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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別太寵,姐姐。

    謝舒毓頭發有一陣沒剪了,劉海過長,自然往兩邊走,露出細細淺淺的眉。自從上次,溫晚說她長頭發好看。

    網上那些話真不能信,說什么單邊酒窩,孤獨終老,又說淡眉的人都薄情寡義。

    她現在有女朋友了,她喜歡她喜歡了很多年。再說句不要臉的,還是暗戀轉明戀,雙向奔赴。

    謝舒毓記不清這樣背著溫晚走了多少次,一步一蕩,兩個人濕漉漉的頭發糾纏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溫晚抬起頭,“小筷子,月亮出來了,你看到沒。”

    謝舒毓沒法直起來,她低頭,兩個重疊的黑影落在水泥地,“疑是地上霜,看到了。”

    溫晚趴在人背上,屁股撅著,腦袋昂著,“你別看地上,你得看天上,你抬頭看看。”

    謝舒毓站在那,“我沒法抬頭。”

    “你怎么沒法抬頭。”溫晚很疑惑。

    “沒法抬頭就是沒法抬頭。”謝舒平靜道。

    溫晚背挺得直直,質問的姿態,“我們在一起第一天,你成心給我下馬威,給我立規矩呢。”

    天地良心啊。謝舒毓理不通她腦回路,“你扯什么規矩不規矩,我們在說月亮。”

    “對啊,我讓你看月亮,你說你不看,你配合我一下能怎么著。”

    溫晚騎在那,甭管人看得見看不見,小模樣先架起來。

    “我背上扛了只豬,壓迫得我沒法抬頭。”謝舒毓沒好氣。

    溫晚:“我壓迫你了嗎?”

    謝舒毓:“一直在壓迫。”

    溫晚:“那你可受委屈了,你可真不容易。”

    謝舒毓:“就這命,有什么辦法。”

    溫晚:“那你把我打倒,翻身做主人。”

    謝舒毓笑了下,“已經翻身了。”

    溫晚頓覺疑惑,“哪兒?”她可不興人家占她便宜。

    “床上。”謝舒毓說。

    溫晚閉嘴。

    謝舒毓把人往上顛顛,背穩了,繼續往前走。

    溫晚抿著小嘴笑,起先有點不好意思,想著,反正謝舒毓看不見,咧嘴無聲大笑。

    好快樂。

    到底沒憋住,泄出一兩聲。

    “哈哈哈——”

    笑完馬上把嘴捂嚴實。

    還好謝舒毓沒聽見,到樓棟口,攀著樓梯扶手喘氣,說“好累”。

    “加油!”溫晚在后面給她打氣。

    停在那緩了半分鐘,謝舒毓踩著樓梯上去,從始至終一聲不吭,像只老黃牛。

    到家門口,她腰都直不起來,從兜里把鑰匙摸出來,啞著聲,讓溫晚開門。

    新娘子腳不能落地,就剩最后幾步了,謝舒毓走進去,溫晚把門帶上,兩人一起重重倒在沙發。

    “勝利!”溫晚爬起,高舉雙手歡呼。

    謝舒毓閉著眼直直躺在那,胸腔劇烈起伏,呼吸濁重。

    她渾身都是汗,額際濕漉漉,整張臉,連帶著脖子和耳朵都是紅的。

    溫晚跪在一邊,靜靜看她幾秒,俯身把耳朵貼到她胸口,拿出手機計時。

    半晌,溫晚坐起,“你跳了一百五十下。”

    太累了,耳朵都是嗡嗡的,謝舒毓還是闔著眼皮不講話。

    皮沙發有種舊舊的味道,溫晚趴下去的時候,聞到了,繼而是謝舒毓身上被熱氣蒸出來的暖香。

    “你好好聞。”像只小狗,溫晚四處去嗅。

    “癢。”謝舒毓笑著往旁邊躲了,長睫小片陰翳,落在眼皮下面軟軟的一塊皮膚。

    這方面大多時候是溫晚主動,她不想承認自己見色起意,可謝舒毓現在看起來真的很好親。

    “好軟。”溫晚呢喃著,有一下沒一下吻。

    那唇色自然艷麗,水潤光澤,吮不夠,像小時候吃果凍,舍不得一口咬下,先伸舌細細舔,再緩緩加深,含住,試探著咬。

    情至深處,謝舒毓有了反應,閉眼沉溺的同時,手摸到溫晚軟軟的臉,細細摩挲著,從耳后探入,五指黑發中穿行。

    溫晚頭皮發麻,才只是被托住后腦,她就克制不住全身發抖,想立即被刺穿。

    她喊人的名字,謝舒毓,謝舒毓,一遍又一遍,催促說快點。睡裙被推高,冗亂堆疊在腰際,上面黑色的小貓圖案扭曲,像被鏟到路邊亂七八糟的雪。

    她們這地方,冬天每年都下雪,但續不起來,過了中午,開始升溫,雪就在化,顏色開始變得透明,房前屋后,到底滴滴答答。

    溫晚仰面看著天花板,白熾燈照亮整個房間,燈周圍一圈卻是暗的,墻壁滲水的痕跡特別明顯,墻角還有蜘蛛網,不知道什么東西,黑黑長長一段掛在那,活了似的,人不在房子里,悄悄長出來。

    是灰塵精靈!溫晚想到了,《龍貓》里面說過的。

    感覺身體很重,又很輕,思緒亂糟糟,不經意,溫晚低頭看了一眼,恰逢謝舒毓抬頭,她捕捉到吞咽的動作,“嗯”了聲,手指在光滑的皮面沙發上什么也抓不住,整個人像懸空吊在那,無依無靠的。

    老房子隔音不好,樓道腳步聲清晰,伴隨低咳,聲控燈也不太靈光了,要咳好幾聲才能亮起來。

    小縣城里的時間好像要走得慢一些,墻上鐘表滴答滴答,還不到十點,溫晚懶懶眨了一下眼,看謝舒毓低著頭,幫她擦,完事紙巾疊把疊把,無比自然揩了下嘴,才扔進垃圾桶。

    節儉,太節儉了。

    已經結束,溫晚才摸到可以抓的東西,是皮沙發縫合處凸起的邊,時間太久,變硬變脆,手輕輕一摳就掉塊皮。

    “你也不嫌臟。”溫晚嘟囔,輕輕踹了人一腳。

    謝舒毓跪在那,反應幾秒才意識到她說什么。

    “咽都咽了,還管這些。”

    溫晚撐身坐起,去盯她唇。吻得有點腫,顏色更深了。

    那唇開開合合,“要嘗嘗嗎?”

    沒等她反應,謝舒毓湊上來。溫晚下意識往后躲了下,沒跑掉,再次被托住后腦勺。

    那像裝了個開關,一碰到,溫晚人就軟了,被迫嘗到自己的滋味。唇瓣分離,她下意識去舔,小幅度咬唇,像尋覓什么。

    不說話,謝舒毓饒有興味看著她。

    后知后覺,溫晚臉爆紅,一頭扎過去,“討厭你!”

    “喜歡你。”謝舒毓接道。

    她輕聲笑,音色低柔,“你要是不喜歡,我下次不這樣了。”

    溫晚不說話。

    “嗯?”謝舒毓晃晃。

    溫晚搖頭。

    “那還是喜歡的。”謝舒毓了然。

    “喜歡。”溫晚抬頭,眼眶一圈都是紅的,瞳孔晶亮。

    倒下去,她們抱在一起休息,很久不說話,耳邊只有彼此平穩的呼吸聲,不時親吻,確定對方還在,這感覺太好。

    太過幸福,以至于心口過分酸脹,醞釀出眼淚,溫晚哭著,捧起謝舒毓的臉,一遍遍說“我愛你”。

    “別哭了。”謝舒毓為她拭淚。

    溫晚搖頭,“你不懂,這叫喜極而泣。”

    “小心樂極生悲!”謝舒毓總是給人驚喜。

    溫晚皺眉看著她,“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謝舒毓也瞪著眼睛看她,“不好笑嗎,我開玩笑來的,你之前還說讓我說脫口秀。”

    “哪里好笑了。”溫晚莫名其妙開始罵人,罵她傻逼。

    謝舒毓愣了兩秒,回擊,罵她騷貨。

    “為什么要夸獎我。”溫晚活學活用。

    她們開始互相夸贊對方。

    “傻逼。”

    “騷貨。”

    “傻逼。”

    “騷貨。”

    溫晚假裝要吐口水,謝舒毓舉手投降,“好了好了,我錯了,不玩了。”

    她爬起,有些無可奈何看著她的女朋友,“才第一天,是不是暴露得太快了。”

    “你敢反悔?”溫晚怒目而視。

    “開玩笑。”謝舒毓真怕被打,又忍不住嘴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什么素質,我心里有數。”

    “你也不是好人!”溫晚回嗆。

    不知聯想到什么,謝舒毓回到溫晚身邊,展臂把人緊緊抱在懷里。

    酒窩甜甜,溫晚拿手去戳,“又想干什么。”

    “人家說,做完要抱抱,抱很久,不然會有被拋棄的感覺。”

    謝舒毓親親她的臉,模樣很乖,“剛才忍不住跟你小吵一下,現在道歉,對不起,我以后會加倍去愛你,疼惜你。”

    啊,這人,才幾天不見,變得好狡猾。

    溫晚半靠在謝舒毓肩膀,滿臉洋溢幸福笑容,大方擺擺手,“小吵怡情,沒關系。”

    “那小炒呢。”這是謝舒毓最近學的新詞。

    溫晚驚奇看著她,她害羞捂嘴。

    “你還想來嗎?”溫晚問道。

    謝舒毓思索兩秒,“取決于你。”

    “那晚些。”

    今天有點累,溫晚說:“我想上衛生間,但又不想動彈。”

    從客廳到衛生間就三五步路,謝舒毓就要爬起來,“我給你找個盆接。”

    “不是……”溫晚及時摁住,“別太寵了,姐姐。”

    她說還能再忍忍,“就想跟你在一起,多抱會兒。”

    小腦瓜里許多稀奇想法,“如果我是一個橡皮人就好了,小時候,冬天我最討厭起床上廁所,我希望我是一個橡皮人,身體任何部位都可以無限拉長,想上廁所的時候,只需要把屁股拱出被窩,放到廁所里,解決完再縮回來。”

    “欸欸!”溫晚猛晃謝舒毓胳膊,“我還想過,如果我是一個橡皮人,我就可以低頭吃到自己了。”

    謝舒毓“啊”了一聲。

    溫晚開始“哈哈哈”笑,謝舒毓有在認真替她思考實踐可能,“自己摸自己都沒感覺,自己吃自己,根本毫無趣味嘛。”

    “有道理。”溫晚點頭。

    有的沒的聊了一大堆,謝舒毓催溫晚趕緊上衛生間,說憋久對腎不好。

    溫晚起身之前,突然很認真對謝舒毓說:“我知道為什么了,為什么這么多年,我們怎么吵也吵不散。”

    謝舒毓眨眨眼,示意她繼續。

    “你是我的靈魂伴侶。”溫晚鄭重其事道:“你沒發現嗎?我們的聊天內容,其實毫無意義,但你每次都愿意陪我聊,聊很深。”

    謝舒毓茫然,“聊天還需要什么意義,不就是瞎聊。”

    搖頭,溫晚說你不懂,轉身去了衛生間。

    溫晚試過的,大學期間,交朋友是件很容易的事,她人漂亮,花錢也大方,說請客,一定會有人來。

    她試著跟別的人做朋友,遠離謝舒毓,但有些家伙真的太無聊了,相處時,使她產生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交朋友也是件很麻煩的事,從陌生到熟悉,從警惕到松弛,得花費多少時間心力啊。

    新鮮感過后,她真沒那么好耐性忍受別人的壞脾氣,而對方同樣。

    兜兜轉轉,她們又在一起。

    還有,某人之溺愛縱容,無可替代。

    溫晚相信,謝舒毓真的會給她找個盆接。

    只要她敢,謝舒毓一定也敢。

    她們都好敢!

    洗完手出來,抬頭看看鐘表,還不想睡,溫晚摸摸肚子,“好像有點餓了。”

    “我也餓了。”那條烤魚大半都焦糊,謝舒毓也沒吃幾口。

    回來路上,看見附近有擺攤賣燒烤的,謝舒毓從包里翻件薄外套出來披上,“我去買,你在家等著。”

    腿心發酸,溫晚不太想跟著去,乖巧點頭。

    人一走,屋里靜下來,溫晚仰躺在沙發,手無意識摳著沙發邊,不一會兒就摳得滿地碎屑。

    還是起來做點什么吧,不然等假期結束,沙發整個都會被扒光的。

    想著,溫晚打開了謝舒毓的房間門,只一秒,她臉色變得陰沉。

    這個房間小時候她來過很多次,謝舒毓的小床,書桌,衣柜等,她樣樣熟悉,現在卻完全變了。

    變成一個男孩子的房間。

    家具還是那些家具,實木的,很耐用,只是桌上放的,柜里擱的,床上鋪的,變了,全變了。

    男孩子的玩具、球鞋、書籍,像滋生的霉菌,布滿整個房間。

    溫晚怎么忍得了。

    小房間連通后陽臺,外頭堆了許多雜物,她滿世界翻,找到兩個蛇皮袋,把房間里不屬于謝舒毓的東西,全部裝進袋子里。

    為避免霉菌死而復生,她打開家門,硬是把蛇皮袋拖運到樓下。

    五十米外,空地靠墻有兩個綠色大垃圾桶。

    才洗過澡,又累得滿身汗,胡亂擦把額頭,溫晚把蛇皮袋拖到垃圾桶邊,氣呼呼叉腰,臨走還泄憤踹兩腳。

    然后她發現自己沒鑰匙。

    謝舒毓提著燒烤走到樓道口,冷不丁,看到角落里蹲了個人,她心下防備,猛地跺腳,聲控燈亮,驚訝出聲:“小晚?你怎么下來了。”

    溫晚在網上看別人拍段子,一個人站在鏡頭前說話,眉飛色舞的,說對象平時臉可臭可臭,瞅著特別不好惹,生人勿進,但只要兩人一見面,準確來說是一看到鏡頭,對象就咧嘴笑起來,變成可愛小金毛。

    現在她見著真的了。

    “你等我呢。”謝舒毓去牽她手,“在家等也是一樣的。”

    溫晚有談戀愛的那種感覺了,真奇妙,明明以前她們也像這樣。

    “下來丟東西。”溫晚直說,她把謝舒屹的東西全收出來扔了,“到時候你媽問起,你就說是我干的,看她能怎么樣。”

    樓道窄,兩人并肩不太好走,謝舒毓提著燒烤,稍落后半步,低頭,很專注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劉海垂下,遮擋了臉,溫晚心里還是有些忐忑,轉身,“你是不是不高興了,覺得我多管閑事。”

    謝舒毓抬起頭,溫晚看著她,她們安靜對視,呼吸很輕。

    樓道燈滅,周圍霎時陷入黑暗。

    溫晚了嚇一跳,謝舒毓飛快抓住她胳膊,防著她摔跤,同時欸地喊了一聲。

    燈重新亮起,謝舒毓上前一步,她們并肩站在樓梯上,溫晚微微仰起臉,這個角度看得很清楚,謝舒毓在笑,眸光水亮。

    酒窩清清淺淺,似漣漪,謝舒毓的聲音像小雨滴落在水面。

    她說:“我在看你的拖鞋,想你花了多少力氣才把那些東西運下來,想你又是怎么走到房間里去的,當時有多生氣。”

    拖鞋怎么了,溫晚低頭。

    沒錯,她很生氣,氣到什么也顧不得,沒留神,左右兩只腳,前半截腳掌都在拖鞋外面。

    “哈!”溫晚抬腳,“我說走路的時候,怎么有種毛茸茸的感覺。”

    原來是地面灰塵沾滿她的腳底板。

    十根腳趾頭在尺碼偏大的塑料拖鞋里蛄蛹蛄蛹,溫晚的腳回到正確位置。

    她低頭的瞬間,燈又黑了。

    樓道再一次亮起來的時候,謝舒毓抱住她。

    “我怎么會責怪你呢,我要感謝你,做了我不敢做的事,還替我攬下所有責任。”

    溫晚開心地笑了,“好像在玩一二三木頭人。”

    她說再來再來,謝舒毓探頭往上看了眼,“那你先上去,燈滅后,你來決定什么時候喊,看我能不能抓到你。”

    “好啊好啊!”溫晚迫不及待往樓上跑。

    這次有了心理準備,燈滅時,溫晚完全不怕。

    她豎起耳朵仔細聽,卻發現什么也聽不見,世界被巨大心跳聲淹沒。

    謝舒毓走到哪里啦?

    猝不及防,唇瓣暖熱。

    溫晚不過僵硬一瞬,身體很快軟下來,這個吻幾乎讓她窒息。

    幸好,謝舒毓緊緊把她擁在懷里,就算真的暈倒也沒關系。

    “我輸了。”溫晚嗓音綿綿,鼻尖輕蹭謝舒毓脖頸,皮膚下可以清晰感受到血液的流速。

    靠在家門口,小聲聊天,謝舒毓連連啄吻她腮,“你一點都沒聽到我來嗎?”

    溫晚搖頭,“我想你應該沒有那么快,也沒想到,你會親我。”

    “那如果你知道我要親你,你會躲起來嗎?”謝舒毓問。

    溫晚用力點頭,“會。”

    果然,謝舒毓太了解她了,“你肯定會躲起來嚇我。”

    “但還是提前被你抓住了。”溫晚有些昏昏然。

    談戀愛感覺這么好啊,她要飛升了。

    兩個人嘰嘰咕咕,正小聲說情話,突然!隔壁門響,溫晚毫不留情一把將人推開,謝舒毓不防,往后趔趄兩步,坐在樓梯上。

    “嗷!”謝舒毓喊了一聲,屁股青痛。

    門開了,王奶奶披著一件紅色小開衫,縫里探出個腦袋,“是不是沒帶鑰匙啊?”

    她看看坐臺階上的謝舒毓,又看看站門邊的溫晚,雙眼盯住,浮現出茫然神色,顯然深陷回憶。

    “小晚?”倒是王奶奶身后她大閨女先認出來。

    “奶奶,姑姑。”謝舒毓被她媽訓練好多年,見人就喊是本能反應。

    “哎呦,是小碗!”王奶奶一拍巴掌,“我都沒認出來。”

    溫晚絕望中一絲苦笑,“奶奶,姑姑。”

    謝舒毓從地上爬起來,站到溫晚面前,替她擋了。

    小時候,李蔚蘭教育謝舒毓,說見人得喊,不能裝啞巴,所以她們小區一半以上的老頭老太太,謝舒毓都能準確無誤喊出姓氏。

    但如果一窩老太太里面,出現兩個或兩個以上相同姓氏,就得多花費點功夫,喊到誰,就看著誰的眼睛,稍停頓半秒。

    從小區門口到家那條路,是溫晚的黃泉之路,但幸好有謝舒毓,她跟在后面點頭就是。

    跟老太太打交道,謝舒毓擅長,邊說話邊摸出鑰匙把門開了,然后往前錯開一步,溫晚趁機溜進去。

    “小碗現在真漂亮,只是還跟小時候一樣害羞。”王奶奶滿臉慈祥。

    謝舒毓笑笑不說什么,回頭看了眼。

    溫晚站在門里,擠眉弄眼,催促快些。

    謝舒毓沖溫晚眨眨眼睛,表示收到,回頭繼續跟老太太聊天。

    她挺會打太極,王奶奶問一句,她反問三句,自己的事情沒怎么說,倒把王奶奶家里那點老底掏空了。

    今天上午,在見到養老院里的奶奶之前,謝舒毓對王奶奶是有點不耐煩的。

    現在不一樣了,她心里有個聲音說,奶奶關心你呢,多跟她說幾句吧。

    說一句少一句。

    溫晚站在門邊聽了會兒,看謝舒毓似乎很享受這種狀態,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些傷感。

    沒催,溫晚默默走開了,洗干凈手,去謝舒毓他媽衣柜里,翻出干凈的被褥枕頭,抱回房間鋪上。

    她還去查看過熱水器,能用,洗快點兩個人沒問題。

    今天好忙,好累,發生了好多事,溫晚卻一點也不困。

    十分鐘后,謝舒毓回到屋子,溫晚坐在沙發邊,把筆電抱出來放在茶幾上,找了個熱鬧的綜藝放。

    謝舒毓緊挨著溫晚坐下,跟她一起看電視。

    “這是我參加過的那個。”謝舒毓說。

    溫晚點頭,“感覺房子空空的,放點聲音出來,還能見到你。”

    她都數不清這期節目看了多少遍,就像謝舒毓數不清背過她多少次。

    兩人干坐五分鐘,吸了口氣,謝舒毓皺眉,“我剛才是不是出去了一趟。”

    溫晚說是呀,“你出去了,去買燒烤。”

    謝舒毓騰地站起,“我燒烤呢!”

    “你燒烤呢?”溫晚同樣問。

    就說忘了什么事!

    第52章 她喊我老婆欸!

    小房間床頭右手邊有扇窗,老式平開窗,黃的漆斑駁掉落許多,底下插銷也生銹,窗上掛了一串藍色風鈴,布滿毛毛灰。

    床和被子有老木柜混合樟腦丸的味道,溫晚早醒了,賴著不起。

    外面客廳一陣開關門的動靜,溫晚心中默默計數,“一、二、三、四五……”

    臥室門開,謝舒毓探頭,溫晚垂眼睨著,見她笑著走近,身體的重量隔著被子全部壓上來。

    “早安,小碗。”

    溫晚狗鼻子,“我聞著香味了。”

    “我去買了牛肉面。”

    謝舒毓親親她臉,催促起床,“今天太陽好,等下把被子枕頭什么的拿出去曬曬,昨晚蓋著,感覺有點泛潮。”

    溫晚點頭,沒刷牙,不講話。

    謝舒毓忍笑,“還跟我矜持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妻妻了都。”

    “放你的豬屁!”溫晚到底沒憋住,“這才是第二天好吧,以前不算的。”

    謝舒毓雙手捧起她臉,把嘴唇推擠得圓嘟嘟,“木馬”一口,怕挨打,快速起身離開。

    歪著身子躺在床上,天花板瞅半天,沒忍住,溫晚躲進被窩里笑,扭成只活蛆。

    掀被,翻身,起床,溫晚是真餓了,昨晚謝舒毓買的燒烤,樓上樓下她們找了好幾趟,沒找到。

    猜想可能被人撿走,而且就是她們這個單元的。

    吃牛肉面的時候,謝舒毓還在嘆,“可惜了我的燒烤,六十多塊錢呢,有竹簽烤肉,熱狗腸,還有雞的手和皮,雞皮我特意讓他烤得焦焦,吃起來脆脆的……”

    “閉嘴!”溫晚忍無可忍,“都給我說饞了。”

    然后兩個人開始互相推卸責任,到底是誰把燒烤弄丟的。

    樓下可以曬被子,樹干和防盜窗之間橫了許多長繩,默認公用的,謝舒毓吃完飯趕緊把被子抱出去,否則位置很快會被占完。

    這幾年,她發現自己平白添了好多老年人習慣,比如曬被子的時候,拿根晾衣桿在那“梆梆梆”打。

    沒人教,天然習得。

    一樓住的李爺爺家門前還有好幾個大竹簸箕,里頭曬的中藥,一股苦味兒。

    謝舒毓撐著晾衣桿站在窗前,里頭人說“回來了”,她說“放假回來了”。

    里頭人又說,“曬被子呢”,謝舒毓說,“曬曬,潮”。

    里頭問吃了沒,說吃了,問吃的什么,說吃的牛肉面,家里啥也沒有,不好開火。

    里頭就說,牛肉面其實一般,邀請她晚上來家吃。

    “晚上出去吃。”謝舒毓笑笑。

    “外面東西不干凈,全是地溝油!”老頭激昂得很。

    有一搭沒一搭,聊得順暢,把謝舒毓逗得不行。

    這感覺挺好,謝舒毓說不清為什么,她對碎嘴子老年人包容度特別高,這幾年,甚至深入群眾挖掘到許多鄰居們的刺激八卦。

    打不過就加入,成為其中一員。

    不過嘛……

    小縣城有小縣城好玩的地方,鄰居們關系近,常常送吃送喝,壞處就是世界太小,有些不想見的人,轉個身就能遇到。

    謝舒毓回頭,準備上樓搬把椅子下來曬枕頭,旁邊一個黑影走過來,喊了聲她的名字。

    隔壁魏安慶,手里空空,不是出來曬東西,肯定在屋里聽見她說話了。

    差點忘了,放假這鱉孫也回老家了。

    “干嘛?”謝舒毓沒好氣。

    魏安慶兩手插在牛仔褲兜里,看起來挺拽的。

    是不是要打架,謝舒毓心下防備,晾衣桿往地上一跺,挺直背,昂頭跟他對峙。

    他皺眉,對上視線,把手從褲兜里拿出來,“上次的事,我覺得有必要好好跟你解釋下。”

    “沒什么好解釋的。”謝舒毓不想跟他多說。

    窗里的老頭一臉吃瓜表情。

    好好好,幸福里小區又要有大新聞啦!

