啡館外面的藤編椅,好像有點反應過來了。
她又納悶,“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為什么要做那些多余的事?你還弄個橫幅,你要不要臉!
“那是上周五就跟花店訂好的!
傅明瑋語氣挫敗,“那不是周六那天,你叫我過去,我晚上跟你朋友們喝酒,我就把事兒給忘了嘛……”
“忘了?你吃飯忘不忘!
身體猶如一張緊繃的弓箭,溫晚持續輸出,“我跟你什么關系,我們很熟嗎?用得著你給我過生日,你真是臉都不要了,你這種人,真的趕緊死了得了,現在就跳河死吧,我跟你這種人糾纏上,真是倒血霉了我!
傅明瑋被罵得狗血淋頭,又委屈上,“那誰叫你不接電話,我想起來馬上就給你打電話了。”
“我憑什么接你電話。”溫晚嗓子都快吼劈了,“那你不會發微信?”
他說發不了,溫晚問什么發不了,沒長手還是手被門夾斷了。
他說我把你刪了,“周末那天回去就刪了!
溫晚無言以對。
“你去死吧。”她掛斷電話。
桌角貼有二維碼,她掃碼點了杯咖啡,沒忘給樓上的張染也點一杯。
今天天氣很好,午后明媚的陽光下,一切都是簇新的,在閃閃發光,她卻像剛剛經歷過一場浩大的洪水,整個人,整顆心都布滿了厚重的污泥。
無力清潔自己,她站在一片廢墟中。
好想大哭一場,但謝舒毓不在,沒人能像謝舒毓那樣不厭其煩地哄,然后摸摸她頭說沒事,我在呢,我陪著你。
誰得罪她,她立馬打回去,絕不讓自己受委屈,可然后呢,報仇雪恨之后呢,明明打勝了仗,還是憋不住想哭。
謝舒毓從來不參與她的事,但也絕不會獨自逃跑,無論她遭遇什么,都默默陪伴在身邊。
溫晚好想給謝舒毓打電話,把剛才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訴她,又怕挨罵。
——“這一切不都是你咎由自?”
——“為什么不在一開始就拒絕,你以為自己很善良嗎?”
——“好吧,其實沒什么可說的,這種蠢事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她受了委屈,被人欺負,謝舒毓還會這樣教訓她嗎?其實不會,那些話是她說給自己聽的。
今天是她三十歲生日,凌晨時分,謝舒毓告訴她,你還可以像從前那樣幼稚,無聊,情緒起伏超大,動不動就哭鼻子,背地說人壞話,生氣就暴沖、砸床,甚至大喊大叫……
她一個字都沒忘。
可因為謝舒毓不在,三十歲的第一天,對她來說,是糟糕透頂的一天。
她用力睜大眼睛,把眼淚憋回去,一口氣喝完咖啡,開車回家。
好像所有的壞事都攢到一天,途中感覺小腹劇痛,到車庫一看,滿座位的血,興許是氣的,姨媽竟提前光顧。
脫下外套圍在腰間,溫晚把車座上的血用濕紙巾仔細擦干凈,上樓又發現門鎖沒電了。
翻了翻包,鑰匙沒有,充電寶也沒有,幸好手機還有電,打電話向物業請求幫助,她捂著肚子,直接就坐到地上。
物業十分鐘后趕來,給門鎖充電,開門,禮貌道謝,大致整理過血淋淋的自己,溫晚倒頭鉆進被窩。
整個下午,她都在昏睡,醒來時天已黃昏,夕陽只余下一線虛弱的微光,周遭過分安靜,房間像沉入水底的囚籠,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涌入身體,沒有眼淚,只覺滿心疲憊,還有腹部隱隱的疼痛感。
打開手機,沒有一條信息,群聊也靜悄悄,大家好像都很忙。
孤獨感在此刻完全具象化,有了顏色、聲音和形狀。
不能再這樣下去,晚上媽媽應該會打電話,溫晚撐身坐起,下床洗了把臉。
鏡子里的女人蓬頭散發,臉色慘白,雙眼浮腫,如此憔悴,卻還是……
那么美。
天生麗質,有什么辦法,這是一種僝僽的、嬌柔的美。
這番自我安慰使心情略有好轉,牢籠浮出水面,樓下兒童的呼喊尖叫在瞬間變得清晰。
溫晚抓了件外套下樓,準備在家附近的小館子隨便吃點什么。
走出樓棟,天色已經完全暗下,臺階上站了站,有風帶來清新的草木氣息,像柑橘,但沒那么酸,混合淡淡的茉莉清香。
如果謝舒毓在的話,一定能分辨出那是什么植物的花,溫晚這么想著,一個高瘦的女人低頭從身邊快速走過。
她僵硬幾息,皺眉,猛地回頭。
黑發垂肩長度,穿一件藍白細條紋毛衣,寬松牛仔褲,白色運動鞋,挎個背包,右手提只巨大的超市購物袋,肩膀被墜得朝一邊斜。
感覺眼熟。
但謝舒毓昨天晚上就走了,她親自送到車站,怎么可能會出現在這里。
那人等電梯,購物袋放在腳邊,身形頎長,一種毫不費力的挺拔,像鶴。
溫晚緩緩靠近。
“欸?”還是謝舒毓眼神好,先把人認出來,“你在外面吶!
溫晚指著自己鼻尖,沒反應過來,在跟她說話嗎?
電梯到,謝舒毓一手提了塑料袋,一手迅速把人牽進去。
這個點都是剛下班回家的,還有接孩子的,謝舒毓把溫晚安置在角落,伸手按了電梯,回到她身邊,看她歪個腦袋一臉沒睡醒,放下口袋,順手給她理了下頭發“傻了你!
眼睛睜得大大圓圓,溫晚不可置信,難道又是做夢,她還沒醒?
于是謝舒毓掐了她一把。
“啊!”溫晚慘叫出聲,惹得眾人紛紛側目。
驚喜呀,專門給她的驚喜。制造驚喜的人同樣感到快樂,謝舒毓笑出一個圓圓的小酒窩。
溫晚終于反應過來,是她,是她,真是她,不是小哪吒,是小筷子!
這太令人意外了,溫晚死死揪住謝舒毓袖子,眼不錯珠把人盯著。
“你怎么會來,這不是你的魂魄吧?”
謝舒毓笑得不行,電梯里不方便說話,“出去再跟你講!
溫晚去看她腳邊口袋,“你還買了菜。”
“這個點其實沒什么好菜了,我隨便買了些。”她中午下了班就回去收拾東西,時間緊急,只買到無座票,下車自己搭地鐵過來,到地方又著急忙慌去超市。
電梯到,溫晚回過神,急忙獻殷勤,去幫忙拎口袋,謝舒毓說“不用不用”,她非要,胳膊肘還打人,謝舒毓犟不過,干脆隨她去。
從電梯口到溫晚家門口,謝舒毓一句話就解釋清楚此時此刻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之前跟你說過的,要過來錄綜藝,但今天張姐說節目組計劃有變,這周就錄,專題采訪也順勢往前推,想著你生日,干脆請半天假提前過來了。”
“原來是這樣!睖赝睃c點腦袋,繼而歡喜,“那你這周都和我住啦?”
謝舒毓想了想,“得看情況,明天我們要進山,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來!
到門口,溫晚兩只手拎著口袋,謝舒毓去開門,指紋處半天沒反應,溫晚終于想起她還沒換電池。
她頓覺棘手,“我下午回來的時候才給物業打電話,又要麻煩別人,好過意不去!
“沒事,我帶了充電寶!敝x舒毓歪過身子去翻包。
暖色感應燈在她發頂撒下柔柔的光,她低垂著頭,眼皮薄薄一層半斂著,溫和、沉靜,充滿慈悲。
她是從天而降的救世主。
溫晚看著她,心里酸酸脹脹,說不出來什么感受。
謝舒毓給門充上電,試了下沒反應,“得再等一會兒,這鎖看著有些舊了。”
說完扭頭,注意到溫晚像只小貓目不轉睛把人看著,半天動也不動,手欠,忍不住輕輕彈她一個腦瓜崩。
“看什么呢!
其實謝舒毓早就注意到了,小臉掛霜,從見面到現在,她始終郁郁的,很沒精神。
塑料袋放在門邊,溫晚抬起頭,迎著光,罕見沒自信,出門的時候應該梳下頭的。
因羞赧、膽怯,她開口時聲音變得很弱,那雙靈動的大眼睛,也像月亮躲藏到云后。
“我今天有點不開心,你能、能不能抱……”
話音未落,謝舒毓上前一步,將她搶來懷中。
沒錯,是搶,迅捷、有力,毫不猶豫。
“咚咚”幾下,心跳重合,格外激亢。
溫晚靠在她懷里,像裹了層小被子,聞到她身上好聞的毛衣味道,又舒服,又踏實。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抱抱!
“你不是嗎?”謝舒毓以為自己會錯意。
溫晚先點頭,又搖頭,“我是。”
“我也是!
第24章 有點變態,有點喜歡
她們很久沒這么親近了。
之前見面,雖也有頻繁發生的密切肢體接觸,始終貌合神離,爭執不休。
溫晚沒想到謝舒毓會來,她出現的時機恰到好處,甚至可以說是在某些曖昧關系里,決定性作用的一擊。
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到來有多重要,不知她正被深深思念著,需要著。
她們之間似乎有一種無聲的默契,永遠會在對方最需要幫助時,毫無預兆,從天而降。
一次是巧合,兩次或許也是巧合,三年,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呢。
是無數個日與夜點滴凝聚成的戀念之海,重重海潮把她們推向彼此,浪尖相遇。
“你為什么會想到提前過來。”這個問題,溫晚明明知道答案,還是想親口聽她說。
謝舒毓一向不太喜歡回答重復的問題。
“想吃我自己做的飯了,宿舍條件簡陋,調料品什么的都不太齊全。”
“哎呀你這人!”溫晚在她懷里扭來扭去,“你就不能說是為了我!
“為了借你家廚房!敝x舒毓偏不說。
溫晚不信邪,“那你為什么抱我。”
“不是你先抱我?”這家伙一直很喜歡跟人對著干,“那你松開!
溫晚不松,“你真是個小賤人!
“不小了!蹦X回路清奇,謝舒毓嘆了口氣,拍拍她后背,“年底我也三十了!
“三十又怎樣,還是你跟我說的,無所謂年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們的人生不需要用冷冰冰的數字來定義和衡量價值!
溫晚揚起臉蛋,下巴輕蹭她鎖骨,眉眼無辜,不諳世事。
嗯,你教的嘛。謝舒毓知道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溫晚趁熱打鐵,“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可以向你許一個愿望嗎?”
準沒好事。
謝舒毓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女人當自強,求人不如求己!
“你真討厭。”溫晚捶她一下。
謝舒毓學人腔調,“你真討厭——”
“那你還來找我?”
“那你死抱著我不松手。”
“哼!”
“切!”
進門,謝舒毓就沒空跟人拌嘴了,馬不停蹄淘米蒸飯,洗菜備菜。
溫晚不會做飯,只能在嘗咸淡的時候派上點用場。
謝舒毓一整個下午都在趕車坐車,不想讓她太過操勞,溫晚服下一顆止痛藥,自覺收拾家。
滿地亂扔的臟衣服塞進洗衣機,沙發巾和床品全部更換過,地面清潔,再坐下來點兩杯甜甜的熱飲。
廚房里蔥姜蒜爆香的氣味飄出,溫晚按開電視,找了個最近熱播的綜藝,飯菜香和熱鬧歡笑聲填滿空房,壞情緒灰溜溜逃跑,溫晚知道那些男的為什么都想娶老婆了。
她也想要個老婆,而她絕對是懂得體貼、愛護老婆的好女人,會撒嬌賣萌,幫著做家務,提供情緒價值的同時還能賺很多錢。
如果小筷子愿意當她老婆的話……
(傻貓望天.jpg)
“小碗!小碗!”
回神,挺身,溫晚急忙奔去廚房,“怎么了怎么了!
謝舒毓遞給她雙筷子,“你嘗嘗,夠不夠鹽!
溫晚依言照做,筷子在鍋里撈,旁邊人卻在搗亂,鍋鏟翻來翻去。半天沒夾到,溫晚“哎呦”直跺腳,“你什么意思嘛!
“好好好,不逗你了!敝x舒毓收手,“嘗吧!
“木嘛木嘛”,吧唧嘴巴,溫晚說,“還差點鹽,味道也不夠香。”
謝舒毓明白,小半勺鹽,一大勺味精扔鍋里。
溫晚震驚,“這就是美味的秘訣?”
“嗯呢。”謝舒毓理直氣壯。
“會不會對身體不好。”溫晚擔心。
謝舒毓笑了,“你在外面上班,天天吃預制菜,才一勺味精就讓你身體不好啦?”
有道理。
第二道菜出鍋,謝舒毓還是把人叫過來嘗,溫晚幸福得要命了,舔舔小嘴,摟住她小腰,“你好在意我哦——”
“是呢!敝x舒毓右手翻鍋,左手揉亂她發頂,“不然你一頓飯逼逼個沒完,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我讓你自己過來嘗,看你到時候還有什么可說的!
溫晚又好氣又好笑,“你上班也這樣跟領導說話?”
當然不是,謝舒毓跟別人沒那么多話。
“你上班呢?次子有沒有為難你!彼哪暰桶褑栴}撥回去。
兩碗米飯下肚,溫晚吃飽了,也說完了。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謝舒毓點點頭,“怪不得,在樓下見你滿臉不開心。”
事情已經過去,溫晚自己處理得很好,不需要她提供建議,也沒必要把話題浪費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謝舒毓遞去奶茶,“喝點甜的,讓心情好起來!
想說其實你來,我已經很開心了,溫晚順從接過,吸了一大口,那股扭捏勁兒又上來,“你說我在樓下不開心,那現在樓上呢,開心嗎?”
她已經擺好姿態,只等人轉過臉,就立即擺出個比太陽花還燦爛的笑。
謝舒毓不按套路出牌,專心干飯,連個眼神都沒給,“那不然呢,我來了你肯定開心吶!
“好吧。”溫晚沒有否認她對自己的重要性。
默了幾秒,腦袋一歪,有了主意,她立即從茶幾邊的小板凳挪去沙發,親密摟住人胳膊,“現在是不是可以向你許愿了!
來這套啊,謝舒毓意識到上當。
“你教的嘛,女人當自強,惺惺作態、搖尾乞憐也算一種手段吧?”溫晚大眼睛眨啊眨。
“成語大師!
謝舒毓甘拜下風,“好吧,看在你今天那么可憐的份上!
“我愿望超簡單。”擔心把人嚇跑,卻并不打算收斂,只是扯人袖子扯得死緊,溫晚慢悠悠說:“雖然我的生日只比你提前半年多,但好歹也是半年多,從小到大,從沒人喊過我姐姐,我們關系那么好,這個小小的心愿,相信你一定可以幫助我實現。”
謝舒毓沒跑,跑也跑不掉,認真審視著她,實在好奇,“你們是不是都特別執著別人叫你們姐姐!
“你們?”溫晚目光警惕,“還有誰!
“左葉唄,還能有誰,每次讓我抄數學作業,都非要我喊姐。”
謝舒毓有種的時候特別有種,沒種的時候也是臉都不要,人家讓干什么就干什么,還美名曰能屈能伸。
“但姐是姐,姐姐是姐姐。”
臉頰輕輕地蹭,溫晚貼在她肩頭,“我今天被人欺負,全公司都看我笑話,我自己一個人處理完回家,路上又來姨媽,褲子全弄臟,門鎖沒了電,肚子特別疼,一個人躺在冷冰冰的出租屋,看天色點點暗下去,那一刻,我好絕望,感覺人生沒有盼頭……”
“而你此刻最大心愿,就是希望你的好朋友親口叫你一聲姐姐。”謝舒毓接下半句。
溫晚:“昂——”
謝舒毓:“但沒有人告訴過你嗎?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溫晚疑惑,“不說的話,對方怎么知道我的愿望呢?又沒有讀心術!
“所以無解。”謝舒毓抽出手臂,起身收拾碗筷。
溫晚服氣。
好嘛好嘛,其實已經很滿足了,她抓只粉色小鯊魚摟在懷里,腹部還隱隱陣痛,就不去添亂,看謝舒毓進進出出,收碗,擦桌,倒垃圾。
“老婆!睖赝淼乖谏嘲l上,也是昏了頭。
身體明顯一僵,謝舒毓靜止在原地,緩了幾秒,才慢慢轉過身,確定溫晚是在叫她。
“我以后一定要找個像你這樣的老婆。”溫晚承認自己找補得很爛,還不如閉嘴。
給菜碗套上保鮮膜,冰箱門“砰”一聲,謝舒毓臉上沒什么表情,“祝你心想事成。”
溫晚知道自己說錯話,可姓謝的什么立場生她氣呢?她又不喜歡她。
“你別把我家冰箱弄壞了!
理都不理,謝舒毓一池子碗筷洗得哐哐響。
因為那句“老婆”,謝舒毓一直拉個大長臉,洗完澡吹干頭發出來,坐在沙發上開始打游戲,隨便人怎么喊都一動不動。
溫晚腆著臉挨去她身邊,“我是夸你嘛,覺得你人好,喜歡你才那樣說的!
“阿里嘎多了您!敝x舒毓雙手操作手機,猛猛殺怪。
溫晚歪在旁邊看了陣,沒有組隊,整個大世界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她無所事事滿山亂跑,伐木釣魚,遇怪就砍。
這是在給我道歉的機會呀,溫晚一下就領會到了,競技游戲最忌諱旁邊出現干擾,而冒險游戲在正式進入副本之前,是可以隨時停下掛機看風景的。
“我的意思就是說……”
溫晚發動技能【狗皮膏藥】,橫躺在沙發,腦袋從謝舒毓咯吱窩底下鉆進去,一路拱到肩膀,途中靈巧地翻個身,屁股壓在她大腿,雙手摟住她脖子,一本正經說:“假如你喜歡女生的話,你這款一定會是很多人的理想型。”
【狗皮膏藥】是溫晚的必殺技,謝舒毓變得有些進退兩難。
她雙手還不肯放開手機,此時是一個虛虛環抱的姿態,溫晚正坐在她懷里。如果松手,代表她放棄抵抗。
再三思量,決定保持原樣,謝舒毓啟動技能【老僧入定】,并觸發被動【不言不語】。
溫晚一看,行啊,這小娘們兒不簡單,連續普攻,摟著人脖子晃,“說話呀,啞巴啦!
謝舒毓開啟二重防護結界,【眼不見為凈】,臉轉到一邊。
溫晚瞄眼她手機,使了招【聲東擊西】,“路過的小怪跑過來打你了,你不抵抗一下嗎?”
