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別弄它了
窗簾閉得緊緊,房間光線晦暝不明,下雨好睡,被窩里熱烘烘,舒服得人都要化了。
腿肚子酸,腰也疼,溫晚醒了,還疲倦得睜不開眼,思緒尚沉浸在幽深雨夜,半夢半醒間反復品咂。
是夢嗎?
她最近常常做夢,隱有走火入魔的征兆,現實和夢境難以區分,做出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例如在謝舒毓宿舍房間的小床上自我安慰……
夢,來自人潛意識的欲望和沖突,夢中她們過分親密,夢外也糊涂,真真假假,她有些分不清。
被里翻身,溫晚摸到自己,由上至下,好軟好滑溜,皮膚多么的細膩緊致,那里也是又大又綿,如果她脖子再長出二十厘米,說不定可以低頭吃到自己。
哈哈。
欸?等等,腰肢猛一款擺,溫晚手肘撐床,抬高上身。
雙人枕頭,另一半空空蕩蕩,靠墻的衣桁了無一物,房間四處干凈整潔,偶像劇里那種滿地都是內衣褲的荒誕場景并不存在。
怎么回事,溫晚真糊涂了。
她摸到床頭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是中午,她睡姿不太好,無法判斷枕邊是否有人存在過,急匆匆套上衣物,拖鞋穿反也顧不得,打開臥室門跑出去。
還沒走到客廳,聽見陽臺上洗衣機放水的聲音,一顆心安定幾分,溫晚探頭,隔著半開的推拉玻璃門,一抹清瘦的人影撞進眼簾,謝舒毓手里拿個水壺,正澆花。
溫晚一拍腦門,對哦,今天是周六,小筷子昨晚就到了。
那她們……
悄無聲息退回房間,溫晚拍開燈,鏡前扒光自己。
衣服脫到一半的時候,她知道不是做夢,又大又綿四周淡粉痕跡點點,彎腰掰開大腿,附近也有。
渾身一熱,憶起那人埋首其中大口吞吃,她整個人都不好了,余韻點燃身體,熱流瞬間涌出,她呆傻幾秒,反應過來,趕忙跑去床頭,扯來紙巾彎腰擦拭。
恰在此時,有人推門而入。
像只傻貓聞見臭襪子,眼睛瞪得大大吐半截舌頭,溫晚驚悚回頭,手上動作進行到一半,僵在原處。
“你醒……”謝舒毓話沒講完,也呆住。
紙巾來不及扔,溫晚飛快掀開被子躲進去。
站立門邊,反應幾息,謝舒毓了然,緩緩靠近,彎腰。
手剛洗過,帶股冰涼的水汽按在人大腿,音色低沉,含了幾分戲謔的笑,“在干嘛呢!
閉眼裝死,溫晚一動不動,謝舒毓手指行走,“我幫你拿出來好不好?”
說是幫忙取,卻悶聲不響往里進,溫晚“嚶”一聲,再也裝不下去,回頭望,眸子水汪汪,盛著委屈。
“小碗!敝杂H吻她腮,謝舒毓持續加重力道,誘她開啟。
不給,溫晚倔強抿唇,頭轉過去。
一開始,謝舒毓確實有些笨拙,把人惹生氣,半天都哄不好,但她自小學習能力出眾,沒親過幾次就精準掌握要領,那方面同樣。再說這本來就不算難。
小塊布料懸掛在膝彎,溫晚腿肚酸痛,身后人氣息濁重,撥開她頸間長發,細碎的吻落在肩頭后背。
一改方才散漫,謝舒毓聲音溫柔得簡直能滴出水,手上力道卻不能說是客氣,她明知故問,“我才一會兒不在,你干嘛呢。”
又氣又羞,溫晚不想承認,記憶復蘇的瞬間,她整個人亂得不成樣子,汩汩往外涌。
昨天,不,零點后就是今天,要這么算,已經有三四次了,加上這次,應該是……
就在溫晚以為會有第五次的時候,那張礙事的紙巾,跟隨身邊人一同遠去,她渾身空落落。
回頭望,溫晚目光戀戀不舍,“你去哪兒?”
謝舒毓眼神清澈無邪,“不去哪里啊,還在下雨呢!
是我腦補過多?
溫晚盯她手指,一點潤澤,已經被紙巾擦拭干凈。
“怎么不繼續了!睖赝硇》纫Т,誘惑。
“次數太多!敝x舒毓俯身,在她額間安撫一吻,“你會受傷的。”
“那你剛才在干嘛!
大小姐脾氣說來就來,溫晚立即變了臉色,“你勾引我,又不管我?”
天真眨眼,謝舒毓說“沒啊”,“我看你紙巾沒拿出來,順手幫忙!
“要你多管閑事!”溫晚瞬間暴起,唰唰連抽好幾張,猛地給自己掖在那。
真是孩子氣得可以,她總能干出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謝舒毓笑著說“你干嘛呀”,手伸進被窩。
“我就喜歡墊著紙,不行。俊睖赝韸A得死緊。
謝舒毓跪地,笑倒在床邊,“松松吧,別弄它了!
“是誰弄它?”溫晚大聲質問,“剛才誰弄的!”
怎么辦,自己惹生氣,自己哄。
“好好好,是我不對,我不該逗你。”謝舒毓親親她小臉,“可你之前也欺負過我好多次,在我宿舍,你忘啦?人家跟你開開玩笑嘛!
把人抱在懷里,謝舒毓晃晃她,“肚子餓不餓,我煮了粥,先隨便吃點,晚上再給你整大菜,水煮牛肉,油爆蝦,再來個排骨冬瓜湯!
溫晚賭氣不說話,謝舒毓咬了下她耳垂,“不許不理我!
“不餓!睖赝砉闹,當然說的假話,上一餐已經過去很久,而她昨晚累極。
謝舒毓也沒那么好騙,“你肯定早就餓得咕咕叫,起床吧,我也餓了。”
她生物鐘規律,八點就睜開眼,不敢在溫晚身邊一直躺著,怕忍不住打擾她,起床打掃,熬粥,洗衣,家里到處都收拾得干干凈凈。
結果還是沒忍住,幸好及時剎車。
又是親又是抱又是哄,溫晚終于松開,“那你喂我!
“沒問題呀!敝x舒毓隔著被子拍拍她屁股,“你洗漱,我端來喂你!
“不是粥!睖赝肀犻_眼,猛地把人一拽,捏住手指,“要吃這個。”
還不能適應這種程度的調情,謝舒毓霎時臉爆紅。
這方面,還是溫晚更勝一籌,她粉紅飽滿的唇瓣張開,眼睛眨也不眨把人盯著,那兩根手指緩緩舉至唇邊,含住,像吃一根巧克力棒,每進一厘,牙關就輕咬一下,直至完全納入口腔,軟滑的小舌,其中攪動。
旋風刮過,謝舒毓瞬間消失不見。
溫晚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想到幾分鐘前,這人附耳說什么“我幫你拿出來好不好”,面上浮起一抹譏笑。
紙老虎。
穿衣,大搖大擺走出房間,含住牙刷,在廚房把人逮住,溫晚得意叉腰,口中含糊著:“再跟我斗啊!”
斗不過,斗不過,謝舒毓老實給她盛粥。
在家沒什么規矩,溫晚捧著碗盤腿坐在沙發上,順手按開電視,驚奇發現,謝舒毓前陣子參加的那期綜藝節目竟然播出了。
“真的?”謝舒毓端著碗湊她邊上,“快快,我要看!
“會員到期了!
溫晚抓起手機,痛快付了年費,惹得謝舒毓連聲的“好家伙”,給她豎起大拇指,“碗姐威武。”
節目是昨晚播出的,但她們那時候在忙,溫晚快進,中段找到謝舒毓,發現她臉型上鏡竟然一點不顯胖,頭身比優越,站在光彩奪目的女明星旁邊也毫不遜色。
她面對鏡頭,輕聲說話,旁邊女明星仰臉看著她,目光炯炯,表現得對她極為欣賞,等待她發言完畢,接過話頭,大夸特夸。
“她不會喜歡你吧?”溫晚警惕瞇眼。
謝舒毓笑得不行,“怎么可能,人家眼神就是很有戲,看豬也是一臉深情!
“也對。”溫晚點頭。
“對你個鬼啊!”謝舒毓輕戳她腦門。
錄節目花了一下午,剪出來只有五分鐘,溫晚邊吃邊看,反反復復,愣是看了半小時,還不過癮,把彈幕打開,想看看別人怎么說的。
“我就知道!
齊刷刷,全是夸獎謝舒毓的,說女文青,女藝術家,姐姐好漂亮,看起來好有涵養哦,還以為是模特。
轉念想到什么,溫晚手臂一抻,碗遞旁邊。
“怎么了?”謝舒毓見她繃個小臉,順從接過碗,放在茶幾。
溫晚打開手機,謝舒毓在微博上有號,平時用來分享畫稿,也在私信里接活兒。
一夜過去,果然有人順藤摸瓜,通過雜志社的大號找到她個人號,把她翻出來,粉絲暴增好幾萬。
謝舒毓歪個腦袋湊一邊看,這時趕忙掏出手機,果然,后臺全是小紅點。
像私藏的寶物被人挖掘出,溫晚不開心了,手機扔一邊,氣鼓鼓仰靠沙發背。
“怎么了這是。”謝舒毓顧不得后臺密密麻麻的私信表白,趕忙把人抱在懷里,“你不應該替我高興!
粉絲變多,知名度提升,意味她將來可以接更多畫稿,有更多合作,而她的專業水平是毋庸置疑的,她的付出會得到肯定,她會越來越好。
想到這層,溫晚頓時沒了脾氣,身體軟下來,“是的,我應該為你高興,以后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房子,還有房子里的掛畫墻,她專屬的工作室,這些很快就能擁有。
于是溫晚開始哭。
她自覺哭得非常難看,咧個大嘴,眼淚鼻涕糊得滿臉,聲音也不好聽,嗷嗷的,像羊咩咩,牛哞哞,又像一只巨大的母蚊子。
情緒激動,哪兒還顧得,反正又不用上電視,溫晚哭得撕心裂肺。
謝舒毓嚇壞了,像往常那樣拍背哄,發現不管用,干脆捂住她的嘴。
然后就被咬了一口。
謝舒毓疼“嘶”一聲,溫晚止住半秒,淚眼朦朧問“你沒事吧”,得到肯定回答,繼續嚎。
表情復雜盯了半晌,謝舒毓起身端起果盤,給她嘴里扔了塊蘋果。
溫晚終于閉嘴,自己扯了紙巾擦臉。
“哭什么呢。”謝舒毓重新抱住她。
吸吸鼻子,溫晚搖頭,“感動的哭!
哭她的小筷子出息了,厲害了,這次是真真正正變得勇敢,有了更好的事業,底氣滿滿,不會再被誰欺負。
“還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有出息,班上你當文藝委員和語文課代表,黑板報你出,作文競賽你拿第一。后來你考研,我百分百支持,覺得你一定能考上,果然你就是最棒的,你說干就干,干什么成什么,畢業你說想進雜志社,去面試,我看你們組長第一眼,就知道她喜歡你,你指定能成。”
溫晚說著說著,又忍不住,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看到你過得好,一步步走向自己渴望的生活,我比自己發橫財還高興。”
從小家境優渥,備受寵愛,溫晚一直知道她過得不錯。
學習不算特別優越,但也足夠她考上理想的大學,沒什么事業心,也不需要特別有,媽媽把公司打理得很好,有喜歡的人,而那個人從未狠心舍棄過她,她們一起長大,此刻就在身邊。
唯一的煩惱,來自她所愛之人。
“只是發橫財嗎?”謝舒毓學溫晚嘟嘴,“你都那么有錢了,發橫財的機會還是讓給我吧!
“可誰不想錢越來越多!睖赝硐肓讼,點頭說好吧好吧讓給你,“我想想啊,還有什么心愿。”
她的心愿,是她們在一起。
人長到這個年紀,對很多明知沒結果的事,早都看開了,對自己目前的生活和未來發展,也大致能做到心中有數。
“其實我的心愿,上次已經跟佛祖講明!睖赝硐肫鹚璧哪莾汕K錢,不虧。
如此一來。
“那還是我的事情比較重要。”
溫晚紙巾扔垃圾桶,“錢嘛,我知道,對你這種大藝術家來說,不過是身外之物!
“放你的屁!敝x舒毓朝人攤開個巴掌,“把你的錢都給我!
“可以啊!睖赝砹⒓创饝。
她挪了下身子,面對身邊人,表情嚴肅,“我真給你,你真的肯要嗎?”
當然不會,開玩笑的。
“那你除了發橫財,最渴望的事情是什么?”謝舒毓趁機轉移話題。
她其實知道,那點試探藏得很深。
其實已經實現,再多就貪了。溫晚露出笑容,胳膊肘捅人,含糊不清說:“看看,數一數,有沒有八顆牙,標不標準!
人家裝傻,謝舒毓怎么會看不出,笑兩聲,“說實話嗎?”
“對啊!睖赝磉在那八顆牙標準微笑,頭左歪一下,右歪一下,發出“嘿嘿”傻笑。
“像個二逼。”謝舒毓毫不留情。
溫晚不怒反笑,“我只有一個,我們兩個加起來,才是二逼,你罵我也是罵你自己!
說得好。
謝舒毓起身,把空碗收去廚房。
下午雨停,陽光重撒大地,烏云都散去,天空是真正水洗過的藍,初夏,風的氣味變了,不冷不熱,膚感恰到好處的溫柔。
“二逼”組合飯后去家附近的公園散步,溫晚肩膀小小,還十分偏愛各種款式各種材質的單肩包,走路上,大拇指掛在包帶那,像她媽年輕時候,從容不迫,優雅自信。
謝舒毓昨天那套衣服洗了,換回自己最為舒適的一套休閑裝,有兩個給人滿滿安全感的大口袋,她那點小自尊小矜持習慣性抓在手心,藏在那。
誰也沒牽誰。
明明昨晚,她們那么親密。
溫晚走在湖邊,驚訝湖水也有呼吸,浪拍在石坎,一下一下,腦子里,謝舒毓的手,一進一出。
真是奇怪的聯想。
謝舒毓人高腿長,不是個拖沓的性格,沒牽手,一不當心就走到前面去,溫晚落后幾步,看她背影,突然就氣不打一處來。
裝雞毛啊。
“你趕著去投胎!”溫晚一張嘴就沒好話。
站定,謝舒毓回頭,對溫晚的突然發難很不解,下意識要回擊,反應過來兩人之間距離,沉了口氣,大步回到她身邊。
“你真沒素質!
“我就沒素質,怎么樣?”溫晚瞪人。
你有什么資格發脾氣,謝舒毓真想問問,昨晚伺候得不夠舒服?
還是怕她越界,專門點她呢。
問有什么心愿,在那左一句八顆牙,右一句八顆牙。
行吧,就當工具人唄,謝舒毓已經想開了。人家早就說過的,好朋友,互相慰藉,是她拎不清,想太多。
“你沒素質也不是一天兩天。”謝舒毓目光放遠,落在河岸那頭的垂柳。
楊柳科,柳屬,喜光,耐水濕,耐寒,落葉喬木……
溫晚一手挎包,一手孤零零垂放身側,要換作從前,不管不顧就挽上去了,現在嘛,謝舒毓都沒主動來牽,她倒貼,豈不跌份兒。
她可是碗大小姐!
湖邊有小孩拎著折疊水桶撈魚,謝舒毓不想吵架,跑去指點,說那些小魚小蝦,喜歡吃水里的浮萍,平時也在下面躲太陽,你就連帶著浮萍一起撈,打上岸慢慢找吧,不過別忘了把浮萍重新扔回水里。
小孩家長聽了,立馬下網,果然撈到幾尾魚蝦。小孩歡呼,昂著腦袋道謝,眨眨眼,伸手指,“欸?你這個姐姐,我昨天好像在電視里見過!
此話一出,惹來周圍許多側目,謝舒毓還是第一次在大街上被人當明星認出來,有些無所適從,尬笑兩聲,說你認錯了,牽起溫晚拔腿就跑。
“別碰我!”溫晚嘴里嚷得可兇,手上半分力氣沒舍得使出來,跟著她一溜小跑。
來到一片松樹林,四下無人,謝舒毓如她所愿,不碰了,松手。
溫晚更氣,“你破壞環境,你教人撈魚!魚蝦都被你們撈光了!
“湖里最多是食蚊魚,起初為防止瘧疾等傳染病引入,消滅蚊蟲,后來泛濫成災,是入侵生物,至于那些小螺小蝦,繁殖快得很。撈小魚嘛,也不失為一項自然觀察活動!敝x舒毓心平氣和。
這副振振有詞的樣子。
“了不起哦。”溫晚雙手環胸,小包從肩頭滑落,掛在臂彎。
謝舒毓偏頭看她,不知怎么就笑了。
氣氛略有緩和,溫晚抓緊機會,改雙手叉腰,大步跑她面前,“笑什么笑!你不準笑。”
好,謝舒毓繃起臉,那就不笑。
溫晚傻眼。
謝舒毓沒什么表情的時候,看起來真挺冷漠的,她在家一直都是面無表情,溫晚一見就知道她又在家里受氣了,多年習慣成自然,心里“咯噔”一下,不管不顧,手捧起她臉,“你笑笑嘛!
——“你笑笑嘛。”
——“別不開心,我請你吃東西!
——“你還有我呢!
很多、很多……
她不經意釋放的溫暖,悄無聲息融化冰層,也因此收獲了一顆躲藏在冰后炙熱的心。
酒窩深深,眉眼蕩開笑意,在靜謐的松林,初夏和煦的微風中,謝舒毓擁住她。
“謝謝你,小碗!
“啊?為什么!睖赝硐±锖,哪曉得人家心里那些曲里拐彎。
時間是對的,人是對的,公園生態維護得很好,初夏時間,薔薇開了許多,謝舒毓抿唇,睫毛低垂,腦海中醞釀臺詞。
要不直說好了,她們已經做過那么親密的事,理所應當要在一起的。
雙眼睜大,用力到微微發痛,溫晚目光飽含期待,回牽起謝舒毓的手,指骨暗暗發力,給予最大支持,也期待著。
就那么寸。
“是謝舒毓嗎?”旁邊甜脆女聲。
抬目看,對面幾個女孩,眼神清澈,滿面笑容,看起來還在上大學。
謝舒毓飛快松開手,退后半步,沒發覺,溫晚瞬間冷臉。
上節目賺到名聲的不止雜志,還有謝舒毓,她又被人認出來。
“你們好。”
她可以在沒有開場白的前提,跑去教小孩撈魚,在電梯間自如應對隔壁老太和保潔阿姨的親切問候。
這種女明星一樣的待遇,卻令她無所適從。
“你好好看,比電視上更好看!
“你的畫也好看。”
“加油哦!我們好喜歡你!會一直支持你的!
謝舒毓拉起溫晚,再一次落荒而逃。
“現在小孩都那么自來熟嗎?”頻頻回頭,警惕觀察四周,她像只受驚的鳥。
溫晚不言不語,目光探究,某人方才要說的話,還打算繼續嗎?
“要不回去吧!敝x舒毓提議,“我們去超市買菜,然后回家煮飯。”
果然。
不知該擺出什么樣的姿態,來應對滿心歡喜的突然落空,而溫晚從來不會委屈了自己,任何方面。
“你現在是名人了,以后還會認識更多這種年輕漂亮的小孩,趁早適應吧。”
話里濃濃的嘲諷,謝舒毓怎么會聽不出來。
“什么意思?”她真心求教。
“字面意思!睖赝硖翎厯P眉,“小女孩,年輕有活力,我也喜歡!
“比如那什么君?”謝舒毓幾乎是一種條件反射。
“對啊!
小包又一次從溫晚肩膀滑落,似是對她言不由衷的無聲抗議。
“至少小君從來不會跟我吵架,她可乖了。”
第42章 你能忍住不跟我睡覺?
小君,小君,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小君。
長得沒她好看,個頭也沒她高,現在又多一項,是個慫包,在溫晚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
再次申明,并非她惡意詆毀,以上內容,來自左葉和溫晚轉述。
謝舒毓腦海中浮現出一個長頭發,中等個頭,圓臉蛋,走路同手同腳的瓜娃子形象。
她無恥地笑了。
“小君那么好,你怎么不跟她繼續在一起!
謝舒毓兩手插兜,這次是褲兜,屁股上那兩個,拽拽的,欠欠的,“讓她給你煮飯洗內褲!
所以這人一點也不介意,是嗎?那就讓火燒得更旺些吧。
“我們分手了呀!睖赝砺曇羟謇,語氣歡快,“和平分手,前陣子還給我發消息,祝我生日快樂!
好,很好,非常好。
“那有時間叫出來吃飯!敝x舒毓真想會會這個傳說中的小君,到底何方神圣,讓溫晚念念不忘那么久。
溫晚不防,驚悚瞪圓眼睛,“吃飯?”
“要不現在就叫過來!敝x舒毓垂下手臂,改了主意,“你現在給她發消息,讓她來家,說我要請她吃飯。”
這人瘋了吧?溫晚“嗤”一聲,“你以為你是誰啊,人家沒有自己的事情嗎?你讓過來就過來。”
“你不問問怎么知道她沒時間謝舒毓讓她手機掏出來,立即去問。
睫毛飛快撲簌,溫晚心跳全亂,隨口胡謅說人不在,“我上午看到她朋友圈,她出去旅游了。”
“是嗎?”謝舒毓瞇起眼睛。
“當然!”溫晚挺背,給自己壯膽。
攤開個巴掌,謝舒毓說:“那讓我看看你有沒有撒謊。”
“你要看我手機?”溫晚飛快捂緊小包,“我們什么關系,你看我手機,你也太沒有邊界感了。”
謝舒毓正想問,她自己撞上來。
“我也想知道,我們現在算什么關系!
“還跟從前一樣啊,朋友關系。”溫晚脫口而出。
風過,草木搖曳,有白色的水鳥掠過湖面,漣漪層層蕩漾開。
心口什么東西瞬間坍塌的聲音,謝舒毓微不可察皺了下眉,屏住氣息。
憋氣,不是閑得沒事干鍛煉肺活量,她行為不受控,完全忘記呼吸,直到開始胸痛、胸悶,才猛一下醒過神來,胸腔劇烈起伏。
輕微的軀體化障礙,不影響生活。八成是有病,但不用過分緊張,這年頭誰腦子沒點病。
“你不舒服嗎?”溫晚察覺到,握住她手。
搖頭,謝舒毓掙脫,手心里握到發皺的表白也好,傾訴也罷,汗濕透,硬拋出來也是沉甸甸往地上摔,她重新揣回外套口袋。
“去超市吧,買完菜回去了。”她越過溫晚,大步朝前走。
“你生氣了?”溫晚小跑追上。
不問還好,事情就這么過去,懶得顯出來,既然問了,必然要好好發作一通。
兩人走熱暴力路線,什么“我想靜靜”,不存在,有話當場說,有仇當場報,再大的仇怨也不讓過夜,一天吵不完,睡個覺第二天接著吵。
謝舒毓氣沖沖走在前面,溫晚扯她袖子,她猛一揚臂,甩開。
“你真生氣啦!”溫晚“哎呀哎呀”追,假模假式去翻包,“那我給你看還不行!
“是手機的事嗎?”謝舒毓駐步,回頭。
那就是小君。
這個溫晚真沒轍,“我是跟她談過,她人確實也挺好的。”
小君是無辜的,她已經很對不起小君了,耽誤人家那么多時間,現在不能因為她跟謝舒毓鬧矛盾,又把人牽扯進來。
張嘴小君閉嘴小君,謝舒毓點點頭,“那你跟她過吧!
“我不跟她過。”溫晚快跑幾步,不管不顧,把人胳膊死死抱懷里,“我就要跟你過,我就要纏著你。”
“死一邊去!敝x舒毓推她,力氣可大,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溫晚今天穿的平底鞋,不至于摔跤,就趔趄幾步,誰知她真一屁股坐地上,嬌滴滴哼,尾音拐出十八道彎。
公園小路,沒什么人,謝舒毓回頭,心道又開始了,耍無賴。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她不打算去攙,就站那看著。
兩腿一抻,溫晚墩墩實實坐地上,橫臂指,“你管不管我!”
給她慣得,脾氣大得能上天。就不管,謝舒毓坐路邊石欄桿,人高腿長,腳尖晃蕩晃蕩,一派悠閑。
“行,我就在這坐到天黑!睖赝肀,微笑,眼睛大大圓圓,很快樂的樣子,“天氣晴朗,陽光明媚,啦啦啦啊種太陽,啦啦啦啊種太陽,啦啦啦啦,啦啦啦啦,種太陽——”
謝舒毓拿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群里。
[路邊有只小狗。]
小狗表演才藝呢,會唱歌。
眼睛一瞇,溫晚也拿手機給她拍照。
[看嗎嘍。]
嗎嘍最喜歡坐石墩子上。
謝舒毓笑了下,“你才嗎嘍。”
“你才是狗!”溫晚回嗆。
“我夸你呢,小狗可愛!敝x舒毓說。
“我也夸你呢!睖赝砘位文X袋,“嗎嘍是國家保護動物!