    謝舒毓都說不要解釋,這人聽不懂好賴話,“那我向你道歉,對不起,你可以原諒我嗎?”

    “不需要。”謝舒毓翻了個白眼,這人真是不要臉,故意在老頭面前說這些,惹人誤會。

    “我什么也不想聽,你什么也別說,以后路上碰見也別打招呼,就當不認識,算我求你可以嗎?”

    她轉身跟屋里老頭說:“不許在外面亂編排我,我跟這人一點關系也沒有,要聽見什么風言風語,我可要來找你麻煩的。”

    老頭就會和稀泥,說“嘿嘿嘿,別吵架”。

    話都說到這份上,這個魏安慶還不放過,謝舒毓扭頭要走,他一把拽住人胳膊。

    猛地甩開,謝舒毓拿晾衣桿指,“離我遠點!”

    溫晚在陽臺上洗衣服,翻箱倒柜終于找著半瓶沒用完的洗衣液,剛把洗衣機研究透徹,隱隱約約,聽見樓下吵架。

    她起先還好奇,爬上窗臺,腦袋抵著防盜窗欄桿使勁往下看,瞄見個人影,她忍不住罵句臟,跳下地拔腿就往外跑!

    謝舒毓剛把晾衣桿舉起來,旁邊一個人影沖到她面前,把她推開,叉腰站在那,橫臂指著對面鼻子罵。

    “你再敢對她糾纏不清小心我狂犬病發作咬死你臭不要臉玩意長得跟個臭陀螺上面平下面尖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沒有停頓,一氣說完,碗大小姐往地上“啐”了口。

    “呸,不要臉!”說完,上手把人用力往外一推。

    “還不快滾,你家在溝那邊,這邊是我們的地盤。”

    兩棟小區挨著,中間有片空地,還有條排水溝,那時候,她們附近幾棟小區的孩子,是分成兩個幫派的,一個叫溝這邊,一個叫溝那邊,但彼此都稱呼對方為溝那邊。

    謝舒毓和溫晚是一頭,魏安慶是溝那邊,兩撥人從小就干仗。沒想到,三十歲了還這樣。

    魏安慶被推得一趔趄,“關你什么事?”

    “就關我事,怎么著?”溫晚瞪圓眼睛,跑太急,兩片腳掌囂張露在外頭。

    “你跟她什么關系,輪得到你說話。”魏安慶昂著下巴,模樣要多欠打有多欠打。

    溫晚看著他這張臉,一巴掌呼死他的心都有了。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同吃同住同睡,你說什么關系。人給你留幾分薄面,偏偏你死不要臉,還寫情書,才上初中就寫情書,你三鹿奶粉喝多了吧。就你這種屌絲男還想找女朋友,你現在一頭撞死重新投胎說不定還快點呢!”

    溫晚罵得特別難聽,用詞之惡毒,令人驚嘆,屋里那老頭都傻了,這還是他印象里甜蜜可愛的小碗公主嗎?

    謝舒毓真怕兩邊打起來,拉著人往回走。

    有套繩的小狗極其囂張,主人護著,耀武揚威的,嚇得對面屁都不敢放一個。

    謝舒毓護著人上樓,說走吧走吧,咱們去把枕頭拿出來曬,晚上睡得香。

    溫晚還不住回頭看,在收尾,“什么東西,敢跟我叫板,丑八怪一個。”

    進樓棟,旁邊沒別人了,溫晚大變樣,嬌滴滴往人懷里一靠,“我剛剛是不是特別厲害,特別勇敢,幫你趕跑壞人。”

    親親她臉,謝舒毓哄著,“你最棒,你最勇敢!”

    溫晚頓時就美了美了,哼哼唧唧沒完,“本來就是嘛,都拒絕過一次了,他還在繼續糾纏不清,咱必須給他上點手段。”

    回去一趟再下來,謝舒毓扛椅子,溫晚左右胳膊夾著兩只枕頭,一出樓道口,那股小勁兒立馬上來,像只警犬,立著耳朵四處巡視。

    “人走了。”謝舒毓把椅子放在李爺爺的竹簸箕旁邊,接過枕頭擱上去。

    “當然。”溫晚傲氣甩頭。

    她還專程跑垃圾桶那看,昨晚扔的蛇皮袋被人撿走了。

    義薄云天的碗大俠雄赳赳氣昂昂邁著大步往回走,一振臂,“回家!”

    想出去玩,但衣服還沒洗好,謝舒毓就說等等。

    她閑不住,房前屋后收拾,屋里窗戶全部打開,風鈴取了泡在水池里,用舊牙刷沾了肥皂細細地刷。

    “這是我送你的嗎?”溫晚有些記不清了。

    謝舒毓“嗯”一聲,低頭站在水池邊,穿著寬寬大大的花短褲和白色小背心,手臂細細長長,肩膀那塊薄薄的,肩頭有棱有角。

    溫晚把手貼上去摸,“你冷不冷啊。”

    謝舒毓說不冷,溫晚還是摸,來來回回,像個色老頭,把人都摸笑了,往旁邊躲了下,“干嘛呢。”

    “摸摸還不行,我是你女朋友,這是我的權利!”溫晚大聲。

    “行行行。”謝舒毓靠回去,“你摸。”

    溫晚把手背起來,“不摸了,哼。”

    手臂抬起,揩去不小心飛濺到臉頰的肥皂沫,謝舒毓彎腰跟她蹭蹭腦袋,“貼貼,來老婆貼貼。”

    “哈哈——”溫晚沒忍住,一把將人抱住。

    她喊我老婆欸!

    “這個風鈴是我送給你的。”溫晚嘟嘴,不滿,“你竟然把它一只鈴丟在這里,獨守空房。”

    謝舒毓很有耐心解釋,“所以這次我決定洗干凈以后,把它帶回去,掛在我宿舍的窗邊,每天都可以看到。”

    欸?也太聽話了,想吵架都吵不起來。

    風鈴是藍色的,半透明,搞不清楚什么材質,洗干凈,水靈靈掛在陽臺上,風一吹,叮叮當當。

    午后的陽光照在上面,金光閃耀。

    天空也是藍色的,大朵白云飄浮,行走緩慢,給人一種很愜意的感覺。風很好聞,似乎是焦糖味。

    她們并肩站在陽臺上,腳趾頭被曬得暖暖,好半天,靜靜看著遠方。

    “干活!”謝舒毓一合掌,說這么好的天氣,就應該洗洗涮涮。

    她把她們睡的那個小房間窗戶擦了,窗臺上雜物清理掉,窗簾拆下來洗,生銹的插銷也抹了油。

    溫晚躺在床上當監工,謝舒毓站在窗外后陽臺,問哪里還有污垢,溫晚才爬起來看。

    窗戶擦干凈,謝舒毓去前面洗抹布,溫晚躺在床上玩手機,沒有枕頭,她脖子躺得有點累,起床活動,站在后陽臺,忽然聽見樓下有人講話。

    謝舒毓家住三樓,樓下隔條排水渠,過去點就是魏安慶家。

    魏安慶家是一樓,屋后有個院壩,他媽坐在院子里擇菜,魏安慶蹲在旁邊跟他媽說話。

    溫晚撐身,耳朵努力伸到陽臺外面。

    魏安慶質問他媽,為啥非要安排謝舒毓跟他見面。

    她媽說咋了,人小毓不挺好的,爸爸教國畫的,媽媽是校長,人自己也厲害,碩士,配你綽綽有余。

    “她媽不過是個副的。”魏安慶說。

    “副的也是校長。”他媽說。

    魏安慶嗤笑一聲,他媽問他,你是不是跟人關系搞僵了,剛才好像還聽見你在外面跟人吵架。

    他沒說被溫晚罵,只是抱怨他媽,為什么一定是謝舒毓。

    他媽生氣了,菜往盆里一摔,說人家小毓怎么你了,你七不順八不順。

    溫晚有預感,接下來肯定不是什么好話,她拿出手機錄像。

    魏安慶起身一腳把菜盆踹翻,手臂抬高,指著樓上,“媽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謝舒毓快三十歲還不結婚,甚至一個正兒八經的戀愛都沒談過,每次回家都是一個人。”

    “那不挺好的,說明人家潔身自好。”他媽說。

    魏安慶冷笑一聲,“她要么就是個女同性戀,要么就是個被人玩爛的爛貨。”

    此時此刻,溫晚無比希望自己變成一個橡皮人,手臂無限伸長,伸到樓底下一人甩一巴掌。

    她收起手機,像一顆導彈,還是會拐彎不會被攔截追擊的那種,大踏步去廚房,里面翻箱倒柜,提了把亮锃锃的大菜刀出來。

    謝舒毓剛洗完抹布,走到客廳,看見溫晚提著刀打開門出去,以為是幻覺,原地呆了幾秒,甚至跑去臥室,確定溫晚到底還在不在。

    房間里,她聽見樓下魏安慶跟他媽吵架,走到后陽臺,惡毒字眼像飛鏢釘來,她猝不及防,被扎得滿身。

    溫晚已經走到魏安慶家門口,他對門的胡奶奶坐在樓道里喂小孫子吃飯,看見溫晚,正要打招呼,再看見她手里的菜刀,迅雷不及掩耳盜鈴響叮當之勢,帶了小孫子飛快閃進屋,門“砰”一聲關嚴實。

    “哐哐哐——”溫晚開始砍門,同時叫罵,“魏安慶,你有種給我出來,看我今天弄不弄死你。”

    魏安慶家舊兮兮的防盜門很快就被砍個稀巴爛,溫晚手里的菜刀也卷了刃。

    里頭人做了什么,心里比誰都清楚,溫晚像只霸王龍,他們哪敢應聲。

    謝舒毓追過來的時候,溫晚其實已經不砍了,因為刀卡在門上了,她拔了半天沒拔下來,正拿腳踹門。

    “你出來啊,有種把跟你媽說的那些話,當著我面再說一遍。”

    這通動靜可不小,放假期間,沒出去旅游的都蹲家里看電視呢,聽見聲音全出來了。

    有膽大的來拉架,都是相熟的姑姑伯伯,把溫晚架出去。

    謝舒毓攔著那些人,說“沒事沒事”,我來安撫。

    溫晚沒見到魏安慶,不能消氣,撿塊磚,把魏安慶他家窗戶砸了。

    幸福里小區這么多年,鄰里之間,關系和睦的有,打架的也有,溫晚小時候見得不少。

    她一直記得,三單元樓上住了對雙胞胎,有天跟樓下那家小男孩在樓梯上做游戲的時候,被推下去,腦袋當時就一個大血口子。

    那家人也是奇葩,小孩惹了事,大人不管,任由摔破頭的女孩在地上躺著,躲進家里去。

    后來雙胞胎爸爸從外地出差回來,帶了幾個兄弟上門要說法。

    那家人繼續躲著,不開門,他們就拿竹竿從防盜窗里伸進去,把屋里能捅爛的全捅爛。

    從此,雙胞胎在幸福里小區橫著走。

    那時候溫晚快要初中畢業,已經準備好跟她在學校里遇見的糟心事徹底告別。

    幸福里小區,雙胞胎的爸爸給了她很大啟發,從她以后,她脾氣變了好多。

    這個世界有時候讓人感覺特別美好,太陽每天升起,偷一朵梔子花帶回家,屋里能香上好幾天。

    有時又特別操蛋,讓人感嘆命運不公,好人太少,不得善報,還有傅明瑋、田茂、魏安慶這種人渣敗類孜孜不倦滿地拉屎。

    她只能選擇做一個潑婦、混蛋,來對抗這個奇形怪狀的世界。

    溫晚站在魏安慶家門前,穿跟謝舒毓同款的背心短褲,兩只前腳掌踩在微微發燙的水泥地面,指著他家窗戶罵。

    “再讓我聽見一句,你看我弄不弄你就完了。”

    有鄰居說,看不出來,小晚這么厲害。又有人說,她當然厲害,也不看看她媽是誰。

    溫瑾年輕時候,也是個厲害人物,沒少跟人干仗,名頭響當當。

    更多人好奇這三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樓下曬中藥的李老頭一臉高深莫測。

    警察來的時候,溫晚已經回家,王奶奶坐在客廳沙發,給她們拿了些家里蒸的糯米團,正在安撫,也是打聽。

    溫晚把視頻拿出來放。

    只錄到一句,后面全是雜亂的背景音,很快接上砸門聲,以及溫晚熱辣的叫罵聲。

    王奶奶后面那句聽懂了,前面這句不太明白,“啥是女同性戀。”

    “咳——”王奶奶大閨女坐在她旁邊,諱莫如深捅了她一胳膊肘。

    大門開著,帽子叔叔也咳嗽一聲,“哪個是溫晚?”

    謝舒毓抬頭,波瀾不驚把溫晚手機拿過去,視頻后半段刪了,只留下陽臺上錄的那句。

    這不是溫晚第一次進派出所,她人還挺松快的,輕車熟路,尺碼不合的塑料拖鞋吧嗒吧嗒,十個腳趾頭好奇四處張望,看看這些年墻上又添了多少錦旗。

    魏安慶他媽嚇哭了,眼淚止也止不住,魏安慶臊眉耷眼坐在一邊,屁都不放。

    謝舒毓默默把手機掏出來,音量開到最大,視頻反復播放。

    溫晚雙手環胸,站他面前,“繼續說啊,你不挺能說的,繼續啊。”

    “我說錯了?”魏安慶還在犟。

    “那你接著說啊,當著我們面重復一遍啊臭屌絲。”溫晚后槽牙都咬緊。

    警察叔叔高聲呵止,讓閉嘴。

    結果怎么樣,調解唄,還能怎么樣。

    “但拿刀是不對的。”有女警過來,說萬一對方把刀搶走呢?你們要考慮自身安全問題。

    思想教育這關免不了,女警給她們上課,謝舒毓保證,“我以后盡量看好她。”

    女警身姿筆挺,制服整潔,威嚴又不失溫和。

    這個世界好像也沒有那么糟糕,有人在破壞,也有人在縫補,溫晚看著面前的這張臉,壞心情忽地一掃而空,忍不住“哈哈”兩聲。

    “嚴肅點。”

    離開派出所,兩個人并排走在大街上,人行道的廣玉蘭全開了,碩大的花朵從濃密的枝葉間探出,神秘美麗。

    溫晚說好想偷,謝舒毓四顧,有在認真思考踐行方案。

    “不行,人太多了,而且我們剛從派出所出來。”

    “也是。”溫晚有點可惜。

    魏安慶那事一點沒影響她們心情,主要得歸功溫晚,有仇當場就報了,沒受氣。

    也知道自己是過錯方,魏安慶他媽拒絕了賠償,臨走前,跟謝舒毓道歉,希望她不要告訴李副校長。

    怎么可能,謝舒毓笑笑,什么也沒說。

    想到這里,謝舒毓讓溫晚把視頻發過來,她轉發給李副校長。

    “不得不說,你這招真絕了,而且這兩句話都特別關鍵。”

    前一句,起到個暗示作用,后一句,就是在往李副校長臉上丟大便。

    好好好,你自己看看吧,這就是你選的金龜婿。

    溫晚扯著謝舒毓胳膊,明知故問,“什么關鍵,關鍵什么,說清楚。”

    謝舒毓笑而不語,小酒窩幾乎讓人眩暈。

    下一秒,電話響起,果然是李副校長。

    “不是,怎么會這樣呢……”李蔚蘭都懵了。

    謝舒毓還聽見她爸在旁邊罵人,罵得好難聽。

    “問我,我怎么知道,話又不是我說的。”謝舒毓冷笑,生怕人聽不清,笑得很大聲,幾乎不能稱之為冷笑,是熱笑。

    “給王秀娟打電話!現在就打!那個魏安慶更是,小時候看著挺乖巧的,沒想到現在長成這個樣子,簡直就是地痞流氓。”

    謝舒毓聽見他爸在旁邊吼。

    “假惺惺。”謝舒毓直接把電話掛了。

    溫晚站定,退后幾步,沖刺,跳到謝舒毓后背,“你剛才說關鍵,哪里關鍵,你給我講講唄。”

    “沒啊,哪里關鍵了,你聽錯了。”謝舒毓站在原地,身子朝一邊歪,手機揣進褲兜,才站直把人背好。

    她說記得小區里也有幾棵廣玉蘭,回去偷吧。

    “偷小區里的不算偷,交了物業費的。”

    “你又耍賴皮。”

    溫晚頭低下去,咬了口她耳朵,“反正我知道你說的什么意思。”

    癢,謝舒毓小幅度甩頭,“知道還問。”

    “就問就問!”

    第53章 “你好可愛。”

    小房間外,后陽臺,聽見魏安慶跟他媽講話,惡毒的字眼像蜈蚣爬進耳朵,一路撕咬著鉆進腦袋,謝舒毓呆在原地,幾秒的失神,她在思考一個問題。

    為什么罵她。

    她心里知道,這個人,以及他的看法,對她來說完全不重要,他的話不值得往心里去。

    卻還是難免傷心,陰暗苔濕的心房一角,有個聲音幽幽問:我真的像他說的那么糟糕嗎?

    他說她假清高,真虛偽,孤芳自賞,惺惺作態……

    或許真有說中,才耿耿于懷。

    “你在想什么?”

    溫晚發覺,戳了下謝舒毓的臉,那個酒窩不見了。

    謝舒毓搖頭,“沒啊。”

    “可是分明就有,你臉上都寫了。”

    溫晚掙扎著落地,謝舒毓耷拉著腦袋,說“寫什么了”,溫晚捧起她臉,“寫了傷心,你好傷心。”

    她不要她傷心。

    溫晚氣憤不已,“那個畜生的話你真聽見去了?你不要聽啊,有些人壞起來真的一點不講道理,他明顯就是被拒絕,惱羞成怒才惡意中傷,你因為這種人傷神太不值。”

    謝舒毓還是悶悶的,說“我知道啊”。

    當時現場太亂,她沒空去想,強烈的怨憤像火,焚燒一切,但她不能再做些什么,溫晚情緒激動,她必須制止。

    事情結束,滿地破碎灰燼,風起,撲得她滿頭滿臉。

    傷口很小,不過煙頭大,心卻早破成了一床爛棉絮,芝麻點的火星掉進去,呼啦一下就燒起來。

    不燒干了,燒透了,直到燒無可燒,停不下來。

    “我已經盡我所能做到最好了。”

    謝舒毓眼淚毫無征兆落下,來不及打濕睫毛,大顆大顆,掉在衣襟。

    初夏午后的陽光威力不容小覷,身體陣陣發冷,額頭卻滲出細汗,頭發暈,身上到處好痛,謝舒毓克制不住地渾身顫抖。

    溫晚趕緊把她拉到樹蔭下,身上沒紙,手胡亂為她拭淚。

    “你怎么了?”溫晚好著急,看到不遠處樹下有張石凳,趕緊牽她過去。

    凳子上原本坐了兩個年輕小伙,溫晚揮手,霸道把人趕走。

    “我在呢。”

    溫晚緊緊抱住她,“你不要哭了,你一哭我就害怕。”

    想想不對,又改口,“沒事你哭,剛才說的不算,你哭,哭出來就好了。”

    旁邊遞來包紙,溫晚接過,撕開包裝,給謝舒毓擦眼淚。她同時飛快回頭看了眼,遞紙的是剛才被她從長凳上趕走的其中一個。

    飛快說了聲“謝謝”,溫晚壓低了嗓去哄,“你看,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對吧,不是人人都像魏安慶那么壞。”

    只要不深入了解,走到路上的那些家伙,其實都挺慈眉善目的對吧。

    再抬頭看看,這晴朗的天,蒼郁的樹,少女潔凈的臉龐一般雪白的玉蘭花,高樓大塊落地玻璃折射出的光金,等等等等……

    這世界并沒有太糟糕。

    “對不起。”長長吸了口氣,讓更多氧分子進入大腦,謝舒毓迫使自己快速冷靜下來。

    旁邊人走開了,溫晚的擔憂還沒有離去,她始終緊緊牽住謝舒毓的手,“小筷子,你到底怎么了。”

    “沒事。”抬頭,謝舒毓笑笑,用力眨眨眼,試圖加快眼淚蒸發。

    她用空著的那只手搓了搓臉,搓去緊繃,“好了,康復了。”

    溫晚眉頭不展。

    她們在一起那么多年,謝舒毓極少情況是需要被安慰的一方。她的眼淚,她強烈的軀體反應,讓溫晚覺得有些難過。

    同時感到棘手。

    該怎么做,可以哄好她呢。

    “沒事啦!”

    謝舒毓語氣輕快,“我們回去吧,回小區,給你摘花。”

    “摘花會讓你開心嗎?”溫晚怔怔的。

    謝舒毓點頭,“你開心,我就開心。”

    “好,那我們去摘花。”溫晚握拳。

    回去的路上,謝舒毓左手摳右手,小心翼翼問道:“小碗,你會覺得我是一個特別窩囊的人嗎?”

    溫晚不懂,她何出此言。她說,人家罵我,我不去跟人對峙,只顧著拉架,事后還偷偷躲起來哭。

    “很沒出息,對吧。”

    “你為什么又在責怪自己?”

    溫晚不高興她這么說自己,打了她一拳。

    打得好痛,謝舒毓齜牙咧嘴。

    “對不起對不對。”溫晚連忙給她揉揉,嘆了口氣,耐著性子,“我都把刀拿出來了,你肯定得攔著我呀,不然我們真犯錯了,為那種人蹲監獄不值得,你制止我是對的。你傷心,也沒有錯,被誰罵都會傷心,盡管罵你的那個人啥也不是,可誰被罵還笑得出來啊。”

    又不是缺心眼。

    謝舒毓胳膊還是很痛,“你可能打著我的神經了。”

    溫晚說她根本沒用力,謝舒毓說可我就是痛,“你八成打到我神經了。”

    沒完沒了,溫晚抓起她胳膊,在打過的地方親了口,大聲質問:“還痛嗎?”

    咦——

    “不痛了。”謝舒毓細聲細氣。

    溫晚攔著人繼續往前走。

    好半天,謝舒毓又說:“但你下次還是不要那么沖動了,就像那個女警察說的,萬一對方把刀搶走。”

    溫晚說知道,她心里有數。

    “我也不是在誰面前都這樣,魏安慶就是個窩里橫,窩囊廢,你稍微強硬點,他就怕得要死,上午我們在樓下晾被子,罵他幾句,他眼睛都不敢看我。”

    溫晚讓謝舒毓別擔心,她也是看人下菜碟,真遇見橫的,肯定縮著。

    “但以后還是盡量別這樣。”謝舒毓叮囑。

    “好。”溫晚應下。

    想了想,轉過臉,“可你也不能由著人家欺負你,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呢?”

    “除了你,很少有人能真的欺負到我。”謝舒毓說。

    魏安慶是個例外。

    溫晚笑了,“那假如,是你自己聽見,你會怎么做。”

    謝舒毓設想當時場景,“我應該會直接在樓上叫住他,讓他尷尬,難堪。”

    “那有什么用?能出氣?”溫晚說難道你就不報仇。

    “我應該會往他家院子里丟垃圾。”謝舒毓補充。

    是她能干的事。溫晚看出來了,謝舒毓是蔫壞型的。

    “好吧。”溫晚寬容表示,“我也不勉強你了,只要你不是聽見也假裝沒聽見就好。”

    她最見不得人家吃啞巴虧,比自己被人扇巴掌還生氣。

    “那你呢?”謝舒毓緊了緊溫晚的手,“在派出所。”

    “嗐!”溫晚猛一揮臂,滿不在乎,“都多少年的事了,而且犯錯的人也不是我,我有什么可怕的,你看我現在像應激的樣子嗎?”

