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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大雨前的天總是灰蒙蒙的, 沒有顏色。

    簡霧他們幾個去操場的時候,賀詠的學生已經(jīng)等?在籃下了。他們都和?簡霧混得很熟,看到簡霧比看見賀詠還熱情?, 隔老遠就揮手道:“簡哥!”

    一邊的宋疏辭聽見, 半酸不酸地笑了聲:“簡老師,你的弟弟可真?多。”

    簡霧一臉假笑:“呵呵。”

    “一群臭小子,”這回?賀詠也插著腰酸道,“到底誰是你們老師啊?怎么沒人叫我啊?”

    剛還猴子似的上躥下跳的一群小子們瞬間乖巧了起來,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

    賀詠抱著球,板著臉,在三個并排站的學生面前來回?走了兩遍,才?問:“熱身運動都做完了嗎?”

    賀詠在簡霧他們面前總是很開朗的樣子, 但這會兒?不笑了, 站在一群個子稍矮于他,明顯比他瘦許多的中學生面前, 卻有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質(zhì)。

    三個剛還鬧騰的學生這會兒?異口同聲:“做完了!”

    宋疏辭見狀看了簡霧一眼, 簡霧幾乎秒懂他在想什么。

    他放下水杯,看著不遠處賀詠訓話的身影, 壓低聲音對宋疏辭解釋道:“老師嘛, 總是要演一演的, 要不根本?管不住人,尤其是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可皮了。”

    “那你怎么不演?”

    “這又不是我班里的學生。”

    “你對你班里的學生也會裝兇嗎?”

    “會啊。”

    簡霧看著賀詠, 沒察覺宋疏辭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側(cè)臉上

    “你裝兇是什么樣子?會罵人嗎?還是拍桌子, 拍書?”

    “我不喜歡說太多, 容易露餡,”簡霧說, “我一般就看著他們,不說話,視線掃幾圈就行了。如果是個別幾個帶頭?鬧的,就和?他對視。”

    他說著突然?望向宋疏辭:“就像這樣,一般沒有人撐得過?五秒。”

    宋疏辭原本?是看著他,沒想到簡霧會扭頭?,兩人的視線冷不丁對上,宋疏辭的呼吸緊了緊。

    “為?什么去打后衛(wèi)了?”簡霧忽然?發(fā)問。

    他的眼神有些冷冽,也有些幽深。

    這是一個于宋疏辭而言很陌生的眼神。

    哪怕是在兩個人分手的時候、吵架的時候,簡霧都沒有這樣看過?他。

    他承認簡霧這招很有效,被這樣看著,他確實有種什么都想和?盤托出的想法。可最終他的理智還是努力壓制住了他的想法。

    “你把我當你的學生嗎?”他用玩笑的口吻化解了兩人之間的氣氛。

    簡霧也跟著笑了一下,篤定道:“肯定是因為?你這身高在國?外就不算高了,打不了中鋒了。”

    宋疏辭自我辯解道:“外國?人也不是都一米九的。”

    “那為?什么?”

    宋疏辭沒想到簡霧居然?卷土重來又問了一次,有些猝不及防。

    見到宋疏辭臉上一瞬的凝滯,簡霧忽然?好心情?地笑了一下。

    “你倆別聊了!”賀詠在不遠處一邊呼喊一邊砸了個球過?來。

    “準備開球了!”

    簡霧接到球順手換作單手持球,拿球抵了下宋疏辭的后背,輕輕揭過?了話題:“走吧,打球去了。”

    雙方隊員上場,賀詠的三個學生也不知道剛被打了什么雞血,這會兒?看著都格外有斗志。雖然?都是初三的小孩,但估計是家里營養(yǎng)好,都已經(jīng)是成年人的個頭?了,這會兒?有模有樣地站在簡霧他們面前,都快看不出誰是老師誰是學生了。

    “先跟你們介紹一下,”賀詠引著宋疏辭道,“這是旁邊B醫(yī)大的宋教授。”

    “宋教授好!”男孩子們都很熱情?。

    “宋教授可是博士呢,”賀詠點了點他們道,“你們都得跟他學習啊。”

    “誒對了,”賀詠忽然?想起來,“宋哥,你是B市人嗎?”

    “是。”宋疏辭說。

    “那你是幾中的?”

    “六中。”

    “太巧了,簡哥也是六中的,可惜我沒你們成績好,四中和?六中都沒考上,”賀詠感?嘆完,又對自己幾個學生道,“聽到了嗎,宋教授是六中畢業(yè)的,你們最喜歡的簡老師也是六中畢業(yè)的,所以這次你們可得爭口氣,都給?我考進?六中去,聽到?jīng)]?”

    “好!!!”

    友誼賽在三個少年熱血的吶喊下正?式開始,簡霧笑了笑,腳步逐漸往后退。

    本?著尊老愛幼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三個成年人一致同意讓少年組先開球。賀詠這三個學生作為?體育生還是有兩把刷子,一拿到球都有模有樣的,加上那點獨屬少年的朝氣,顯得頗為?賞心悅目。

    賀詠笑著對自己的兩位隊員道:“可不能輸啊,不然?可太丟臉了。”

    他這話一出,本?該由賀詠防守的一個男孩便出手投球了,可惜他這球出手得太過?于慌張,繞著籃筐轉(zhuǎn)了會兒?,終于還是掉了下來。

    賀詠搖搖頭?評價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下來了得去反思。”

    男孩癟了癟嘴,想說點什么又沒敢。

    沒等?他轉(zhuǎn)身,身后宋疏辭已經(jīng)搶到了籃板,他帶球出三分線,又向里突破,似是準備籃下進?攻,少年組剩下的兩個隊員憋著股勁兒給隊員出氣,速度極快地包抄過?去,沒想到宋疏辭一個轉(zhuǎn)身手臂一揚,正?好空位的簡霧像是早就等在那里一般,順勢接球跳投。

    電光火石之間,“唰”得一聲,隨著一道弧線劃過?,一個漂亮的三分球入網(wǎng)。

    “我靠!你倆這走位配合可以啊!”賀詠贊道,“都快趕上我和?簡哥的默契程度了。”

    簡霧聞言看向宋疏辭,而本?來正?看著他的宋疏辭卻在他望過?來之后,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

    簡霧:“……”

    他只好一個人沖賀詠笑了笑,感?謝他的喝彩。

    這一開門紅,把少年組氣得不輕,也讓他們冷靜了下來,不再像一開始時那樣急躁了。加上成年組主要是陪玩,也沒真?想把這群孩子們心態(tài)打崩,多少留了手,一來二去,雙方倒是打得有來有回?。

    很快,兩邊便打成了平局。

    少年組年紀小意氣也重,在自家連得兩分后,好不容易搶到球的隊員也沒管此時的位置并不好,便直接把球給?了靠近籃板的中鋒,想著再硬吃一分徹底超過?成年組。

    少年組的中鋒是他們隊伍的隊長和?身高擔當,因此被安排來防守他的也是全場最高的宋疏辭。

    他今天一整場球都被宋疏辭防得很死,好不容易拿到的幾次機會,也總有種對方在放水的感?覺。這樣的認知讓他心里很不痛快,因此這會兒?頭?腦一熱,盡管宋疏辭就在他附近,他依然?起了靠假動作直接突破跳投的心思。

    簡霧看出了他的意圖,下意識便喊出口道:“宋疏辭!”

    小隊員聞聲心臟緊了一下,不過?好在幸運的是,盡管有了簡霧的提醒,他的假動作還是很快地晃過?了宋疏辭,籃板距離他越來越近,他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疾風裹著熱汗,籃板終于近在咫尺。他身前一個人也沒有,他幾乎是有些狂喜地將球投了出去,可余光卻仿佛瞟見了一只手的陰影。

    少年臉色微變。

    “嘭——”

    還沒等?他反應(yīng),一聲巨響從?頭?頂傳來,本?應(yīng)該飛向籃筐的球被一股自上而下的力量狠狠拍下,預(yù)訂的軌跡被硬生生地逆轉(zhuǎn),而后迅速而沉重地砸在少年的眼前,越滾越遠。

    少年的臉色一下就白了,他猛地轉(zhuǎn)身,氣憤地望著從?側(cè)面蓋了他的球的宋疏辭,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宋疏辭咳嗽了兩聲,假裝沒看見。

    看見小中鋒明顯備受打擊的模樣,賀詠忙叫了停,邊是指導邊是安慰道:“輕敵可是大忌,下去記得反思。”

    眼瞅著少年組的臉色越來越憋屈,簡霧默默瞪了宋疏辭一眼,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咕噥道:“你干嘛欺負小孩。”

    宋疏辭:“?不是你叫我嗎?”

    “我叫你你就蓋別人球?”

    宋疏辭脫口而出道:“不然?呢?”

    說實話,這個球他原本?沒想給?蓋了,小孩兒?嘛,又明顯是對面球技最高的一個,想秀一把無可厚非,都是從?這個歲數(shù)過?來的,宋疏辭自然?也不會破壞他想要表現(xiàn)自己的機會。

    可是簡霧叫他了。

    其實如果簡霧不叫他,他也猜到了那小孩會用假動作過?人,但是簡霧叫他的那一瞬間讓他走了神,以至于沒防住。

    那既然?簡霧都叫他了……就算是沒防住也得把這個球給?打下來不是?

    簡霧抿了下唇,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會兒?才?說了句:“哦。”

    看來對面的小隊長已經(jīng)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恢復(fù)了自信,再回?到球場的時候,他臉上已經(jīng)看不出什么郁色了,只是看著宋疏辭的眼神多了幾分……記仇。

    宋疏辭默默偏開臉,拒絕接收他“記仇”的目光。

    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在不遠處用力地揚了揚下巴,給?了他一個眼神:安慰一下。

    宋疏辭憋著口氣,憋了半天才?對眼前的小孩憋出句:“你打得不錯。”

    “切。”絲毫不領(lǐng)情?的小隊長直接把頭?一扭,只留給?他一個桀驁不馴的側(cè)臉。

    宋疏辭無語地望向簡霧,似是想說自己盡力了,卻正?好撞見了簡霧看熱鬧的笑。

    宋疏辭忍不住做了個口型:“他這樣子跟你小時候一樣。”

    兩人眼神交流的時候,中間恰好有個人穿過?去,以至于簡霧沒看清,只看出宋疏辭好像說了個“你小時候”。

    他喊了句:“你說什么?”

    這回?換宋疏辭端架子了,他扭過?頭?,假裝沒聽見,簡霧氣笑了,隔著空氣做了個揍他的手勢。

    隨著賀詠這個隊員兼職裁判的哨聲吹響,比賽再度開始。

    球在眾人間幾經(jīng)傳遞,吃了幾次虧的少年組現(xiàn)在越發(fā)謹慎,進?攻的次數(shù)稍微減少了些,但防守卻越發(fā)緊密完備了。

    成年組找了好幾次機會都被防了下來,賀詠搶到球之后帶出三分線后投給?了身處空位的簡霧,簡霧還沒來及往前運幾步,便又被防了個水泄不通,他飛快地判斷著場內(nèi)的情?況,似乎也覺得有點難辦。

    下意識地,他的目光從?宋疏辭身上掠過?。

    而宋疏辭似乎早料到了這一刻似的,在對手的視線盲區(qū),給?他比著手勢。

    簡霧心領(lǐng)神會地把臉和?目光都移向賀詠那一側(cè),防守員也跟著把關(guān)注重心挪了過?去。

    他借著這一瞬間的松懈,把球傳給?宋疏辭的同時,向前假動作跑位虛晃一槍,等?貼身防守員依著慣性跟過?來又快速轉(zhuǎn)向反跑,順勢接過?宋疏辭回?傳過?來的球往前運了兩步,在靠近籃板的防守員湊上來的瞬間急停變向,向后一個撤步起跳將球投向了籃筐。

    很漂亮的腳步,很精彩的配合。

    只可惜——沒中。

    “咳。”

    簡霧剛清了下嗓子準備掩飾尷尬,就見宋疏辭異常熟悉地在籃板下拍著他搶來的籃板球,對他道:“再投一次。”

    他還沒答應(yīng),宋疏辭已經(jīng)給?他丟了過?來。

    簡霧:“……行。”

    帶球出三分線,再從?三分線外到籃板下,這對于控球的人來說是一段很長的距離。

    面臨對方的卡位,簡霧從?邊線突破,伴隨著一個非常漂亮的背后過?人闖進?三分線。

    不需要他開口,宋疏辭已經(jīng)在他左側(cè)另一位防守員前做好了擋拆,他幾乎不用和?第二位防守員對峙,便進?一步地闖到了籃板下。

    隨著走步籃下起跳,他的右手帶著球靠近籃筐。

    最后一位防守員是剛剛被宋疏辭欺負過?的中鋒同學,他從?簡霧的右側(cè)接近起跳,伸手準備蓋帽,儼然?把宋疏辭對付他的那套學了個十?成十?,準備來個一雪前恥。

    那一瞬間,簡霧的腦子其實想過?要不要讓他解解氣,但是身體本?能已經(jīng)讓他流暢地換手拉桿上籃,干脆利落地避開了小中鋒的暴擊。

    于是少年組的中鋒同學看著從?簡霧左手躍進?籃筐的球,再一次心碎了。

    “臥槽!”拉桿上籃這個動作很難,對核心力量的要求非常高,看完這行云流水全程的賀詠驚呆了,也顧不得安慰自家心碎的學生了,只追著簡霧夸道,“你可以啊!”

    “不是,簡哥,你——”賀詠激動地斷斷續(xù)續(xù)道,“你平時打球不這樣啊。”

    “平時打著玩嘛。”簡霧抬頭?望天。

    賀詠疑惑:“難道今天不是打著玩嗎?”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簡霧下意識地看了眼宋疏辭,籃板守護者宋先生正?看熱鬧不嫌事大,在白色墻漆的籃板下頭?伸著根食指悠哉游哉地轉(zhuǎn)著籃球。

    “可能是肌肉記憶被觸發(fā)了。”簡霧說。

    “什么肌肉記憶?”

    “第一次投球沒中,第二次就一定會中。”

    “哈?”賀詠原本?充滿驚喜的臉上突然?掛了兩道黑線,“簡哥,雖然?我很愛你,但是我還是想說……你知道你說這話聽起來很裝逼嗎?”

    簡霧想了想,贊同道:“嗯,偶爾裝一下。”

    賀詠:“不行,忍不了了——”

    “哎,你們要不要喝奶茶?我請客。”

    賀詠剛要對簡霧的行徑進?行譴責,后者率先打斷了他的施法。果然?一聲令下,幾個男孩子們?nèi)蹟n了過?來,讓賀詠絲毫沒有了發(fā)揮的空間。

    賀詠一口氣堵在胸口發(fā)不出來,只好退出一步,拉上宋疏辭,指著簡霧吐槽道,“你看看,又來腐蝕我的學生們了。”

    “他們就是讓簡哥給?慣壞的,”賀詠說,“球沒打多大會兒?,奶茶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了,怪不得每次最喜歡和?他一起打球。”

    “你沒喝嗎?”簡霧扭過?頭?反問他。

    “……”賀詠滑跪得非常迅速,“我閉麥,”

    見他湊過?去和?幾個學生們一起討論什么好喝,簡霧瞥了眼還在轉(zhuǎn)球的宋疏辭,宋疏辭正?巧也在看他。

    仿佛某種特有的默契,男生在球場上一對視就知道要干什么。

    簡霧直接三步并作兩步從?左邊去截他的球,宋疏辭帶著球往右晃了一下又往左下運球,簡霧壓根沒上當,壓低身位從?左邊搶過?他的球一個轉(zhuǎn)身投進?了籃筐里。

    宋疏辭拍了下手:“好球!”

    身旁傳來吵嚷卻并不清晰的人聲,壓得越發(fā)黑沉的天上也間或傳來幾聲轟隆的響雷。

    簡霧低頭?拍著從?籃筐里掉下來的球,借著球被拍起來的空隙偏頭?問他:“你不去點?”

    “我也有?”

    “你不想要也可以不要。”

    宋疏辭看了看賀詠他們,又看了看簡霧:“一會兒?再去。”

    “說起來……我們有多少年沒一起打球了?”他忽然?問。

    “挺久了,”簡霧心里頭?算著,“應(yīng)該有七八年了,上一次打還是你讀大三的時候。”

    “你投得還是挺準的。”宋疏辭說,“沒怎么變。”

    “你也不賴。”

    宋疏辭沉默了兒?會,莫名冒出來句:“那是我打得好還是賀詠打得好?”

    “……”

    絕了,簡霧沒想到他剛禮節(jié)性地夸了一句,宋疏辭就能上房揭瓦,他十?分懷疑,動物世界里的獅子都沒這人喜歡搞雄競。

    他橫了宋疏辭一眼,把球往他懷里一塞:“我打得好。”

    大概是周末的奶茶店火爆,他們又打了好一會兒?球,外賣才?姍姍而至。

    暴雨前的空氣格外悶熱潮濕,在這個氣候條件下打球?qū)θ说哪土σ笠埠芨摺M赓u員的電話一打過?來,幾個小隊員的心一秒就飛了,還沒等?簡霧開口,他們就積極道:“簡老師,我們?nèi)ツ茫 ?br />
    說完撒丫子就跑,比剛剛在球場上沖得還快,三步并作兩步直沖跑道邊的小門,差點讓外賣員以為?是打劫的。

    “哎哎哎,”賀詠眼瞅著他們放下幾位老師的奶茶就準備跑路,忙叫住他們道,“你們干嘛去?”

    幾個本?以為?可以休息的小孩一下就蔫了,仿佛被霜打過?的茄子。

    學生們的測試在即,賀詠也有些焦慮。

    “別總想著玩,”他說,“我覺得有幾個地方還是有比較大的問題,得好好練練,不能掉以輕心,要不咱們再練一下?”

    “你行了啊,歇會兒?吧。”簡霧把他扒拉開,把他的奶茶遞給?他,寬慰道,“你這幾個學生進?步已經(jīng)很大了,比上回?我們一起打厲害多了。”

    “那倒也是。”賀詠聽到自己的學生被夸,還是挺開心,“他們確實有進?步。”

    他想了想,說:“行吧,那你們先休息二十?分鐘。”

    三個人學生這才?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歡呼道:“謝謝賀老師,謝謝簡老師!”

    “謝我就算了,別謝他啊,”賀詠點了點簡霧,“一天到晚就會慣著你們。”

    簡霧聽賀詠的牢騷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他佯裝沒聽見,低頭?在袋子里翻找著自己的奶茶。

    “這兒?。”宋疏辭給?他遞過?來一杯冰冰涼涼的飲料,貼了下他的臉。

    簡霧被冰了個激靈,抬頭?瞪了宋疏辭一眼。

    后者扭過?頭?,學著他裝沒看見。

    簡霧一邊揉了下被冰的臉,一邊接過?奶茶。

    蜜桃烏龍加糖版。

    他以前最喜歡喝的口味。

    當手機被從?一群人手里傳回?到他手中時,他就看到列表里已經(jīng)有了六杯飲料。

    簡霧自己還沒點,賀詠很少關(guān)注他愛喝什么不愛喝什么,那幾個小孩就更不用說了,所以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宋疏辭給?他一塊兒?點的。

    他原本?想告訴宋疏辭,其實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怎么愛喝這款了,可望向宋疏辭的時候,他恰好站在籃下,接住球回?頭?看了他一眼。

    于是出于某種心理,他還是沒做改動,直接下了單。

    *

    幾個學生們叼著奶茶躲在角聊游戲,籃球場旁的休息椅上只剩下了三個成年人。

    簡霧回?復(fù)著手機消息,聽到身邊賀詠又在跟宋疏辭閑聊:“宋教授,其實我有點好奇,你中鋒打得挺好的,為?什么不繼續(xù)打中鋒而是要跑去后衛(wèi),你搶籃板這么厲害,說實話籃下更適合你。”

    這問題剛簡霧問了,宋疏辭沒答。但架不住賀詠這個體育老師的眼光還是很毒,這會兒?沒了干擾也沒人打斷,簡霧偏頭?瞥了宋疏辭一眼,頗有些幸災(zāi)樂禍。

    宋疏辭這次倒是回?答了。

    “可能是缺一個像簡老師這樣的隊友吧。”

    簡霧笑不出來了。

    “就因為?這個?”賀詠不理解。

    “嗯。”大概是覺得自己表述的不夠有信服力,宋疏辭又補了句:“簡霧拿到我的球就一定能得分,其他人不行。”

    “這你要求可就太苛刻了。”賀詠沒領(lǐng)會到兩人之間的暗流涌動,認真?地評價著籃球運動,“M國?人也不是人人打NBA,普通人誰能保證拿到你的球就一定能得分。就連簡哥也不是每次都能這么準的。”

    宋疏辭看了他一眼,“他跟你不行,跟我可以。”

    賀詠:“?”