許徽音:[你倆又背著我們幽會。]
左葉:[群友也是你們play的一環?]
收起手機,謝舒毓說:“有人來了!
溫晚回頭,騙人的。
兩人之間隔了四五米,溫晚不起,謝舒毓也不走,僵持著。
過了兩分鐘,謝舒毓又說:“來人了!
溫晚再次回頭,小路盡頭空空蕩蕩。
第三次,謝舒毓說來人了,溫晚翻個白眼,理都不理。
一對情侶安靜從她身邊走過,貓兒似的,半點聲音也沒發出,目光驚奇。
走出幾步,兩人嘀咕,“長得挺漂亮的,不像腦子有問題……”
謝舒毓大笑,溫晚爬起,跑到人跟前,飛起一腳。
腰肢柔軟避讓開,謝舒毓朝前跑去,溫晚繼續追,謝舒毓躲到拐角處圍墻后,待腳步聲漸近,猛地探身,對面果然嚇一跳,卻是路過的無辜行人。
“哈哈!”溫晚樂得直拍巴掌。
謝舒毓給人道歉,溫晚跑來,手舞足蹈,“不要原諒她!讓她給你磕三個響頭。”
對面是個同齡女孩,笑著擺擺手說不至于,轉身離去。
謝舒毓一把扯住溫晚手臂,不許再亂跑。溫晚沒要人哄,自己好了,一雙眼黑黑亮亮,笑容燦爛。謝舒毓忽就沒了脾氣。
手心里攥的東西,不知什么時候扔的,風吹干了汗,溫晚綿軟的小手擠進來,“去前面玩,有個百步橋!
謝舒毓很想知道,她在那個小君面前是不是也這樣,大哭大笑,一言不合就往地上坐。
“你剛不來哄我,我有點生氣!睖赝頎恐室獍涯樲D向一邊。
瞄她一眼,謝舒毓跟著學,扭身朝向樹林,“你有什么可氣的!痹摎獾拿髅魇俏。
沒聽清,溫晚手臂一緊,把人胳膊攬懷里,耳朵支過去,“再說一遍!
“是誰先提小君!”謝舒毓掙了下。
“那是誰先小孩小孩叫,都不認識,你叫那么親昵!睖赝碚f起又是一肚子氣。
這個稱呼有什么問題,謝舒毓不理解,“那你說叫什么。”
“女同志!睖赝砘卮。
“說你自己呢吧。”謝舒毓沒好氣。
溫晚才想起來這個稱呼在這個年代的另一重含義。
“那你是嗎?”她反問。
“我不是。”謝舒毓答得痛快,“我是直女。”
“跟好朋友做到天昏地暗的直女?”溫晚揚眉。
“你也說了,是好朋友。”
謝舒毓開始反擊,“跟好朋友再親密也不能算數,互相慰藉罷了!蹦憬o的詞兒嘛,現在還給你。
“那你出去打聽打聽,誰家好朋友玩著玩著,玩到床上去?”溫晚真是稀了奇。
“不用上外面打聽,我身邊就是!
謝舒毓走在林蔭道,笑瞇瞇的,“不都你安排的,還上哪兒打聽。”
好好好,在這兒等著她呢。
“有什么不滿,你可以提出來。”溫晚站定,還跟她手拉著手。
謝舒毓沒什么不滿,“特別好,我覺得應該大力提倡,最好登報,再上個微博熱搜,全世界的好朋友們都行動起來!
到百步橋了,溫晚沒再跟她斗嘴,過橋得小心,這片水域雖然不深,濕了鞋襪也不好受。
過了橋,謝舒毓前后看看,“還有路嗎?”
這地方她不熟,但默認溫晚知道。
搖頭,溫晚說:“找個路人吧!
“沒跟小君來過?”謝舒毓問。
過橋之前,她們把手松開了,不然走不了,橋窄。
此時此刻,謝舒毓話一出,沒法再牽,溫晚抱胸,“又來!
謝舒毓承認自己就是犯賤,沒事找事,“閑聊唄,你們都分手了,聯系方式還留著,關系應該挺好的,不至于說傷到提都不能提吧?”
溫晚一聽,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樂了,“你吃醋啊。”
你猜呢?
“就覺得不公平!敝x舒毓沉了口氣,“回頭我也要找一個,找個小孩吧,就樂意聽人叫姐姐!
“行啊。”溫晚口吻輕松。姐妹兒你盡管找,看我收不收拾她就完了。
不繼續往前,再晚些,超市買不到好肉。
跟著指示牌,沒走幾步出了公園,繞到大路上,溫晚說口渴,謝舒毓問過她意見,買了瓶冰水,擰開瓶蓋遞過去,等人喝飽,接過,剩下小半瓶喝完,扔垃圾桶。
“你這樣還挺性感!睖赝硭菩Ψ切粗。
吞咽時咽喉小幅度起伏,喝完,沒什么表情把瓶蓋一擰,嘴唇紅潤潤。
踮起腳尖,溫晚勾住謝舒毓脖子,湊到她耳邊,“你吃我那里的時候,也是這樣!
唇色鮮紅,潤澤,頻頻抬眼看,觀察她表情,舌頭壞心往里探,感覺人快到了,就不再繼續,要人求著,哄著。等人真的到了,卻還不罷休,有意提速,兩眼熬得通紅,表情有點惡狠狠那意味。
當然,惡狠狠是溫晚自己提出的,她沒忘。只是謝舒毓比她想象的要厲害。
“好學生,學什么都快!睖赝砜洫。
大街上,人來人往,謝舒毓最受不了這樣,一雙耳朵紅到發燙。
溫晚伸手去捏,她往旁邊躲,溫晚說別動,她不滿“嘖”了一聲,“你煩不煩。”
“我敢嫌我煩?”溫晚嘴硬,卻到底是松了手。
散步結束,溫晚開車回家,順道去超市買菜,途中謝舒毓接到個電話,溫晚只聽到一句“掛門上”,猜想應該是外賣,沒往深處想。
在超市,排隊等稱重的時候,溫晚八爪魚似黏上來,“你干嘛想到吃我那里。”
三根手指豎起,她指天發誓,“我不是成心為難你,突然想到,好奇!
撒謊,她就是故意的,還專挑人多時候。
謝舒毓不可能回答,板著張臉,白了她一眼。
溫晚也不是非要個結果,在那搖頭晃腦,不知道美什么。
排隊等結賬,溫晚又又又有來了,之前幾次還知道委婉,這次連裝都懶得裝,問:“好吃嗎?什么味道。”
正常音量,前后都聽得見,但只有謝舒毓知道她問的到底是什么。
哼笑一聲,謝舒毓饒有興味看她。
“說啊。”溫晚胳膊肘撞撞。
謝舒毓想了想,說“忘了”。
下半句應該是什么,“那回去再給你吃”?溫晚說不出口。
“不繼續了?”謝舒毓推著小車往前走幾步。
“忘了就忘了唄!睖赝頋M不在乎聳聳肩。
一上車謝舒毓就開始嚼木糖醇,溫晚裝作沒看見,專心開自己的,大包小包上了樓,見門上掛個塑料袋,她正要伸手去拿,謝舒毓搶先一步奪走。
塑料袋半透明,溫晚還是看到了,一個挺露骨的詞,又故作矜持加個醫用標簽。
溫晚沒研究過品牌,猜想她應該也是買來應急,心說以后還是得多看看,囤些在家里。
“什么呀,藏這么深!睖赝砻髦蕟。
謝舒毓沒應,進門換了鞋,把購物袋里的肉和菜一件件碼冰箱。溫晚靠在門邊看了會兒,轉身走開。
等謝舒毓收拾完,回頭一看,人在沙發上,換了條百褶裙,鮮嫩的粉白格子,短得要命。
笑著走過去,謝舒毓站她面前,伸手去掀。
“干什么?”溫晚拍開。
一般裙子穿不出這種效果,謝舒毓說:“這得提到胸口吧!边B屁股都快蓋不住。
被戳破,溫晚羞紅臉,不服氣,自己掀開,“睜大你的狗眼!我只折了兩道!”
“多余。”謝舒毓勾住她裙邊,往懷里一拉。
速度真快啊,衣裳里頭就空了,謝舒毓開始注意力沒在那上面,手伸過去才發現。
人就開始哼起來,但窗簾還沒拉,謝舒毓抱著她過去,她面露驚恐,“你不會要在陽臺吧?”
“你想嗎?”謝舒毓故意逗她。
溫晚認真思索兩秒,“要不晚上。”
說話的功夫,窗簾嚴絲合縫,屋里全黑了。
溫晚嘆息一聲,倒下去,謝舒毓脫了外套墊在那,撐身過來,她們開始接吻。再是愚笨,這么多次,也該學會了。但不排除故意搗亂的成分,溫晚還是咬人。
“不許調皮!敝x舒毓警告,否則要她好看。
嬌笑一聲,溫晚兩手搭在謝舒毓肩膀,“每次你說不許調皮,我都特別興奮!
就要調皮、就要調皮,溫晚勾著她往下拽,咬耳朵。
謝舒毓伸手去拿茶幾上的東西,溫晚“嗯”了一聲,把她拉回來,唇瓣貼在人耳根。
“我洗干凈了,你可以直接生吃!
之前說過,謝舒毓耳朵最受不了癢,人顫了一下,隨即泄憤似的,埋首隔著里面那件打底衫咬了口。
“疼!”溫晚打她一拳。
人家都說請吃刺身,謝舒毓沒必要再客氣。她一開始真沒多想,怕自己沒經驗,把人弄傷,想著嘴唇軟一些,誰知道,溫晚上癮了,買的東西第二次才用上。
星火燎原,焚燒殆盡,二十多年,兩人時有爭吵冷戰,卻都沒想到,這事上她們契合度竟如此完美。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郊外莊園,溫晚的生日會,還是后來在寺廟山腳下。
西餐廳那天晚上,也就是昨晚,謝舒毓發誓,她的初衷并不是此刻真在做的事,鼻梁都不小心沾染,亮晶晶。
對門窗隔音效果十分自信,溫晚毫無顧忌,嗓子放開了喊,時高時低,時急時緩,旋律動聽。
謝舒毓最喜歡她將要抵達時那股子委屈勁兒,被欺負狠了,擰腰連連推拒,卻難抵巨浪侵襲,猛一抬身,長頸拉出道雪白的弧線,僵硬幾秒,脫力倒下。
沙發窄,橫不下兩個人,結束,溫晚翻過來,趴在謝舒毓身上,一動不動,像只棲息在荷葉的蜻蜓。
不說話,彼此只能聽見對方巨大的心跳聲,謝舒毓扯來沙發毯蓋住她,摸到她脊椎骨一條淺淺的隆起,細細地劃拉著。
溫晚抬起頭,長發堆在謝舒毓肩窩,兩人對視,碰一下嘴唇,溫晚重新倒下。謝舒毓抱緊她,唇瓣貼到她的肩,啄吻,閉上眼睛,鼻端充滿她的發香。
昨晚,給她擦洗過兩人就睡了,第一次在白天,謝舒毓不知道她那么黏人,在廚房洗菜,像樹袋熊掛在人身上,兩手緊緊環住腰。
“你出去等我嘛!敝x舒毓跟她商量。
“我不。”溫晚臉頰貼在謝舒毓后背,沉迷她身上好聞的氣味。
洗菜備菜的時候,還能由著她,要開火了,廚房油煙大,謝舒毓微偏過臉,“你要閑得沒事干,幫我扒幾瓣蒜。”
“我口渴了!睖赝硭砷_手,調頭就走。
謝舒毓視線落在她窈窕背影,她像只剛學飛的雛鳥,小翅膀胡亂撲騰,歡快跑遠。
這樣孩子氣的一面,溫晚只在家人和她面前。關了廚房門,謝舒毓往鍋里倒油,心里飽飽的。
身份有什么重要呢,她們在一起就好了,她在她身邊就好了。
結果還沒五分鐘,人又來了,抽油煙機太吵,被一把抱住,謝舒毓毫無防備,嚇得喊了一嗓。
身后人笑得花枝亂顫,“你這么膽小啊!”
“很難不被嚇好嗎!”謝舒毓問她來干嘛的。
“你說我來干嘛的?”溫晚手指戳她后背,超大力。
“疼!”謝舒毓扭了下肩。
“好吧。”溫晚給她揉揉,“看我對你多好,我弄疼你,就給你揉,你咬我,你都……”
話沒說完,謝舒毓回頭,一只手騰出來,作爪狀,“來,我給你揉。”
“討厭,流氓。”溫晚推開她,自己拿了筷子在鍋里撈,“放鹽了嗎?”
哦,謝舒毓想起來了,碗大小姐是來試菜的。
飯菜上桌,溫晚拍照發群里。
左葉一看就知道是謝舒毓的手藝。
[你倆什么情況,總背著我們搞這種,吃得也太好了。]
“說你呢!睖赝硐ドw碰碰謝舒毓呢,“我吃得嘛,一般,沒你好!
謝舒毓假裝聽不懂,在那報菜名。左葉說我眼睛不瞎,看得見,不必多此一舉,又發個踹狗表情。
[回來再審你。]
審吧,反正我什么也不會說的。謝舒毓暗道。
“你怎么辦!睖赝沓脵C打聽。
電視節目重啟,還是謝舒毓參加的那期,燈火溫暖,飯菜熱騰騰。
試探嗎?不想破壞氣氛,謝舒毓先給她盛了碗湯,“葉子不會介意的。”
眼神觸礁,溫晚眼底熱情冷卻幾分。
三人行必有電燈泡,上學時候,左葉就經常跟溫晚搶謝舒毓,現在談戀愛了,不搶了,嘴皮子沒閑著,冷嘲熱諷,說她們孤立她,不帶她玩。
葉子不會介意的。溫晚默默咀嚼,罕見沒脾氣,笑笑說:“當然了,她談戀愛的時候,經常丟下我們,去給別的女生買早餐,還輔導功課,她有什么資格說我們。”
小口喝湯,謝舒毓沒吭聲?傔@樣試探,心緒起起伏伏,她太累了。
放下飯碗,謝舒毓喊“溫晚”,連名道姓,“要不咱們今天說清楚吧,我們這樣到底算怎么回事!
“你不都說葉子不會介意。”
溫晚情緒淡淡,“實在不行,你就當作什么也沒發生,我不要緊!
什么也沒發生?什么也沒發生。
點頭,謝舒毓說“好”。
“你明天下午的票吧!
溫晚看了眼時鐘,前幾次,謝舒毓都是晚飯的點才上車,這次應該也不例外。
“差不多還有二十四小時,在此之前的事,你回去以后,就全當作沒發生!
“在此之前的事,是什么事?”
謝舒毓重新端起碗,“你覺得我還會繼續跟你不明不白?”
兩人坐在很近,膝蓋抵著膝蓋,端碗都不太方便。
溫晚好笑,這人牛什么啊,“在這二十四小時之內,你能忍住不跟我睡覺?”
“有什么不能!敝x舒毓信誓旦旦。
“那我們拭目以待。”溫晚不跟她爭,“先吃飯!
第43章 難道做的時候你沒爽
不就是女人,有什么了不起,她還能被鬼迷了心竅?
謝舒毓端起飯碗,她吃飽飽的,有了力氣什么都不怕。
腿挨著腿,使筷子都不方便,溫晚起身,坐小板凳上去,看人吃飯。
按照現在很流行的歸類,謝舒毓是J人,還是那種特別稀有的INFJ,擁有許多如純潔、敏銳和完美主義等小眾高級標簽。
過去,溫晚注意力更多放在自己身上,極看重個人體驗感,近幾年才慢慢學會觀察周圍,以及她身邊重要的一些存在。
比如謝舒毓。
她做事麻利,不愛拖延,習慣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對未來有清晰規劃,秩序中尋找安全感,等等。
有時又過分安靜,喜歡獨來獨往,對周圍充滿警惕。
小時候在家,只有她們兩個的時候還好,人一多,謝舒毓就緊張,每次飯桌上都是第一個撂筷子,細聲細氣說“大家慢用,我吃好了”,隨即起身離開座位,把碗筷送去水槽。
她找地方坐著,神經還不敢太放松,頻頻回頭看,等到最后一個人放下飯碗,她立即回到桌邊,問“都吃好了嗎”,得到肯定答案,才開始前前后后收拾。
洗碗,擦桌,掃地拖地,連表姑姑都搶不過她,一不留神她全干完了。
溫晚沒有這個習慣,家里的活從來沒人催她干,她吃完飯,屁股一抬嘴一抹,要么就躺著看電視,要么就跑出去玩。
每次她說“你別干了”,謝舒毓不講話,只沖她輕輕搖頭笑。
她犟不過,學著幫忙,雖然一開始全是幫倒忙,經常摔壞碗,給人增加工作量。后來獨居,少女時代那份柔軟的貼心,最終回饋到自己身上,讓她不至于把日子過得太糟糕。
表姑姑說,小筷子太懂事了,不知道誰給教育的,懂事得讓人心疼。
還能是誰,溫瑾說,李老師唄,李老師家教嚴。那時候還只是老師,不是副校長。
謝舒毓大學畢業以后,其實兩家就不怎么來往了,只是她跟謝舒毓關系好,過年過節會去串個門。
嚴格說,是謝舒毓單方面往她家串。
她們家沒什么規矩,大人也不擺架子,毫不夸張說,路邊一條狗經過,都想走進去叫兩聲,打個招呼。
至于謝舒毓家,若非必要,溫晚絕不輕易登門,盡管李蔚蘭對她很好。
溫晚不缺對她好的人,而李蔚蘭對她越好,對謝舒毓就顯得越差。
她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對一個人好的方式,是從另一個人身上剝取原本就屬于她的東西。
“偏愛”這個詞,在謝舒毓家,有特別的含義。
反正溫晚家不這樣,謝舒毓住在她們家,從上到下,吃喝拉撒,溫晚她媽每年都給置辦新的,不會拿溫晚的舊東西給人用,過節換季買衣服,也都是帶著她們去商店一件件試。
別客氣,家里有的是錢,不要也得要,否則就是不給面子。
高中三年,謝舒毓住在她們家,長了點肉。
不是字面意思那種長肉,相反,那三年謝舒毓個頭竄得厲害,人可瘦。
總之,謝舒毓沒以前那么膽小了,偶爾還跟家里大人開開玩笑,喜歡溫晚的家,比喜歡自己家多得多。
那以后,她們是否會有生活在一起的可能呢。溫晚暢想。
大碗里的排骨湯不知是火候沒到,還是豬的問題,肉可難啃,謝舒毓一不當心,骨頭飛出去,落在溫晚懷里。
溫晚震驚抬頭,謝舒毓大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幾秒對視,溫晚把肉骨頭揪起扔垃圾桶,紙巾擦拭,安撫說:“沒事,洗完澡衣服也得換!
喝了口湯,謝舒毓意味不明瞟她一眼,“不像你的作風啊!
“我是什么作風!睖赝砗闷妗
“你還能有什么作風,對我非打即罵的!敝x舒毓說完,再次小心偷瞟。
溫晚下意識要發作,觸及對方眼神中細微的一絲畏怯,心口密密麻麻的針刺感,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謝舒毓朝后躲了下,怕人更生氣,沒敢躲太遠。
感覺到她的瑟縮,溫晚更心疼,“我以后都會對你好,你不要害怕!
骨縫里積年累月的那點本能反應溜過去,謝舒毓恢復往常模樣,“這豬不行,八成是老母豬,下次買菜還是得趕早!
“你放輕松!睖赝肀M力表現出自己柔和體貼的一面,“家里就我們兩個人,而且你都快三十歲了,不會有人打你的。”
可別提,前幾天才被筷子打過呢。
小筷子被筷子打,說出去,那就是同類相殘,謝舒毓不說。
“你被打了?”溫晚湊近,感覺謝舒毓反應不對。
三十歲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紀,謝舒毓想了想說:“也不算吧,筷子飛起來,不小心戳到的!
筷子很輕,飛起來,戳。溫晚認真端詳她的臉,“沒事吧?”
謝舒毓笑著搖頭,“不算事兒!
兩家從前的關系還在,溫晚不好說什么難聽話。
“你跟家里人吵架,不會是因為我吧!彼胫。
“跟你?”謝舒毓故作不解,“有什么關系!
又裝傻。
“你這人吧……”
溫晚低頭,筷子挑著碗里的米飯,小口吃,“其實我一直覺著你挺聰明的,很擅長排兵布陣,想做什么事,又不具備充分理由的時候,會偷摸使些招數,讓周圍人推著你往前走。你可能不夠勇敢,但你有辦法逼迫自己,不得不朝前邁步,即便代價慘痛,必須失去些什么。”
飯吃得好好,怎么突然開始說這些,莫名其妙的。
有預感,待會兒又要吵架,謝舒毓擱了碗,抬頭,“能不能讓我把飯吃完。”
“你喜歡我嗎?”
溫晚坦然與之對視,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顧自繼續,“其實好多次,你都可以拒絕我的,不是耍耍嘴皮子那種態度散漫的拒絕,而是更為嚴肅,甚至嚴厲的拒絕。”
沒有她的縱容,她們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你不常回家,但那天突然決定回去,還跟家里人吵架,被筷子打到眼睛。我知道你一向很能忍氣吞聲,為什么突然不忍了,你敢承認,是因為我嗎?選擇周一回家,是為周末搭車來見我,選擇不再忍耐,是為有更充分的理由接近我。拒絕了你媽介紹的相親對象,精心打扮,約我到西餐廳,像是有話要對我講。其實我對你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我沒有理解錯,對吧?”
厭倦了重復,想到她明天就要離開,工作之余的時間,毫無期待,空空的房子里沒有一點煙火氣,對現在的生活愈發難以忍受……
就趁著今晚,溫晚把想對她說的話,全都說出來。
“謝舒毓,你敢承認自己喜歡我嗎?”
不是朋友那種喜歡,也不是習慣成自然,是一個人對另一人,來自靈魂深處,情與欲的渴望。
對視,不過須臾,她疏冷的眉眼,又讓人望而卻步。
像是一種自我保護,溫晚搖頭,“但我知道,你不會回答。你可能自己都沒有發現,你很會裝,裝作滿不在乎,裝作云淡風輕,裝得睿智豁達,裝得天真無辜。其實你心里想得比誰都多,你城府最深,你知道身邊所有人的弱點,并熟練運用。當然,我不是責備你的意思,只是有點厭倦這種裝傻游戲。”
“另外……”溫晚補充,“我也不是在逼迫你,非要承諾些什么!
空氣靜默。
聽她說了很多,苦笑一下,謝舒毓遠離飯桌,靠坐沙發,“所以你噼里啪啦講了一大堆,向我索取的同時,又希望我閉嘴。”
說得多好,要人朝前走,又句句把人往外推。
“你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謝舒毓反問。
“我是在給你臺階下!
飯桌前調轉方向,溫晚直面她,“你覺得我為什么會這樣,是我說了就算嗎?我找你要,你就能給嗎?”
莫名的火氣竄上來,溫晚一把摔了筷子,“你永遠一副不食人間煙火,高嶺之花的樣子,我在你面前天天扮丑角,還不是為了配合你,好像都是我在強迫,難道做的時候你沒爽?”
面皮辣痛,渾身僵硬,像被人扒光衣服丟在大街上,整個人無所適從。
謝舒毓手腳發麻,立即就有了應激反應,身體里另一個自己揮舞著三叉戟跳到飯桌。
“你在說什么,你覺得自己很了解我嗎?”
“是!睖赝碛羞@個自信,“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我比你媽都了解你!
謝舒毓冷笑,“你以為你是誰!
“我是溫晚!彼抗馄届o,沒有被對方身上乍然豎起的尖刺嚇倒。
“不過就在剛剛,我改了主意,我要你現在回答,剛才我向你提出的那個問題。”
怕她耍賴,溫晚字正腔圓重復了一遍。
“你敢承認自己喜歡我嗎?”
無法再進行對視,垂睫,謝舒毓臉轉到一邊,“你想多了。”
“那你告訴我,到底哪些是我多想,哪些是事實。”溫晚真心求教。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謝舒毓努力回憶,“是那個吻,你為了擺脫一直在騷擾你的上司,借生日會,在郊外的莊園強吻我,我們之間純潔了二十多年的關系,才會在一夜之間,發生畸變。”
時間,地點,人物,三要素齊全,邏輯清晰,條理清楚。
“這就是你的答案?說來說去,又成我的不是了!