那招【老僧入定】有點厲害,以不變應萬變,謝舒毓石化一般。
“哎呦,肚子好疼,嗚嗚,肚子疼,好疼好疼,也沒人管我,嗚嗚疼死我算了……”
溫晚發動初級魅惑技能之【楚楚可憐】。
謝舒毓終于動了,她直接開大,來個【揚長而去】。
“啊啊!不要!”溫晚急得連撲帶打。
謝舒毓無奈,“我去給你找暖寶寶!
憋憋俠被KO,遺憾敗北。
暖寶寶剛貼上去的時候還很涼,溫晚嘟嘴撒嬌說“冰冰”,謝舒毓深深看她一眼,“好好說話。”
“那你別走!睖赝砟笞∷滞蟛凰桑犜捠諗苛诵跋冉o我墊著,等它暖起來。”
謝舒毓說“自己墊”,溫晚又撲騰說“不嘛不嘛”,謝舒毓忍無可忍,讓她閉嘴,指尖挑開她睡褲邊緣,掌心按壓在其小腹。
動作干脆利落,沒有半點拖泥帶水,謝舒毓側臉清高端正,也絕無絲毫的旖旎遐想。偏偏這幅不近女色,冷靜自持的模樣,最勾人深陷。
那手心干燥溫暖,感覺太妙,一股熱流隨之而來,溫晚緩緩吸氣,咬唇。
謝舒毓似有所覺,轉過臉,眼神問詢。
溫晚害羞笑一下,“血崩了!
大腦某根神經瞬間通電,之前一系列不正常反應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就說最近怎么老做春夢,原來是雌激素在搗亂。
至于夢中跟她幽會的女人為什么會是謝舒毓,那更簡單啦。
偶爾,她會把謝舒毓當作性幻想對象。
謝舒毓那雙手很厲害,應該不止是畫畫方面。
從前,溫晚一直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事,每個親密無間的好友應該都會把對方當作性幻想對象……的,吧?
直到遇見董益君,對方只問了一句。
——“你幻想過和左葉嗎?你們的共同好友!
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當頭棒喝。
——“葉子?怎么可能,她完全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小君是個很好的人,她敏銳,聰慧,善解人意。
之后很多次,她們談論起她所謂前任,溫晚都盡力為其辯解,所以才越描越黑、越描越黑……
綜藝節目里,演員被整蠱掉進水中,謝舒毓眉眼舒展,輕笑兩聲,溫晚盯她側顏發呆,電話突然響。
“媽媽!
因為有謝舒毓在,三十大壽這天受了一肚子氣,還汩汩流血的碗大小姐沒有過分嗲嗲。
為愛走兩個多小時中國速度,身在異鄉為異客的委屈孤獨,更是一個字也不敢提,否則肯定要被嘲諷。
“挺好的呀,有小筷子陪我呢!睖赝硪幌蚴菆笙膊粓髴n。
她開了免提,媽媽說哎呦那你命太好了,小筷子班都不上了,專程去給你過生日,真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可惜是只白眼狼!敝x舒毓趁機告狀,超大聲。
“才不是,是她正好要來出差,要住我家,省下酒店錢!睖赝硪膊恢雷约涸谛奶撌裁,狗急跳墻?
果然,人犯賤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大姐,我出差,酒店還需要自己花錢嗎?”謝舒毓點頭說行,你真行,“沒說錯,你就是只白眼狼!
媽媽也在電話里訓,“小碗,你真是不知感恩,人家沒有義務成天圍著你轉的,我看你真是被慣壞了!
溫晚離家,一開始是賭氣,家人當然不同意,她是獨生女,家里事情不管,跑去外面給別人打工算怎么回事。
被罵得多了,她很不服氣,下定決心要闖出一片江湖,讓所有人都對她刮目相看,并不是單純戀愛腦。當然,究竟戀的誰,還有待考證。
事業上取得的成就,家人認可,但要敢說在外面受了委屈,被人欺負,就是咎由自取。
——“在家誰敢欺負你?你自己要去闖的嘛,在外面闖,那些事你都要獨自面對。”
別哼唧,沒人想聽。
“既然你那么厲害,都馬上要當副理,想必賺得也不少,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完全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媽媽就祝你馬到功成,花開富貴好了!
有小筷子在,媽媽完全可以放心,陰陽幾句,掛斷電話。
溫晚丟開手機,翻身把臉埋進沙發縫,半天突然猛一撲騰,“典型東亞家庭通病之一,典型!”
謝舒毓持續發難,起身回房,假裝收拾東西。溫晚聽見動靜,顧不得血崩,一個鷂子翻身,滑跪到她面前,“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小媽媽對不起!
“嗯?”謝舒毓回頭,“你干嘛。”
溫晚順著人大腿往上爬,“你別走,是我說錯話了!
像夢里那樣,她變成一只八爪魚,自然界中少見的粉白顏色,全身上下長滿吸盤,數不清的小嘴用力地吮。
“你再不抱住我!我就要掉下去了!”她孩子似大叫。
謝舒毓兩條手臂托住她臀,“可我沒說要走!
“嗯?”她眨眨眼睛。
謝舒毓得逞笑,“不過小媽媽是什么鬼!
有點變態,有點喜歡。
溫晚歪頭思索,“好像是比‘姐姐’更刺激。”
謝舒毓頭頂真誠的一排問號。
兩個人躺在被窩里睡覺,溫晚這次沒有脫光,謝舒毓勒令她必須穿上衣,她換了安睡褲,一條腿放肆搭在人小腹,謝舒毓稍有不情愿,立即就嚷嚷肚子痛。
“我覺得你身體還蠻好的!敝x舒毓委婉表示。
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跟人吵架的時候聲氣也夠足。
“那是因為你在我身邊,我很興奮。”溫晚把頭塞進她肩窩,尋了個舒服姿勢,極致的亢奮后,深深的疲倦感來襲。
謝舒毓安靜看著天花板,感受她綿長的呼吸,判斷她已完全陷入熟睡,才輕輕捏住她的手。
除了沒名分,跟過日子沒差。
……
謝舒毓這期要做的專題是“猴”。
《科學與自然》創刊時間超過十五年,靈長類動物專題做過很多,重復的話題需要更多趣味性,并結合時事,她們今天要去郊區山上的一座寺廟,那里的住持收養了幾只從馬戲團逃跑的殘疾獼猴。
寺廟原本香火稀薄,因為小猴們的到來,吸引許多游客,現在成為當地熱門打卡地。
早上八點,謝舒毓鬧鐘響,學敏的車差不多中午到,兩人約定在車站碰面,然后一起搭車過去。
還有時間,謝舒毓起床準備早餐,睡前碗大小姐就點好了菜,說想吃《哈爾的移動城堡》里,蘇菲給大家做的那種煎蛋和培根。
剛睡醒,溫晚聲音還有點啞,兩只手從被窩里伸出來,對著天花板捏捏捏,“看起來非常美味,我到現在都忘不了,但我試了幾次,我太笨了,做不好!
她身上有種惹人憐愛的天然特質,許多年前,老樟樹下那個悶熱的午后,被她選中的瞬間,早就成為生命中不可磨滅的一道輝光。那似乎是一種榮耀。
小小要求,謝舒毓怎會拒絕。
“你洗漱好就可以吃了!
“等一下。”溫晚出聲。
謝舒毓回頭,“小姐,還有什么吩咐!
她笑盈盈張開手臂,“抱抱我嘛。”
寬松的棉質睡衣長袖滑至肘部,露出一截藕嫩的小臂,素顏清麗,長發鋪散滿枕,無論看多少遍,都很難不被這種毫不費力的漂亮所震懾。
無法抵抗,謝舒毓走向她。
“好幸福哦——”
溫晚聲音在腦后響起。
為避免暴露更多心事,此類撩人瞬間,謝舒毓總會忍不住說兩句應景的‘吉祥話’,只為破壞氣氛。
“你倒是幸福了!彼是克制了。
這種時候,吐槽對方有“起床氣”的殺傷力堪比核爆,但大概率會被打死。盡管她之前已經干過一次。
做人可以接地氣,但不能接地府。
“給我做早餐,你不幸福嗎?”
溫晚美美暢想,“在廚房里煎蛋的時候,想象自己親手烹飪的美味,被自己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一口一口吃下去,哇,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呀。”
懷抱分離,謝舒毓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別想象了,我求你下床親自進一趟廚房,好好感受一下。”
很難嗎?實踐的機會就在眼前。
“哈哈——”溫晚才不上當,“我肚子疼,我是病人你忘記啦。”
冰箱里沒有培根,只有冷凍的烤腸,謝舒毓小火慢煎烤得外焦里嫩,搭配溫晚喜歡的溏心煎蛋,再用牛奶沖上一杯熱咖啡,早餐端上桌。
溫晚蹲在茶幾前,抽動鼻尖,隨即雙手合十,綻放燦爛笑容,“小筷子,我不是單純奉承,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幸福!
“趁熱吃,一會兒涼了味道就不好了。”
謝舒毓想跟句“俺也一樣”的。
烹飪是門藝術,懷有愛制作出的食物,擁有神奇魔力,渴望看到對方一口、一口,吞吃入腹,會從內心深處得到滿足,好像自己靈魂的一部分也趁機融入對方身體。
熱的食物,在這個微涼的早春清晨,使人忍不住淚眼濕軟。
溫晚想大口地吃,在食物味美的最佳時間,又怕吃太快,難以滿足內心饑餓的饕餮。
身邊人側顏清瘦,進食速度適中,不會過分拖沓,也不至于狼吞虎咽,天生的從容優雅。
雌激素又跑出來搗亂,溫晚忍不住想,在床上她也這么不緊不慢嗎?
第25章 坐懷不亂,有點厲害哦
早上十點,溫晚接到個電話,傅明瑋打來的,問她今天怎么沒去上班。
溫晚蹺著二郎腿坐在臥室床邊,像一只憤怒的大鵝,翅膀用力拍打水面,掀動狂風。
“你問我為什么不去上班?你說呢,你覺得呢,你還有臉問我!”
說完指著手機跟謝舒毓告狀,“你說這人賤不賤!
謝舒毓正收拾東西準備出門,此時停下動作。
溫晚開了免提,傅明瑋說:“那你不來,大家都以為是我欺負……”
話沒說話,溫晚登時暴跳如雷。
“你欺負我?你好大的臉,也配欺負我,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算個屁!還有什么叫‘大家以為’,難道不是事實?哦,你現在怕被誤會了,你自以為是自作多情自作主張干那些丟人事的時候,你沒想過現在?我才丟人呢,被你這種人糾纏不清,倒血霉了!
她噼里啪啦罵一大堆,傅明說“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息”字還沒來得及發音,溫晚就把電話掛了。
“呼——”身體彈跳幾下,溫晚氣咻咻撩了把頭發,“他還敢打電話問我!真是活膩了!
“你處理得很好!
睡衣、洗漱、充電器,攝像裝備等,謝舒毓全部檢查過,確認沒有遺漏,又拎著包去廚房。要去給寺廟里的猴子拍照片,她昨晚特意在超市買了香蕉。
“我能吃一個嗎?”溫晚伸手。
傅明瑋就像只骯臟的臭老鼠,溫晚不敢過多在謝舒毓面前提起這個人,怕惹她生厭,連累自己。
“你不是不喜歡吃香蕉!敝x舒毓說著還是給她掰了一個,剝開喂到嘴邊。
溫晚確實不喜歡,這不是為了轉移話題。她裝傻,“什么時候,我怎么不記得啦!
保鮮袋里還裝了些別的水果,謝舒毓想分給學敏一起吃,“從小就不喜歡,你說香蕉干巴巴沒水分,不配當水果。”
果然,溫晚吃了兩口,表情變得很難看。謝舒毓早有所料,伸手接過,剩下半個快速塞進嘴巴。
她同樣不喜歡,但不能浪費。
喝了幾口水,幫助下咽,謝舒毓也很難做到不霸凌香蕉,“真想不明白,猴子到底喜歡它什么!”
緊張氣氛緩解,溫晚“咯咯咯”笑起來,“昨天砸辦公室,他打電話來,我也狠狠罵過了!
她眼周毛量感十足,語氣神態,像跟大人邀功的小孩,過分可愛。
謝舒毓很多時候都盡量避免跟她對視,怕自己流露太多傻樣,低頭,把書包拉上拉鏈,“你做得很好,你就是要兇一點,別人才會怕你,不敢招惹你。”
“你說得有道理!”溫晚握拳,“我以前就是表現得太客氣太好說話了,還有我的名字,諧音溫婉,所以才給人一種很好拿捏的錯覺。”
“好的,繼續加油。”謝舒毓背上書包,到門口換鞋。
溫晚小碎步跟在后頭,“你今天晚上還會回來嗎?”
謝舒毓真不確定,那地方說是郊區,其實都快到縣里了,位置也偏,據說網約車都很難打。
而且,學敏本來就計劃好要在寺里過夜,第二天繼續采訪,她洗漱都帶了。
“我盡量。”謝舒毓彎腰系鞋帶,“今天第二天,量特別大,你就在家好好休息,昨晚的菜想吃就吃,不吃就倒掉,點外賣,等我回來再給你做新的!
說完站起身,抻抻衣擺,理理背包帶,就要走了。
溫晚什么也沒說,越過她身體把門打開。
昨晚飯后,她們帶上鑰匙,一起下樓去買了電池回來換上。臨走前,這人什么都替她想到了。
“抱一抱吧!敝x舒毓少見主動,也有點好笑,“又不是不回來了,看你滿臉不高興。”
你要走了,我哪里能高興得起來呢?溫晚覺得好沒道理。
一下砸進她懷抱,臉頰貼在她背包帶,硬邦邦的感覺不舒服,溫晚往旁邊蹭蹭,挪到她胸口,“難道還要我敲鑼打鼓歡送你,也太難為人了!
跟學敏約好了時間,謝舒毓一向重諾,拍拍她后背,“玩游戲,看電視,隨便做點什么打發時間。”
溫晚把人到電梯口,謝舒毓不許她跟下樓,“回去!
電梯門關閉,一瞬間,心里空空的,溫晚蹲下來,想哭,又不想承認她真的一刻也離不開謝舒毓,把什么都推到大姨媽頭上。
是大姨媽害她變得敏感,情緒輕易起伏成嘯。
回床上躺著,眼淚停不下來,謝舒毓走了,留她在空屋子里,她理所應當感到委屈。
轉念想到自己已經三十歲了,要立刻變得剛強,又想起謝舒毓告訴她,“你可以是任何你喜歡的樣子”,繼而想到謝舒毓不在,哭得更厲害。
太難了,想罵人。
擤干凈鼻涕,溫晚抓起手機,群里把昨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謝舒毓接到學敏,正好十二點,她們在附近找了家面館吃東西,準備下午坐大巴過去。令人感到意外,學敏竟然帶了她女兒。
女孩八九歲大,長得很白,頭發細軟,性格內向,見人淺淺笑一下,不講話。
她小名叫燕燕,頭上包了塊紗布,周末出去玩不當心摔的,學敏離異,不放心燕燕自己上學,干脆給老師請假帶出來了。
“怪不得那天你好像有點猶豫,但這樣不會耽誤她學習嗎?”謝舒毓小時候家里管特別嚴,才摔破頭就請假不上學,換她媽肯定要說嬌氣,她記得有一次,發高燒還被要求必須寫完張語文卷子。
燕燕背個小書包,學敏給她摘下來放一邊板凳上,“一兩天不上學沒關系的,那些知識嘛,過后補回來就好,我不放心她,她也不能離開我,我覺得她的情緒才是最重要的。”
燕燕好可愛,大人說到她的時候,她的眼睛會跟隨著轉動,抿出個笑,有點不好意思,因獨一份的鐘愛竊喜。
謝舒毓大受震撼,天底下除了溫晚媽媽,竟然還有像學敏這樣的好媽媽,她開玩笑說:“在我們家,不上學是要被殺頭的!
其實她初高中經常逃課,跟溫晚一起。如果媽媽知道,她可能早就被挫骨揚灰了。
“所以你現在才那么優秀!睂W敏笑瞇瞇看著她。
謝舒毓搖頭,“我媽要是也這么覺得就好了!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優秀,這份工作,家人極力反對,媽媽希望她考公,說雜志社沒前途,所以她搬出去住。
面端上來,學敏沒再往下說,謝舒毓邊吃飯邊看手機,左葉和許徽音得知溫晚昨天遭遇,群里跟著她一起罵了三百多條,情緒價值拉滿。
“你現在這樣蠻好的!睂W敏突然說。
謝舒毓抬頭,愕然。
學敏只比她大六歲,也許是因為做了媽媽,身上總是籠罩著一種溫潤的珠光,她的文字也像她這個人,質樸,充滿童真,她是雜志社非常優秀的撰稿編輯。
“如果你想改變,可以試著再勇敢一些,對你感到疲憊和厭煩的一些人或事開戰,拒絕,說不!
謝舒毓愣住。
“談戀愛了嗎?”學敏又問。
“沒有。”謝舒毓笑,手半掩唇,本能地遮蓋,那個酒窩被擋住。
“但我有喜歡的人!彼焖傺a了一句,是想到學敏剛才的話。
點點頭,學敏說:“你可以試試!
“好!敝x舒毓應下,如果要開戰,媽媽首當其沖了。
吃完飯,她們去附近的車站坐大巴,學敏自然要和燕燕一起,謝舒毓獨自坐在靠窗位置,給溫晚發消息,匯報進程。
[系上安全帶。]
溫晚叮囑,同時也系好自己的安全帶。
謝舒毓問吃東西沒,她如實稟告,說昨晚的剩菜全部解決,碗筷也洗了。
[獎勵你一朵小紅花。]謝舒毓哄小朋友。
溫晚啟動車子,離開地下車庫,心想要能兌換成親親就好了。
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比謝舒毓勇敢得多,也脆弱得多,但她不怕受傷,也能獨自承擔后果。
可即便是這個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也會有自己的軟肋,也會有許多的不可言說,手掌按壓在心口,搖頭。
太多不確定,所以她也會害怕,藏住不說。
還有還有,什么是“最勇敢”呢,并沒有標準答案,不過是為了給不夠勇敢的她或她尋找借口。
天氣不是很好,太陽只在早上短暫露面,什么時候悄悄躲進云層之后呢,大概就是謝舒毓乘電梯離開的那一秒。
不過眨眼,全世界暗下來。
車子駛離城區,上高架,接高速,路兩邊能看見大片的果林,才幾天花就全謝了,顏色變得暗黃。
不用過分擔憂,那并不代表結束,枝頭有葉子長出來了,飛快的,嫩綠。
同一條路,大巴車的視角更高一些,她們差不多的心境,毀滅同樣是一種新生。
一件事情想要開始,另一件事情必須結束。
如果不是真的熱愛這份工作,出差會感到非常痛苦,好在大家都十分樂在其中,包括燕燕,初時的車程,身體尚不覺疲倦,對車窗外快速流動的一切都充滿新奇。
“這已經是縣里了吧!”大巴過收費站,學敏驚喜出聲。
謝舒毓拿出手機看地圖,“好像是。”
“欸!”學敏回頭,“我知道這地方什么東西最好吃,忙完我們一起去!