    謝舒毓微微低頭,去看她的臉,太陽底下走了好半天,她出汗了,臉蛋紅撲撲,像只小桃子,渾身毛茸茸,粉嘟嘟。

    “你好可愛。”謝舒毓一時忘記她們剛才在討論什么。

    溫晚笑了,在城市,她是精致的摩登女郎,回老家,穿著拖鞋背心在街上走,她又是如此怡然自得。

    “只是可愛嗎?”溫晚歪頭,托一下臉蛋,“難道我不漂亮。”

    “漂亮,又可愛。”謝舒毓看著她說,眼睛亮亮的。

    “我沒事,我早就變了。”溫晚說回前話,表情在瞬間變得嚴肅。

    “而且我也不是軟弱,我只是……”她搖頭,不許繼續。

    “你看你前面那個男的,梳個公雞頭,好搞笑。”謝舒毓也趁機轉移話題。

    有家鹵味,雞爪燉得爛乎乎,雞脖子肉質又格外緊實,二十多年老店。

    溫晚路過買了些,把最麻煩的雞手指咬下,肉最多嚼起來最過癮的掌中遞去之前,不忘在塑料袋里裹滿湯汁。

    “喏——”

    我對你的愛,就是裹滿濃香鹵汁的雞手中。

    謝舒毓又想哭。

    唉,想起來,好多年沒這樣邊走路邊吃東西。

    “明天我們去一小門口吃早餐吧。”謝舒毓突發奇想,“嘗嘗那些小時候的美食。”

    “好哇。”溫晚答應得爽快。

    進小區大鐵門,坐在門前老樟樹下,她們啃完所有雞脖雞手,然后滿小區轉悠。

    她們這地方,最多的是樟樹、廣玉蘭,還有梧桐,都是比較適應當地氣候的優質綠化樹種。

    樟樹和廣玉蘭四季常青,春天新葉子長出來,老葉子才掉。梧桐秋末落葉,長得都比較粗壯,高大,遮蔭效果極好。

    這幾年,市里還種了許多欒樹,也是高大的樹木,秋天會開花,花像一個個小燈籠,串串掛在樹梢,十分喜人。

    對了,還有銀杏。只是銀杏生長緩慢,相對的,樹苗也昂貴許多。

    銀杏美麗,卻有個致命缺點,秋天成熟的果子掉在地上,外面軟的一層果肉酸臭,十分銷魂。

    小時候,奶奶帶著謝舒毓去撿,內頭種子外殼堅硬,白色,可以用來燉雞,但微毒,不能多吃。

    前幾年,她曾獨自去海邊玩耍,租一臺電車在路上騎,發現沿海城市最多是榕樹,樹冠極大,覆蓋整條街道,許多氣生根垂下,非常壯觀。

    樹,讓謝舒毓心情好轉許多。

    很幸運,一片狼藉的世界里,還有那么多東西可以留住她。

    藍的天,綠的樹,各色的花,牽在手心的人。

    小區里轉了大半圈,十三棟旁邊一片斜坡上,謝舒毓找到一棵廣玉蘭,踢了拖鞋,赤腳上陣。

    溫晚站在下頭,昂著腦袋看,叮囑她小心。

    “我想要兩朵,你一朵我一朵。”

    謝舒毓站在樹干上,數不清這是第多少次,溫晚慫恿她摘花爬樹。

    更厲害的地方,是她們竟然一次都沒被逮到過。

    選了兩朵半開的,謝舒毓摘下,伸手遞給溫晚,剛要提醒,她已經舉了花湊到鼻尖去聞。

    “好香!”溫晚深嗅,猶如急色鬼。

    下一秒,她感覺鼻子有點癢癢的,伸手抓兩下,再低頭一看,花骨朵里爬滿黑色小蟲!

    “啊啊啊啊啊——”

    溫晚原地消失不見,只有兩朵半開的廣玉蘭被丟棄在地。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溫晚大叫,連蹦帶跳,跑來跑去,像只彈力球。

    謝舒毓跳下樹,撿起,“剛要提醒你,有薊馬,但沒關系,水沖掉就好。”

    “什么馬?”溫晚瘋狂拍臉。

    “薊馬,害蟲,微小細長,有銼吸式口器。”謝舒毓相當官方。

    溫晚聽不懂,除了那句害蟲,“吃花,小害,嚇人,大壞!”

    謝舒毓舉著花朝她跑過去,“啊啊啊!大壞蟲吃你來啦!”

    溫晚尖叫狂奔。

    從魏安慶家門口過,剛巧看見兩個老師傅扛了扇防盜門進去,被砍壞的那扇靠在窗根底下,上面還別了把爛菜刀。

    魏安慶他媽站在樓棟口,跟對門奶奶說:“正好也舊了。”

    對門奶奶使了個眼色,魏安慶他媽看見兩人朝著這邊走過來,趕忙小跑迎上去,喊“小毓”。

    溫晚本來笑嘻嘻,這時瞬間變臉,她張嘴要說話,想起人家沒喊她名字,扭頭沖著謝舒毓大聲吼,“我不許你跟這個人講話!一個字都不許!”

    “嗯”一聲,謝舒毓換了只手拿花,牽起溫晚,徑直走過。

    魏安慶家換窗換防盜門,有好事的鄰居還站在樹蔭下抱著胳膊看,謝舒毓隨便,反正丟人的不是她們。

    回家,水龍頭開細細一汩,謝舒毓小心清洗躲藏在花蕊深處的黑色小蟲,廣玉蘭花瓣厚實,不怕水,她洗完放在窗口晾著,到處找玻璃瓶插。

    灌下大半杯茶水,溫晚跑去后陽臺,看魏安慶沒事人一樣坐在院子里打游戲,恨得牙癢癢,心想昨天晚上謝舒毓要是真拿盆給她接了,她現在就能直接潑到他頭上。

    拉倒。

    這種人渣敗類,多看一秒都折壽,溫晚甩頭,哼地走開。

    小房間床尾的位置,可以直接穿過客廳,看到前面陽臺,溫晚本來已經走出房間,忽然想到什么,倒退幾步,到床尾位置躺下。

    兩扇門框正中,謝舒毓背對著她,不知道又在洗什么,從進門水龍頭就沒休息過。

    不生氣了,這樣遠遠看著謝舒毓,想到她們已經開始談戀愛,溫晚沒辦法生氣。

    她們認識二十多年,竟然到三十歲才開始談戀愛。

    遺憾嘛,當然是有的,可溫晚轉念一想,未來很長呢。

    她們還有下一個二十年,再下一個二十年,再再下一個二十年,再再再……

    嗯,說不好了,哈哈。

    總之,她們還在會在一起,佝僂、蒼老,卻神采奕奕。

    她們的房子跟著變老,可能會長出灰塵精靈,有輕微的滲水掉皮,但仍然堅固,年年歲歲,為她們遮風擋雨。

    她是個時而精致,時而粗獷的百變老太,而她的老婆,是一個閑不下來的潔癖老太,從早到晚,洗洗涮涮。

    “哈哈——”溫晚快樂打滾。

    謝舒毓把花放在客廳茶幾,見溫晚不在,走到房間里。

    “本來今天想做飯給你吃的,但今天好多事,現在去買菜,肯定都沒好肉了。”

    “菜刀都沒有了,還惦記做菜呢。”溫晚說她真是個老媽子命。

    “對哦。”謝舒毓撓頭。

    溫晚展開雙臂,要抱。

    順從靠近,謝舒毓深深擁住她。

    家里所有的窗戶都開著,穿堂風從南陽臺到北陽臺,藍色風鈴叮叮當當,聲音模糊而幽遠,跋山涉水,從遙遠的過去趕來。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幾秒后,她們開始接吻。

    溫晚第一反應,謝舒毓偷偷吃薄荷糖了。

    這個家伙,很有心機嘛。

    這個吻持續擴大,溫晚手虛抱著謝舒毓的頭,感受她毛茸茸的發頂拱在心口,學她,十指穿透黑發,感受那柔軟的發絲,以及微微汗熱的皮膚。

    她們穿同款的背心和短褲,但氣質迥異,并肩走在路上,可能要多看好幾眼才能發現,穿一模一樣的衣服。

    這是昨天晚上,溫晚從衣柜最下面最深處翻出來的。

    其實是三套,還有一套在左葉那。

    高中畢業那天的暑假,謝舒毓去了一家服裝店打工,店里搞大促,她拿了三套回來。

    溫晚不知道左葉也有,當時就扒光了換上,剛提起褲子,眼睜睜看著謝舒毓又從口袋里拿出一套。

    碗大小姐這暴脾氣,怎么能忍得了,以為是情侶裝,結果人家搞批發。

    小背心還沒捂熱,溫晚脫下來摔地上,走了。

    謝舒毓撿起,洗干凈,藏到柜子最里層。

    花短褲是燦爛的向日葵圖案,花朵揉皺了,掛在膝彎,有涼風吹過,溫晚瑟縮一下。

    中途,謝舒毓起身,去床頭柜那拿了個東西,回頭低頭擺弄半天,才重新俯下身。

    溫晚“嗯”一聲,眉頭皺起,呼吸漸漸亂了,整張臉紅起來。謝舒毓在親她的嘴角,清清淺淺,溫柔至極,下手卻特別狠。

    她腳背繃直了,快好的時候,謝舒毓跟她額頭抵著額頭,不說話,也不再親她,只有很重很燙的呼吸聲落在耳朵里,酥麻麻灌進全身。

    本能要喊,溫晚每次都會控制不住大喊,但昨天,她們在小浴室,洗第二遍澡的時候,謝舒毓警告過,說聲音會順著老舊的下水管道,傳遍整個棟樓。

    溫晚相信是真的,咬緊嘴唇,幾乎要咬出血。

    后背抵靠在冷冰冰的瓷磚墻,她被折磨得幾乎死去,謝舒毓用手指撬開她的嘴,提醒:“你可以喘。”

    是啊,是啊,她好笨。

    這時,溫晚又忘記了。

    她深深皺眉,表情痛苦,謝舒毓撤回一點,讓她放松。

    溫晚睜開眼,睫毛掛著淚,顴骨坨紅,神色迷離,輕咬唇,要人快些。

    手指按在她牙關,謝舒毓還是昨天那句話,然后問她:“記住了嗎?”

    “記住了。”溫晚含糊。

    “沒聽清。”謝舒毓有意折磨,啄吻她腮,“再說一遍。”

    “我可以……”她引頸,最后那個字吞了,化作一股熱流,紅唇間彈出。

    太陽偏西了,溫度降下,風里幾許涼。

    無所事事的初夏,懶洋洋賴在床,聽樓上樓下,小孩哭鬧,兩口子吵架,老年人電視放超大聲,有爆香的香氣飄進房間。

    傍晚,是一天中最為奇妙的一個階段。

    很多時候,傍晚,并不代表結束,而是意味著這一天真正的開始。

    結束了整天緊張的工作和學習,脫掉鞋子,放下背包,看天色點點暗下,屬于自己的時間終于到來。

    溫晚的晚,正是傍晚的晚。

    她恰在傍晚出生,早春一個明媚的好天,軒然霞舉,輝光萬道。

    昨晚把燒烤弄丟,天剛擦黑,兩個人就穿著拖鞋“吧嗒吧嗒”去攤前等。

    “還在燒炭。”老板抱歉笑笑。

    “沒事。”溫晚擺擺手,小桌邊落座。

    謝舒毓買飲料去了,今天她們專程下來吃,吃新鮮的熱乎的。

    這里的環境比那天的烤魚攤子清靜不少,平日多是附近住戶光顧,節奏相對要慢。

    溫晚托腮看行道上人流熙攘,心中久違的平靜。

    她們完全忘記了晾在外面的被子枕頭,是王奶奶幫她們收上去。

    王奶奶還說,魏安慶下午跟他媽吵了一架,直接提著行李箱走了。王奶奶讓她們別擔心,這幾天就痛快放心在家玩。

    溫晚才不怕,但人走了也好。

    謝舒毓帶回兩瓶冰鎮飲料,不同口味,這樣她們都可以嘗到對方的。

    “你怎么不讓我控糖呢。”溫晚想起許徽音,那是另外一個老媽子,比謝舒毓恐怖十倍,不,百倍!

    “還控糖,我們每天活得那么累,喝點飲料怎么了。”

    謝舒毓理直氣壯的,“喝多飲料會短命,不喝飲料,不開心也會短命,那不如喝個飽。”

    “再說,又沒有常常在喝。”她嘰嘰咕咕安慰自己,“好少的。”

    溫晚看著她笑。

    不久,燒烤攤又來一位客人,是開澡堂的大姨。

    “呦,都在呢。”大姨主動跟她們打招呼。

    謝舒毓默默吃串,低頭不語,溫晚“咯咯咯”笑成一只珍珠雞。

    本來,謝舒毓以為,這頓飯結束,她們不會再見,但有時,命運就是那般的歹毒,緣分,就是如此的奇妙。

    兩人吃飽回家,準備洗澡看部電影睡覺,都脫光了站到浴室里,發現熱水器壞了。

    明明昨晚還好好的,水雖是小了點,能放出來,水溫也勉強合適。

    誰知,竟是回光返照,今天徹底不行了,謝舒毓調試幾次,無果,只能帶著溫晚,再一次前往“美美洗浴”。

    “又見面了。”

    大姨在啃烤雞爪,小拇指戳一下平板,電視劇按暫停,“就辦個會員唄,預存五十,下次放假回來還能用。”

    謝舒毓掃了二十過去,“不了,我明天就找人來修熱水器。”

    下次,下次是什么時候,鬼知道。

    大姨神秘一笑,“打個賭,明天你們肯定還來。”

    溫晚湊近,“什么說法?”

    小拇指再戳一下平板,大姨繼續看劇,“不告訴你。”

    “切!”溫晚超大聲。

    當時,她們都不以為意,殊不知,命運的齒輪已經悄悄開始轉動。

    第54章 《那祝福你們》

    藍色風鈴掛回小房間窗邊,她們離開之前,會一直陪在這里。

    她們離開之后,也不會被拋棄。

    早上七點,兩人睡眼惺忪爬起,胡亂洗漱過出門,連頭發都沒怎么梳,就為去小學校門口吃早餐。

    聽說現在還有一塊錢一根的烤腸,兩塊錢一碗的泡面,更有小作坊出品,地溝油和廢紙殼制成的五毛錢一包辣條無數。

    關于辣條身世,來自當年的李老師。真實性有待考證。

    一路緊趕慢趕,生怕好吃的全被小學生搶光,到地方一看,附近幾家店鋪,卷簾門大關,唯有門前積年累月清洗不去的斑駁油漬,證明它們存在過。

    只有文具店還開著,溫晚上前詢問,對方一臉好笑,“為啥子,還能為啥子,放假了嘛!”

    “放假……”

    她們恍然大悟。

    回頭看緊閉的學校大門,四處空空蕩蕩,連片垃圾也沒有。

    門頭上高懸“實驗一小”四字,左右花壇,大片的太陽花還開著,五彩顏色,風中驕傲。

    從學校右手邊的斜坡下去,見有家包子鋪開著,一人一個肉包一杯豆漿,填飽肚子。

    就站在店門前吃,溫晚說:“這地方原來賣奶茶的,你還記得不。”

    “奶茶在一中。”謝舒毓道。

    溫晚狐疑扭頭,附近幾棟舊樓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眉間充滿困惑。

    “我們家包子鋪開了二十年。”鋪子里戴白帽的老頭說。

    “可以去看看。”謝舒毓吃得快,豆漿幾口喝完,回文具店門口買紙。

    溫晚緊跟著,“那我們先在小學校里看看,咋樣?”

    謝舒毓回頭笑了下,兩人心照不宣。

    文具店有很多好看的小本子、水性筆,奇形怪狀的橡皮,以及各種充滿趣味,卻明顯粗制濫造的小玩具。長大后,她們變得惡毒挑剔。

    “開了二十年還沒倒閉,老頭怎么做到的。”

    溫晚說剛才的包子,“好難吃。”

    “豆漿還行,不是豆漿粉沖的,已經很良心了,也不是很甜。”

    謝舒毓想想補充,“估計舍不得放糖。”

    她們在文具店大聲說包子鋪的壞話,溫晚一拍大腿,說難怪,“難怪我對這家包子沒印象,肯定是因為難吃,上過一次當就不買了。”

    “結果二十多年后,又上一次當。”謝舒毓選了幾只好看的筆,回頭問她要不要。

    溫晚點頭,她蹲在店門口,籃子里很多明星、二次元和乙游周邊,跟她們那時候一樣,不同是換了人。各種意義上的。

    門口結賬,文具店老板給她們指了條明路,“拐角過去,那家烤餅好吃。”

    “幸好還留著肚子。”溫晚攬住謝舒毓走出門,欠身,“包子你剛才沒吃兩口吧,轉身就拿去丟了。”

    謝舒毓掩唇笑,溫晚好氣,“就我站他店門前傻乎乎吃完了。”

    第一口她意識到不對勁,皮特別干,第三口還沒咬到餡,她抬起臉,見鋪子里老頭一臉慈祥,沒好意思說。

    烤餅也是兩塊一個,外皮酥酥脆脆,里頭又被湯汁浸泡得香軟,肉餡更為豐厚。

    溫晚這次學乖,先買一個嘗嘗,好吃再買第二個。

    兩片小嘴油油亮亮,她呲牙笑,說“好吃”,把剩的皮遞給謝舒毓,“還要。”

    謝舒毓邊吃邊罵,“我是你的潲水桶怎么的。”

    吃完一路上坡,往人家小區走,謝舒毓記得,小區里有片矮墻翻過去,可以繞路到學校。

    謝舒毓逃課,是從五年級開始,那時候膽子還小,都是裝病,不是肚子痛就是頭疼,兩個人打配合換著來,因為學習還不錯,老師從來沒懷疑過。

    上學的時候不愿意在學校里待著,周六周天,卻常常跳墻進來玩。

    溫晚喜歡翻東西,謝舒毓陪她,她們一個班一個班搜,走廊上窗戶忘關的,可以直接推開爬進去,落地先去講臺,看里頭有沒有被老師沒收的玩具,手里擺弄一陣,放回去,再往教室最后排走,這樣一眼就能看出哪張桌子里有東西。

    天氣晴朗的日子,她們并排坐在人家課桌上看漫畫,看小說,累了就躺平閉著眼休息。

    走的時候,東西放回去,謝舒毓還會拿紙巾把踩臟的板凳桌子都擦干凈。

    一直到小學畢業,沒被發現過。

    確實挺好玩的,像探險,而且謝舒毓發現,別班,甚至全校,包括高年級以及廣場上的黑板報,都沒她出得好。

    見到好的創意,她會暗暗記下,爭取超越,成為自己心目中的第一。

    溫晚是個充滿好奇心和探索欲的小孩。

    ——“這個班飲水機是放在窗邊的。”

    ——“這個班垃圾好多,她們值日生不會掏桌洞嗎?”

    ——“這個班好臭,不看了。”

    ——“我知道六年級二班的班花喜歡誰。”

    溫晚還去過男廁所。

    男廁所到底是什么樣的,這個問題,從小學一年級就困擾著溫晚,她一開始翻墻進學校,就是為了看男廁所。

    謝舒毓捏著鼻子,發誓說打死她也不干,溫晚威逼利誘,最后答應連著買半年的《故事會》,才把人哄進去。

    看完出來,溫晚感覺虧了,“男廁所也沒什么稀奇的嘛。”

    她商量著,“兩個月行不行?”

    謝舒毓扭屁股就走。

    “我買!我買!”溫晚急忙去追。

    如今故地重游,半坡上就發現小學校大變樣,蓋了新的教學樓,操場擴寬數倍,鮮花綠樹,四處粲然可觀。

    “還有塑膠跑道,現在小孩真幸福,我們那時候只有一個光光的水泥壩。”溫晚感慨。

    變了,都變了,那堵矮墻也找不到,而且現在到處有監控,即便真翻墻進去,也很快會被學校保安逮住。她們才從派出所出來。

    “小區里也很好玩嘛!”溫晚很快找到新樂子。

    她興致勃勃,看人家曬在家門口的棉褥子,上面有小孩大片干掉的尿漬。

    土花盆里的植物,謝舒毓跟她說得多了,她都記住了,月季沒打頂,長得一人多高,花朵碩大卻稀疏。

    天竺葵湊近了聞,臭臭的,卻是非常優秀的園藝花卉,因為葉片散發出的特殊味道,避免許多蟲害。

    朱頂紅桿子長長,花像一個個大喇叭,各自朝不同方向,花大紅顏色,花瓣中間有白色條紋,艷而不俗。

    小區里還有很多流浪貓,聚集在空地,對人毫無防備,若無其事攤開肚皮睡覺。

    謝舒毓身上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她站在那,沒怎么動,就有貓朝她走過去,摔在她腿邊。

    而她可以完全忍住不摸,酷酷的,就干站著。

    “咪咪,咪咪——”

    溫晚夾著嗓,就差跪在地上給它們磕頭,還是沒有一只愿意靠近。

    改變策略,溫晚躡手躡腳,走到謝舒毓身邊,“喵喵,喵喵——”

    謝舒毓腳下那只貍花一咕嚕翻身爬起,快步走開。

    溫晚氣死了,像只憤怒的猩猩,朝著貓群呼喊著跑去,貓群驚嚇四散。

    “人品問題。”謝舒毓表情淡淡,“小貓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

    “你裝起來沒完了是吧!”溫晚假裝擼袖,揚拳就要給她一頓暴打。

    謝舒毓拔腿就跑。

    本來還想去一中看看,走到學校外面一排長樓梯那,看旁邊假臺灣人賣的大口九奶茶已經變成打印店,溫晚搖搖頭,“我不想去了。”

    “那就不去。”謝舒毓說。

    溫晚點頭,攬著人胳膊,心情變得低落,“上個星期,周亦發朋友圈,說宋婷要結婚了,轉發的那種電子結婚請柬,日期是今天。”

    兩人好一陣子沒說話。

    七拐八拐繞出去,走進一條老步行街,這里還是二十年如一日的喧囂吵鬧,各家店鋪使勁渾身解數招攬客人,音箱聲開到最大,導購站在門前,塑料巴掌揮出彩虹顏色。

    謝舒毓問:“你怎么還有她聯系方式?”

    溫晚皺眉,“什么?”

    謝舒毓大聲重復一遍,溫晚回以同等音量,“不是她,是周亦,我跟你說過的,周亦是我大學同學,也是她鄰居。”

    這次,故事的主角,是宋婷,一個挺漂亮的女孩子。

    溫晚在電子請柬里看到她穿白色拖地婚紗,笑容淺淺,跟記憶中那張過分明艷囂張的臉,怎么也對不上號。

    溫晚好看,宋婷也好看,以前班里經常為她倆誰是班花而引發熱烈討論。

    大體來講,溫晚是個乖孩子,初中三年,除了逃課逛街沒干過什么太出格的事。

    宋婷喜歡跟男生玩,會抽煙,打臺球,騎車,黑網吧常客,課后生活相當豐富。

    溫晚因為換座位的事,跟謝舒毓吵架,兩人有一個多月不來往。

    有錢,出手大方,那段時間,溫晚擠下宋婷,成為她們那個小團體的中心人物。

    如果沒有后來的事,溫晚覺得挺快樂的。

    宋婷帶她去網吧,把她介紹給自己的一眾哥哥,帶她回家吃飯,溫晚已經跟謝舒毓分手,還拿她當借口應付爸媽,在宋婷家過夜,躺在房間的小床上,無意知曉了許多酸澀的少女心事。

    “他不喜歡我,覺著我小,還覺著我長得黑。”宋婷說。

    溫晚爬起,捧起她的臉,安慰說:“可是你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長,你長得很漂亮,白皮膚也并不是美唯一的標準,歐美人還美黑呢。”

    “那有什么用。”宋婷嘟囔著翻身,“他就是不喜歡我。”

    溫晚觸到濕濕的眼淚。

    后知后覺,捧臉安慰這種行為,是從謝舒毓身上學來的。謝舒毓常常對她那么做,夸獎,安撫。

    小區里再碰見謝舒毓,看她背著書包一個安安靜靜走在路上,溫晚直接跑過去,站她面前,“我現在有新朋友了,沒你我照樣過得好,你以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謝舒毓抬頭看她幾秒,一句話不講,低頭走開。

    溫晚不依不饒追上去,“你拽什么拽,你以為你很清高嗎?她們都說你裝!”