溫晚感到有些無力,“你為什么總是把簡單的事情復雜化,你覺得我為什么會吻你?”
“是你在把簡單的事情復雜化!敝x舒毓皺眉,卻還是不看她,只盯著面前的菜碗。
不自覺拔高聲調,溫晚質問:“所以你覺得呢,我們現在是什么關系!
“我有資格決定?”謝舒毓終于抬起頭,眉間濃濃的痛苦和不解。
“你向來說一不二,我有選擇的權利嗎?我都是聽從你的安排,即便我百般不情愿,你耍耍脾氣,撒撒嬌,要么就是蠻不講理往地上一坐,反正我總會妥協的!
屈辱,憤怒,溫晚臉頰迅速發紅,聲音變得尖銳,“你這樣想我?”
“跟我怎么想沒關系,我體驗到的就是這樣。”謝舒毓回答。
“我在你心里是那么糟糕的一個人?”溫晚雙手握拳,忍了又忍,才沒有掀翻這滿桌豐盛的飯菜。
情緒上頭,她無法克制自己發出刺耳尖銳的爆鳴聲。
“那你可以走啊,誰求著你來了,還不是你自己犯賤,非要來找我,到頭跟我說,是我強迫你,讓你為難了,給你體驗感不好!
心里有黑色的血流出,憤懣、疼痛,復雜的情感交織,謝舒毓眼眶隱隱發紅,“是啊,一直都是我來找你,是我自己犯賤,你什么時候找過我?你說什么排兵布陣,可我還能通過什么方式,來判斷人家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乎我,需要我!
“所以你就用相親來試探?”溫晚騰地站起,“我現在有家不能回,是誰害的,你敢說自己沒責任。”
“我相親是因為我媽老念叨我。”
謝舒毓反問:“你跟人跑,家都不要,誰逼你了?”
“是你!”溫晚大聲。
一時無話,謝舒毓怔怔看著她。
所以她才會一次又一次來找她,給她洗衣做飯,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在她身邊沒有那個小君之后。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敝x舒毓說。
鼻音濃烈,眼淚打了兩個轉,又憋回去。
“因為你膽小,懦弱,還特別自私。”溫晚持續控訴。
“我也不想……”謝舒毓聲音很輕。
她沒有反駁。
爭執對錯,早就沒有意義。一直以來,她過分趨向于解決問題,反而忽略了一些情感上自己和對方的感受,可事到如今,她連解決問題的能力都失去了。
該怎么辦。
飯菜都涼透,胸腔漫長起伏,謝舒毓吸了口氣,“你還吃嗎,要吃的話,我用微波爐熱熱!
“滾!睖赝硌凵裨购,綜藝節目里的歡聲笑語,只讓她覺得虛偽、無聊。
“那我收了!奔敝倚┦虑樽觯x舒毓起身。
辛苦買菜,備菜切菜,端上桌沒吃幾口就套上保鮮膜,放去冰箱。她從廚房出來,客廳沙發溫晚不見了,躲進臥室,門扉緊閉。
這里跟她宿舍的小房間相比,太過空曠,電視節目還在繼續,有點聲音也好,謝舒毓開始打掃衛生。
吸塵器很吵,此時此地,有些不合時宜,謝舒毓用腳盆接了水,蹲在地上,用毛巾擦地。
這招是跟上門做清潔的家政阿姨學的,掃拖一體,非常高效。
她確實愚笨,除了給人燒飯做菜,打掃衛生,不知道該怎么討人家歡心。
或者,其實根本不是為討好誰,只是選擇以住家保姆的形態,理直氣壯留在她身邊?偟糜袀身份啊。
溫晚一直在房間,謝舒毓默默做完手頭的事,等手機電量充個差不多,起身來到臥室門前。
手臂抬起,兩指彎曲,半空停滯幾秒,最終收回。
關了電視,謝舒毓去門邊換鞋,隨后離開。
來過好多次,這座城市對她而言仍是陌生的,毫無歸屬感,天一黑就分不清東南西北。
小時候,她經常離家出走,但說來好笑,不知是她表現太過平靜,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從來沒人出門找過她。
擔心被拐,被大灰狼吃掉,天黑以后她還是會乖乖回到家,所以沒人知道她離家出走過。
雙腳有自己的意識,醒過神,過了兩條街,她來到小廣場。
熟悉的場景重現,跟隨記憶,她尋到廣場東側外圍一處僻靜地方,坐在樹下長椅。
上次也是來看溫晚,不過小君在,她識趣沒出現,當晚就打車離開。
幸好沒遇見壞人,司機師傅送她到樓下,叮囑她快些回家,別在外面瞎逛,那時凌晨一點。
我是不是一個很糟糕的人啊。謝舒毓問自己。
所以,家里人始終對她不冷不熱,只要期末考試能拿出一個漂亮成績,平時無所謂她干什么,在誰身邊。
終于,弟弟出生,他們迫不及待把她送走。
后來有了溫晚,還是處理不好兩人之間的關系,全部弄得一團糟。
胸口劇烈抽痛,想放肆大哭一場,眼眶憋得通紅,又無淚。
怎么辦,該如何安撫自己,要不還是回去吧,回到她宿舍的小房間,熟悉的小窩,躲進棉被,無所謂世界顛倒,睡一覺起來,煩惱全部忘掉。
這么多年,一點長進也沒有,解決問題的方式仍是逃避。
也該回去了,周一還得上班。
離開小廣場,路邊攔了輛車,謝舒毓彎腰跟車里人商量,問他能不能送她出省。
“?”對面撓頭,“我馬上要收班了,不是很有空……”
謝舒毓理解,路程確實太遠,所以才先提前打聽清楚。
“沒關系,您忙!彼^續下一輛。
路邊站了半小時,不排除故意磨蹭,等人打電話來求和的嫌疑,也是真的不順,謝舒毓一直沒找到愿意送她回家的司機。
打算放棄,又接二連三來了車,本來只是隨口問問,誰知還真談妥了,謝舒毓猶豫兩秒,上車。
到中環,司機扭頭,再次跟她確定來回的過路費。
“我出!敝x舒毓靠在車窗回答,頭顛得很痛,不打算挪。
決定要走,免得人家擔心,還是發個消息告知比較好。
她坐直身體,去摸兜,也是這時候,發現她渾身上下什么也沒有,身份證沒有,手機沒有。
溫晚接到電話的時候,小區里里外外一圈都找遍了,她哭成個淚人,在物業監控室,差點要打電話報警。
“謝謝,謝謝,人找到了,平安的,只是手機忘在家里!
溫晚連連鞠躬道謝,離開物業辦公室,一路飛奔。
謝舒毓整個人非常頹廢,發現手機沒帶,她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回到溫晚身邊。
司機師傅不愿開夜車,倒松了一口氣,反過來勸她,“你一個女孩子,大晚上不安全,還是早點回家睡覺比較好。說實話,晚上開高速,我心里也有點怵!
來回一趟,車費小一百,謝舒毓蹲在路邊摳鞋帶,司機下車,一旁抽煙等。
熟悉的身影由遠至近,謝舒毓起身,“我朋友來了!
淚風干了,溫晚氣喘吁吁,見人平安,一顆懸著的心落地,站在她面前,沒有責怪,也沒有立即抱住她。
“是女生啊,我還以為她是跟男朋友吵架嘞!
司機師傅去車里拿付款碼,“其實我也不太愿意出省,到時候說不定跑空車回來,但她說她以前打過一次,又說加錢……”
他嘰里呱啦,話不少,把人那點老底全揭干凈,最后總結:“搞半天手機都沒帶!
又說這年頭,沒了手機等于沒了半條命。
還沒緩過勁兒來,溫晚手發抖,付款界面,連續輸錯數字。
第一次付了五塊,第二次付了八毛。
“還好你不是多打兩個零!
中年男人大笑,“不然我可就悄悄地走了!
“對不起,我太緊張了!睖赝碚f話還帶著濃濃的鼻音。
第三次掃碼,在司機提醒下,減去開始那五塊八,她終于輸入正確數字。
車開走了,紅色車尾燈閃爍,像一雙怪物的眼,惡作劇眨動。
夜風吹得有點冷,謝舒毓沒能進臥室換衣服,只穿了件灰色短T,燈下人比紙薄。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外面吹了半天風,她聲音也有點啞,“我不是故意的,真忘了帶,我放在客廳充電,想多充一會兒的!
“回去吧。”溫晚還低著頭,手機屏幕光幽幽發藍,照亮她的臉,她哭得厲害,眼眶紅腫。
群里最新一條消息,左葉說:[不至于想不開,又要跳樓吧。]
什么叫又。
[找到了,沒事。]
消息發送,手機熄屏裝進衣兜,兩個荷包都沉甸甸的,溫晚摸出左邊那個,遞還給她。
謝舒毓接過,屏幕上幾十個未接來電,她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幾秒的悄無聲息,溫晚在路燈下抬頭,一張臉不知何時再次被淚水浸透。
“那人跟我說,你以前走過一次,也是這個時間,在高速上,是什么時候,我怎么不知道!
“沒有!敝x舒毓選擇略過,“是我騙他的!
不理會,眼淚大顆掉,溫晚哽咽出聲,“所以,你以前來找過我,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你沒見到我,或還是見到了,我讓你失望,你才會選擇離開,直到現在還是埋怨我,又一次不告而別,懲罰我。”
怎么又在哭。
心痛皺眉,謝舒毓牽住她手,將她點點拉向自己,“我沒有不告而別,只是手機忘帶!
“所以你想等到上了高速才告訴我嗎?”溫晚嘶吼出聲,“等到我追也追不上的時候!
有路人經過,謝舒毓毫不猶疑,攬她入懷,讓崩潰的情緒和眼淚得以在安全的地方釋放,躲藏。
“是我要說對不起!
溫晚不敢想象,如果謝舒毓出事,她余生該如何度過。
她連連搖頭,聲音含混,“我不該逼迫你,也不該對你說那些話,我的本意不是那樣,你原諒我吧。”
“只要你別走,別丟下我,我肯定乖了,我什么都聽你的!
她抬起濕紅的一張臉,不顧路人驚詫眼神,咬住謝舒毓有些皸裂的唇。
濕的,熱的,這個吻,如此特別,跟以往精心準備的許多個口味不同,這次是咸澀的。
苦中帶甜,滿是真心,困境中的她們嘗到了愛的另一種味道。
這疼痛也令人著迷。
第44章 來收拾我
初夏是梔子先開,幾場大雨下過,悄沒聲兒的,花還沒見著,香氣就幽幽飄來鼻端。
不經意回眸,枝葉間雪白的幾朵,左右張望,見四下無人,偷偷摘一朵帶回去,屋里能香上好幾天。
她們身后就有一株。
沒急著回家,謝舒毓和溫晚坐在小區綠帶旁邊的長椅,頭頂庭院燈撒下溫暖黃光,披蓋在肩膀,像一床暖融融的小被子。
夜已深,外頭沒幾個人溜達,謝舒毓聲音很輕,像浮在半空,幾年前那個初夏,仍記憶猶新。
“你走夜路,不害怕嗎?”溫晚靠在謝舒毓肩膀,把人的一雙手緊緊裹在手心,好好裹著,裹嚴實嘍,怕不見嘍。
謝舒毓說害怕呀,高速上車開得可快了,儀表盤太遠看不清,也不知車速多少,窗外頭黑乎乎一片,感覺車在飛,人也在飛,后排座攥著安全帶,手心里全是汗。
“興許也沒多快,就是走高速的正常速度,是我膽小,心慌,把當時的一切都夸大了!
包括情緒。
那之后,謝舒毓好長一段時間不敢坐小車,天氣好的時候,下班寧愿走回去。
就像冬天老是被靜電打,摸門把的時候,會不自覺縮一下手。
“工作太多了,家人太煩了,晚上睡不著emo了,就說死吧,干脆死了得了,死了一了百了。身體真出點什么毛病,經歷什么危險的時候,全世界的神仙,家里祖上幾代先人全拉出來,求祂們保佑!
話至此,謝舒毓笑了下,“怕死,想活!
沒活夠。
“那你還搭夜車!睖赝頍o聊捏著謝舒毓手指玩。
她手細,長,右手握筆握久了,中指那有道小小的拐,手指頭也是歪的,覆了層薄繭。
怪不得她要買指套。
她的手漂亮是漂亮,從小家務做得多,又畫畫,肉不如她的軟,皮膚也不如她的嫩。
但……
怎么說呢,糙糙的手,摸在身上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溫晚形容不出來,她自覺是個淺薄的女人,非要她說,就是更癢了。
“你知道的,人總有沖動的時候,沖動是中性詞,有正面的,也有負面,生活偶爾需要沖動,帶來一些預料之外的驚喜。”謝舒毓回答。
可她今天不是沖動。
這里不是她的家,她只是想打車回家,回到她的小窩。
即便讓她滾,領導也得提前一周,甚至提前半個月通知,等她找到新的住處。
而不是在對方下達指令后,立刻、馬上就打開門走出去。
這些話沒必要講。
她知道說了以后,溫晚一定會非常愧疚,然后呢?她的意圖不在讓溫晚難堪,也不需要以對方的疼痛作為養分來壯大自己。
“所以在家門口看到傅明瑋,你反應才那么大!彼土烁【粯拥狞S玫瑰。
溫晚小心抬起臉,觀察謝舒毓神色,心里盤算著,到底要不要講。
“我不想聽!蔽床废戎,謝舒毓提前開口打斷。
溫晚挫敗,“那總不能一直這么誤會著,我始終有個把柄攥你手里。”
“對啊。”謝舒毓溫和的笑笑,“你的小尾巴被我揪在手里,我拽一下,你就得回次頭!毕裥∝,不滿哼唧兩聲,亮出爪子撓。
如果你有一只小貓,可以試著輕輕捏一捏它的尾巴,別弄疼它就是,可好玩了。
溫晚想了想,說行吧,“反正你之前也去跟人相親了,一人一根小尾巴,算公平!
“但我這次不是在排兵布陣。”謝舒毓心里還是有個疙瘩,“我手機真忘帶了,我不是在演戲!
好巧,幾分鐘前,溫晚確實想過這個問題,謝舒毓到底是不是故意讓她著急,順勢給她遞臺階。
現在單拎出來講,把疑問打破,隔閡的壁壘反而越砌越高。
“你還在生我的氣!
溫晚頓時挫敗,“我都道歉好多次了,你剛才也答應,明天再走的!
“我沒說現在要走,也沒生氣!
謝舒毓有時真想不明白,她們怎么老是吵架,這二十多年還愣是吵不散,好幾次,都不聯系了,過陣子又恢復關系,見了面有說有笑的,還跟從前一樣好。
好無奈,謝舒毓聲音稍顯疲憊,“我就是跟你說一下,我沒有在跟你玩什么孫子兵法,欲擒故縱!
她心里還是介意她對她的看法。
“我知道了!睖赝砺曇魫瀽灥,“我不該那么說!
“沒關系的。”還是不舍得,謝舒毓安撫,“我也對你說過很難聽的話,這世上,沒有誰的人生是真正完美無瑕,經得起顯微鏡細細探究,不用對自己那么嚴格。”
她想表達什么呢。
“我們在一起那么久,吵過數不清的架,但最后,我們還在是會牽手坐在路燈下,心平氣和說話!
在小廣場的時候,謝舒毓特別想哭,但就是死活哭不出來,現在她們又好了,她不想哭了,眼淚猝不及防劃過面頰。
“我就是感覺特別神奇,吵過那么多次,我們……”
我們還是那么好,那么親密,我難過是以為將會就此分離,我落淚,是慶幸我們又重逢。
沒有人可以拆散我們,包括我們自己。
綿軟的觸感貼上臉頰,小心翼翼,吻去濕咸的淚,溫晚的唇,難得像她的名字那樣輕柔,滿是疼惜。
睫毛羞赧眨動,謝舒毓手按在溫晚大腿,提醒,“還在外面呢。”
“不要緊的!睖赝戆矒,小舌舔過她腮幫的淚珠,又忍不住更近一步,貼在唇角,埋首在她頸窩,一下一下,親吻她形狀好看的鎖骨。
“沒有人看見……”
空氣中漂浮的清冷憂傷味道,經體溫發酵得黏膩、暗昧。
她們開始接吻,夏夜獨特的微涼氣息,還有彼此從衣領里鉆出,若有似無的一股暖香。
唇舌勾纏,反復輾轉研磨,牙齒輕咬,交匯的呼吸溫度疊加,從脖頸處流過的血被烘熱,走遍全身,驅散寒冷,額際微微出汗。
聽見遠處傳來模糊的交談,分離時依依不舍,溫晚閉上眼睛,枕在謝舒毓肩頭,靜靜平復,握她的手,握得更緊。
盡管低著頭,溫晚還是感覺到強烈的視線牢牢黏著在她們身上。
是誰,她默默猜想,老的少的?什么性別。
猛地抬頭,溫晚直望向前方,出人意料,竟是兩名少女,手牽著手,緊依偎著,這么晚了,不知從哪里鬼混回來。
“是一對吧!
走遠些,她們小聲嘀咕。
時代真是變了,以前看到兩個女生在一起,人們只會說,她們是好朋友,很好很好那種,現在都能看得出,究竟是朋友還是女朋友。
“她們也是一對吧!睖赝淼热俗哌M樓棟,開口說。
她想起她們的少女時代,也是這樣,成日里出雙入對,睡覺也不分開。
“我們那時候,好像還沒有這種意識。”溫晚說。
“怎么會沒有!
謝舒毓提醒說:“葉子呢,她都跟人談上了,你沒意識?”
溫晚仰臉,“我那時候真不覺得,我以為她是書上學的,玩新潮,就像她學抽煙,并不是真的喜歡抽煙!
高中學習忙,心性不定,溫晚信不過,也能說得通,那大學呢?謝舒毓問。
溫晚努力回憶,“大學,確實有一些人追我,但我都沒什么感覺!
她只覺得煩,各種各種的人,成天往她跟前湊,給她買這買那,她根本不缺好嗎,明確拒絕,還是擋不住的狂蜂浪蝶。
男生還好,女生會撒嬌,她狠不下心,任由人跟著,周末跟謝舒毓見面,身后總有小尾巴。
“是不是因為我太受歡迎,你才會刻意疏遠我?”
疏遠,謝舒毓哪兒敢。
“看到你身邊有別的人,識趣些讓出位置,不想當電燈泡而已!
但每一次,溫晚都倔強把謝舒毓介紹給她的新朋友,人一周一換,或是一月一換,開場白永遠不變。
——“介紹你認識,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小筷子,我們從小就認識!
壓馬路,逛公園,去學校附近新開的小館子吃飯,左葉去外地上大學了,但她靈魂永駐,三角關系一直持續到畢業。
溫晚身上有一種奇妙的能力,她像一塊磁鐵,什么也不用做,光站在那里,就能吸引人主動靠近她,向她示好。
而謝舒毓是溫晚世界里,另一種更奇妙的存在,溫晚身邊所有人,都知道有這么一個家伙,第一好友的身份,不可撼動。
她們相處時,溫晚接起電話,第一句永遠都是“我跟小筷子在一起呢”。
這句的前提,一定是“你在干嘛”。謝舒毓腦海中模擬過很多遍。
那些人打電話約她出去。
下一秒,溫晚掛斷,兩條手臂會死死抱著謝舒毓胳膊,“我不走,我就在你身邊。”
所以呢,我要感激涕零,還是寬厚表示說,“你去忙吧”。
都說過,大學四年,這些話謝舒毓都說過。
吵起來,溫晚就走了,沒吵,稀里糊涂過完一天。
她們的關系,反而不如高中時候純粹。
大學畢業,謝舒毓繼續讀研,溫晚玩了兩年才開始上班,祖國大地,她幾乎走遍。期間,她發在各種社交平臺的旅行照片,新朋友老朋友,都沒有謝舒毓。
學習和打工之余,謝舒毓翻不經意刷到她動態,心里酸酸的。她身邊不缺朋友。
終究,那些人離開,有了各自的工作、家庭,溫晚的彩旗飄飄時代結束,也回歸家庭,把床底下的糟糠妻翻出來,洗洗曬曬,摟懷里隨便說點什么,就哄好了。
我是你的什么?謝舒毓在心里悄悄問。
除開習慣和依賴,還剩下什么。我不來找你,你會去找我嗎?
或許,你并沒有像你說得那么愛你,只是因為我足夠聽話,不用喊就自覺站到你面前,對你俯首帖耳。
所以不必向我解釋你跟小君的關系,我哪有資格跟她相提并論。
“回去了嗎?”溫晚說。
搖頭,胸腔漫長起伏,壓下眼底潮漲,謝舒毓想再坐會兒。
“你是不是還在生氣,因為我對你說了難聽話,你不想踏進我家門!睖赝碓捳Z直白。
搖頭,謝舒毓避而不答,“你聽,有蛙鳴!
溫晚果然被吸引,側耳傾聽,腦袋動動,“好像就在前面那個水池!
謝舒毓牽著她去找,池子邊果然發現一只,燈下翠綠色,小巧可愛。
“這是什么蛙!”溫晚興奮,湊近觀察,小蛙嚇到了,縮在磚石縫里,一動不動。
“雨蛙!敝x舒毓摘了兩片樹葉,把迷路的小蛙揪起,放回池塘。
池子里的睡蓮長得好快,都有花苞了。謝舒毓說:“你家生態還挺好的!
“這不是我家!睖赝聿豢赡苡肋h留在這里,“只是我租的房子。”
謝舒毓笑笑不說什么。
小區里逛了一圈,回到單元樓下,溫晚往樹叢里指,想摘花。
左右看看,謝舒毓朝著綠帶走過去,挑了朵半開的。
“你呢?”溫晚飛快踮一下腳尖,“摘兩朵吧,我們一人一朵。”
第二朵就沒選了,謝舒毓對自己一向馬馬虎虎,摘完兩朵都遞過去。
“還是大花梔子,重瓣的。”
開心了,溫晚捂嘴偷笑一下,“這樣會不會不太好呀。”
摘都摘了才說這些。謝舒毓安慰說沒關系,“就當給它修枝,促新芽,再說你不是交了物業費的。”
“有道理!睖赝砻雷套膛踔ǎ谋奶丶。
折騰半宿,晚飯也沒吃幾口,電梯里溫晚就嚷嚷說餓,謝舒毓進門換了鞋,去熱菜。
溫晚顛顛跑去幫忙,插不進手,左右轉圈,像只討食的小狗。
“你去坐著吧!敝x舒毓嫌她礙事。
溫晚不,一把抱住她腰,“就算我什么也不干,我也要待在你身邊。”
臉上情緒淡淡的,不見個笑模樣,謝舒毓站在料理臺前,等微波爐轉盤一圈又一圈,好像能把她們之間的關系也熱一熱。
飯桌上,溫晚連連獻殷勤,不住給謝舒毓夾菜,說小筷子你吃這個呀,這個好吃,哇哇哇,這個也好吃,你快嘗嘗。
“都是我做的菜,“我當然知道什么味道。”謝舒毓無奈,“又不是吃酒席,你別忙了!
而且本來就很好吃,誰敢說不好吃,殺了!
“人家想跟你套近乎嘛!睖赝碣u萌嘟嘴,“這你都看不出來!
謝舒毓默了片刻,“上次在家,我跟家里人吵架,就是因為我媽一直給我弟夾菜,我弟又夾給我,我們才吵起來!
歪著腦袋聽人說完,溫晚一樣一樣夾回去,完了還不夠,米飯也扒走,一雙大眼睛無辜把人瞅著,“這樣總行了吧!
欠欠的。
謝舒毓看看面前的空碗,又看看她,“你吃不完試試,看我怎么收拾呢!
“我肯定要吃飽飽呀。”她拍拍肚子,等著你來收拾我。
臉頰微微發燙,謝舒毓不吭氣。
哄人是溫晚的長項,撒嬌是娘胎里帶來的天賦,謝舒毓不會,也招架不住,到底是沒舍得跟她置氣。
至于溫晚口中的“收拾”,謝舒毓起初以為,今晚不會發生。事到如今,她對于自己在與溫晚的強弱關系里,還是有些拎不清。
她以為,只要她不愿意,溫晚就不能強迫她。畢竟她是1的嘛。
飯后收拾碗筷,溫晚說下周想買個洗碗機,謝舒毓靠在門邊看她收拾,身體明顯僵了一瞬,“你要長。俊
“不啊。”溫晚慢吞吞擦灶臺,“買那種小的,以后搬家也可以帶走,等你買房就給你用,你不用買了!