謝舒毓沒有立即答應,溫晚還在家等她。
網上那些話真不能全信,寺廟沒那么偏,路邊打個車十塊錢就到,再步行不到一公里,山腳下看到白色的佛塔。
謝舒毓腳程快,走在前面,學敏牽著燕燕,速度慢些。
中途謝舒毓從書包里翻出相機,假如看到猴子馬上就能拍到,網上說那些猴子經常蹲在路邊搶食,素質很低。
剛才說過,網上那些話不能全信,直到山頂,謝舒毓一只猴子沒看見。
這座寺廟年代久遠,還沒進主殿,山間開闊處,一座高大的彩色泥塑牌坊赫然出現在眼前。
這是真正的古物,絕非現代工藝所能復刻,厚重的歷史感撲面而來,仰望它,謝舒毓久久失語。
拍下很多照片,已經熟悉路線,心說下次一定要把溫晚帶過來,謝舒毓踏上石階,穿過牌坊,庭中一棵老樹下,一個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撞進她胸口。
猶如中槍,謝舒毓當場傻在原地。
溫晚歪了下頭,朝她走來,腳步輕快,面帶笑容,“我剛才也像你那樣,愣愣看了很久!
口吻熟稔,似乎她們一早就約好在這里碰面。
是驚喜,制造驚喜的人同樣很開心。
謝舒毓眼睛睜得大大,還在反應,溫晚一把抱住她,“原來是這種感覺,哇,我也好喜歡!
“你怎么會來!敝x舒毓摸到她滿背涼滑的長發,“肚子還疼嗎?”
“我來玩吶,你不許?”帶點小脾氣,小傲嬌,她彎腰習慣拿頭撞人胸口。
謝舒毓去摸她的手,山里有點冷,她自己開車,比她們快得多,應該獨自等待許久。
“好涼。”謝舒毓雙手握住,使勁地搓。
溫晚喜歡被她緊張的感覺,“不是應該呵氣嗎,電視里都是那么演的!
“摩擦發熱更快!敝x舒毓舉例說明,“鉆木取火!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像蛛絲,把她們包裹在一起。溫晚看著她,吸了下鼻子,“你開心嗎?”
“當然!”謝舒毓毫不猶豫,“巨大的驚喜!
來時路上,心中所期待的一切全部實現,溫晚輕快蹦跳,兩條手臂掛在謝舒毓脖頸,仰頭望天,身體放心朝后倒,“我超開心!”
謝舒毓用力抱住她,如果有心,下一秒就可以吻到。
不能也沒關系,好暖啊,淹沒在彼此的氣味里。
學敏和燕燕來到身邊,溫晚熱情跟她們打招呼,謝舒毓向學敏介紹,“小碗,我最好的朋友!
客氣寒暄,學敏微微皺眉,小聲念叨著這個名字,忽地,眼底瞬間迸發出晶亮笑意,“小碗就是小時候被鱉咬過的那個女孩吧?”
“?”溫晚表情夸張,隨即怒捶謝舒毓,“你什么事都往外說啊!
“我們有一期,是科普烏龜和甲魚的差異,小毓跟我說了你的經歷,我覺得很有趣,就寫進去了!睂W敏微笑補充。
“。俊睖赝須獾弥碧_,“你們還把我的糗事寫到書里!
大家笑開。
謝舒毓下午忙工作,跟學敏去見寺廟的住持,溫晚帶燕燕在附近玩。
女孩話不多,但沒關系,溫晚自說自話慣了。
“一開始,我跟小筷子也是這樣,她話少,都是我在說,她看書多,懂得多,我問題多,如果一個問題她已經回答過一遍,我再問,她堅決不會講!
溫晚小時候學過舞蹈,肢體還不錯,擅長模仿,立即跳起來,皺著眉頭很不高興的樣子,“我問得煩了,她表情就這樣,然后一甩胳膊氣沖沖走掉。”
她學人走路,上身完全不動,兩腿倒騰得飛快。
謝舒毓拿相機拍照,站立白塔頂層,地面的溫晚像只小螞蚱,跳來跳去不知道干嘛。
“小毓姐姐在看我們!毖嘌嗍种赴姿较。
溫晚更來勁了,模仿謝舒毓小時候發脾氣,“也是上身不動,手僵僵垂在兩邊,不停跺腳,而且只跺右腳!
燕燕被逗笑,溫晚一下跳到她面前,“我也是這樣模仿她爸媽,把她逗笑的!
瞬間臉紅,燕燕眼睛睜得大大看她。
溫晚反手在包里掏,沒找到糖,只摸出瓶木糖醇,分給燕燕吃,還叮囑說:“不可以咽下哦。”
木糖醇是在小區樓下買的,如果可以親嘴的話,能派上用場。
一而再,再而三嘛。
親嘴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謝舒毓說過的一些話,她其實介意,比如嫌棄床臟,說她嘴巴有味道。
盡管她知道,那些話并非出自真心,也絕不是事實,謝舒毓只是故意讓她難堪,想看到她爆炸,發怒,像只鼓脹后被松開的氣球,滿屋亂竄。
諒解。她常常也對謝舒毓做同樣的事,貶損自己,從對方口中的否定獲得肯定;惡劣的言語刺傷,通過對方強烈的反應來證明自己的重要性。
很壞,但非常有效,且樂在其中。
她們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從小一起長大,相互影響,也被滋養,這種羈絆很深,甚至已經融入基因,可以遺傳給下一代。但,不會有下一代了。
三十而立確實有點扯,溫晚坐在樹下,心里很空,未來沒著沒落的。
又想哭了,該死的姨媽。但堅決不可以,今天很開心,她們可以一直待在一起,直到明早的太陽升起。
不對,還有后天,大后天,甚至周末。
天吶,溫晚抱住自己,好幸福。難以自持,眼眶濕熱。
謝舒毓結束工作是下午五點,寺廟提供齋飯,既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她們可以免費享用,夜間留宿在禪房。
住持說,每天早上十點,會固定給猴子們放飯,屆時都可以見到。
“不過,我們可以去買一把香,再捐些燈油錢。”謝舒毓提議。
溫晚把燕燕完整交還給學敏,孩子困了,想睡覺,學敏先帶她去禪房休息,讓她們不用等,先去吃飯。
兩方道別,謝舒毓牽著溫晚往大殿走,“去給家人求個平安!
漫長的等待終于結束,一刻也不想分開,溫晚頭黏靠在謝舒毓肩膀,“我是你的家人么?”
“當然。”毋庸置疑的。
虔誠跪拜在佛祖面前,除謝舒毓外,溫晚只能通過禱告來實現的心愿,恐怕就只有外公了。希望外公長命百歲。
溫晚睜開眼睛,“你跟佛祖說了什么。”
“我……”謝舒毓搖頭,“我希望奶奶長壽,但她的病你也知道,我同樣不想看到她痛苦。”
老人家身體倒是硬朗,只是患有阿爾茨海默病,常常記不清楚事情,還動不動就離家出走。
很矛盾,人無時無刻不處在矛盾中。
并肩默默往膳堂走,天下起小雨,山間空氣潮濕清冷,兩只手緊緊牽在一起,熱的。
途中,溫晚想起件好玩的事,“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為了天天跟你待在一起,有天跟媽說,讓她安排一下,買個更大的房子,把你全家人都接過來,媽媽和媽媽一個房間,爸爸和爸爸一個房間,我們倆一個房間!
謝舒毓記得,她說過好多遍了。“然后干媽說‘我哪兒有那么大權利啊’。”
“可你平時不總說,使點錢安排一下,你使錢唄!”溫晚回憶當時,呲個大牙樂。
“我剛才也給佛祖使錢了!彼枇藘汕K錢,“兩個心愿。”
謝舒毓問:“然后呢?”
溫晚這次學聰明,“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謝舒毓一臉完蛋,“那你問我!”
“哈哈哈哈——”溫晚大笑,霸氣揮手,“你那個不算犯規,我錢多,佛祖肯定聽我的!
“行吧!敝x舒毓只捐了二百。
寺廟的齋飯很好吃,蔬菜種類豐盛,還可以無限續加,吃飽為止。
溫晚不喜歡吃水果,沒水的嫌干,有水的黏手,她喜歡蔬菜,不明白現在的小朋友為什么討厭西蘭花,明明就很美味。
有香客自己帶了飲料來,是大瓶的花生牛奶,放在桌邊,溫晚正跟謝舒毓討論佛教徒可不可以喝奶,猴子出現了!從靠山的小窗竄進來,抱起飲料,嗖嗖嗖幾下就上了樹。
“來了!”謝舒毓抓起相機沖出大門。
溫晚也跟著跑,大概是上午那半根香蕉讓她二次變異,高昂的嚎叫聲比山上的猴子還要響亮。
那猴子好厲害,獨臂上樹,還單手擰開瓶蓋,以一種奇異的角度仰靠在樹干,腳掌撐在瓶底,飲料直接往嘴里倒。
謝舒毓在樹下瘋狂找角度,“公眾號的照片也有了!
溫晚連蹦帶跳,“好好玩!”
忽然,她靜止不動,謝舒毓回到她身邊,“又血崩了?”
想笑,不敢,憋笑辛苦,溫晚揉揉腮幫,“太興奮了!
寺廟的禪房很干凈,有雅致的檀香味,床褥和枕頭是藏藍色,謝舒毓認真查看過,“沒問題!
她的根據是有一種剛洗過不久的感覺。
什么感覺呢。
“首先,布料比較硬挺,其次是味道,有皂粉味!
溫晚早料到會在外面過夜,帶了睡衣。禪房設施不全,下雨涼,她們都沒洗澡,溫晚很認真刷了牙。
然而絞盡腦汁,實在想不到可以接吻的理由。
是給佛祖使了錢不錯,佛祖再厲害也不能把謝舒毓頭按過來吧!
床很小,靠墻放,因此她們必須靠得很近,軟綿綿的黑暗中,窗外滴答滴答,小雨聲。
溫晚喜歡和謝舒毓抱在一起,不管對方是否情愿,死死攀住。
她小心翼翼往人脖子里吹了口氣,“我的嘴巴沒有味道吧?”
大概是癢,謝舒毓往后躲了下,呼吸變重。她靜靜吐納,音色低沉而沙啞,“都說了,開玩笑的,胡說八道的。”
“那就是香!睖赝碚J定。
其實她心里早就原諒,卻希望謝舒毓可以繼續犯錯,好讓她捏住把柄。
謝舒毓“嗯”了聲,薄荷香,還有她的香,一種不可描述之香。
“那你能莫名其妙親我一下嗎?”溫晚承認自己越來越放肆了。
心被撩惹,春潮一波一波,洶涌推動。
完全在意料之外,謝舒毓沒憋住,胸腔低震出笑音,“你瘋了,佛門凈地,想干嘛!
笑也這么好聽,溫晚耳朵貼在謝舒毓心口,暈乎乎的。
是了,差點忘記她們在寺廟。
她道行確實還淺,姓謝這老尼姑,坐懷不亂,有點厲害哦——
第26章 “這才是接吻!
對謝舒毓,溫晚講不出來到底什么感覺。
依賴嘛,當然有,在謝舒毓身邊,她能得到很好的照顧,會有一只手從始至終牢牢牽住她,不必擔心走丟,迷路也當是旅行,一路興致勃勃。
愛,更復雜,這世上有很多種愛,數年如一日的守候、陪伴,多重身份邊界感模糊。
從前,溫晚試探過,謝舒毓反應強烈,立即就退避三舍,她心灰意冷才決定逃家躲避。
可她還是會做夢。
說起那個夢,真是詭異,仔細回想,那個夢之后,謝舒毓對她似乎寬容許多。
入睡前,溫晚美滋滋想,繼續做夢吧,夢里按捺不住,半睡半醒間就可以抱住身邊人大親特親了。
所以,無所謂是依賴還是愛情,溫晚確定,她對謝舒毓是有欲望的。
想和她睡覺,不是現在這種假睡,是兩個人脫光抱在一起,你摸我,我摸你那種睡。
閉上眼睛,頭腦深陷在昏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她的呼吸聲、心跳聲,如此強烈,她的存在像一柄鋒利的刀直插入心臟,難以忽略,痛是愛而不得。
溫晚伸出手,摸摸索索落在她的腰,她側身躺著,那里明顯的凹陷,虎口稍用力些還是能掐起塊軟軟的肉。
“嗯——”
毫無防備,謝舒毓低緩婉轉的一聲,語調帶著深深的倦意,“干嘛呢。”
“你睡啦?”溫晚明知故問。
“不許調皮。”謝舒毓握住她手腕,拿開,“明天還有工作!
“你累啦?”溫晚睜開眼睛,這里好黑,窗外沒有一絲光,她什么也看不見。
謝舒毓沒有回答,翻身,背對人。
好吧,她可能對我沒性趣。漫長吐氣,溫晚放棄試探,靠近,仍是環住她腰,擁抱她清薄的后背。
心里在盤算,要是連抱都不給抱,她就大哭,大鬧!
幸好沒有,謝舒毓輕輕握住她的手,往前拽了拽。
“乖乖的。”
“唔——”溫晚偷偷親了一下她的頭發。
整夜無夢,世界如此安靜,像回到母親的子宮,一種久違的踏實。
謝舒毓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一個早晨,昏昏的,是山中高大的樹木遮擋了日光,雨停,檐角水滴懸而不落,石階角縫青苔叢生,空氣中滿是草木被水浸透散發出的獨特香氣。
沒有叫醒溫晚,她在院子里刷牙,左手叉腰,庭中踱步。
角落里一窩竹子,長得真快,不過一夜就竄到人小腿高。
洗漱完畢,回到房間擦臉,溫晚已經醒來,懶洋洋橫在床鋪間。
木門“吱扭”一聲,溫晚投去視線,輕聲問:“你有聽到嗎?”
謝舒毓走近,“什么?”
“小鳥在唱歌!睖赝砺曇羯成赤青牵皣\嘰,喳喳,啾啾!
乳液瓶順手放床頭,謝舒毓俯身,冰涼的手去摸她的臉。
溫晚起初瑟縮一下,繼而享受,“好舒服。”
輕輕捏一下,她皮膚好軟,看來昨晚睡得很好,謝舒毓又隔著被子拍拍她,“起床洗漱吧,我去給你端吃的。”
膳堂早上吃面,學敏和燕燕已經在了,謝舒毓排隊拿了兩只碗,從她們身邊經過,有點不好意思,“賴床呢,我給她端去。”
學敏點點頭,“是手搟面,特別好吃!
路程不短,謝熟毓一路疾行,擔心面坨。碗底好燙,中途她實在難以忍受,碗放在一邊石墩子上,扯袖包住手,左右端起。
溫晚從房間出來,想去找謝舒毓,又不認識路,怕走丟,反倒要人去找。
昨晚是謝舒毓牽她過來的,她腦袋空空,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那個身影朝著自己飛奔而來時,溫晚有幾秒的失神。
可恨的不是姨媽,是謝舒毓,總讓她淚眼花花,她懷疑這人就是成心,知道她眼皮淺,故意整她。
“啊!燙死我了!”謝舒毓把面碗擱在院里石桌,瘋狂甩手。
她忍了一路,臉都急紅。
溫晚抓來她手,“呼呼”吹氣,“你干嘛非這樣啊!
“我哪樣了?”謝舒毓糊涂。
溫晚自己先哭上,“你等我起床,我們一起去不就好了!
謝舒毓不是喜歡拖延的人,“等你黃花菜都涼了,膳堂是有開放時間的,過了點誰給你開小灶啊!彼梢月闊┳约,不喜歡麻煩別人。
“別廢話了,趕緊吃吧。”她抽出手,去拌面。
手搟面粗,沒那么容易坨,謝舒毓端走之前淋了辣椒油提前拌過,她什么都想得周到。
嘗了一口,她順手遞給溫晚,“聽膳堂師傅說,他們辣椒都在自己種自己曬,絕對純天然。”
溫晚接過面碗,熱氣一蓬一蓬往上溢,熏得她眼淚止也止不住。
“我真服了!敝x舒毓又把面放桌上,包里翻紙巾給她擦淚。
盡管從小到大已經重復過很多遍,謝舒毓還是想說:“你哪里來這么多眼淚,你是水槍嗎?”
你大爺的,什么破形容。溫晚咆哮,“人家都說女人是水做的,你說我是水槍!
謝舒毓哈哈笑幾聲,“水槍沒有水,就失去了作為槍的作用!
她的眼淚是子彈,她無法無動于衷。
“那你惡狠狠親我一下,我就不哭!睖赝沓脵C提要求。
謝舒毓笑得更厲害,“還惡狠狠,你吃不吃?”
這人行動上對她有多好,嘴就有多賤,簡直天賦異稟,絕世無雙。
溫晚也有辦法治,“那我就鬧,我滿地打滾!
剛下過雨,地面潮濕,謝舒毓說:“我很期待!
“哎呀!”溫晚連連跺腳,胳膊左右地摔,“你這人怎么這樣!
“好了好了!敝x舒毓重新端起面碗,“快吃吧,我手現在還疼呢!
溫晚終于老實。
謝舒毓的意思是想弄明白到底為什么,她不想稀里糊涂的。
溫晚給出的理由是“想媽媽了”。
“那你找你媽去!敝x舒毓端空碗往水池走。
溫晚牽著人衣角跟在后頭,“我媽不在,你是小媽媽,你得負責哄好我。”
“我是你祖宗!敝x舒毓氣得不輕。
溫晚笑嘻嘻,“那祖宗更得疼我愛我!
謝舒毓讓她滾一邊去。
我說錯話了嗎?溫晚撓頭。
她們做了二十年朋友,想改變過去觀念,拋卻舊的,展開新的,實在是不容易。
雨柔柔,風輕輕,春生萬物,發芽,吐枝,開花,可在此之前,也經歷了一個漫長而蕭索的冬。
困頓、昏睡,是必經之路。
十點,膳堂的大師傅開始給猴子們備飯,木盆里裝了好些的水果和饅頭,謝舒毓把自己帶的香蕉也放進去。
這些食物部分是寺廟采購,其余大多是香客捐贈,猴子們曾經遭受過嚴重虐待,大多有殘疾,幸好它們也是有人疼的,很多退休老人每天爬山到寺廟,就為給它們背口吃的。
學敏采訪,老人們笑盈盈說,又能積德行善,又能鍛煉身體,兩全其美。
大師傅把木盆端到外面一片空地上,手里提面銅鑼,“梆梆梆”敲幾下,就聽見漫山簌簌的響,猴群從山林間四處冒出,歡天喜地奔來食盆邊。
好多香客圍在旁邊看熱鬧,溫晚有點害怕,往謝舒毓身后躲。
大師傅安慰說別怕,“猴子也是明事理的,你不傷它,它就不傷你,它們嘛,其實膽子小得很,齜牙咧嘴,不過為了自保。”
雜志插圖大多采用工筆畫法,內容崇尚寫實,形似,要求細膩逼真,謝舒毓拍了很多視頻,想拿回去慢慢看。
猴子不可能像人乖乖坐在那,方便她觀察,再說人也不是每一只都乖。
想到這里,謝舒毓轉身,回頭。
“看我干嘛?”溫晚眨巴眨巴眼。
“沒。”謝舒毓繼續拍猴。
住持留她們吃過午飯再走,學敏還沒說話,溫晚先“嗯嗯”應下,“齋飯特別好吃!”