    謝舒毓終于忍無可忍回頭,“裝你還跟我玩。”

    她指著小區門口那棵老樟樹,眼眶紅了,“是你先來找我的,是你先咬我的臉。”

    “我現在不跟你玩了,我看清你了。”溫晚眼睛睜得大大,努力不讓淚落,卻哭得比誰都慘。

    “我有宋婷了,她什么都跟我說,她還教我打臺球,你無聊死了,只會看書。”

    “那祝福你們。”謝舒毓緊了緊書包帶,轉身走開。

    溫晚最恨就是她那副風輕云淡的樣子,忍不住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到地上。

    那天謝舒毓遲了一個小時回家,她從地上爬起來,找了個沒人角落,臉圈在胳膊里,哭到幾乎窒息。

    第二天到學校,看溫晚和宋婷出雙入對,看一大群人哄著從溫晚兜里掏錢,眾星拱月的,謝舒毓想明白一件事,她們不是一路人。

    之后溫晚再跑來找,謝舒毓可以做到完全的波瀾不驚,無論溫晚用從宋婷那里學到的新詞如何羞辱,都不為所動。

    罵到最后,溫晚哭著跑開。謝舒毓不理解她在哭什么。

    溫晚也說不清楚,問宋婷,宋婷很不高興,“你還想著那賤人?”

    “別這樣說她。”溫晚拉拉她袖子。

    “好嘛,你們畢竟在一起過。”宋婷很懂的樣子。

    女生之間的友誼特別奇怪,溫晚以為,她可以跟宋婷一直那么好下去,就像曾經跟謝舒毓那樣。

    直到宋婷那個開黑網吧的哥,給她送了一束花。

    那是溫晚第一次收到花,她不懂什么意思,只覺得花很漂亮,懵懵懂懂,看著宋婷笑。

    宋婷她哥也在笑,周圍一幫人都在笑,還起哄,只有宋婷沒笑。

    之后宋婷就不帶溫晚玩了,隔了一個多星期,把她騙到巷子里打,還叫來一個社會上黃頭發的姐,脫了她褲子拍照。

    就是說,如果沒有后來那檔子事,看到宋婷結婚,溫晚心里應該挺搞笑的,會笑著祝福她。

    溫晚第一次進派出所,就是因為那事,巷子里樓上住的人報了警,那幫人一個沒跑掉。

    謝舒毓第一次進派出所,也是因為那事,她用校服外套把溫晚包著,緊緊抱在懷里。

    從宋婷宣布,要找社會上的姐教訓教訓溫晚,到真的把她教訓一頓,中間那一個星期,溫晚生不如死。

    她幾次想找謝舒毓,但謝舒毓怕了她,遠遠看見,繞道走開。

    謝舒毓不要她了,宋婷還要找人打她,溫晚每天都做噩夢,又不敢讓媽媽知道。

    那天下午,謝舒毓代表班級參加語文競賽去了,班主任也不在,最后一節體育課,宋婷讓人給溫晚帶話,說放學好好談談。

    溫晚知道要被打了,心里反倒松口氣,還想著,真被打的話,謝舒毓一定會心疼她,跟她和好。

    也是真的熬不住了,早打早收工。

    事情結尾,溫瑾得知后大發雷霆,幾個主謀被退學,那個黃頭發的姐也進去了。

    所以之后溫晚才轉到市里上學,謝舒毓成績好,李老師那邊找同學疏通疏通,也送過去。

    關于小縣城,追憶到此結束。

    腳下這條街人來人往那么多年,石板磨得锃亮,日光下如同波光粼粼的河面。

    以前總覺得長,現在沒兩步就到頭,耳邊聒噪的DJ熱曲遠去,一家買花圈的小店門前,謝舒毓停在那。

    每次說起這事,謝舒毓都很難做到不生氣。溫晚曾經那樣對她。

    可她一句都不能說,因為某人下場更為凄慘。

    “你生氣了。”溫晚小心翼翼去牽她手。

    還是忍不住,情緒外泄,謝舒毓掙了一下,把手藏在背后。

    溫晚歪了身子,去找,重新牽住。

    再次掙脫,謝舒毓把手揣兜,但她忘了今天穿的裙子,是溫晚昨天從柜里翻出來,命令她今天必須穿,一條高中時候買的粉格子百褶裙。

    上身搭配超大荷葉領白色娃娃襯衫……

    這套溫晚有一模一樣的,溫瑾給她們買的。

    謝舒毓渾身粉粉嫩嫩,卻板著臉到處找兜,溫晚牽不到她手,心里著急,臉上笑使勁往下壓,卻怎么壓不住,整個人非常矛盾。

    前面沒兜,后面也沒兜,兩只手沒處藏,謝舒毓干脆舉著,舉高高的。

    她人又高又直,舉起手來,像根電線桿子,溫晚跳起來夠,摸不到,干脆耍賴掛在她脖子上。

    “對不起嘛!”溫晚仰臉看著她,眼眶有點發紅,“我不該那樣對你,對不起嘛。”

    偏過臉,謝舒毓不看。

    很奇怪的一個組合,步行街盡頭,一家喪葬用品小店門前站著。

    年輕的,老的,半年輕不老的,路過都把她們看著,走出老遠還不住回頭,不曉得這什么行為藝術。

    喪葬店門口坐個老頭抽旱煙,也沒攆,一臉看透世界的平靜。

    某個瞬間,謝舒毓覺得旱煙的味道比紙煙好聞多了。

    她同時產生一些奇怪的聯想,她很喜歡冬天熏臘肉燒柴的味道,醫院消毒水的味道,還有新書的油墨味,以及落雨時厚重的泥土味。

    溫晚也有,謝舒毓記得她說過,挺難以啟齒的。

    她喜歡穿一天脫下來的bra味,不僅聞自己的,還要聞別人的,說每個人味道都不一樣。

    但無一例外,都可以稱之為奶香味兒。

    左葉也被聞過,當時大罵她變態。

    腦袋里亂七八糟閃過這些,謝舒毓心情好多了,把手放下來。

    “你原諒我了!”溫晚立即緊緊抓住。

    謝舒毓臉上還是沒個笑模樣,“只是舉累了。”

    “那是以前不懂事嘛。”溫晚可憐巴巴的,“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我是你的女朋友,你就不要跟我生氣了,好不好?”

    好,那就不生氣了。

    繼續走,沿街一直走,反正縣城就那么大,她們終究會回到起點。

    走到她們曾經淌過水的一條小河邊,對面人家圍墻上垂下大片凌霄花藤,花開得極盛,焦焦燦燦。

    “你打算怎么辦。”謝舒毓問,說宋婷結婚那事。

    在此之前,她打聽過準確的時間地點,縣里前幾年開的一家四星酒店,下午五點半,婚宴準時開始。

    她們越走,離酒店越遠。

    “都過去了。”走在窄窄的河坎邊,溫晚聲音被吹亂。

    “你拿菜刀砍門的時候不是挺厲害的。”謝舒毓走在后面,發誓以后再也不穿這種沒兜的衣服,而且這根本不是她的風格!

    她雙手交叉,環抱胸前,試圖減弱部分少女風。

    溫晚回頭,謝舒毓冷冰冰的樣子刺了她一下。

    “那我能怎么辦,跑去婚禮上拿刀亂砍嗎?現場那么多人,我肯定打不過。”

    頓了頓補充,“我們兩個加起來也打不過。”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只能通過暴力解決。”謝舒毓說。

    “你別管了。”溫晚低頭摳手指。

    她不想去,也不希望謝舒毓去,說她膽小也好,圣母也好,隨便,她認了。

    順著那條不到半米寬的河坎,她們竟然一路走到了養老院。

    “太好了!我們去看奶奶。”溫晚揮舞著雙臂跑走。

    她們下午哪兒也沒去,就在養老院陪奶奶。

    溫晚牽著,院里一圈圈走,老太太被折騰夠嗆。

    謝舒毓坐在樹下長椅看老頭下象棋,不時接打電話。

    溫晚攙著奶奶,嘴里有一搭沒一搭應著她的胡話,走半圈,回頭看一眼謝舒毓,確定她手邊沒有菜刀,也沒有亂跑。

    晚飯她們是在養老院吃的,同一時間,一個叼旱煙的老頭,騎輛紅色電三輪拖了四個白色花圈送到縣里唯一的五星級酒店門口。

    酒店門前,有一對等身新人立牌,旁邊寫了名字。花圈上也是。

    老頭熄了他的旱煙,腳底板打打灰,下車把花圈送進去,擱在立牌邊上。

    酒店的人不知道這是鬧哪出,老頭一把年紀,碰一下就是一套房子首付,他們也不敢上去。

    宴會廳里,一對新人聽說消息,誓言說到一半,沖到酒店大堂。

    老頭一問三不算,這些年什么風浪沒見過,敢碰我一下試試,躺地上訛不死你們。

    溫晚收到消息,是下午六點,周亦發了酒店大堂的照片,問:[是你嗎?]

    什么鬼,溫晚回了她三個問號。

    周亦說:[即便是,我也不會告訴她的。]

    謝舒毓一直在旁看著,這時搶過手機。

    [關我屁事。]

    確實不關溫晚的事。

    她有膽拿菜刀砍門,撿磚頭砸窗戶,替謝舒毓出頭,耀武揚威。輪到自己,卻蔫了。

    周亦下一張截圖緊跟著過來,是宋婷朋友圈最新一條內容。

    她應該是不知道怎么發純文字,也不好把婚禮現場的花圈拍出來,配了張無關緊要的寵物狗圖片。

    [讓我知道是誰干的,看我弄不弄你就完了!]

    [發怒發怒發怒]

    謝舒毓笑,“你倆真不愧是曾經的一對摯友,連放狠話都一模一樣。”

    第55章 詭譎的命運

    摯友,曾經。

    “怎么人家結婚你都不去。”

    手機遞還給溫晚,謝舒毓習慣性插兜,耍酷沒成功,左右兩個拳頭一下懟到大腿窩。

    沒關系,再來。她若無其事,改為雙手環胸,往椅背悠閑一靠。

    “曾經那么要好,每天放學專程在小區門口等,就為罵我。”

    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謝舒毓鎮定自若,溫晚想笑又不敢,“我哪有,我們住一個小區的嘛,你放學都不等我,自己悶頭往前走。”

    “我等你,等著你叫人來打我?”謝舒毓反問。

    溫晚曾試圖跟謝舒毓和好,來個左右擁抱,但謝舒毓就像宋婷說的那樣,很“裝”,對宋婷那幫人,連個正眼都不給。

    在宋婷的干哥哥還沒給溫晚送花之前,宋婷還是很寵她的,親自出面撮合,課間,來到謝舒毓桌前,屁股一抬一坐,“給我個面子。”

    謝舒毓用鼻孔看她,把保溫杯里的水倒在桌上。

    牛仔褲濕了一大片,宋婷尖叫跳開,質問你干嘛,謝舒毓默默拿出紙巾擦桌子。

    這一幕,溫晚印象深刻,她好羨慕謝舒毓不動聲色就可以把人氣個半死。

    后來,市場部田老狗也這樣坐到她辦公桌,她立即想起謝舒毓當時的做法,很驚喜這輩子還有讓她裝到的機會。

    她也想過,如果當時坐在謝舒毓課桌的不是宋婷,而是她自己,謝舒毓應該不會那么做。

    她們很快就會和好,她也不會被拖進巷子里。

    總之,謝舒毓實在太狂了,宋婷當天下午宣布,要叫幾個高中部的姐過來教訓教訓她。

    溫晚一直求情,宋婷拍著她肩膀問,我是為了誰才被那賤人羞辱?

    沒有放棄周旋,溫晚答應給她們錢,試圖化解,她們倒知道怎么拿捏她了,貪得無厭。

    謝舒毓最后沒被打,卻不是溫晚的錢起了作用,是她自己,主動上門問,她們什么時候來打她,她等不及了。

    太狂了,簡直狂得沒邊!

    宋婷摔了書,跳起來就要扇,謝舒毓貼著她臉說:“我媽是二中的老師,我們學校的校長和教導主任是她同學,你動我一根汗毛試試。”

    對面安靜了。

    她們一直說她裝,這次是真的讓她裝到了。

    謝舒毓看垃圾一樣的眼神掃過眾人,瀟灑轉身離去。

    溫晚記憶中,謝舒毓看到她的時候,眼神微微出現了一些變化。

    直到謝舒毓重新回到她身邊,用校服外套把她包住,抱在懷里,她重新聞到那股熟悉的淡香,才終于參悟。

    是失望。

    難以形容當時心中的惶恐。

    幸好,兜兜轉轉,她們還在一起,

    許多年以后,她們長大,從朋友變成戀人,宋婷結婚,謝舒毓也體貼送上祝福。

    不留神,思緒飄遠,溫晚轉過臉,謝舒毓還在自顧自繼續,“結果嘞?結果嘞?”

    結果嘞,大家心知肚明。

    溫晚腦補出她語氣表情。

    ——“結果還不是要我抱著哄,連去衛生間也跟著,恨不得站在馬桶水箱上等。”

    謝舒毓曾經原話。

    溫晚現在不敢忤逆她,人家剛干了一件大事!

    “嘿嘿”兩聲,諂媚挨去謝舒毓身邊,溫晚嗲個小嗓,“你是什么時候訂的花圈呀,隱藏好深,我一點沒發現。”

    “你防我防得多緊,特意把我往養老院這邊帶,怎么會沒注意呢,生怕我去人婚禮上鬧事吧?”

    陰陽怪氣,謝舒毓最擅長的。

    “我是擔心你沖動犯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

    小臉貼到謝舒毓肩膀,溫晚說她是真心的,“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但我不希望你為我冒險,受傷。”

    “我也可以為你做任何事。”謝舒毓口氣淡淡。

    最深刻的表白,常常出現在最不經意的時刻,毫無預謀,不是為感動誰,連當事人自己都沒發覺,類似隨口一句“中午吃什么”。

    太陽快落山了,在她們身后,把雙影拉得斜長,溫晚靜靜看著地面出神,好像有點懂了。

    我不在乎我,是痛疼,哀傷,流血,眼淚。

    但我無法對你的一切置之不理。

    手機響,謝舒毓拿起看了眼,賣花圈的老頭給她發消息,說順利完成任務。

    謝舒毓打字回復,問沒傷著吧,老頭玩手機玩得挺溜,給她一個周潤發點煙表情。

    好好好。

    步行街盡頭,小店門前,謝舒毓當時心里就有了主意,拿手機拍了門頭上的電話號碼。

    到養老院,溫晚陪奶奶散步,謝舒毓給老頭打電話,老頭讓她加微信,細說。

    謝舒毓讓送花圈去酒店,本來以為還得磨磨嘴皮子,老頭問都沒問,特官方來一句:[需另支付二十元勞務費。]

    謝舒毓轉了二百過去,老頭也沒不要,點接收,說:[謝謝老板。]

    本來謝舒毓想送六個花圈,老頭說四個寓意更好,關鍵他店里只有四個,還都是舊的樣品。

    一般這種都得預定,沒有說人一死立馬買了燒過去,沒這規矩,所以現貨很少。

    行,四個就四個,四面楚歌,四腳朝天,都是好詞。

    出于謹慎,謝舒毓問道:[假如被捕,對方出雙倍價錢,你會被策反,出賣我嗎?]

    可以說是慫,也可以說是謹慎。

    [你這是對我的污蔑。]

    [年輕人,放心好了。]

    [再送你副挽聯。]

    幾分鐘,老頭發了條視頻過來。

    他找人給他舉著手機,他站在桌前,白聯上寫字。

    恩愛夫妻情再續,

    淚灑黃泉深不移。

    工整規范的正楷字,莊嚴,肅穆。

    謝舒毓把聊天記錄翻出來看,溫晚在旁邊歪個腦袋,冷不丁“嗷”一嗓子,指著老頭微信頭像,“你不覺得很眼熟嗎?”

    謝舒毓點開大圖,那是幅工筆畫,畫的荷花,色系清冷,筆觸細膩,極為生動立體。

    手機像素一般,畫面野較為朦朧,但謝舒毓還是一眼認出,這幅畫是她家的。

    謝舒毓的畫是跟他爸學的,他爸是跟奶奶學的,老頭微信這幅畫叫《出水芙蕖》,以前掛在奶奶住的那間老房子里,后來房子拆了,畫就收起來,裝進老樟木箱子。

    “畫還在。”謝舒毓說。

    溫晚又是一陣嗷嗷,“那我們回去找找吧,把畫取了拿去送給他,他肯定很高興,就當報答他了。”

    就說嘛,萍水相逢,要真是一般老頭,給再多錢也不一定干。

    原來是奶奶的舊相識。

    奶奶生病去了養老院,從此跟世界斷聯,一種奇妙的緣分,又讓她們續上了。

    真是巧,偏偏就站到他店門口,靈感微妙,偏偏就想到送花圈。

    到家時天黑盡了,奶奶的東西都在后陽臺,謝舒毓爬到最里面去,找到那口掉漆的老樟木箱子。

    揭開箱蓋,里頭全是奶奶年輕時候的作品,工筆畫數量最多,其次是水墨和重彩,還有大大小小各種字,謄抄的經文等等。

    兩人合力把畫卷抱到客廳,一張張小心翼翼展開看,卻始終沒找到那幅《出水芙蕖》。

    溫晚把紙重新卷起,收好,謝舒毓再去找,終于從角落翻出一卷掛軸。

    奶奶的畫是極好的,種種原因,數十年時間,始終難以面世,現在她生了病,有時連自己都忘記,更別說畫。

    沒被拿去當廢品賣掉,謝舒毓已經非常感激。

    拿干毛巾撣掉外面浮灰,謝舒毓展開掛軸,果然是她們要找的那幅。

    紙千年,絹八百,畫上芙蕖,栩栩如生。

    溫晚不懂畫,但基本的美丑她能看得出來,照片上已經很好看了,實物更為驚艷。

    畫上有字——贈湘明。

    兩人嗅到八卦的味道。

    “湘明會不會就是做花圈的那個老頭?”溫晚手指點唇。

    “先問問,別是他自作多情。”謝舒毓說著,拿手機給老頭發微信。

    [湘明,睡了嗎?]

    謝舒毓五個字丟過去。

    “過于曖昧了吧。”溫晚在旁笑抽。

    對面顯示正在輸入,興許是激動手抖,半天才回消息。

    [你們找到那幅畫了?]

    咦,有戲。

    謝舒毓問:[你真的是湘明嗎?]

    老頭說是,謝舒毓說她不信。

    [身份證拍我看看。]

    聊天框沒動靜,八成真去找,謝舒毓其實已經確定是他,只是不懂為什么當年送給他的畫,最后又回到了奶奶的紅漆樟木箱。

    兩人記憶中,奶奶住的那間老房子里,《出水芙蕖》確實消失過一段時間。

    拿上畫出門,在老家似乎沒有開車的習慣,去哪兒都是兩條腿,非常自然,從車邊走過。

    老頭發了張圖片過來,謝舒毓點開。

    老頭是真的老,八十多了,大名卻跟“湘明”連個偏旁部首都不挨著。

    叫譚正德。

    止步,謝舒毓站在街邊打字:

    [你是個鬼的湘明,騙子!]

    對面發來一串省略號。

    [我字湘明。]

    他拍了個自己的章,那上面確實寫的“湘明”。

    哦!忘了這茬,還有字呢,怪講究的。

    [那你直接發章不就行了。]

    謝舒毓說。

    [你讓我發的身份證。]

    正德老頭說。

    “還挺老實的。”謝舒毓嘟囔一句。

    “到底咋回事。”溫晚一路都在猜,“怎么就分手呢,感覺老頭人很好啊。”

    謝舒毓說年齡差了十多歲呢,她奶奶七十,老頭都八十多了。

    “不過話說回來,還是得活得久,我爺跟我奶倒是差不多歲數,誰知道他年紀輕輕就死了。”

    溫晚不知道在那腦補了些什么,一陣接一陣嘆氣,“奶奶當年要是跟正德老頭在一起,說不定能好好的,畢竟志趣相投,一個會寫,一個會畫。”

    謝舒毓她爺是機械廠工人,那個年代,結結實實的鐵飯碗。

    寫字再好,也是寫在花圈上,賺不到工分和糧票。

    “正德比奶奶大了十多歲呢,又沒錢,鬼才跟他結婚。再說,真跟他結婚了,就沒有我了。”謝舒毓說。

    溫晚仔細一想,有道理。

    “話說回來。”

    謝舒毓壓了壓嗓,“我爺死了那么多年,你怎么知道她跟正德就沒個一腿半腿的?”

    溫晚“啊”一聲,“什么呀!你怎么可以亂說。”

    “不是亂說。”謝舒毓又開始明嘲暗諷,“你才活了三十多年,都交了好幾個,又是小婷又是小君的,奶奶七十多,人生經歷相當豐富的好吧。”

    小君溫晚認了,那是她一輩子無法抹去的一個污點,污點!

    “但小婷是怎么回事?你不要亂講!”

    “怎么回事還用我說,你跟她睡一張床,說悄悄話,跟她一起罵我。”

    不提還好,越說越氣,謝舒毓甩開她手,一個人氣沖沖走在前面。

    “欸?”溫晚莫名其妙。

    “又翻舊賬,你有毛病吧!”她快跑幾步追上,“那我還沒說,你跑去跟人相親,結果人家兩母子坐在院里把你罵成狗!”

    好好好,謝舒毓停步,原地等,連連點頭,說“你行”。

    “不如你。”溫晚牽住她手,繼續往前走。

    誰跟誰才是摯友,顯而易見。

    回到老步行街,花圈店早打烊了,謝舒毓站門口,正要給老頭發信息,溫晚手舞足蹈,“我來我來!”

    謝舒毓把手機遞過去,倒要看她說什么。

    [出來喝酒。]溫晚更夸張。

    “還喝!一把年紀別中風了。”

    謝舒毓把手機接過去:[小廣場跳舞。]

    溫晚又蹦又跳,嘎嘎直樂,“我還要來,還要來。”

    [你開下窗。]

    謝舒毓一看就知道她自己腦補的偶像劇情節,也不管老頭是不是看得懂。

    [我在你家樓下。]謝舒毓拿過去補了一句。

    溫晚回頭看一眼,“就一層,哪里來的樓下。”

    話音剛落,她呆在那。

    昏黑的老街,一閃發光的小門,佝僂老者逆光站在門前,蒼老的皮膚在夜晚是厚重的古銅顏色。

    他像一尊孤獨的雕像,偏偏眼底有淚花在閃。

    謝舒毓把畫遞過去,看到晶亮的水滴掉落在青石板。

    正德老頭把她們請到屋里喝茶,門面很小,四處堆滿香燭紙錢,柜臺就是他的書桌,上面有他的筆架、硯臺、鎮紙、茶杯,還有收款碼。

    謝舒毓和溫晚手牽手坐在一對還沒來得及畫臉的紙扎人前面,并不覺恐怖,房間里的香燭和紙錢味道,倒是意外很好聞。

    正德老頭給她們端來泡好的茶水,說畫是十年前畫的,那時候人還是清醒的。

    畫被要走,是人進養老院之前的事情。

    “不記得我了,有天突然跑到店里鬧,罵人,打人,說我偷了她的東西。”

    正德老頭不知道該怎么辦,那個病發作起來,把人變得不像人。

    “畫取下來,她拿走,之后再也沒來過,不跟我出去散步了,更別提寫字畫畫。”

    城鎮里一半的死老太死老頭,曾經都是奶奶和正德合力扎的花圈,寫的挽聯。

    “我倒希望她走在我前面。”

    正德老頭說,希望能為她做點什么,不想看著她一直活受罪。

    “你們奶奶,從來是個體面人,大家閨秀,只是那個年代,對她并不友好,她沒有機會展示自己。”

    下午在養老院吃飯,溫晚聽護士提起,說是有個老頭常去看望奶奶,找張桌子,筆墨紙硯拿出來,若無旁人開始寫大字。

    他不跟奶奶說話,但奶奶看到他寫字,會自動走到他身邊,拿起筆,也在旁寫寫畫畫。

    必然就是正德老頭。

    周亦的朋友圈里,酒店門前,正德老頭精神抖擻,擁有一種赴死般的堅毅無畏,這時燈下捧著奶奶曾經送他的畫,眼淚順著滿臉溝壑亂七八糟淌。

    泡的茶晾得差不多,喝完,她們起身離開小店。

    縣城人口少,歇得早,出了步行街,外面馬路上看不到幾個人了,只有路口幾個推著板車賣水果的,燈下無聊刷著短視頻。

    溫晚很為謝舒毓感到憂愁,“聽說老年癡呆是會遺傳的,你老了也變傻不認得我怎么辦呢?”

    真是想想就難受,“你肯定也很難受,但是你自己都不知道。”

    默默牽緊她手,謝舒毓想起,“學敏姐說過類似的話。”

    溫晚:“什么?”

    “學敏姐說,跟你在一起,我不會得老年癡呆。”

    謝舒毓苦笑一下,“就像你說的那樣,正德老頭和奶奶志同道合,她人都糊涂了,看到正德老頭,還是會自動走到他身邊,跟他一起寫寫畫畫。如果換作現在,奶奶不需要考慮經濟和年齡差,也許會生活得很幸福。”

    但那個時代太多阻礙。

    “所以現在那么好的環境,我們不可以再畏畏縮縮!”