“那你什么時候搬家!敝x舒毓緊接著問。
溫晚回頭看她一眼,笑。
謝舒毓明白了,點點頭,轉身走開,說“我去洗澡”。
她沒防備,以為溫晚還有一會兒才能收拾完,也沒往那方面想,門就沒鎖,中途正閉著眼睛搓頭發,耳邊亂七八糟一陣動靜,什么東西滑溜溜貼來懷里。
謝舒毓嚇了一跳,水沖掉眼周泡沫,定睛一看,除了溫晚還能是誰,她雙眼黝黑明亮,滿是惡作劇得逞后的竊喜。
速度可真夠快的,溫晚就把自己扒光了,水淋濕皮膚,燈下白得發光,嘴角笑藏不住,說“別丟下我呀,我們一起呀”。
謝舒毓真嚇壞了,渾身都是泡沫,又不能打開門跑出去,直往墻角縮。溫晚貼著她,抓著她手往心尖送,“你別著急,其實我來找你,是有正事要跟你說。”
彎腰蜷在那,謝舒毓磕磕巴巴說什么事,溫晚托著她手,捏捏自己,“好奇怪,為什么一碰就立起來了,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呀!
“。俊敝x舒毓懵了,真以為她有什么事,忙低頭去看,皺著眉,挺嚴肅的。
溫晚靠在人懷里,睫毛掛了水珠,撲閃撲閃,表情充滿天真,“你試試看嘛,感覺真的很奇怪耶!
“是正常反應吧。”謝舒毓傻乎乎的,還在那研究,“上面有很多神經元,平滑肌纖維受到外部的刺激,就會發生變化!
臉蛋紅紅,像喝醉酒,溫晚歪了一下頭,“小毓老師懂得真多!
什么小毓老師,謝舒毓疑惑。
“你微博那些粉絲,都那么叫你,喊你小毓老師。”溫晚空閑的時候一直在刷。
還有人給她留言問她是不是直的,說看她面相,好像有點不對勁哦。
溫晚評論說直啊,可直了,從來不近女色的。
發完那句,扔下手機,溫晚站在洗手間門前脫個清潔溜溜,本來以為還得來回打兩圈,沒想到,謝舒毓放松警惕,又忘了反鎖。
“那尖尖這里沒有問題的話,小毓老師給我診診,里頭有沒有囊腫呀,硬塊呀什么的!
溫晚挺腰往人跟前送,“最近好不舒服,小毓老師給治治嘛——”
水撲臉,濕發緊貼著腮,謝舒毓眉頭深皺,一臉倒霉相。
她終于反應過來,問:“你干嘛!
“你猜!睖赝硇ξ。
水打得眼睛睜不開,泡沫沖個差不多,謝舒毓僵僵立在那,不知該如何是好。
溫晚關了水,扭身壓了兩泵沐浴露,涂在她手心,往身上帶,“小毓老師,你行行好嘛……”
那觸感令人心驚,謝舒毓開始以為,在倒計時之前,她可以做到心無波瀾。
溫晚背過身去,兩手抬高,撐在瓷磚墻,腰肢塌陷的同時,某處高高拱起,最誘人的角度,任由水拍。
她回頭,“你還不來嗎?”
沉了口氣,謝舒毓走近她,雙手有自己的意識,而懷中人,比水更為韌性,更為柔軟。
被撐開,溫晚長嘆一聲,仰頸,全身的重量往后倒。
明明昨晚,還是今早,記不清,總之,謝時毓曾攥著被角指天發誓,說保證再也沒有下次,她們還是好朋友,就當一切沒發生。
她明白,自己已經淪陷,一再受誘,可眼前的一切,又如何讓她不被誘。
她們吵架了,溫晚在討好她,用自己,飽滿粉潤的唇,水蛇般膩滑的手臂,柔軟的腰,等等,給出強烈反應,全身上下都在訴說對她的迷戀。
洗干凈了,謝舒毓用毛茸茸的大浴巾把她包起來,捧起她的臉,再次被那緋色所迷,吻她唇,恨不得將她一口一口吞吃入腹。
“我腿酸!睖赝碛行┪,半靠著謝舒毓,“想躺著!
“嗯”一聲,謝舒毓給她包好頭發,直接把她抱起,放倒在臥室大床,再進行系統擦拭。
溫晚懶懶躺在那,看謝舒毓彎腰忙活,頭發都沒空去擦,發尾晃一晃,掉下顆水珠,冰冰涼濺落在皮膚,就咯咯笑。
“討厭,故意欺負我!彼ぷ雍暗糜悬c啞了,沙沙的,格外性感。
“我先處理!敝x舒毓去柜子里翻干凈毛巾,站在床邊,把頭發先包起來。
“欸——”溫晚一面哼哼說累,一面又閑不住,腳尖勾去人膝彎,猛地一收。
沒站穩,謝舒毓倒在她身上,手肘撐床,蓬松的被面大塊塌陷,她們碰了下唇。
“偷親我!睖赝硇τ,眼波流轉,十足魅惑。
在忙的時候,謝舒毓不講話,忙完還是說得少,薄薄的眼皮低垂,睫毛微微發顫,說:“沒有啊。”
“你好容易害羞!
溫晚側身躺,謝舒毓頭發全部包起來了,明亮的燈光下,皮膚細膩通透,下頜位置,鬢角處有軟嫩的絨毛,她手指一下下劃拉著,又壞心去玩人家耳朵,說“好燙哦”。
謝舒毓往后躲了下。
溫晚再次去捏,這次很用力,準確來說應該是揪。
“不許調皮。”謝舒毓教導主任的語氣。
溫晚開心大笑,一把抱住她,“我就喜歡你跟我說‘不許調皮’,超喜歡!”
第45章 《下不為例》
十五歲的時候,感覺三十歲好老啊,真的好老啊,完全想象不到自己那時候的樣子。
穿什么樣的衣服,留什么樣的發型,會不會變得很有錢,是成為時尚雜志封面上美艷動人的摩登女郎,還是受到傳統刻板印象的影響,婚姻中日復一日肥胖臃腫,成天圍著灶臺和孩子轉。
十五歲的少女,世界純粹,只有寫不完的卷子,上不完的課和考不完的試,關于愛情,懵懵懂懂,那點旖旎的小心思藏得很深。
二十歲,好像摸著些門道了,以為再長大些就會好,各方面都好,事業好,愛情也好,更大程度的自由在前方等待。
稀里糊涂,到了三十歲,發現也就那樣吧,拋開事業和家庭不談,還是小時候那副臭德行,脾氣暴躁,性格惡劣,動不動就情緒失控,崩潰大哭。
開始獨居,不能再甩鍋給任何人,一團亂麻的生活中,更深的挫敗感源于發現自己真的是個大廢物。
無可救藥的大廢物。
網上說,要學會愛自己,跟自己和解,取悅自己,謹防pua,大家都聽進去了,所以到處一片罵聲。
放過了自己,但沒有放過別人。
躺在房間的大床上,聽外面下雨,這是個多雨的季節。
謝舒毓其實很少去埋怨別人,情緒失控時確實會講些難聽話,可以稱之為一種自我防衛,事情結束,腦海中無聲復盤,更多是傷心。
責怪自己沒有處理問題的能力,把本就糟糕的一切變得更糟糕了。
這種傷心幾乎貫穿她整個人生。
所謂完美,只存在自己眼中的別人,為什么被冷落,被欺負,被拋棄,會下意識自省,一定是我還做得不夠好。
可我還要怎么做,我給出的,已經是盡我所能的一切了。
“我回來啦!”身后一聲歡呼,隨即床墊塌陷,身體彈跳幾下,一雙柔軟的手臂環來腰肢,涼絲絲的潮氣透過睡衣貼來皮膚。
謝舒毓摸到她手,提醒:“再補下護手霜吧!
“你嫌棄我手糙啊!睖赝砹⒓创舐曊f。
“沒有啊……”謝舒毓有些無奈,“只是我一來,你就得洗碗!
她想說,其實她可以包攬一切,她可以表現得更為完美,反正那些事都是從小做慣的,沒有哪條法律規定,家務必須平攤。
溫晚想了想,翻身爬坐起,“等我。”
她跳下床去擠了護手霜回來,在謝舒毓身后命令說“起來”,把人的一雙手抓來,捧起,乳白色膏體涂抹開,又教學說:“你拍拍巴掌,呼呼幾下,很快就干掉,吸收掉!
她說“呼呼”的時候,連續晃蕩手臂,嚴峻地噘著小嘴,可愛到犯規。
謝舒毓有模有樣學,盯她幾秒,忽然笑倒。
“什么呀!”溫晚撲來,“你笑話我,是不是笑我蠢!”
她拍臉的時候,謝舒毓也是這種表情看著她笑,還說怪不得你臉蛋總是粉嘟嘟的,原來是打腫了,充血。
“你不許笑,這都是有科學依據的,如果你沒有耐心一直抹一直抹,就呼呼幾下,加快蒸發嘛!”溫晚有理有據。
所以啊,就是這樣的溫晚,才讓她一次又一次,飛蛾撲火。
謝舒毓笑著牽住她手,“是你太可愛了,讓我好開心!
你好任性,好調皮,熱衷惡作劇,腦袋里用不完的餿主意,三十歲的人了,還動不動就往地上坐,最會耍賴皮,有時簡直讓人恨得牙癢癢。
偏偏,你恣意縱情的一面,毫無保留向我袒露,像森林中偶遇的一只魔法小精靈,從花叢中蹦跳著來到我面前,牽我到你樹洞里的小房間,把你稀奇古怪的收藏都向我展示。
——“是你太可愛了!
如此乏味的我,死板的我,無法不被你吸引,又好容易自慚形穢,言不由衷,惡語掩飾愛意,將你推離。
是你太可愛了。
本是揚拳作勢要打,冷不丁被夸,溫晚訕訕的。
歡喜涌來,她臉頰開出燦爛桃花,掙脫一只手,輕輕捶一下,“什么嘛,討厭鬼!
謝舒毓不說話,只是抱住她,深深凝望著她,怪不得,大家都喜歡她。
被看得有點害羞,溫晚垂下眼簾,“是不是很想親我呀!
“是你想被親親吧。”
謝舒毓壞心捏住她嘴,捏得扁扁,欺負她,都是半開玩笑的形式,“你學鴨子叫,學得好,我就親你。”
溫晚聽話,跳下床學鴨子走路,身體左右搖晃,發出連串粗噶叫聲。
謝舒毓大笑。
“我叫完了!睖赝肀嫩Q上床,閉眼,等人來親。
得逞,謝舒毓邪惡彎唇,“想什么呢,我怎么會親一只鴨子!
“啊?你敢耍我!”溫晚拳頭小雨點般落下。
謝舒毓四肢并用抱住她,“使用技能,老樹盤根!”
溫晚不知聯想到什么,打得更兇了。
第二天上午,謝舒毓趕早去了菜市場,買了餛飩皮在家里和餡,又替溫晚整理過冰箱,冷凍層滿滿登登,塞滿包好的大餛飩。
名副其實的大餛飩,不是外面賣的那種,開店三年豬只受了點皮外傷。
她坐在客廳茶幾前,看搞笑綜藝,耳邊是溫晚接近發狂的爆笑聲,外面下雨,家里開燈,四處暖融融,莫名有過年的感覺。
似有所感,溫晚“欸”一聲,“要不今年,你去我家過年吧!
“好啊!边^年早著呢,到時還不知道什么情況,謝舒毓先答應了,哄她開心。
溫晚挺身坐起,揪顆洗好的葡萄塞進嘴里,也給謝舒毓喂了兩顆,“你包那么多,我吃不完。”
“你晚上加班回來,外賣配送費也跟著漲,做得還不一定干凈,餛飩干拌加湯都好吃,肉餡手剁的,可勁道!
謝舒毓給她安排得妥妥的,“我在宿舍,都吃不到呢!
“你也做呀!睖赝黼S口接。
謝舒毓搖頭,“我可沒那么好的興致!
溫晚不懂,“為什么給別人做就有興致,給自己做就沒有?”
謝舒毓說,有空你給我做頓飯唄,溫晚一口答應,說好呀,也讓你嘗嘗我的手藝,于是謝舒毓說,你平時也試著自己做,別老吃外賣。
溫晚立即搖頭,“不想。”
“那就是了!笔种冈谛⊥肜镎袋c清水,抹在餛飩皮上,指尖輕巧飛舞,不見如何操作,餛飩已經擱進撒了面粉的托盤里。
溫晚領會了她的意思,見盆里肉餡還不少,讓她別包了,“到時候你還不是得過來給我煮飯吃。”
“我可能……”她聲音很輕,被海浪般的歡笑聲淹沒。
吃飽就犯困,午飯后溫晚在沙發上打盹,謝舒毓去她房間給她收拾衣柜,夏天的裙子啦,短褲啦,包括睡衣,全部挪到順手的地方,春冬的厚外套和毛衣掛到里面去。
床上用品全部拆換,塞進洗衣機,房間打掃干凈,她似乎要把自己留在這里的痕跡全部抹除。
昨晚睡前,謝舒毓買好了今天的車票,下午四點,比往常提早些,想到家忙完衛生后,睡前給自己留出兩三個鐘頭,用來放空。
對于溫晚來說,跟朋友在一起,即便是喝酒到凌晨,喝到一攤爛醉,不省人事,也是充電。
對于謝舒毓來說,卻是種莫大的消耗。
繼續幾周,沒有自己的時間,畫畫也好,發呆也好,她快被掏空了。
整理好背包,謝舒毓輕手輕腳走到客廳,發現溫晚醒了,正躺在沙發玩手機,咯咯傻笑。
看到謝舒毓,溫晚驀地彈起,“昨天!我在你微博評論人家,說你不近女色,結果那人去翻了我相冊,看到我們上大學時候的合照,現在跑來問我是不是你女朋友!
“你別透露太多,注意保護隱私。”謝舒毓把包放在沙發上。
溫晚哼哼倒下,“我說不是,好朋友而已!
默了幾秒,想想氣不過,“是那種會打啵,一張床上睡覺,摸遍全身,負距離的朋友而已啦,又沒有人規定,朋友必須是什么樣的!
“我要走了!敝x舒毓站在飲水機邊,手攥著包帶。
“現在?”溫晚坐起,飛快看了眼墻上鐘表,“那么早!
“有稿子要畫!敝x舒毓輕聲說。
“那你昨晚怎么不告訴我?”溫晚立即識破,“你在撒謊,你車票是昨晚買的,即便上午接了稿,你中午之前就該告訴我!
謝舒毓狀態始終瘟瘟的,“就是怕你生氣,才不敢跟你講。”
“你騙我,我才會生氣!”
像只炮仗,一點就炸,溫晚坐在沙發,用力摔打拳頭,“你昨晚就想走了,不是嗎?忘帶手機而已,不然現在都在家睡大覺了,你想走,提前跟我說一聲會怎么樣,我還能把你關起來?”
她看到沙發上的旅行包,火氣更是壓不住,“每次都這樣,你經常這樣,你還說自己沒有逼我,你看你,把我逼成什么樣了!
耳邊,溫晚質問不休,謝舒毓腦袋“嗡”一聲,什么也聽不見,世界顛倒,海水淹沒,她感覺站立不穩,手撐在沙發靠背,對周圍的一切,對自己感到深深的困惑。
她又搞砸了一切,到底什么才是正確的,該如何表達,又如何實施,所謂經驗,一定要從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提取嗎?
溫晚后來又說了什么,謝舒毓沒聽清,只模糊捕捉到“你走吧”,三個爽脆利落的音節,再回過神,已經站到電梯間。
這是第一次,溫晚沒送她。
其實,她留夠了安撫的時間,還腦補了一些分別時戀戀不舍手拉手的溫馨畫面,期待有離別吻。
只是沒想到,溫晚反應那么大。
在小區樓下搭地鐵,車上,對這座城市還不太熟悉的緣故,謝舒毓努力集中精力,聆聽站臺播報,還是坐過站。
下車,在對面等,上車后,她收到溫晚消息。
[我討厭你。]
因為這四個字出了會兒神,又坐過站,下車,繼續去對面等。
謝舒毓心中暗暗發誓,以后再有人在她面前拿年齡說事,說什么三十而立,她一定會狠狠反駁。
狗屁的三十而立,連搭個地鐵都搭不明白,某人兢兢業業半輩子,干到快退休,還不是個副的。
在留出足夠多時間的前提,還是踩點進了站臺。
溫晚那條消息,謝舒毓在輸入框刪除掉一串的省略號,“哦”,還有呲牙笑表情后,輸入“我喜歡你”,四字,以懷柔反擊。
[我討厭你。]
[我喜歡你。]
[我恨你。]
[我愛你。]
表白都藏在玩笑里,面團做的心,隨便打,隨便捶,稀巴爛一團,自己找個地方揉把揉把,還是愛你的形狀。
怎么就長了張鋼澆鐵鑄的小嘴,油潑火燒,處以極刑,堅決不吐露一絲心聲。
搞砸所有關系,失去身邊所有人,或許也是一種天賦。青山從眼底流過,謝舒毓自嘲笑笑。
上一次,她們一起搭車回家,經過隧道,她“略施小計”,惹溫晚淚流不止,最后買了包好麗友。
其實很難吃,早就不是小時候的味道了。
而她們也早就不是小時候的她們。
那句“我愛你”,孤零零躺在對話框,直到夜深人靜,也無人理會。
還是自己的小窩睡著最踏實,躺在床上,謝舒毓無聊在后臺翻私信,為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愛感到受寵若驚,心上難愈的傷,像被覆了層黑褐清苦的草藥泥。
流量時代,這熱情讓人招架不在,她發了條微博感謝,用大堆表情傳遞內心,另外還給自己和雜志社打了廣告。
有人評論,說小毓老師,看看私信呀,謝舒毓點進對方頭像,竟是網上很有名的一位小說作者,想給自己筆下的人物們出本插畫集,已經聯系了出版社,正在尋覓合適的畫手。
沒心思再傷春悲秋,謝舒毓立即爬坐起。
互換聯系方式,對方詢問她是否愿意,還有點小心翼翼的,謝舒毓欣喜若狂,恨不得以頭搶地,想了想,保守起見,說周一上班問問領導。
[非常喜歡小毓老師的畫風,期待您的加入!]
等不及,謝舒毓先問過學敏,心里有個底,誰成想那邊直接打電話過來。
“還沒休息呢,學敏姐!敝x舒毓接起,緊張死了,像朵小蘑菇,蹲坐在床頭。
“輔導小孩寫作業呢,欸我真服了,真不知道這書是她念的還是我念的!
學敏發愁啊,說等到了初中怎么辦,數理化她一竅不通的。
“正好到陽臺上透透氣。”
怎么辦呢,謝舒毓傻在那,她不太會跟人聊天,光想怎么解決問題,數理化她也比較一般吶。
幸好,學敏只是隨便跟她抱怨兩句,很多話,從嘴里說出來,真沒那么多特別的含義,說說而已,發泄情緒。
學敏那意思,是悄悄的,誰也別告訴。
“你在外面接私活,沒問題,網絡上幫忙宣發,也沒問題,勞動合同里沒有規定說不讓,但你不能在辦公室里說,讓領導聽見,懂嗎?不然領導也難辦,你讓別的同事怎么想呢!
學敏說幸好你提前問我了,只要價錢合適,你自己看著辦,但有句老話,叫樹大招風,該低調咱還是得低調,你不說,大家都裝不知道,對吧。
謝舒毓千恩萬謝,問燕燕生日是什么時候,給她買禮物。
“不用,你愿意來找我,說明信得過我,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盡管來問姐,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學敏說小孩作業還沒寫完呢,有事明天上班說,爽快掛了電話。
謝舒毓捧著手機蹲在那,久久不能回神。
怕她拒絕,其實對方已經給她報過價了,什么版稅啦,分成比例啦,還有插畫集的定價啦,在這個行業里,這些東西她大概了解一些,計算器大致一算,數字彈跳出來的瞬間,她嚇一跳。
對她來說,那簡直是天文數字。
學敏說干啊,肯定干,你現在出名了,人家看中你專業水平,更是看中你的熱度,以后簽售說不定還帶你去呢,你長得好看嘛,現在網絡環境對你們這種女孩子很友好的。
聽起來沒少在外面接私活,相當有經驗。
才跟學敏當了幾年同事,學敏像媽媽一樣疼愛著她,家里做點什么小零食都給她帶一份,她心里有事了,嘴不說,臉上顯出來,學敏會主動來問。
學敏剛才還說,別覺著麻煩我,如果實在過意不去,想買什么你就買吧。
雙肩微聳,謝舒毓蹲在床頭,“嗚嗚”哭起來。
喜歡學敏姐,想成為她那樣的人,更羨慕燕燕,有個那么好的媽媽。
工作是解憂良藥,那句被晾在聊天界面的“我愛你”,似乎也沒那么重要了。
溫晚在二十分鐘內連續撥打了十幾個電話,都提醒在通話中,她不打了,猜想謝舒毓可能把她拉黑,也不想在瀏覽器傻乎乎打字搜索。
太幼稚了,十幾歲小姑娘才干的事情。
兩分鐘后,她輸入“提醒通話中是真的通話中還是被拉黑”。
網上說什么的都有,最好的辦法是找人幫忙,再打個試試。
家里沒有備用機,葉子和阿音?不可能,會被笑死的,而且她們絕對不會幫她保密。
媽媽和表姑姑?也不行,深更半夜,就別讓大人替她們操心了。
“行,你夠拽!睖赝硎謾C扔床上,指著罵,“有本事你這輩子都別掛電話,我就永遠也打不進去!”
二十分鐘后,她洗完澡出來,沒忍住,又給謝舒毓打了一個。
手機聽筒開始“嘟嘟嘟”,溫晚瞬間掛斷,心跳驟然加快。
不是拉黑!那謝舒毓剛才在跟誰打電話,她是不是出軌了?身邊有別的女人了?大晚上跟人聊騷?
轉念一想,不對啊,她們都沒在一起,謝舒毓就算真有女人,也無法構成出軌事實。
她們好朋友來的,再往深了說,也不過是炮友。
有過炮友的都知道,這里面門道有多深,不干涉人家私生活是基本道德標準。
思及此,溫晚笑起來,都炮友了,還講什么文明,談什么道德。真幽默。
“你有什么了不起,不接拉倒!誰也別理誰!”溫晚一氣之下,把謝舒毓微信拉黑。
十分鐘后,她把冰箱里上午剩的幾顆葡萄吃完,抓起手機,又顛顛把人拉出來。
不管怎么說,她們是朋友,謝舒毓一個人住,萬一磕哪兒碰哪兒了,打電話發消息找不到人幫忙怎么辦?盡管她什么忙也幫不上。
所以這期間,謝舒毓有給她發過消息嗎?有發現自己被拉黑嗎?
這個問題,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上午,大部門會議。
置頂的聊天框靜悄悄,溫晚咬著筆桿子,愁啊,愁啊,到底咋回事嘛!
“溫經理!辈恢勒l喊她。
溫晚抬起頭,見是傅明瑋,送他個大白眼。
午休時間,她騰出空,到底還是把電話打過去。
“喂?”謝舒毓接起,正在人行道上走。
學敏昨天輔導小孩功課,氣著了,午飯放在冰箱里,忘了拿,謝舒毓說正好,請她外面吃。
學敏也不客氣,平時喜歡刷些探店視頻,收藏夾里攢著,這時正好派上用場,兩人打算去吃干鍋,往公交站臺去。
溫晚聽見她聲音,心里頓時就好受不少,閑著的那只手揣在西裝口袋里,一下下懟。
“你在干嘛呀!
“走路!敝x舒毓言簡意賅。
溫晚“哦”一聲,“走路去哪里。”
“吃飯。”謝舒毓回答。
溫晚:“吃什么呀。”
謝舒毓:“干鍋。”
溫晚:“什么干鍋呀。”
謝舒毓:“到時候看!
溫晚:“我還沒吃飯呢!
謝舒毓:“那你吃!
溫晚:“我吃什么呀!
謝舒毓:“我不知道!
沉默,是此刻的學敏。
默了陣,懷疑對方掛斷,謝舒毓飛快看了眼手機,通話還在繼續,她貼回耳朵,卻不打算先開口。
實在忍無可忍,溫晚丟下一句“你吃屎吧”,用力戳了下手機屏幕,掛斷。
“是小碗吧!睂W敏猜到了,“小兩口吵架了?”
“什么呀——”
謝舒毓笑著搖頭,“朋友而已!
“朋友吵架這樣?”學敏板著臉訓她,“小毓,你不能覺著我年紀大,就這么糊弄我,我經歷可你豐富得多,你跟那個鱉鱉俠小碗,連燕燕都知道!
謝舒毓再次強調,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是她們感情太深,羈絆割舍不斷,彼此有恃無恐,才太過任性妄為。
“看起來,就比一般的朋友關系更親密些!
“行行行!睂W敏不跟她爭,“年輕人,玩情趣,我懂!