大家對視一眼,笑開。
學敏打電話跟張姐匯報情況,反正山高皇帝遠的,扯謊說明天上午才能全部弄完,今天猴子沒出現。
張姐說你們自己看著辦,只要別耽誤錄節目就行,主編那邊這次特別看重。
電話掛斷,謝舒毓戳戳溫晚,“看見沒,這就叫老油條!
學敏大笑,笑完說:“那不然呢?今天回去,后天又過來,多折騰人!
謝舒毓當然是感激她的,只是擔心燕燕,“小孩豈不是一個星期都不能上學?”
燕燕牽著媽媽袖子,很好奇大人要怎么安排她。
“不上了唄。”學敏無所謂擺擺手,“最壞的結果是什么?考試考不好,但她才三年級,又不影響升學,一次考不好并不能代表什么,我們燕燕很聰明的!她回去以后會主動學習的!
“我會的!毖嘌嗯e起胳膊,開心蹦跶。
“而且我們燕燕頭都破了,要每天都開心玩耍,傷才能好得快!睂W敏把燕燕抱起來,親親她臉。
小孩滿臉幸福,緊緊摟住媽媽脖子,她們親密無間。
謝舒毓嘆為觀止。
溫晚倒是還好,“我媽媽也是這樣的,我跟小筷子逃課出去玩,回家她問我,有沒有發現什么好玩的地方,跟她講講,下次也帶她去。”
燕燕的媽媽和小碗的媽媽,是謝舒毓做夢都不敢夢見的。
可偏偏,就夢到跟溫晚那什么了。
學敏說,人生的容錯率其實是很高的,別因為一點小事就輕易否定自己,回頭看,根本沒什么大不了嘛。
她很享受自己現在的生活,用過來人的語氣開解她們。
燕燕頭上的紗布得換,住持說過他那有醫藥箱。
“山里轉轉,這邊空氣很好!睂W敏抱著孩子離開。
兩人牽手,走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對彼此來說,所有對方沒有拒絕的肢體接觸,都是一種恩賜。
謝舒毓問:“那你什么安排。”今晚之前,她們會離開這里,那明天呢。
“去看電影?然后超市買菜,回家做飯。”才剛吃過飯,溫晚又饞了,“想吃水煮肉片!
“那你不上班吶。”
“不上了!
“為什么?”
“想和你待在一起。”
一陣大風刮過,山林呼嘯,巨大的雨點砸在頭頂發縫,謝舒毓“哎呦”一聲,借此掩蓋了慌亂情緒。
其實脫口而出的瞬間,溫晚也后悔了,擔心嚇跑她。幸好,給佛祖使了錢的。
“是不是特別涼!哈哈!”溫晚幸災樂禍,扯了袖子踮腳給她擦。
謝舒毓配合屈膝,對面那家伙趁機使壞,揉亂她頭發,她沒生氣,緩過勁來,試著探尋更多。
“老曠工,公司那邊沒問題嗎?”
“他們不敢給我算曠工!
溫晚自信滿滿,“而且砸壞辦公室的錢,也不需要我出一分,你相信不?否則我就去找嫡女告狀,嫡女很兇的,雷厲風行的女強人,次子不敢惹她!
溫晚的自信來源她的無所畏懼。有本事把她開了,她求之不得。
如果主動離職,媽媽肯定要笑話她,一輩子都拿這事笑話她,甚至年夜飯也搬出來說,她別想翻身。
被開除不一樣,她可以趁機拿傅明瑋說事,媽媽不會罵她,反倒會心疼她。
走的時候,她跟謝舒毓大吵一架,互相放了不少狠話,說一輩子別見面,大家從此井水不犯河水,誰先主動聯系誰就是王八蛋。
結果才離開不到三個月,她搬東西的時候被砸到腳趾頭。
疼得撕心裂肺,哭著給謝舒毓打電話,那邊冷冷三個字。
——“您哪位?”
她的號碼從高中就開始用,就算刪除備注,難道才三個月就把她忘了。
像個傻妞,光腳蹲在地板,眼淚鼻涕一大把,她咆哮出聲,“我砸到腳了!”
——“跟我有什么關系!
電話掛斷。
那天溫晚甚至想過去死。
謝舒毓不要她了,是她自己作的,如果她們沒辦法和好,真的一輩子不見面,她干脆去死。
一個人,孤零零,很容易產生極端想法。
哭到窒息,她一瘸一拐爬上床,裹緊被子蒙頭大睡。
第二天早上九點,家門被敲響,不想理會,但對方非常執著,且怒氣沖天,甚至拿腳用力踹門。
沒有通過貓眼觀察,心中有一個明確的答案,雙手用力壓下門把,見到那人,她毫不意外。
左邊肩膀掛書包,右邊肩膀被超市購物袋墜得直往下沉,謝舒毓站在她家門口,冷著一張臉。
進屋,謝舒毓不穿她的拖鞋,大概也是嫌臟,覺得是別人穿過的,并不查看她的傷,只穿著一雙襪子進廚房,像昨天那樣,淘米、蒸飯、備菜。
謝舒毓很生氣,每一個步驟都非常用力,廚房里好像在打仗。
她坐在客廳沙發上,孩子似嚎啕大哭,謝舒毓不管,菜端上桌,填了滿滿一碗飯,命令她“吃”。
在她感覺自己要被治愈的時候,謝舒毓表情冷冷問“你女朋友呢!
——“怎么不管你!
——“還是被甩了?”
——“干嘛給我打電話,我是你媽?還是你養的狗,一個指令就立馬到位。”
她原本想說,我沒指望你能來。
但謝舒毓還是來了。
眼淚糊得滿臉,她死皮賴臉去抱人家,明顯感覺到掙扎,死摟著不松手,不停說“對不起!
她們之間,曾有過許多美好回憶,同撐過一把傘,同穿過一條裙子,牽手、擁抱,更是家常便飯,呼吸般自如。
過分親密,滋生出強烈占有欲,不懂表達自己,以愛為名的匕首刺向對方,傷愈后留下丑陋的疤痕,作為禁忌,不可觸碰。
后來當然就和好了,聽起來挺莫名其妙,但如果那次就徹底絕交,她們的關系,怎會一直持續到今天。
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年底謝舒毓也三十歲了,她們有變得更成熟嗎?
不知道。
怎么突然想到這些,溫晚變得低落,不想走了。
謝舒毓停下來看她,“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我想要抱抱!睖赝聿幌矚g自己總是在索取,可她真的真的,就是很想要抱抱。
“你上輩子是袋鼠吧!敝x舒毓無可奈何。
那還能怎么樣,就給她抱抱嘍。
在那棵老樟樹下,她們擁抱,第無數次。真奇妙,這里也有一棵老樟樹。
因為謝舒毓,溫晚知道樟樹這種神奇的樹木,不在冬天落葉,而是春天。
所有新葉,都抖擻著舒展筋骨,風中搖曳,去年的陳葉才飄飄然脫離枝頭,滿地打著卷。
春天有兩面,一面欣喜溫存,一面低沉憂郁。
溫晚喜歡把臉埋進她頸窩,用力大口呼吸,渴望她的氣息全部填滿身體。
像被人遺忘在陽臺,總是缺水的盆栽,偶爾被想起,就會用盡全力把能量吸收,嚴密儲存在身體,時刻準備迎接一場漫長的消耗。
周而復始。
這幾年都是這么過。
“你愛我嗎?”溫晚手臂橫搭在謝舒毓肩膀。
謝舒毓一時不知該怎么回,偶爾,她們也會不同頻,她其實不是個過分感性的人,她更務實一些,顧慮也更深。
但不妨礙她們相愛。
“我愛你。”謝舒毓回答。
“謝謝你!币恢睈壑,溫晚漫長吐息,“也不嫌棄我!
“其實嫌棄的!辈幌胱寶夥仗林兀x舒毓快速劃拉幾下她后背,“只是沒辦法,跑不掉!
你一打電話給我,我的手就自動接起來,幾乎成為一種生理反應。
看不到你的時候,我會為你擔心,幻想出很多糟糕的災難現場,擔心再也見不到你。心理學說,這是一種焦慮癥狀。
而治療的唯一辦法,就是立刻、馬上,去見你。
所以,一次又一次,她們分離,又重聚。
如果這都不算愛,那什么才是愛。
中午在膳堂吃齋飯,溫晚很期待有猴子來偷東西,多拿了一個小饅頭放在靠窗的桌角。
本來想拿大饅頭,謝舒毓竟然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警告說:“到時候別讓我幫你吃!
“嘿嘿!睖赝頁Q了小饅頭。
也許是因為上午才放過飯,猴子們沒出現,溫晚把桌角的小饅頭拿回來,臉一鼓,表情好兇,嚷嚷說“那又怎么樣”,強迫謝舒毓跟她對半分吃。
眼神犀利,謝舒毓行動上卻很老實,“慣得你!
溫晚心中不屑,既然那么寵我,干嘛不跟我親嘴?
飯后她們回房收拾東西,真有點舍不得,碎碎念叨,說下次有機會要來長住。
其實不過說說而已,如果不是出差,恐怕她們一輩子都不會來到這里。
很多人和事都不過如此,說說而已。
溫晚累了,想回家洗澡,謝舒毓自然跟她一起,學敏還不想走,帶著燕燕送她們出寺廟,幾人就此分別。
“到時候電話聯系!睂W敏揮手。
這附近也沒個像樣的停車場,溫晚的車停在山腳下沙石地,她回頭望,有些不甘心,愿望還是沒能達成。
“走吧!
謝舒毓去拉副駕的門,溫晚卻打開后排車門坐進去。
“我開?”謝舒毓有些不確定,更不懂溫晚為什么不坐副駕,把她撇在前面。
“你怎么了!彼们煤笈跑嚧。
黑窗降下半扇,溫晚言簡意賅,“你上來!
謝舒毓原地思索幾秒,還是順從挨去她身邊。
四面窗戶關嚴實,旁邊溫晚面無表情,謝舒毓左右看,心里毛毛的,“你不會要對我做些什么吧。”
猜對了。
“休息一會兒,我開!睖赝砣崧暟矒帷
謝舒毓諒解,“這兩天確實,你肚子還疼嗎?”
搖頭,溫晚想好該從哪里說起了。
“你還記得我們初二時候,老師故意把我們分開,說我總是在影響你,然后讓學委跟你做同桌。”
謝舒毓心中升起不妙。
上學時候,班級里總有些人喜歡散布謠言,說她跟學委談戀愛,還傳得沸沸揚揚,甚至連隔壁班都知道。
溫晚很不高興,質問,但謝舒毓只覺滑稽,罵她“有病”,兩人不能同桌,又因此生出隔閡,連著有一個星期沒說話。
“然后我只能結交別的朋友,但那些人根本不是真的跟我好,她們覺得我的錢好騙,我想讓人跟我玩,就不停借錢給她們……”
再然后,溫晚找她們還錢,兩邊翻臉,溫晚放學時候被她們堵巷子里打了。
“你覺得你對得起我嗎?”溫晚終于說到正題。
可那件事早就解決了,那些打她的同學全都被請家長,后來謝舒毓能去市里讀高中也是因為這個,媽媽覺得縣里的學校不好,壞學生太多。
“我……確實是我不對,我當時就應該跟你解釋清楚!
謝舒毓抓抓腦門,“可我確實也很生氣,你怎么能懷疑我呢,我們天天在一起!
“可老師換座位了呀,我們就不在一起了,我很沒有安全感,你不能照顧一下我的情緒嗎?”溫晚質問。
“不止你有情緒!敝x舒毓說:“我們分開了,我也不開心,我也有情緒,你還輕信別人的謠言,跑來問我,我肯定不高興啊。”
她不想扯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趕緊說吧,到底想干嘛!
溫晚氣鼓鼓,“反正我被人打了,都是你的錯!
“嗯,都是我的錯,我有罪,你想怎么樣嘛,秋后算賬?”謝舒毓側身面對她,一條腿斜搭在座椅,手撐椅背,瞬間就擺好架勢。
溫晚聲音忽然變弱,“我要補償。”
謝舒毓眼神示意繼續。
“要你親我!睖赝硗伦趾,聲如蚊蚋。
“你還上癮了?”謝舒毓其實已經猜到。
溫晚給她個“不然嘞”的表情。
佛祖顯靈。
謝舒毓捏住她下巴,俯身便吻去。
上次在莊園那個吻當然不算,毫無氣氛,毫無旖旎,她全當被狗咬,不對,是鱉。
所以這次是她第一次跟人接吻,并不膽怯,只是略有生澀,開始便氣勢洶洶,絞纏唇舌,清涼薄荷味渡進口腔,陌生新奇的體驗,更加劇探索欲。
這個吻持續足有半分鐘。
分離,謝舒毓退去旁邊,溫晚嘴唇血色豐潤,水光粼粼。
她被吻到幾乎窒息,雙手握拳抵在胸口,視線茫然,心跳劇烈。
“這才是接吻。”謝舒毓氣息尚且混亂,卻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
“學著點!
第27章 尺度是否已經超過普通朋友
學著點,學什么,你很牛嗎?溫晚第一反應就是杠。
第二反應才是她們接吻了。
兩片嘴唇貼合在一起時,她大腦一片空白,猶如被閃電擊中,那半分鐘她完全處于真空,此刻努力回想,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問題變得棘手,第三反應是什么?溫晚著急。
她應該擺出什么樣的表情、姿態,避免尷尬,自然過渡到下一階段。
還有,能不能再來一次。
分秒掙扎,謝舒毓已經下車,霧濛濛的春雨中,雙手叉腰,朝天呵氣。
那背影清瘦,兩片肩胛在薄毛衣下凸顯出明晰形狀,溫晚自己都一團亂麻,無從判斷她情緒,只是感激,她給彼此都留出了一個沉淀,思考的空間。
然后呢,然后呢,溫晚快要急瘋了。
要現在就說嗎?說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只要你一句話,我什么都可以放棄,辭職,什么副理,根本不稀罕,退租,立刻就搬家,媽媽嘮叨一輩子,每頓年夜飯都被拉出來嘲諷也無所謂,只要你要我。
不肯輕易離開,是心里始終憋了口氣,但只要你肯接受我……
一聲輕響,打斷思緒。
謝舒毓回來了,拉開車門坐到副駕位置,“走吧!
“嗯?”溫晚茫然,就結束了嗎,她沒有什么話想對她說嗎,她們接吻了呀。
一種本能,溫晚下車,換到主駕位,離她更近的地方,又似乎更遠。
“你剛才為什么親我。”溫晚還是想要個準確的答案。
她說過,她一直覺得自己比謝舒毓更為勇敢。
“不是你讓我親的嗎?”謝舒毓反問,表情真實的惘然。
心底像有什么碎裂的聲音,溫晚輕輕皺眉,“我讓你……”
她說不下去了,對,事實如此,是她要求的。
副駕位,謝舒毓過分平靜,視線透過車窗,遠放在沙石地外荒蕪的雜草間。
還沒到谷雨,至少立夏后,草本植物才會進入一年中生長最為旺盛的時節,眼前半青不黃,濕淋淋這一片,跟她們之間的狀態很像。
溫晚還是不甘心,補了句。
“其實這是我初吻!
“上次在莊園?”謝舒毓提醒。
“那不算!睖赝碚f。
謝舒毓笑了,她自己覺得不算,是不想做別人的擋箭牌、工具人,現在溫晚跟她說,那不算。
是她先親她的,現在又說不算。
好,那就不算吧。
“所以你之前跟董益君,一直都是柏拉圖?”謝舒毓笑盈盈轉過臉。
溫晚像被蜇到,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偏偏她嘴唇鮮艷,如雨露沾濕的花朵。
謝舒毓視線凝固在那片美麗的唇,口腔還殘留她甜美的津液,卻只覺諷刺。
背包里翻出一瓶礦泉水,謝舒毓擰開喝了幾口,然后用紙巾擦嘴。氣人這方面,她天賦卓越。
溫晚也再一次,那個惡狠狠的吻之后,被惡狠狠氣到了。
謝舒毓心中譏笑,對,這就是她在莊園被強吻時的真實感受,現在溫晚終于有所體會。
相愛相殺,她們真是一對摯友。
“柏拉圖,怎么可能,拜托大姐,什么年代了!睖赝黹_始發瘋,“你跟人談戀愛,不接吻,不上床?”
“我沒跟人談過戀愛!敝x舒毓回答。
“我知道啊!睖赝眍^腦已經不清醒,“就你這種人,誰會跟你談戀愛,誰受得了你!
“你不是挺受得了的。”
謝舒毓語氣淡淡,“被砸到腳趾就給我打電話,動不動就要抱抱,要親親,你不僅很受得了,還喜歡得不得了!
溫晚無法反駁。
她干脆破罐破摔,“因為我賤啊,不管人家怎么欺負我,我都一次次上趕著!
“哈哈哈——”謝舒毓手肘撐在車窗,半掩唇,笑彎了眼睛,“真說不清是誰賤,來回坐幾個小時高鐵,不嫌累,下車就直奔超市,進門換了鞋,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忙叨叨進廚房給人炒菜。”
“你還會換鞋啊。”溫晚滿臉驚訝,“你不是嫌我鞋臟嗎?不穿我的拖鞋,不睡我的床,可真搞笑,一面嫌我臟,一面又來親我的嘴。”
“哈哈,你可真賤吶!睖赝砜鞓返貏觿硬弊印
謝舒毓迅速轉過身,直面她,“不是你求著我親的,一開始不也你先強吻的,我不愿意,你成天要死要活,到底誰賤?”
溫晚突然緘默。
她在想,要怎么樣才可以讓這個賤女人閉上嘴,同時能消解掉她心中的不甘和怨恨。
“你說話啊,你不是挺能說的。”謝舒毓輕推她一把。
猛地一動作,溫晚縱身撲向她,把謝舒毓按壓在座椅和車窗之間的夾角,封住她惡劣的嘴唇,像只總是沒輕沒重的幼貓,蠻狠撕咬,啃噬,用力吮吸她的舌根,貪婪索取。
太疼,謝舒毓“嗚嗚”推拒,卻似乎更助長對方氣焰,她被親到整張嘴連帶舌頭都沒知覺。
半晌,溫晚終于放過,氣喘吁吁坐回位置,學人翻出濕紙巾擦嘴,抻直衣擺,又找到鏡子,使勁扒拉頭發,對鏡飛快皺一下眉,感覺不滿意,包里翻出氣墊梳,開始梳頭。
忙得不行。
謝舒毓從夾角處把自己擇出來,看她一頓忙活,眉間深深的不解。
“你是不是有病?”