    宋疏辭短暫地扒下好相處的外衣,上中學的時候那個惹人煩的勁兒?一下就來了:“沒關(guān)系,以后一起打球的機會還多,你不相信以后可以再約。”

    “……”賀詠硬生生咽下了一句粗口。

    他們?nèi)齻并排坐著,宋疏辭坐在他和?簡霧中間。賀詠大概是氣不過?,又繞過?宋疏辭,往前探了探頭?去問簡霧:“簡哥,我打球很爛嗎?簡哥你說說,憑什么跟他可以跟我不行?”

    簡霧很想說這不是跟誰行跟誰不行的問題,是宋疏辭這人就這臭德行,二十?多年了,裝過?,沒變過?。

    要么忍忍,要么就只能打一架。

    但這么說話實在是有破壞社會穩(wěn)定的嫌疑,所以簡霧選擇了把手繞到宋疏辭背后,扯了扯他的衣角。

    或許是良心發(fā)現(xiàn),或許是因為?這個衣角是聲控的。

    宋疏辭做了個深呼吸,居然?對賀詠說:“抱歉,我開玩笑的。”

    “對,”簡霧也打圓場地指了指宋疏辭的頭?,認真?附和?道,“他在實驗室呆久了有毒物質(zhì)接觸的太多,影響到腦子了,所以不太會說話,體諒一下。”

    宋疏辭:“嗯?”

    簡霧又扯了下他的聲控衣角。

    宋疏辭:“……嗯。”

    “啊?原來是這樣。”賀詠的臉色變了變,憤怒一下就變成了同情?,“那你們科研人員還是挺不容易的。”

    “不過?簡哥,”他又感?慨道,“你倆關(guān)系真?是好,剛認識這么幾天,宋教授就連這種隱私都告訴你。”

    “……”簡霧說,“可能這就是一見如故。”

    “真?羨慕。”

    宋疏辭:“呵呵。”

    都這樣了,賀詠自然?也消了氣,帶上關(guān)愛智力障礙的溫和?寬容道:“好了,我也沒有別的意思。”

    大概是為?了不讓自己顯得計較,他想了想,又順勢說了幾句認可的話:“其實宋教授你也沒說錯,你倆的默契程度確實挺高的,不止比我和?簡哥高,我估計在一起打好多年球的都未必比得上你倆。”

    賀詠作為?一個專業(yè)的體育老師,在場上看得門兒?清,這兩個人的配合簡直是行云流水,一次兩次是巧合,這么多次就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了。

    “簡哥,你說你倆明明剛認識,怎么會這么默契呢?”

    簡霧干笑了兩聲,敷衍道:“緣分吧。”

    畢竟他總不能跟賀詠說,他從?六歲就開始跟著宋疏辭打球,他的籃球也是宋疏辭教的,就連剛秀翻全場的換手拉桿都是被宋疏辭逼著練出來的。

    沒辦法,他倆小時候互相攻防,宋疏辭總是能仗著身高差蓋他的球。他氣不過?,又不能給?自己接段骨頭?,就只能從?技巧上找突破。

    至于投球的準度,更是讓宋疏辭給?逼出來的。

    宋疏辭這人打球非常沒有團隊意識,經(jīng)常不分場合、沒有眼色地把球傳給?他投,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只相信你”。

    別人雖然?看不慣,奈何搶籃板又搶不過?他,只好忍著。

    但簡霧在團隊運動這方面還是很敏感?的,拿了球投不進?去,場上其他人的目光殺死他都是小事,他是真?怕別人合起來把宋疏辭揍一頓。

    這可能就是為?什么宋疏辭給?他的球,他總是能投得格外準。

    久而久之,大概是因為?他倆搭檔的得分率高,球場上那些看不慣他們的人,也逐漸開始說他們是黃金搭檔,甚至開始主動喊宋疏辭把球傳給?簡霧。

    “你倆這樣的,不當發(fā)小真?的可惜了。”賀詠說,“你們知道嗎?后衛(wèi)和?中鋒其實是最適合青梅竹馬練的位置了。”

    他解釋道:“后衛(wèi)相信中鋒一定會守住籃板,幫忙擋拆,為?他不遺余力地創(chuàng)造投球機會。中鋒相信只要球給?到后衛(wèi),不管多堅固的防守,后衛(wèi)一定能突破得分。這種安心感?,真?的特別爽。”

    “爽嗎?”簡霧原本?在心里腹誹,這“信任”可是逼得他天不亮就起來練球。

    可他看見宋疏辭略微被觸動的神色,他的牢騷卻發(fā)不下去了。

    賀詠說得其實沒錯。

    被這樣信任著,且可以這樣信任的隊友,的確是可遇不可求的。

    仔細想想,他和?宋疏辭的感?情?崩塌,或許也是從?信任崩塌開始的。

    因為?他欺騙了宋疏辭一次,所以宋疏辭也不再完全相信他了。

    “不爽嗎?”賀詠震驚于居然?有人否認他的“后衛(wèi)中鋒竹馬論”,急著辯駁道,“我是真?的覺得有這樣的隊友挺幸福的。我以前也打中鋒,我發(fā)小打后衛(wèi),我倆一起打了好多年,配合不比你倆打得差,和?他一起打球是我人生中最爽的體驗了。”

    他說著說著長嘆一口氣:“就是可惜沒辦法一起打球了。”

    “為?什么?”簡霧好奇。

    “我們……算是絕交了吧。”賀詠難得沒有嗞個大牙樂,而是露出了有些苦悶的神色,“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雖然?沒有簡霧他家狗愛上老鼠這么離譜,但是也挺離譜的。”

    莫名被鞭尸的宋疏辭:“……”

    “他……”賀詠頓了頓,“喜歡同性。”

    簡霧、宋疏辭:“哦。”

    “哦?”賀詠拍著大腿,意外又激動道,“你們都不驚訝嗎?同性戀誒!”

    “呃,”簡霧想了想,做作地“哇哦”了一聲,“太驚訝了。”

    “嗯,”宋疏辭語氣平靜地附和?道,“確實驚訝。”

    明顯看出了兩人在敷衍自己,賀詠難以理解道:“不是?難道同性戀很常見嗎?你們?yōu)?什么都這么淡定?”

    簡霧說:“從?社會比例來說不算很常見。”

    不過?從?賀詠的朋友圈來說,確實有點常見。

    就他、宋疏辭、賀詠還有凌夢這四個人里,就有75%的同性戀,賀詠是唯一的那個例外。再帶上他這個發(fā)小,這濃度確實有點高。

    賀詠對朋友們的性取向一無所知,見簡霧他們這么淡定,他有些自我懷疑道:“難道是我太迂腐了?”

    他還記得自己被發(fā)小表白之后嚇得掉頭?跑路,回?去一整宿都沒睡著。

    “其實這么多年,我一直挺愧疚的,其實我想告訴他我不會因為?這個討厭他,但是我確實有點慌,就幾天沒理他,然?后就聽說他轉(zhuǎn)學了。”想到這兒?,大概是觸及了一些悲傷的回?憶,他的情?緒看起來也有些低落。

    “所以后來我就不打中鋒了,不知道你們懂不懂那種感?覺,有很多好不容易磨煉得很好的配合,卻沒有人能在場上再讀懂你的意思了。”

    “明白。”宋疏辭說。

    “我就知道,你也打中鋒,你肯定知道,不過?好在你現(xiàn)在遇到簡哥了,下回?你可以找他約球。”

    賀詠說著說著忍不住又羨慕起來:“說真?的,你沒覺得你和?簡老師簡直是天選搭檔嗎?”

    “我……”宋疏辭神色微妙地看了眼簡霧。

    簡霧拒絕和?他對視。

    “簡老師覺得呢?”他突然?把問題拋了過?去。

    簡霧沉默了一會兒?,蹭地站起來道:“我覺得天快下雨了,我得回?家了,改天再約哈。”

    “這就走啊?”賀詠看了眼天色,“這還沒下起來呢。”

    “等?下起來就晚了。”簡霧說,“待會兒?騎車該給?我淋了。”

    “那宋教授……”

    “我跟他一塊走吧。”宋疏辭跟著起身。

    “你倆怎么這么連體嬰啊。”賀詠郁悶地聳了聳肩,還不太想告別。

    比賀詠更舍不得的是他的幾個學生,聽說簡霧要走,都湊了過?來。畢竟簡霧走了,賀詠還得抓著他們繼續(xù)練,而且這會兒?就沒人能給?他們說好話了。

    “簡老師,”男孩子們挽留道,“你真?不再打會兒??”

    “不打了,”簡霧笑了笑,“下回?有空再找你們。”

    “那我們考核的時候你來看嗎?”最喜歡喝奶茶的小隊員滿腦子主意。

    “那要看賀老師叫不叫我。”簡霧說。

    “肯定叫你,”賀詠玩笑道,“你不來誰給?他們準備伙食?”

    得到伙食保障的小隊員們都樂得不行,相當捧場地喊了兩聲:“簡老師萬歲!”

    簡霧沖他們壓了壓手,示意他們小點聲,可還是擋不住他們的熱情?,最后只好無奈地勾了下唇:“拜拜。”

    *

    更衣室里,簡霧又換回?了他的“早日退休”。

    眼瞅著宋疏辭似乎又想對他的審美做出銳評,簡霧趕在他開口前套上了黑色的外套。

    察覺他的舉動,宋疏辭忍不住笑了下。他睨著穿上黑色運動服外套的簡霧,搭話道:“你回?附中?”

    “對啊,”簡霧說,“我車停在附中。”

    “那……順路帶我去拿個眼鏡?”宋疏辭說。

    簡霧愣了:“什么眼鏡?”

    “我的眼鏡上次落在凌院長的辦公室了,”宋疏辭解釋道,“我之前在微信上問凌夢,她說讓凌院長放在她辦公室,等?我們活動回?來之后帶我去拿。”

    簡霧略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宋疏辭。

    這個人,從?來只有他指責別人丟三落四的,什么時候他自己也會丟東西了。難道是因為?那天在屋內(nèi)聽到他的聲音,以至于心緒也有些亂么?還是為?了趕電梯,連眼鏡也忘記了。

    這個念頭?讓簡霧的心口像是被蜂蟄了一下,有點微麻細密的癢。

    他抿了下唇,問宋疏辭:“那你怎么不去找凌夢?”

    “下車的時候她應(yīng)該是忘了,”宋疏辭說,“我也忘了。”

    前半句肯定是真?的,后半句就不好說了。

    “她之前和?我說過?,你們倆是一個辦公室的。”宋疏辭問,“所以簡老師能為?我跑一趟嗎?”

    “我能拒絕嗎?”簡霧把球衣丟進?學校籃球場的洗衣機里。

    深黑的運動服把他的脖子襯得很漂亮,宋疏辭又看了兩眼,才?半是揶揄道:“不能。”

    簡霧左手提著行李包,右手拿著沒開封的奶茶,小拇指上勾著串鑰匙,聞言扭頭?翻了個白眼。

    “那你問什么。”

    B醫(yī)大雖然?小,校園還是很漂亮的。

    簡霧帶宋疏辭繞的是小路,四月的晚櫻剛開,一片粉霧像是落日時的煙霞,隱在B醫(yī)大肅穆冷硬的建筑群里,平添了幾分柔和?的溫度。

    宋疏辭欣賞了一會兒?櫻花,忽然?笑道:“你專門走這條路,算是為?了和?我一起賞花嗎?”

    “少自作多情?,”簡霧看了眼腳底的鵝卵石,“這條路近。”

    “你確定近?”宋疏辭看了眼導航。

    簡霧斜了他一眼:“不愛看別看。”

    “奶茶為?什么一直不喝?”簡霧的吸管還套在包裝袋里。

    簡霧說:“我?guī)Щ?去喝。”

    宋疏辭點了下頭?,又問:“你今天開心嗎?”

    “宋疏辭,”簡霧頓了頓,提議道,“沒話說可以不說的。”

    宋疏辭大概是得了只要和?他獨處就會犯話癆的病,尤其是在學校這種環(huán)境,病情?就會變得更加嚴重。聽見簡霧不耐煩,他的嘴不僅沒停,還更來勁兒?了:“所以到底開心嗎?”

    “……還行。”

    “是和?我一起打球開心……還是和?賀詠一起開心?”

    簡霧拿行李包撞了宋疏辭一下:“宋疏辭我說你有完沒完了?”

    沒想到男人被打了反而笑了兩聲,顯得很愉快。

    “你故意的是不是?”簡霧橫了他一眼。

    “嗯。”宋疏辭悶笑著承認了。

    簡霧本?來還兇著,結(jié)果宋疏辭一笑,他也跟著破功了,忍不住也漏出了點笑意。

    “煩不煩。”他低頭?看著兩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變得一致的步伐,笑罵道。

    宋疏辭很自覺地自我評價道:“還行。”

    安靜了一會兒?,他又拿胳膊很輕地碰了下簡霧:“哎。”

    “干嘛?”

    “剛賀詠說咱們是天選搭檔,”宋疏辭說,“你為?什么轉(zhuǎn)移話題?”

    簡霧的腳步頓住了。

    “怎么了?”宋疏辭問。

    簡霧收回?落在兩人步伐上的目光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附中的門口。

    紅色的拱形小門上拿黃顏料寫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八個大字,周末的校園沒有什么人,只有優(yōu)哉游哉的門衛(wèi)大爺正?靠在保安室里,一邊擼貓一邊刷著短視頻大笑。

    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你覺得咱們是天選嗎?”

    宋疏辭看著他:“你想說什么?”

    “我就是覺得……如果上天給?的緣分都能讓咱倆搞成這樣。”簡霧的口吻難得的有些自嘲。

    “那我們怕是要遭天譴的。”

    第 22 章

    如果月老有紅線, 簡霧想,綁在他和宋疏辭身上的一定是一根又粗又長的紅線。

    在獨生子女政策嚴格執(zhí)行?的B市,他從小到大就沒見過幾?個?有兄弟姐妹的。

    在這種條件下, 他從小就有個?住在對面的哥哥, 兩人還恰好?年齡相差不大,能?玩到一起去,宋疏辭還恰好?是個?小眾的性取向且喜歡上了他,而他更是恰好?地沒有反感,甚至掰彎了自己。

    這得是多小的概率。

    可惜月老管殺不管埋,給了他們?緣分,卻沒教他們?怎么?把緣分續(xù)下去。

    “看來你也?挺迷信的。”宋疏辭評價道。

    “偶爾迷信一下。”簡霧說。

    “那你還讓我相信科學。”

    “又不矛盾。”

    說話的間隙,空中猝不及防地炸了幾?聲干雷。銳利的閃電一下撕開濾鏡灰暗的天空, 明晃晃地刺在兩人臉上。

    “完了, ”宋疏辭揶揄道,“天譴來了。”

    簡霧從包里掏出鑰匙, 打開辦公?室的門:“進來躲躲吧。”

    陳舊的鐵門上邊緣生著黃褐色的銹, 中學的辦公?室里,總是常年飄著一股獨有的木頭?和紙張混合的味道, 讓人一進來, 思緒就能?被拉回?自己的中學時代。

    “喏, ”簡霧找到凌夢的辦公?桌,把眼鏡遞給宋疏辭,“你的眼鏡。”

    宋疏辭掃視了一圈大辦公?室里緊密羅列的辦公?桌:“這就是你辦公?室?”

    簡霧睨著他的神色, 率先警告道:“你要是又說什?么?‘這就是你非要離開我去上的破班兒’, 我可就要請你出去了。”

    “嗯, ”宋疏辭肯定道,“確實挺想這么?說的。”

    “……”簡霧忍了忍, 還是好?聲好?氣地介紹道,“這個?是凌夢的工位,”他指了下剛他拿眼鏡的桌子,又指了指靠右方堆滿卷子的另一個?工位,“那是我的。”

    宋疏辭點評:“果然你的最亂。”

    簡霧:“你要不還是出去受天譴吧。”

    宋疏辭沒出去,他走到簡霧的工位前看了看,指著簡霧桌上放著好?幾?本被翻舊的書?問:“可以看嗎?”

    “你不是嫌亂嗎?”簡霧懟他。

    “好?了,”宋疏辭笑了下,“我不說了。”

    被哄順毛的簡霧抬著下巴:“那你看吧。”

    宋疏辭翻了翻,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筆記、后粘上去的便簽紙,還有折頁和高光。

    “你什?么?時候這么?認真了?”他說。

    “廢話,”簡霧說,“我靠這個?吃飯,不好?好?備課難道讓我去講臺上說相聲嗎?”

    宋疏辭像是被他逗樂了,他輕笑了一聲關(guān)上書?,隨手戴上了眼鏡。

    簡霧以為他是看不清書?上的字,沒想到宋疏辭戴上眼鏡之后不是看書?,而是看向了他。

    “你看什?么??”

    “看看簡老師。”

    宋疏辭特意咬重了“老師”兩個?字,似乎是覺得有點新鮮,又有點陌生。

    宋疏辭戴眼鏡和不戴眼鏡看人的眼神是有點不一樣的,后者?因為視線的模糊,會?顯得相對分散和溫和。但他帶上眼鏡之后,目光就會?顯得聚焦許多,像是一臺精密的掃描儀器,讓人有種被剖開了審視和打量的錯覺。

    簡霧被他看得有些?緊張,無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但宋疏辭似乎看上癮了似的,很認真地觀察著他的五官。不知道是想找到這張臉與“老師”這個?身份的匹配度,還是想探尋一下這四年的時光有沒有在上面留下痕跡。

    “挺奇怪的,”他說,“以前那么?多年,我從來沒覺得你有什?么?變化,可分開四年,卻覺得比這二十多年加起來的變化都要大。”

    “說實話,”宋疏辭感嘆道,“我現(xiàn)在才有了點你已經(jīng)工作了的實感。”

    他和簡霧分手的時候,簡霧還是學生,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開始教學生了。

    明明也?才四年,變化卻仿佛天翻地覆。

    人生階段性的變化總是會?讓人在短時間內(nèi)有些?錯亂,尤其是對從小一起長大的人而言。

    簡霧頂著他的目光道:“所以我們?確實應(yīng)該分手,讓你重新認識我,也?讓我重新認識你。”

    “確實應(yīng)該分手……”宋疏辭重復(fù)了一遍他的話,很輕地哼笑了一聲,“你說話真的好?直接。”

    “直接點挺好?……嘶。”

    他話沒說完,宋疏辭突然把手搭到了他的后頸上。

    簡霧想掙沒掙開,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腰卻抵到了工位的桌子上

    “這樣清晰多了。”宋疏辭說。

    他又強迫著簡霧湊他近了些?,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好?像現(xiàn)在才終于?把闊別四年后的前男友看得清清楚楚。

    宋疏辭手勁兒太大,簡霧逃不開,只?好?迎著他的目光,無意識地卷著課本的書?角,想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誰讓你丟三落四的眼鏡都能忘,當瞎子感覺不好?受吧。”

    “丟三落四”是當年宋疏辭最喜歡拿來說他的詞,簡霧原以為自己這樣說,怎么?也?得招致個?反駁。

    沒想到宋疏辭只?是“嗯”了一聲。

    簡霧本能?地覺得這聲“嗯”不是那么?尋常,下一秒,他就感覺宋疏辭捏他后頸的力道變重了些?。

    他天靈蓋一麻:“宋……”

    簡霧的話沒有說完,他察覺到了宋疏辭的手在輕微地顫抖。

    他神色復(fù)雜地去看宋疏辭的眼睛,然后在隔著一層鏡片的黑色瞳孔里,看到了他無比清晰的倒影。

    “簡霧。”宋疏辭忽然深吸了一口氣。

    除了在辦公?室里隔著玻璃的驚鴻一瞥,之后的這幾?天,缺了眼鏡的宋疏辭看簡霧都是霧里看花,總帶著點略微模糊的濾鏡,仿佛失真的畫像。

    可是這一刻他連簡霧臉上細小的絨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種不可名狀的、強烈的情緒驟然在他的四肢百骸間炸開,他突然有種強烈的失控感,這是四年積累起來的壓抑,在這一刻被這張臉炸得粉碎。

    暴雨將至,外面的風把百葉簾吹得撲簌作響。

    身處其中,簡霧不是沒察覺到宋疏辭濃烈的情緒。

    但他也?好?像被什?么?東西蠱惑了,以至于?他只?是張了張嘴,又把話音收了回?去,縱容了這種情緒的的滋生與蔓延。

    直到宋疏辭湊過來的那一瞬,他才慌亂地避開宋疏辭的目光,掙脫道:“下雨了!”