“懂啥呀……”謝舒毓無力。
本來那天晚上她們就說好的,當一切沒發生,下不為例。
第46章 葷素不忌
怎么會變成這樣,追溯無用,一切已經發生。
那就及時打住,返躬內省。
飯桌上,正事說得差不多,學敏滿臉興奮藏不住,又在那打聽,“因為什么吵架呀,給姐說說唄,姐經驗豐富,給你出謀劃策,各方面的!”
謝舒毓幽幽看她一眼,心道聲對不起,慢吞吞呷了口茶,“所以現在是看破紅塵了,才選擇孤身一人!
學敏愣了下,朝她后背猛地拍了一巴掌,沒省著力氣,“你這死孩子!拐著彎罵我!
痛到面目扭曲,謝舒毓咬著牙,硬是一聲不出。
“好了好了!睂W敏伸手給她呼啦呼啦,“不打聽了,把你那個報價發我看看,我給你分析分析……”
學敏姐熱心善良,謝舒毓身邊也沒有別的人可以幫忙出謀劃策,對她毫無隱瞞。
“挺好的,給的價不錯,中高檔位,雖然你現在還沒什么名氣,但咱們雜志口碑在那擺在,她們不敢輕視你。”學敏說。
“好!敝x舒毓當即給了那邊回復,那邊也痛快,說馬上去出合同,到時候先發電子版給她審審。
事情定下,謝舒毓神還沒定下,心不在焉,飯都沒吃幾口。
菜剩得不少,學敏要了兩個打包盒,讓她提回去,晚上微波爐熱熱,又是一餐。
回去的路上,學敏問她,五一假期什么安排,要不要出去玩。
謝舒毓苦笑,如果沒跟溫晚鬧掰,整個假期,她們會是一對連體嬰,沒日沒夜鬼混。
“來活就干活吧,人這一生,掙錢的機會是有限的,我要好好為自己打算打算!
學敏捏捏她肩膀,說沒事。
沒事。
本來就沒事。
人生的容錯率是很高的,這么一點點小差池,她們都是單身,沒有觸犯法律,道德上也不至于太丑陋,何必老揪著不放,折磨自己。
路走岔了,有什么關系呢,繼續朝前,總能拐回正道的。
但什么是正道。
反正不可能是聽從家里安排,老老實實結婚生子。
謝舒毓覺得,她大概是要孤老至死。
于是很自然,聯想到患病后被留在老家的奶奶。
謝舒毓跟外公外婆見面次數攏共不超過一只手,李副校長也不是兩位老人唯一的孩子,遠嫁后,兩邊就不怎么來往了,所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句話,是李家祖訓來的。
她爸這邊,爺爺走得早,不了解,奶奶倒是對她很好。
家里人都說她長得像奶奶,性子也像,不需得費力回想,老人家對她偏愛的證據,像退潮后沙灘上亮晶晶的小貝殼,記憶里泛著光,璀璨鮮明。
進大樓前,謝舒毓想到了假期安排。
“回老家吧,我老家房子還在,把我奶奶從養老院接出來,陪她幾天,本子什么的都帶過去,有空畫畫圖!
“你那個得老年癡呆的奶奶?”學敏大概知道一些。
謝舒毓點點頭,“她原本跟我們在市里住過一段時間,結果有一次離家出走,愣是自己搭車跑回老家去,可把我們急壞了,都報警了。她不愿意在這兒待,家里沒人照顧,就干脆在那邊找個養老院!
那地方,謝舒毓讀研期間還去當過一陣義工,為了學習更多知識,更好照顧奶奶。
后來嘛,她一直忙工作,之前開店鋪,假期也在接單,很久沒回去了。
“想我奶奶了!
電梯間沒有別人,謝舒毓嘆了口氣,“人家說,性格比較沉悶,生活乏味,無聊的人,老了以后患病風險會比一般人高出許多,我覺得我跟我媽都是,很無聊!
所以公園里那些老頭老太太,唱歌跳舞的,轉圈撞樹的,別嫌吵,是很健康很科學的生活方式呢,年輕時候都是快樂小狗。
“你跟小碗一塊生活,就不無聊了!睂W敏說。
又來。
謝舒毓無言笑。
學敏說真的真的,“我覺著這種生活方式挺好的,兩個女孩子,共情共性,攜手余生,多美好!
“可我們在一起總是吵架!敝x舒毓還是沒忍住接了句。
“誰家兩口子不吵架,不吵架,說明感情還不到位,你懂什么,你會隨便跑大街上拉個人吵架?”
學敏撩了把頭發,“你知道我為什么跟我前夫離婚,實話跟你說,我們倆是相親認識的,沒什么感情基礎,在家他就從不跟我吵架,我這脾氣你也知道,我指著他鼻子罵,他眼睛都不帶眨的,那種看陌生人的眼神,你能明白嗎?”
“冷暴力!敝x舒毓說。
“對對,就是冷暴力!睂W敏說,沒有愛,只是為了完成任務,后來他果然跟人跑了,上大學時候的相好,那女的本來嫁外地去,離婚回來,他們破鏡重圓了。
“這叫什么……”
學敏琢磨了會兒,電梯到樓層,想起來,“白月光!
她說張信哲有首歌就叫這個名,以前她可喜歡聽了,哎呦那歌,唱得多深情,簡直聞者傷心,沒想到現實里還真碰上了,哈哈。
那首歌謝舒毓也知道,歌詞寫得蠻好,句句都是愛而不得。
學敏說,她只想把那對狗男女拍死在墻上,摳都摳不下來。
“那學敏姐有自己的白月光嗎?”謝舒毓在后面小聲問。
“有啊,當然有,等他離婚,我們也破鏡重圓!睂W敏哈哈大笑。
白月光。謝舒毓把飯盒放冰箱里,回到座位喝了口水,聯想到家鄉的月亮。
那么大,那么圓,那么亮。最樸素的詞匯,最直接的表達。
以及月下的她們,牽手走在路上。風吹樹搖,蟲曲蛙鳴,小河水潺潺,感覺人生無限,生命可愛。
掰著手指頭算算日子,快了。
忙完下午的工作,等打卡時間,謝舒毓收到左葉消息,說路過,想跟她在附近走走。
戀愛中的朋友,從來無事不登三寶殿,突然詐尸,謝舒毓猜想,應該是遇著事了。
反正不是女人就是錢,以她們的關系,錢嘛可以借,女人沒有。
謝舒毓下樓,看見人蹲在路邊花壇等,手里點根煙。
“有情況啊這是!彼叩饺烁,“壞習慣又撿起來了!
左葉站起來,跺跺腳,抖抖褲腿,看謝舒毓手里提兩個打包盒,搖頭,“我不用,我不想吃飯,不餓!
“誰說是給你的,自作多情,這是我的飯,中午剩的。”
謝舒毓手臂晃晃,指了個方向,“走吧,我知道那邊有個公園!
那么多年的關系了,無需多余的客氣寒暄,左葉直接說事,說跟許徽音吵架了,在冷戰。
心道聲好巧,謝舒毓笑著,“因為她不讓你喝飲料嗎?”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
左葉把煙掐了,扔去垃圾桶,謝舒毓站在原地等。
遠遠的,左葉一面往回走,一面說:“是這個事,但也不完全是,反正雞毛蒜皮的加起來,她說她忍不了了,我也忍不了了!
兩個人同居的,左葉出柜以后,跟家里就不來往了,還跟她爸寫了個什么,斷絕父女關系的協議書。
謝舒毓當時給她找律師咨詢過,協議書并不具備法律效應,以后該贍養還是得贍養,于是她爸指天發誓,要她一分錢贍養費,出門被車撞死。
她們境遇相似,左葉家里也有個弟弟,他爸把她攆出家門的時候,說女兒不要了,就當小時候被人販子拐了,狗叼去了。
不過幸好,左葉家里不缺錢,老兩個都有退休金,將來錢方面不至于扯皮。
她跟她弟也說好,老兩個遺產她半毛不要,葬禮的時候通知她一聲就行。
“那你現在怎么辦,住哪里。”謝舒毓關心。
“她回家了!弊笕~說。
許徽音是本地人,家人開明,對她的性取向,起先確實詫異,后來也坦然接受了。她跟家人關系很好。
“那還行,只要別露宿街頭!
謝舒毓抿唇想了想,“如果你不想待在那,跟我走吧,床夠睡兩個人,宿舍也沒有別的人在!
“這可是你說的。”左葉呲牙笑,好像就等她這句,“我是真不想一個人待著!
“你心里想什么,我還不知道!敝x舒毓揚了揚手里的飯盒,“正好,有中午剩的菜,你不嫌棄我們一起吃,沒糟蹋,挺干凈的,跟我們辦公室的姐姐一起吃的,都是講究人!
“有什么好嫌棄。”
左葉是大一那年出柜的,家里斷了她經濟,為了逼迫她回頭,連學費也不給。
她本來要辦貸款,溫晚聽說,直接給她轉了過去。
那天她們打了視頻電話,見雌鷹落淚,天地同悲。
溫晚霸氣,胳膊一摔,“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供得起,好好念書,以后出來上班還我,沒有利息!
那幾年,左葉很苦,一個人在外地上大學,家回不了,朋友也見不著,所有的空余時間都用來打工。
幸好,已經過去了,溫晚的錢早就還清,她去年還計劃要買房。
她們幾個,就謝舒毓考研了,溫晚不喜歡念書,財經本來就不是她的興趣,只是家里需要。
左葉呢,自然不用多說。
謝舒毓有時候真覺著自己挺幸運的,身邊有從小玩到大的朋友,空閑可以見面,聊聊心事,興趣也發展成了職業,大家都在抱怨工作,咒罵老板,她心中仍有熱愛。
兩個人并肩在路上走,是真正的、純粹的朋友關系,沒牽手,也沒有對視傻笑,說到晚上要在一起睡,只是期待暢聊,心跳正常,毫無旖念。
“對了。”左葉突然想到什么,扭頭問:“你跟小碗最近是不是又死灰復燃了!
“什么呀。”謝舒毓不自在摸摸鼻子,還想裝傻,左葉打斷,“你騙騙自己得了,你還能騙得了我,我早看出來了,懶得揭穿你們而已!
表姑姑看出來了,學敏和燕燕看出來了,左葉也看出來了。
就她們自己看不出來。
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不想承認。
“有你這樣一個慘烈的前車之鑒,想想以后要走的路,覺得好累,又擔心鬧掰,連朋友都沒得做!
謝舒毓最怕,是后者,才起個頭,就心痛到不能自已。
多云天氣,落日被濃云遮蓋,或許曾嘗試著努力掙脫,無果,天際吶喊,憂傷的一片昏黃。
嘆氣,左葉又在嘆氣,從見面到現在,沒個停。
她說:“要換作從前,我肯定罵你,嫌你磨磨蹭蹭,猶猶豫豫,但現在我好像能理解一些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越來越害怕失去。”
她說上周老頭住院了,家里給她打電話,讓她回去,看著老頭戴著氧氣罩,一張臉皺巴巴,苦哈哈,心里還是難受。
謝舒毓明白了,“所以你跟阿音吵架,歸根結底是因為這個!
左葉搖頭,“不止!
在許徽音看來,這是個跟家人和解的絕好機會,按照她自己的經驗來說,是可行的。
沒提前打招呼,她帶了鮮花和水果前去看望,結果可想而知。
“你也知道,我爸這人多固執,才從重癥監護室出來,鬧騰一通,又氣得不行。”
左葉苦惱敲敲額頭,“我爸上了呼吸機,我媽一直在哭,我讓她先走,結果等我回到家里……”
她苦笑,“人走屋空!
后來打電話大吵一架,都罵得挺難聽。
謝舒毓完全可以想象當時現場有多熱鬧。
“這幾天愁死我了!弊笕~想去摸煙,看了眼謝舒毓,還是忍住。
謝舒毓:“那現在怎么辦!
左葉:“不知道!
謝舒毓:“難搞!
左葉:“難搞!
“說點開心的!”謝舒毓講了要跟人家合伙出書的事。
“那你豈不是很快就可以買房了!”
左葉也替她高興,“行,就當是拿我運氣換的,我松快了!
“關你屁事!敝x舒毓推她一把,“明明是我自己優秀!
公園里逛了大半圈,都餓了,謝舒毓帶左葉繞路回住處,樓下便利店給她買牙刷和毛巾,還稱了點水果。
謝舒毓在廚房用微波爐叮飯,左葉去陽臺抽煙,謝舒毓趕緊把晾的衣服取了。
左葉上高中時候學人抽煙,買的都是那種最便宜的粗煙,味道大得很,后來隔三岔五的,還真抽出煙癮來。
“嫌棄我。”她把煙藏在身后。
謝舒毓抱著衣服聞了聞,確定沒染上味道,回房間收進柜子里,壓了兩下香水,她出來交待,“洗完澡換了衣服進房間就不許抽了!
“好的!弊笕~坐在陽臺上的塑料凳。
默默忍受著,謝舒毓倚在玻璃門邊看了半分鐘,“你知道嗎,你身上有味兒了,包括你說話的時候,嘴里!
“什么?”左葉欠身把煙灰撣在洗衣機下水口那。
“男人味兒!敝x舒毓說。
驚訝瞠目,左葉站起來,“你罵這么臟!”
謝舒毓問她復吸多久了,左葉說許徽音走了兩天。
“那你也太不自律了,老婆不在身邊就可以胡搞亂搞嗎?”謝舒毓伸手去摸她兜,“拿來,不許抽了。”
摸到煙盒,她定睛一看,“你行啊,抽軟中!”
“扔了是不是怪可惜的,我就是故意買好煙,能少抽就少抽。”
左葉壞笑,瞄她一眼,“你要不要試試,還有四根,我們一人兩根,把它抽完,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抽!
謝舒毓想了想,抬頭,“你說真的?”
左葉指天發誓。
謝舒毓直接拿打火機把煙點了。
電視機里的小白花女主,第一次抽煙都會被嗆到咳嗽,謝舒毓試了試,其實根本不會,她屏住呼吸,煙吸到嘴里馬上就吐出來。
“辛辣,還很臭,跟白酒一樣難喝,不懂你們到底在迷戀什么。”
謝舒毓每次都吸一大口,吐出去,單純完成任務。
“啤酒還行!弊笕~說。
“也難喝,那種甜甜的果酒差不多,米酒我可以!
這些東西,年少輕狂,謝舒毓也嘗試過,但實在品不出什么滋味。
陽臺沒開燈,天暗了,一點猩紅明明滅滅,左葉瞇眼叼著煙,拿手機給謝舒毓拍了張照片。
她蹲在那,一手閑散搭在膝頭,一手夾著煙,隔著陽臺的半扇玻璃圍欄往外看,側臉清雋,像角落里憂郁的一盞路燈,壞掉的路燈。
謝舒毓抽第二根的時候,竟然學會從鼻孔出煙,左葉趕緊走過去制止,“我可不能把你帶壞了!
手臂抬起,謝舒毓躲開,“我有分寸,讓我抽完。”
她說她好像有點明白了,為什么會有人喜歡抽煙。
“煙難聞是真的,但人就是喜歡遭罪,喜歡沉浸在痛苦中,以折磨自己為樂,以為可以博取到周圍人的關注,其實根本沒人在乎,最后全部變成自艾自憐。”
最后一口,晚風把青煙都吹散,謝舒毓回過頭,暮色中,雙眼晶亮,泛起水潤的淚光,“你答應我的,以后不許再抽!
“舍己救人啊你這是!
左葉拍拍她后背,“說不抽就不抽,你還信不過我!
飯后,兩人早早就洗完澡爬上床躺著,組隊打了兩局游戲,放下手機,開始聊天。
說來說去,都是生活中的那些糟心事,是訴苦,也是在尋找解決的辦法。
左葉罕見落淚,說我該怎么辦呢,往常那么高大,健碩的一個人,因為生病,瘦成把骨頭架子躺在病床上,你再是狠心,也無法置之不理。
謝舒毓大概知道那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嚴肅,刻板,家里說一不二。
跟她們家不一樣,左葉她爸最是強調公平,對待左葉和她弟同樣嚴格,只是左葉越是打壓,越是叛逆,她弟被打怕了,還算老實。
總之,在左葉宣布出柜之前,父女關系相對融洽。
“我有句話,特別難聽,你想聽嗎?”謝舒毓給她遞了紙巾。
用力擤了下鼻涕,左葉含糊著:“你說過的難聽話還少?別磨嘰!
抿唇,謝舒毓微微皺著眉,腦海中組織語言,琢磨著怎么讓話更委婉些。
等了半天,沒聽見聲兒,左葉胳膊肘撞撞她,“說呀你!要急死我!
“就是說……”
謝舒毓破罐破摔了,“你爸這個身體,估計也堅持不了多久,你媽這人,其實挺好說話!
她手掩唇,聲音壓得很低,“等你爸走了,你還是能回家的。”
“我知道!”左葉淚眼朦朧抬起頭,“他死了我們就清凈了嘛,你以為我沒想過,我沒跟她說過嗎?這么多年該經歷的都經歷了,但我們想要的,是得到認可,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吃頓飯,不然你覺得她為什么會帶著花和水果去醫院。”
左葉說,她很好,我也沒錯,我們為什么就是不能呢?
為什么,謝舒毓無法回答。
她不了解她們的困境,不能妄加評判。
“但我不能沒有她!
長舒一口氣,紙巾擦干眼淚,左葉不需要人哄,自己好了,事情也想通了,“明天下午,我去找她,把她接回家!
不愧是左葉。
謝舒毓羨慕她的果決和行動力。
“你跟小碗呢,到什么程度了!
左葉探身把鼻涕紙扔垃圾桶,“連續好幾個星期,我逮住你們在一起鬼混,到底什么時候能講清楚!
謝舒毓又恢復往常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我不知道!
“你就說睡了沒!弊笕~抱胸靠在床頭,直接問。
抓抓臉蛋,謝舒毓含糊“嗯”了一聲,左葉又問睡了幾次。
“沒數過!敝x舒毓手指按在眉心,順著鼻梁骨,來來回回。
心虛,小動作沒完沒了。
雖早有所料,左葉還是氣夠嗆,“瞞著我們睡了那么多次,還裝純情好朋友,真不要臉,你們真不要臉!”
她說為了公平起見,去接許徽音的時候,一定要把這事說給她聽,到時候,兩人湊一塊把碗筷組合那么一通蛐蛐,感情還不嘎嘎升溫。
免得被拷問更多,謝舒毓下床說“我去給你切點水果吧”,也不等人答應,轉身就走。
左葉靠在那玩手機,聽見床頭有震動,探身一看,謝舒毓電話響,備注簡單明了,卻十分肉麻——碗格格。
好家伙,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
左葉沒接,也沒喊人來接,過了半分鐘,手機安靜下來。
她飛快爬坐起,手機對準床頭,咔咔拍了幾張照片,然后迅速躺好,開始編輯朋友圈。
“今天跟我二老婆一起睡,嗚嗚乖寶寶學壞了[敲打][敲打]!
兩張照片,一張是謝舒毓的床,臺燈幽暗,氣氛曖昧,一張是她蹲在陽臺抽煙的照片,清清冷冷,悒悒不歡。
“二老婆?”溫晚一個鯉魚打挺,“二老婆!什么二老婆!”
這人吃窩邊草還吃上癮了?葷素不忌。
第47章 “你等著,我就來!”
左葉來找,謝舒毓挺高興的,一高興就忍不住討好,給人從上到下安排得妥妥當當,陪聊陪玩陪吃,晚上還陪著睡。
在謝舒毓身邊的人,都能夠感覺到她的細致體貼。
被伺候著,開始還不適應,小拘謹,日久天長,習慣成自然,她的犧牲似乎就成了理所當然。
可一旦產生距離,手機里話說不上幾句,強烈的落差感會把人摧毀。
奉獻和索取的關系,乍一看,前者受盡委屈,然而后者溫水煮青蛙,在適應被給予的巨大舒適感猛烈抽離后,很難不歇斯底里。
醋意,強烈的不安感,像海嘯,掀起百尺高的巨浪,兜頭而來,溫晚有半分鐘的失神,大腦一片空白。
盡管她知道左葉有女朋友,而且她們感情很好,跟謝舒毓是再正常不過的交往尺度,就算睡在一張床上也不可能發生什么。
可就是不高興!
她還在為她們的關系發愁,不知是進是退,為分別那天的失言愧疚,為如何挽回而傷神……
謝舒毓怎么就、怎么就跟別的朋友有說有笑了呢。
還學壞抽煙。
這是在干什么,為什么抽煙,是被她氣著了?
心如芒刺,五內俱焚。
急需要做點什么,緩解焦慮情緒,可她剛才打電話謝舒毓就沒接,人家肯定討厭她了。
此前種種被無限放大,謝舒毓半夜離開家,打車想走,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菜市場剁餡買皮,塞得冰箱滿滿,車票時間提前不告訴她……
對了,臨走前還給她收拾了衣柜。
溫晚后知后覺,謝舒毓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想見她了。
為什么啊,我要怎么辦。
所以在接到謝舒毓電話時,她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你不是已經有左葉了,還給我打電話干什么,你們在一起玩唄,玩開心,不用管我。”
“我自己也可以很好,我會缺朋友嗎?你覺得我什么時候缺過朋友,那些人只是我不想跟她們玩,否則我一個電話,客廳都塞爆!”
“少自作多情,睡了你又怎么樣,寂寞而已,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我告訴你,我一點也不喜歡你!你別癡心妄想了!”
死一般的寂靜。
溫晚跳起來,“你說話呀!說話呀!裝什么啞巴!”
悄無聲息。
她手機舉到面前一看,鎖屏界面,電話早就掛斷。
颶風海嘯,火山噴發,大地震顫,小行星撞地球,溫晚宕機。
謝舒毓單手叉腰站在陽臺,低頭看了眼手機,返回房間,坐在床頭彎腰把掉地的充電線撿起來。
左葉坐在書桌邊,邊吃蘋果邊無聊刷短視頻,回頭看一眼,手臂交疊搭在椅背,“給小碗打電話呢?這么快哄好了!
“沒!敝x舒毓把手機放在床頭柜,眼睛還盯著,“那邊剛接起,我手機就沒電關機了!
她今天上班忘帶充電器,回來忙著招呼左葉,也沒注意電量。
“那她不得急死!弊笕~想起那條朋友圈,歪著腦袋想,不曉得她家阿音現在是什么感受。
好吧,其實阿音還好,左葉更想知道溫晚什么感受,電話剛接通就掛斷,回撥發現關機,嘿嘿,那邊還不得瘋!
溫晚確實瘋了。
真正的瘋癲是悄無聲息的,她癱倒在床,狀如死狗,后悔情緒激動時的口不擇言,不知那些話謝舒毓聽見多少,還是一字不落全都聽見,然后忍無可忍掛斷。
異地戀一點也不好玩,猜來猜去,吵架都吵不痛快。
更可笑,她們還不是戀人。
左葉沒猜錯,溫晚想道歉來著,回撥,然后發現對面關機。
完了,天塌了,這次是真的被拉黑。
溫晚開始哭,張嘴就是嚎啕大哭,卻愣是擠不出一滴眼淚。
“怎么辦啊,怎么辦,我真該死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啊啊,不活啦,我不活啦,媽媽,爸爸,表姑姑,外公,我對不起你們——”
正顛鍋,手機響,溫晚停止嚎叫,翻身爬起,謝舒毓給她回電了。
沒拉黑?還是想想氣不過,打電話來罵。
她攥著手機,內心驚疑不定,猶豫半天,手剛伸出去,對面掛了。
“啊?”溫晚又是咯噔一下。
沒想到,謝舒毓鍥而不舍,第二個電話打來。
腳一跺心一橫,要殺要剮,隨便吧。溫晚接起,不敢把手機貼去耳朵,按了免提。
“喂,小碗,對不起,剛才我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剛充上。”
謝舒毓哪知道,人家在幾百公里外把她罵得狗血噴頭,她噴嚏都沒打一個,內心非常抱歉,溫聲細語,講明緣由。
“那、那……”
溫晚傻了,抓抓后腦勺,“那我剛才說的話,你是一句沒聽見?”
謝舒毓“嗯”一聲,“你有事跟我說嗎?你現在說吧,我充上電了!
“我——”溫晚哪兒還敢啊,她“嘿嘿”笑兩聲,秒變夾子音,“我沒事呀,就關心關心你,問你吃飯沒!
謝舒毓本來心里是有點小疙瘩的,聽人這么一說,頓時心軟軟。
“你不生我的氣啦。”她嗓音更為低柔,“對不起嘛,我不應該跟你撒謊的,也應該再多陪陪你的,但我有件事必須要告訴你,我要發財啦……”
不好把左葉趕出房間,謝舒毓拿了充電器去客廳打的這通電話,她們之間沒有第三個人,可以盡情肉麻。
溫晚坐在床邊,聽謝舒毓慢條斯理說著自己的事,眼睛睜得大大,腳趾卻在拖鞋里縮緊。
“那太好了,等到她們給你發合同,你一定要發給我,我發給我媽,讓她找法務好好給你審審,可不能被騙了!