“對啊。”溫晚搶過她水瓶,用擦嘴的濕紙巾把瓶口擦干凈,咕嘟喝水,還鼓起腮幫大聲漱口,然后降落車窗,“呸”一口吐出。
“我有病,精神病,狂犬病,你趕緊去打針吧,待會兒變異了!
謝舒毓翻了個白眼,不想跟她吵。
嘴疼。
溫晚也累了,安靜下來,兩人各自倚靠車窗,面朝不同方向。
大概過了兩分鐘,謝舒毓拉開車門下去,先左右張望一下,選定方向后,邁步行走。
她干嘛?溫晚起先疑惑,看到她腳步動了,頓時慌神,趕忙下車去追。
“你去哪里?”溫晚扯她袖子。
“打針!敝x舒毓說。
“?”溫晚一時沒反應過來,“打什么針!
謝舒毓平靜道:“狂犬疫苗,精神病阻斷劑!
狂犬疫苗溫晚知道,精神病阻斷劑是什么鬼。
她傻乎乎的,“精神病也可以通過唾液傳染嗎?”
謝舒毓停下腳步,看著她,被傻妞深深折服。
“?”溫晚晃她手臂,鍥而不舍。
“我要上廁所!敝x舒毓頭疼地揉揉太陽穴。
“哦!”溫晚還是不放心,上前一步抱住她胳膊,四處環顧,“可是這樣不像有廁所。”
最近的衛生間應該在山上寺廟里,可那意味著她們還要來回跑一趟。
“這附近沒人!敝x舒毓抽出手臂,“你去給我看著點!
她已經找好地方,踩過前面這片荒地,那邊有棵大樹。
溫晚“嗯嗯”點頭,“那你快點,別被人看見!
她突然霸道總裁上身,“我不允許你的屁股被除我之外的第二個人看見!
謝舒毓懶得搭理她,快速解決,回到車邊。溫晚見人拉屎屁股癢,“我也想去,不然一會兒開車還要開很久。”
“你去!敝x舒毓說。
“你要好好給我看著哦!”溫晚跑走。
謝舒毓本來沒想怎么著,站在車邊,從車窗玻璃里看到自己滲血的嘴角,頓時惡向膽邊生,雙手攏唇,朝著山上大喊:“快來看吶!這里有人隨地大小便!”
吼完她拍著大腿開始笑,溫晚急匆匆從樹后跑出,對她一陣拳打腳踢。
“你要死了!”
剛好山上有人下來,上一秒兩人還在嬉戲打鬧,下一秒,像見不得人的小蟑螂飛快逃竄至車內。
剛才還吵得天翻地覆,恨不得把對方活活打死再曝尸荒野,回到車上,莫名其妙就和好了。
將就過唄,還能離咋滴。
只是接吻這件事,好像就沒有后續了。
她們太熟,熟到可以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上廁所,甚至一起洗澡。
愛很廣泛,“我愛你”張口就來,可類比我愛媽媽,愛外公,愛爸爸,愛大海,愛吃蔬菜等等。
“我喜歡你”這樣帶一點青澀朦朧,含蓄的表白,卻始終無法宣之于口。
開車回到市里,正好是晚飯的點,干脆就在外面吃,謝舒毓嘴疼,選了家清淡的粵菜館,飯桌上溫晚很勤快,不停給她夾菜。
謝舒毓真想不明白,她為什么總咬人。
“我對你有那么粗暴嗎?我很輕的好不好!
隔壁桌飄來好奇目光,溫晚頓時羞紅臉,“哎呀,你不要亂講!
怕人真誤會什么,又找補說:“這次大姨媽太久了,現在我肚子還疼!
在澄清什么?謝舒毓無法理解她的腦回路,一臉沒救地搖頭,小口吃飯,默默咀嚼。
溫晚今天很高興,吃完飯不肯回家,說要看電影。
反正明天沒什么事,謝舒毓一向慣著她,也很珍惜兩個人黏在一起的時光,奉陪到底。
最近一場已經停止售票,買了下一場,還要等半小時,兩人在商場精品店挑選了些小玩意,時間差不多,進影院。
是一部犯罪片,有肉搏,有槍戰,非常刺激,溫晚喜歡,湊到謝舒毓耳朵邊,“爽!”
她說進電影院就要看爆米花,要絕對的視覺沖擊,說完不忘拉踩,“我朋友圈有個人,每次都曬自己去電影院看傻帽愛情片的流眼淚照片,不知她感動個什么,莫名其妙的!
買票的時候已經不剩啥好座,她們位置比較偏,前后左右沒幾個人,這種類型的電影,整場視聽效果爆炸,湊近說話別人也根本聽不見。
謝舒毓拎來她耳朵,“我不發朋友圈,防的就是你這種長舌小人。”
“你不發就不挨罵了?”
溫晚回嗆,“裝什么神秘,假清高,你以為別人很想了解你嗎?”
說完身體歪去另一邊,目光炯炯,緊盯大熒幕。
謝舒毓手撐額頭。
半晌,情節稍緩,溫晚想起什么,又湊近人耳朵,“我舌頭哪有你長,都伸進我嘴里了。”
謝舒毓閉眼,睜眼,胸腔漫長起伏。
要不是嘴疼,她真想讓這傻妞再一次惡狠狠體會到她舌頭究竟有多長。
可就在瞬間,煙花冷卻,謝舒毓忽然覺得很沒意思。
接吻又怎么樣?她不明白溫晚到底在想什么,總是這樣,要抱,要親,要兩個人緊緊黏合在一起,卻又能因為另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人,輕而易舉就拋下她,義無反顧遠走家鄉。
受傷后,卻仍要向她尋求安慰,要她哄,要吃她做的飯。
后半程,謝舒毓不再講話,溫晚興致勃勃,她照單全收,只是沒有精力回應。
電影結束,溫晚挽著她胳膊走出影院,商場已經關門,她們從另一條通道離開,溫晚又突發奇想,“我想走回去。”
商場離家倒是不遠,謝舒毓長長吸了口氣,“車怎么辦?”
“就放這里,明天再取。”溫晚抱住她手臂撒嬌,“我想和你走一走,像小時候那樣。”
晚自習下課,不想回家,小區外面那條街,她們來來回回走,春天折花,秋天摘果,下暴雨故意不帶傘,飄雪時信步漫游。
謝舒毓什么時候拒絕過她呢。
只是真的很累了,身體的疲憊,還有心上忽隱忽現的痛。
謝舒毓陪她走在深夜的街頭,人流少了大半,世界昏黃,顏色溫暖,她一直不說話,溫晚很在乎她的情緒,“你不開心嗎?”
“沒有呀。”謝舒毓盡量讓語氣輕快。
“可是這一路都只有我在講!睖赝砟妙^撞下她肩膀。
謝舒毓又是嘆氣,“嘴疼嘛。”這真是個很好的借口。
“對不起哦——”溫晚仰臉,“我不應該咬你的。”
“沒關系啦!敝x舒毓牽緊她的手。
之后的路程,兩個人都不怎么講話,直到回家。
溫晚還舍不得去洗澡,店里的小玩意都是謝舒毓付的錢,她很高興,對謝舒毓買給她的一切都愛不釋手,蹲在那面巨大的玻璃書柜前擺弄個沒完。
不管了,謝舒毓進浴室洗澡,完事直接到床上躺著,她今天快累死。
半睡半醒間,感覺到有具滑溜溜的身體鉆進懷里,嗅到一股潮濕的發香,謝舒毓還在操心,“再吹干些嘛!
“想你,想抱著你。”溫晚在她懷里嘰嘰咕咕,“超喜歡抱著你。”
忽而眼熱,謝舒毓想要流淚。
真有那么喜歡嗎?
不是不能接受溫晚跟別人談戀愛,也從未懷有那種畸形保守的觀念,謝舒毓只是不能理解,如果溫晚真像她說的那么喜歡,為什么還會接受別人,那般果決離開。
親吻、擁抱,愛意如此深刻,她怎會不懂,她又不是傻子。
只是不想稀里糊涂就開始,是保護自己,也是保護她,以及她們之間的關系。
維持現狀,甜蜜,更為疼痛,但持久。
這一覺,謝舒毓睡得很沉,也睡得很久,她自然醒來,睜開眼睛,感覺到腮邊熱熱的呼吸,側過臉,看到溫晚雙手墊著腮幫,很乖躺在一邊看她,如天真的幼貓,眼睛睜得大大圓圓。
“你……”謝舒毓稍往后撤了下,“醒了啊!
“你睡得好香,我都舍不得吵醒你!睖赝砹⒓答ど蟻,親昵用頭蹭她,從小時候就有的習慣。
無法拒絕,謝舒毓抱住她,輕撫她柔軟的長發,她應該起床洗漱過,穿了睡衣,發隙里軟乎乎的棉質觸感。
“快中午了,我在手機上買好了菜,就等你醒來給我做飯吃!
溫晚嘴唇貼在謝舒毓下巴,每說一個字就親吻她一下。
她們從小就這樣,上小學就這樣,因此謝舒毓實在無從判斷,尺度是否已經超過普通朋友。
還是最近相處變多,而她們之間有很長時間沒這么親近過,她不能適應,或是久別重逢,理應如此?
思前想后,謝舒毓認為,應該制止。
“欸,你不許這樣了!
“欸?”溫晚疑惑,“我哪樣了?”
謝舒毓輕輕推開她,“別靠那么近。”
溫晚懂了,“你嫌棄我!彼鞍 钡貜埓笞彀,“我刷牙了!我沒有味道!
趁機把所有事情都解釋清楚,她一下彈起來,跪在旁邊,“我的家除了你,沒有任何人來過,我的拖鞋也沒有任何人穿過,一開始那雙就是專門買給你的,你不穿,我只能收起來,又給你買了新的……”
“哦!”話說一半,又想起別的,“阿音來過一次,出差,那天剛好周末,我就接她來家里玩,我們一起點外賣吃,當時還發在群里的嘛,你跟葉子都知道的!
謝舒毓垂下睫毛,眼皮薄薄一層,湊進能看到少許青色血管紋路。
“不用解釋那么多!
“解釋完了。”溫晚耷拉著肩膀,兩條手臂軟綿綿垂放在床。
謝舒毓輕輕捏住她的手,“我以后會盡量控制自己,不說傷害你的話!
溫晚搖頭,“不需要控制!
如果你深愛著一個人,就很難不對她說難聽的話,不恨她,不在某個瞬間想惡狠狠咬爛她的嘴。
但無論發生什么,貧窮、疾病,還是災禍,她們都不會分離。
佛祖降下甘霖,也會設置障礙考驗。
謝舒毓在廚房炒菜,溫晚接到個電話,公司人事部打來的,照例問她今天怎么又沒去上班。
溫晚叉腰站在陽臺,直說了,“是傅明瑋讓你問的吧,你告訴他,我這個星期都不會去上班的,有本事把我開了!
那邊陷入沉默,大概是在跟傅明瑋溝通,溫晚安靜等著,大概十幾秒,溫晚以為掛斷,幾次挪開手機確認通話,人事終于開口,“那只能扣年假了哦。”
哈哈!溫晚差點笑出聲。
“扣唄!彼詾樗啻蟊臼。
掛斷電話,回去沙發上坐著,溫晚左思右想,越想越覺得奇怪,群里跟左葉她們確定那天她回房后次子的情況。
左葉應該在外面,不方便打字,發了大段語音,許徽音也文字補充很多。
“他哭了?”溫晚皺眉,“真的假的,裝的吧!
他哭雞毛啊哭,裝什么受害者。
溫晚把事一說,左葉告訴他,那王八蛋八成是故意的。
“他說他忘了,他吃飯忘不忘,他就是整你,讓你難堪,只是沒想到你這么橫,直接把他辦公室砸了。他把事情鬧大,沒想到你把事情鬧得更大,不是姐說,這次你確實干得漂亮!
“我也是這么罵他的,問他吃飯忘不忘,原來真是故意的,我就說,他當時怎么那么巧,大周一就不在辦公室,肯定是怕我去找他算賬。”
溫晚好生氣,“這個王八蛋,雜種,畜生!
她預感到接下來的職場生活恐怕會不太好過,又很期待,前面還有什么幺蛾子在等著她。
說到期待,當然不是腦抽了期待被人整,她心里也有些別的小九九。
“小碗!你來!”謝舒毓喊。
溫晚扔開手機,歡天喜地奔去廚房。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才不怕,和小筷子在一起的時光,就是最開心最幸福的,她才不要那些壞家伙來影響心情。
謝舒毓也在群里,溫晚進廚房洗碗的時候,她把電視暫停,仔細聽完了幾段超長語音,還有溫晚的臟話。
本是眉頭緊鎖,聽溫晚一把小甜嗓罵“畜生”的時候,沒忍住笑。
很快,又為她擔憂起來,怕她被人欺負,也沒想到,那家伙如此道貌岸然,居然玩陰的,實在可惡。
謝舒毓不擅長跟人吵架,或者說是窩里橫更為準確,她很珍惜自己,不愿把情緒和時間浪費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跟家人發生爭執,也是冷戰居多。
講實話,還挺羨慕溫晚和左葉,敢愛敢恨,張嘴就罵。雖然溫晚的臟話大多是跟左葉學的。
“我洗好啦!”溫晚蹦蹦跳跳回到身邊,“手也洗干凈了,不信你聞!
謝舒毓本能低頭,猝不及防,溫晚把手伸進她領口。
好涼!謝舒毓尖叫出聲,溫晚本來只想隨便弄一下,看她花容失色仰倒在沙發,頓時惡念從生,五指收攏,抓握住。
小時候也玩過類似的游戲,女孩之間并不罕見,可現在不是小時候了。
謝舒毓偏過頭不敢看人,快速眨著眼睛,喘氣說“別鬧”。
溫晚伏在她身上,眼神如有實質,順著她頸部暗色的血管一路來到耳垂,那里過分干凈,讓人迫不及待想留下些印記,同時,身體里一浪又一浪不知什么在翻滾著。
“你好小哦。”溫晚語氣天真,好像只是跟她過家家。
謝舒毓轉過臉來,眼眶紅紅,噙了淚,像被學生狠狠欺負的小老師,“你不能這樣!
“哪樣啊?”溫晚佯裝不懂,湊近些,睫毛調皮掃在她鼻梁,難得看到她緊張失措,怎肯輕易放過。
謝舒毓如被點穴,一動不敢動,生怕惹惱她,侵入更多。
“玩玩嘛!睖赝硐駛女流氓,下一秒,又是小女孩的口吻,“人家只是跟你比大小。”
第28章 我想女人了
溫晚開始談條件,要親一親她的耳垂。
“不行。”謝舒毓果斷拒絕。
意料之內的答案,溫晚退而求其次,“那你親一親我的耳垂!
她豁出去了,貼在人身上扭成只活蛆,“我想女人了,之前說,我們是家人,是好朋友,而且初中那次我被打,都是因為你冷落我,你必須負責安慰我,哄好我!
“別扯。”謝舒毓趁她放松,抽出手臂反鉗住她手腕,“什么事你都賴我身上,你咋不說你是我生的!
“我是你生的!睖赝沓舨灰,“我要吃奶!
謝舒毓氣笑不得,一笑就停不下來,溫晚繃個小臉,本來裝得挺嚴肅,被笑傳染,不禁就松了手,“嘎嘎嘎”笑成只大鵝。
“什么話你都說得出來!”謝舒毓真服了。
人起身要走,溫晚“哎呀哎呀”,抱住她腰不松手,被拖得滿地爬。謝舒毓回身去拉,“起來,地上涼!
溫晚直接松開手,往地上躺。謝舒毓沒辦法,又把她抱回沙發,她兩只手勾住人脖子晃,嬌滴滴的,“親一下耳朵嘛,親一下,求你了。”
黑發垂落在頸側,謝舒毓撐身在上,一瞬不瞬看著她,逆光中瞳色變深。她從來克制嚴謹,原則性極強,大白鵝近來持續沖撞,那堵厚厚的心墻,竟也出現了許多細小的裂紋。
“是我親你,還是你親我。”謝舒毓口吻鄭重,似乎真的只是為快些打發她。
溫晚想了想,“要你親我!
她就是要讓她破功、破戒,誘她深陷,沉淪,再遠遠丟開,讓她主動找上門。
一切都在計劃中,不是么?從傅明瑋開始。
謝舒毓曾經有句話問到點子上,她問她,為什么不在一開始就明確拒絕。
問得好。
你猜呢,小筷子。
“不說話就是答應了?”溫晚抬高脖頸,動動腦袋,把一邊耳朵露出來,主動往人跟前湊。
心跳驟然加快,謝舒毓呼吸變得很重,“你把眼睛閉上!彼穆曇粢呀洸粚。
那長頸嫩白,像一截柔弱的花枝。
溫晚沒出聲,垂睫快速掃了眼,謝舒毓雙膝分跪在她身體兩側,一手撐在她耳畔,一手扶著沙發靠背。
她抬手,牽起謝舒毓撐在沙發靠背的那只手,輕輕蓋在眼睛上,睫毛不安顫動著,“好了!
空氣變得悶熱,心癢如蟻噬,謝舒毓過分緊張,身體變得僵硬。
溫晚靜靜躺著,不催促,也不動作,她是要做大事的女人!要放長線,釣大魚!
不對,不是大魚,是大筷子。
筷子嘛,筆直的,一動也不會動,你要讓它動,該怎么辦呢,只能把它抓起來。
笨筷子,傻筷子,抓一下才動一下,嗯,就是這樣。
天馬行空,腦袋里一堆亂七八糟的想法,溫晚正出神,猝不及防,耳畔溫熱鼻息擴散開。
她本能微啟唇,那股熱氣像長了腳,自頸部迅速爬滿全身,濕熱的感覺,是謝舒毓含住她耳垂,她全身一軟,似浸泡在溫泉水,不自覺哼吟出聲,調子又嬌又媚。
含住,只輕咬一下,謝舒毓松開牙關,微抬起身,將遮住她眼睛的手掌拿開,眼眶紅得滴血。
溫晚爛成一攤,神色迷離,黏得能拉出絲,緩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小筷子,我剛才好像要死掉了。”
想和她做啊,想得要發瘋,到底是什么感覺嘛,好想體驗。
而憋憋俠不愧為憋憋俠,把人家撩得上不上下不下的,自己就跑掉,連音色也迅速恢復正常,“那你快點活過來!