    宋疏辭下意識便伸手去拉他。

    他辦公?桌上本就擁擠,這一拉拽,堆疊在桌上卷子白撲撲飛出來,散落了一地。

    兩個?人好?像突然就從那一剎那的曖昧里清醒了。

    “我得回?去了。”簡霧有些?匆忙地把卷子抱起來放回?桌上。

    “我送你。”

    “不用了。”簡霧走出辦公?室。

    雨點飛速地變急變快,宋疏辭說:“下這么?大雨你怎么?騎車。”

    簡霧一邊鎖門一邊道:“頭?盔和雨衣我都有,可以騎。”

    他拿著鑰匙串沿著風雨走廊往停車場走,碰撞清脆的鑰匙聲混在嘈雜的雨聲里,宋疏辭追上去下意識想拉住他,又在靠近的瞬間緊急收回?手,換成了堵在他面前。

    “騎什?么?車,下雨天騎車多危險你不知道嗎?”

    簡霧語速飛快地解釋道:“我昨天出門想著透氣就沒關(guān)窗,臥室全鋪的木地板,不趕回?去關(guān)窗一會?兒全泡了,這雨一下,到我家前面那個?路口肯定要堵車,沒半個?小時回?不去,我騎車可以繞小路,節(jié)省時間。”

    宋疏辭依然攔著他:“不行?。”

    簡霧扒拉了他一下沒扒拉開,忍不住道:“我都騎多少次了,不會?有問題的,下雨我慢點騎就好?了。”

    暴雨急驟,哪怕他們?頭?頂有屋檐,依然從側(cè)面淋了進來,濺濕了人的發(fā)梢。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簡霧心里本來就有點躁,情緒處在相當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宋疏辭這一堵,他有點著急道:“管天管地,你怎么?不去管老天爺下不下雨啊?”

    結(jié)果他這話一出,宋疏辭直接搶過了他手里的行?李包。

    “我倒是想管,它要是不下雨,我這會?兒也?不用管你,隨你怎么?折騰。”

    他從自己包里抽出傘打開,有些?強勢地拉住簡霧的手腕,帶著他往汽車的停車場走。

    簡霧一邊掙扎一邊道:“宋疏辭,你是不是這輩子都學不會?和人商量?”

    宋疏辭:“嗯。”

    簡霧讓他氣笑了。

    他勁兒沒宋疏辭大,拉扯了半天也?沒掙脫出來,只?好?威脅道:“你再不放手我動手了!”

    宋疏辭沒吭聲,他沉默而堅決地抓著簡霧,直到走到自己的車前才松開手。

    他拉開后座門把自己和簡霧的行?李包都丟了進去,又拉開副駕駛的門:“我數(shù)三二一,上車。”

    “宋疏辭!”簡霧最忍不了他這個?樣子,氣道,“你能?不能?別一天到晚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你都已經(jīng)不是我男朋友了,你管不了我了!”

    宋疏辭的眸色顫了一下,像是被刺到了,但很快他又恢復(fù)了不容拒絕的神色:“那我至少還是你哥哥。”

    簡霧自顧自地笑了一聲,“你姓宋,我姓簡,你本來就不是我哥哥,因為咱倆從小一塊長大我才叫你幾?聲哥哥,你能?別把真把自己當大哥嗎?”

    “行?,”宋疏辭點點頭?,“既然我管不了你,那我找個?人來管你。”他威脅地舉起手機:“我這會?兒就給你媽打視頻,讓她看看你是怎么?非要淋雨騎電動車的。”

    “我靠,我真動手了宋疏辭!”聽到宋疏辭要打電話,簡霧眼睛都快讓他氣紅了,“你他媽三歲小孩嗎,告家長的戲碼都搬上來了?”

    “跟你學的,”宋疏辭翻舊賬道,“我以前追你的時候,你不是也?總?cè)氯轮嬖V我爸媽嗎?”

    “我那會?兒十六歲,你也?十六歲嗎?”

    宋疏辭也?不答幾?歲不幾?歲的問題,掏出手機就是一副你敢騎車我就敢拍的架勢。

    雨從側(cè)邊濺進領(lǐng)口,濕漉漉的,簡霧深吸一口氣,盯著他問:“宋疏辭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煩?”

    宋疏辭回?答得快而篤定:“知道。”

    他始終在敞開的車門前舉著傘。

    兩人頭?頂遮著黑色的雨傘,瓢潑的水順著傘的邊緣匯聚墜落,像是斷線的珠簾。大風一刮,還在車門口徘徊的雨水全被刮進了車里。

    簡霧氣得嘴唇都在抖,但始終也?沒有真的動手。

    兩人僵持了一分鐘,誰也?沒有開口。

    最后,他時隔四年再一次忍讓了宋疏辭的強勢,把他往邊上一推,一個?跨步坐進了副駕駛。

    “開車。”

    第 23 章

    車門被關(guān)上的瞬間?, 吵鬧的雨聲一下就?被隔絕在了外面。

    “系安全帶。”宋疏辭插上車鑰匙。

    “不用你?說。”簡霧冷著臉插上安全帶。

    宋疏辭發(fā)動汽車,點開導航:“地址。”

    簡霧不說話。

    宋疏辭看著他:“你?再不說我?把你?帶我?家去了。”

    “……佳和花園。”

    宋疏辭在導航上輸入這幾個字,跟簡霧確認道:“是這個地址嗎?”

    簡霧掃了眼屏幕, 扭頭看向窗外默認了。

    宋疏辭注視了一會兒他的后腦勺, 無聲地嘆了口氣?,把車掛到?了D檔,打開了車載音響。他的車載音響里放著他和簡霧中學那個年代的流行歌曲,歌聲充斥進整個車廂里,那種沉默的氛圍終于得到?了某種粉飾太平。

    黑色的汽車從學校緩緩駛出?,外面的天?色很沉,雨水前?仆后繼地砸在車前?玻璃上,讓視線變得逐漸模糊, 雨刷一刻不停, 也只能擦出?片刻的清晰。

    車開了一會兒,簡霧忽然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那邊沒讓人等太久, 很快就?接了起來:“喂, 簡哥?”

    宋疏辭不動聲色地空出?一只握方向盤的手,調(diào)低了一點音樂的音量。

    簡霧沒帶耳機, 手機直接靠在耳邊聽的聲音難以避免的有?些外泄, 宋疏辭雖然聽不清內(nèi)容, 但能聽出?對方是個男性。

    他看了簡霧一眼,簡霧看著窗外的雨,并沒有?察覺。

    “你?在家嗎?”簡霧問。

    “沒呢哥, ”婁溪說, “我?周末上我?朋友家玩去了, 在隔壁市,明天?再回來。”

    “哦。”

    “怎么了簡哥?”

    “沒事, ”簡霧說,“想叫你?關(guān)個窗來著,你?不在家就?算了。”

    婁溪就?是租他房子?的那個大學生,他原本還指望著婁溪能幫他關(guān)窗戶,這會兒顯然是不可能了。于是他說了句“你?好好玩”,便掛斷了電話。

    他這邊剛把手機收起來,那邊宋疏辭的陰陽怪氣?就?準時?到?達了:“誰?”

    簡霧還在氣?頭上,不想理宋疏辭:“和你?沒關(guān)系。”

    “你?現(xiàn)在和別人住在一起?”宋疏辭問完頓了頓,又補上句,“男人?”

    “我?和女人住一起更不合適吧。”簡霧說。

    “男朋友?”宋疏辭這句問得略有?那么一點兒生硬。

    “說了和你?沒關(guān)系。”

    得知婁溪不在,加上他已經(jīng)在導航上看見了堵得死死的一大段紅色警告標記,簡霧深陷為自家木地板默哀的沉痛情緒中,一點兒也不想解釋。

    外面堵車的司機一個二個比他更沒耐心,此起彼伏的鳴笛聲硬生生連這么厚的雨幕都穿透了,落進了他的耳朵里。

    簡霧被吵得不行,重重得往后一靠,結(jié)果腰部頂?shù)?個硬物。

    他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才發(fā)現(xiàn)背后有?東西,只是他剛才上車時?太生氣?了一直沒察覺。他把那硬物拿出?來,是瓶淺黃色的香水。

    “這什么?”他下意識地問出?口,沒留意到?宋疏辭臉上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送人的。”宋疏辭說,“你?放前?面那個柜子?里。”他騰出?手,打開了簡霧前?面的副駕駛儲物箱。

    簡霧順勢把香水放進去,準備關(guān)箱子?的時?候,一種熟悉感?突然撲面而?來。

    他才發(fā)現(xiàn)這車有?點眼熟。

    “怎么了?”宋疏辭見他沒動,像是想起什么,又補充道,“里面有?薄荷糖,暈車可以吃。”

    想起來了。

    簡霧的眼神落在儲物箱角落的那一大塊薄荷糖上,一下就?想起來了。

    好多年前?,應(yīng)該是他十八歲的時?候。他拿到?了錄取通知書,和宋疏辭的大學在一個城市。

    宋疏辭說要帶他出?去兜風,他以為還是騎自行車,或者最多是宋疏辭他爸的那輛舊摩托。

    結(jié)果宋疏辭開了輛四個輪子?的小汽車,在樓下?lián)u開了車窗。

    他暈車暈得沒走兩步就?要吐,于是宋疏辭給他買了那種老式的薄荷糖,巴掌大一塊,白色的,被畫線分成好多個小塊,可以掰成小塊吃,也可以抱著一大塊啃。

    舌尖總是很甜,很涼。

    他分給宋疏辭吃,宋疏辭說他很討厭薄荷的味道,但似乎也并沒有?影響他把車停在路邊,認真而?投入地吻他。

    他被擠在副駕駛的座位里,眼睛的余光就?落在那個儲物箱上。

    那輛車宋疏辭租了十天?,帶他自駕跑了很遠,一直到?把他大一一年的獎學金折騰完了才返程。

    他還記得在某個下過雨沒那么熱的傍晚,他們并肩坐在后備箱上看轉(zhuǎn)瞬即逝的彩虹。

    可能是因為那時?他們終于結(jié)束了由于簡霧讀高三而宋疏辭在A市上大學導致的為期一年的異地,宋疏辭從背后攬著他,把下巴搭在他肩上和他說:“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他“嗯”了一聲,宋疏辭就?掰過他的臉湊上來吻他。

    宋疏辭是一個做什么事都很講究效率的人,唯獨與他親密接觸,是宋疏辭唯一會做的一項沒有?太多意義、單純只是消磨時光的行為。

    宋疏辭總是很喜歡親吻他,親吻他的嘴唇、臉頰、眼睛、頭發(fā)以及身?上的每一個部位。

    每當這個時?候,宋疏辭就?會變得很松弛,大概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極為解壓的事情,又或者是這種動物標記一般的占有?方式,能讓他的心里充脹著強烈的滿足感?。

    簡霧還記得,那天?吻到?很動情的時?候,宋疏辭往他的手里塞了一瓶香水。

    香水的主調(diào)是很仿真的臘梅味,仔細聞還有?一點不易察覺的甜糯的烤紅薯香。

    宋疏辭說那是他上學期間?出?去兼職自己配出?來的,讓他一定?要收好。

    簡霧沒有?用香水的習慣,但還是精心存放了六年,直到?某個夜里,他毫不猶豫地抄著那瓶香水砸到?了地板上。

    他從未聞過那么濃烈的香,濃郁到?仿佛是滿院的臘梅開到?極致后在一瞬間?墜落,于泥地上發(fā)出?的糜爛腐朽的最后聲響。

    宋疏辭的嘴唇張張合合,反復(fù)說“我?不同意你?離開A市”,說“你?要是非要走我?就?退學和你?一起走。”

    于是他摔了香水,指著滿地的玻璃碎片看向震驚無比的宋疏辭。

    “你?威脅誰呢?”

    那天?晚上,宋疏辭跟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只要咱倆還在一起一天?,我?就?不可能再跟你?異地”。

    而?他說的則是:“那就?分手吧。”

    像是電影的散場與落幕,簡霧閉了閉眼,忽然聞了下手指。

    碰過香水的手指上殘留的香味很淡,但不影響簡霧認出?來那也是梅花香。

    他拿出?那塊薄荷糖,關(guān)上副駕駛儲物箱的門,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問宋疏辭:“你?那瓶香水是送人的?”

    宋疏辭的回答是:“嗯。”

    這次追問的人成了簡霧:“送誰?”

    搪塞的人成了宋疏辭:“一個朋友。”

    簡霧低頭看著被掰下過幾小塊的薄荷糖,又繼續(xù)問:“你?什么時?候開始吃薄荷糖了,不是吃不慣嗎?”

    宋疏辭否認道:“不是我?吃的。”

    簡霧看了他一眼,宋疏辭看起來少見的有?些心虛。可能是因為車徹底堵死在了這里,他甚至沒辦法?通過換擋轉(zhuǎn)方向盤假裝自己很忙來掩蓋這一瞬間?的心虛。

    簡霧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一下這種心虛,眼神不著痕跡地移開了。

    宋疏辭見他把他那塊薄荷糖又丟了回去,問了句:“不吃嗎?”

    “我?現(xiàn)在不怎么暈車了。”簡霧說。

    “那挺好的。”

    簡霧“嗯”了一聲,又問他:“你?的車是新買的?”

    “租的。”宋疏辭解釋,“過兩天?還得還。”

    于是簡霧腦海里閃過了更衣室里宋疏辭和賀詠的對話:賀詠跟宋疏辭說“你?不是要回來了嗎”,宋疏辭回的是“看情況吧”。

    “所以你?還要回M國嗎?”他問。

    “嗯,”宋疏辭說,“下周三的飛機。”

    簡霧很快推理出?一個結(jié)果:“你?還沒決定?來B醫(yī)大。”

    他說完,宋疏辭沉默了一下。

    半晌,他問簡霧:“你?希望我?回來嗎?”

    簡霧神色微頓,“我?的想法?重要嗎?”

    “你?覺得呢?”

    他看向簡霧,簡霧也迎著他的目光。

    車里很暗,分明還是白晝,可外面過分猖狂的暴雨卻將天?光擋得嚴嚴實實。以至于簡霧看的最清楚的不是宋疏辭眼里的情緒,而?是他鏡片上仍掛著的水珠,和尚未干透的發(fā)梢。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偏開了頭:“車開了。”

    堵塞許久的道路終于有?了疏通的跡象,宋疏辭回過頭去跟上前?車,兩人再度安靜下來。

    簡霧家住得不遠,路一旦不堵了,行進起來就?很快,沒過多久,就?到?了簡霧的小區(qū)樓下。

    “到?這兒就?行了。”簡霧說。

    “我?給你?送進去。”宋疏辭沒等他拒絕就?把車開進了小區(qū),“哪一棟?”

    “3棟。”

    宋疏辭點點頭,繞著小區(qū)開了兩步,停在一棟老式但干凈的樓房前?:“是這兒嗎?”

    “對。”

    宋疏辭解開安全帶,探手去拿剛隨手擱置在后座的雨傘,遞給簡霧:“別淋了,家里有?板藍根嗎,回去喝一包。”

    簡霧沒接他的傘。

    尚未干透的傘上的水珠低落下來,落在他的腿上。簡霧被冰了一下,但宋疏辭一時?并未察覺。

    他又揚了下傘:“拿著。如?果感?冒了或者有?其他不舒服可以給我?打電話,我?送你?去醫(yī)院。我?手機號沒換。”

    淡淡的梅花香再次不合時?宜地飄散開來,縈繞在簡霧的鼻尖。

    很奇怪,他從前?都覺得這味道聞起來是甜的,可現(xiàn)在卻莫名覺得夾雜著幾分揮之不去的清苦。

    他垂著眼,看著落在自己眼前?的那把傘。

    “不用了,反正打不通的。”他笑了一下,想以開玩笑的口吻把這句話說出?來。

    可真的說出?來的時?候,鼻頭卻不受控制地酸了酸。仿佛四年前?的委屈跨越時?空來到?了這一刻。

    他原以為自己早就?不在意當初打了一夜都沒打通的電話了。可他說出?口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緒根本就?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平靜。

    他索性依著這點兒沖動把該說的都說了,譬如?:“其實我?不喜歡喝加糖的奶茶,以前?喜歡喝加糖的是因為生活太苦,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苦了。”

    再譬如?:“我?曾經(jīng)也很希望你?能陪我?看一場完整的電影。”

    宋疏辭眼神微怔,他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簡霧在回答那個是否希望他回國的問題,但比他更快的是簡霧——他放下尚未開封的奶茶,拿上包推開車門便走。

    宋疏辭拿著傘追出?去,簡霧已經(jīng)頂著雨沖進了樓道里。

    這次的電梯大概是個急性子?,關(guān)門開門都很利索,于是宋疏辭沒有?趕上,只能看到?紅色的數(shù)字攀升。

    他想看一下簡霧在幾樓,但大概是電梯里不止一個人,停了好幾次,讓人無從辨別。

    某個瞬間?,他的腦子?里也閃過了要不要去停過的幾個樓層挨家挨戶敲門的念頭,但他很快又冷靜下來。

    找到?簡霧了又說些什么呢?

    對沒能一起看完一場電影這件事道歉?——這樣的道歉已經(jīng)重復(fù)太多次了。

    還是向簡霧解釋當時?沒接電話,他是有?理由的?

    宋疏辭苦澀而?自嘲地笑了一下。

    其實簡霧說的也沒錯。

    他總是有?理由。

    *

    雨太大了。

    以至于簡霧只是小跑了十來步,身?上已經(jīng)被淋了個透徹。

    黑色的運動外套吸了水之后變得很沉,連胸口的章魚哥都顯得格外怨氣?深重。

    他推開家門,心跳仍舊躁如?擂鼓。

    鸚鵡睨著他慘白的臉色和濕漉漉的頭發(fā),大概是以為他去投江了,嚇得連罵了兩聲“死鬼”。

    簡霧這會兒也顧不得安撫他,直沖自己的臥室。

    然而?半個多小時?的堵車顯然已經(jīng)太久了,饒是他一回來就?關(guān)上了臥室的窗戶,也不能掩蓋他的地板上已經(jīng)積了一大攤水的事實。他心如?死灰地找出?幾條平日不怎么用的毛巾和抹布蓋在上面吸水。蹲跪在地上擦擦抹抹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清理掉了表面上的積水。

    他想起身?,卻趔趄了一下沒能站起來,干脆抹了把臉靠在了床邊。

    他正對著臥室里的大落地窗,看著窗外的雨景。子?彈般的雨水再無法?鉆進溫暖的臥室,只能惡狠狠地打在玻璃上,發(fā)出?幾聲嘆息。

    他臉上全是水,似乎抹也抹不干凈。

    可能是藏在頭發(fā)里的雨水實在太多,或者擦地板的時?候淌了太多悶熱的汗。

    他在那兒坐了好一會兒,直到?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他的心瞬間?提起來,像是被一雙力氣?很大的手攥在了手心里。

    過了約莫十秒鐘,血流才倒流回來,他才短暫地找回自己腿腳上被抽干的力氣?,走到?客廳打開門。

    門外,一個十來歲的寸頭小孩笑盈盈地看著他:“簡老師,我?奶奶叫你?過去吃餃子?!”