    謝舒毓驀地握拳,“沒有什么可以阻攔我們,也沒有人可以拆散我們。”

    溫晚揚起臉,燈下,她整個人暖融融的,連頭發絲都在發光。

    “那你會把我們的事告訴你媽嗎?”溫晚試探著。

    “當然。”謝舒毓毫不猶豫。

    “也不用著急。”

    溫晚不想讓她為難,“我們慢慢來,反正日子還長。”

    謝舒毓點點頭,水果攤前停下來,買了一串葡萄,幾個蘋果。

    這天晚上,她們牽手從美美洗浴旁邊經過,遠遠看見大姨坐在屋里磕瓜子刷劇,謝舒毓當時還十分不屑一顧,沒想到十分鐘后,她一手牽著溫晚,一手又提著洗浴籃子出現在美美浴室門前。

    “讓你說中。”謝舒毓垂頭喪氣的,“我們又來了。”

    大姨小拇指戳一下平板,暫停,還是那句話,“辦個會員唄,預存五十。”

    今天已經花了很多錢,謝舒毓搖頭,“明天就來水了,我也會找人來修熱水器。”

    “你都花了好幾十,早聽我的,五十塊夠你們連著洗半個月!我還能免費讓你們接水回去用。”

    大姨忍不住嚷嚷起來。

    謝舒毓仍是說不,“假期快要結束,我們就要走了。”

    “隨你的便。”大姨繼續看劇。

    進浴室之前,謝舒毓還是忍不住問:“為什么整個小區都停水了,你的浴室還有水呢?”

    今天好多人過來洗澡,門前聽見里面嘩啦嘩啦。

    謝舒毓懷疑,“姨你不會是什么隱藏的大佬吧?還是你故意破壞了管道。”

    前半句大姨沒聽懂,后半句聽懂了,而已反應很大。

    “誰破壞管道,誰破壞管道!你說清楚!”

    “那怎么就你的浴室有水。”謝舒毓費解。

    “她這邊是農村用水,我們那邊是城市用水,不是一個管道。”

    門口又進來個姨,顯然是充了會員的,直接報手機尾號和姓氏。

    謝舒毓拉著溫晚灰溜溜進去。

    “還沒掃碼呢!”

    大姨尖叫,用力拍桌。

    謝舒毓問出來給行不行,她想快點跑。

    “不行!”大姨被惹毛了。

    “欸——”謝舒毓硬著頭皮回去。

    溫晚幫著說話,“我們是消費者,是上帝,你不可以這樣兇我們。”

    “不洗就滾。”大姨說。

    “滾就……”溫晚張嘴就來。

    小音箱播報,到賬二十,謝舒毓趕緊拉著溫晚往里走。

    謝舒毓來之前想得好好的,看書畫畫,陪奶奶散步,給奶奶做飯,結果剛到地方就碰了一鼻子灰。

    接下來幾天,沒一天是消停的,破熱水器更把她弄得精疲力盡,摳摳搜搜花了很多錢。

    第二天一大早,謝舒毓找王奶奶聯系了人過來修,結果對方告知,里面熱水管壞了。

    以為換個閥門就能解決的事,師傅說這破玩意連修都沒必要修,型號太老,出水太小,不如添個幾百直接換新。

    “現在熱水器很便宜的,小的那種。”師傅比劃說。

    “幾百?!”謝舒毓不自覺拔高音量。

    師傅以為她問價錢,“連機器帶安裝,七八百。”

    謝舒毓瘋了才會去換,她表情管理全線崩潰,行為都不受控。

    “請您離開。”

    “嗷,我白跑一趟。”師傅兩手一攤,站那說。

    “你打車來的嗎?”溫晚意思是給他報銷費用。

    人扭頭就走,“砰”一聲把門砸得震天響,樓下摩托車嗡嗡嗡,漸漸遠了。

    謝舒毓穿條大褲衩站在那,腦子也嗡嗡嗡的,只覺人生艱難。

    溫晚拍拍她肩膀,安慰說:“沒關系,他自己走了,我們節約了十塊錢。”

    謝舒毓雙手抱頭,蹲到地上,“也就是說,我們晚上還得去美美浴室。”

    命運啊,命運,詭譎的命運。

    現在不僅僅是花錢的事了。

    丟人,好丟人!

    溫晚說不怕,“到時候我去對付她!”

    這天是她們假期倒數第二天,整天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溫晚對鏡模擬過很多遍,大姨要再為難她們,她會好好跟她講一講人生的大道理。

    出來混,總要交學費的嘛!你敢保證自己一輩子沒犯過傻?

    到了晚上,她們提著小籃子去美美浴室,柜臺里坐的卻不是大姨。

    “我媽打麻將去了。”里頭小姑娘說。

    溫晚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謝舒毓又掃了二十過去。

    第56章 我心里有喜歡的人了

    “早知道充會員了。”謝舒毓不知第多少遍念叨。

    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正德老頭只要二十塊勞務費,她硬給人二百,美美浴室五十塊錢會員舍不得充,兩人四天,多花三十塊。

    溫晚掰著手指頭幫她算,“維修師傅的交通費沒給,賺了十塊。”

    謝舒毓略感欣慰,總結:“所以說人不能太倔強,維修師傅那趟本來可以拿到個盒飯錢的,暴脾氣,到嘴的鴨子飛了。”

    溫晚重復:“是啊,人不能太倔強。”

    也不知道這話說給誰聽。

    下午要開車回去了,謝舒毓前前后后收拾東西,溫晚坐在沙發上玩手機,半晌見她恢復得差不多,突然“欸”一嗓。

    “怎么了?”謝舒毓急匆匆從臥室跑出來,“是不是撞到哪里。”

    “沒。”溫晚氣定神閑仰靠在沙發背,“只是想起丟在樓道里的那份燒烤,有點可惜。”

    謝舒毓捶胸頓足,“你不說我都忘了,虧啊,我們虧大了。”

    溫晚四腳朝天在那樂。

    半分鐘后,她笑容消失,看見謝舒毓把她穿大花裙子和高跟鞋站墻頭的照片發微博了。

    最近謝舒毓粉絲暴增,有專業人士分析面相,說她長得不太正直,謝舒毓悶不吭聲,溫晚照片直接丟出去,連個文案都沒有。

    保險起見,給溫晚打了碼,但有在公園偶遇過她們的女孩評論說見過,說小毓老師的女朋友長得非常漂亮,下面還跟了照片。

    溫晚點開大圖,看到自己撇著腿坐在路中央……

    幸好只是張背影。

    評論區問,為什么她每次不是在墻上就是在地上,是不是美女都那么不在乎形象。

    溫晚絕望得想死。

    又有人說,臉都看不到,怎么判斷美丑的。

    溫晚切小號:[美是一種感覺。]

    昨天在浴室,好幾個大姨夸她身材好,前凸后翹的。

    丟臉確實丟臉,但不管是站在墻頭上,還是坐在鵝卵石小路上,她都是美美的!那就夠了。

    哼——

    官宣嘛,小筷子出發點是好的,溫晚大方擺擺手,不計較。

    謝舒毓找了幾張舊報紙把風鈴包起來,裝在書包里,溫晚說,還想帶幾張奶奶的畫,拿去掛在她家大別墅里。

    她外公以前就很喜歡奶奶的畫,只是奶奶性格孤僻,不愛交友,外公一直沒找到機會。

    好些畫都沒裱,時間太久,發軟發潮,像晚年的奶奶,都禁不起太大折騰。

    謝舒毓找了根搟面杖,用報紙一層夾一層卷起來。

    溫晚蹲在旁邊看,覺得她好聰明,怎么那么聰明呢。

    “很簡單呀。”謝舒毓說。

    溫晚歪一下頭,“我想不到。”

    “你除了吃就是睡,你能想到啥。”謝舒毓隨口一句。

    溫晚真服了,“你現在說話跟表姑姑一模一樣,人家好好在夸你,你就會恩將仇報。”

    “為什么呢?”謝舒毓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常常言不由衷,似是在逃避什么。

    “也許是因為害羞,無法坦然面對夸獎,明明是好事,卻感覺羞愧難當,為了轉移話題,開始胡言亂語。”

    隨著年齡的增長,一天一天,她在慢慢挖掘自己。

    “我會糾正的,爭取變得更勇敢一些。”

    謝舒毓低著頭,用舊報紙把搟面杖完全包嚴實了,膠帶粘起來。

    溫晚蹲在一邊,看她慢條斯理做事,過長的劉海用抽屜里翻出來的蝴蝶結發卡別起,有調皮的幾縷垂下,隨行動左右搖晃。

    她媽說不生小孩就可以永遠保持年輕,是真的,現在的謝舒毓還是跟上高中上大學時候一樣,純質天真蕩漾在甜蜜笑窩。

    溫晚看她看得著了迷。

    謝舒毓猶猶豫豫、搖擺不定的時候,是真氣人,但她一旦堅決起來,就很難被說服。

    她想好了,就表白,說“我們在一起吧”,網友開玩笑問她是不是一個正直的人,她直接發女朋友照片。

    “我好喜歡你。”溫晚不管不顧撲上去,抱住她。

    “哎呦——”

    謝舒毓一屁股坐到地上,笑意飛揚在臉頰,嗅聞熟悉的發香,“怎么了呀。”

    “沒怎么呀。”溫晚左右扭扭,“就想抱抱你。”

    “你那么喜歡我呀——”

    謝舒毓拉長音調,學人撒嬌。

    溫晚跟她額頭對著額頭,鼻尖對著鼻尖,噘起嘴巴“啵”一下,“我明天不想上班,我想請假。”

    想回家看看,想跟謝舒毓待在一起。

    “但不想自己一個人開高速了,到時候讓我爸開,送我回去。”

    “那你當時怎么想到半夜開車來找我。”謝舒毓繼續親她,問題心中早有答案,還是想聽她親口說出。

    溫晚半閉著眼睛,被親得有點熱,“答案就在問題里呀。”

    “那問題是什么嘛。”謝舒毓后背抵在沙發,手環住她腰,吻她形狀清晰的鎖骨。

    有點喘,溫晚哼哼說“想你”,抓著人手往那送。

    隔著睡褲,謝舒毓順從輕揉,溫晚呼吸不暢,忍不住低低喊了幾聲,謝舒毓托起她臀,把她抱到沙發。

    半只拖鞋還掛在腳背,腳尖翹得高高,溫晚仰面看著天花板,小腿肚搭在謝舒毓肩膀。

    她以前真的不知道,跟喜歡的人做這種事情,原來那么快樂。

    曾努力想象過,接吻到底是什么感覺,小說中描寫的“過電”和“白光”又到底什么滋味,她總不能真去摸電門。

    現在她知道了。

    一天天熱起來,才折騰沒多久,溫晚滿背滿頭的汗。

    她全身皮膚發紅,謝舒毓拿濕毛巾給她擦,說像只小粉豬,她氣得踹了一腳,軟綿綿沒什么力氣,被人輕而易舉握住腳踝。

    汗涔涔的夏,沒空調的老房子,墻角幾串灰塵精靈偷偷躲在那看。謝舒毓親了一下溫晚腳背。

    渾身一酥,溫晚結結實實打了個顫。謝舒毓順著她小腿往上,持續的吻落在她腿肚,膝蓋,大腿及內側。

    謝舒毓起身離開,繼續收拾東西,溫晚躺在沙發,意猶未盡舔唇。

    好喜歡哦。

    這么會釣,不要命啦!

    臨走,她們專程跟王奶奶和她大閨女道別,感謝奶奶這幾天的照顧,答應下次來給她買禮物。

    王奶奶送她們到小區門口,說自己什么也不要,能常回來看看就行。

    “見到你們,奶奶就高興。”

    她抹眼淚,說她的幾個孫子外孫都在大城市,過年也不回來。

    “那就隨便她們。”

    謝舒毓看一眼王奶奶身后她大閨女,“珍惜眼前人,珍惜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無論是誰。”

    王奶奶明顯愣了下。

    “奶奶再見,姑姑再見。”

    出小區,上車,謝舒毓低頭系好安全帶,“所以人根本不需要有后代,老了不是進養老院,也是自己在家待著。”

    話音剛落,李蔚蘭電話進來,問她今晚要不要回家吃飯。

    謝舒毓拒絕得干脆,連借口都懶得找,直接說“不”。

    “給你買了些禮物。”李蔚蘭在電話那頭小心翼翼說。

    謝舒毓問是什么,李蔚蘭以為還有轉機,語氣變得輕快,“買的土特產,還有紀念品。”

    “沒什么用啊。”謝舒毓下一句緊跟。

    “一點心意。”李蔚蘭說。

    “我不要。”謝舒毓直接把電話掛了。

    溫晚在旁,雙手握著方向盤,眼睛睜得大大圓圓,身體朝右微偏,是個偷聽的姿態。

    “今晚去你家。”謝舒毓直接說。

    “好嘞!”溫晚啟動車子。

    離開小縣城之前,她們繞道去了趟養老院,跟奶奶道別。

    溫晚來的時候被狗追,走的時候還惦記著要報仇,車停在公園外,執意要走小路。

    不放心,謝舒毓半路撿了根棍子攥手里,到鐵門邊,沒見著狗,溫晚又蹦又跳,“來啊,你們出來呀,有本事來咬死我呀!”

    旁邊山坡上本是靜悄悄,人聲剛落,頓時犬吠四起,山上四五只狗嗷嗷沖下山。

    溫晚尖聲大叫,謝舒毓拉著她往鐵門方向跑。

    上次來,大鐵門里面那扇小鐵門是開著的,這次竟然被人鎖上了!謝舒毓猛拽了幾下,沒拽開,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溫晚本能往來時方向跑,這次穿的平底鞋,速度那叫一個快,眨眼就沒了影。

    什么叫大難臨頭各自飛,謝舒毓真真體會到了。

    四五只狗在后面追,她心臟咚咚狂跳,跑幾步意識到不行,轉身,舉棍面對狗群,站定不動。

    她停,狗也停,兩方默默對峙,謝舒毓緩緩倒退,直至拐角處。

    狗群停止追逐。

    溫晚已經跑回車里躲起來,降半扇車窗,兩顆黑眼珠滴溜溜。

    “我真服了!”謝舒毓一面大聲說著,一面朝她走去,木棍連續敲擊地面,“我服了,鐵服。”

    溫晚迅速拉開車門跑下去,“你沒事吧?”

    這是個啥樣的女人啊,謝舒毓舉起棍子,“我要休妻!”

    “那人家害怕嘛——”

    溫晚狂拍馬屁,“你總有辦法,你把那些狗全嚇跑了,你是女中豪杰,真正的英雌!”

    “閉嘴!”謝舒毓扔了棍子,讓她老實站著別動,“我踹一腳,就消氣。”

    “好呀好呀。”溫晚朝前小蹦半步,兩手順著左右腰線往下那么一撫,臀高高翹起,“只要你能消氣,別說踢我屁股,啃我屁股也百分百沒問題呀!”

    謝舒毓氣笑不得,到底沒舍得踹,見四下無人,走近拍兩巴掌,還狠狠掐了把。

    “過癮吧。”溫晚攬著她胳膊問。

    謝舒毓笑。小腚渾圓,又緊又翹,險些掐不起。

    溫晚手環住她腰,順著往下捏了把,“你也不賴。”

    午飯她們在外面吃的,這個點按理說奶奶該睡下了,她們本來計劃隔窗看一眼就走,到樓下大廳,正德老頭竟也來了,吃飯的長桌邊寫大字。

    奶奶也在,穿一件盤扣小立領中式上衣,棉麻材質,溫暖的米白顏色,衣擺位置還繡了朵素色牡丹。

    梅香姐說,正德老頭每周雷打不動來兩次,每次奶奶都盛裝打扮,早飯后眼巴巴盼著人來,上午寫字,下午畫畫,傍晚牽手在院里散步,七八點天黑盡才走。

    她們遠遠看著,老頭不知在奶奶耳邊說句什么,把人逗得哈哈笑,哎呦喂,可把別的老太太羨慕壞了。

    “挺好的。”

    “挺好的。”

    沒打擾,她們開車走了。

    謝舒毓終于明白,奶奶之前跟她們住在市里,為什么會離家出走,原來還有老情人在這兒。

    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梅香姐還說,正德老頭在的時候,奶奶不怎么犯糊涂,即便有,老頭很快也能把她安撫好。

    “怪不得我媽不讓把人接走。”謝舒毓敲了敲額頭。

    她容易心軟,覺得那時候的自己說話語氣重了,剛才媽媽電話進來,態度也不夠友好,想想還是回撥過去。

    李蔚蘭接到電話,頗感意外,謝舒毓摸摸耳朵,想想說:“剛見到正德老頭了,在養老院,帶著奶奶寫字畫畫。”

    李蔚蘭“哦哦”兩聲,“他人還是不錯的,跟你奶奶是幾十年的好朋友。”

    果然,李蔚蘭知道。

    “之前是我態度不好。”謝舒毓飛快說了一句。

    她有時候對自己感到特別無語,總在道歉,也太沒出息了。

    可她就是沒辦法狠心,對李蔚蘭,對溫晚。

    “那……”

    李蔚蘭吞吞吐吐,應該還是想叫她回家吃飯,謝舒毓及時打斷,“我這幾天都跟小碗在一起,今天答應要去她家。”

    “我就想見見你。”那邊說。

    那見吧,就在外面見一面。

    下午三點,溫晚車進市區,停在謝舒毓家小區地下停車場。

    李蔚蘭站在樓棟門前等,兩人坐電梯上來,見面溫晚先打招呼,李蔚蘭今天穿一條藏藍色短絨面料的連衣長裙,低跟皮鞋,蓬卷發,看到溫晚,眼睛明顯亮了下,輕聲問:“你媽媽最近怎么樣?”

    溫晚說挺好,都挺好,李蔚蘭提起溫瑾,表情有點傷心,“感覺很久沒見過她了。”

    “那干媽今晚跟我們一起去我家吃飯唄。”溫晚直接說。

    她身體僵了一瞬,搖頭,“還是不了。”

    謝舒毓站那半天沒說一句話,出樓棟的時候,李蔚蘭只看了她一眼,目光就不由自主往溫晚身上飄,到現在還是一瞬不瞬把人盯著,好像溫晚才是她生的。

    每當這種時候,謝舒毓都覺得自己實在蠢得可以。

    記吃不記打。

    溫晚也好,謝舒屹也好,都是被獨寵長大的小孩,永遠熱情大方,而從來不被重視的某人,難免心理扭曲。

    “你說要見面,原來是為了見溫晚。”謝舒毓盡量玩笑的語氣,不想遷怒溫晚。

    驟然回神,李蔚蘭面色通紅。

    “給你買的東西。”她把手里提的塑料袋遞過去。

    “說了不要。”謝舒毓連接都不接。

    她不接,溫晚也不接,李蔚蘭手臂孤零零橫在那,也意識到氣氛有點尷尬。

    “其實媽就是想跟你道個歉。”李蔚蘭垂下手臂,視線落在自己腳尖。

    她要一見面就說這句,謝舒毓必然會感動,但太遲了。

    “道歉干嘛,你生我養我,無論對我做什么都是理所應當的。”謝舒毓話有點沖,口氣卻淡淡。

    察覺到謝舒毓情緒不對,溫晚倏地仰臉。

    幾人之間,氣氛降至冰點,李蔚蘭不置可否,只道:“你魏同學那件事,是媽媽對不起你,我也真不知道他現在竟然變成這種人,上次我回去看你奶奶,他媽媽……”

    “他以前也不是什么好人。”謝舒毓打斷。

    默了幾秒,李蔚蘭謹慎抬頭,看向溫晚,才淡淡掃過溫晚身邊的謝舒毓。

    這種不經意流露的本能,實在太讓人傷心。

    所以有時候,謝舒毓覺得,她根本也怨不到弟弟身上。

    因為李蔚蘭對溫晚也是這樣,如果溫晚出生在她們家,得到的待遇跟謝舒屹肯定是一樣的。

    怪不了爹媽,怪不了謝舒屹,也怪不得溫晚。

    只能怪她自己,太普通,太尋常,毫無魅力。

    強忍淚意,謝舒毓莫名其妙笑了兩聲,似要掩蓋什么。

    她語調故作輕快,“其實我答應見面,也有話要跟你說。”

    溫晚心臟激躍一下。

    李蔚蘭抬起頭,終于直視她。

    “我心里有喜歡的人了,我們也已經確定戀愛關系,所以麻煩你……”

    抿唇,謝舒毓緩了幾秒,“鄭重告知一下,媽媽以后不要再給我介紹相親對象了,我不可能跟一個我不愛的人結婚。”

    就這么輕而易舉說出來了!

    半啟唇,溫晚表情呆滯,耳邊是遙遠的海上汽笛聲。

    悠長,恒久。

    “什、什么時候的事。”

    李蔚蘭也傻了,她從來沒聽說過消息。

    在她印象里,謝舒毓從小到大就像尼姑庵里的比丘尼,清清冷冷,目空一切,永遠無欲無求。

    高中階段,謝舒毓借住到溫瑾家,她隔三岔五找人打聽,孩子有沒有早戀,得到的答案是否。

    ——“小筷子天天跟小碗在一起,兩人形影不離,真早戀,小碗肯定要鬧的。”

    那邊原話。

    謝舒毓上大學,身邊還是沒動靜,李蔚蘭起初不以為意,覺著她還小,也沒像別家大人那樣,非逼著小孩找對象,她自覺不是那種封建老古板。

    謝舒毓碩士畢業,開始上班,李蔚蘭旁敲側擊,她好像還是孤零零一個。

    倒也不完全是孤零零,她有幾個來往很深的朋友,但都是女孩子。

    開始著急,覺得不能再拖下去,李蔚蘭才開始給她介紹相親對象的。

    怎么突然就有新情況了。

    “那上次,我讓你去,你怎么就,就輕而易舉答應了呢。”李蔚蘭想不通。

    “因為我就不是去跟他相親。”

    謝舒毓干脆直說了,說小時候兩人結過梁子,她奔著報仇去的。

    “我那天罵了他,罵得很難聽,他恨我,后來跟他媽一起罵我,只是不小心讓溫晚聽到,錄下來。”

    說這些干嘛,很煩,且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廢話,謝舒毓搓搓額頭,有點不耐煩。

    “總之,我有喜歡的人了,我們感情很好,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們在一起有幾天了,這次見面就是跟您說清楚,既然我跟人談了,就要好好對人家,希望媽媽可以尊重我,尊重我的一切決定,以及尊重她。”

    發言完畢。

    李蔚蘭還是有點沒回過神來,她手撐額,“等等,你說‘在一起有幾天了’,意思你們這些天都住在一起?在老家,老房子里?”

    她看向溫晚,“這人你知道嗎?”

    “額——”溫晚抓抓后腦勺。

    她豈止是知道。

    “有兩個房間嘛。”溫晚只能跟著扯謊。

    李蔚蘭腦袋“嗡”一下炸了,“三個人,住在老房子里?”

    “嗯、呢。”溫晚點頭。

    謝舒毓忽然有點想笑。

    “這方便嗎?”李蔚蘭知道現在年輕人都很開放,她是副校長,正校長不管的一切雞零狗碎都是她在管,比如早戀。

    她知道現在年輕人放得開,可也沒到這種程度吧?

    “那他沒跟你們一起?”

    李蔚蘭扭頭四處看,以為人不好意思來見她,躲在哪兒呢。

    小路盡頭,拐進一名黑衣青年男性,李蔚蘭神經兮兮,把對面都看毛了,人不由加快速度,跑進樓棟。

    溫晚抓抓臉蛋,手虛掩唇,笑。

    謝舒毓讓李蔚蘭別看了,說謊她最擅長,“目前異地,是小碗在那邊的鄰居,明天還得上班,已經坐車回去了。”

    “跟小碗一個小區……”

    李蔚蘭反應幾息,“那你以后豈不是要嫁外地去。”

    謝舒毓說不用,“她就是我們本地的,只是暫時外派到那邊,工作結束會回來的。”

    李蔚蘭“哦哦”兩聲,人還是懵的,緊接著打聽,“是什么家庭的孩子啊,人怎么樣,有沒有照片,能看看嗎?”