心里燥燥的,被含一下耳朵,非但沒紓解,反而更難受了。
不開心!溫晚手腳一通亂打亂砸,爬起來喊:“謝舒毓。”
謝舒毓在陽臺,那里放了幾盆房東留下的綠植,她教過怎么澆水,溫晚一直好好養著,葉子綠油油。
應一聲,謝舒毓問“干嘛”,順手掐掉兩朵凋謝的殘花。
“我要回房間,自我安慰,你來不來?”溫晚坐起來,撩了把頭發說。
“?”謝舒毓以為自己聾了。
什么什么?自什么?
“你沒有過嗎,你裝什么,我不信你沒有過。”溫晚在沙發上顛啊顛,“少裝清高,你們那什么雜志,不是最講科學的,這都是人的基本需求,不知道嗎?虧你還是文化人!
謝舒毓盯她幾秒,“我什么也沒說!
好吧,溫晚摳著沙發縫,“那你跟不跟我一起!
怎么可能,她還沒瘋呢。謝舒毓搖頭。
溫晚“哼”一聲,“那我自己去。”然后扭著屁股進房間,回頭想了想,小嘴貼在門縫,“那你不許突然沖進來偷看我,襲擊我!
不是那種人。謝舒毓沒搭理她,找了把剪刀,回陽臺清理盆栽。
“你說話呀!”溫晚大聲喊。
“不去!”謝舒毓大聲回。
溫晚知道她不會來,門沒反鎖,可床邊坐一會兒,抽屜幾次拉開又合上,覺得沒意思,還不到一分鐘,自己走出來。
“這么快!敝x舒毓驚訝。
“我姨媽還沒走干凈呢!睖赝韽娦姓覉鲎。
“不影響吧!敝x舒毓皺眉想了下,有些震動的,可能連睡褲都不用脫。
“你還說你不懂!”溫晚哇哇大叫著跑到她面前。
謝舒毓從始至終處變不驚,“我一開始就沒有否認!
“那你不跟我一起!睖赝磬阶。
謝舒毓深深看她一眼,“你可真不跟人見外。”
我在勾引你啊,為什么要見外。溫晚意味不明“哼”一聲,掐了朵花別在耳朵邊,是謝舒毓親過的那只耳朵,“好看嗎?”
矮杜鵑,粉白顏色,她一扭腰,一歪頭,分外嬌俏,謝舒毓給她理了理頭發,“好看。”
剪下來的枯枝殘花都集中在一只空托盤,謝舒毓正準備扔垃圾桶,溫晚一下抱住她,“我們去玩吧!”
手抖一下,托盤里的東西差點撒出來,幸好穩住了,謝舒毓問:“去哪里玩!
溫晚整個都爬到她背上,“春天很多花,我們去逛公園,你給我拍照!
謝舒毓彎腰放下剪刀,騰出手朝后拖著她,就這么駝著人往客廳去,托盤里的東西倒垃圾桶,返回陽臺,又去洗手。
“你真有勁。”溫晚夸她。
“不如你!敝x舒毓真心的,“姨媽來還每天活蹦亂跳。”
溫晚覺得不是,“是因為你來,我開心,我想和你一起玩!
“去換衣服吧。”謝舒毓拍拍她屁股。
溫晚翻出條白裙子,公園里什么花都有,春天五顏六色的,她不能太艷,否則畫面就不好看了。
今天出太陽,午后暖融融,謝舒毓怕她冷,還是拿了件針織外套掛手臂上,兩人在小區門口搭公車去商場取車,然后再開車去公園。
謝舒毓拍照技術很好,告訴她該往哪兒站,該擺什么姿勢,兩人之間從來不會因為這個吵架。
溫晚也自信得很,“我那么漂亮,當然怎么拍都好看。”
謝舒毓不怎么喜歡拍人物,她喜歡動物跟風景,但溫晚除外。
剛拍完一組,溫晚嚷嚷著讓她爬樹去摘花,謝舒毓正跟她掰扯,手機響了,家里打來了。
“李副校長!敝x舒毓把相機遞給溫晚,走到樹蔭下接電話。
“干媽!”溫晚手捂住嘴巴,踮腳偷聽。
溫晚親媽是謝舒毓干媽,謝舒毓親媽也是溫晚干媽,但謝舒毓在外面從來不叫媽媽,她喊“李副校長”。
不過嘛,電話接起來,怎么也得喊一聲“媽”的。
李副校長讓她周末回家吃飯,說一家人很久沒聚了。溫晚聽到,嘟嘴搖頭,又雙手合十,連連彎腰叩拜。
謝舒毓笑一下,很干脆拒絕,“我這周出差,在小碗這邊,已經答應陪她了。”
“哦,小晚啊。”李副校長也猶豫了下,“那她最近怎么樣。”
謝舒毓說蠻好的,又說今天沒什么事,她們在逛公園。
對小碗,李副校長一向寬容,心里有點不情愿,嘴上還是說好吧,“那我下周再找你!
電話掛斷,溫晚一把摟住謝舒毓,“你真好,我超愛你!”
謝舒毓自然環住她腰,“我也不想回去!
這個電話把她今天的好心情全打破了,李副校長快退休,這幾年特別閑,回去還不知給她整什么幺蛾子,想想就煩。
眉頭不自覺皺起,謝舒毓想事情想得出聲,冷不丁,溫晚跳起來在她臉上親了一大口。
真是一大口,“吧唧”一聲,巨響。
“干嘛。”謝舒毓捂住臉,有點被嚇到,路上都在看她們。
“我看你不高興!睖赝磉是抱住她,在她身上打著晃,小臉迎著光,瑩瑩發亮,雪白剔透,唇形美麗性感,揚起甜蜜的角度。
壞心情一掃而空,謝舒毓笑起來,認真點頭,“現在好了!
“真噠?”
“真噠。”
溫晚戳一下她酒窩,摟著她胳膊往前走,“那我是不是你的小福星,小寶貝!
好肉麻,謝舒毓掩唇,倒沒否認,“你是!
沒有人不喜歡溫晚,她太會撒嬌了,連李副校長也扛不住。
于是謝舒毓忍不住想,假如她真跟溫晚在一起了,談戀愛了,李副校長該怎么辦呢,肯定嚇一跳!
想法沒敢深入,她及時打住,扔到一邊。
跟溫晚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像回到小時候,但沒有家長,沒有作業,不用擔心回家挨罵,世界一片清明,玩到精疲力盡,她們吃完飯又去看電影,直到深夜才返回家中。
洗完澡放松身體躺在床上,被幸福淹沒,溫晚說的那種要死的感覺,謝舒毓體會到了。
“長大真好,可以為所欲為。”溫晚躺在旁邊,“小時候逃課心驚膽戰的,現在曠工,感覺理所當然!
她翻個身爬起來,抓起手機,琢磨謝舒毓忙完工作,她們周末要去哪里玩。
“要不我跟你回家吧?”溫晚突發奇想,“我們一起,這樣你就不用自己一個人坐車回去了!
謝舒毓翻身側躺,輕撫她柔順長發,“你還會心疼人了。”
“切!睖赝聿环䴕,“把我說得那么壞。”
手機戳戳,地圖放大又縮小,溫晚說:“到底怎么樣嘛。”她是有計謀的,“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我住那什么也沒有,飯都做不了。”謝舒毓在認真考慮。
“那就不做,我們外面吃,我也不用洗碗。”
溫晚的意思,也不是要一直待在房間,“我們可以出去玩吶,主要是陪你回去,免得到時候你孤零零一個人!
“那你回去的時候,孤零零怎么辦!敝x舒毓勾住她小拇指,晃晃。
“有來有往嘛!睖赝淼玫近c甜頭,立馬就往人身上撲,“我也要心疼心疼你,以后你才能經常來找我玩。”
謝舒毓笑,她的頭發沒吹太干,掉進頸窩,感覺涼涼的,呼吸可聞的距離,空氣灼燒。
溫晚無所顧忌,直接開扭,膽子也越來越大,擠進她雙膝,嚶嚶嗚嗚好不痛快,“我最近特別那啥,因為你在,我都很不好意思弄。”
她在說什么啊,謝舒毓臉燙,把人輕輕往外推,“那我出去,你自己弄。”
“你幫幫我呢?”溫晚哀求,“我們那么好,從小到大,你什么都幫我,對我好。”
這事兒真沒法幫,謝舒毓左手握住她右邊肩膀,把人扒拉開,下床要走,“我出去,不會打擾你,你弄你的,我假裝不知道!
也覺得有點心急了,是謝舒毓最近對她太好了,太慣著她,也是太久沒罵她。
可溫晚就是忍不住,她要憋瘋了,從床上爬起來,繞床跪爬到也面前,拉住她手,輕輕晃蕩兩下,“那我能不能想著你弄!
她穿卡通睡衣,白底小碎花圖案,那股子媚勁兒卻擋也擋不住,像病毒、瘟疫,從衣下滲出,粉色的,一蓬一蓬往人身上撲。
謝舒毓頭昏腦漲,險些站立不穩。
“什、什么?”她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哈哈,逗你的!”溫晚一下跳起來,“你不會當真了吧?”
謝舒毓沉默。
沉默可以代表很多種情緒,心虛,唯恐自己心里那點小九九被人看穿,一點竊喜,難以言說,剩下只有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了。
玩笑而已,她不能發脾氣,否則就成了惱羞成怒。
回到客廳沙發,謝舒毓繼續看綜藝,明天就要上節目,她起初想到這事還有點緊張,此時心不在焉。
演員任務失敗,被懲罰,噴了滿臉的奶油,形象全無,滿屋哄笑,她表情嚴肅如同法制欄目里的被告席。
溫晚小心翼翼走到她身邊,緊挨著坐下,“你生氣啦!
轉過臉,謝舒毓面色無悲無喜,“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跟你開玩笑的!睖赝硇Φ脿繌。
“好玩嗎?”謝舒毓問。
這傻子呲兩排小牙,“不好玩嗎?”
謝舒毓說:“我不喜歡這種游戲!
溫晚想告訴她,這不是游戲,可小筷子已經不高興了,她靠在沙發背,耷拉著腦袋,撓褲縫邊。
她想解釋,“其實我跟小君……”
“我不想聽。”謝舒毓打斷,“你們之間的細節,任何,不想聽!
叫那么親昵,左一口小君右一口小君的,跟她那么好,跟她過去唄!讓她給你做飯?伺候你,給你洗內褲。
這些話,謝舒毓懶得講,說出來顯得多在乎她似的。
溫晚只能閉嘴。
這天晚上,兩人分開睡的,謝舒毓把自己的枕頭拿去沙發,蓋一條冬天的厚毛毯,溫晚沒像上次那樣求她,站在旁邊看她把窩收拾好,氣沖沖回了房間,在床上用力地撲騰。
心里有事,自然無法安然入睡,溫晚守著時間,到晚上十二點,她開始起床上廁所。
她租的小戶型帶陽臺的房子,只有一個衛生間,進出都可以看到客廳。
燈“啪啪”,鞋底“嗒嗒”,門“哐哐”,然后“噓噓”,最后“嘩嘩”,能造多響,就造多響。
十分鐘一次。
謝舒毓忍無可忍,怒而爬坐起,“你尿頻!”
“我尿頻啊。”溫晚氣定神閑接。
重新倒下去,謝舒毓扯被蒙頭。
溫晚洗完手,站那看著,渾身上下似乎有灰黑色怨氣升騰。
秉承著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的溫家祖訓,溫晚“吧嗒吧嗒”走過去,毛毯一把給她掀了,兩只手忙叨的,東摸摸西摸摸。
“你干嘛?”謝舒毓驚疑扭頭。
“找遙控器!睖赝砝碇睔鈮颜f:“我要看電視。”
謝舒毓頭疼,“都那么晚了,你看個鬼電視!
欸,提醒她了,溫晚眉飛色舞,“我還就要看鬼片。”
她捏著遙控器去把屋里所有燈都關了,跑回沙發,鉆進謝舒毓的毛毯,找了部林正英的僵尸片,興致勃勃開始看。
謝舒毓難搞,她總不能回房間吧?倒是還有個臥室,可那個臥室并沒有床,難不成睡地上。
無可奈何,只能跟著溫晚一起看僵尸片。
作為一名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謝舒毓當然是不怕的,她腦袋里儲存的知識,會自動把所有恐怖元素分解成科學理論,再說林正英的片子其實沒那么嚇人,劇情方面,倒讓人頗感唏噓。
相比,溫晚的反應很值得一看。
她膽子小,鬼片,法制節目,殘忍的社會新聞從來都是她的禁區,她很容易聯想,晚上睡覺做夢會嚇醒,還會哭。
電影才放個片頭,謝舒毓探身去把遙控器拿過來,電視關了。
“你干嘛?”周圍一片黑,溫晚頓時慌神,聲音發顫。
謝舒毓沒去開燈,拿了手機和枕頭,捏著她胳膊摸黑進房間,打開臺燈,然后掀開被子,兩只手摁住她肩膀,放倒,腿放平,蓋上被子。
做完這些,謝舒毓轉身,溫晚大叫“不要”,謝舒毓頭也沒回,繞到床另一邊躺下,被窩里躺好,張開手臂,木著一張臉對著天花板說:“過來!
溫晚本是驚疑不定望著,得到指令,半點沒猶豫,迅速鉆進人懷里。
選電影的時候,海報上的僵尸已經嚇到她了,她膽子小得很,這些東西一點都看不得。
“下次別那么多戲了!敝x舒毓手搭在她后背,已經是原諒的意思。
“沒那么多戲,你會回來嗎?”溫晚抬頭,嘴唇碰到她下巴。
這次不知道為什么,謝舒毓沒躲,她嘴唇很軟,因飲食健康,作息規律而飽滿潤澤,屬于完美小嘴,親起來滋味也是很好的。
一個總是要作妖,另一個也完全能接得住,她們是如此匹配。
小時候不懂,因為她們關系太近,好幾種復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拆不開,也分不清。
長大以后,似乎懂得,卻總是有恃無恐,行事毫無顧忌,竟漸行漸遠。
如今好不容易找回彼此,試探的觸角終究太過稚嫩,總是一驚一乍,似乎也合理。
跟節目組約定的時間是下午,起床謝舒毓給學敏打了個電話,那邊說她帶著燕燕昨晚就到了,吃過早飯,溫晚直接開車把謝舒毓載過去。
節目組給的地址是郊區的一座古鎮,因為要做節目,其中一個片區暫時不對外開放,外圍很多人,被攔在警戒線外,舉著應援牌,應該是哪位哥哥的粉絲。
溫晚第一次經歷這種場合,人堆里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被謝舒毓牢牢牽住,跟隨工作人員一起進入小鎮。
見到學敏和燕燕,溫晚迫不及待拿出禮物,是謝舒毓以前送給她的洋娃娃,經過同意,轉贈給燕燕。
女孩說“謝謝”,洋娃娃拿在手里擺弄,甜甜沖人笑,臉蛋粉嘟嘟。溫晚俯身去親,小孩沒躲,也親她一下。
學敏合掌一笑,“小晚性格真好,真招人喜歡!
“她性格好?”謝舒毓冷笑,“這真是天大的誤會!
溫晚氣勢洶洶,踩她一腳,“你就會跟我唱反調!”
“學敏姐你看!”謝舒毓告狀,“我鞋子早上才刷過,我要上電視的。”
很快,節目組拉她們去化妝,準備出鏡,溫晚不能跟過去看,見旁邊店鋪開著,買了兩只雪糕,帶著燕燕坐在屋檐下吃。
今天延續了昨天的好天氣,云似薄紗,靜謐鋪散,隨風緩緩流動,在湛藍的天幕。熱鬧的古鎮也難得安靜,仿佛穿越時空,回到過去。
溫晚喜歡一切舊的東西,喜歡從中看到的時間,看到的過去,還有人們生活的種種痕跡。
對于謝舒毓,也是一樣,不用費勁偽裝自己,不用大段大段傾吐過去,她實在沒有耐心和精力再一次剖開自己,完整袒露。
她試過的,不可以,連牽手都做不到,她無法接受任何人走進內心。
“姐姐。”燕燕手指頭戳戳她鞋面。
溫晚今天穿一條深紅長裙,泡泡袖,搭配民族風的馬甲和小靴子,她先低頭,又抬頭,“怎么了?”
“你跟小毓姐姐總在一起,我媽說你們是一對,真的嗎?”小孩表情天真。
“你媽說……”溫晚眼睛瞪得滴溜圓,指著自己鼻尖,“她說我們是一對?親口跟你說的?”
燕燕點頭,“一對就是在談戀愛的意思,對吧。”她想確定自己有沒有理解錯。
臉紅了,溫晚手背貼貼,咧嘴,傻笑止也止不住,“你媽媽真是,慧眼如炬啊!
“那就是了!毙『⑻蛞豢谘└,“我沒有猜錯!
溫晚叼著雪糕棒,望天許久,心里突然有了個主意。
挪挪屁股,坐得更近,溫晚拉起燕燕小手,“這樣,我跟你商量件事,晚上我請你跟你媽媽吃飯,飯桌上,你把你剛才跟我說的那番話,再跟小毓姐姐說一遍好不好?”
“那你們就是還沒有在一起!毙『⑵ù簏c,懂不少,“姐姐你是不是單相思啊。”
第29章 求你體貼體貼我
小孩姐一語驚醒夢中人。
單相思。
溫晚嘴里的雪糕棍掉在地上,原來她是單相思嗎?小筷子不肯接受她,原來是壓根就不喜歡她。
學敏說燕燕內向,其實不準確,人性格復雜,不愛講話不代表恐懼交流,可能人家根本就懶得講,跟不熟的人沒話講。
那個洋娃娃成功收買到了,燕燕把地上的雪糕棍撿起來,扔進垃圾桶,又跑回溫晚身邊,問她:“你表白了嗎?”
溫晚茫然抬頭,又搖頭。
燕燕抿起小嘴想了想,“那她也沒有跟你表白,不然你那么喜歡她,你們肯定早就在一起了?晌铱葱∝菇阋膊幌裼憛捘愕臉幼,我猜你們是雙向暗戀!
“雙向暗戀?”溫晚還是搖頭,她下意識否認,“不是的,你不懂,她對我好,只是因為我們從小就認識,兩家關系也近,習慣成依賴了。”
她們只是朋友,僅此而已,否則為什么每次親近,謝舒毓都表現得極為抗拒。
“我們之間的情況,比你想象的要復雜!