    簡霧愣了好半天?,終于像是記憶回籠般扯了下嘴角。

    小孩是住在對面的老婆婆家的孩子?,平日里兩家鄰里關(guān)系處得不錯,做了什么好吃的常叫著對方分享。

    許是察覺了他的異常,小孩兒眼巴巴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道:“簡老師,你?眼睛怎么紅紅的?”

    簡霧深吸了一口氣?,又揉了揉他的頭,笑了一下。

    “我?太想吃你?奶奶包的餃子?了,饞哭了。”

    第 24 章

    “分手快樂, 祝你快——”

    “分手應(yīng)該體面,才沒辜負——”

    “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

    “我靠——簡小霧你干嘛總切我歌啊!”

    打著?炫彩燈光的KTV包間?里, 燙著?紅色爆炸頭的男人忍不住丟下麥, 對?眼前的男人指指點點道:“你說要來唱歌,我給你開了房你又不唱,我想?著?陪你唱,你又切我歌,咋的你在學校讓學生氣了上我這兒撒氣來了?”

    被指責的青年穿著?件黑色的衛(wèi)衣,縮在沙發(fā)?的角落里,被抓正行的時?候手指還貼在背后的點歌牌上。

    簡霧有些心虛地縮回手指,清了清嗓子吐槽道:“仙兒, 你能不能別唱這么傷感的歌?我聽得頭疼。”

    “仙兒”的大名叫程仙, 是?簡霧除了宋疏辭外的另一個發(fā)?小。他在簡霧六年級的時?候搬到了他和?宋疏辭的樓下,和?簡霧一拍即合, 成了臭味相投的好?友。

    聽到簡霧的話, 程仙反駁道:“你懂不懂欣賞,這都是?排行榜前一百的歌, 我買版權(quán)花了好?多錢呢。”

    程仙現(xiàn)在在B市經(jīng)營著?一家KTV, 現(xiàn)在他們?待著?的就是?他的場子。

    “再說了, ”他生怕簡霧聽不見?,拿著?話筒在他耳邊怒吼道,“我就問問你哪首情歌不傷感?”

    “你要唱傷感的也行, ”簡霧妥協(xié)道, “就是?能不能別老‘分手分手’的。”

    “這怎么了, 難不成你最近分手了?”程仙半是?吐槽半是?諷刺道,“你都八百年沒談過戀愛了, 怎么還對?‘分手’這詞兒PTSD上了。”

    程仙的嗓門本就特別大,這會兒加上話筒的加成,簡霧耳朵都快爆炸了。

    “行行行知道了,”簡霧抬手壓了壓,投降道,“你接著?唱吧,我保證不切了。”

    “哎,這才對?嘛。”程仙把桌上的搖鈴遞給簡霧,“懂點事,給我捧場。”

    簡霧:“……”

    說實話,這世上唱歌比宋疏辭還難聽的人不多,程仙算一個,給他捧場實在是?有點昧良心,但簡霧的耳朵實在是?受不了第二輪攻擊了,于是?還是?默默拿起了搖鈴。

    然而就在程仙準備再度開口,簡霧也準備好?了給他搖鈴的時?候,開嗓開到一半的男人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歌喉忽然一頓。

    “簡小霧。”

    他望向簡霧,篤定道:“你不對?勁。”

    他點的《因為愛情》的BGM已經(jīng)響起,也不知道是?在催促程仙,還是?在向他暗示某種?可能性?——“給你一張過去的CD,聽聽那時?我們?的愛情……”

    心虛的簡霧把程仙的腦袋推回去:“大哥,你趕緊唱你的吧,一會兒超時?了沒得唱了。”

    “我自己的場子怕什么超時?,”程仙大喇喇道,“再說了我最近生意可差了,除了你和?隔壁小區(qū)的老頭老太太,根本沒人來。”他說著?按下了靜音鍵,失去背景音的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

    他關(guān)掉那些亂七八糟的炫彩燈光,開了盞晃眼的白熾燈,簡霧的眼睛讓強光一閃,下意識閉了閉。

    “你審犯人啊?”簡霧皺著?眉罵了他一句。

    “老實交代,你今天到底為什么來我這兒唱歌。”

    簡霧掰著?手里的搖鈴:“這不是?快會考了……我壓力大,來放松一下。”

    “我還不知道你,你才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壓力大。”

    程仙拿那雙鷹一樣的眼睛盯了他一會兒,仿佛福爾摩斯上身般,一針見?血道:“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談什么談,”簡霧矢口否認,“我忙著?呢。”

    程仙往前一步,翻了翻簡霧在他還沒進來之前唱的歌單:“《手寫的從前》?《好?久不見?》?《最近好?嗎》?你平時?來我這兒可不唱這些歌啊。”

    簡霧說:“都是?你的系統(tǒng)推薦。”

    程仙根本不聽他解釋,只自顧自分析道:“你這歌聽著?……話說宋疏辭不是?在美?國嗎,上個月還聽他媽跟我媽說是?在做什么研究,一天到晚忙得腳不沾地的,他這一時?半會兒的也回不來吧?”

    簡霧木著?臉:“和?他沒關(guān)系。”

    “那你是?咋了,看上了一個忘不了前任的人?”

    簡霧:“……”早知道他就不來這兒唱歌了,在自己家的浴室里唱它不香嗎?

    見?簡霧沒回答,程仙點頭評價道:“其實也挺好?的,反正你不是?也忘不了前任嗎,多般配,你倆心里都住著?別人,公平。”

    “你這什么破三觀?”簡霧反駁道,“還有,誰忘不了——”

    “你跟我就不用裝了啊。”程仙直接擋下了他的反駁。“跟我說說唄,”他八卦道,“你新看上的那人怎么樣啊?我真好奇是?個什么人才,居然能在宋疏辭的恐怖統(tǒng)治下還能在你心里占據(jù)一席之地。”

    簡霧不想?解釋,簡霧很心累。

    他搞不懂,程仙一個直男為什么對?gay的愛情故事這么感興趣。

    可望著?程仙期待的眼神,他還是?忍不住起了幾分傾訴欲。

    如果不算宋疏辭的話,程仙應(yīng)該算是他最親近的朋友。很多話他沒辦法?和?宋疏辭說,但是?和?程仙可以。

    “我……問你啊。”他猶豫道。

    “快說快說。”程仙見?他有開口的架勢,熱情地給他倒了杯水遞到了他嘴邊。

    簡霧說了件讓他有點介意的事:“你說如果兩個人分手了,你會把對?待前任的習慣放到其他人身上嗎?”

    程仙完全沒聽懂:“你這個描述……有點抽象。”

    簡霧想?著?那瓶香水和?那塊被吃了一半的薄荷糖:“就是?比如,把給前任送過的類似的香水送其他人,把前任愛吃的糖給其他人吃之類的。”

    “這不是?很正常嘛,”程仙說,“要不怎么有‘前人栽樹后人乘涼’這句話呢,你談過了,有經(jīng)驗了,到下一個的時?候再看前任就跟看攻略一樣,上一個喜歡的禮物,那下一個大概率也喜歡,照搬一下省多少心思,只要不被人發(fā)?現(xiàn)就行。”

    簡霧默默咬了咬后槽牙,“渣男。”

    “這怎么就渣了,”程仙說,“難道你玩游戲不看攻略的?”

    “這是?攻略的事兒嗎?”

    “不是?嗎?”程仙問,“怎么了?是?那個男的把給他前任送過的禮物送你了,還是?你打算給他送和?宋疏辭同款的禮物?”

    都不是?。簡霧心道。

    “所以你真的談男朋友了?”程仙挑著?眉看向他。

    簡霧沒說話,于是?程仙把它理?解為了某種?默認。

    “可以啊簡小霧,四?年了,可算是?有人能打動你了,”程仙半是?激動半是?安撫道,“你放心吧,你就算是?把給宋疏辭送過的禮物全給你新男友送一遍也沒事,宋疏辭都去M國了,他倆也不可能對?口供。”

    “我沒談。”簡霧這會兒否認了。

    “那至少也是?有目標了。”

    “你別扯。”

    “那是?什么?”程仙說,“你找我聊這些戀愛問題,唱這些情歌,總不會是?單身太久寂寞了?”

    “寂寞你大爺。”

    “不可能,簡霧,我最了解你了,你都八百年沒跟我聊過感情問題了,突然說這些絕對?是?有情況。”

    “你先操心操心自己吧,”簡霧毒舌道,“就你這一種?禮物送好?幾家的德行,難怪你念了八百遍要找對?象也沒找著?女朋友。”

    “我靠,你好?意思攻擊我,”這會兒點歌臺正播到《秦淮景》,程仙重新打開了播放器,拿起話筒便道,“來,我這就給你唱一句“我有一段情”,讓你聽聽我的愛情。”

    說著?他也不管簡霧愿意不愿意聽,直接就開了嗓,一曲吳儂軟語讓程仙唱得氣勢磅礴,不知道的以為他在唱《精忠報國》。

    簡霧忍了又忍,忍無可忍,一把搶過了麥。

    他嗓音好?,模仿的江南語調(diào)也挺像那么回事,柔情似水的,聽得人心癢。

    被搶了麥的程仙旁聽著?嘖聲道:“還得是?你,凈化耳朵,凈化心靈,難怪宋疏辭當年喜歡你喜歡得要死,確實好?聽,骨頭都給我聽酥了。”

    簡霧在音樂的間?奏里停下來,似笑非笑看著?他道:“我還可以給你把骨頭打折。”

    程仙搓了搓胳膊,頂著?他的威脅繼續(xù)大放厥詞:“你還是?留著?去打你那位新歡吧,或者宋疏辭也行。”

    簡霧擰眉道:“你是?不是?不提宋疏辭,完不成KPI?”

    “我這是?在幫你完成脫敏治療。”程仙說,“你倆都分了四?年了,我不想?你在這一棵樹上吊死。”

    “誰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了?”

    “是?是?是?,你不在一棵樹上吊死,你只是?一邊裝作毫不在意地跟我打聽他過得怎么樣,一邊又囑咐我如果宋疏辭聯(lián)系我,讓我千萬別把你的情況和?下落告訴他,說什么怕他知道了會回來找你,”程仙說,“你以為你演偶像劇呢?所有工作推了定最近一班的飛機出現(xiàn)在你面前?人又不是?沒自己的事干。”

    “再說了,人是?你甩的,還是?斷崖式分手,上一秒還約著?等他畢業(yè)了去結(jié)婚呢,下一秒就不明不白地把人甩了,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這年頭誰沒點兒面子啊,反正換我我肯定記仇。”

    “結(jié)婚又不是?我提的。”簡霧說。

    “不是?你提的,可別人的時?候說想?跟你結(jié)婚的時?候,你也沒拒絕啊,你可賴不了賬啊,那天晚上宋疏辭發(fā)?的朋友圈我們?都看見?了,你那會兒也是?同意的。”程仙說,“雖然我不怎么喜歡宋疏辭吧……但真的,我還是?覺得你有點兒過分。”

    “行了你閉嘴吧。”簡霧這回是?真不想?跟他聊了。

    程仙搶回話筒一扭頭:“閉嘴我就唱不了歌了。”

    也不知道是?對?自己的歌唱水平認知提升了一些,還是?為了哄簡霧開心,程仙這回唱的都是?些耳熟能詳相對?而言沒那么容易跑掉的喜慶歌,比如什么《好?運來》《恭喜發(fā)?財》之類的。

    他唱了幾首,瞥了給他認真搖鈴打拍子的簡霧一眼,悠悠道:“對?了,我過段時?間?要去談個生意,你這回生日我不能陪你慶祝了。”

    簡霧還氣著?,聞言道:“走好?吧您。”

    “你放心,我人不在,禮物一定到。”程仙笑得意味深長?,“這回我一定給你準備一個驚世駭俗的好?禮物,保證你再也不寂寞了。”

    “怎么著?,你是?研究出來了什么人工智能,要給我送個機器人陪我嘮嗑啊?”簡霧說。

    “你猜?”

    “我才懶得猜。”

    程仙說:“反正……是?我最近準備拓展的新業(yè)務(wù),就是?我過段時?間?要去談的那個合作。”

    簡霧原以為他還是?去談KTV相關(guān)的產(chǎn)業(yè),聞言關(guān)心道:“什么業(yè)務(wù),你KTV不做了?”

    “KTV這眼瞅著?越來越夕陽了,我也得想?點別的出路。”程仙說,“新業(yè)務(wù)暫時?保密,等我談成了再說,如果真能成,應(yīng)該比KTV能賺。”

    程仙的名字里帶著?父母超凡脫俗的美?好?祝愿,可惜他沒能成仙,還是?一個眼里只有黃白之物的俗人。

    “行,那提前預(yù)祝你合作順利。”簡霧說。

    程仙跟他單方面擊了下掌:“謝了,也祝你和?你的新歡早日修成正果,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吃飯哈。”

    說完他沒等簡霧的巴掌過來,便從沙發(fā)?上蹦起來準備溜走了,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客氣一下:“我得忙去了,你自己玩吧,隨便唱哈,滿四?個小時?給你免一個小時?的費用。”

    簡霧早已經(jīng)習慣了程仙的“親兄弟明算賬”,他懶得去看被關(guān)上的門,整個人靠回沙發(fā)?上。

    程仙這家KTV的沙發(fā)?設(shè)計的很舒服,他頭向后可以正好?地靠在沙發(fā)?上,舒緩頸椎。

    點歌臺播放音樂一直沒停,不知道什么時?候放到了《我還想?她》。

    他懶得拿話筒,就跟著?BGM瞎唱:“請告訴她,我不愛她,笑著?難過自我懲罰。想?終止這一切掙扎,狠了心說真心謊話……”

    這個姿勢卡著?聲帶,發(fā)?聲實在是?有些困難,雖然他基本功在,不至于唱跑調(diào),但是?聲音還是?有些變形。

    他望著?天花板,啞著?嗓子唱了幾句,似乎是?被自己的嗓音逗笑了,又似乎本就想?笑,索性?不唱了。

    天花板上的燈球閃爍得光怪陸離,晃得人眼睛發(fā)?花,不知道為什么,這光分明是?彩色的,卻?老是?讓簡霧想?起醫(yī)院里刺目的白熾燈。

    在他的印象里,醫(yī)院的白熾燈好?像總是?很陳舊,本該純白無瑕的光里也因為這點兒陳舊,總顯得有些泛黃。

    他在這樣泛黃的白光里見?過他父親高度疑似胃癌的檢查單,也看過宋疏辭胃潰瘍出血的胃鏡報告。

    簡霧很討厭這種?顏色的光,這種?白底泛黃的光,哪怕是?打在一向皮膚冷白的宋疏辭臉上,也會給人蒙上一層晦暗土黃的面色。

    那時?候他和?宋疏辭關(guān)于他的去向問題已經(jīng)產(chǎn)生分歧有一陣子了。他們?偶爾會爭辯,每次爭辯到最后就會爭辯到床上,然后在高.潮迭起的恍惚里,默契地將此事暫時?擱置,再到下一次又爆發(fā)?。

    而更多的時?候,他們?根本沒辦法?爭辯。

    宋疏辭很忙,那段時?間?格外忙。不止忙實驗,還要忙著?出去喝酒。

    簡霧也是?頭一回知道,原來不管什么樣的圈子,哪怕是?外人看來最象牙塔的科研圈,也是?充滿著?官僚主義和?酒桌文化的。

    學術(shù)圈的任何研究成果都很強調(diào)首發(fā)?,宋疏辭做了好?幾年的課題和?人撞車,又被搶發(fā)?,這種?倒霉事沒辦法?和?人說理?,只能把課題停下來收拾收拾已有的成果,盡可能地快速發(fā)?出來止損。

    為了不讓這幾年白干,盡量勉強發(fā)?個高分的期刊,宋疏辭的導師盧禮諸靠著?自己的人脈關(guān)系,帶著?宋疏辭到處找人求爺爺告奶奶,希望能獲得一些推薦或幫助。

    師徒倆分工明確,他負責舌燦蓮花地奉承人,宋疏辭是?科研圈的后輩,沒資格說話,只能負責喝酒。

    喝得多了,回家就吐了血。

    那晚簡霧從睡夢中被廁所的動靜吵醒,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看著?馬桶里暈開的紅色痕跡嚇得面色慘白,連夜打著?車把人送到了醫(yī)院。

    無痛胃鏡的麻醉醒的時?候,宋疏辭就靠在他的肩上。

    他拿著?報告單的手輕輕發(fā)?著?顫,反復(fù)和?宋疏辭說:“發(fā)?不了高分的文章沒關(guān)系的,不能按時?畢業(yè)也不會怎么樣的。”然后把宋疏辭想?抬起來的頭重新按回自己肩膀上:“靠我一次怎么了?”

    宋疏辭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嘆氣,最后他沉默了一會兒,捏著?他的手指對?他說:“簡霧,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簡霧盯著?那張報告單不說話,宋疏辭親了親他的側(cè)臉,又從他手里抽過那張報告單,手臂環(huán)過他的脖頸,兩只手在他胸口折紙。

    直到他把那張報告單折成一枚戒指,戴在了簡霧的中指上。

    “等我畢業(yè)了,我們?就結(jié)婚吧。”

    據(jù)說真正的分手前,總是?會出現(xiàn)一次回光返照。

    這場求婚來的猝不及防,毫無準備,卻?仿佛是?牽引著?兩人的最后一條線,試圖以飲鴆止渴的方式,來挽救這場瀕臨破碎的戀愛。

    就像他們?用激烈的性?.愛,來掩飾深埋已久的矛盾那樣,期盼著?這樣就能一切如初。

    簡霧記得最后他說了“好?”。

    也記得他們?正式分手的日子距離那個晚上……僅僅過去了十七天。

    第 25 章

    四月十三號下午, 陰雨連綿了小半個四月的B市終于放了晴。

    當最?后一團孤軍奮戰(zhàn)的烏云也消失了,日光終于肆無忌憚地灑了下來。

    午后的困倦未消,簡霧在走廊上蹦了兩下, 試圖讓自己?恢復(fù)點清醒, 又?喝了幾大口冰可樂,腦子才終于有了點復(fù)蘇的跡象。

    他對著太陽伸了個懶腰,走進教室,上課鈴聲正好響起來。還沒等他放下水杯來句開?場白,平日里總是拖拖拉拉起身的小孩們?居然“唰”得全站了起來,跟冒出來的雨后春筍似的,齊刷刷的。

    剛還半迷瞪的簡霧一下子就清醒了:“你們?干嘛呢?”

    一群青春正好的小孩們?只是看著他笑?,也不說話, 簡霧側(cè)身看了眼班級的門排號, 納悶兒道:“沒走錯啊。”

    他這邊話音剛落下,班里帶頭的班干部突然喊了一聲:“一、二——”

    “簡老師生日快樂!”

    整齊劃一的聲音突然同時在教室內(nèi)響起, 一張張望著簡霧的臉上都洋溢著笑?, 像是比外面的日光更盛。

    簡霧先是愣了片刻,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

    他忍不住翹起嘴角, 笑?著壓了下手:“謝謝了, 大家請坐。”

    “今天特?別齊啊, ”簡霧放下教案,低頭望向他們?,“排練過?”