    “家里有錢,開公司,住別墅,父母感情很好。爺爺奶奶沒了,外婆走得早,但有個對她很好的姑姑,還有外公。照片沒有,她比較靦腆,我們在一起也沒多久,沒拍合照,但人挺不錯的,至于長相……”

    謝舒毓一口氣斷在那,看向溫晚。

    “簡直完美,明星,漂亮得無與倫比。”

    溫晚手舞足蹈,表情夸張,“我見了都想搶過來!”

    李蔚蘭目瞪口呆。

    “那是獨生子女了。”她嘟嘟囔囔,“聽起來,條件很不錯。”

    比那個魏安慶確實強不少。

    “認識多久談的呀。”

    “二十多年,老同學。”

    謝舒毓生怕人猜不出來,“從小到大特別要好,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那么喜歡我,哈哈。”

    李蔚蘭聽得稀里糊涂,有這號人物嗎?她怎么一點沒聽說。

    “那小碗也認識。”

    “認識,特別認識。”溫晚點頭如搗蒜。

    本人,在此。

    第57章 說不定哪天就分了

    已經暗示得很明顯,李蔚蘭還是一點沒往溫晚身上代,追著她問: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真噠呀!真噠呀!溫晚樂得直拍巴掌,“兩人感情特別好,性生活也極為和諧,每天晚上鬼喊鬼叫的,哎呦吵死人了。”

    謝舒毓絕望閉上眼睛,臉轉到一邊。

    李副校長老臉通紅,“你這孩子,怎么什么事情都往外說……”

    “我們關系好嘛。”溫晚發出連串的“嘿嘿”聲,像村口二傻子。

    不過這招確實好使,李蔚蘭不敢再往深了打聽,生怕知道更多細節,塑料袋強塞給謝舒毓,說拿回去吃,趕緊溜了溜了。

    謝舒毓打開袋子看了眼,當地一些土特產,還有明信片和冰箱貼之類的文創用品。

    她還沒有自己的冰箱,書桌靠墻豎的那面洞洞板倒是能貼,但這些樹脂、金屬或木質的陌生城市地標,她并不向往。

    還是分人。

    回到車上,謝舒毓收到李蔚蘭三百字小作文,內容圍繞“媽媽只是希望你幸福”主題展開發言。

    從前,謝舒毓覺得收到媽媽的信是件很幸福的事,誰家母女這么掏心窩子,一天一篇小作文。

    現在她只希望大家保持距離。

    另有一點,謝舒毓困惑,為什么媽媽眼神從不在她身上過多停留,卻總給她寫信,說有多愛多愛。

    停車場有股悶悶的塑膠味,車載香薰也無法掩蓋,謝舒毓頭微微偏向窗外,看到車后視鏡里的自己,像一條絕望的魚,被困在狹小昏暗的地下世界,已經很久沒看到過太陽。

    她給李蔚蘭回復信息:[不要再自我感動了。]

    真的愛我,為什么說話的時候從來不看我,為什么那專注的神情、目光永遠不是瞄向我。

    [你讓我感覺,我是一個很糟糕的人,你的愛是虛假的,只是出于責任。啊,這個從我肚子里生出來的小家伙,并不是我喜歡的模樣,但既然生下來了,就不能不管,快些給她安排個對象結婚吧,等她組建了自己的家庭,我就算完成任務。]

    不要否認,謝舒毓告訴她,也不要狡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不要妄圖欺騙我。

    [現在,我有了自己的戀人,我們很相愛,媽媽可以為我放心了。]

    謝舒毓曾經設身處地站在媽媽的角度思考問題,她遠嫁他鄉,父母緣淡薄,所以理所當然覺得女兒不值得被過分傾注感情……

    可是,為什么她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溫晚,而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我到底怎么了。

    [以后不要給我發長信息,超過五十個字,我拉黑你。]

    “咻”一聲,消息發送。

    謝舒毓耷拉著腦袋,過長的劉海遮蓋了眼睛,手機屏昏暗的環境中幽幽亮著光,規范黑體字被大顆眼淚暈染開,扭曲、融化。

    一雙手從旁邊伸過來,將她濕亂的發攏至耳后,隨即溫熱觸感覆蓋臉頰,點點吻去咸澀。

    淚眼朦朧抬起頭,謝舒毓哽咽問道:“我真的是一個很糟糕的人嗎?我不值得被愛嗎?”

    為什么媽媽不喜歡我。

    她想,答案是的。

    有些人,天生就招人喜歡,一張臉靈動有神,賣萌撒嬌手到擒來,就像那些大導演常說的觀眾緣。

    有些人,死氣沉沉,像墓碑,像枯樹,是凝固的水域,湖底的淤泥。

    原本,謝舒毓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人喜歡。

    身邊出現對照,難免有落差。

    暗搓搓跟人比較,那個人還是自己女朋友。她甚至沒辦法說出口。

    “還記得今天上午,我們離開小區的時候,你跟王奶奶說的那句話嗎?”

    溫晚親了親謝舒毓的睫毛,捧起她臉,認真看著她。

    “什么?”謝舒毓有點不記得了。

    “你說,要珍惜陪伴在身邊的人,無論是誰。”

    溫晚繼續親她,鼻梁,嘴唇,“有很多人喜歡你的呀,你的微博粉絲,她們都叫你小毓老師,只在電視上看了你一眼,全部鏡頭加起來可能不超過五分鐘,就千方百計找到你,私信跟你表白,毫不吝嗇對你的欣賞和贊美。”

    還有我啊,溫晚說,我很愛很愛你,我敢對天發誓,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

    喜歡你的人也不少,奶奶,王奶奶和她大閨女,葉子和阿音,學敏姐,梅香姐,樓下李大爺,正德老頭……

    “是媽媽又怎么樣?”溫晚憤慨道:“不尊重小孩的,不愛護小孩的,都不是好媽媽。”

    “可媽媽只是不愛我。”

    如果她誰也不愛,只愛自己,謝舒毓舉雙手雙腳贊美。

    可媽媽只是不愛我,所以才那么傷心。

    偏偏,她每次提前知道我要回家,都會為我打掃房間,準備我愛吃的菜,會約我到樓下散步,給我寫信……

    在我面前,她流淚哭泣,毫無防備展示自己柔軟的一面,還會像大多數家長那樣,用自以為對我好的方式,強迫我做一些不喜歡的事。

    謝舒毓想不通,真想不通。

    “或許,她只是向往你身上柔軟體貼的女性特質,因為在家庭中,她難以尋求到共鳴,從她的丈夫和兒子身上。”

    溫晚抓抓腦門,“哎呀我去,不會真讓葉子說中了吧。”

    謝舒毓搖頭,“隨便她是什么樣的人,無所謂她過去我不知道的種種神奇遭遇,總之我不會再回應她的需求。”

    有一種恨叫當時不懂。

    當時不懂,自己是不被偏心的孩子,當時不懂,她原來承受了那么多冷待。

    數年后,猛然回首,忽然懂得,卻再也沒有彌補的機會。

    長大,自由的反面,是懂事后過分清醒帶來的綿綿針痛。

    但我們最終都要脫離家庭,找到一個全新的自己。

    哭好了,謝舒毓扯袖擦擦眼睛,“其實我當時應該直接說出來,告訴她,我們在一起了,我喜歡的人是女生,是你。”

    “你不是直女來的。”溫晚冷不丁一句。

    謝舒毓抬起頭,靜靜看著她。

    半晌,兩人笑開。

    “差點忘了,我是直女。”

    吸吸鼻子,謝舒毓輕推開溫晚,“請女同性戀保持距離,不要因為我過分美麗而愛上我。”

    “可是,愛上直女是我的宿命。”

    溫晚重新貼過去,親親她睫毛,“該死的直女香,真是令人著迷。”

    破涕為笑,謝舒毓心情好轉,低頭牽起她手,牢牢牽住。

    離開幽暗沉悶的地下車庫,車開到大路上,還不到四點,外面的世界一派嶄新明亮,遠方的云,近處的樹,樣樣充滿希望。

    “感覺沒那么糟糕了,對吧!”溫晚輕快道。

    謝舒毓點頭,繼而想到溫晚在開車,看不到,她用力“嗯”一聲。

    “不過,公開的事你先別著急。”溫晚還沒想好怎么跟家里交待。

    “我要說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了,我媽肯定覺著我有病。喜歡還跑那么遠,不回家,玩異地戀,腦子有坑。”

    “確實。”謝舒毓說。

    “確實什么?”溫晚不高興了。

    “那你什么時候回家。”謝舒毓直接問。

    “那剛才在你家樓下,你干嘛不跟干媽坦白?”溫晚反問。

    思索幾秒,謝舒毓回答:“感情還不是很穩定。”

    溫晚笑著點頭,“我也一樣,說不定哪天就分了。”

    對啊!說不定哪天就分了。

    認識二十多年,感情還不是很穩定的她們一起回家,還沒進門,表姑姑就左右手拉著叮囑,“不許再當著大人面亂摸亂親。”

    “好的。”兩人齊聲答。

    溫瑾對女兒依舊不咸不淡,但架不住溫晚臉皮厚,爬到人后背,要親要抱。

    “重死了,滾開!”溫瑾將她推到一邊。

    “好啊,你不要我,有人要我。”

    溫晚從沙發這頭挪到沙發那頭,爬到謝舒毓身上,跟她“啵”了下嘴。

    表姑姑“哎呀”一聲,嚇得跳起。

    溫瑾瞄她一眼,“你發什么神經。”

    謝舒毓捂嘴偷笑,溫晚惡作劇吐舌,表姑姑翻白眼,滿臉恨,溫瑾騰地站起,“你再瞪!”

    “誰瞪你了,誰瞪你了。”表姑姑氣咻咻走開。

    真討厭啊這一家人。

    飯桌上還不消停,兩人互相幫對方夾菜,謝舒毓本是最討厭人家給她夾菜,但跟溫晚在一起,什么都變得好好玩。

    “親愛的,張嘴。”溫晚剝了只蝦送過去。

    謝舒毓欠身叼走,瞇眼幸福咀嚼,“達令你對我真好,我好愛你。”

    溫晚她爸笑呵呵的,“這么多年了,感情還是那么好,真是令人羨慕的友誼。”

    “除了小筷子,誰還能忍得了她的狗脾氣。”溫瑾搖晃酒杯,淺抿一口。

    外公話少,飯桌上更是,但不會過分要求小輩,專心吃自己的。

    只有表姑姑,一陣擠眉弄眼,相當辛苦。

    “你今天有點奇怪。”溫瑾側身,皺眉,盯。

    表姑姑立即正襟危坐。

    溫瑾來了興趣,“你老看她們做什么。”

    “我沒看啊。”表姑姑梗著脖子。

    溫瑾小口喝酒,“羨慕啊。”

    羨慕什么?表姑姑說她聽不懂。

    緩緩放下酒杯,溫瑾持箸,夾了片肥瘦相間的豬五花,送到她嘴邊。

    “啊——”

    像哄小孩。

    鬼使神差,表姑姑張了嘴。

    “寶寶,你最愛吃的回鍋肉,好吃嗎?”溫瑾笑瞇瞇。

    表姑姑臉唰地紅透。

    謝舒毓默默觀察這一家人的表情,外公照例對這個世界漠不關心,小口吃飯,默默咀嚼;溫晚歡呼雀躍,極其興奮;溫瑾好整以暇,似乎有些樂在其中;溫晚她爸傻呵呵笑,說咱們這一家人感情真好。

    表姑姑蚊子嗡嗡的聲音說“我先離開一下”。

    溫瑾探身,“你害羞啦?”

    到底誰才是深柜,真說不好。

    飯后出門散步,謝舒毓始終郁郁,溫晚為逗她開心,帶她去了上次的兒童游樂場。

    工作日的前一天,游樂場像雨后的松樹林,呼嚕嚕冒出好多小小的蘑菇頭,空地上跑來跑去,呼喊尖叫聲像孢子擴散到空氣中,輕微致幻,謝舒毓心情一下變得開朗許多。

    “孩子們好快樂。”

    小小的游樂設施塞不下大大的她們,就坐著一邊干爽的草地上,手托腮靜靜看。

    “謝謝你,小碗。”謝舒毓對著遠方說。

    溫晚靠在她肩膀,“你是我的女朋友嘛,這些都是小事情啦。”

    從面前跑過的好多好多小朋友身上,謝舒毓找到她們過去的影子。

    不知明天陪伴在身邊的人,是否還是昨天那一個。

    還有后天,大后天,萬天,萬萬天,三年,五年,十年……

    長舒了口氣,謝舒毓輕聲嘆,“其實我已經很幸運了。”

    “我也是。”溫晚附和。

    第二天一大早,溫晚她爸開溫晚的車送謝舒毓去上班,到雜志社樓下,謝舒毓拉開車門下去,溫晚屁股挪挪,謝舒毓彎腰,兩人在車門邊接吻。

    她爸兩手把著方向盤,就坐那看。

    謝舒毓說“小碗拜拜,干爸拜拜”,關上車門走了。

    溫晚坐直身體,抬頭瞄他一眼。

    他當真半點沒看出來,只是羨慕,說她們感情真好。翻來覆去都在這句。

    溫晚嘆氣。

    “怎么了小碗,是不是跟小筷子分開,不高興了。”她爸說。

    溫晚搖頭,繼續嘆氣。

    是,也不是。

    “說了,您老人家也不會懂的。”

    以后怎么跟家里人坦白啊,都親成那樣了……

    她們總不能在客廳脫光演一出活春宮吧。

    溫晚請了一天的假,尋思上午她爸開車送她回去,下午她帶他在附近轉悠轉悠,再給他買第二天的車票回去。

    高速服務區,溫晚給次子打電話,她最近老在請假,那邊頗有微詞。

    “我會處理好自己的工作。”溫晚承諾。

    “不是不信任你的工作能力,可公司有公司的制度……”

    “不行把我開了。”溫晚低頭,踢飛路邊小石子。

    “溫經理。”

    傅明瑋在電話里說:“你是不是有點恃寵而驕了。”

    恃寵而驕?

    溫晚一下就炸了。

    “你腦子被驢踢了,你吃屎吃多了,你有病啊,誰跟你恃寵而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撒泡尿照照自己行不行,鬼上身了,你以為你是皇帝嗎?”

    她爸舉著兩根烤腸走過來,嚇得不敢說話。

    “神經病!真有病!”溫晚像只炸毛獅子貓,惡狠狠戳手機,掛斷電話。

    “誰啊!”她爸問。

    “我領導!”溫晚氣呼呼撩了把頭發,接過烤腸,兇殘咬下大半。

    “我請假,他說我恃寵而驕,你說他是不是有病。”

    她爸跟著她一起罵,聲音一個比一個大,上車還在罵。

    溫晚本來給她爸買了杯咖啡,現在不需要了,兩個人靠罵傅明瑋提神。

    過了半小時,溫晚罵累,靠在后座休息,她爸給老婆打電話告狀。

    “領導?她自己跑去給人當小妹的嘛,她喜歡打工,喜歡歷練,隨她開心好了。”

    溫晚完全可以想象媽媽仰靠在老板椅,舉著手機一臉云淡風輕又幸災樂禍的樣子。

    她之所以一直不肯回家,就是因為媽媽老這么陰陽她。

    “我煩了!”溫晚大聲吼。

    “你嚷嚷什么,你還有理了,以后這種破事別告訴我們,沒人想聽。”溫瑾隔著電話跟她對吼。

    溫晚兩只手捂住耳朵,“你不聽我也不聽!”

    她爸急忙掛了電話。

    “都怪我都怪我,你心情已經很不好了,我還惹來你媽,罵你一通。”

    像條死魚,溫晚一句話也不想說。

    到家,她給爸煮餛飩,冰箱上有謝舒毓留下的很多張便利貼,清湯餛飩怎么調,麻辣干拌又怎么調,重點:冷凍層還有切好的小蔥。

    溫晚按照配方,煮了兩碗餛飩端出去,她爸受寵若驚,捏著瓷勺,還沒吃就感動得熱淚盈眶。

    “我們家小碗長大了,嗚嗚嗚……”

    他趕緊掏出手機拍視頻。

    鏡頭對準溫晚,她笑得無比燦爛,“我喜歡歷練嘛!”

    她爸說重新拍,不要惹媽媽生氣。

    這一次,溫晚笑容更大,聲音更響,“我喜歡歷練!我愛吃苦!我也要當女強人!嗷嗷嗷!”

    說過伸手搶過她爸手機,把視頻發過去。

    “叛逆,太叛逆了。”她爸譴責。

    “涼了就不好吃了,這些都是小筷子包的。”溫晚坐回去。

    她爸就開始夸,說小筷子真好,讀書好,工作好,人好,脾氣好,廚藝也好。

    溫晚沖他擠擠眼睛,“如果是我老婆就更好了。”

    其實已經是了,嘻嘻。她在心里偷笑。

    她爸“啊”了一聲。

    “對啊,這么好的人,為什么不能做我老婆呢,那樣我一定可以生活得很幸福,媽媽爸爸姑姑外公,就再也不會為我擔心。”

    溫晚咬一口肉餛飩,好香。

    老婆包的。

    下午溫晚在手機上找攻略,突然想起,來了好幾年,這座城市很多著名景點她都沒去過。

    之前謝舒毓不在,她懶洋洋沒什么興趣,謝舒毓來了,她們又一直忙著吵架。

    開車帶爸爸去博物館,大門前溫晚忽地醒神,小君好像帶她來過。

    竟然完全沒印象。

    小君是個好女孩,確實追求過她,在她離家后也給她提供了許多幫助。

    她想試試,跟謝舒毓之外的人,相處一陣,發現自己還是做不到。

    牽手已經是極限,她不想表現得太過抗拒,但事實是她連走路都不正常。

    說一聲“抱歉”,逃去衛生間,瘋狂洗手。

    小君追來,也是溫晚有意讓她看到,博物館后半程,體貼跟她保持半米距離,此后再沒有產生任何肢體接觸。

    一周后,和平分手。

    除了博物館大門,溫晚對里面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她爸前一分鐘還在給老婆拍小視頻,說寶貝女兒帶我來參觀博物館啦,隨后被工作人員告知,今日閉館。

    “為什么會閉館!”溫晚深深地皺眉,不解。

    “每周都要打掃維護,可以選擇明天參觀。”工作人員溫和回復。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她爸把人拉走。

    車上,溫晚釋然,“也好,下次我來小筷子來,周六總不能也閉館。”

    她爸一臉哀怨,“小筷子在你心里,比我這個爸爸重要多了。”

    溫晚低頭給謝舒毓發消息,約她下周去博物館。

    [我上次開車去找你的哦!你不許再說我沒找過你了。]

    她嘴也不閑著,嘴上問:“那在你心里,是你老婆重要,還是我重要。”

    “都重要。”她爸敷衍。

    休息太久,工作積累很多,但謝舒毓工作性質不一樣,一筆兩筆花不完,她停下休息兩分鐘,回復說好。

    溫晚放下手機,“不可以,今天必須要分出個高下。”

    “那只能是伴侶。”她爸說。

    他說只有伴侶,才是真正一輩子陪伴在身邊的人。

    “父母衰老,子女出走,唯有愛人。”

    說得好。

    “所以小筷子當然比爸爸更重要。”

    溫晚想起昨天在謝舒毓家樓下,李副校長滿臉驚慌失措的樣子,頓時壞心起,湊近些問:“老爸,你覺得小筷子人怎么樣?”

    她爸警覺,“什么意思。”

    “我想把她抱回家當老婆。”

    溫晚露出向往神色,“像小時候那樣,多好啊,我們名正言順在一起。”

    她爸:“可小筷子是女的!怎么做老婆。”

    溫晚:“女的就是老婆,我也是女的,我們互相當對方的老婆。”

    她爸:“女的跟女的結婚?”

    溫晚:“女的跟女的結婚,女的跟女的過日子,女的跟女的做天底下夫妻一切可做之事,包括生小孩,如果我們想。”

    “你……”

    她爸想了很久才想起來那詞兒怎么說。

    “小碗,你不會是同性戀吧。”

    “對呀。”溫晚歪頭笑。

    振聾發聵,他爸一臉被雷劈。

    溫晚嗲嗲央求,“爸爸幫我跟小筷子保密好嗎?求求你,千萬不要告訴媽媽外公和表姑姑,不然我肯定會被打斷腿的,嗚嗚……”

    副駕位,她爸呆坐許久,仍試著挽回。

    “那你這個……”

    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又不能說是疾病,溫晚提醒“取向”,他忙不迭點頭,“那你這個取向還有糾正的可能嗎?”

    “不需要糾正,我的取向沒有任何問題。”溫晚說。

    “那我糾正,是我措辭有誤。”她爸說,只是向她確認,是不是真的沒有第二種可能了。

    “絕無可能。”溫晚嚴肅臉。

    她爸眉頭緊鎖,嘴上寬厚,心里還沒捋順。

    溫晚捂嘴藏笑,再次強調,“答應要保密的哦!我跟你掏心窩子,你可不能出賣我。”

    “尤其是表姑姑!她一個農村婦女,啥也不懂,老封建,肯定會對我有偏見,千千萬萬得防著她,不能泄露一絲一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溫晚心中狂笑,她腦海中有了一個邪惡的計劃。

    第58章 想在春天結婚

    家里只有一張床,溫晚本來要把臥室讓給她爸住,是個收買討好的意思,她爸說不用,沙發上對付一宿就行。

    溫晚給他鋪床單,說有好幾次跟小筷子吵架,她賭氣要在沙發上睡,但架不住她軟磨硬泡,后來還是回到臥室。

    說起來,很為自己的超凡手段得意洋洋。

    “小筷子最聽我的話了。”

    “那么好的關系還吵架。”她爸坐在一邊的貴妃榻,手表摘了放在茶幾上。

    溫晚回頭瞄了眼,本來下午想給他買個金戒指巴結巴結,看他一身名貴,估計也瞧不上她的破銅爛鐵,路邊買了個肉夾饃。

    再說表姑姑還沒得到禮物呢,公平起見,都不買。

    “我媽跟表姑姑也經常吵架。”

    溫晚拿冬天的小毛毯給他疊了個枕頭,謝舒毓那個她晚上要抱著睡,不能給人用。

    她爸想了想,點頭說“是”。

    “不過你也能看得出來,她們是鬧著玩的。”

    她爸是個泥人脾氣,這么多年,溫晚沒見兩口子紅過一次臉,每次她媽發狂,都是她爸負責安撫。

    所以,不是誰都可以當軟飯男的,清楚認識到自己的平庸,又何嘗不是一種天分。

    溫晚跟謝舒毓的相處模式,跟她媽和表姑姑倒挺接近的。

    怪不得,耳濡目染。

    “爸爸,你會祝福我跟小筷子的,對嗎?”

    溫晚在他身邊坐下,說:“我有個朋友,大學時候出柜,家里不同意,兩邊直接就斷絕關系,到現在她爸半死不活躺在醫院,還沒和好。”

    “點我呢。”她爸笑著說。

    “其實全家,我覺得最難搞定的是媽媽和外公,而爸爸是最善解人意最溫和的。”

    她把人捧著,捧得高高的,捧到天上去,說爸爸你到時候一定得幫我,為了你女兒的終生幸福。

    被捧得有點飄飄然,閨女說什么都只管答應,直到熄燈入睡,他感覺自己還在云端上躺著。

    溫晚跑回臥室,往床上一摔,給謝舒毓發消息說了自己的計劃。

    “天吶,你真厲害,你是怎么想出來的,簡直天才!”

    謝舒毓應該在忙,發了條語音。

    溫晚點開,反反復復聽了好幾遍,實在太喜歡她的聲音了,忍不住給她打視頻。

    那邊接得很快,手機應該是架在電腦屏幕那,人筆直坐在桌前,一只手在板子上挪來挪去,忙得飛起。

    溫晚趴在床上,看她專注做事,沒打擾。

    過了四五分鐘,畫完其中一個結構,謝舒毓抬頭沖著手機笑笑,“怎么不說話。”

    “這樣看著你就很開心。”

    捧著手機,溫晚在床上打了個滾,“而且我喜歡看你畫畫的樣子,雖然根本看不見你在畫什么。”

    謝舒毓就舉起手機給溫晚看電腦屏幕,“畫的人設圖,之前接的私活,先給個樣稿,看看那邊反饋再調整。”

    女作家成名已久,筆下角色眾多,這次出的樣稿,是其中一個比較有代表性的。

    奇幻角色,有獸類輕盈的羽毛和鈍重的犄角,要體現出人物的怪誕感,整體風格又不能太過恐怖陰暗。

    把書本,幻想中的角色一筆一筆描繪到紙上,難度還挺大的,發色、衣飾等細節,都需要兩方共同商討確認,同時粉絲意見也極為重要,謝舒毓白天都在抽空看書,提取人物描寫。

    溫晚歪頭盯了幾秒,“我沒看過她的書,但看了你的畫,對書的內容倒是挺好奇的。”

    她想到一點,“你的畫是不是也能給她帶去不少流量。”

    “真聰明。”

    謝舒毓隔空摸摸溫晚的頭,“畫更直接,到時應該會吸引到部分路人。”

    溫晚做企劃,營銷這方面,很有經驗,“看來她是有團隊的,跟你簽約,除去專業性,也是看中你的知名度。”

    說著高興起來,“嘿嘿,我的小筷子要發財啦!”