眉眼蕩漾出喜悅的漣漪,甜蜜酒窩綻開,謝舒毓心中滿是感懷。
看,好好說話其實也沒有那么難嘛。
“昨天晚上,我回來一直忙著跟學敏姐咨詢那事,白天工作忙,下班時候葉子又來找我……”
咬唇,謝舒毓聲音微微發顫,“你都沒有生我的氣,還主動給我打電話,謝謝你對我的包容。”
說著說著,眼眶淚花花閃。
腿麻了,溫晚躺到床上去,心虛抓抓臉蛋,攥著被角,“沒關系的呀,也沒什么好感動的啦,我們是好朋友嘛!
“謝謝你,小碗!敝x舒毓真誠道。
“不用謝!睖赝黼y得乖巧。想了想,補充,“是我要謝謝你!
還要謝謝你的手機。
“那葉子去找你,為什么?”溫晚很介意這個,一定要弄清楚,她占有欲過分強烈,即便是她們的共同好友。
幸好謝舒毓本來就不怎么愛交朋友,不然她早就被醋淹死了。
“葉子最近心情不好,我還勸她戒煙來著,她抽煙都把自己抽臭了……”
反正門關著,里頭人聽不見,謝舒毓盡情說人壞話。
溫晚最后總結:“其實她倆也不容易,這么多年,磕磕絆絆!
沒有家人的支持,現實也毫無保障,全憑一腔愛意。
這條路,太難走了。
溫晚釋然,“小筷子,我不應該那樣對你的,雖然之前類似的話,我已經講過很多遍,但我還是要說,我應該多給你一點時間。”
她說:“我們認識那么多年,吵吵鬧鬧,看起來床頭打架床位和的,但我始終沒有過多了解你的內心,還動不動就對你大吼大叫。我反思了下,真的挺過分的,你可以答應我,不要再生我的氣,也不要再對我撒謊,好嗎?”
心里軟得一塌糊涂,謝舒毓發出無意識的一聲“嗚”,“我答應你,以后再也不對你撒謊,心里有什么事,保證不藏著掖著,都跟你說!
“但……”她話鋒一轉,“你不要太過內疚,我也對你說過些很惡毒的話,做過些很過分的事,傷你的心,其實我們扯平了對吧。學敏姐跟我說,兩個人在一起吵吵鬧鬧是常態,只要沒有停止表達,停止溝通,我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人跟人之間,本來就是有不同相處方式,至少我跟別人不會這樣!
溫晚有點心虛。你罵得再狠,能有我剛才狠?萬幸啊,真是萬幸。
“其實三十而立這個詞,還是有點根據的。”
溫晚說,至少她從前不會把問題想得那么深,也很少站在別人角度思考。
“我長大了。”她由衷感慨。
“沒關系呀!敝x舒毓都數不請今晚說了多少句沒關系。
“就像我寫給你的生日祝福,我們無需被年齡拘束,無需過分勉強自己,即使成長得慢一些,那又怎么樣呢。”
“小筷子,你好好!睖赝砺錅I,再次向她致歉。
剛才實在是罵得太難聽了!
“你也很好,我也要謝謝你!小碗!敝x舒毓扯開充電線,走到陽臺上,“你的城市天氣怎么樣,夏天真的要來了,風暖暖的……”
這通電話打了很久,快一個半小時,面對面,無法宣之于口的歉意,溫情,愛與釋然,通過電磁波傳遞。
手機聽筒貼在耳朵,那么近又那么遠。
有時,感覺成長不過一瞬間,有時,卻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往下挖掘,剔除腐壞的根系,忍痛斬斷,洗凈污泥,再扎根新的土壤,等待一場綿柔的春雨,干枯的枝椏重新煥發活力,風中抖擻新葉。
掛斷電話,謝舒毓回房,左葉已經睡著了。
她睡眠一向很好,沾枕頭就著,夜里也不容易醒,依靠這種強大的自我修復力,度過最糟糕的那幾年。這真是一種天賦。
相反,謝舒毓入睡十分困難,易醒,跟人同床異枕,擔心冒犯,手腳也施展不開,貼在床邊,躺得板板正正,很難受。
她閉著眼睛,心里還在回味跟溫晚那通電話。
或許,是因為她們認識太久,彼此才有恃無恐,常常惡語傷人。
幸而老天眷顧。
大腦活躍,謝舒毓亂七八糟想了很多,直到凌晨兩點才沉沉睡去。
跟溫晚分開的第一天,毫不意外,又夢見她了,但這次終于不是春夢。
夢里是小時候,她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她的第一次離家出走。
應該是數學考試沒考好,媽媽說了她幾句,她飯碗一撂,從板凳上滑下來,腳底“咚”一聲踩實了,打開家門直接跑出去。
跑出十來步,躲在鄰居家門口放的幾個大花盆后面偷看,樓棟口沒人出來追。
奶奶沒跟她們住一起,奶奶在她就不會跑出來了,奶奶會幫她說話的。
想去找奶奶,跑到小區門口,猶豫了,怕路上被人販子拐。她從小就心思重。
夢里清醒著,知道是做夢,事情過去那么多年,心還是揪著揪著疼。原來她從小就不受重視。
于是坐在小區大鐵門前的老樟樹下哭。
也是那時候,溫晚出現,走過來給了她一顆糖,咬了口她的臉,皺眉盯她半晌,說你有完沒完吶,你再哭,我也哭了。
這人相當干脆,說哭就哭,哭聲又亮又脆,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路人經過,還以為她欺負了她。
說到欺負,夢境飛速變化,世界崩塌后重組,來到謝舒毓大學畢業那年。
暑假的某天,記不清是因為什么,總之她那天在家。
謝舒屹同小區一個很好的玩伴,因為父母工作原因,要跟隨一起離開,他們樓下道別后,謝舒屹回到家里,坐在沙發上哭。
她詢問過原因,安慰了幾分鐘,不見效果,嫌吵就躲進房間。
沒多久,李蔚蘭外出歸來,見到沙發上的小男子漢,不分青紅皂白,推開房門,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中年女人高聲質問:“你惹他做什么!他還那么!”
她當時躲了下,那巴掌沒打到臉,落在耳邊,當時就聽不見了。
無聲的世界里,女人唾沫橫飛,像她書柜頂層克蘇魯圖冊里其中的某只。
邪惡陰森,恐怖猙獰。
夢里,那張喋喋不休的嘴,長出兩排尖利的牙齒,巨口大張,黏液滴答,要將她吞吃入腹。
恰在此時,有人一腳踹開房門。
謝舒毓抬起頭,看見手持圣劍,踏光而來的魔仙戰士,五顏六色的頭發,七彩斑斕的裙子,大聲念出咒語“阿瓦達啃大瓜”,隨后長劍豎劈,一陣白光閃過,邪惡巨獸消失無影。
“小筷子!我來救你了!”溫晚朝她撲來。
睜眼,感覺到遮光簾外的天,一派晴朗。謝舒毓扭頭,枕邊空空。
“醒了!甭曇魪拇参矀鱽,左葉走近,已經洗漱后穿戴整齊,“我下樓去給你買了早餐,在外面桌上,你起床記得吃,我得去上班了!
“你都出去一趟回來了?”謝舒毓詫異,“那你怎么進來的!
“我給你搬過家,你忘了,門鎖密碼我一直知道!弊笕~說。
“對哦。”揉揉眼睛,謝舒毓坐起。
左葉擺擺手,“不跟你多說了,我得去上班了,路上肯定堵車。”
緩了幾分鐘,謝舒毓起床洗漱。
夢見兩件小時候的糟心事,幸而,夢境結尾,她獲救,救她的人是溫晚。
“不愧是我!那必須得是我呀!”溫晚含著牙刷,對鏡自言自語。
說起來,很久不做春夢了呢,她歪頭笑一下,吃飽,當然就不饞了。
那通電話結束,她們關系有所緩和,心里懸的那塊大石頭踏實落了地,接下來幾天,安心投身工作,各有各忙,沒怎么聯絡,也沒怎么多想。
假期前一天晚上,工作到十點,溫晚在離開公司前,給謝舒毓打了電話。
喜歡待在入夜后的辦公室,屋里亮一盞小燈,外面大廳黑黑的,每一次不經意抬頭,落地玻璃里看到自己的樣子,心中不由感慨——啊,姐真美。
當初走的時候,說想證明自己,并不是一句空話,真的干出成績了,心里幾分小得意,預感到快要離開,還有點舍不得。
盡管這棟寫字樓里,她樹敵不少。
公司次子,銷售部經理田老狗,兩個經常在背地說她壞話、造她黃謠的女下屬,還有樓下咖啡店里一個面相超級討人厭的男服務生……
這些蠢貨、丑八怪,社會的毒瘤,曾經結結實實氣到過她,但也算給她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一絲樂趣。
謝舒毓幾次試探,問她還要在這里待多久,她沒有正面回應過。
身處近百米高空,對腳下的這座城市,溫晚感情復雜。
電話接通,思緒中斷,溫晚起身走到落地窗邊,“睡了嗎?”
“還沒,在畫圖!敝x舒毓如實回答。
“你……”溫晚知道,謝舒毓不會來找她了,要來今晚下班就買車票過來了。
但還是多嘴問一句,“真的不來了嗎?”
“我假期有別的安排!敝x舒毓回答。
說好不撒謊,也不隱瞞,謝舒毓想問,你要不要來找我呢?我帶你玩。
話來不及出口,對面打斷。
“沒關系,我只是怕你突然想來找我,白跑一趟,提前告訴你,我明天要跟同事去露營……”溫晚越說聲音越小。
狗屁同事,誰吃飽撐的,放長假還跟同事出去玩。
謝舒毓信了。
“也好,換換心情,希望你能玩得開心!彼首鬏p松。
電話掛斷,心中難免悵然。
工作日的縫隙,爭分奪秒,迫不及待,現在眼前大把的時間,反而沒那么理直氣壯了。
這段時間,她們總在吵架,雖然那天已經講明,但就目前狀況分析,說是回光返照也不為過。
她是不是厭煩我了,話都不愿意聽我講完。
謝舒毓沒心思畫圖,開始收拾行李。
翌日,早七點,她背起書包出門,樓下搭地鐵。
市中心有直達縣城的大巴,兩個多小時車程,從家門口過,招呼一聲就能下,上坡走幾步就到。
上次跟家里吵架,離開后沒再聯系過,假期前兩天,李蔚蘭給她打電話,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海邊玩。
“現在還能買到票嗎?”謝舒毓問。
當然買不到,長假起碼提前半個月買票,都未必能買到,更別說是熱門的海濱城市。
對面果然卡殼,謝舒毓冷笑,“就算買得到,我也不會去的。”
她話說得很難聽,“別在這兒裝模作樣了!
隨后告知,她長假期間,會把奶奶接回家,好好盡盡孝。
“盡孝”兩個字,咬得很重。
她有老家房子的鑰匙,不需要回去拿,想到這點,謝舒毓又一次感謝自己的先見之明。
出發前,她發了條朋友圈,照片拍攝時間是大學,在養老院當義工那段日子。
那次挺多人的,分別時拍了大合照,這些年,手機換了好幾個,照片還留著。
朋友圈文案內容:[又要見面啦!]
說一點歪心思也沒有,假的,只是不敢往深了想,怕希望落空。
誰知道溫晚去哪里露營,說不定是養老院旁邊那片樹林……
大巴車前半段走的高速,后半段不知怎么回事,拐到鄉道,路邊停下載人。
反正最終目的地是家就好,細枝末節懶得計較,她眉眼舒朗,心情很好,鄉道上風景大不同,山里的夏來得更早,竹林颯颯,大片的鳶尾開在山坡上,還有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石楠,如沐雪,那圣潔的白,常常使人眼前一亮。
車在路邊停,周圍熟悉的一切映入眼簾,奇妙的時光穿梭感。
謝舒毓到家,很多年不用鑰匙,有點不習慣,鎖眼懟了半天才懟進去。
她計劃是先叫個保潔,把家里好好打掃一下,趁著空檔去把奶奶接回來。
門開的瞬間,聞見地板清潔劑的芳香,她順手在旁邊電視柜上摸了把,一塵不染。
“小筷子回來啦?”對門有了動靜。
謝舒毓走出去跟人打招呼,“王奶奶!
王奶奶姑娘做家政的,李蔚蘭把鑰匙給她,就是為了方便回來時提前叫人打掃衛生。
“你媽昨天中午給我打電話,說你要回來,我就讓小南進去打掃了!
王奶奶笑著來牽她手,“好幾年不見,真是長大不少,畢業了沒呀?”
“早都畢業了!敝x舒毓臉上都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
李副校長啊李副校長,這是在干嘛呢。
“那結婚了吧?”王奶奶又問。
“哈哈——”謝舒毓當然不可能回答,不然今天別想消停,“多少錢,我掃您!
王奶奶搖頭說不用,“你媽在微信上給過了,我就來問問,有哪里不滿意的,你跟我說,我再讓小南收拾一遍!
“沒沒,很干凈了。”
謝舒毓把包放在門邊板凳上,“先不說了,我還得去接我奶奶,趕在中午前,能蹭頓飯……”
她砰地砸上大門,“蹬蹬”往樓下跑,“王奶奶再見!”
沒出小區,謝舒毓又接到個電話,瞄了眼備注,毫不猶豫按下接通,慌亂中還沒回過神,心臟又漏跳一拍。
“謝舒毓,快來救我!”
電話里,溫晚帶著哭腔,吼得撕心裂肺。
?手機緊緊貼在耳朵,謝舒毓站在太陽底下,被曬得有點發昏。
“你說什么?你在哪里!我怎么救你!”她語速極快,眉頭深皺,全部身心灌注在手機,生怕錯漏一個音節。
“我在墻上,養老院旁邊一個公園,我講不清,反正就是、就是,我走岔道了,我在墻上!你快來!”
溫晚開始哭,“救命啊救命,你快來!
“到底什么情況。”謝舒毓想象力再是豐富,也實在想象不出,怎樣一番神奇操作,溫晚才能把自己懟到養老院旁邊公園岔道里的墻上去。
她沉默了,甚至開始想,這是不是溫晚跟她開的玩笑,或是一種暗示,比如“不撞南墻不回頭”什么的。
“下面全是狗!全是狗!”溫晚聲嘶力竭,“它們要吃了我!
謝舒毓好像有點明白了。
“你等著,我就來!”
第48章 同事,同一張床上做事
寫字樓很少會使用暖色調燈光,冷色白燈明亮、清晰,更顯專業,更能讓人集中精力投入工作,資本家們處處無所不用其極。
電話里,謝舒毓說她在畫圖,溫晚腦海中自然浮現出那人伏案桌前,筆刷淺淺游動的靜謐柔軟畫面。
謝舒毓深夜加班是興趣,多勞多得,她加班呢,是為了傅氏早日邁進世界500強嗎?
再抬頭,看向整塊大玻璃窗里倒映出的自己,四肢僵硬,臉色蒼白,神情混沌……
美是事實,她當然很美,不管什么時候,她都是最美的!
但美得毫無生機,像一尊蠟像。
午休開始前,部門四五個下屬找她批假,又是撓頭又是抓屁股,嘻嘻哈哈說要出去玩,她沒攔著,痛快簽了字,結果自己腦抽,辦公室坐到晚上十點。
算了,有什么意思。
電話掛斷,收拾起滿桌零碎,溫晚提著包,顛顛倒倒、腳步虛浮邁進銀色的電梯轎廂。
走到一樓大廳,晚風迎面吹來,稍清醒幾分,才想起走錯了道,應該去地下取車的。
此時驟然發覺,她好久沒在地面行走過了。
要么天上飄著,地下鉆來鉆去,要么就坐在她的鎧甲小寶里,鋼鐵森林中沿既定路線,四處穿梭。
樓前空地吹了會兒風,溫晚最終回到地下。
車里坐了兩分鐘,想到上次跟謝舒毓吵架,她打車想跑,卻因為忘帶手機,最終灰溜溜回到小區樓下。
更早,飯桌上她們爭執不休,謝舒毓質問:你什么時候來找過我?
溫晚驚覺,她好像真的從來沒主動找過謝舒毓。
都是安安穩穩坐在家里,等人自覺上門來給她請安,或是電話召喚。
十幾分鐘前,謝舒毓說假期有自己的安排,她連聽都懶得聽,因被拒絕而不爽,立馬打斷。
那天才說好,不撒謊,不隱瞞。
我是不是太不講道理,太自私了。
車停在小區樓下,溫晚陷入掙扎,要去找她嗎?
還不夠理直氣壯,讓她在結束一天忙碌的工作后,深夜開車上高速。
等等,她們在小區樓下,謝舒毓是不是說過,打車上過一次高速!
幾年前的事情,那時候她剛從酒店搬到小區,把地址透露給左葉,說我含辛茹苦供你上大學,現在到你盡孝的時候了,該怎么做自己看著辦。
后來左葉說,謝舒毓確實找她打聽過地址,但人到底有沒有去找,不知道。
溫晚一直以為謝舒毓沒來。不是那次吵架,她主動問起,謝舒毓或許永遠也不會講。
熄火,下車,溫晚回家收拾了行李,順手抓袋咖啡液塞包里,趁著胸口那團火還沒滅,一鼓作氣,扎入光河。
溫晚很少上高速,尤其是夜里,謝舒毓說車速很快,全程緊張手抖,或許是源于對司機的不信任。
她感覺還好,也不怎么累,帶的咖啡液沒用上。
剛拿到駕照那年,謝舒毓隔三岔五給她發事故視頻,提醒說遠離這個遠離那個,別著急,別搶道,別跟人賭氣,酒駕更是要不得……
她聽得煩死,反問“你咒我呢”。
幾年下來,也是老司機了,當時那些話,現在才品咂出滋味。
是愛,是害怕失去。
下高速,進城,車速持續放緩,路途中,雙眼好奇睜大,對路兩邊的行道樹都感覺十分新奇,像多年未見的老友,默默無語凝噎。
明明才跟謝舒毓回來沒多久。
“這次是我自己,肯定不一樣的嘛!睖赝磬止。
她從小就喜歡自言自語,常常莫名一笑,或是怒而拍桌,要么就眼淚汪汪,發出些無意義怪聲。
后來大家聚在一起,她咨詢過謝舒毓,對方回答說正常,還很支持,說可以適當緩解焦慮。
——“不用過分擔憂,我們小碗是快樂小精靈來的,自己跟自己也可以玩得很開心!”
左葉有不同看法。
——“偶像劇看多了吧,劇里那些女主角,就經常自言自語扮可愛,還喜歡噘嘴,超多小動作!
“我不是扮可愛,我本來就可愛!
她跟過去的左葉對話,依稀記得,當時也是說的這句。
車開進小區,時間是凌晨一點,溫晚躡手躡腳進了門,想著先偷偷溜上樓睡覺,明天一大早,再若無其事打著哈欠下樓,直接坐到餐桌邊,向家人們送出甜蜜的早安微笑……
進門,走出幾步,她皺眉,怎么樓梯處感應燈沒亮。
摸黑進房間,手摁到墻上開關,來回幾次,沒反應,想起來的路上,看到有人家還亮著燈,應該不是停電。
不會吧不會吧……
溫晚下樓去開了電閘,所有房間全部搜索過,家里一個人也沒有。
坐在客廳沙發,假期前一天堆積如山的朋友圈動態里,她找到昨天下午她爸在高鐵上拍的視頻,最終確定,全家外出旅游去了。
沒提前跟她講,也沒喊她,她爸甚至還在視頻里嘲諷,說可惜小碗不在。
媽媽在旁陰陽怪氣,“女大不中留啊!
雖說喊了她也不會去,但喊跟不喊是兩回事。
奇恥大辱!
關燈,溫晚氣呼呼上樓洗澡睡覺。
她不在家,但她的房間永遠是可以隨時入住的整潔程度。
許是心有所感,但更為準確來說,是餓,早上七八點,溫晚睜開眼,朋友圈第一條,是謝舒毓。
溫晚第一次直觀感受到追妻的辛苦,飛快起床洗漱,甚至來不及在家里翻口吃的,車子開出小區,又上了高速。
到養老院附近,導航出問題,把她帶到附近一處公園,她心說也行,給這對祖孫來個驚喜。
車上化了全妝,行李箱打開,換條鮮艷的大花長裙。
小縣城的好體現在小,謝舒毓根據溫晚定位到達公園門口,距離她們上一通電話才過去十五分鐘。
空地上,謝舒毓果然看到溫晚的車。
兩人開了共享位置,地圖上有代表溫晚的一個藍色小圖標,距離不超過五百米,謝舒毓卻完全找不到路,只能憑感覺,走直線,翻山越嶺,披荊斬棘。
這五百米謝舒毓又走了二十分鐘,下山她拐到一條水泥路上,往前又走了十幾米,終于見到溫晚。
在墻頭上站著,穿一條超大擺玫瑰紅裙,竟然還踩了雙高跟鞋!
圍墻目測兩米多高,墻下有個沙堆,上面摞了幾塊磚頭,應該是別人留下的,所以她才能穿著高跟鞋爬那么高。
墻下,一二三四……
六條狗,或坐或趴,時而悠閑晃晃尾巴,時而沖她激情狂吠。
走到一半,溫晚目之所及的地方,謝舒毓走不動了。
她跪坐在地,雙肩持續抖動,早上沒吃飯,笑到胃痙攣。
“謝舒毓!”溫晚看見人了,站墻頭上喊。
沒急著過去,謝舒毓掏出手機,給溫晚拍了張照片。
“你個王八蛋!鱉女人,你還拍照,你不來救我!睖赝碚媸且粴馑懒。
笑到氣都喘不上來,謝舒毓坐在地上,就差打滾。
“你死定了我跟你說!睖赝硗{。
揉揉笑酸的臉蛋,謝舒毓緩緩,“那你還要不要我救。”
“要,我要!求求你了,嗚——”
溫晚又哭又笑,“救我,小毓姐姐!你個殺千刀的,你給我等著!
謝舒毓爬起,路邊野地里撿了根爛拖把棍,提著棍子走過去。
狗全站起來了。
說實話,她心里真沒底,六只狗,倘若同時圍攻,后果不堪設想。
好在都是些鄉下常見的田園犬,不見那種攻擊性極強的品種狗,棍子連續敲擊地面,謝舒毓大聲呵斥,舉棍左右揮舞。
其中有只站得最遠,幾次猶猶豫豫想走,看看同伴,又回頭。
謝舒毓瞅準,朝它大喝一聲,同時猛地一跺腳,虛空揮棍。
狗群立即散開。
紙老虎遇見紙老虎,比誰聲音大,小狗全夾著尾巴跑了。
“滾滾滾!”謝舒毓朝前跑了幾步,確定它們不會去而復返,才回到墻根底下。
她又開始笑,爬上沙堆,一只手錄視頻,一只手伸去接。
溫晚氣死啦,還下不去,站那哼哼。
“你先蹲下!敝x舒毓邊拍邊指揮。
她是真好奇,“你站那么直,你不恐高啊!
“那人家穿裙子的嘛,再說蹲也不好看!睖赝磉不動,釘在那了。
“真有你的,這種時候還不忘講究漂亮!
說完,謝舒毓想到個事,“你穿高跟鞋開車?還開高速,我以前怎么跟你說的。”
“我下車換的!”溫晚大叫。
謝舒毓“哦”一聲,似乎更好笑了。
“你能不能把你那個破手機收起來!”溫晚說她真生氣了。
行,碗大小姐丟人現眼的證據整個差不多,謝舒毓手機揣兜,指揮她蹲下,把她高跟鞋脫下來扔一邊。
“很貴的!”溫晚嚷嚷。
“有你的命貴嗎?”謝舒毓扔了另一只。
墻頭沒有碎酒瓶玻璃,是水泥抹的一個平面,脫鞋,腳底踩實,溫晚頓時好受多了。
謝舒毓把手橫撐在墻頭,給她圈出一個圓,“你摟著我脖子,坐我胳膊上,我抱你下去!
狗散了,這會兒不著急,溫晚一點點挪,“那萬一把你手坐斷怎么辦,你就不能畫畫了!
“真不容易,會體貼人了!敝x舒毓拍拍左邊肩膀,“換這邊!
溫晚到底沒舍得,裙子攏攏坐墻頭,彎腰兩只手摟住人脖子,順利落了地。
她一雙腳踩在沙堆上,白生生的,謝舒毓把她安全送到,才從磚堆下來,“你也挺厲害的,這么高都爬得上去,還穿著高跟鞋!