溫晚表情嚴肅,說:“假如你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你喜歡她,但你不確定她是不是也喜歡你,如果貿然表白,會把對方嚇跑的,知道嗎,以后你們就再也做不成朋友了,也再也見不到她了。”
這是她一直以來的顧慮。
本來挺簡單一件事,經她這么一說,整繁瑣了。
小孩終究是小孩,嘆了口氣,重新挨著她坐下,“你們大人的世界,太奇怪了。”
溫晚還有好些沒講呢,少兒不宜,講不得。
她想用美色勾引,跳過談判環節,直接導彈襲擊,先把對方打個七零八落,再坐下來好好商量解決方案。
這是她三十歲生日前給自己定下的目標,今年一定要干成件大事。
另一邊,謝舒毓剛化完妝,她幾乎沒化過妝,小時候溫晚拿她的臉當調色盤擺弄當然不算,平時就抹個防曬,夏天愛出油再撲點散粉。
節目組的化妝師技術當然不用說,攬鏡一照,真有點不習慣,謝舒毓飛快就把鏡子摁下。
“小毓蠻漂亮的。”學敏在旁邊夸。
“對!被瘖y師也附和,“她的臉確實挺標志的,線條很流暢!
你一言我一語,把謝舒毓說得臉紅,學敏湊近叮囑,“待會兒你好好表現,現在的觀眾都喜歡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等你火了,會有很多合作找上門來,雜志社也會更加重視你,你前途無量!
謝舒毓似懂非懂,乖巧點頭,“我會好好表現的!
古鎮附近有一片寬闊的自然濕地,節目這期是人文和環境主題,還另外邀請到兩位農學類教授,跟雜志社平時也有交流,等待期間,兩方碰面,自有一番寒暄。
很快,工作人員帶領她們入場,參與演員游戲,類似你畫我猜。
這是謝舒毓的專業,大家都推選她入場,加入到其中一只演員隊伍。也是因為這個,雜志社才專門派她來。
謝舒毓有些緊張,旁邊女演員跟她笑著開了幾句玩笑,她放松下來,畫板和馬克筆到手,根據提詞內容作畫,投入后就完全忘記了攝像機的存在。
演員們很會制造綜藝效果,現場氣氛既緊張又歡快,謝舒毓覺得她們真是厲害,那么聰明又那么漂亮。
游戲環節之后是科普環節,問題和回答都是一早就準備好的,學敏真是在幫她,幾次把話題往她身上引,謝舒毓感覺鏡頭一直在拍她。
整個過程大概兩三個小時,離開現場,比上了一天班還累,謝舒毓大汗淋漓,坐在休息區一口氣喝下整瓶礦泉水,后知后覺的緊張,手指微微發麻,緩了好幾分鐘才找回身體的實感,像小學第一次上臺演講。
回到跟溫晚分別的地方,看她猛地跳起,張開雙臂,如蝴蝶振翼翩翩飛進懷抱,謝舒毓緊緊擁住她,聞到熟悉的發香,才徹底找回自己。
“小筷子,你好漂亮,我要親死你!”
耳邊只聽見這么一句,謝舒毓就被亂七八糟蓋了許多章,溫晚的口紅印得她滿臉,她說“我好緊張”,溫晚目光炯炯,又跳起來親一下她的嘴,“你今天好好看!
周圍太亂,人太多,謝舒毓完全沒反應過來,只是重復著“我緊張死了”。
溫晚專注看她,雙目無法移開,“你太好看了!
學敏牽著燕燕站一邊笑瞇瞇看著她們。
溫晚有多喜歡謝舒毓呢,只有謝舒毓自己看不出來。
所謂當局者迷,便是如此。
學敏說附近有家很出名的地鍋雞,給謝舒毓發了定位,溫晚開車過去,是距離古鎮幾公里外的一戶農家樂。
幾人上桌,免不得談論錄像途中的諸多細節,飯桌上極為熱鬧,溫晚問題也多,問那些演員是不是真那么好看。
“比電視上好看。”謝舒毓如實回答,“感覺跟周圍人不在一個圖層的好看!
她專門提到個女演員的名字,對方在網上黑料不少,但節目中幫助她許多,是內心善良,溫柔體貼的女孩子。
“可見網上那些話不能全信,網上壞人太多了,無所顧忌放大內心陰暗面!
“你也很好看!睖赝黼p手捧臉,直傻樂。
她想起第一次見謝舒毓就啃了人家臉,不就是覺得她好看,淚水漣漣的樣子,還格外招人疼。
今天聽到的夸獎太多了,一下午,腳步虛浮,如在云端,謝舒毓看溫晚一臉昏昏然,頓時樂不可支,捏捏她臉,“到底怎么了你!
“沒怎么。”溫晚收回目光,看向別處。
謝舒毓有點奇怪,見學敏姐和燕燕都在看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到底怎么了嘛!
不講話,大家都不講話,直到農家樂老板端著大鐵鍋上來,也是一臉意味深長看她。
意識到不對勁,手邊沒鏡子,謝舒毓打開手機,調出前置攝像頭,終于知道她們到底在看她什么了。
她臉上全是深深淺淺的口紅!
“你干的好事!”謝舒毓拿手指一下溫晚,翻出濕巾擦臉,“還有學敏姐,你真是的,你就看我笑話,一路都不跟我講!”
“還有你,壞燕燕!敝x舒毓沖小孩皺鼻子。
幾人笑,謝舒毓回想進店這一路,“丟人丟大發了!
擦臉擦到嘴角,想起溫晚親她了,在古鎮里,好多人看著,大庭廣眾下就那么“木馬”一下,烙印在嘴唇。
正出神,隔著大鐵鍋,燕燕喊了聲“小毓姐姐”。
謝舒毓抬頭,問“怎么了”,燕燕慢條斯理說:“你跟小碗姐姐總在一起,我媽說你們是一對,真的嗎?”
小孩就改了個稱呼,旁的一字不差。
溫晚悶頭笑,謝舒毓神色迷惘,學敏“哎呦”一聲,小孩攬過來,捂住嘴,“胡說八道什么,你老娘可沒說過這樣的話,你別亂編。”
燕燕拿開媽媽的手,“媽媽,你不誠實,明明就是你親口……”
學敏又把她嘴捂住。
溫晚還裝傻,“我們看起來很像一對嗎?學敏姐,懂不少哦!
謝舒毓垂眼,睫下錯落陰翳,她沒有應聲。
濕紙巾擦去了她臉頰的口紅印,也擦去了大半的妝,溫晚眼底里的她,恢復了熟悉的自然清透,也重新變得冷漠疏離。
一如既往,刀槍不入。
話才剛起了個頭就冷下去,溫晚訕訕收回笑容,靠在椅背懶懶翻個白眼,心里罵句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就算真像燕燕說的那樣,是雙向暗戀又如何,這么多年,她們之間鬧成現在這個樣子,是她一個人的問題嗎?
雞好了,鍋邊貼的餅餅也悶熟了,溫晚夾起一塊肉,當成謝舒毓,咬爛,嚼碎!再咽下肚。
學敏買了晚上七點的車票,要回去了,吃完飯,溫晚開車送她們去高鐵站,學敏不想再麻煩她,到地方讓她就在路邊停,不必再送。
“拜拜!”燕燕抱著洋娃娃,不停揮手,“姐姐們拜拜!
“下次我們還一起玩。”溫晚支著身子,橫在謝舒毓面前,頭探出車窗。
她故意的,手按在人大腿,十成力,幾乎是用掐。
謝舒毓忍著,等人走遠了才沒好氣瞪她,“你想弄死我怎么著?”
“什么什么就弄死你。”溫晚假裝聽不懂,收回身體,車子繼續上路。
大馬路上,謝舒毓懶得跟她計較。
天完全黑下來,有路燈亮起,世界流光溢彩,進入小區地下車庫,像沉入幽暗的水底,氛圍壓抑,車停穩,兩人都沒急著下去。
“小孩亂講的,你別當真!睖赝硐乳_口。
這一路她們沒怎么講話,都不知道對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她們之間總是忽遠忽近,幾次觸角就要對接,卻總是陰差陽錯,又各自偏移了位置。
如果有第三視角,一定看得很著急,偏偏她們毫無所覺,還十分不以為意。
地下停車場常年彌漫著冰冷沉悶的塑化味道,這里確實不是一個合適的談話地點。
謝舒毓本想說點什么,唇瓣翕動,醞釀許久,直到聽她說“你別當真”,勇氣點點消散。
——“不算!
——“逗你玩的!
——“別當真。”
一次次撩撥她,又一次次推開她,警告她,偏偏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服從。
好累。
謝舒毓捏捏眉心,“我想回去了!
這周工作全部結束,她沒有繼續留在這里的必要。
手捏緊方向盤,溫晚心刺痛一下。
大腦瘋狂檢索,想起之前她們商量好的,溫晚語氣故作輕松,“明天早上吧,我們一起,到那邊正好把葉子和阿音也叫出來,回去我就買票,做攻略,看看怎么玩!
末了小心翼翼添一句,“好不好?”
倒是難得,溫晚竟還會紆尊降貴來哄她,謝舒毓發現自己真挺賤的。
那句“好不好”,她頗為受用,但還是保持矜持,說考慮一下。
回到家,謝舒毓始終情緒淡淡,下午的工作確實消耗她許多精力,她的工作環境一直是安靜的,電腦屏幕前,畫紙畫布前,一坐幾個小時。
那些藝人真厲害,每天吃那么少,還那么有活力,鏡頭前永遠光彩熠熠,精力充沛。
“我給你燒水泡腳吧!”溫晚突發奇想,開心合掌,“你泡個腳,發發汗,然后舒舒服服洗個澡躺著,我給你按摩!”
沙發上本是百無聊賴玩手機,聞言謝舒毓抬頭瞄她一眼,她已經風風火火跑走。
小時候,寒暑假溫晚喜歡待在外公那,謝舒毓去找她玩,外公經常揪她們去泡腳,還喜歡往盆里丟些中草藥。
水兌好,往里撒了包艾草粉,溫晚“嘿咻嘿咻”把桶提過去。
謝舒毓放下手機,坐直身體,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辦好。
“你別動!睖赝戆阉m子脫了,腳放進去,“我給你洗!
謝舒毓受寵若驚,彎腰捏住她手腕,“我自己來。”
“我不!”溫晚態度堅決,“我就要給你洗,不然我哭,我鬧!
世上怎么會有這種人。
行吧。謝舒毓舒舒服服坐著,看她忙活。
碗大小姐真是能屈能伸,頭發扎起來,坐在小板凳上,彎腰給人洗腳,嘴里還不閑著,“你好像沒多少腳泥,平時經常去角質吧?”
“可能還沒泡發!敝x舒毓聲音淡淡的。
“有道理!睖赝碚f:“那我先給你按按!
她會按個什么,深一下淺一下的,謝舒毓不吭氣,皺眉忍耐,被摸到腳心,喉間“哼”一聲,想躲。
“你癢嗎?”水溫高,熏得溫晚額頭起了層薄汗,她手臂擦擦,“你好敏感!
什么話!
謝舒毓板著臉咳嗽兩聲,“別亂說!
“就是嘛!睖赝碛止室鈸弦幌隆
腳心蜷起,謝舒毓彎腰捏住她手腕,力道很大。
溫晚被掐得有點疼,委屈皺眉,“本來就是嘛,不信待會兒你撓我,我肯定不笑!
離得近,香氣侵襲,她的腳被她捧在手心,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雙目所及,那張臉燈下月光似皎白,神色無辜,絕對的天真純澈。
為什么呢,最近她們之間的相處,總讓謝舒毓產生一種陌生的悸動,漸漸有難以隱忍的趨勢。
松開手,謝舒毓收回手臂,指尖沾到點水,亦或是她的體溫,一路燒到心里去,渾身都燥起來。
點到為止,后半程溫晚認真洗腳,繃著小臉怪嚴肅的,毛巾擦完腳,給人套上拖鞋,雙手交握身前,屈膝站在一邊,微欠身,“小姐,您覺得我的服務怎么樣呢?”
該配合她演出的不能視而不見,謝舒毓冷酷說“一般”。
溫晚頓時滿臉驚恐,“那真是太遺憾了,請問我還有什么需要改進的地方嗎?”
“有!敝x舒毓建議她轉行,“你也別見怪,我是為你好,畢竟現在像我這么善良的客人不多,哪天被投訴,你內褲都賠掉。”
“?”溫晚立馬小人暗地里嚼舌根嘴臉,“呸!我當什么貨色,窮得叮當響,連我們店里最便宜的黑鉆會員都辦不起!鄉巴佬進城,呸呸呸!”
雙肩抽搐,謝舒毓笑倒在沙發,溫晚提起泡腳桶把水倒了,回來去廚房拿杯子,當著謝舒毓的面接了杯溫水,然后手指頭伸進去攪一攪,滿臉猙獰,“讓她嘗嘗自己的洗腳水是什么滋味,哼哼。”
完事一抹臉,換個笑模樣,扭腰擺胯,款款而來,“小姐,請喝水。”
謝舒毓瘋了才會去接。
溫晚把水放茶幾上,又屈膝一福禮,“奴婢告退了!
謝舒毓眼睜睜看著她倒退走到門口,拖鞋都沒換,壓下門把手,站到門外,“奴婢這一退,就是一輩子。”
“哐當”一聲,門關上。
沒急著去找,謝舒毓坐沙發上等。
一秒,兩秒,三秒……
過了半分鐘,確定她不會自己開門進來,謝舒毓起身去請。
門打開,人還老老實實在外頭站著,穿著睡衣拖鞋,假裝剛從外面回來,滿臉堆笑,“主人,你終于舍得給我開門了,我以為你悄咪咪死里邊了呢!
唇邊一抹淺淡笑意,謝舒毓作了個請,“你也沒敲門呀。”
看吧,她那么多招,誰能頂得住。
剛才在門口還自稱“奴婢”,進了門,屁股往沙發上一摔,溫晚蹺起二郎腿,“我餓了,我要吃東西!
晚飯吃得有點早,謝舒毓也有點餓了,進廚房,用冰箱里剩的雞蛋和菜葉子煮了一鍋泡面。
面就盛在小奶鍋里,謝舒毓直接端上來,手里攥了兩雙筷子,溫晚一見吃的就變了樣,成一只諂媚小狗,蹲在茶幾邊,就差吐舌頭。
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轉來轉去,“你不嫌棄我的口水呀,都沒有用碗分裝!
謝舒毓本意是讓她少洗個碗,深深看她一眼,轉身要去拿。
“不嘛不嘛,就這樣!”溫晚立馬沖去把人抱住。
跟小筷子在一個鍋里吃飯,可以搶來搶去的,多好玩多幸福呀。
兩人一起蹲在茶幾邊,像小時候那樣,額頭抵著額頭,在一個鍋里挑面條吃。
有些習慣就是沒法改,長到多大都沒法改。
煎了三個蛋,都是溏心,浸足面湯,一口咬下,幸福變得如此具體,有記憶,形狀,溫度和味道。
“你吃兩個蛋黃!睖赝戆阎車蝗Φ鞍锥技毤毧辛。
謝舒毓從來不會跟她搶,“你吃吧,我飽了!
她拿小勺喝了兩口面湯,起身擦嘴,“全部解決,不許浪費!
“真噠?”溫晚將信將疑。
“煮的。”謝舒毓已經離開,準備去洗澡。
溫晚一口吞下蛋黃,眼睛笑瞇起來,像兩輪彎彎的月牙。
謝舒毓回頭看,笨妞妞啊笨妞妞,那杯手指頭攪過的水,她自己端起喝了。
至于笨妞妞答應的按摩,謝舒毓當然不會給她占便宜的機會。
兩個溏心蛋,溫晚吃飽,似乎也忘記了自己的承諾,洗完澡趴在床上,幾個APP之間來回切換,看地圖,搜攻略,琢磨周末去哪里玩。
離家幾年,那邊變化還挺大的,也是網絡發達了,什么小瑞士,小阿勒泰,某某地也有自己的月牙泉啦,一不小心闖進宮崎駿漫畫里啦,吹得神乎其神。
她兩條小腿高高翹起,高興了就拍拍腳掌,不高興就敲打床面,嘴里嘰嘰咕咕,“我倒要看看是個什么樣的好地方!
謝舒毓靠坐在床頭,有一搭沒一搭刷手機,負責解答溫晚所有疑問。
但溫晚說的很多,她都不知道。
哪里人少,不知道,哪里好玩,不知道,哪里人少又好玩,不知道。
“你知道個啥?”溫晚無語。
“你走以后,我都沒怎么出去了。”謝舒毓如實回答。
家不怎么回,左葉又忙著談戀愛,大多數時間她都悶在宿舍,給人畫插圖、定制,還開過網店,畫竹子、柿子,歲寒三友什么的,用相框裱起來,按照備注再添行祝福的小字,過年期間生意特別紅火,畫到腱鞘炎發作。
這些,溫晚也是不知道的。謝舒毓偶爾會來看她,前一天接到她的電話,聽她撕心裂肺的哭,默默聽著,不說什么,第二天一早就到了,進門直奔廚房,守著她吃飯,從不說自己的事,人家也忘了問。
寂寞嗎,當然,可誰不是孤零零一個人。
溫晚趴久了,腰疼,兩條手臂也撐得有點難受,可她一動不敢動。
謝舒毓語氣輕飄飄,沒有責備,簡單陳述事實,可每一個字,筆畫拆開,都像活過來,“嘭”一下變得巨大,變成鋼筋磚頭,嘁哩喀喳落下來,沒有砸傷她,只是把她圍在里頭,冷漠審視。
漸漸撐不住了,溫晚兩臂打顫,腰也疼得厲害,表情痛苦,嘴唇倔強咬緊。
輕易看穿她的窘迫,謝舒毓低低笑了兩聲,很好聽,其中無限寵溺。
湊近些,謝舒毓把她抱起,輕松拖拽到面前,“難受就別趴著了!
渾身脫力,溫晚腦袋砸在人胸口,聲音悶悶的,“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在埋怨我!
她抬起頭,眼眶含淚,呼吸急促,唇色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深紅,“可是,我們分開那么久,我也受到懲罰了!
不忍心責備她,可未來她們又該何去何從。謝舒毓沉默。
溫晚害怕,謝舒毓一不講話她就害怕,她寧愿被罵,也不要謝舒毓一聲不吭。
明明心里打定主意,要循序漸進,可一看這人表情冷冷,就完全亂了陣腳。
“你親親我吧!睖赝砼跗鹚哪,目光流連在那淡粉的唇,迫不及待想一口咬下,又希望她能主動。
簡直昏了頭,溫晚口不擇言,“你親親我吧,好不好,求你體貼體貼我,如果以后你有需求,我也一定會滿足你的……”
第30章 你把我弄得半死不活
謝舒毓神色復雜看著她。
什么叫體貼,什么叫需求,她們之間,還屬于正常人類交友范疇嗎?