    “對了,合同呢。”溫晚想起。

    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報價也接受,就差簽約,謝舒毓說那邊答應明早。溫晚叮囑,讓她別忘把合同發過來,“我讓媽媽找法務給你審。”

    “好的,謝謝小碗。”謝舒毓對著手機比心,舉杯喝了口水。

    “叫老婆!”溫晚爬起,肅著張臉,玩霸總梗。

    謝舒毓險些噴水,手臂半遮臉,緩了幾秒,咳嗽一聲,人倒是怪老實的,配合撒嬌,說“謝謝老婆”。

    “哎呦喂——”

    溫晚捧著手機倒下去,幸福得不知道該怎么辦好。

    “不過。”謝舒毓手機挨近臉,壓低嗓,“你在房間里這么大聲說話,干爸能聽見吧?”

    “那又怎么樣。”溫晚滿不在乎一揮手,“興他有老婆,不興我有老婆啊。”

    哦哦,好有道理哦——

    謝舒毓把手機架回電腦屏幕,雙手撐腮,半趴在桌邊休息,眼睛亮亮地看著她。

    “好喜歡小碗,我的老婆。”

    “我也好喜歡小筷子。”

    心軟得一塌糊涂,這種甜蜜,簡直不知該怎么形容。溫晚瘋狂打滾,“老婆老婆老婆,想你想你想你——”

    “我也想你。”

    謝舒毓有點委屈,嘟嘟嘴,“想抱抱你。”

    “我也我也是。”溫晚捧著手機,木馬木馬,狂親。

    多巴胺、催產素、血清素、腎上腺素,等等等等,把戀愛中的人們攪和得神志不清,沒營養的廢話講了一筐又一筐。

    溫晚說著說著,眼皮懶洋洋眨了幾下,趴在床上睡著了。

    她手機掉在枕頭邊,攝像頭對準天花板,吸頂燈像個圓圓的小太陽,謝舒毓想象,她的小女朋友躺在開滿鮮花的草地上,有微風吹拂過她柔軟的面頰……

    筆下的人物,有一種類似德魯伊掌控自然的神魔之力,謝舒毓在祂腳下繪出了一片燦爛的花海。

    手機沒掛,就放在那,伴著愛人清淺的呼吸聲,謝舒毓把剩下的工作完成。

    視頻通話在凌晨一點結束,溫晚手機沒電,自動關機。

    想著干爸在,肯定會叫她起床,謝舒毓就沒管。

    而事實是,溫晚她爸覺著,女兒都三十歲了,能獨立行走,會自己煮飯吃飯,異地獨居好幾年,大事小事都能自己拿主意……

    總之,她早上不起,肯定有不起的道理,也沒喊。

    手機關機,公司里誰也聯系不上她,溫晚醒來,走出房間抬頭看一眼掛鐘,十點了。

    “算了,下午再去。”

    她慢吞吞洗漱抹臉,桌上早餐她爸已備好。

    “我下午跟你一起去。”

    她爸叉腰站在客廳中間,“我倒要看看,你這個領導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他這次出門,也是受到領導的委派,領導忙抽不開身,那種小嘍啰也不值得領導親自出面。

    溫晚想了想,說行,“我最近老請假,早上又沒去,他下午肯定要來找我麻煩。”

    “那你怎么老請假呢。”她爸問。

    “忙著談戀愛唄。”溫晚理直氣壯。

    “原來如此。”

    她爸就哈哈哈笑了,“那也沒什么關系,人這一生,有很多很多比工作更重要的事情,錢是掙不完的。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是為了體驗美好,不是為遭罪。”

    溫晚給她爸豎個大拇指,然后指一下,說:“能不能把你那塊表送我。”

    她爸手本能往身后藏了下,“這跟我的表有什么關系,表可是你媽媽送的。”

    溫晚說她沒戴過那么貴的表,想體驗。

    她爸說:“把表送你,對你來說是美好的事,但對我不是,你想體驗美好,沒問題,但你不能剝奪我的。”

    溫晚靜靜看著他。

    “而且這是男士表,你戴著不好看,太大了。”他補充。

    溫晚笑得前仰后合。

    下午她爸跟她去了公司,溫晚忙工作,她爸就坐在一邊沙發上看書,傅明瑋跟她發微信,讓她上樓聊一下最近考勤問題。

    溫晚剛把謝舒毓發過來的合同轉發給她媽,順手回復,說沒空。

    不到五分鐘,傅明瑋來了。

    “就是這個!就是他!”溫晚遠遠看見,一通嚷嚷。

    他爸理理襯衫,坐直了。

    傅明瑋推門進來,看到沙發上坐的中年男人,明顯愣了下。

    “這位……”他猜想是客戶,本來兇神惡煞的,轉臉換個笑模樣。

    她爸起身自報家門,進大樓之間,很心機把表從左手換到右手,這時候伸出去跟人握,低調展示財力。

    好像男的在這方面都特別敏銳,傅明瑋一下就注意到了。

    “叔叔好。”他視線短暫停留。

    溫晚忍笑艱難,在群里直播。

    她爸先給人道歉,是家長吐槽小孩慣用的那種語氣,考勤也好,工作態度也好,反正我說了你就不能說了,我家小孩我怎么說都無所謂,但你不行。

    溫晚對網上說的“爹味”第一次有如此強烈直觀的感受。

    原來她從前是當局者迷,還有親爹濾鏡。

    “爹”與“爹”在她不足二十平米的小辦公室,進行了一場極致的激情碰撞。

    而“爹”這個種族里面,最是講究年齡和閱歷,不管“爹”是多么的愚蠢無知,蠻不講理,且素質低下,只要他足夠老,最終都可以成為贏家。

    還是親爹濾鏡,溫晚覺得她爹是是有兩把刷子的,看問題角度清奇,十分隨心所欲,偶爾,甚至會給她帶來一種會心一擊的輕巧感。

    傅明瑋呢,一個血統純正的大草包,當然不是老爹對手,看他們同族相殘,挺過癮。

    “還有,溫晚可能真干不了多久了,她明年春天,得回去跟對象結婚。”

    她爸最后說道。

    “溫晚要結婚了?”傅明瑋比溫晚本人還要震驚。

    她爸嘆了口氣,“這孩子給家里慣壞了,確實有些恃寵而驕,聽說上次你們鬧了點小矛盾,她砸了你的辦公室,真對不住。”

    話說得漂亮,面上卻毫無半分歉意,甚至淡淡刻薄感。

    傅明瑋瞬間黑臉,嚇的。話說到這份上,再聽不出來好賴,就該找個醫院測測智商了。

    溫晚坐在位置上,從始至終一句話沒說,傅明瑋更連她辦公桌都沒能靠近,被她爸懟了幾句,灰溜溜走掉。

    “老爹”大獲全勝,把表右手換左手,“這么戴,真別扭。”

    “裝還是您會裝。”溫晚贊美。

    她說她脾氣不好,自認素質不高,只會打砸和臟話,她爸這樣,跟謝舒毓倒是挺像的。

    但謝舒毓很少跟人發生正面沖突,像她爸這樣笑呵呵暗諷的時刻,極少數。

    謝舒毓總是一臉不屑,好像跟人多說一句,就會折壽三年。

    “打砸也很好,只要情緒能夠得到釋放,每個人都有自己處理問題的不同方式。”

    中年男人的通病,喜歡講道理,洪水開閘,滔滔不絕。

    溫晚左耳進右耳出,給謝舒毓發消息:[我爸說明年春天安排我們結婚。]

    也不知道那邊有沒有認真在看,順手兩字。

    [好的。]

    [真的假的?]

    溫晚試探,她好像也不是特別激動。

    她爸站在窗邊,“你這里視野倒是蠻好的。”

    兩人誰也沒聽誰說話。

    [你說的。]

    溫晚再一次跟對方確認。

    [我說的。]

    謝舒毓半點沒猶豫。

    溫晚放下手機,“怎么就明年結婚,你只是為了趕走他,還是我媽的意思。”

    她不覺得她爸有這么大的主意。

    “你都三十歲了,你還要在外面浪到什么時候?”

    她爸從窗邊走到她的辦公桌前,兩指彎曲,連續敲擊桌面,“你覺得我這次為什么會跟你過來,只是給你開車吶,你為人子女的自覺有沒有,你媽你爸一把年紀了!”

    “就是因為你們老這樣說我才不愿意回去,我現在又沒花家里的錢,我都跑那么遠了,為什么還要追著我念叨。”

    溫晚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煩死了!早知道就不讓你來了。”

    “你沒花家里錢,還要我給你當司機,要我來幫你打發那個那個,那個……”

    他半天沒“那個”出來,不管了,“那個男的。”

    “我又沒逼著你來。”溫晚開始耍賴皮。

    “如果你覺得同性戀是阻礙的話,那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找個人妖,我也幫你擺平。”

    她爸放大話。

    溫晚說你神經病吧,“你才找人妖。”

    “而且,你現在跟小筷子是異地,你的行為,我更加不能理解。”

    她爸很氣,自己去飲水機那接了一大杯水喝。

    “因為我不想住在家里,討厭從起床就被安排,吃幾碗飯,喝幾杯水,連水果也定時定量,不顧我的喜好,只說多有營養,而且你們進我的房間從不敲門,我一點隱私也沒有,我感覺窒息!”

    溫晚對著他大聲吼,吼著吼著,眼淚掉下來,“你們忙的時候根本就不管我,只有小筷子在我身邊。你們敢說,把她弄到家里來,真的一點私心也沒有?還不是覺得她學習好,能輔導我。你們看起來對我很關心,其實我根本就是放養長大的,公司開起來了,又要我這樣那樣,逼著我讀自己不喜歡的專業。”

    “那你喜歡什么?”她爸問。

    溫晚怔怔流淚,在他身上看到了無數個人的影子。

    她搖頭,“我喜歡什么,重要嗎?我真羨慕小筷子,有自己喜歡的事,并為之奮斗。”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長輩當然要替你安排。”他說。

    “你爹味兒真重,我不想跟你講話了。”溫晚想起,在老家跟謝舒毓一起修熱水器。

    “請您離開。”

    他猛地一揮臂,顯然也是氣著了,“不管你,你上天好了!”

    “我明天就在公司樓下搭飛船,我要逃離原生家庭,去外太空生活。”溫晚開始胡言亂語。

    “真是養了個白眼狼!”她爸抓起沙發背上搭的外套,氣沖沖走了。

    這個告狀精,沒過幾分鐘,溫晚電話響,接起,對面她媽劈頭蓋臉一頓罵。

    溫晚不敢還嘴,手機放一邊,兩只手握著拳頭。

    “啊啊啊,氣死我了。”

    “你還氣著了?你氣死你老娘得了!有本事你一輩子在外面別回來。”溫瑾說完把電話掛了。

    沒什么排解的好辦法,擦干淚,溫晚把部門人召集起來,開了個會。

    她狂放至此,每天罵領導,罵下屬,在大部門會議上,朝競爭對手臉上潑水,到現在沒被開,全憑自己出眾的工作能力。

    當然,更重要的一點,她的領導真是個世間絕無僅有的蠢蛋、草包,這么能干的下屬,任性一點又怎么樣,只要數據漂亮,一切都好說。

    溫晚幾次都覺得自己要被開掉了,甚至巴不得早些被開,行事越來越肆無忌憚,偏偏每次節慶活動,她的企劃案都能給公司帶來巨大收益。

    加班到晚上九點,滿心工作,溫晚忙得連飯都忘了吃,直到謝舒毓電話打來。

    “我給你發消息,你沒回,你在工作嗎?有沒有吃東西。”

    閉眼,輕揉太陽穴,溫晚仰靠椅背。

    “還沒,今天有點忙。”

    謝舒毓已經回宿舍了,剛洗完澡,散著濕發,肩膀上搭塊毛巾,在陽臺上吹風。

    聽出她興致不高,嗓音更為低柔,“休息一下吧,你想吃什么呢,我給你點。”

    心情好轉了些,溫晚想想說:“你看著辦,你點什么我吃什么。”

    “好。”謝舒毓立即打開外賣軟件,“我不告訴你,讓你有所期待。”

    溫晚笑起來,說“好呀”。

    謝舒毓嘿嘿傻笑,“聽到我的聲音,有沒有感覺放松一些。”

    “我想你。”溫晚又變成小女生,嘟嘟嘴,說要抱抱。

    “我白天聽你說,想在春天結婚……”

    鋪墊許多,謝舒毓還是想說那件事。

    她說她一整個下午,都在認真思考到底要不要辦婚禮,想了很久很久,認為需要。

    “有個儀式就好,客人不需要多,你的家人,我的家人,還有我們身邊重要的一些朋友。”

    “儀式是必須的,因為我們從此往后就不止是朋友了,還是戀人,我希望大家都可以明白這件事情,我們在一起,是因為愛情。”

    她心里很平靜,或者說是冷靜更為準確,“我沒有婚假,但可以請個年假,我們找個人少的時間出去玩,看看別的地方不一樣的風景。”

    高山頂上,海邊,或是遙遠隱秘的少數民族村落。

    “甚至都不需要等到春天,秋天也不錯,不冷不熱的。”

    “我想快些和你確定下來,也希望你能回家,我們長長久久在一起。”

    溫晚從謝舒毓說第一句話開始,就愣住了。

    緩了好久,她遲疑著向對方確認,“我們才在一起幾天,都沒來得及全部告訴家里人,你怎么會想到辦婚禮。”

    謝舒毓啞了兩秒,“不是、不是你說的,要在春天。”

    溫晚一拍腦門。

    “那只是我爸胡亂說的,當時傅明瑋在我辦公室,他為了以后我不被繼續糾纏。”

    “所以不是真的。”謝舒毓感覺心窒,又擔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激進了。

    “你真的想好了?你的家人怎么辦,會同意嗎?”溫晚道。

    “不需要誰同意。”

    謝舒毓回答說:“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什么都處理好了,只差她同意,她們隨時可以結婚,向所有人宣布,她們在一起了。

    “其實一直以來,我都非常渴望能擁有自己的家庭,我攢了好多東西堆在宿舍房間舍不得丟,就是希望,到時候能給它們換個大點的房子。”

    心說不要,不要再繼續了,謝舒毓卻完全沒辦法停下,“忙完這陣子,我就有錢了,可以買房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

    說買房的時候,她明顯底氣不足。兩人家境懸殊巨大,溫晚家不說多豪多豪,反正比她家有錢。

    而且她家的錢,也不是她的。

    她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獲得的東西,對溫晚來說,像穿衣吃飯一樣簡單。

    于是心虛補一句,“你幫我參謀。”

    好像下雨了,謝舒毓往前走兩步,手撐在陽臺圍欄,睜大眼睛努力分辨,“真的下雨了,小晚,你的城市下雨了嗎?”

    溫晚看向窗外,“沒有。”

    就此打住,似乎她就在面前,謝舒毓對著空氣抱歉笑笑,“對不起啊,沒有提前征求你的意見就胡亂安排了一堆,沒關系的,我只是隨便說說,你千萬不要有心理負擔,我……”

    謝舒毓垂下頭。

    沒辦法再繼續,她把電話掛了,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把自己包裹起來。

    其實根本沒下雨,雖然確實快要下雨了。

    溫晚收到外賣的時候,給謝舒毓去了條消息。

    [我還不想回家,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我感覺自由,甚至心甘情愿加班,你能明白嗎?]

    謝舒毓坐在陽臺一張塑料凳上,把這句話反反復復看了很多遍。

    [不明白。]

    從不被偏愛的小孩,不明白。

    第59章 “學姐學姐!”

    [上周在縣城老家,你突然宣布說,我們在一起了,我一點沒個準備,稀里糊涂就應下。]

    [才過去幾天,就說要辦婚禮。]

    [那時候你沒征求我的意見,現在又是。]

    溫晚一連串找補,越說越沒理。

    她急得蹬了一腳,應該是動到桌下臺式機電源,電腦瞬間黑屏。

    幸好,手邊沒什么正在做的重要文檔,直接下班算了,她起身開始收拾包。

    怎么講,網上那種盛大的告白儀式,又是鮮花又是蠟燭的,溫晚也想要。

    表白在夜市烤魚攤子就算了,求婚呢,手機上敲幾個字就把她安排得妥妥當當。

    鬼才答應跟你結婚。

    是兩個人關系太好太熟了嗎?最次,當她面深情款款說幾句感人的話,比如我非你不可,愛你愛到天荒地老之類的也行。

    說不出口沒關系,最次最次,給她一束鮮花吧。

    對了,說到鮮花,她們認識這么多年,謝舒毓只送過她路邊和樹上偷的那種,花店里正兒八經的一次沒有。

    俗啊,確實俗,匹配不上她大藝術家的身份,可溫晚自認就是個俗人。

    想要浪漫,要驚喜,不需要太多人見證,不需要觀眾和燈光,但要足夠出其不意,戳她心窩。

    可這種話要她怎么講,講出來還有什么意思,本來就該靠對方自行領悟的嘛。

    上了一天班,被下屬氣,被領導氣,被老爹氣,家庭群還把她輪番轟炸一遍,溫晚一路拳打腳踢出了寫字樓。

    站馬路邊一看,她又走錯了,該去地下取車的。

    這個點樓下咖啡廳已經打烊,溫晚沿街搜索,看到家便利店。

    像小時候玩的塑料萬花筒,透明櫥窗內,各色貨品看似雜亂,實則排列井然有序,繽紛色彩在苦寂夜色中充滿致命誘惑力。

    溫晚沒吃飯,謝舒毓給她點的外賣是粥,那家巨難吃巨腥的皮蛋瘦肉粥。

    她只看了一眼外包裝,直接扔進垃圾桶。

    在便利店泡了杯面,要小份的關東煮,冷柜前,她尋思著,有這么多高熱量了,就把飲料換成礦泉水。

    坐在窗邊高腳椅,溫晚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常溫水沒滋沒味的。

    她皺眉盯幾秒,嘀咕說:“還差這點?”

    正準備起身重新拿飲料,旁邊一只手伸過來,給她遞了瓶蘇打水。

    “嗨,你好。”

    溫晚抬頭,一個男的,應該是附近寫字樓的上班族,脖子上工牌沒摘,大廠工牌,軟件工程師。

    搭訕,不稀奇,這種暗搓搓的炫耀溫晚更是見多了。

    她心說你裝雞毛呢裝,破工牌有本事洗澡睡覺也別摘,掛你家祖宗牌位上吧。

    “請問有事嗎?”她基本社交禮儀。

    “想和你認識一下。”對面直接在她身邊坐下。

    溫晚悶笑一聲,“不好意思,我是女同性戀。”

    對面立馬給她表演一個笑容消失術。

    “對不起,打擾了。”

    蘇打水還留在那,溫晚把他叫回來,“拿走別浪費呀。”

    她站在冷柜前,千挑萬選,還是選了瓶謝舒毓平時喜歡喝的茶飲料。

    苦的,跟她的愛情一樣苦。

    詞不達意,溫晚只怪自己書讀少了,沒文化。

    她不能理解,謝舒毓更不能理解,兩片肩膀潮乎乎的,毛巾潤透了睡衣。

    沒有立即回復,謝舒毓起身離開陽臺,揭了毛巾,鏡前把頭發吹干。

    大客廳空空的,就一張巖板餐桌和一套布藝沙發,涼拖鞋拖沓在灰色地磚,輕微回響。

    風筒聲音像海嘯淹沒耳朵,謝舒毓閉上眼,情緒還算穩定,她現在學會把問題放置。

    嘴邊要說的話,不用過分計較對錯,先放一邊,放個一兩分鐘再決定到底要不要說出來。

    謝舒毓原句是你可以拒絕,我沒求著你答應!不談就散,拉倒。

    吹干頭發,她打字回復溫晚:

    [我知道,你今天太累了,很多人和事都讓你不開心,以上全部我只當氣話。但更早,電話里的內容,你的感受我會認真考慮,我絕不會強迫你做不喜歡的事,婚禮的事,以后再說。]

    溫晚拿頭撞桌子,“咚咚咚”,節奏規律。

    所以結婚的事,就這么被她攪黃了,她還得裝得風輕云淡。

    [小筷子,謝謝你的體貼。]

    “體貼,呵呵,我體貼你全族鱉姐鱉妹。”

    手機熄屏,謝舒毓把毛巾掛在架子上,打開衛生間的小窗通風。

    外面真的下雨了,空氣中有微腥的泥土氣息,只是高層雨聲并不清晰。

    她伏在窗邊發呆,手機連串的響,有消息進來,心跳像落雨的湖面,變得亂七八糟。

    應該是溫晚吧,溫晚跟她說了什么呢。

    是經過深思熟慮后,決定把婚禮提前,跟她確認更多細節,還是先感激她的寬宏大量,一番自省后,決定把婚禮提前……

    謝舒毓承認自己有點傻,故意不去看,讓好心情多飛一會兒。

    磨磨蹭蹭回到房間,坐在電腦前,手機解鎖,置頂的聊天框卻空空蕩蕩。

    是最近跟她合作的女作家。

    [小毓老師!小毓老師!]

    [小毓老師的畫太好了。]

    [我把樣稿發給很多人看了,她們都贊不絕口,說非常符合小說中的描寫。]

    [我自己也這樣覺得。]

    后面老長的一串“啊啊啊”,以及贊美。

    把人都夸得不好意思了,謝舒毓說沒沒沒,有需要改進的直接跟我講。

    果然,對面話鋒一轉,說哪里哪里還需要加強。

    做乙方就是這樣,謝舒毓入行這么多年,早就習慣了,很耐心傾聽她的問題,鼠標晃醒電腦,找到目標圖層,開始改畫。

    半個小時后,她把圖改好發過去,那邊滿意了,又是一頓夸夸。

    禮貌嘛,謝舒毓能理解,但還是覺得她有點虛偽。

    [辛苦小毓老師了,以后我們就按照這種風格繼續,下面的人設我會盡快整理好發給你。]

    謝舒毓長舒了一口氣。

    自己看書琢磨,難免出現偏差,有人設輔助,事半功倍,她可以輕松很多。

    [謝謝老師。]

    謝舒毓現在又真心覺得,她是個不錯的甲方。

    在手機上聊天,人很容易變得刻薄,隔著電子屏幕,表情包沒發到位,人家說你冷漠,語氣詞用得太多,人家又說你假。

    所以異地戀要怎么談,才不會胡思亂想,陰陽怪氣吵架。

    偏偏,有人三十歲才開始玩叛逆,背井離鄉說我生性愛自由。

    謝舒毓關了電腦爬上床,繼續看小說。

    她好些年沒看過書了,一開始有點難投入,硬著頭皮看了幾章,還覺得挺有意思的,這幾天有時間就看,靈感來時,備忘錄潦草幾筆,勾勒出大致人物形象。

    溫晚的電話是第二天上午打來的,謝舒毓正在洗漱,一夜過后,她聲音相較昨晚精神不少。

    “都怪我爸,中年老男人,煩死了,還有傅明瑋那個蠢貨,整天找事。”

    謝舒毓不想讓她著急,吐了嘴里的牙膏沫,說“沒關系”。

    “也是我太沖動了,留給你思考的時間太少,以后我會多多站在你的角度思考問題,不讓你為難。”

    如果只是普通同事或合作方關系,溫晚一定會非常感動。

    她皺眉,“我拒絕了,你不應該是生氣嗎?你為什么不生氣。”

    謝舒毓有點莫名其妙了。

    “為什么要生氣,我在好好跟你說。”

    溫晚:“就是因為你在好好跟我說,我才覺得奇怪。”

    謝舒毓:“我們之間,明明是你更奇怪好吧。”

    溫晚:“到底是誰奇怪,才在一起幾天,就莫名其妙安排一大堆。”

    謝舒毓:“誰莫名其妙,是你自己說的春天結婚,你翻開聊天記錄看一眼行不行。”

    溫晚:“聊天記錄里面,我講得很清楚,是我爸說的,不是我說的。”

    時間來不及了,謝舒毓對鏡舉手投降,“那就是我會錯意,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溫晚無力,“我當時只是想告訴你,我爸說了那樣一句話,我不知道怎么會變成這樣。”

    “那就當一切沒發生過,我要出門上班,先不說了,再見。”

    謝舒毓果斷掛掉電話,迅速完成洗漱,出門。

    [什么叫沒發生過,親嘴沒發生,還是睡覺沒發生?]