溫晚站在墻根兒底下回頭望,確實高,“都怪那些死狗,臭狗!我差點嚇死。”
她跟著導航走,見里面有條小路,還有扇鐵門,看地圖應該能直通養老院,結果半道上突然從山上沖下來一只狗。
“我以為就一只,想著家里也養過,不怕,去拉鐵門,發現鎖著,結果山上緊跟著又下來兩只!”
溫晚光腳站在水泥地,手臂夸張揮舞,“一只狗叫,一群都跟著叫,汪汪汪,山下沖下來四五只!”
“哎呦我的媽呀!彼呐淖约旱男⌒呐K,“魂都給我嚇飛,后來不知怎么就上了墻,馬上給你打電話,期間手機還差點掉下去!
謝舒毓去把她高跟鞋撿回來,牽她到旁邊石墩子上坐,單膝跪地,把她一只腳捧起,拍拍腳底的沙,又問她疼不疼,受傷沒。
溫晚忽然不講話。
扯了衛衣袖子包住手,謝舒毓仔細給她擦了擦腳底的灰,重新套上鞋。
“你還是把鞋換……”
話未完,謝舒毓抬頭,二人視線相觸。
幾秒凝睇,各自垂睫,左右躲開。
謝舒毓繼續未完的話,“還是換雙鞋,外面有段石子路,不好走,當心崴腳。”
輕輕“嗯”了聲,腮邊一縷長發勾去耳后,溫晚拽拽她衣袖,“那你陪我去車上!
“當然!敝x舒毓回答。
這是當然。
鞋放在后排座位,謝舒毓開門去取,弄臟的衣袖卷到肘,她翻了包濕巾擦手。
溫晚隨后坐上來,謝舒毓往旁邊讓了讓。先不忙換鞋,屁股挪挪,溫晚又挨過去。
旁邊堆得許多雜物,謝舒毓騰不出地兒了,卡在那。
低垂著眼,什么也不看,溫晚手撐在謝舒毓大腿,直接吻上去。
很久沒親了,吵架也吵得有點生分,這個吻恢復了初始的生澀。
謝舒毓時常感到困惑,溫晚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笨,親了那么多次,還是學不會,總咬人。
痛哼一聲,謝舒毓本能往后撤了撤。
溫晚抬眼,睫毛掃過她鼻梁,抱歉笑笑,退后些,受傷的眼神,把人看著。
這瞬間,謝舒毓奇妙領悟到什么。
總扮得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惹人惱火,就想把她按在那狠狠欺負,聽她求饒,喉嚨溢出低泣。
那雙淚汪汪的眼,底下藏了更深的引誘,每每略施小計,皆能滿載而歸。
君子成人之美。
傾身將她推倒在座位,謝舒毓繼續未完的吻,并持續加深。
狐貍精果然露出尾巴,連連嬌笑,兩條腿盤上謝舒毓的腰,“想我了嗎?”
還有空說話,謝舒毓將她雙手高舉在頭頂,繳舌,持續攻占。
吻到全身發熱,再這樣下去可大大不妙,唇瓣分離,謝舒毓指背輕蹭她嫩滑的腮。
神情依戀,溫晚啟唇,試圖含住她手指,謝舒毓躲開,“臟。”
“我不嫌臟。”
鞋掉了,溫晚小腿掛在那,腳尖高高翹起,“不是已經擦干凈了!
“那也不行!
謝舒毓正要將她拉起,車窗外有人走過,又把她按下。
應該是從前面擋風玻璃那看到了,隱隱約約,兩個露骨的字眼傳來。
謝舒毓從后車窗望,是一對中年夫妻。
真是為老不尊。
“以為我們干什么呢!
溫晚兩手搭在謝舒毓肩膀,勾著她脖子,歪頭笑一下,“既然已經被誤會了,不如干脆來真的!
“青天白日!敝x舒毓摸到腰上那條腿,本欲按下,手不聽使喚,順著膝蓋,一路滑向大腿。
無比順暢。
溫晚笑出聲,“小毓老師嘴里說著青天白日,背地里卻專干些齷齪勾當,什么老師,根本無恥之徒!
臉紅,謝舒毓迅速抽回手,臨走,不忘懲罰性在她腿內側那塊嫩肉捏了一把。
“又不是我自封的老師,她們亂喊,少給人戴帽子!
“疼——”溫晚嬌斥,捶她肩膀,“討厭!
并排坐,都還不想下車,溫晚屈膝,兩條小腿也爬上座位,只露個腳底板在外頭。
她攬住謝舒毓胳膊,傾身有一搭沒一搭啄人耳垂,“可我喜歡叫你小毓老師,很有禁忌感!
謝舒毓把濕紙巾拿過來,抽出幾張。
溫晚瞬間領會,往門邊坐坐,腳腕搭在謝舒毓膝頭。
兩只腳來來回回擦了好幾遍,很干凈了,一點泥沙沒有。
溫晚繃直腳尖欣賞,“姐連腳都長那么好看,完美女人。”
她的腳確實很好看,小小的,骨肉均勻,指甲健康紅潤,修剪得當,皮膚雪白,其下血管紋路清晰。
謝舒毓視線隨之輕移,忽地一把握住她腳掌,拇指按壓在她大腳趾關節處。
驚疑睜大眼睛,繼而嫵媚一笑,溫晚兩肘撐身,“你想親親我的腳嗎?”
謝舒毓轉過臉,神色平靜陳述,“高跟鞋穿多了,有點拇外翻,現在糾正還來得及!
“?”溫晚眨眨眼睛。
謝舒毓扭頭看向車窗外,偷笑。
溫晚爬起,小腿還是搭在謝舒毓大腿,“真的假的!
她穿著高跟鞋在墻頭上站了四五十分鐘,關節處現在還紅紅的,自己揉揉,小臉滿是肅然,“怪不得我最近走路,老覺著這個小拐拐疼!
“以后都穿平底鞋吧!
謝舒毓說真的,你得重視起來,“現在矯正還來得及,中度以上就得做手術了!
一說手術,溫晚怕了,“那我那些漂亮裙子那么辦,都是搭配好的!
“平底鞋也能搭配。”謝舒毓不懂她的時尚,只知道怎樣才是健康。
“本來就是美麗刑具,還有什么束腰!
“我的腰不需要束,本來就細!
溫晚笑盈盈牽起她手,落在腰側位置,傾身,紅唇吐露芬芳,“你試試!
“我知道!敝x舒毓輕輕掙了一下,沒掙開,抿唇看著面前人。
這人越是害羞,溫晚就越是興奮,勾住她脖子,屁股一抬,腳腕一勾,坐到人大腿,“該起的起,該落的落,超級完美!
哪有這種人,謝舒毓偏過臉忍笑,瞄到前座扶手箱,那放了一袋咖啡液。
“你昨晚開夜車了。”她現在更加確信。
沒有立即回答,溫晚歪著身子坐人懷里,仍在笑。
“說話!敝x舒毓大腿顛幾下。
想趁機賣乖,討人心疼,可心里還有別的,是她真正想表達的。
并不習慣吐露真心,溫晚咬唇,猶豫了。
謝舒毓沒催,安靜等待。
大概過了半分鐘,溫晚驕傲挺直背,“你不是說害怕,我就想看看,有多嚇人。”
她撩一把頭發,模樣嬌哼哼,“我試過了,還好,但如果你怕黑,以后還是不要那樣了,免得把自己嚇死。”
謝舒毓失笑,沒揭穿,乖巧應答:“記住了,以后不那樣!
頓了頓,補充,“你也是。”
溫晚得意,“你發那條朋友圈,是暗示我,對不對,希望我來找你。”
她好開心,摟著人脖子晃,“我來了,你開心嗎?”
“你不是要去露營!敝x舒毓含笑,反問。
“跟你的同事!
“你也是我的同事呀!”溫晚快樂展開雙臂,“我們在車里,就等于是在帳篷里。”
哪門子的同事?
“同一張床上做事!
溫晚樂不可支,“怎么不算是同事呢?”
謝舒毓無言。
玩夠,心情很好,溫晚還是決定換件衣服,裙子確實也在墻頭上蹭臟了。
她背過身,不需得吩咐,謝舒毓自覺給她拉下拉鏈。床上沒少吃,這時面皮倒繃得緊緊,還把人家換下來的裙子,舉高高,擋住前座兩只椅背之間的空隙。
忍不住,偷瞄。
她長發披散著,后背雪般的顏色,側面半朵,花型飽滿流暢,腰不過一掌。
匆匆一眼,收回,謝舒毓吸了口氣,舉酸的手臂,撐在兩邊座椅靠背。
“還沒好嗎?”
身邊人沒個動靜。
不經意抬頭,前方,車內后視鏡,兩人目光相撞。
“好看嗎?”溫晚在鏡里盯她,眼笑眉舒,好整以暇。
“一般吧。”謝舒毓挺身,裝得人模狗樣的,“誰沒有!
話音剛落,身邊人靠來,手臂纏上她的身體,像條水蛇,那般柔軟,又狡猾,冰涼細膩的觸感持續收緊。
謝舒毓下意識想推開,溫晚警告說別動,手指點在她唇,“好好遮著,我還沒穿衣服呢!
感覺到了,也看到了,謝舒毓渾身僵硬如石,任憑溫晚跨坐大腿,從她橫舉的兩條手臂間穿進來。
連帽衛衣的拉鏈被拉開,溫晚把自己填進去,香氣似有毒,謝舒毓有些神志不清。
“呼——”溫晚朝她耳朵輕輕吹了一口氣。
臉霎時爆紅,中毒的跡象持續加深,謝舒毓仍固執將裙布高舉,寧死不屈。
“手酸嗎?”溫晚體貼問。
左右兩邊車窗從外面是看不見的,前方大片光亮被遮擋,狹窄的空間,溫度持續攀升,謝舒毓后背微微出汗。
“還好!
“不愧是你,小毓老師!
溫晚不走了,就賴在那,心說看你能堅持多久。
謝舒毓心中暗暗發誓,她一定要把溫晚穿高跟鞋站墻頭的照片發群里。
不僅發到群里,還要發到網上。
發到她個人號,借用粉絲力量擴大,持續擴大!
第49章 “我們在一起吧。”
陽光穿透頭頂綠蔭,撒下許多不規則小塊光斑,叮叮咚咚,掉進石子路縫隙里。
溫晚換了條格子裙,上身搭配薄款的紅毛衣,規規矩矩套上襪子,腳踩平底鞋,蹦蹦跳跳走在前面。
這身衣服,是上次謝舒毓結束相親,或者說對小學同學一場單方面的辱罵,更準確來說應該是復仇……
總之,那天謝舒毓決定跟溫晚發生點什么,特意打扮過,就穿了這身衣服去見她。
后來她們如愿以償發生了,且不止一次,衣服洗完晾在陽臺,忘了拿。
不稀奇,溫晚那條薄到幾乎沒有,在謝舒毓看來不可能不夾屁股,但溫晚說確實不夾的內褲,也在謝舒毓宿舍房間的內衣收納盒里放著。
格子裙,紅毛衣,在溫晚看來有特別意義,不打算還,臨走前塞進行李箱,要專門穿給謝舒毓看。
“我美嗎?”她雙手捧臉,笑得像朵薔薇花。
“美。”謝舒毓想到在車里被人欺負成那樣,又補了句,“不過是我衣服襯托得美,你挺一般的!
溫晚笑得前仰后合,“小筷子啊小筷子,你聽聽你在說什么。”
她多自信,“你說不美就不美了?我才不會聽你的!
“那你還問我!敝x舒毓嘟囔。
“我問你,是想尋求認同,但如果你不認同,我只會覺得你眼瞎,或口是心非!
她美美轉了個圈,“我才不會被打倒!
真好。謝舒毓羨慕。
要是有人說她不好,眼瞎也好,口是心非也罷,她都會當真,并為此傷神,久久傷神。
即使事情過去很久,某天夜里,躺床上睡不著覺,突然想起,還是會偷偷鼻酸淚涌。
“好像有點起球!敝x舒毓小聲。
溫晚低頭看了眼,說沒呀。
“袖子下面那塊!敝x舒毓提醒。
溫晚連看都懶得看了,“那又怎么樣,姐的美貌,光芒四射,足以掩蓋所有瑕疵!
她跑回謝舒毓身邊,雙手握住人肩膀,使勁搖晃,“小筷子,你要勇敢一些呀!狗你都不怕,怕什么毛衣起球,狗那么兇,咬你身上,一排大血窟窿,你不害怕呀?”
謝舒毓搖頭說不怕,“真被咬,你會心疼我,我會很高興。”
她說小時候,做過一個夢,夢見一家人去爬山,走在路上,旁邊樹林里突然沖出一隊悍匪,拿槍指著她們,要她們把身上手機和現金全部交出來。
“那時候縣里治安還不太好,對吧,聽說有搶老太太金耳環的,跑人后面,兩手攥著,猛地一拽,搶了就跑!
聽鄰居老太繪聲繪色描述,晚上回去就做夢。
“在夢里,我很勇敢,打倒了悍匪,但手臂意外中彈,全家都圍在我身邊,噓寒問暖……”
這個夢,謝舒毓從小學記到現在,她一直以為是美夢來的。
不管開局多么炸裂,過程多么坎坷,只要結局是全家都圍在她身邊噓寒問暖。就是美夢。
后來,她醒了,不止是夢里。
溫晚看著她,看著那雙充滿憂傷的眼睛,搖頭,牽起她手。
“小筷子,你受傷,我當然會心疼,但你不應該這么想,不應該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誰欺負你,你就讓他滾粗,好嗎?”
謝舒毓點點頭,活學活用,“你剛才在車里就欺負我,你滾粗!
光溜溜做人懷里蹭,這也不許,那也不許,玩夠,拍拍屁股就走。
溫晚大笑,跑去前方,“好嘛,我滾粗!”
衣服穿在她身上,尺碼將就,只是跟謝舒毓規范的女文青氣質不同,更顯俏皮活潑。
人也閑不住,撿根樹枝攥手里,路邊大片的飛蓬草,全部被砍頭。
“死亡如風,常伴吾身!
“哈塞給!”
謝舒毓兩手揣兜跟在后頭,兩人還是走的公園那條小路,溫晚說她不信邪了,今天一定要把路走通,再遇見狗也不怕,反正有謝舒毓在。
“有保鏢,有棍子,這次我信心滿滿!睖赝碓捳f得漂亮,躲在謝舒毓身后,只在人肩膀那露出一雙眼睛。
“你就不怕我被狗咬?”謝舒毓服了她的沒心肝。
溫晚笑嘻嘻,“那你就如愿了,我會心疼你!
專程來找茬,墻下站了兩三分鐘,卻不見狗來,溫晚失望,不能報仇了。
謝舒毓去研究鐵門,溫晚站那嚷嚷,說“鎖著呢鎖著呢”,謝舒毓輕輕一推,門開了。
原來大門里頭還有扇小門,大的鎖著,是給車過的,小的開著,是給人過的。
溫晚氣得直跺腳,“壞壞壞!”
謝舒毓兩手攀著,站到鐵門上來回晃蕩,“蠢蠢蠢!”
過了鐵門,沿著水泥路一直走,大概兩三百米,果然看到山腳下養老院那一排紅房子。
規模挺大的,左邊前后兩排是老人家們的宿舍,樓下食堂,室內還有K歌房,羽毛球場和乒乓球場。
戶外設施也齊全,有小廣場,有魚塘,還有花園,右邊幾間小房子,是醫療站,頭痛腦熱的小病能對付,大病還是得上醫院,不過這地方離主城不遠,十幾分鐘車程。
“其實養老院挺好的,等我們老了以后,也住進來吧。”
溫晚暢想,“不知道那時候給不給配電競房,支持我們五黑打游戲。”
“然后因為隊友太菜,暴怒后心梗猝死!敝x舒毓說。
扔了棍子,拍拍手,溫晚攬著謝舒毓胳膊,“我說真的!
養老院她以前來過幾次,那時候覺得自己還年輕,感觸沒那么深,現在完全不一樣了。
“我也說真的。”謝舒毓說她不要玩電競,要玩AR,可以身臨其境,體驗另一種人生。
溫晚歪頭琢磨,“有道理,AR那時候應該會更加逼真。”
“所以你答應跟我住一個養老院嘍!你不會跑去跟男人結婚嘍?”
“不結!敝x舒毓第一次給出肯定答案。
溫晚歡呼,跳起來在她臉上“!绷艘豢冢耙浀么饝业氖屡,不然我會讓表姑姑把你老公處理掉的。”
謝舒毓來養老院做過義工,加上奶奶也住在這兒,跟院里的護士長挺熟,大老遠就喊“梅香姐”。
午飯后,老人們大多回屋睡覺了,就樹蔭里幾個下棋的,梅香姐坐在醫療站屋外的長椅上玩手機,聽見喊,抬頭看一眼,“你才來,你奶奶都睡了!
“那就讓她睡吧!敝x舒毓牽著溫晚走近,向她介紹,“我朋友小碗,還記得嗎?”
梅香姐瞇眼回憶幾秒,隨后展顏一笑,很明顯,沒想起來,“記得記得,小碗嘛,以前你們一塊做義工的!
溫晚笑笑,沒揭穿,跟著喊姐。謝舒毓說餓了,上一頓還是昨天下午。
“那你們不早點來!泵废憬阏酒饋,拍拍她的白大褂,“我讓食堂給你們煮面吧!
有熟人好辦事,兩碗面很快端上桌,溫晚挑了一筷子嘗,“好軟!
“這邊伙食都這樣,老人家牙口不好嘛。”謝舒毓答應溫晚,明天給她做好吃的。
“我沒說不好,我喜歡軟的。”溫晚解釋,不知聯想到什么,桌下撞了撞謝舒毓大腿。
“那我也一樣,喜歡吃軟飯。”謝舒毓接。
溫晚樂了,“我包養你,多少錢能包!
“你看著給,萬八千不嫌多,十塊五塊也不嫌少。”謝舒毓端起碗喝了口湯,“大骨頭熬的,鮮!
“既然如此,我肉償!睖赝硪膊还芘赃吶嗽趺纯,一雙眼睛笑瞇了。
梅香姐坐旁邊陪著,心說不愧是大城市來的女孩。
按照過去經驗,老人家飯后休息一個小時才能回去睡覺,這一覺得睡到三點多。
梅香姐說:“那你們干脆吃了晚飯再走,省得回去做,這個點菜市場也買不到什么好菜!
安排合理,謝舒毓看向溫晚,詢問她意見。
“沒問題!睖赝硭齑饝。
“那時間還早,你們自己在附近轉轉,公園外面有條河,可以沿河散散步什么的!
梅香姐想想又回頭補充,“但注意別往水泥路大鐵門那邊走,看到鐵門就調頭吧,那附近有個流浪漢,養了好幾只狗,當心狗追你們!
“已經被追過了。”溫晚平靜道。
謝舒毓包里翻紙巾,給溫晚遞去一張,“她被追,我去救她,不然也不會趕不上午飯!
梅香姐一愣,“沒被咬吧?”
“幸好沒有!敝x舒毓回答。
溫晚一顆心瞬間提起,就怕謝舒毓跟人說她穿著高跟鞋站在墻頭上。
也幸好沒有。
梅香姐走遠,謝舒毓瞄了眼旁邊人,摸摸鼻子,沒說話,等她吃完最后一口,把碗還回去。
“不用洗,拿過來就是,我們這邊有洗碗機。”里頭大師傅招呼。
奶奶的病發現早,干預也早,病程進展相對緩慢,還是輕癥。
謝舒毓沒出去玩,牽著溫晚,找護士打聽奶奶最近情況。
護士去翻小本,這些都有詳細記錄的,“早上七點醒,會發作幾個小時,具體幾個小時,不定,一般下午和晚上偶爾會恢復正常!
謝舒毓簡單講明來意,說想把人接回家住幾天,護士卻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李蔚蘭女士上午來過電話,說不讓你接走!
“為什么?”溫晚立即問。
推推眼鏡,護士站在工作臺后面,“其實我們這邊也不太支持你們那么做,做義工和照顧癡呆老人完全是兩碼事,二十四小時看護,安撫情緒,這不是一般非專業人士可以做到的,尤其是第三代。而且老人現在生活規律,不建議輕易改變環境!
更重要的是,李蔚蘭不同意。
謝舒毓沒堅持,下樓去打電話,那邊接起,直接告訴她,不會改變主意。
“我不明白!敝x舒毓坐在樹蔭下。
午后,這個天氣,已經讓人感覺到熱,她內心焦灼,許多困惑。
“你只是心血來潮,你沒有能力照顧奶奶,你知道有多辛苦嗎?她像個巨嬰,吃飯睡覺都要喂,但并不像嬰兒那么好控制,她會發狂,大罵,破壞力極強,情緒特別暴躁,嚴重甚至還會把自己的排泄物弄得到處都是!”
謝舒毓聽見李蔚蘭電話那頭很吵,應該在景區,因此,她音量巨大。
溫晚皺眉站在一邊,不需要開免提也聽得一清二楚。
李蔚蘭說,你把事情想簡單了,你絕對沒有那個能力,我也不允許你那么做,如果你想盡孝,可以每天都花上一兩個小時去看望,但不要做蠢事。
“我知道照顧癡呆老人很不容易,我有準備的……”
謝舒毓話沒說完,李蔚蘭直接打斷。
“你沒有準備,你只是覺得好玩,但我照顧過,我知道有多辛苦。好了,別啰嗦了,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電話掛斷。
額間有汗,刺得皮膚微微癢痛,謝舒毓攥著手機坐在花壇邊,耷拉著腦袋,久久不語。
溫晚站在她面前,擋住偏西的太陽,手按在她滾燙的發頂,“要不我們直接搶!”
搖頭,漫長一陣吐息,謝舒毓抱住溫晚,臉頰貼在她小腹,“我媽說得對,我根本沒有能力,只是心血來潮,也并不尊重奶奶的意見,一切想當然!
她有時覺得李蔚蘭這人特虛偽,特假,沒發覺,她也一樣。她們是母女,她身上留著跟她一樣的血。
“我只是為了逃避問題,并不是真正想照顧奶奶,我聽到我媽說的那些,我怕了,怕自己做不好,沒經驗沒耐心,怕闖禍,后果我承擔不起,奶奶要是真跑丟了……”
她自己的人生都一團稀爛,該解決的問題,無限期擱置,又急急忙忙尋找新的問題,她憑什么對別人的人生負責。
更可笑,李蔚蘭明明很清楚這一點,知道她的能力,還動不動就給她安排相親對象,催她結婚生子。
當時那個被催促著完成撫育任務的女人,現在被安置在養老院,連被自己孫女接回家照顧的資格都沒有。
下午三點半,護士到樓下叫她們,說奶奶醒了。
奶奶住在走廊盡頭朝南的房間,下午的陽光隔著半透紗簾鋪散得滿地,謝舒毓站在門口,看見奶奶穿一套養老院配發的藍色波點睡衣坐在床邊,正拿個木梳子給自己梳頭。
護士說她習慣很好,愛干凈,很少打砸行為,只是有點強迫癥,人也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的。
謝舒毓牽著溫晚慢慢往里走,兩人心里都有點忐忑。
奶奶人瘦,頭發花白,捏著木梳坐在那,很端莊的樣子,把人看著。
“放學啦!蹦棠叹谷幌乳_口跟她們說話。
對視一眼,兩人點頭“嗯嗯”。
“作業都寫完了嗎?”奶奶又問。
“寫完了!彼齻凖R聲。
“那去玩吧!蹦棠虛]揮手,對著窗外繼續梳頭。
見到奶奶,謝舒毓心頭最后一點希望破滅。
她又變老了,白頭發也更多了,記憶在逐漸消退,上次回來,還問有沒有在大學里談對象。
似乎有人抽走了她的靈魂。
“數學,是比較難的,我們全家,數學都不好。畫畫呢,也搞不到錢,你爸搞不到錢,以后你不要學,沒什么用!
奶奶把梳放下,起身,溫晚立即去攙,“你要去哪里玩呀。”
“同志!蹦棠涛兆赝淼氖郑浑p眼亮晶晶看著她,“文工團在選人,你可以去報名試試,你長那么漂亮!
“我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人家能要我?”溫晚順著她話往下說。
奶奶認真端詳她片刻,“那你去拍電影!
“其實我就是,我演了可多,你看過沒?”溫晚摸摸頭發,小勁兒上來,“說對一部,我就給你簽個名!