    一群學生們?嘿嘿笑?, 也不解釋。

    簡霧索性自己?找答案, 他回頭看了眼黑板左側(cè)最?邊上用粉筆寫著的課表, 他的課前面排著節(jié)體育。

    簡霧一下就明白過來,笑?著問他們?:“賀老師和你們?說的?”

    見他自己?推斷出來, 有藏不住話的已?經(jīng)開?始交代了:“賀老師說今天是你生日,讓我們?祝你生日快樂!”

    還有人?道:“賀老師還給?我們?排了幾遍,說如果整齊的話,我們?下次體育課可以少跑兩圈!”

    簡霧聽著賀詠拿減跑圈來哄孩子們?,無奈地笑?了笑?。

    等下了課,不用他去找賀詠表達謝意,熱情的小賀老師已?經(jīng)自己?來他辦公室了,跟他一塊兒湊上來的還有凌夢。

    賀詠仿佛求五星好評的客服,拉著他便?問:“怎么樣簡哥,開?心不,打幾分??”

    簡霧看了眼兩人?,問賀詠:“你倆的主意?”

    “當然是我的主意,”凌夢挑眉邀功道,“賀詠能有我這么細心嗎?”

    簡霧揚起嘴角,對他倆道:“謝了哈。”

    “怎么樣,感不感動?”凌夢問。

    “感動,”簡霧相當真情實感道,“感動得要死了。”

    “還有更感動的,”賀詠說,“今晚我和夢夢姐請客,隔壁燒烤店走著?”

    八百年沒認真享受過一次生日的簡霧徹底愣了:“啊?”

    “簡霧,其?實我倆都發(fā)現(xiàn)了,”凌夢說,“你最?近情緒好像一直比較低落。”

    “哪有。”

    簡霧反駁完,似乎是怕說服力還不夠似的,又?加上一句:“你們?真想多了。”

    見凌夢和賀詠滿臉寫著不信,簡霧嘗試著搜腸刮肚地找理由:“可能是……老下雨、天氣差、氣壓低,或者星座犯沖,太陽磁場變化?反正我真沒不開?心。”

    “行?了,你跟我倆還裝什么。”凌夢說,“總之不管發(fā)生了什么,都先忘記吧。我今天可是點了兩桶啤酒,不喝好不準走。”

    凌夢和賀詠給?簡霧籌辦的生日Party相當精致,燒烤店的小包間被各種氣球彩帶包裝起來,顯得格外熱鬧。

    簡霧好多年沒這么過生日了,一進門直接讓閃光的彩帶晃了眼睛。

    大概是打定了主意要讓簡霧暫時忘卻煩惱,凌夢上來就給?簡霧倒了一杯,“不醉不歸。”

    簡霧接過酒默默質(zhì)疑道:“我沒記錯的話,明天還是工作日吧?”

    結(jié)果他話剛說完,凌夢就給?他塞了一把菠蘿肉串——這家的菠蘿肉串是一絕,簡霧帶他們?來吃過一次之后,這里就成了他們?幾個最?喜歡聚會的燒烤店。

    “別怕,”凌夢大包大攬道,“明天我給?你帶早飯。”

    簡霧左手拿著冰爽清涼的啤酒,右手拿著熱氣蒸騰的菠蘿肉串,水果和肉的香氣恰到好處地混雜在一起,配合酒釀的香味,本應(yīng)該讓人?食指大動,前提是如果賀詠“貼心”地沒有多說一句的話:

    “簡哥,上回聽宋教授說了之后,這次我可是特?意點的沒放辣椒的菠蘿肉串!你嘗嘗,好吃嗎?”

    簡霧麻了。

    怎么著這是大家都被安排了在他耳邊提及宋疏辭的KPI嗎?

    他去找程仙要聽到他說宋疏辭,和工作上的同事出來吃飯,還得聊宋疏辭。

    凌夢也像是跟賀詠商量好了似的,接話道:“說起宋教授,其?實我原本想喊他——”她說到一半,想起上次在公交車上的事,忙補充道:“原來是想問你要不要喊他一起來的。”

    她瞥了眼賀詠,“聽賀詠說你倆玩挺好還約著一起打球來著,而且宋教授不是也喜歡菠蘿肉串嘛。”

    簡霧心有余悸:“你沒喊吧?”

    “我發(fā)誓,這次我可沒做你的主啊。”凌夢連連擺手,她說:“我確實是想了要和你商量的,不過我還沒來記得問你呢,就聽我爸說宋教授這段時間又?回M國了。”

    “啊?”賀詠驚訝道,“又?回M國了?為什么?這什么意思啊?”

    凌夢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確定沒什么熟人?后,壓低聲音湊近了兩人?:“偷偷告訴你倆件事。”

    賀詠一邊接啤酒一邊問:“什么?”

    “我覺得宋教授可能要放我爸鴿子。”

    大桶裝的啤酒金燦燦的,在燈光的照射下,密密麻麻的小氣泡都像是鍍了一層金。簡霧其?實挺能喝,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盯著一個個自下而上竄上去的小氣泡,腦袋忽然暈了一下。

    酒精順著血液擴散,讓簡霧有些?恍惚。

    他還沒開?口,賀詠先幫他問了:“怎么說?”

    “宋教授不是我爸一朋友介紹來的嘛,”凌夢說,“我爸說,那朋友跟他講,宋教授在M國的老板不太建議他來B醫(yī)大,說他應(yīng)該嘗試申請助理教授,申不上就留在M國再做幾年博后了接著申。”

    “助理教授是什么?”賀詠不太明白,“聽起來也挺一般的。”

    “他們?的助理教授可不是咱們?的‘助教’,”凌夢想了想,試圖比劃道,“有點類似于咱們?的講師職稱吧。不過他們?那邊好像助理教授就可以做獨立PI了,最?后升到終身教授也是很有可能的,聽說宋教授他們?學校的助理教授一年能有十多萬美金呢。”

    “這么多?”

    “對,而且我爸和我說,咱們?學校的平臺還是不夠好,雖然宋教授口頭上答應(yīng)了,但其?實他也沒抱太大的希望。畢竟宋教授如果不想去國外想回來,按他的水平去他母校A醫(yī)大也能拿個不錯的教職,待遇不會比咱們?這兒差。”

    “我靠,”賀詠顯然十分?意外,“宋教授這么厲害啊?”

    雖然有一定的了解,但是畢竟大家的工作評價體系不同,賀詠對宋疏辭到底是個什么水平其?實并不清晰,聽到這兒他才意識到宋疏辭似乎比他想象得要優(yōu)秀得多。

    但簡霧聽了半天,最?后就說了聲:“哦。”

    “簡哥,你怎么這么淡定?”賀詠問。

    “他一直都挺厲害的。”簡霧喝了口啤酒。

    他有點懷疑店家是不是什么時候偷偷換了貨源,總覺得今天的酒發(fā)酵得有點過了,泛苦。

    他放下酒杯,在說和不說之間短暫地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他高考的時候就是咱們?市第二名?了。”

    這回輪到凌夢震驚了:“全市第二?”

    “嗯,”簡霧說,“他是我高中的學長,比我大一屆。”

    “對哦,”賀詠也反應(yīng)過來,“上次打球的時候好像是說過,你們?倆都是六中的。”

    “他本博在A醫(yī)大,我就想到了他應(yīng)該讀書很厲害,不過沒想到這么牛。”凌夢感慨完,又?反應(yīng)過來什么,質(zhì)疑簡霧道,“那我當時在我爸門口問你認不認識宋教授,你還說你不認識。我就說你那個反應(yīng)看起來明顯就不對勁。”

    凌夢一句“你倆不會讀書的時候談過吧”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了,但看到有賀詠在,還是硬生生地把話咽了回去。

    她和簡霧是互相知道彼此的性取向的,但是賀詠……這個復(fù)雜的世?界還是不要把直男卷進來比較好。

    “啊?”賀詠疑惑道,“什么情況?”

    凌夢按下了他好奇的腦袋,給?他遞過去點燒烤,“沒事了,吃你的吧。”

    于是之后的整場飯局里,簡霧都能感受到凌夢用充滿八卦的眼神?,無比渴望地注視著他,仿佛瓜田里到處亂串的猹。

    簡霧頂著這熱烈的眼神?,一直堅持到飯局結(jié)束。

    凌夢拿手肘捅了他一下:“聊聊?”

    簡霧婉拒道:“改天吧,今天頭暈。”

    凌夢有些?意外地打量著他:“你這酒量怎么回事?比之前可差遠了。”

    簡霧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可能是最?近熬夜熬多了。”

    不過在工作日和明天早起的壓力下,凌夢到底還是沒有繼續(xù)八卦下去,額外的一頓聚餐,已?經(jīng)讓時鐘走過了八點,回去洗漱一下再躺床上例行?玩會兒手機就該睡了。

    至于打工人?的心事,向來只配在周末談?wù)摗?br />
    因為喝了酒,簡霧是走著回去的。

    他家離這個餐館不遠不近,騎車正好,打車略貴,步行?約莫半個小時。

    春天的夜晚,風總是溫和的。

    這樣不冷不燥的日子,倒是很適合散步。

    等他慢慢悠悠地踩著萬家燈火溜達回家,又?在樓下招貓逗狗玩了會兒,已?經(jīng)快十點了。但他還是精神?得緊,不知道商家新?換的酒里是不是加了咖啡因。

    他拍了拍手上被蹭下來的貓毛,和樓下的小貓們?揮揮手告了別,又?半醉著頗具陳世?美氣質(zhì)地忽悠了張大餅:“等我家那鳥送人?了,就接你們?回家。”

    然后在小貓軟乎乎的喵喵叫里,飄飄然地走進了樓道。

    結(jié)果他剛一開?門,家里的鸚鵡就跟捉奸似的把他一頓臭罵。一邊啄著他身上沾著的貓毛,一邊拿翅膀扇他。

    大概是人?話不夠它罵的,時不時還夾雜著幾句嘰里咕嚕的鳥語,仿佛恨不得把他這個被外面的紅顏禍水蠱惑了心智的叛軍逐出家門。

    這兩天租他房子的那個大學生也在,看見他回來,熱情地招呼了一聲:“簡哥,你回來了!”

    簡霧把撲騰的小雞從自己?身上薅下來,往鳥架上一放,觀察著他的神?色道:“今天這么開?心?”

    “簡哥,”婁溪捏了捏手里的游戲手柄,想要強裝淡定,嘴角卻沒能壓住笑?意,“告訴你個好消息,我研究生復(fù)試過了!”

    “真的啊!”簡霧驚喜道,“恭喜恭喜!”

    “謝謝!”婁溪站起來,遞給?他一個藍色的袋子,“生日快樂,簡哥!送你的,我家里新?采的綠茶,新?鮮著呢。”

    簡霧的神?色有些?意外地接過來,說了句:“謝了哈。”

    “不客氣簡哥。”婁溪嘿嘿地笑?,像是有些?靦腆,“我還得感謝我備考這半年你一直照顧我呢。”

    “客氣什么。”簡霧說著往臥室走,“你過來,我也送你個禮物。”

    婁溪跟上去,就見簡霧從書柜上面拿出來一個黑皮筆記本,“這個是我在A市好多年總結(jié)出來的所有好玩的地方和好吃的飯館,送你了。”

    婁溪報考的研究生院校也在簡霧當年上大學的A市,攻略正好能通用。

    “不過這里面的地址都很久遠了,好多都過去八九年了,”簡霧提醒道,“你去之前記得在網(wǎng)上搜一下,別誤導你跑錯了。”

    “謝謝簡哥!”婁溪抱著筆記本,一雙眼里寫滿了感動。

    “別那么客氣。”簡霧笑?了笑?。

    “簡哥……”婁溪頓了頓,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還有件事想你和商量。”

    “怎么?”

    婁溪欲言又?止道:“我研究生的導師讓我收拾一下,提前去A市學習,我可能要下個周就得搬走了。”

    簡霧略蹙了眉:“下周就去?”

    婁溪“嗯”了一聲,“導師說早點融入課題組,有助于我以后的進步。”

    簡霧忍不住在心里腹誹了句:“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

    研究生的老師喜歡提前叫學生過去打工,已?經(jīng)成了醫(yī)科不成文?的潛規(guī)則,學碩更是重災(zāi)區(qū)。美其?名?曰提前熟悉實驗室,其?實就是提前過去幫忙干雜活,畢竟實驗室里總是有干不完的活。

    拒絕吧,容易得罪導師,不拒絕呢,又?得多搭上自己?幾個月的免費勞動力。

    不過看著婁溪眼里明亮的光,簡霧還是選擇了閉麥不打擊他的積極性。

    他體貼道:“那我一會兒把押金退給?你。”

    “不用不用,”婁溪比他更客氣,“我提前退租本來就是違反合同了,而且我也沒提前一個月和你說。其?實我沒想把押金都拿回來,我就想跟你商量拿回來一半來著。”

    簡霧笑?了,問他:“你們?導師給?多少補貼?”

    婁溪誠實道:“兩千的租房補貼。”

    “A市的宿舍一直很緊張,你提前過去肯定沒有宿舍住,兩千在A市連單間都租不到,頂多租個床位,而且你還得吃飯呢。”

    簡霧的口吻聽起來對A市的租房市場很熟絡(luò),婁溪好奇道:“簡哥,你在A市租過房嗎?”

    簡霧“嗯”了一聲。

    婁溪有些?疑惑:“你不是大學一畢業(yè)就回來了嗎?”

    “是回來了……不過后來又?去那兒租了一年。”簡霧看起來不太想細聊這個問題,他邊說著,掏出手機直接給?婁溪轉(zhuǎn)了一筆錢。

    婁溪看著金額,注意力果然被轉(zhuǎn)移了。

    “簡哥,”他誠實道,“我的押金好像沒有這么多,你多給?我轉(zhuǎn)了一千。”

    “拿著吧,無論在A市的生活還是讀研都很不容易的,就當我是祝賀你考研成功,給?你包的紅包。”簡霧拍拍他的肩,“你要是感謝我,就幫我問問你同學里面有沒有租房的,再幫我找個房客唄。”

    “行?!謝謝簡哥,”婁溪盯著這多出來的一千塊,感動得拍著胸脯道,“我一定給?你找個好房客來。”

    簡霧笑?著點了點頭,他把婁溪送他的藍色袋子打開?,把茶葉拿出來放在冰箱里,又?好奇道:“說起來,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噢,你不說我都差點給?忘了,”婁溪一拍腦袋,給?他拿了個快遞盒過來,解釋道,“這是下午有人?送來的,好像是跑腿件,說是簡哥你朋友給?你送的生日禮物,所以我就知道是你生日了。”

    簡霧上下打量了一下手里的快遞盒子,巴掌大的盒子,看不出是什么。

    “沒說是誰嗎?”

    “沒說,就說讓你一個人?的時候再打開?看,”婁溪八卦了句,“聽著還挺浪漫的。”

    簡霧有些?納悶地拿出把剪刀:“什么東西這么神?秘。”

    他拆開?快遞盒,里面裝著一個白色的盒子,外包裝看不出太多的信息,他又?晃了晃盒子,也沒什么動靜。

    他確信他的朋友里面沒有什么會制造浪漫的人?,聽到這樣的描述,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里面裝著整蠱用品,因此他也沒有避諱婁溪,直接打開?了盒子。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沒有什么突然蹦出來的假蜘蛛,或者嗞他一臉水的弱智小玩具。

    盒子的塑料包裹中央只有一個白色橢圓形的東西,橢圓形的尾部有根線,旁邊還有一個小遙控器。

    簡霧一下就認出了是什么。

    第 26 章

    “艸。”

    簡霧飛快地關(guān)?上盒子?, 臉色黑得仿佛烏云過境,耳根卻微微有些泛紅。

    “這?什么??”婁溪沒看清,“怎么?了?”

    簡霧深吸了一口氣, 好半天都沒找回自己的聲音。

    這?樣?的東西宋疏辭買過一個?, 后來幾經(jīng)輾轉(zhuǎn),最后一次使用應(yīng)該是在?他們在?A市的出租屋里。

    神經(jīng)病吧……

    簡霧第一反應(yīng)就是宋疏辭把這?玩意?兒給他寄來了。

    酒精帶來的熱血上涌直沖天靈蓋,他氣憤地拿出手機就要給宋疏辭打電話。結(jié)果翻了半天微信才想起來已經(jīng)把他刪了,只好又切到電話撥打的界面。

    簡霧的手機里沒存宋疏辭的手機號,他正打算問凌夢,忽然想起來上次宋疏辭好像說他手機號沒換過……他都不?需要停下來細細回憶,一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電話號碼就極為主動地涌進了他的大腦,像是蓄勢待發(fā)、準備已久。

    這?會兒他也無心責怪自己的大腦為什么?還沒有將?“宋疏辭手機號”這?種無效的、四年前就該刪除的信息丟進垃圾站了, 他十?指如飛地將?那串數(shù)字輸進去?, 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婁溪。

    “我可能要罵人,要不?你回避一下?”

    *

    五分鐘前, 宋疏辭正在?出租車上進行另一通電話。

    電話的那頭是他在?M國的同事吳璋, 和他一樣?,都是從國內(nèi)過去?做博后的。

    “不?是你搞閃電戰(zhàn)啊?”吳璋很納悶, “你剛回來怎么?又回國了, 機票不?要錢?”

    “有事。”宋疏辭言簡意?賅。

    “可真行, 有成果的人就是自由哈,”吳璋酸了兩句,又問, “那你這?次回去?還是找工作?”

    “我準備和B醫(yī)大簽了。”宋疏辭說。

    “我靠, 你真不?回M國了?”吳璋震驚道, “咱老板可是指望你留下來跟他當同事的。”師生關(guān)?系向來是科研圈里構(gòu)建關(guān)?系網(wǎng)的重?要途徑,他十?分好奇道:“B醫(yī)大給你開什么?條件啊, 這?么?上頭?”

    宋疏辭簡單說了下,吳璋十?分公正地評價道:“還行,不?過也不?算特別好,你要是來這?邊做助理教授,至少工資不?會更?低……哎,有考核條件嗎?”

    M國的tenure track制度一向都讓科研人員很頭痛,一般是以六年為期進行考核,考核上了就是終身教授,考核不?上就將?面臨解聘。現(xiàn)在?國內(nèi)也逐漸開始引進這?類制度,對新招聘的高校教師進行考核。

    “有,”宋疏辭說,“最低服務(wù)期六年,也是第一個?考核期,要求兩篇CNS大子?刊或者一篇主刊,兩個?國自然面上或者一個?重?點,同等?期刊和資助也行。”

    吳璋再度瞠目結(jié)舌道:“現(xiàn)在?國內(nèi)一個?普通醫(yī)科大學都已經(jīng)卷成這?樣?了嗎?這?是人能想出來的條件嗎?”

    宋疏辭:“嗯。”

    “‘嗯’什么?‘嗯’,那完不?成怎么?辦?也非升即走嗎?”

    “那倒不?至于。”

    B醫(yī)大撐死了也只是個?偏遠地方的醫(yī)科大學,雖然在?醫(yī)學院校里的名聲還算不?錯,但受地域因素影響,競爭還沒有那么?激烈。

    宋疏辭說:“考核指標完不?成,房屋退還,薪資砍半,停止招生。服務(wù)期內(nèi)提前離職要退還一半的工資作為違約金。”

    “那也挺苛刻的,”吳璋說,“其實這?些考核要求如果是在?A醫(yī)大,按你的水平應(yīng)該能行,可B醫(yī)大要平臺沒平臺,要人脈沒人脈,想找點合作都很難,你不?覺得這?考核要求太高了點嗎?”