    溫晚逼問。

    謝舒毓一路忙著趕車,到單位打卡,開電腦,泡咖啡,坐定了,才打開手機。

    溫晚最后一句,問:[你為什么不回我消息。]

    [上班路上。]謝舒毓答。

    [你樓下那個站,是四號線起點倒數第二個站,早上沒多少人,所以你肯定有位置坐。你不給我發消息,就是故意不發。]

    謝舒毓看到這句都驚呆了。

    地鐵確實有位置。

    [我喜歡站著,不行嗎?]

    [你為什么站著,有位置不坐,你腦子被驢踢了。]溫晚說。

    [我腦子被你踢了,一大早就發神經。]謝舒毓回嗆。

    溫晚追問她為什么在地鐵上不回消息,明明以前走在路上都要停下來跟她打字,是不是得到了以后就不珍惜。

    到底是誰得到了以后就不珍惜?謝舒毓要被逼瘋了。

    [是的,我就是故意不發。]

    [這才是你的正常反應。]

    [微笑][微笑]

    不可理喻。謝舒毓手機倒扣,沒理。

    溫晚不依不饒。

    [你出來,你說話。]

    [你講清楚,為什么不給我發消息。]

    [還有婚禮的事,就結束了嗎?]

    謝舒毓真不能理解,既然已經拒絕,為什么還在反反復復提到婚禮。

    “小毓。”對面張姐喊了一聲。

    謝舒毓趕緊把手機關靜音。

    “過來一下。”張姐沖她招手。

    謝舒毓一下變得緊張。

    她是個很容易焦慮的人,遇見什么事,習慣往最壞的結果想。

    是在外面接私活被主編發現,還是上班玩手機,給她訓話?

    上周遲到了,有幾次早退情況,為了趕車去見溫晚。

    要么就是哪里畫錯了。

    “這是副刊那邊新來的插畫師,跟你一個學校的,申請要住宿舍,下班你帶她過去吧。”

    張姐把人領到她面前,就交待了這一件事。

    “學姐好。”那女孩見面就給她鞠躬。

    謝舒毓嚇了一跳,趕忙去扶。

    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左右梳兩根麻花辮,頭上戴一朵大大的花朵針織發卡,穿衣有點森女系那種風格,項鏈也很特別,皮繩長長墜下來,是一顆木雕的松果。

    “我叫烏玫,玫瑰的玫,學姐可以叫我小玫,我特別喜歡學姐的畫,學姐參加的綜藝我也看了,我是學姐的粉絲哦!”

    烏玫一見面就好多話,年輕女孩的熱情,謝舒毓有點招架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對不起,是不是嚇到你了。”

    烏玫背著手彎腰湊近,歪頭看她。

    謝舒毓還沒來得及說話,烏玫沖她笑笑,“那我中午來找學姐,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就當提前答謝學姐帶我去宿舍。”

    副刊跟她們不在一個辦公室,烏玫說完就揮手說“拜拜”了,謝舒毓連拒絕都來不及。

    “年輕女孩,真有活力啊。”學敏坐在位置上,一臉向往。

    謝舒毓想說,活力這個東西不分年齡的,溫晚從小到大都很有活力,活力到令人恐懼。

    而她一直死氣沉沉。

    抓起手機,溫晚還在因為婚禮的事跟她扯皮,謝舒毓煩了,直接沒回。

    午休時間,烏玫果然找來,胸前掛的那顆小松果蹦蹦跳跳的。

    “學姐帶我去吃吧,我剛來,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謝舒毓回頭,看向學敏。

    “我帶了飯,你們去吧。”學敏說。

    好吧,吃個飯而已,又是校友,謝舒毓拿起手機跟她下樓。

    不相熟,謝舒毓很怕尷尬冷場,幸好,烏玫話足夠多,她時不時應兩句,感覺沒有特別難捱。

    從樓上到樓下,幾分鐘時間,謝舒毓發現烏玫很好相處,問她想吃什么,她直接就說了,挺干脆的。

    “今天很開心,想吃點熱的,辣的,學姐可以吃辣嗎?”

    謝舒毓點頭,“那我們去吃火鍋。”

    “好耶!”烏玫舉手歡呼。

    是上次帶左葉去吃的那家,味道還不錯,趁著烏玫點單,謝舒毓給溫晚打了個電話。

    那邊沒接,謝舒毓不知道她是生悶氣還是在忙,發消息說帶新來雜志社的同事去吃飯。

    [她說跟我一個學校的。]

    [下班我還得帶她去宿舍,認認路。]

    捏著手機等了好幾分鐘,還是沒消息,謝舒毓有點茫然。

    溫晚一個人在那邊,萬一出事怎么辦?她們的共同好友只有左葉和許徽音,但都不在她那邊。

    只有小君了,可謝舒毓怎么會有小君的聯系方式。

    她馬上給左葉打電話,左葉有點懵,“小君,哪個小君?”

    跟烏玫說聲“抱歉”,謝舒毓走到火鍋店外面,“就那個什么都不如我的小君。”

    這么一說,左葉立馬懂了。

    “你要她聯系方式干嘛,找她打架?”

    “現在聯系不到溫晚了。”謝舒毓快急死,“你知不知道啊你就,直接告訴我行不行。”

    “溫晚剛還在群里說話,怎么會聯系不到呢?”左葉說。

    謝舒毓愣了下。

    她低頭切換手機頁面,點開群聊。

    溫晚剛在群里分享了一條短視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

    很好。

    特別好。

    非常好。

    “沒事了。”謝舒毓掛斷電話,回到火鍋店。

    鍋底已經端上來,烏梅目光擔憂,“學姐,沒事吧?”

    謝舒毓搖頭,朝她有點艱難地笑了下。

    烏玫給她打了蘸碟,又給她燙毛肚,燙鴨腸。往常這種事,都是謝舒毓在做,溫晚坐在旁邊,只管吃。

    謝舒毓說“別忙了”,烏玫就不忙了,過會兒給她添茶,又去端了盤西瓜。

    謝舒毓抬頭看她,她笑著把果盤往這邊推推,“我看學姐心情不好嘛。”

    心情確實很壞,溫晚故意不理她,害她著急。

    那好啊,她們就誰也別理誰好了。

    “你的項鏈很有趣。”謝舒毓岔開話題。

    烏玫低頭看了眼,“是我自己雕的,學姐喜歡的話,我也給學姐雕一個吧。”

    “好厲害。”但謝舒毓拒絕了。

    她以前給溫晚雕過小鳥和狐貍,還有玫瑰花。

    吃辣有點胃疼,回去的路上,謝舒毓還在為溫晚煩心,默不作聲忍耐,期間烏玫去了趟便利店,她在外面等。

    烏玫出來的時候,給她手里塞了瓶酸奶。

    “胃疼喝點奶制品,可以保護胃粘膜。”烏玫說。

    “謝謝。”謝舒毓聲音有點虛弱。

    烏玫又把酸奶拿走,擰開瓶蓋后才還回來,“現在就喝吧,見效超快的。”

    喝了半瓶酸奶,烏玫帶謝舒毓在旁邊電網公司的臺階上坐,謝舒毓果然感覺舒服多了。

    梧桐樹巨大的樹冠覆蓋在她們身上,謝舒毓舔了舔嘴角,旁邊遞來一張紙。

    再一次說“謝謝”,謝舒毓接過紙,“原來真的有效,我以前都是喝牛奶解辣的,但好像沒這么快。”

    “酸奶稠一點嘛。”烏玫說。

    謝舒毓“嗯”了聲,抬起頭,梧桐樹葉子密密匝匝,鋪了一層又一層,遮天蔽日。

    不過眨眼間,盛夏到來。

    昨晚下過雨,早上是陰天,午后太陽探出云層,世界明亮。

    不自覺,唇邊掛笑。

    “學姐這里有個酒窩欸——”烏玫手戳著自己的臉。

    謝舒毓微微側身,整張臉面對她,微笑展示,“但我只有一個。”

    烏玫怔怔看她。

    謝舒毓在女孩漆黑明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她垂下睫毛,中斷視線交流,面朝馬路坐直身體。

    “學姐你好好看。”旁邊烏玫的聲音。

    謝舒毓靦腆笑一下,“你也是,你很可愛,很有活力。”

    “我感覺你不開心。”烏玫又說。

    謝舒毓點頭,“是的。”

    因為女朋友在跟她吵架。

    烏玫沒再追問。

    回到辦公室,謝舒毓繼續嘗試給溫晚打電話。

    一個,不接。

    兩個,不接。

    三個,不接。

    ……

    十個,還是不接。

    謝舒毓討厭冷暴力,溫晚也是,她們都在用討厭的方式懲罰自己。

    這就是謝舒毓最害怕看到的結果,她們在一起了,還不如不要在一起,讓她始終保留著一份美好的幻想,以朋友身份,永遠陪伴在她身邊。

    到點,下班,烏玫帶著胸前那枚精致的木雕松果出現在視野,謝舒毓長舒了一口氣,打起精神應付。

    烏玫帶了兩個大行李箱,謝舒毓幫她拎一個,提前用手機叫好了車。

    本來以為要去搭地鐵,烏玫提前研究過路線,出大門的時候,要往地鐵站方向走。

    謝舒毓輕輕拉了她一把,“車已經在等我們了。”

    “學姐好體貼!”烏玫大聲說。

    這一點,謝舒毓覺得她跟溫晚很像,什么事都一驚一乍的。

    “明早再帶你搭地鐵。”謝舒毓把行李箱舉起來,放車后備箱。

    “學姐,你力氣好大!”烏玫星星眼。

    謝舒毓哭笑不得。

    司機師傅下車幫她們放了第二個。

    謝舒毓本來想告訴烏玫,不要叫她“學姐”了,好奇怪的稱呼啊,但她潛意識知道,烏玫根本不會聽。

    這家伙,喊“學姐”的時候,自己一臉享受,好像在演臺灣偶像劇。

    隨便好了,一個稱呼而已。

    到家門口,發現兩個巨大的快遞箱子,那瞬間,謝舒毓真希望是溫晚給她送來的。

    不管是什么,一整箱抽紙也好,只要跟溫晚有關,就代表她不再繼續賭氣,代表她的電話可以打通。

    “我的快遞!”烏玫歡呼。

    好吧。

    謝舒毓把門打開,為她添加指紋,隨后又幫忙把箱子搬進去。

    “很重吧。”烏玫跟在旁邊嘿嘿笑,“是我買的一些廚具和調味品,我會做飯哦,學姐會做飯嗎?”

    “會,但比較少。”

    謝舒毓出門上班,除了周五,連充電線都懶得帶,就一個手機。她不需要放包,去廚房找了把水果刀出來,給烏玫拆快遞用。

    “一個人做飯很麻煩。”

    “我來了,我們以后就一起做吧。”烏玫興奮道。

    謝舒毓想起來,兩個人都沒吃飯,“點個外賣吧,你想吃什么。”

    烏玫一直很好安排的樣子,“就吃學姐平常最愛吃的,肯定不會踩雷。”

    說到吃飯,謝舒毓想起件事。

    “對了,烏玫,我們加個微信吧。”

    本來蹲在地上拆快遞,聞言烏玫瞬間彈起。

    謝舒毓低頭調二維碼,野草般的劉海把女孩灼熱的視線遮擋在外。

    “我把今天飯錢轉你,還有宿舍是不包水電燃氣的,到時候我們兩個還得A一下。”

    “哦。”好像有點失落的樣子。

    謝舒毓抬頭,“怎么了?”

    “學姐這頓請我吃,就不用給我A錢了。”烏枚把手機舉過去。

    “叮”一聲,掃到了。

    第60章 我要緊緊地包裹著你

    手機揣在身上,謝舒毓每隔一分鐘摸出來看一次。

    她故意開了免打擾,這樣如果溫晚給她回復消息,她沒聽到,打開手機,就能收獲驚喜。

    要是沒回,也不要緊,她提前把自己關起來了。

    她整個人矛盾得不知道該怎么辦好,最后干脆把手機丟房間,直接來個眼不見為凈。

    所以溫晚后來還給她的十個電話,她一個沒接到。

    不開燈的房間,手機屏幕光幽幽照亮天花板,像條擱淺的魚,溫晚側躺在床,懷里抱著謝舒毓睡過的枕頭。

    很久得不到補充,香味已經散得差不多。

    花開花謝,日升日落,潮漲潮退,任何事物都具有兩面性。

    愛情也是。

    愛有纏綿,就有分離,有甜蜜,就有苦澀。

    她們已經認識二十多年,熱戀期是什么時候,倦怠期又是什么時候,根本無從判斷。

    網上那些所謂的經驗帖,根本幫不到她們。

    沒有戀愛經驗,冷戰爭吵卻是手到擒來,溫晚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想哭,哭不出。

    好莫名其妙,她們明明是世界上對彼此來說最親近的人,怎么又把關系搞成這樣。

    走到一個煎餅攤,告訴老板,我要加培根加薄脆加雞蛋,然后對方照做,掃碼付款。

    與人溝通,就是這么簡單,表達需求,回應需求,或是拒絕。

    怎么換個人就不行了。

    ——“我不是故意跟你吵架。”

    ——“我想要你跟我求婚。”

    ——“快給我打電話吧,這次我肯定不賭氣了,我會接的。”

    ——“我想你。”

    就那么難說出口,心里憋了口氣,不服輸。

    ——“憑什么是我。”

    ——“什么都要我教,你腦子里裝的漿糊?”

    ——“隨你好了,愛怎么樣怎么樣。”

    溫晚氣鼓鼓扯被蒙頭。

    她唯一可以確定的事,這一定是愛情,超越友誼的超純愛情,至少跟左葉吵架撕逼的時候,不會難過委屈到心口陣陣發痛。

    另一邊,有新朋友作為調劑,謝舒毓狀態好很多,不至于躲在被窩里偷偷抹眼淚。

    還剩兩個房間,次臥最大,跟主臥并排,一個朝向,謝舒毓推薦烏玫住大的。

    “本來就是先到先得,沒理由委屈自己住小房間。”

    謝舒毓推開次臥門,衣柜、書桌、床和床頭柜是每個房間標配,床有床墊,蓋了防塵罩,收拾收拾,今晚就能入住。

    左右沒什么事,謝舒毓打水幫她清掃。

    烏玫沒有拒絕,很愿意跟她產生更多聯系。

    “接下來一周,我每天中午都請學姐吃飯吧,學姐帶我吃,我付賬。”

    謝舒毓其實是個挺會精打細算的人,她一向是對自己吝嗇,對朋友大方,網購如果有好評返現,哪怕只有五毛也不會放過,收到瑕疵品更好了,只要不影響使用,能訛多少就訛多少。

    “好啊。”謝舒毓答應下來,“我手藝還不錯,中午我們去超市買些菜放在冰箱,下班帶回來,晚上我可以做給你吃。”

    她挺熱心的,樂于助人,但對于一般的朋友關系,會在心里默默計較,你給我多少,我又還你多少。

    外賣到,她們蹲在茶幾邊吃完,一起打掃房間,烏玫開始把行李箱里的東西一件件往外拿,謝舒毓離開,去衛生間洗澡。

    散著頭發出來的時候,看到烏玫站在外面洗手臺搓抹布,心說怪不得水一陣大一陣小。

    “我鋪好床了,學姐要看看嗎?”烏玫熱情邀請。

    謝舒毓心說這有什么好看的,但轉念一想,如果是溫晚,一定會看。

    她對別人的生活總是充滿好奇。

    烏玫鋪了桌布,四件套是清新的白底小碎花圖案,她說她還想在床頭墻上掛一塊裝飾布,俏皮踮了下腳尖,“但我夠不到,怕掛歪。”

    “那你應該先不要鋪床的。”謝舒毓說:“墻上會掉灰。”

    “那怎么辦呀。”烏玫露出那種標準小女生呆呆笨笨的樣子,雖然很有可能是裝的。

    但有效。

    謝舒毓回房間抹臉,“等一下,我吹干頭發幫你。”

    她還是故意不去看手機,當然也不知道手機上的十個未接。

    抹完臉,吹頭發的時候順便把腳吹干,再次回房間,穿上襪子才去幫烏玫掛布。

    把整理好的床笠揭開,謝舒毓穿襪子的腳踩在床墊上。

    烏玫站在下面給她遞免釘膠,低頭默默看了半天,揚起臉。

    “學姐,你的跟腱好長好細。”

    謝舒毓低頭,踩著床墊,從左邊走到右邊,手里牽著那塊布。

    “你站遠點,看位置正不正。”

    烏玫試著解釋,“學姐平常有觀察人體的習慣嗎?”

    “你這扇窗還蠻有意思。”謝舒毓答得驢唇不對馬嘴。

    烏玫的床頭布上印的是一扇綠意茵茵的弧頂大平開窗,謝舒毓跳下地,走到床尾,遠看,那里好像真的有一扇窗,窗外是永遠也不會落葉的樹,太陽似乎真的透過窗框落在床頭,落在她的臉上。

    暖融融的。

    “學姐喜歡嗎?”烏玫說可以幫她也買一塊。

    謝舒毓輕輕搖頭,她更希望自己以后真的有這樣一扇窗戶。

    就是這樣一扇假窗,讓謝舒毓引發了更多關于家的思考。

    到底是不是非要和別人一起才能組建家庭。

    她自己不可以嗎?

    謝舒毓回到房間,看到溫晚給她留下的十個未接,沒多想,坐在床頭回撥。

    很晚了,溫晚已經睡下,手機靜音,理所當然沒接。

    等到第二天早上,溫晚回電的時候,謝舒毓手機仍然處在手動的免打擾模式,在洗手臺洗漱,當然又沒接到。

    幾次陰差陽錯,就不再繼續這種無聊游戲。

    接下來一整個星期,她們沒有再給對方打過一次電話,取消置頂的聊天框,很快被更多的工作消息和群聊覆蓋。

    下沉,不斷下沉。

    休息日的前一天,溫晚坐在辦公室,把兩個人之前的聊天記錄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想起謝舒毓答應要跟她去博物館。

    看來是沒希望了。

    所以那一天,她照例加班到很晚。

    拎包走出電梯的時候,溫晚的狗鼻子聞到了酸菜土豆燉牛肉的味道。

    這道菜謝舒毓以前給她做過,她很喜歡,上一次吃是她們確定關系之前。

    “誰這么好福氣。”溫晚靠在樓道窗邊,探身用力嗅。

    只有夏天熱熱的風,出了樓棟,味道好像就散了。

    酸菜土豆燉牛肉啊,從哪里飄來的。

    大拇指按開家門鎖的時候,溫晚像觸碰到什么魔法開關,又類似那種精致的袖珍玩具,在電源開啟的瞬間,所有色彩、氣味和溫度組合成一張無形的網,兜頭而來。

    她被拽入另一個時空,眼前景象,渾若夢里出現,熟悉又陌生。

    客廳大燈焦燦燦的黃色光把整個房子都烘熱了,飯菜香撲鼻,她心中牽掛的人就在眼前,系綴有荷葉邊的黑白女仆圍裙,薄款的長袖T恤袖子挽到肘,剛把一盤切好的水果放在茶幾,在門打開的瞬間抬頭。

    她們視線相撞。

    “你回來了。”謝舒毓說。

    溫晚呆呆站在那,手撐冰涼的乳膠漆墻面,輔助身體平衡,沒有腿軟摔倒或是門口地墊上。

    扯了張抽紙擦干手上的水,謝舒毓朝著溫晚走過去。

    她退后一步。

    謝舒毓笑著問“你去哪里”,在走廊把人抓住。

    “你怎么來了。”溫晚站不穩了,被她雙手覆蓋的皮膚酥麻感持續擴散。

    手臂回撈,攬住她細瘦腰肢,人往懷里帶,謝舒毓好笑,“我女朋友家,我怎么不能來,我查崗啊,萬一家里藏人了。”

    溫晚后背抵墻,謝舒毓把門關上了,她抬頭睜大眼睛努力分辨,眼淚瞬間涌出,掙脫桎梏,連捶帶打。

    “那你不接我電話!不回我消息!”

    “嗷”一嗓,謝舒毓面露痛苦,“你也沒接我電話,沒回我消息。”

    “是你先不理我的!”溫晚流淚控訴,“在地鐵上,有位置坐你非站著,就是故意不回我,明明說給我時間考慮,卻跟我玩什么冷暴力。”

    謝舒毓辯解說“沒有”,溫晚完全聽不進去,人在身邊,她可以不管不顧大哭大鬧,反正今天絕對不會讓謝舒毓跑掉的,鬧到最后下跪磕頭也無所謂。

    講不通,指腹抹去她臉頰濕漉,謝舒毓干脆堵住她嘴。

    咸濕的吻,炙熱滾燙,飽含情誼,溫晚本能緊緊環住謝舒毓,蹬掉鞋子,一只腳踩在換鞋凳,恨不得長到她身上。

    進房間,身體被拋向柔軟的床面,聽到旁邊床頭抽屜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溫晚還穿著白色堆襪的腳搭在謝舒毓肩膀,被進入時皺眉“嗯”了一聲。

    她被開到最大,謝舒毓一只手固定著她的腳踝,俯身跟她接吻,她另一腿微曲著,為緩解韌帶壓力,起初還能保持鎮定,漸漸無法忍受,失控大叫。

    有賭氣和發泄的成分,謝舒毓這次真下狠手了,后半程,溫晚被翻了個面,下巴戳在枕頭里,細聲“嗚嗚”哭。

    她沒力氣了,像泡在熱水里化凍的八爪魚,渾身軟綿綿、黏嗒嗒。

    謝舒毓側躺在旁,撥開她臉邊凌亂的長發,啄吻了一下嘴唇,聲音不那么清朗,問“老實沒”。

    深吸一口氣,找回了點力氣,溫晚把自己整片蓋到謝舒毓身上。

    “老實了,乖了,超乖的。”

    她們濕熱的呼吸交錯在一起,懶洋洋有一下沒一下吻,溫晚往下挪挪,臉貼到謝舒毓心口位置,“還以為你生氣不來了。”

    “我生氣,也得見到你才能跟你發脾氣。”謝舒毓回答說,摸到她冰涼涼的長發,低頭看了眼,怕她冷,扯來被子給她蓋上點。

    不服氣,溫晚“哼”了聲,“你生氣我也生氣呢。”

    謝舒毓不說話,也不動,只是緊緊抱住她。

    過了會兒,又晃晃,“吃飯吧,我猜你肚子肯定餓了。”

    “餓了,很餓,但我可以忍耐,不要和你分開。”溫晚說,她想擁有電影《毒液》里那個小黑娃的特殊本領。

    “我要住在你的身體里,緊緊地包裹著你,如果遇見你討厭的人或是我討厭的人,就突然冒出來嚇他們一跳,像那種惡作劇小丑盒子。”

    她還說,小黑娃跟窩囊廢真的很互補,她是當情侶cp來磕的。

    謝舒毓歪了下身體,捏捏她臉,“戀愛腦是不是看什么都是戀愛腦。”

    溫晚瞭高眼皮,“明顯是你比較戀愛腦好吧,大多遠跑來給人家做飯,被氣哭,無家可歸,連夜打車跑,結果笨死了,手機都忘帶。”

    好好好。

    “你很光榮?”謝舒毓手伸進被子里掐住她腰。

    溫晚尖叫扭動一下。

    謝舒毓松開手,溫晚往上爬,四肢并用抱住她,說“對不起”。

    “我以后不那樣了,你大人有大量,不跟我多計較,好嗎?”

    “然后下次還敢,是嗎?”謝舒毓已經摸透規律。

    溫晚大笑。

    手指捏她的耳垂玩,謝舒毓在想,如果她們以后真的住到一起,一定還是每天吵架,但五分鐘后,不,可能一分鐘就和好了。

    不磨蹭了,謝舒毓摟著她坐起來,“吃飯吧,我猜到你會加班,所以給你燉了酸菜土豆牛肉,這樣不管你多晚回來,砂鍋里的肉都是熱乎乎的……”

    溫晚整個爬到謝舒毓背上,她一只腳穿著襪子,另一只腳光著,頭發長長鋪散下來,覆蓋著兩個人。

    “其實我出電梯的時候就聞到了,我當時還在想,是誰這么命好,可以吃到那么那么豐盛美味的一道大菜!”

    幸福歪頭,溫晚笑瞇了眼睛。

    “哦!原來是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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