奶奶也會裝傻逃避,大力掙脫,“我要上班了。”
“去哪里呀!”護士站在門口,攔住她去路。
奶奶一把攬了人胳膊,“要蓋學校了,跟我搬磚去!掙工分。”
“后面有兩個年輕的,力氣大,讓她們跟你去!弊o士努努嘴。
她們牽著奶奶在院區散步,老人一張臉皺皺巴巴,很難通過她面部表情猜到她腦袋里在想什么。
她經歷豐富,常常語出驚人,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笑過之后,再轉頭看向她,她根本不記得自己上一句說了什么,神色惘然。
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
她短暫清醒,可以準確喊出身邊人的名字,但是下一秒,又把她們當作陌生人,甚至會尖叫著將她們推離,大喊“救命”。
晚飯時間,奶奶被帶走,護士長說,當義工跟照顧自己親人的感覺,確實是不一樣的。
“你會下意識回應她,是吧,思她所思,想她所想,但做義工,對別的老人你其實不會那么有耐心,自然也就減輕了許多心理負擔。管她想什么,做什么,活著就行,喂飽就行,像養只寵物。”
她們沒在養老院吃飯,飯堂坐滿人,不知是誰的母親,誰的父親,清醒著,糊涂著,蒼老的面頰,無法通過微表情分辨喜怒。
“我們走吧。”謝舒毓說。
沒急著開車回去,兩人情緒都有些低落,饑腸轆轆,沿河邊散步。
溫晚發現自己挺扛餓的,謝舒毓也是,她們早上都沒吃飯,下午那頓,食堂按照老人的餐標,分量不多。
她們家在縣里的房子早就賣了,她對這地方,除了謝舒毓,實在沒什么值得留戀的。只是謝舒毓經;丶遥f,哪哪兒有好吃的,下次帶她去。
不去想那些糟心事,比如自己老了以后也變癡呆怎么辦,孤零零一個人怎么辦,溫晚盡量去想些開心的事,比如晚上謝舒晚上會帶她去吃什么。
“你餓了!崩洳欢。x舒毓問道。
“還好!睖赝硇π,“你想走,我們就再走走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今天不用管我!
“我看到你對著河里的魚咽口水。”謝舒毓直說。
溫晚“啊”一聲。
“口水流出來了。”謝舒毓抬手示意,面無表情,繼續瞎編。
溫晚嚇壞了,趕忙扯袖去揩,不會吧不會吧,那也太丟人了。
“哈哈哈——”謝舒毓笑出聲,“逗你玩的!
溫晚去摸袖子,果然是干爽的,頓時暴起,一通亂拳。
“開個玩笑,活躍下氣氛嘛!”謝舒毓抱頭鼠竄。
開車回主城區,晚上,謝舒毓帶她去吃烤魚,遠近聞名的一家,在夜市擺攤,白天還吃不著。
等魚期間,溫晚占著桌子,謝舒毓去買水,回來把瓶蓋擰了遞過去。
溫晚正低頭玩手機,刷到條搞笑視頻,正要把手機舉過去分享,謝舒毓沒由來的一句。
“溫晚,我們在一起吧。”
她們之間,很少會連名帶姓稱呼對方,只有兩種情況。
說正事,還有吵架。
溫晚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心里“咯噔”一聲,有不好的預感。
謝舒毓后半句緊跟著出來,她沒反應過來,還在想,今天不挺好的,她出糗,謝舒毓看樂子,車上說是欺負,其實是調情。
唯一不好,沒接到奶奶,可出養老院大門的時候,謝舒毓不是說她已經想通了。
身邊人半天沒個響動,謝舒毓扭頭,看她一臉懵,“我剛才說什么,你聽清沒!
溫晚點頭,又搖頭,“不確定,太吵了。”
夜市,很難不吵,小孩尖叫,女人大笑,男人喝酒劃拳,車輛鳴笛,鐵鍋爆炒,小縣城風風火火。
大紅色遮雨棚下,油膩的不銹鋼方桌邊,謝舒毓坐在白色的塑料扶手椅。
旁邊賣水果的賣了句臟話,說你個龜孫子,嘗了不買,你滿街乞討,不要臉。
如此混亂的環境,溫晚聽見她說,“我們在一起吧”。
人這一生,能清醒著按照自己意愿做決定的時刻,其實少之又少。
“我們在一起吧?”謝舒毓在桌下牽起她手,握緊。
溫晚眨眨眼睛,滿腦袋都是水果攤老板那句“你滿街乞討”。
好好笑。
她咧嘴,一整天忙忙叨叨,頭發亂了沒空梳,妝花了沒空補,剛才喝飲料,不小心灑出來些,手弄得黏黏,像只小臟狗,被人家緊緊握著爪子。
“傻笑什么,說話!”謝舒毓捏著她手,捶她大腿。
溫晚懵懵的,感覺像做夢。
上一次,在環境雅致的西餐廳,伴隨悠揚鋼琴曲,菜品精致,擺盤漂亮,服務生溫和周到。
這次,在路邊大排檔,滿身心都是辛辣爆炒的濃郁香氣,旁邊天橋不斷有行人經過,橋下水果攤老板又開始招呼下一位,“來嘗嘗,嘗嘗,不好吃不要錢”。
“我們在一起啦?”
烤魚端上來,溫晚雀躍,在熱騰騰的碳火香氣中問道。
莞爾,謝舒毓“嗯”了聲,“我們在一起了!
第50章 “回家洞房嘍。”
沒有鮮花和蛋糕,沒有蠟燭和鉆戒,小縣城夜市里的烤魚攤,環境亂糟糟。
偏偏,溫晚拒絕不了。
她們之間太熟了,二十多年相處,說句難聽的,謝舒毓屁股一撅,溫晚就知道她要放個什么味兒的屁。
任何早有預謀的“浪漫驚喜”都不可能實現。
捂嘴,把一雙眼用力睜大,對著滿地滿桌所謂浪漫載體表演感動,也不是溫晚想要的。
毫無防備,腦袋像被扳手咚地敲了下。
懵了,又沒徹底懵。
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向謝舒毓再次確定,“我們在一起啦?”
“我們在一起了。”
謝舒毓不厭其煩陳述,摸到她手好黏,兜里把濕紙巾翻出來給她擦。
這手真軟,一摸就知道是雙很少做家務的手。
謝舒毓心里暗暗同她講,我會對你好。從前的好,繼續保留,從前不好的,努力改正,有事說事,不騙人,不撒謊。
從來做得多,說得少,謝舒毓知道自己是個什么臭德行,說話不好聽嘛就少說點。所以這些話也不用講出來。
她給溫晚擦手,感覺到被身邊很溫柔的視線包裹著,愈發細致,認認真真擦了兩遍。
“再跟我說一遍吧!
溫晚聲音很輕,像片羽毛,從遙遠的天邊飛來,悠悠晃晃。
一抬頭,謝舒毓伸手接住了。
眼神交匯,萬千柔情。
“我們在一起吧!
不是表白,也不是請求,就是簡簡單單宣布個事情,類似“我買了兩包辣條,分你一包”。
謝舒毓看著她笑。
——“我們在一起吧?”
——“我們在一起啦?”
——“我們在一起了!
句號,結束。
“有鏡子嗎?”溫晚說。她想象不到自己現在有多傻。
謝舒毓想想說“沒有”,但她把手機打開了,切換前置攝像頭。
溫晚接過,面對鏡頭,身體自然反應,那瞬間立馬坐直了,脖頸拔高的同時,下巴微微往回收,眼睛睜大,唇半啟,表情相當做作。
呆萌只在鏡頭前維持半秒。
旁邊謝舒毓湊近,她們額頭抵著額頭,溫晚調整了下拍攝角度,按下快門。
手機拿到面前,湊近看,紅色遮雨棚搭配大功率led燈,意外把她們拍得很好看,畫面暖融融。
謝舒毓曾經無數次吐槽,溫晚拍照萬年一個表情,美則美,卻毫無新意。
這次終于有了變化。
畫面里的溫晚,或許不夠精致,不夠完美,卻格外生動可愛,眼角眉梢,窺見純真。
“表演痕跡是不是有點重!睖赝硐胫嘏。
“不,就這樣,非常好!
謝舒毓低頭審視,“你自己可能看不出來,但我能看得出,別人也能看得出,是有差別的。”
“可你看起來很蠢欸!睖赝沓虺蛘掌殖虺蛑x舒毓,“好吧,可能不是手機的問題,是你本來就長這個樣子!
謝舒毓扭頭,“所以我是什么樣子!
溫晚想了想,很委婉,“真誠。”
真誠小謝抬手抽出兩雙一次性筷子,拔了外面的塑料衣遞過去,言簡意賅,“吃!
“我說真誠不是罵你長得笨。”
溫晚抱住謝舒毓手臂,滿臉幸福貼了下她肩膀,“就是字面意思,真誠!
“你就多余解釋!敝x舒毓沒好氣。
人家根本沒往別處想。
不管,溫晚暈乎乎的,“你要喂我吃。”她后悔答應太快,“搞得我好隨便,不行,我要好好刁難刁難你。”
江團刺少,謝舒毓挑了大塊的魚肉,裹上盤底湯汁,吹吹涼,另一手接著,喂去她嘴邊。
“嗯——”溫晚連串怪音,“好好吃!
“這算什么刁難!敝x舒毓連續投喂,“我喂飯還喂得少了!
尤其上學時候,溫晚買一堆零食塞在她書包里,路上不吃,下課也不吃,偏要課堂上吃,自己還懶得伸手,要人家喂。
被逮,溫晚兩手干干凈凈,交疊平置在課桌,滿臉無辜,謝舒毓渾身辣條味兒,想不被發現都難,為此沒少挨罵。
初二有一年,更過分。
有學生家長給李蔚蘭送了一麻袋生核桃,溫晚說快期末考試,要好好補補腦,讓謝舒毓把核桃帶來,敲給她吃。
連著好幾天,謝舒毓書包里背把榔頭,老師離開教室,她就把榔頭拿出來給“鐺鐺鐺”給溫晚敲核桃。
怕人告狀,前后桌都賄賂了,每天敲到她手酸。
“連我媽都沒想到,那一麻袋核桃是我偷走的!
核桃一直擱在后陽臺,某天李蔚蘭突然想起,卻連個麻袋都沒找見。
后陽臺連通謝舒毓的小房間,謝舒毓坐在窗邊寫卷子,李蔚蘭跑去問,她假裝思索幾秒,搖頭,“你不是拒絕了!
現在想起,還是很好笑。
“后來有一天,我跟我媽走在街上,遇著送核桃那人,對方果然問起,我媽徹底糊涂,當著人面,不好說弄丟,就撒謊說吃完了!
那是謝舒毓噩夢的開始。
“然后那人又送你媽一袋核桃。”
溫晚捂著嘴,發出連串嚯嚯聲。
前一袋核桃的下落不重要了,第二袋核桃,溫晚去謝舒毓家玩的時候,習慣成自然,謝舒毓拿了榔頭直接開始敲。
見溫晚喜歡,李蔚蘭一整袋送出去。
長痛不如短痛,找了個周末,謝舒毓全部敲完,裝了滿滿一大玻璃罐,手都震到沒知覺。
當時不覺得,此時回想,謝舒毓不由感慨,“我的命可真苦。”
“哎呀不嘛!”旁若無人,溫晚一把抱住她,“你問我了,我也答應了,不許你反悔!
“沒有反悔!敝x舒毓說,給你敲核桃,也是我自愿的。
“只是你吃了那么多核桃,還是沒有考過我……”
溫晚立即垮臉,“你很牛嗎?”
“還行!敝x舒毓繼續給她挑魚肉,“來吧,多吃點,這個也補腦!
“我才不信!
溫晚有理有據的,“魚的記憶只有七秒,你騙我吃魚,想把我變笨,我才不上當!
謝舒毓大笑,“完了,中午爬墻,腦袋指定磕哪兒了!
溫晚撂下筷子,真不吃了,人喂也不張嘴。
謝舒毓哄半天,她就是想耍賴皮,“那吃完飯,你要背我回去!
“我都惹你生氣了,你為什么還要獎勵我。”謝舒毓真誠發問。
“你這個死變態!”溫晚捶她。
一直忙著說話,吵吵鬧鬧,烤盤底下燃著碳火,大半魚肉都焦了。
溫晚還是很開心。
這個小縣城,偶爾,想到曾經遇見的一些糟心事,溫晚胃里就直犯惡心,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愿踏入這片土地。
但謝舒毓在身邊時,她心里能好受些。
小區的大鐵門,里外是兩個世界,門崗大爺把壞人都擋在外面。
她也長大了。
這幾年,她變得越來越勇敢,再有欺負她的人,她都會狠狠反擊,毫不留情,絕不給對方可以傷害她的一絲機會。
現在,她的小筷子受到她的影響,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成長,原來需要花費那么多時間,十八歲生日的第二天,她們并沒有自動變強。
溫晚好多年不回來,昂著腦袋四處看,發現小縣城變化真是大,好多地方拆掉蓋了新樓房,堵塞的河道也重新疏通,河水治理得清澈,兩岸裝了燈帶,四處嶄新明亮。
謝舒毓一路介紹,這里原本是什么地方,那里原本又是什么地方,溫晚常常定住不動,試圖找回一些過去的痕跡。
車停在小區外面的馬路邊,她們走著去的,又走著回來,路過超市,謝舒毓買了大桶的礦泉水和抽紙。
結果,到家又發現新問題,家里熱水器還是那種老式帶個大水箱的,她回來就放個包,電閘忘了開,也沒想到會折騰到那么晚。
破熱水器,想洗澡得等,起碼半小時以上,一個洗完,另一個還得等半小時。
溫晚好多年沒來過謝舒毓老家房子,反正家里沒別人,她像只誤入人類居所的小麻雀,撲扇著翅膀,呼啦這里一頭,呼啦那樣一頭。
小時候,她總對大人的房間充滿好奇,干凈,整潔,床鋪柔軟,氣味芬芳,每一個抽屜,每一扇柜門,都散發出一種神秘的誘惑氣息,驅使她伸出邪惡的小手。
現在也是一樣。
她看完客廳,直接跑去李蔚蘭和她老公房間門口。
手壓在門把手,門都開了條縫,才回頭征求意見,“可以看嗎?”
“可以啊。”謝舒毓叉腰站在客廳,還在發愁熱水器。
溫晚打開燈看了一眼,床上鋪著防塵罩,柜子沒有,但柜面都是干凈的,聽說白天來人打掃過。
床對面有個大書柜,好東西都藏在柜子里,比如書信、照片,溫晚蠢蠢欲動,想觸碰,又收回。
“還是明天再看。”
她跑回謝舒毓身邊,一把抱住她,壞笑著,“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天,要好好慶祝一下,快洗澡吧,我們到床上去!”
“我再看看熱水器!
謝舒毓愁眉不展,“剛剛在網上搜了半天,沒搜到!
以前的房子,格局都方方正正,朝向也好,集體向南,前后左右俱無遮擋,只是房間不大,衛生間和廚房更是小得可憐。
謝舒毓檢查熱水器,溫晚也跟著擠進去,兩手抱住她腰,在她懷里舉個腦袋。
“我試試熱了沒!敝x舒毓把花灑拿下來,對著墻放水。
等了半分鐘,搖頭,“有點,但溫度不夠,洗不了多久就沒了。”
現在這個天氣,還洗不了冷水澡,好不容易放假,可以好好休息,別凍感冒了。
“那怎么辦?”溫晚讓她想想辦法,“我不要住酒店,就要住家里!
謝舒毓關了水攬著人出去,站廚房門口想了想,“你等等,我去隔壁王奶奶家問問!
王奶奶老伴前幾年走了,現在家里就她跟她大姑娘,隔壁鄰居的,借衛生間洗個澡,不成問題。
溫晚坐家里等,過了半分鐘,謝舒毓回來,去包里把洗漱和睡衣都拿出來,招呼上人,“走!
“王奶奶同意啦?”
溫晚內八腳站在那,左扭扭,右扭扭,猶猶豫豫下不了決心。
有點難為情。
“你跟王奶奶熟,我又不熟,她可能對我有些印象,但我都多少年沒回來了,肯定纏著我問東問西!
一個洗,另外一個就得在外面等,總不能當著老太太的面同時洗。
不管誰前誰后,都免不了被盤問,總不能洗完拍拍屁股就走了,那多不禮貌。
溫晚想想就發愁。
“而且她還有個女兒,兩個人一起盤問,天吶——”
溫晚咕咕叨叨的時候,謝舒毓找了個干凈紙袋裝衣服,又去后陽臺翻出個曾經放雞蛋的籃子,洗干凈用來提沐浴露這些。
“沒事,跟我走吧。”
溫晚長長嘆氣,不情不愿出了門。
關門之間,謝舒毓摸兜,檢查鑰匙,溫晚回頭,見隔壁王奶奶家門緊閉著,讓到旁邊,等謝舒毓去敲。
謝舒毓鎖了門,卻牽著她直接往樓下走。
“去哪里?”不住回頭望,溫晚擠眉弄眼,壓低嗓,“難道老太婆沒同意!
跺腳喊醒聲控燈,謝舒毓笑著扯了下她,“別胡說,你跟我來就是。”
這人神神秘秘的,問什么都不說,溫晚充分發揮想象,“不會去河里洗吧?”
“河里誰給你燒熱水,又不是停水!敝x舒毓直說:“你蠢啊。”
“去哪里嘛……”溫晚絞盡腦汁,都忘了罵回去。
這是個老小區,比謝舒毓還大上幾歲,風霜雨雪三十多年,小區里的樹都長得格外高大茂盛。
路燈壞了許多,全靠從一樓人家戶里透出的燈光照明,銹跡斑斑的防盜窗又把光切成小塊,白色,黃色,還有藍色。
溫晚踮起腳尖,透過窗戶,可以直接看到人家客廳。
她喜歡這種偷窺的感覺,心中有隱秘快意,因窺見而滿足,小時候沒這種意識,只是喜歡跑人家里翻東西,不拿什么,就純翻,翻完好好放回去。
長大以后,收斂許多,主要是沒什么機會了,都上大學還去同學家翻這翻那,挺奇怪的,怕人說她心理變態,現在的人確實也不如以前好相處。
“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同班……”
溫晚皺眉想了半天,沒想起名字,大概描述了下長相。
“叫張燕。”謝舒毓說。
溫晚“嗯嗯”點頭,“就是她!”
張燕跟她們一個班,一個小區,是個挺大方的姑娘,聽說張燕她媽追星,家里可多好玩的,謝舒毓就找張燕商量,說趁家里沒大人的時候,上門給她做家務,讓溫晚在她家翻東西。
“她作文課上說的,她干多少家務,她媽給她幾塊錢。”謝舒毓暗暗記下,課后把人約出去,找人商量。
有錢掙,不用干活,只是翻東西,不是拿東西,張燕答應得爽快。
溫晚說她記得很清楚,“那天是我生日,我們白天在別人家翻東西,晚上回去還有蛋糕吃,我躺床上都舍不得睡,感覺太幸福了!”
“我做了一天的家務,白天別人家做,晚上又去你家搶著做!敝x舒毓同樣印象深刻。
“嗚嗚,小筷子。”
從燈下走到站在黑黝黝的樓棟口,溫晚雙臂展開,“你快到我懷里,我要好好抱抱你!
“你要抱我,還得我主動走到你懷里!敝x舒毓說你耍什么大牌。
話雖如此,還是顛兒顛兒過去了,梗著脖子往那一站,好不耐煩的樣子,“快點抱,還得去洗澡呢!
她左手提的衣服,右手提的洗浴用品,溫晚穿過她手臂,抱住她腰,“我后來找學心理的同學問過,她說是好奇心驅使,還問我,是不是控制欲很強!
溫晚覺得挺有道理。
所以謝舒毓第一次去相親時,她反應才那么大,她感覺自己有點抓不住了,才會采用極端手段,宣泄情緒。
結果就是她們硬生生耽誤了好幾年。
兩分鐘后,到小區外面一條寬巷,紅色燈牌,上書“美美洗浴”,下面還有個紅底白字的立牌——十元一位。
謝舒毓去問王奶奶,就是問澡堂子幾點關門。
“辦會員不!惫衽_里坐的大姨問她們,說預存五十,單次只需要兩塊。
謝舒毓搖頭,掃了二十,牽著溫晚進去。
大姨回頭看了眼,“欸”了一嗓。
“怎么了?”溫晚回頭。
大姨把她們上上下下看了好幾個來回,“不興在里頭做那種事情哈,我跟你們講,讓人看見不好的,影響生意。”
溫晚沒懂,抓抓后腦勺,“什么事情。”
“不做!都正經人!”謝舒毓喊了一聲,直接把人拖進去。
“反正我就提醒一句。”大姨戳開她的小平板,繼續看劇。
到儲物間,溫晚追問,“她說做什么事情?”
鑰匙穿在皮筋上,謝舒毓把門開了,掛手腕,“你真傻還是假傻?”
“什么事情嘛!”溫晚生氣了,“快點說不就完了!
謝舒毓背過身去脫衣服,“愛做的事情。”
“愛做……”溫晚呆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哦哦,做,做,愛啊!
她頓時笑得不行,拽了人家胳膊,瘋狂搖晃,“大姨見多識廣。
“別弄我!敝x舒毓掙了一下,開始脫內衣,回頭催促,“快點,我要鎖門!
轉頭的幅度有點大,溫晚從后面看見,她耳朵全紅了。
“你的屁股蛋左右分別有兩個小窩窩!睖赝磉是第一次發現,以前都是看正面,很少看反面。
“好神奇,屁股上也會長酒窩嗎?”
死不死!
謝舒毓把鑰匙塞過去,提了裝洗浴的雞蛋籃子,調頭就走。
現在難得見到澡堂子了,都是以前熱水不方便的時候留下來的,冬天還好,夏天基本沒什么生意,里頭空蕩蕩,到處貼的白色瓷磚,經年累月,留下許多斑駁的水垢和鐵銹。
謝舒毓終于明白大姨為什么要提醒她們別亂來,里頭沒有隔間,就一個大壩,墻四周繞了圈鐵管,下面連接十幾個淋浴頭。
在公共場所,公然做那什么愛,確實有傷風化。
找了個墻角,謝舒毓躲那,可有什么用呢,還是一覽無余。
“小美人兒,我來啦——”溫晚人未到,聲先至。
謝舒毓背過身去,怕燙著,先躲開淋浴頭,研究開關。
溫晚走進來,開始“哈哈哈”笑,聲音撞擊在四壁,持續回彈。
“小女子天生一副笑模樣,真真可人。”
誰在笑?謝舒毓微微側目,皺眉,她臉對著墻,哪兒笑了。
念頭剛起,繼而想到她屁股上兩個酒窩……
真的假的?屁股上也會長酒窩,謝舒毓反手摸摸。
溫晚笑聲更大。
謝舒毓怕了她,十五分鐘解決戰斗。
就這十五分鐘,她屁股上那對酒窩,被人戳了不下二十次。
外面有個洗手臺,鏡子花得都看不清人,也沒配吹風機,謝舒毓拿毛巾包著腦袋,穿上干凈衣服,把毛巾搭肩膀上,一來能接著頭發上的水,二來能遮著點前面。
小時候,李蔚蘭常常帶她來,這招就是李蔚蘭教的。
溫晚洗完出來,一張臉蒸得紅紅,謝舒毓拿毛巾為她如法炮制,她驚喜“咦”了聲,“我媽也是這樣的!
“我知道!敝x舒毓又拿了罐乳液出來給她抹臉,“我媽跟我說過,你媽也是她教的。”
“不愧是李老師。”溫晚要笑不笑,“桃李滿天下!
兩位媽媽年輕時候關系挺好的,謝舒毓她媽生二胎沒多久,溫晚家搬走,之后才逐漸不來往。
收拾起東西出去,溫晚在里面又笑又叫,門口大姨難免多看她們兩眼。
謝舒毓心說真是不得了,高手在民間啊,你大姨不愧是你大姨。
“她是直女!
臨走,溫晚嘴欠補一句,“鐵直,真的,姨姨你誤會了。”
毛病!
謝舒毓大踏步往前,才不要跟她一起丟人現眼。
溫晚嘻嘻哈哈追上去,謝舒毓故意不等,兩腳裝了風火輪似的,倒騰可快。
“你自己說今天要背我的!”溫晚在后面喊。
進小區,謝舒毓站在她們第一次見面那棵老樟樹下,舉頭望,“樹冠真大!
這個季節樟樹葉子差不多換完了,外頭街上的路燈翻過圍墻,新長出來的嫩葉光下嶄新油亮。
來來往往,多少人從祂身邊走過,幾十年如一日,祂佇立不倒。
溫晚站在樹下花壇,“你得把我背過去!
她說像小時候,看人家背新娘子那樣,進家門前,腳不能沾地。
“行!”謝舒毓把東西都給溫晚拿著,“上來!
她肩膀搭那塊毛巾潤透了,溫晚把她頭發撥去一邊,下巴墊上去,聞到潮濕的發香。
“回家洞房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