    “確實。”

    就在?吳璋欣慰于宋疏辭還算頭腦清醒的時候,又聽?他道:“不?過我可以。”

    在?這?一刻,吳璋對大洋彼岸一個?他素未謀面的叫簡霧的男人的觀點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支持——學霸bking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生物。

    不?過吳璋自認為他是個?好人,所以他還是忍住了掛斷宋疏辭電話的沖動,念著宋疏辭平時的好,做了幾個?深呼吸,最后再勸了勸:“你再考慮考慮吧,就算你不?想留M國,去?國內(nèi)top的醫(yī)學院也行啊。反正我真的想不?通你到底抽什么?風非要去?B醫(yī)大,你可別告訴我你是為了建設(shè)家鄉(xiāng)。”

    “我不?能回來參與?建設(shè)家鄉(xiāng)?”

    “可以是可以,可你這?哪是建設(shè)家鄉(xiāng)啊,你純粹是賣身給學校,你這?‘賣身契’條件苛刻就算了,還直接綁死你六年不?能走,你想過沒有,如果那里不?好你也跑不?掉了,壓力這?么?大,你真要六年就呆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嗎?”

    宋疏辭看了眼出租車前擋風玻璃上的一團干涸的白色鳥屎,笑了一下:“我這?兒鳥都挺能拉的。”

    “再說,”宋疏辭道,“申請助理教授,或者去國內(nèi)top的學校非升即走,不?也有壓力?”

    吳璋總覺得他在?找借口,“你都發(fā)《Cell》了,誰會讓你非升即走,而且你是怕壓力的人嗎?”

    “不?是,所以我留下來簽‘賣身契’,”宋疏辭說,“做學校弱勢學科最初的那批建設(shè)者,你不?覺得很有挑戰(zhàn)性么?,這?可比延續(xù)頂尖學校的輝煌更有意思。”

    “挑戰(zhàn)個?屁,你說的那是做成了,如果沒做成呢,如果這事兒真這么簡單,大家就不會一窩蜂地往頂尖學校里擠了。”

    吳璋有些急了:“我跟你說,你以前發(fā)的文章再好也是有時效性的,現(xiàn)在?到處都是看近五年成果,你要是把你最好的時間浪費在這里還做不?出東西,六年之后你打算怎么?辦,那時候你再想出國或者去頂尖的學校可就難了。”

    “再說國內(nèi)一級一級的title,哪個?沒有申請年齡限制?你忘了你博士的時候為什么?被壓榨得那么?慘,說白了不?就是你老板那會兒年齡大了,眼瞅著就到申杰青的年齡線了,所以才急著等?你出成果,你想把自己也逼到這?一步嗎?”

    吳璋雖然和宋疏辭博士期間不?是一個?組,但因為在?一個?學校,對他的事情也有所耳聞。

    聽?到吳璋提起讀博時候的事情,宋疏辭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我不?會,”他說,“我和他要的東西不?一樣?。”

    吳璋說:“都是凡夫俗子?,有什么?不?一樣??”

    “吳璋,”宋疏辭問他,“你覺得title重?要嗎?”

    吳璋有點無語:“Title不?重?要什么?重?要?”

    “我以前也覺得title很重?要,但重?要也是有優(yōu)先級的。”

    宋疏辭說,“Title沒有他重?要。”

    他往后靠了靠,伸出手靠近露出一條縫的車窗,呼嘯的風灌進來,沿著他的手指吹到領(lǐng)口。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樣?,為了所謂的‘美好未來’,永遠把他放在?工作后面了。”

    他接著說:“這?次我想順從一回自己的心。”

    這?幾個?“他”繞的吳璋有些暈,男人納悶兒道:“哪個?‘他’啊,這?都誰跟誰啊,你講的是中文嗎,我怎么?聽?不?懂了?”

    出租車在?簡霧的小區(qū)樓下緩緩?fù)O拢緳C對后座的人道:“到了啊,可以下車了。”

    “好,謝謝。”宋疏辭拉開車門,對電話里的人道,“掛了。”

    “哎哎哎,你還沒說‘他’是誰呢!”

    吳璋沒等?到回音,自己使勁兒琢磨了一會兒,突然靈光一閃,“我靠……宋疏辭,你特么?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我服了,不?是說好科研狗不?配有愛情嗎!”單身多年的吳大博士在?電話那頭大喊道,“你小子?要是讓我知道你是為了什么?狗屁愛情去?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我一定?把你的事跡傳遍整個?H大讓大家都來笑話你!”

    宋疏辭的耳朵被吵得有點痛,他淡笑著撂下句“隨便”,便把手機從耳朵旁拿開了。

    剛掛斷,一個?新的陌生號碼就打了過來。

    除非備注了外賣快遞之類的信息,宋疏辭一般是不?接陌生人電話的。但這?次,來電號碼的尾號卻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他把指尖從紅色按鈕移到綠色按鈕,按下了接聽?。

    “喂,您好。”

    “宋疏辭你是不?是有毛病!”

    熟悉的聲音順著擴音器傳到宋疏辭耳中,大概是怒氣值太高,分貝并不?輸給吳璋,但聽?出對方是誰的宋疏辭還是把手機拿得靠近了自己耳朵一點。

    “怎么?了?”他揉著眉心問。

    簡霧手里還捧著那個?“燙手山芋”,聽?著他一副無辜的語氣,氣不?打一處來:“你問我‘怎么?了’,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不?是大哥你到底怎么?想的,就算咱倆分手了你也不?至于這?樣?吧?”

    雖然婁溪已經(jīng)回了自己臥室,但為了防止兩層門也隔不?住他的怒火,簡霧還是把自己裹進了被子?里,以求多一層隔音。

    他噼里啪啦一通說完,對面始終沉默著,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就在?簡霧忍無可忍打算繼續(xù)輸出的時候,電話那頭終于開口了。

    “你下來。”

    上一秒窩著一肚子?火準備發(fā)的簡霧愣了:“下來?”

    “我在?你家樓下,有什么?當面說吧。”宋疏辭說。

    簡霧頭頂著被子?,下意?識看了眼手機,疑惑道:“現(xiàn)在??你不?是在?M國嗎?”

    宋疏辭的聲音在?電磁波的修飾下顯得溫和許多:“有點事,就回來了。”

    簡霧怔了下,一把掀開被子?坐起來,像是不?相信似的,又看了一眼臥室掛著的時鐘確認時間。

    半晌,他掛斷電話,飛快地從衣柜里抓了件外套,拿著那個?白色盒子?往外走。樓棟里的電梯像是早早預(yù)知了他的情緒似的,恰好就停在?他家那一層。

    電梯上的紅色數(shù)字持續(xù)變小,簡霧剛走出樓道門,一眼就看見?了穿著灰咖色西裝的宋疏辭。

    幾乎在?他出現(xiàn)的同一秒,原本還在?低著頭隨意?踱步的宋疏辭也停下了腳步,扭頭抬眼望向他。

    他的眼睛很黑,抬頭的時候,亮光恰好就映了進去?。

    簡霧的呼吸頓住了。

    路燈的白熾燈光斜斜打在?宋疏辭的臉上,微涼的夜風吹過來,讓他禁不?住有些似曾相識的恍惚。

    讀小學時買了一堆玩具來哄他寫作業(yè)的宋疏辭,趁大一沒課的時候坐著十?幾個?小時火車偷跑回來看他的宋疏辭,還有求婚后的第二天,站在?出租屋小區(qū)樓下,和他說“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過飯了,一起吃頓飯吧”的宋疏辭。

    ——仿佛一瞬間回到了無數(shù)個?從前。

    一剎那的失神后。

    簡霧蜷了蜷手指,站在?高他幾階樓梯的樓道口前,強迫自己鎮(zhèn)定?心緒,重?新?lián)Q回興師問罪的表情。

    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下階梯,把那個?盒子?往宋疏辭胸口一拍:“不?會送禮物可以不?送,寄這?種東西你什么?意?思?”

    但大概是夜色模糊了情緒,這?話里的責怪意?味卻顯得不?那么?濃烈了。

    宋疏辭愣了下,像是有些有點兒沒反應(yīng)過來。他左手提著個?袋子?,順手拿空出來的右手接過盒子?,疑惑地看了簡霧一眼,當著他的面單手打開了盒子?。

    在?看清里面的東西后,宋疏辭的眼睫顫了一下。

    顯然,他也很眼熟。

    但他眼里并非被戳破的心虛,而是某種莫名的復(fù)雜。

    眼底尚未完全表露出來的溫度逐漸降下去?,宋疏辭垂眼看著那個?盒子?,話音聽?不?出情緒。

    “你覺得是我寄的?”

    “不?然呢?”簡霧語氣很篤定?。

    他沒和別人有過這?么?親近的關(guān)?系。

    宋疏辭從盒子?上收回目光看向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簡霧下意?識偏開了臉,宋疏辭卻放下左手那個?袋子?,隔著衣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簡霧瞪了他一眼。

    宋疏辭沒說話,只是把那個?橢圓形的物件塞在?了他手心里,把他的手握成了拳,又把自己的手包在?他的拳頭外面,讓他不?得不?緊緊握著手里的橢圓形玩具。

    而后他另一只手從盒子?里拿出遙控器,注視著兩人交握的手,輕車熟路地按下了按鍵。

    劇烈的震動剎那間在?簡霧的手心蕩開,讓他的心臟下意?識抖了一下,宋疏辭的聲音幾乎在?他耳邊同步響起:

    “一擋,長震。”

    “二擋,短震。”

    “三擋,長、短、長、短。”

    宋疏辭像是報摩斯電碼一樣?,每按一下按鈕,就給他報一次頻率,直到第四次按下按鈕的時候,他看了簡霧一眼。

    “四擋……你最喜歡的,一長兩短。”

    簡霧的臉色變了。

    他聽?出來了宋疏辭報的是之前玩具的振動頻率和檔位,但很明顯,他手心的振動頻率從第三擋開始就對不?上了。

    察覺到他的神色,宋疏辭又按了一次按鈕。

    如果這?是八年前的買的那一個?,到這?兒就是關(guān)?機了。

    可是簡霧手里的沒有。

    他能感覺到手心的震動頻率不?止沒有停下來,還在?猛烈地加劇,高頻的震動帶著他的心臟都仿佛在?顫動,對比之下,就連宋疏辭掌心的溫度都變得不?甚清晰了。

    簡霧復(fù)雜而驚訝地看向宋疏辭,后者垂眸看著他的臉,沒繼續(xù)再按下一個?擋位,只是握著他想掙脫的手,遲遲沒有說話。

    兩個?人的手在?夜色下包裹交疊著,變得逐漸模糊,連路燈下的影子?都在?顫動。

    第 27 章

    “簡哥!”

    一個?年輕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婁溪穿著家居服,趿拉著涼拖,提著個?垃圾袋就追了過來:“我剛在后面叫你半天你都沒聽見!本來想喊你順手把垃圾帶出去的。”

    簡霧幾乎是?在聽到聲音的一瞬間就把手抽出來, 藏進了袖口。

    “不好意?思啊我沒聽到。”他語速有?些快。

    “沒事沒事, ”婁溪一邊把垃圾往樓棟門口的大垃圾箱里扔,一邊回頭對他解釋道,“我想著反正我都追出來了,索性就來丟一下算了,在家都放了兩天了,再放該臭了,結(jié)果電梯等了半天……哎?簡哥,這是?你朋友?”

    看到簡霧對面有?人, 婁溪丟垃圾的手愣了下。他七百度的近視沒戴眼鏡, 加上天黑只有?樓道旁的一盞路燈,眼前只能辨認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嘗試瞇了瞇眼, 還是?沒能看清。

    “程仙哥嗎?”他瞎蒙亂猜道,“好像不太像?”

    這話?一出, 簡霧明顯感覺到宋疏辭的眼神變了變。

    白色的橢圓形物體在他的手心震動著, 急劇的咆哮像是?小型機器的轟鳴, 壓抑而聒噪。

    他把手往后背了背,手心冒出了汗,“不是?, 另一個?朋友。”

    “哦……”婁溪總覺得兩人的氣氛似乎有?些奇怪, 簡霧也和往常的模樣不太一樣, 但他知道成年人保持社交距離的重要性,他和簡霧只是?合租關(guān)系, 問得太多?也并不合適,于是?他告辭道:“那你們聊,我先回去了簡哥。”

    簡霧點了點頭,聽到身后漸遠的腳步聲逐漸消失,他的肩膀才?終于松下來。

    “你干嘛不關(guān)!”他抬眼去看宋疏辭,小聲罵道。

    “我倒是?也想關(guān),”宋疏辭也跟著他壓低了聲音,“但誰知道下一擋聲音會不會更大。”

    這東西上面就一個?按鈕,按照以前的經(jīng)?驗,四個?擋位輪一遍了就會關(guān)閉,可是?現(xiàn)在簡霧手里的這一個?明顯和以前的并非同一款。

    “你別那么緊張,”宋疏辭指了下耳朵,“他帶耳機了,而且……這東西其實聲音不大,是?你太緊張了,才?覺得吵。”

    簡霧咽了口唾沫,“那你現(xiàn)在可以關(guān)了嗎?”

    宋疏辭看了眼簡霧藏在身后的手,顯然,簡霧手里的東西依然在震動,沒有?絲毫關(guān)機停下的征兆。

    “你先告訴我,和之前那個?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

    “那是?我寄的嗎?”宋疏辭又問。

    “不是?。”

    “那是?誰?”

    簡霧低下頭,鼻尖沁出了汗,“我不知道。”

    “不知道?”

    簡霧語氣有?些無奈:“我真的不知道。”

    宋疏辭突然伸手從他手里拿過那個?依然在嗡鳴的震動器。失去了手掌的包裹,它的聲音一下子暴露在空氣中,在寂靜的夜色里顯得格外喧鬧。

    “這種東西都寄到你這里來了,你還不知道是?誰寄的。”宋疏辭舉著那個?震動器,氣得笑了一聲,“簡霧,你這幾年玩挺花呀。”

    宋疏辭的動作有?些重,從他手中取東西的時候擦得簡霧掌心有?些痛。

    但或許是?因為被震麻了,那痛感又像隔著層玻璃,鈍鈍的,讓人抓心撓肝,卻抓不著,于是?只留下了急躁與?煩悶。

    “你先關(guān)了好不好?”簡霧和他商量。

    “那你告訴我到底是?誰送的。”宋疏辭繼續(xù)追問。

    “我要是?知道我早告訴你了,”簡霧讓他這么咄咄逼問,話?語之間也帶上了火氣,“你能不能不要亂揣測我?”

    “我亂揣測?”宋疏辭慣會在這種時候用?反問,“行?,這個?你說不出來,那你能告訴我剛剛那個?男的是?誰嗎?”

    簡霧看著他:“室友。”

    “室友是?什么意?思?”

    “室友就是?室友。”簡霧瞪了他一眼,“宋疏辭,你就非要往那種方?向去想嗎?”

    “是?你讓我誤會。”宋疏辭說。

    簡霧反駁道:“是?你不相信我。”

    宋疏辭對上他的眼神,忽然問:“你愛我嗎?”

    簡霧讓他堵了下,偏開臉道:“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

    “那你以前愛我嗎?……在一起的時候。”

    宋疏辭非常喜歡在吵架的時候問他這個?問題,但這對簡霧來說一直都是?一件非常難以理解的事情。

    他搞不懂兩個?人都吵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房揭瓦了,突然來一句“你愛我嗎”是?什么意?思。

    這就好像兩個武林高手正進行?著你來我往的決戰(zhàn),一方?突然撓了一下另一方?癢癢,讓人一下就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打了。

    他也不理解這種顯然易見的問題有什么問的必要。

    怎么?難道他在宋疏辭眼里就是個神經(jīng)?病,雖然沒有?愛,但是?可以湊合著硬談七年戀愛?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問題唯一的答案“我愛你”這三個?字對簡霧來說,簡直比這世界上最難的語言還難說出口,他可能天生就沒點過情話?上的技能點,讓他開口說“我愛你”還不如直接讓他找個?樓跳下去。

    他扭過頭,帶著點煩躁道:“我們能不能不聊這個?”

    等了半天就等來這個?答案的宋疏辭眼神明顯黯了一下,但或許是?這個?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宋疏辭眼底的失落并沒有?持續(xù)太久,便轉(zhuǎn)變?yōu)榱俗?嘲的笑。

    他把手里的禮物遞給簡霧:“忘了說了,我爸媽知道你生日,讓我給你帶的。”

    他說完又像是?替自?己挽尊似的開口:“其實我也沒想來找你,是?我爸媽非要我來給你送。”

    簡霧看了他一會兒,一句“謝謝你”在嘴里咽了又吞,但最終說出口的卻是?:“知道了,我回去了,替我謝謝叔叔阿姨。”

    他低下頭,伸手去接宋疏辭提著的精致禮品盒。余光瞥見宋疏辭手肘夾在身側(cè)的白色盒子,順便伸出另一只手道:“那個?也給我吧。”

    他話?音落下,宋疏辭突然抽回了遞出去的禮品盒。

    簡霧拿了個?空,不明所以地看向宋疏辭。

    后者繃著唇,賭氣般道:“只能拿一個?。”

    “是?要這個?,還是?要我爸媽給你帶的生日禮物,”宋疏辭看著他,“你選。”

    簡霧剛剛軟和下來的一片心,當即又凍成了冰,他忍著怒氣道:“你是?不是?覺得逼我做選擇特別有?意?思?”

    本來不知道來源的東西,簡霧就沒打算要,只是?要帶回去好好查一查。但人是?逆反的,宋疏辭越是?逼他,他越是?忍不了和他對著嗆聲。

    “選吧。”宋疏辭一副非要跟他耗上的意?思。

    “行?,我要這個?。”簡霧面無表情笑了一聲,從宋疏辭手里拿過震動器轉(zhuǎn)身就走。

    宋疏辭的嘴唇一抖,他望著簡霧的背影,顛了顛手里的禮品盒,啞聲道:“那這個?我丟垃圾桶了。”

    簡霧:“隨便你。”

    “好……好。”宋疏辭很重地笑了一聲。

    他側(cè)身揚起手里的東西,漂亮的禮品盒直接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流暢的拋物線。里面裝的東西有?些沉,砸下去的時候,發(fā)出了“咚”得一聲響,仿佛在簡霧的心臟上也叩了一下。

    簡霧沒想到宋疏辭真的會丟。

    他驀地頓住腳步,回過頭,正好對上宋疏辭泛紅的眼眶,還有?他在月色下亦明亦暗的臉。

    他忽然覺得心臟痛得厲害,好像被什么人攥住了又松開,咕咕地流著血,帶著被壓迫后的酸疼。

    “宋疏辭……”

    簡霧的眼睫還是?很輕地抖了一下:“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煩你這樣。”

    他終于又一次打破了自?己不翻舊賬的flag,絮絮道:“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不管男人、女?人、你認識的、不認識的,只要我和誰多?說一句話?你就要吃醋,從我二戰(zhàn)失敗跟你去A市之后,你更是?恨不得把我關(guān)家里。因為你的幾句話?,因為你的不高興,和你在一起七年,我連朋友都不敢交——”

    “你覺得你交的那些朋友是?朋友嗎?”宋疏辭打斷他。

    他看著簡霧,紅著眼,眉心很輕地擰著,“你心總是?那么軟,不想讓這個?不高興,也不想讓那個?不開心,守著這個?護著那個?,最后大家就覺得怎么欺負你、不尊重你都可以,反正你脾氣好,你不會生氣的,從小學?到大學?你被你那所謂的友情坑多?少次我都不想說了,就說現(xiàn)在……”

    他目光落在宋疏辭的手上,“哪個?真朋友,給你寄這種東西?”

    “是?不是?真朋友你說了不算,”簡霧站在原地,做了個?深呼吸,“我說了才?算。”

    “你說?你會說什么?”宋疏辭像是?想起什么,“哦對了,我剛還想說呢,你那個?室友是?不是?把我認成程仙了?他經(jīng)?常來你家?你現(xiàn)在還在跟他來往,是?嗎?”

    “是?又怎么了?”簡霧問他。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他不是?什么好東西,讓你不要跟他走那么近?”