一份感情,盛載了超越友誼的濃烈隱晦愛意,多年來謹慎存放心底,謝舒毓設想過,無非兩種結果。
愈忍耐愈深埋,再過個十年二十年,表面的浮土踩實了,也就看不見了。
另一種結果,或許會有個像手榴彈一樣的家伙,猝不及防,轟然炸開她防備的外殼,扒開層層腐肉,鉆進她的心,再由內而外修補到完好如初。
那個時候,溫晚還是她的朋友,只是她們不會再有此刻以及從前那般的親密。
以上,所涉及的核心,都無法逃脫失去,她竟然沒考慮過第三種。
溫晚就是那枚手榴彈。
從小到大,想做什么出格的事,謝舒毓很少直接去做,她最擅長煽風點火,再旁循循善誘,等到溫晚被誘惑到不行,才裝作無可奈何跟隨在后,大言不慚說“我總不能放任你為所欲為”。
眼前這種局面,謝舒毓不敢說自己一點責任也沒有,如果沒有她的溺愛、縱容,溫晚如何能一次又一次得逞。
親吻,可以拒絕,擁抱,可以推離,不喜歡就別天天上趕著,道貌岸然說什么以朋友之名獻溫暖獻關懷。
人性復雜,情感幽昧,而她從來不是圣人,甚至相較溫晚,要惡劣更多,裝腔作勢這方面尤其。
謝舒毓躺靠在床頭,視線下垂,無法避免,睫毛遮擋了許多更深層次的情緒,溫晚見到的,就只是表面一如既往的嚴肅冷酷。
問“為什么”,謝舒毓堅持要給這件事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溫晚頭疼,難道以后每次親近,都要費盡心機編造借口?她想想就累,可確實也不能完全沒有。
“我想要!睖赝斫o出的解釋,簡單直接,甚至是粗暴。
她想要,僅此而已。
謝舒毓以為,她會像之前那樣,又說小筷子你從前如何如何對不起我,索要補償之類。
想要。真夠可以的,謝舒毓已經知道她下一句要說什么了。
溫晚爬起,分膝跪坐在謝舒毓面前,表情認真,“外面那些人,我不認識,也不放心,而你我知根知底,也都并不反感一些超越友誼的親密接觸,除卻彼此,再沒有第二個合適的人選了呀!
還知道是超越友誼的親密接觸啊,謝舒毓以為,這家伙當真單純得不得了,還借口說什么小媽媽,她竟然傻乎乎信以為真,合著人家真饞她身子。
“你要我做你的炮友?”謝舒毓問道。
“哎呀不是啦!”溫晚幾乎要跳起來,“什么炮不炮的,我才沒有那種亂七八糟的想法,我只是想接吻。”
她再一遍強調,“上次跟你說,那是我初吻,不是騙你。本來我一直是很單純的,欸說起來都怪傅明瑋,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變哪樣。”謝舒毓好笑,“變銀蕩了?”
也沒說錯。溫晚撩了把頭發,“是有點,嘗過女人滋味,無法自拔了!
而她們關系那么好,互幫互助,理所當然的事情。
“反正天錯地錯,都是傅明瑋的錯,若非他糾纏不休,你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
謝舒毓奇了怪,“那你不應該感謝他?”
“有道理!睖赝硗犷^一笑,“要不等周一上班,我給他送面錦旗,上書‘妙手織姻緣,千里把線牽’。”
“神經!敝x舒毓推她一把,“誰答應你了!
?還沒答應!
“那要怎么辦嘛。”溫晚重新撲倒在她懷里,唇瓣挨在她嘴角,拉長了調子,“人—家—不—知—道—怎—么—辦—了—啦!
每說一個字,就若即若離碰一碰嘴巴。
技巧拙劣,但有效,謝舒毓垂眸看她,音色低沉,充滿蠱惑,“想要就自己來拿!
“你不怕我咬傷你呀!睖赝碛H親她的臉,鼻尖沿頜骨游走,來到頸部,那里很熱,神經和血管豐富,給人的感覺最是強烈。
“我不會啊,也不敢,弄傷你,到時候又要罵人家是狗,就會亂咬人!
她舌尖細細地舔,溫熱吐息流淌,在皮膚表面擴散開,滲透進血肉,激起層層的酥麻顫粟。
呼吸亂了節奏,謝舒毓握緊她的手,有些不甘,有些茫然,更多是急迫。
“我不會給你太多時間!彼⒓磥砦撬。
溫晚偏不,謝舒毓什么人她還不了解?不主動,不拒絕,翻臉無情,說變就變,到時候一句“是你先勾引我”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凈凈,過往全不作數。
誘她沉淪,溫晚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她求而不得,瘋癲成魔。
溫晚不再親她,動動身子,尋個舒服的姿勢躺好,在她耳邊講話,“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我技術不好你是知道的嘛。”
謝舒毓起先平躺,不知不覺側過身來,依舊緊緊牽住她的手,半句話不講,只是眼也不眨看她。
那雙眼太黑,太過深邃有力,對溫晚而言同樣也是一種誘惑。
無聲拉扯,溫晚終究忍不住,主動去吻。
那嘴角還有沒完全愈合的疤,她這次很小心,觸碰,分離,如蜻蜓點水,又像蝴蝶棲息在花瓣上,偏偏那對長睫不乖掃來掃去,調皮得很。
“你在干什么。”謝舒毓氣聲。
“吻你!睖赝砝蠈嵒卮。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敝x舒毓床上也要教訓人,“那么笨。”
“就是笨嘛。”溫晚吮住她唇瓣,聲音含糊,“你教教我。”
有效,謝舒毓主動去吻,跟在莊園那次不一樣,跟在車里那次也不一樣,她學東西好快,吻技大有提升。
溫晚被托住后腦,感受親吻由淺至深,唇瓣、牙齒和舌頭,原來可以變化出那么花樣,她出了汗,額際一圈,后背滾燙,愛意快要沖破胸腔。
只是接吻就如此令人著迷,溫晚不敢想象,若能在她手心綻放,該是何等銷魂滋味。
無法計算時間,整個世界都顛倒過來,分離時,她們氣喘吁吁,謝舒毓指腹按壓在她唇角,用力碾過,連聲音也帶點狠,“這下你滿意了!
沒有回頭路可走,跌落懸崖,她們齊墜入深淵,眼前卻有大片繁花綻放。
溫晚猛地抬身,用力抱住她,在她頸間留下無數毫無章法的吻。
她癡狂表白,“我愛你,我好愛你!
每當這種時候,謝舒毓都想犯賤多句嘴,問她,那什么小君呢,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
溫晚說初吻,謝舒毓當然不會懷疑,她說,她就信。
謝舒毓在意的,是曾經被丟下。
她們那么多年,那么好,這人說走就走,一去好幾年,哭了疼了才知道給她打電話。
想到這些,眼底濃情蜜意冷卻大半,謝舒毓輕輕推開她,下床,“我接杯水喝!
水杯就在床頭柜,溫晚咬唇,心潮仍未平復,沒有戳穿。
她飛快下床,趿上拖鞋,跑去飲水機前,從后把謝舒毓抱住,生怕她跑掉。
喝了半杯,剩下半杯,謝舒毓轉身喂給溫晚,彎腰把杯子順手放茶幾。溫晚趁機貼進她懷里,舔唇,“再來一次好嗎?”
“真上癮了你。”謝舒毓笑,捏她臉。
溫晚輕輕掙脫,勾住她脖子,拽得她彎腰,再一次貼去她唇。
滑滑的,冰冰的,這次的感覺跟上次又不一樣,溫晚倒在沙發,長發鋪散,云一般茂盛,謝舒毓似乎在極力隱忍著,不觸碰她別處,于是所有的力氣都使在她的嘴,她幾乎被吻到窒息。
接吻的感覺怎么那么好,她們才知道,過去十年都白活了。
這個吻結束,謝舒毓從沙發坐起,溫晚不明白,她都成了一灘爛泥,這家伙怎么還有力氣。
“你看你!敝讣忾L發微微汗濕,謝舒毓重新倒下,單手撐腮看她,手指從她的耳鬢,到她紅透的腮,“半死不活的樣子。”才只是接吻而已。
依戀去蹭她掌心,溫晚神色迷離,“是你把我弄得半死不活,你還說人家!
要命。
謝舒毓吸了口氣,“要洗澡嗎,還是明早再洗!
“我想做!睖赝硐窈茸砹,眸子濕亮。
謝舒毓撈起茶幾上水杯,這次是真的覺得渴。
溫晚沒堅持,進浴室洗澡,她出了很多汗,整個人都濕透了。全部。
晚上,她又把自己扒個精光,像條滑溜的魚,直往人懷里鉆,小腦袋一動一動,還想去親,謝舒毓摁住,“我涂唇膏了!
“嗯?”溫晚疑惑。
“有點疼!敝x舒毓說。
溫晚偷笑一下,又撒嬌,“那你不給人家涂?”
黑暗中,窸窣幾秒,熱氣覆來,謝舒毓吻她。
沒有過多停留,涂完唇膏就走。
唇膏是溫晚的,謝舒毓自己在梳妝臺翻出來,水蜜桃味道,也算略微彌補了遺憾。
臨睡前,謝舒毓商量說:“明天回去,看看干媽干爸還有外公吧,大家都很想你!
“媽媽肯定要說我!睖赝硐胍娡夤趾ε禄丶。
“我會幫你的!敝x舒毓輕拍她后背。
“那我聽你的。”溫晚幸福閉上眼睛。
這天晚上,謝舒毓罕見做了個夢,和溫晚在一起這些日子,她好像都沒怎么做夢,是因為她在身邊么,都是一覺睡到大天亮。
她們分開的時候,倒是常常做夢,說出來挺難為情的,竟然大多是春夢。
但這次,是噩夢。
那個叫什么君的,她沒見過幾次,長相早就記不清,她不想詆毀對方,顯得自己很沒品,但那人確實跟她差得遠。
——“聽說也是學畫的,氣質跟你倒是挺接近,但學歷沒你高!
——“哦,個頭也沒你高!
——“至于長相,一般般,沒你好看。”
——“一言概之,啥都不如你!
嗯,剛才說過,她有素質,不會在背后亂詆毀人家。以上,俱來自左葉。
總之,就是那個什么都不如她的董益君,把溫晚帶走了。
夢里是年代感十足的火車站臺,類似電視機《情深深雨濛濛》里面的場景,董益君和溫晚坐在車上,她追著車跑,一面跑一面哭,問“你什么時候回來”,溫晚把吃完的泡面桶扔出來,瓜子片撒她一臉,“你癡心妄想吧,我又不喜歡你,我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別陰魂不散老纏著我!
綠皮火車窗戶“咣”地關嚴實,下一秒變作和諧號,“嗖”一下消失不見。
謝舒毓不再追了,也追不上了,心隱隱絞痛,她低頭,有血滲出。
夢醒來,天光已大亮,窗簾沒關嚴實,光柱直直打在她雙眼。
皺眉,翻個身,謝舒毓正對上溫晚酣睡的小臉,粉嘟嘟的。
夢中強烈的恐懼感心頭徘徊不散,盡管謝舒毓一遍遍安慰自己,那只是夢,那些事早就過去,她們現在很好,昨晚好像……
對,接吻了。
可還是很難不遷怒,謝舒毓想起夢里被她潑了一臉泡面湯,憤怒咬她嘴唇。
溫晚被痛醒,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充滿不解,而謝舒毓逆光坐在床頭,穿一條寬松的白色睡裙,滿臉幽怨,活似個橫死的女鬼。
什么情況?溫晚好糊涂。
明明昨天晚上,她們還如膠似漆,纏纏綿綿,一大早,謝舒毓為何就對她橫眉冷目,兩人并肩站在洗手臺前刷牙,謝舒毓竟然在鏡子里拿眼睛剜她。
忍耐著,直到洗漱完,溫晚縱身跳到她后背,耀武揚威揮拳,“什么嘛!你再瞪我一下,我把你眼睛摳出來。”
十點的車,得趕緊收拾東西,謝舒毓沒空跟她廢話,馱著人進臥室,兩手不閑著。
謝舒毓車技不好,駕照是家里逼著考的,她自己沒興趣,本來畫畫就需要非常投入,她不喜歡旁的事情再來消耗精力,開車很愛走神,看風景看天空,追過一次尾,幸好沒出什么大狀況,往后再也不開了。
溫晚得負責開車,沒法逼問,直到上高鐵,她威脅人家,再不實話實說,就在高鐵上跟她演活春宮。
“一個噩夢!敝x舒毓終于開口。
溫晚震驚,“因為一個夢,從早上到現在,你對我愛搭不理,您沒事吧?”
她真好奇,“到底什么夢,惹你那么大氣性。”
“夢見你跟那什么君跑了!敝x舒毓干脆直說,看她怎么辦。
抓抓臉蛋,溫晚兩只眼睛滴溜溜轉來轉去,最近真是被寵得忘了形,“倒也……不至于那么大氣性吧,不是早跑了,都跑了好幾年。”
謝舒毓震驚回眸。
溫晚笑,不敢太大聲,擔心驚擾了鄰座的乘客,五官生動,眉飛色舞。
謝舒毓這次是真的瞪她,怨念快凝出實質。
“哎呀!睖赝肀ё∷直,靠去人懷里,“我們不說這個了好不好,你生氣嘛我理解,可你早上也咬了我的臉,還冷落我好久!
“咬你的臉,是賞賜你。”謝舒毓拽得二五八萬。
哦呦呦,不得了。
“行,賞賜我,那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放過奴婢吧——”溫晚多會撒嬌呀,頭蹭去人頸窩,像只穿山甲,要一直鉆進人心里去。
謝舒毓伸手去摸她的頭發,手感好極了,冰冰涼涼滑滑,勝過絲綢的質感。
不愿輕易妥協,心中絕大多數的顧慮,來自她人格以及內心的空缺,她太沒安全感,對周圍的一切習慣性保持懷疑。
曾經,她把所有的牽掛和念想都系掛在那個人身上,全身心付出,回應對方所有需求,可結果呢。
人家說走就走。
獨自那幾年,她渾渾噩噩,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
李宗盛唱: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里。
不提,卻無法做到不介懷。
后半程,謝舒毓托腮看窗外,溫晚幾次索吻,被拒絕,賭氣不再親近她。
謝舒毓聲音淡淡的,“這些風景,你熟悉嗎?”
溫晚本是閉眼裝睡,聽見她說話,重重“哼”一聲。
“我很熟悉!敝x舒毓自顧自往下講。
“你第一次離開家,去那么遠的地方,我不放心,盡管我知道你身邊已經有了別人。從葉子那里,我得知你的居住地址,拜托她不要告訴你,搭車,到了你家樓下。”
時節初夏,溫晚離開半月有余,謝舒毓知道她的門牌號,卻不肯上樓,坐在一棵桂花樹下的長椅上等,從下午一點,到傍晚時分。
早有預料,要等那么久,從起床就沒怎么喝水,天氣已經開始熱,頂著烈日,好幾個小時,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執著什么。
“我看見她,捧一束玫瑰,好巧,也是黃玫瑰!
所以當同樣的黃玫瑰再次出現,她反應才會那么大,才會口不擇言中傷對方。
溫晚很厲害,她有種超能力,兩邊吵架,不管究竟是誰的錯,起因為何,她極少是主動道歉的一方。
即便是上學時候,逃課、闖禍,老師從不忍過分苛責,家人對她的寵愛,更不必講,連恐怖如斯的李副校長,也對她和藹可親。
皇天不負有心人,謝舒毓等了幾個小時,終于見到溫晚,是那什么君打電話叫下來的。
她還是那么漂亮,也還是小孩脾氣,不知因得什么,沖人大呼小叫,花束胡亂摔去一邊。
對方沒脾氣撿起,重新塞回她手里,大概也意識到自己言行實在過激,她這次乖乖接過。
說了什么,太遠,謝舒毓當然聽不見,總之溫晚情緒慢慢平復,對方試著去牽她手,她沒拒絕。
起身離開,謝舒毓沒再看下去。
這座城市對她來說,如此陌生,像只不能見光的小老鼠,她慌不擇路,四處逃竄,躲藏到附近小廣場一處昏暗夾角。
眼淚滂沱,幸而天色已晚。
謝舒毓不?,她其實沒那么堅強,但身邊已經有一只愛哭鬼,兩個人都坐在地上哇哇大叫著亂蹬腿的話,誰去解決問題呢。
廣場舞音樂節奏歡快,卻無法點燃內心分毫,推嬰兒車的年輕夫妻,各個年齡段的情侶,或是三兩相聚的好友,飯后,這個舒朗的夜,大家相聚在這里……
那些熱鬧離她很遠。
曾經,她們也是其中一員,晚自習逃離學校,滿街胡逛,試圖加入廣場舞大軍,少年人終究太過靦腆,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最后演變成戰爭,夜風中追逐奔跑。
來之前就想好的嘛,只看她一眼,現在看到了,蠻好的,她有人愛。
沒久留,花了幾百塊錢,謝舒毓連夜打車離開。
夜好黑,路那么長,她們越來越遠。
“這條路我,來來回回那么多趟,我太熟悉了,車開出去大概半小時,能看到一座大橋,春夏秋冬,橋下江水的顏色、流速和深淺都不一樣。再過一個小時,就會經過隧道,呼嘯聲變大,窗外什么也看不見,我會下意識屏住呼吸,像潛入水底,用我的肺活量來計算距離!
“轟隆隆——”
黑夜驟然降臨。
她的話一字不落聽在耳朵,溫晚下意識也屏住呼吸。
三十秒。
她睜開眼睛,重見天日。
謝舒毓在看她,眉眼沉靜,唇色清淺,“終于有一次,是我們一起!
眼淚猝不及防掉下來,溫晚雙手捂住臉。
“欸——”一聲早有所料的嘆息,謝舒毓扭身去包里翻紙巾。
也是在這個時候,謝舒毓座椅被人蹬了下。
她沒計較,包里抽出兩張紙,正要給溫晚擦淚,后座小孩一聲高昂的尖叫,再次猛踹座椅。
溫晚立即暴起,眼淚鼻涕顧不得,沖著后座小孩大聲咆哮。
“你叫個屁你叫,再敢發出一點聲音,我狂犬病發作咬死你信不信!”
吼完一屁股坐下,搶過紙來,用力擤鼻涕。
家長嚇傻,后座小孩就此噤聲。
別說那小孩,整節車廂都安靜了,前后左右都忍不住好奇,伸長個脖子來看。
她不高興被人盯著,眉一豎,眼一橫,就要發脾氣。
當然,謝舒毓要是不在,她肯定老老實實的。
“好了好了好了。”謝舒毓趕緊去哄,“有什么沖我來吧!
至于周圍人的矚目,這么多年,跟溫晚在一起,早就習慣了。
溫晚哭個不停,謝舒毓想說,受委屈的明明是我,你有什么好哭,但忍住了。推小車的乘務員過去,她給她買了個好麗友塞在手里。
“好麗友,好朋友,你最愛的,上學時候咱倆都是分著吃。”謝舒毓見她苦著臉不動,撕開包裝,耐心喂到嘴邊。
眼淚汪汪,溫晚手往旁邊推,“我要你先吃。”
謝舒毓順從咬下一口,遞還給她,忍不住摸摸她的頭。
怎么辦呢,焦不離孟,碗不離筷,她們之間注定是牽扯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