    宋疏辭說:“小時候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分一半,想干什么事自?己不敢,永遠都是?攛掇你去出頭,上中學?的時候還把你照片拿到班里賣給同學?,你還要被他坑幾次才?能清醒?簡霧我真的很好奇,怎么你對別人都這么寬容大度,對我就這么狠心呢?”

    “我和誰交朋友不交朋友是?我的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來替我打抱不平,宋疏辭,你能不能別總把我當小孩子一樣,覺得我連最基本的分辨力?都沒有??”

    “程仙他是?很摳門,又愛算計,做事沒有?分寸,說話?很招人煩。”簡霧說,“但是?我復(fù)試沒過在A市待到快抑郁的時候,你忙著整夜整夜做實驗回不來的時候,是?程仙每天開導我。后來你一整晚都不接我電話?的時候,房東罵我趕我走的時候,也是?他二話?不說就把所有?的積蓄打給了我,讓我別擔心沒錢。”

    “我承認,我當初不應(yīng)該不辭而別,之前那一年也不該騙你,這是?我最對不起你的兩件事,你生我的氣,我理解,”簡霧說,“但是?宋疏辭,你說他們不尊重我不在乎我的感受,可你又真的尊重在乎我的感受了嗎?”

    他蹙著眉閉了閉眼:“從小到大,只要你覺得你是?對的,是?為我好的,我就得聽你的。”

    “你看,就在剛剛,”簡霧指著垃圾桶道,“你又在逼我。”

    他很重地嘆了口氣,整個?人都顯得很疲倦,像是?如果后面有?堵墻,他就靠上去了。

    “宋疏辭,你什么時候才?能意?識到,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未成年的弟弟。”

    這回宋疏辭不再說話?了。

    一貫愛挑簡霧話?里毛病的人,這次連聽到他把“前男友”誤說成“男朋友”的時候,都沒有?多?說什么。

    他怔在原地,月光下他的眼睛黑漆漆的,隔著層鏡片,讓人看不清里面攪動的情緒。

    簡霧從小到大都不是?一個?愛吵架的人,過度的情緒輸出會讓他的后腦勺隱隱作痛。

    他知道吵架的時候太上頭腦子容易發(fā)懵,說出來的話?可能會有?些傷人,但他這會兒實在是?不想再分析宋疏辭有?沒有?被傷到了。

    他只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簡霧按了按疼痛的眉骨,把嗡鳴的震動器塞回了宋疏辭手里。

    “那東西我不要了,”他說,“我明天還要上班,回去睡覺了。”

    轉(zhuǎn)身時,一直無聲佇立的宋疏辭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簡霧穿得很少,薄薄的一層衣料,足以讓他感受到宋疏辭溫熱的皮膚與?微顫的指尖。

    他聽見宋疏辭拿起那個?遙控器,嘗試著調(diào)節(jié)了幾下。

    聒噪了半天的聲音驟然消失,夜色終于又恢復(fù)了平靜。

    而后宋疏辭把那個?安靜下來的震動器連同著遙控器一起塞回了他手里。

    “試出來了,一共八個?擋位,按到最后就是?關(guān)。”

    簡霧背對著他,只能感覺到手腕上的力?度。

    但這次不是?不容反抗的,而是?相對溫和的。仿佛他動一動手腕,就能掙脫了。

    但他沒有?動。

    “你以前不讓我喝酒,你自?己也少喝一點吧。”

    他聽到身后的人道:“真的對肝不好。”

    說話?的同時,那只手松開了。

    簡霧點了點頭,揉了下手腕,往黑暗的樓道里走。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擊掌聲,一瞬間喚醒了簡霧頭頂聲控燈。

    暖黃色的光灑在身上,簡霧下意?識地抬了下頭,卻沒有?回頭。

    宋疏辭站在夜色的樓道口里看向他。

    “簡霧。”

    星夜兼程地過來,吵了一場架,差點忘了來的目的。

    說了那么多?,他總算把那句話?說出口:

    “祝你二十八歲……生日快樂。”

    第 28 章

    回到家里, 簡霧洗漱完就把自己丟上?了床。

    今天實在是透支得太厲害,他已經(jīng)累得感覺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大?腦卻格外的清醒, 仿佛喝了幾大?杯咖啡硬是強撐出來的精神。加上?晚上?吃的燒烤啤酒催化, 簡霧覺得自己的頭和胃都是疼的。

    雖然宋疏辭說的話沒一句他愛聽的,但是少喝酒這句確實還是忠言。

    他找了顆達喜出來吃上?,癱在床上?回憶宋疏辭的那句生日?快樂。

    其實他不想回憶,但他的大?腦由不得他。

    回憶了一會兒?,他又摸出那個震動器,對著?燈光看了看。

    他大?爺?shù)模降资悄膫傻逼寄的?

    他頭腦風暴了一會兒?,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 想起一個名字。

    就在他掏出手機準備打過去問問的時候, 被念叨的那人大?概是心有靈犀,居然給他打來了電話。

    “喂, 簡小霧, 干嘛呢?”

    電話那頭有些嘈雜,但程仙的聲音清晰可辨。

    “我在思考一個問題。”簡霧瞇了瞇眼, 打量著?手里的橢圓型玩具。

    “你?要開發(fā)?的新業(yè)務(wù)——”他微咬著?牙道, “不會是情.趣用品吧。”

    “我靠, 你?也太聰明了吧。”程仙嘿嘿笑道,“看來我給你?寄的禮物?你?收到了。”

    “怎么樣?”他熱情地問,“你?用了沒有, 效果好嗎, 這個可是我合作方說最有希望大?賣的一款, 你?覺得咋樣?”

    很好,破案了。

    簡霧盯著?手機屏幕, 設(shè)想了一下沿著?網(wǎng)線去毀尸滅跡的可能性?。

    “你?是怎么想的呢……給我寄這玩意兒??我真的很好奇,咱倆關(guān)系有好到這份兒?上?嗎?”

    他已經(jīng)無語到罵不出來了,更?多的是一種單純的疑惑。

    “這不是覺得你?四年沒談戀愛了肯定很寂寞嘛,”程仙說,“咱倆可是最好的哥們,好東西當然要分享。”

    “你?覺得我信嗎?”簡霧再了解他不過,直接銳評道,“程仙你?要是這種‘好人’,你?就做不了生意。”

    “哎呀,好吧好吧,”被戳穿的程仙道,“其實是我們在試新品,這款可不是常規(guī)的td,是專門針對男同群體的,根據(jù)男性?身體構(gòu)造做的,但是這不是……我們團隊里都沒有g(shù)ay嘛,請別人又怪貴的。”

    簡霧拿著?震動器的手往旁邊一甩:“合著?我免費是吧?沒有g(shù)ay你?出什么針對gay的新品?你?連市場都不了解你?還指望賺錢,你?做什么夢呢!”

    簡霧氣不打一處來,罵完又忍不住問:“再說了程仙你?怎么就篤定我是0了?”

    “你?和宋疏辭那體型差很明顯吧?”

    簡霧無力吐槽一個直男對于同性?戀的刻板印象,正?想開口懟兩句,程仙又補刀道:“而且你?懶成這樣我很難想象你?當1。”

    簡霧試圖反駁:“有沒有可能,人的體位也是可以流動的。”

    “問題是你?這些年也沒再談別人了,想流動也沒處流動啊。”程仙說,“四年啊大?哥,知道的你?是沒遇到合適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給那誰守身如玉呢。”

    簡霧無語道:“二十一世紀了,能不能別讓我從?你?嘴里聽到‘守身如玉’這么封建糟粕的詞匯,你?清朝人嗎?”

    “你?別管我是不是清朝人,這不是你?自己非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嗎?我只是說了這個詞,你?可是直接踐行?了。”程仙懟完,又好奇道,“哎所以這意思……你?跟宋疏辭在一起真是0?”

    簡霧:“……滾。”

    程仙見把他惹惱了,又哄道:“你?別生氣嘛,所以這大?晚上?的良辰美?景,夜色撩人,你?就幫我測一下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沒空,滾蛋!”簡霧直接用力點了點手機屏幕上?的掛斷。

    結(jié)果他這頭剛掛了電話,那頭程仙的消息又發(fā)?過來:“八卦一下,你?和你?新看上?的那人怎么樣了?這不得趁你?生日?好好進展一下?”

    簡霧實在懶得跟這位牛皮糖解釋,順著?他的話胡謅道:“剛吵完,吹了。”

    “啊?”程仙遺憾道,“肯定是他不會送禮物?,怎么給你?過個生日?還能把你?給過生氣了。真應(yīng)該讓他好好學學宋疏辭,拿幾張賀卡就把你?哄得一愣一愣的。”

    “呵呵。”

    “你?笑什么?”程仙說著?說著?開始憶往昔,“說起來宋疏辭多少年沒給你?送他自己做的賀卡了,有四年了吧。嘖,我以前還以為?按他那架勢,得一直給你?做到八十歲呢。”

    簡霧回了他一串省略號。

    眼瞅著程仙又打來一個電話,簡霧干脆利落地按了掛斷。

    大概是怕程仙不依不饒,他撂下句“程老?板,歇歇吧,睡了哈”,便直接按了關(guān)機。

    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又坐起來,把那個玩具裝進了盒子里。

    這東西實在是怎么看怎么讓人生氣,簡霧本來是隨手擱在了床邊的桌上?,想了想,又從?床上?爬下來,拉開了桌角最底下的抽屜,準備把那玩意兒連盒子埋進去。

    結(jié)果一抽開抽屜,一沓賀卡連著?舊日?塵封的回憶被一起揭開在了表面。

    簡霧拉抽屜的手堪堪頓住,眼神卻一直沒有移動。

    他搬進來半年了,半年的時間,久到已經(jīng)讓他忘記了當初搬家的時候,這些賀卡被他藏在了這里。

    這些五顏六色的手工賀卡,就是程仙口中宋疏辭說要給他做到八十歲的把戲。

    不知道為?什么,簡霧想,他本應(yīng)該放下東西關(guān)上?抽屜就去睡覺,可他卻不受控制地坐下來,從?那個抽屜里拿出了那些賀卡。

    一共二十四張。

    從?他一歲,到二十四歲。

    其實這個儀式一開始是宋疏辭的母親主導的。她只是覺得兩家關(guān)系好,希望兩家的小孩也能兄友弟恭地長大?,所以在簡霧周歲的時候,不止他們大?人送上?了禮物?,還讓快兩歲大?的宋疏辭在一方硬紙片上?按了一雙手印,作為?周歲禮物?送給了簡霧。

    這就是第一張賀卡了。

    后來大?概從?第三四張開始,成了宋疏辭和父母合作完成的禮品,再然后,整個工序從?設(shè)計到制作都只有宋疏辭一個人進行?。

    他寫在賀卡上?的東西從?純圖畫到歪歪扭扭的拼音,從?幾乎能占滿頁面的大?字變成工整的楷體,又隨著?他步入高中、大?學開始變得越發(fā)?精致、漂亮。

    簡霧其實已經(jīng)很久沒看過了,即使是搬家過來的時候,他也只是把這些賀卡收納在了里面,并沒有再回顧。

    可不知怎的,他這會兒?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翻開的心。

    臺燈下,他從?那雙彩色的手印開始看起,看著?宋疏辭寫給他的賀卡越來越長,到他十六歲的時候,賀卡上?開始出現(xiàn)了他的畫像。

    十七歲的那張格外的曖昧,或許因為?那是他們在一起之后他過的第一個生日?,卡紙顏色選了粉紅,滿篇寫著?愛意。

    十八歲的那張是黑底金字,宋疏辭寫黑色是他在這段異地里思念到發(fā)?苦的心。

    十九歲又成了深紅,是重逢后的喜悅,也是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二十歲是藍色的,那年他們被家里發(fā)?現(xiàn),簡霧被迫出柜,過了第一個沒有任何親人祝福的生日?,那年生日?只有宋疏辭陪在他身邊,賀卡的最后一句是:“希望我們能一起度過所有難關(guān)。”

    簡霧忍不住喝了幾口水,試圖中斷自己有些上?頭的情緒,畢竟現(xiàn)在看十幾歲剛戀愛的文字實在是太過于青澀,讓當事人都有些難以直視那其間過分甜膩的話語。

    好在等?看到倒數(shù)第二張的時候,他一瞬間就冷靜了下來。

    那是一張精心準備的漂亮賀卡,工藝繁復(fù),插畫精美?,可寫在上?面的東西卻并不那么愉快。即使歲月已經(jīng)風干了很多痕跡,但簡霧仍舊記得那張賀卡上?的哪個位置上?曾經(jīng)沾過宋疏辭的眼淚。

    那是他的二十三歲生日?,那天他們爆發(fā)?了相識二十多年最大?的一次爭吵。

    那時候是他們的第二段異地。

    他高考填志愿的時候,在保學校和保專業(yè)之間選擇了前者?,最后被錄到了A市一所王牌理工大?學的生物?專業(yè)。

    從?開學的第一天起,宋疏辭就讓他計劃轉(zhuǎn)專業(yè),他嫌麻煩,加上?他也不反感這個專業(yè),就沒心沒肺地讀了四年。

    宋疏辭在學習上?是一個非常有規(guī)劃的人,不需要任何人督促,就自覺地把所有時間all in給了學習。但簡霧和這個年齡段絕大?多數(shù)的學生一樣,更?多地都是把大?學當做高考后放松和休息的階段。

    那時候他倆不住一起,宋疏辭到他這兒?來要轉(zhuǎn)兩三趟公?交地鐵,加上?醫(yī)學院課多,宋疏辭很難真的管到他。

    宋疏辭讓他準備保研,他忙著?搞社?團搞樂隊。宋疏辭讓他找時間去實驗室見習,他最多去公?司跑跑實習。

    直到四年級站在畢業(yè)邊上?的時候,他其實都沒仔細想過自己未來到底要干什么,于是和班上?大?多數(shù)同學一樣,隨大?流地參加了考研,恰好宋疏辭他們學校那年招生有些專業(yè)考生物?綜合,他索性?就報了A醫(yī)大?,想著?和宋疏辭在一個學校繼續(xù)讀。

    他從?九月份開始準備,最后以三分的分差落榜。

    因為?覺得只差了三分,他沒走調(diào)劑,而是選擇了回B市老?家考第二次,他們也因此隨著?簡霧的大?學畢業(yè),開始了第二次異地。

    其實一開始回家的時候,簡霧還是想著?好好學的,但是大?概是三分的分差讓他輕了敵,又或許是因為?出柜,導致家里斷他們生活費太久,簡霧想著?在A市的日?子不好過,所以隨著?人閑下來,就起了賺錢的心思。

    他大?學帶過家教,所以理所應(yīng)當?shù)厝?yīng)聘了一家教培機構(gòu),過上?了邊準備考研邊給人補課的生活。

    補課這件事,他一直是瞞著?宋疏辭的。因為?宋疏辭一直覺得,他第一次沒考上?,就是因為?他非要在備考的同時去兼職帶家教。

    他知道宋疏辭很希望他能夠考上?,所以害怕他分心,但他覺得他沒問題。

    于是欺瞞的種子就這么埋下了。

    后來的結(jié)果是,他在家備考的這大?半年里,確實賺到了一筆小錢,但是第二次考研卻翻車得嚴重,別說維持第一次的水平了,他直接崩到了連國家線都沒過。

    從?出筆試成績到他過生日?的快兩個月里,簡霧心虛不敢去A市找宋疏辭,而宋大?卷王也一直忙著?沒空回來,直到他過生日?才好不容易借著?出來開學術(shù)會的由頭溜回家見了他一面。

    簡霧在這中間一直沒停過做教培,以至于兩人在街上?散步的時候,宋疏辭無意一掃,就瞟見了某機構(gòu)金牌講師墻上?某張熟悉的臉。

    簡霧其實努力避開了他工作的地方,和宋疏辭去了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玩,但是萬萬沒想到這家店經(jīng)營太好,那幾天新開了連鎖店,而且宋疏辭的眼神實在過于敏銳,隔著?十米都能一眼認出布告欄上?的他。

    于是之前宋疏辭對他考砸的安慰和鼓勵全都化作了泡影,當場就打車把他押回了家。

    后面就是爭吵。

    反復(fù)的、無盡的爭吵。

    爭吵的主題是欺瞞的緣由,考砸的理由,和被傷透的心。

    具體的內(nèi)容簡霧記不清了,只記得他先是道歉,然后忍不住辯解,然后又道歉,又辯解。

    激烈的時候宋疏辭問他就這么不想考上?嗎?

    他也被頂?shù)脝艹隽藥拙湔嫘脑挘┤缢矝]那么想讀研,只是從?眾心理,譬如他現(xiàn)在是真的覺得做教培還不錯,至少看著?花團錦簇,真能賺錢。

    宋疏辭跟他分析教培紅火不了幾年,跟他說不能為?了賺快錢就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這些事情上?,跟他保證錢的事不需要他操心。

    他全都聽不進去。

    那時宋疏辭也是這么問他:“你?愛我嗎?”

    他還記得宋疏辭發(fā)?瘋般的質(zhì)問和紅著?的眼睛。

    記得他一邊動作一邊說:“當初說要來的是你?,每天都在撒謊騙我的也是你?,我在A市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你?……”

    高.潮迭起的他根本沒辦法反駁,只能聽到宋疏辭詰問他:“簡霧,你?到底把我當什么?”

    他不說話,于是宋疏辭緊緊地抱住他,咬著?他的耳垂釋.放在他身體里,在他耳邊自嘲地笑了一聲:“……原來只有我一個人在期盼過上?每天都能見到你?的生活。”

    后來再看,那應(yīng)該是宋疏辭對他信任崩塌的起點,也是他的控制欲開始如野草般瘋長的起點。

    許多事情以前尚且能商量,從?那之后都變成了沒得商量。

    簡霧在臺燈下?lián)沃?臉,盯著?那張賀卡沉思,他依舊記得,那天晚上?他也是這樣坐在臺燈前,只不過是和宋疏辭面對面地坐著?。

    書桌旁邊是被拆開卻無人問津的蛋糕,床上?是爭辯后的狼藉。

    他的脖子上?是斑駁的吻痕,宋疏辭肩膀上?是他咬下的牙印。

    他們沉默地坐了很久,他紅著?眼睛,臉上?仍殘留著?生理性?的淚跡。

    宋疏辭拆了一只新的鋼筆,當著?他的面給他寫二十三歲的賀卡。

    他雙手抱膝靠坐在椅子上?,下巴擱在腿上?看他寫。

    春天的雨水總是很多,空氣中都是潮濕的味道。

    宋疏辭穿著?被洗了很多次的棉質(zhì)睡衣,沒吹干的頭發(fā)?滴著?水,把他領(lǐng)口濕了一片。

    雨停的時候,簡霧從?書桌旁邊的抽屜里拿出了一方小盒。

    盒子里裝著?一個一萬多塊錢的耳釘,是他拿到金牌講師的獎金之后給宋疏辭準備的禮物?。

    宋疏辭臉色很冷,眉心蹙著?,只顧?quán)ооУ貙憽?br />
    宋疏辭不理他,他就自己去給宋疏辭戴。

    他站在宋疏辭身后,撥動著?他的耳垂,余光瞟見蛋糕上?已經(jīng)融化的燭淚,鋼筆筆尖的顫動,還有宋疏辭忍了很久終于掉在紙上?的眼淚。

    宋疏辭這個人自尊心很強,那是簡霧有記憶起,第一次看到宋疏辭在他面前這么毫不掩飾地流淚。

    他望著?戴在宋疏辭耳垂上?那枚黑色的耳釘,站了很久。

    最終還是在他身后道:“哥,我答應(yīng)你?,明天去把教培辭了,跟你?去A市,再考一次。”

    第 29 章

    初到A市的時候, 他?們尚且度過了一段還算開心的時光。

    畢竟是相識這?么多年后?,真真正正地以兩個?人的身份住到了一起。不像中學那樣總是要躲著父母,也不像大學時隔三岔五才能在酒店一起待一個?晚上。雖然出租屋狹小, 但安置他?們的感情?剛好。

    大概唯一讓簡霧有些難以忍受的, 只?有宋疏辭越發(fā)?不加收斂的控制欲。

    譬如同住一個?家里,宋疏辭不讓他?碰任何的家務(wù),再譬如查他?手機,擔心他?聯(lián)系以前的客戶繼續(xù)帶家教,還有門口?裝監(jiān)控,要求他?出門不能太久。

    宋疏辭甚至還把學校那套搬到了他?身上,要求他?每天匯報復(fù)習進度,抽背抽考這?些更是成了日?常。

    一切的核心只?有讓他?專心備考。

    時隔多年再讀“高三”的感覺實?在是很不好受, 加上A市的房租和生活成本都高, 他?也參加不了什么娛樂活動,打會兒手機游戲還會被宋疏辭不定時打電話查崗, 運氣不好就坑了隊友。

    大概他?生活中最?大的娛樂活動基本就只?有和宋疏辭滾.床單這?一件事。

    可就連這?件事, 都要和他?的日?常學習捆綁上。

    那個?引起兩人誤會的震動玩具,在這?時候更是派上了大用場。

    宋疏辭拿它來作為簡霧沒能按時完成學習任務(wù)時的懲罰, 最?過分?的時候讓他?戴著這?東西背他?抽背時沒背出來的政治大題。

    被氣急的時候簡霧罵過宋疏辭是不是要去搞字母圈, 熱衷學習的宋學霸先是表示了對這?個?全新領(lǐng)域的疑惑, 然后?在長達三十分?鐘的網(wǎng)絡(luò)調(diào)研之后?轉(zhuǎn)身拿了根數(shù)據(jù)線過來,對他?說你想試也可以試試。

    氣得簡霧從此看到師生題材的小黃.片都要點一個?踩。

    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有陰暗面的,只?看隱藏的深淺。

    認識二十多年, 在一起六年多, 簡霧才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宋疏辭不加掩飾的陰暗面。

    其實?恐懼談不上, 因為不管怎么鬧,宋疏辭始終不會真的傷害他?。

    但逆反也是真的。

    不平等的關(guān)系下, 是生長不出健康的愛情?的。

    *

    上午十點,B醫(yī)大附屬中學課間操時間。

    隨著悠揚的音樂在操場上響起,小蘿卜頭們整整齊齊地在綠草坪上做著廣播體操。

    簡霧照常會在這?個?時間出去溜達十分?鐘,以緩解久坐的疲憊。

    但這?一次比身體更疲憊的是心。

    他?已經(jīng)掙扎了快一個?上午關(guān)于要怎么和宋疏辭的爸媽電話道歉這?件事。

    昨天喝多了酒賭氣一時爽,讓宋疏辭把叔叔阿姨給他?帶的東西給丟了,但清醒過來他?還是相當后?悔。

    畢竟他?和宋疏辭再怎么鬧,也不能扯到長輩身上。

    宋疏辭的父母對他?一向很好,從小到大有宋疏辭什么好吃好玩的,總是也會有他?一份,他?父親去世?后?,更是受到了宋家夫妻的許多照拂。

    除了他?出柜那年,家里三個?大人賭氣,沒給他?過生日?,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后?,宋疏辭的父母總是會給他?備一份生日?禮物。

    后?來他?和宋疏辭分?手之后?,換了手機號,也一直沒再主動聯(lián)系過他?們,但宋家父母依然每年都會在他?生日?的時候帶些東西給她母親,還讓他?母親代為祝福。

    這?樣的長輩,他?怎么都應(yīng)當是感恩的。

    思想斗爭了半天,他?終于還是做了個?深呼吸,給宋家媽媽打去了電話。

    對面是個?干練的女聲,饒是有了歲月的痕跡,依然顯得精力充沛,“喂,誰呀?”

    “許阿姨,”簡霧有點緊張,“我是小霧。”

    聽到他?自報家門,對面大概也懵了,愣了好半天才道:“小霧?”

    尾音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驚喜。

    還沒等簡霧回應(yīng),許繡女士又招呼著身邊的大叔道:“老宋,別在那兒看電視了,快過來,小霧的電話!”

    耳熟能詳?shù)挠耙晞”尘耙衾铮闲孽晾暫芸煊蛇h及近,聽見許阿姨叫來了宋父,簡霧跟電話里的男人問好道:“宋叔叔。”

    “小霧,真是你啊!”宋國川聽到話筒里傳來的聲音,先是驚訝地問候了一聲,又樂呵呵地笑了笑起來,許繡在他?身邊道,“快把免提打開。”

    老兩口?對著一方什么也沒有的屏幕,露出了無比慈愛的笑意。

    “你可好久沒有給我們打電話啦,”宋國川問,“這?是你的新號碼嗎,你最?近過得怎么樣,一切都還好嗎?”

    “是新號碼。”簡霧聽到他?們關(guān)切的聲音,一時也挺觸動,甚至開始愧疚于自己這?些年的斷聯(lián)。

    “我挺好的,”他?對電話里說,“你們呢?都還好嗎?身體怎么樣?”

    夫婦倆的聲音交疊道:“都好,都好,就是怪想你的。”

    “我也想你們。”簡霧臉上無意識地帶上笑,跟他?們寒暄道。

    “想我們還躲著我們?”許繡說,“還沒問你呢,大忙人怎么突然想起來給我這個老東西打電話了?”

    “誰敢說您是老東西啊,”簡霧順著打趣了兩句,“許姨可是咱們小區(qū)的區(qū)花,永不凋零的。”

    “果然還是小霧說話我愛聽,”許繡笑道,“這?幾?年你不在,我白頭發(fā)?都變多了。”

    長輩依然溫和親近的態(tài)度,讓簡霧道歉的壓力小了不少,見他?們把話口?繞到了正題上,簡霧也沒再轉(zhuǎn)移話題,揣摩著措辭道:“叔叔阿姨,我……是有個?事兒跟你們說。”

    “怎么啦?”

    “昨天宋——”

    考慮到對面是宋疏辭的父母,簡霧頓了頓,還是改口?道:“昨天哥哥來給我送你們給我?guī)У纳?禮物……”

    大概是太久沒用“哥哥”稱呼過宋疏辭,他?的喉嚨一時有些生澀,他?咽了口?唾沫繼續(xù)道:“我不小心給摔了,對不起啊。”

    “啊?”

    “叔叔阿姨,真的對不起。”簡霧又道歉了一次,“是我不對。”

    但他?這?次道完歉好一會兒,對面都沒有說話。

    簡霧一時也有些慌,想著自己是不是傷到兩位老人的心了。

    他?知道宋疏辭是不會主動和自己父母說這?些事的,但他?不知道宋家父母給他?送的是什么,只?是想著萬一是很難買到同款的東西,瞞也瞞不住,與其拿一個?個?謊來圓,還不如坦誠點直接道歉。

    這?么看,是不是其實?他?還是應(yīng)該瞞著的?

    正在他?微微內(nèi)耗并且對昨晚沖動的自己進行譴責的時候,對面終于開口?了:“小霧,你在哪兒呢?”

    簡霧沒多想,只?道:“我在學校啊。”

    “哪個?學校?”

    聽到這?兒,簡霧終于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您……”

    許繡有些激動地打斷他?道:“你是回B市了嗎?回來多久了?”

    “快、快一年了吧。”

    簡霧這?才反應(yīng)過來,宋家老兩口?根本不知道他?回來了,那禮物……

    “小霧,這?幾?年你不肯跟我們聯(lián)系,給你準備的禮物,我都給你媽媽了。”許繡說,“我們不知道你回來了,所?以也沒讓疏辭給你帶過什么禮物。”

    許大檢察官粗粗一推測,就猜出了前因后?果:“這?禮物肯定是宋疏辭那個?臭小子自己要給你的。”

    簡霧怔在原地,握著手機的手有些發(fā)?白。

    腦子里閃回的是他?在讀完所?有賀卡之后?跑下樓的那個?夜晚。

    春風和煦,連空氣都很清新。

    保潔人員不知道為什么在這?個?夜晚格外?勤勞,深夜還對垃圾桶進行了清理。

    碩大的垃圾桶里空空的,只?有幾?片掉落的樹葉。

    新?lián)Q上的黑色塑料袋在夜色里泛著光,像是一眨一眨的眼睛。

    宋家父親的聲音還在耳邊繼續(xù)絮叨:“疏辭他?見到你了?你倆碰上面了?這?真是巧。你回來快一年,我們也沒碰見過,他?一從M國回來,就碰上你了,你們還是有些緣分?的。”

    簡霧本能地想應(yīng)兩句,但他?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腦子里只?有那晚宋疏辭丟了禮物他?回頭時,青年發(fā)?紅的眼眶。

    或許是察覺到了他?的怔愣,許繡杵了杵自家老頭,壓低聲音道:“好了好了別提那臭小子了,小霧好不容易給我們打個?電話。”

    她批評完宋父,又換上關(guān)切的口?吻對簡霧道:“小霧,雖然你跟疏辭……沒在一塊兒了,但你對我們倆來說總是跟親人一樣的,我們看著你長大的,這?幾?年你因為疏辭不愿意跟我們見面,我們也都理解,不過你要是什么時候想見我們了,隨時來啊,阿姨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菜。”

    許女士心腸軟,剛說上幾?句就帶了點哭腔,簡霧最?見不得人掉眼淚,也顧不上繼續(xù)分?析宋疏辭那晚的反應(yīng)了,忙回神安慰道:“阿姨,您別難過,這?幾?年我也不是故意不聯(lián)系你們的……”

    可他?說著說著又覺得沒什么底氣。

    他?確實?是故意的。

    和宋疏辭分?開之后?他?換了手機號,幾?乎斷了和所?有人的聯(lián)系,除了隔三岔五給他?媽打個?電話報平安之外?,誰都不知道他?在哪兒。

    直到去年回B市,他?也只?是多聯(lián)系了一個?程仙。

    他?知道自己很擰巴,但他?就是做不到像見自己的母親那樣去見宋疏辭的父母。

    但他?實?在看不得宋女士傷心,沒等腦子轉(zhuǎn)起來,嘴先出聲承諾道:“真的,阿姨,我就是太忙了,和哥哥沒有關(guān)系,等……等過兩天不忙了,我一定來好嗎?”

    他?這?話一出,許女士眼圈紅得更厲害了,淚花都快泛出來了:“你得說話算話啊。”

    簡霧就差瘋狂點頭去哄人了:“嗯嗯,肯定算話。”

    許繡又抹著淚讓他?發(fā)?了八百個?誓,讓他?一定要來參加兩家的家庭聚餐。

    簡霧沉浸在濃厚的愧疚里,自然是什么都說好。

    電話被掛斷之后?,簡霧還有點小感傷,望著手機發(fā)?著呆。

    全然不知道電話那頭的許女士飛速地抹掉眼淚,一瞬間換回自己素來干練的形象,給自家親兒子甩了個?電話:“你小子怎么越長大越慫了,送個?禮物還要借我和你爸的名義?”

    彼時宋疏辭正在背后?默默圍觀某個?在墻上貼小廣告的男大學生,聞言道:“他?跟你們打電話了?”

    “是啊,說是把我們送的禮物摔了,可不好意思了。我跟他?說那禮物鐵定你自己要送的,跟我們沒關(guān)系,讓他?千萬別愧疚。”

    宋疏辭:“……”

    “我跟你說哈,”許繡繼續(xù)道,“小霧剛可是答應(yīng)等有空了咱們兩家一起吃個?飯,媽好不容易給你爭取來這?個?機會,你可得好好把握。”

    宋疏辭難得地驚訝道:“你怎么說服他?的?”

    “你也不看看我是誰,”許繡驕傲道,“誰跟你們爺倆似的,一天到晚說不出一句好聽話。”

    “……”宋疏辭沉默了會兒,又忍不住問:“他?真答應(yīng)了?”

    “答應(yīng)了答應(yīng)了,”許繡說的仿佛是簡霧答應(yīng)要和他?兒子結(jié)婚了,“你還信不過我嗎?”

    “總之你給我抓住機會,把人哄回來,知道沒有?”許女士下達任務(wù)道,“我真搞不懂你們倆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什么矛盾能鬧到四年不和好,還能搞得人家連帶著你媽你爸一塊兒疏遠了。你好歹是哥哥,讓著點弟弟不知道嗎?”

    “我們倆的問題……不是你想得那么簡單的。”宋疏辭說。

    “那怎么了?”許繡說,“你別在這?兒給我犟,你就說你還喜不喜歡,喜歡就不要慫,你管人家還喜不喜歡你呢,你喜歡人家不就行了嗎?你中學那會兒不是天天追人屁股后?面表白嗎,怎么現(xiàn)在反而畏首畏尾了?”

    “行了,您別說了,”宋疏辭說,“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

    許繡讓自家兒子不溫不火的態(tài)度鬧得十分?惱火,忍不住道:“就你這?樣,我也不愛搭理你,還有你爸,兩個?鋸嘴葫蘆。”

    無辜躺槍的宋國川委屈道:“你說孩子就說孩子,罵我干嘛。”

    “我罵你怎么了?孩子這?樣都是你影響的……”

    聽著父母在電話的那頭開啟了小型戰(zhàn).爭,宋疏辭直接掛了電話。

    那個?在貼小廣告的大學生剛剛貼好,對著墻壁拍了幾?下紙面,正準備轉(zhuǎn)身,宋疏辭忽然在他?身后?開口?:“同學你好。”

    本就內(nèi)向的婁溪嚇了一跳,轉(zhuǎn)頭看見宋疏辭,觀察著他?一身裝束,本能地把他?認成了老師,忙道:“老師好!不好意思,請問是不能在這?里貼傳單嗎?”

    “這?個?我不知道,你得去問你們學校的相關(guān)部?門。”宋疏辭的目光落在他?貼的出租廣告上,“你要出租?”

    婁溪覺得宋疏辭有點眼熟,但是因著上回天太黑只?是擦身而過,加上他?度數(shù)高沒戴眼鏡,所?以并未聯(lián)想到那晚的事,聽見宋疏辭要租房,他?難得地外?向了些。

    “是的,我本來是租的附中一個?老師的房子,不過最?近考上外?地的研究生了,所?以準備提前退租,這?個?房東很好的,老師您感興趣我和您說說?”

    雖然婁溪明顯沒有認出他?,但是宋疏辭是隔著老遠就一眼認出了婁溪,所?以才跟過來的。

    聞言他?點了點頭:“行。”

    見出租有望,婁溪當即熱絡(luò)介紹起來:“這?個?房子是房東自己也在住的,自己有獨立的臥室,其他?公共區(qū)域日?常都是公用的,房子不算很大,不過日?常居住也夠了,您如果不介意和房東一起住的話,選這?里真的很實?惠,基本比同范圍內(nèi)的其他?房子都便宜,您如果是在這?邊上班的話,通勤也比較方便,騎小電驢大概十來分?鐘左右。”

    “和房東合租?”

    “對,您別擔心,我知道挺多人都不愿意和房東一起住,”婁溪忙解釋道,“我一開始租的時候也有過這?種顧慮,不過幸好我圖便宜還是來了,不然也遇不到這?么好的房東。房東人挺年輕的,平時也很客氣,還會彈吉他?,之前我考研壓力大的時候,他?還會問我想不想聽歌放松一下。”

    他?攥著手里的一沓尚未貼出去的紙,看起來對未知的未來也有一點焦慮:“希望我去A市了也能遇到這?樣的房東。”

    “你要去A市?”宋疏辭問。

    婁溪點點頭。

    宋疏辭略有些欲言又止:“那你這?個?愿望可能比較難實?現(xiàn)。”

    “其實?我也有心理準備,光是看了看房價我就已經(jīng)快崩潰了,”婁溪嘆了口?氣,不過很快又調(diào)整好表情?,拿出手機推銷道,“這?樣吧,要不我先聯(lián)系下房東,帶您去看看房子?”

    “不用了。”

    婁溪以為宋疏辭不滿意,嘗試挽留道:“老師您去看看吧,這?個?房子真的挺好的。”

    宋疏辭掏出支筆,在他?的廣告?zhèn)鲉紊蠈?了個?手機號碼。

    “合同擬好了,直接拿給我簽。”

    第 30 章

    五一, 小長假。

    人群熙熙攘攘的景區(qū)里,簡霧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人堆里擠出了一條生路。

    他背著個大包, 拎著幾大瓶水, 扛著相機,滿頭都是汗。

    鏡頭里的簡玉女士披著紅色的披風,正在景區(qū)里的標志石碑旁,凹出一個無?比美?麗的笑容。大概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美?人笑容微瑕道:“你好了沒?有,我臉都快笑僵了?”

    “好了好了,”簡霧忙收起相機,湊近去給她看照片, “你看看。”

    簡玉給簡霧遞過去一個手持的小風扇, 一邊欣賞鏡頭下的自己,一邊點頭道:“行, 拍得不錯, 辛苦了。”

    她身邊站著個文質(zhì)彬彬穿著中山裝的男人,見狀關(guān)心?道:“小霧, 熱的話我來?背包吧。”

    “不用了趙叔叔, ”簡霧擺擺手道, “您跟我媽玩好就行。”

    這位趙叔叔是他母親的男朋友,兩人中年相識,又相愛了五六年, 相處得一直還不錯。

    趙彬聽到他這么說, 半是哄簡玉, 半是真羨慕道:“小霧真是懂事,不像我家那個臭小子。”

    年輕人們平日里節(jié)假日少, 大多數(shù)都不愛湊景區(qū)的熱鬧,但簡玉這個兒子知道母親喜歡出門旅游,加上現(xiàn)在的各種網(wǎng)絡(luò)預(yù)約對中老年人不太友好,基本每個長點的節(jié)假日都會留著出來?陪母親。

    簡玉看了簡霧一眼,話音里像是帶著點笑,又比單純的欣慰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叛逆著呢。”

    簡霧低頭收著相機,也笑著附和了句:“我媽說的沒?錯,我可?叛逆了。”

    他說完戴上從學校借來?的小蜜蜂,舉著個小旗子,跟兩位長輩轉(zhuǎn)了話題道:“前面人更多了,你倆跟緊我啊。”

    簡霧陪他媽出來?玩,干的從來?都是導游的活兒,從定?機酒到做攻略,再到發(fā)揮專業(yè)特長當解說,幾乎全包圓了。

    他前一晚“備課”備得到位,講得也好,不少人還真把他當導游了,一路尾隨著蹭聽。

    簡霧索性加大了點兒音量,保證大家都有的聽。

    這一路一直走?到日上三竿,越來?越烈的太陽之前還假模假樣地躲在云里,這會兒索性都爬出來?直勾勾地曬上了。一眾笑容慈愛的叔叔阿姨聽得正帶勁,還打算繼續(xù)往前走?,簡霧終于口?干舌燥地停下來?道:“不行,我真得歇一會兒了。”

    他找了個亭子安置簡玉和趙彬坐下來?,結(jié)果幾個對他格外有好感的叔叔阿姨直接圍上了他,開始打聽他的婚戀狀態(tài)。

    這種場景簡霧見怪不怪,但還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從長輩們的“關(guān)愛”里逃出來?,有些狼狽地坐到簡玉身邊,長嘆了一口?氣。

    “我兒子不愧是大帥哥,”簡玉調(diào)侃他,“在哪兒都這么多人喜歡。”

    “趙叔叔呢?”簡霧聽著這話頭就覺得不對,怕他媽又和他聊什么婚戀感情問題,忙探頭打算找趙彬轉(zhuǎn)移話題。

    簡玉沒?給他轉(zhuǎn)移話題的機會:“去廁所了。”

    簡霧逃無?可?逃,索性也就擺爛了。

    景區(qū)的涼亭里空地還算多,簡霧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放下來?,額前的碎發(fā)都沁出了汗。他一邊吹著風扇,一邊問:“媽,你想說什么就直接說吧。”

    簡玉睨著他的神色開口?:“說起來?,我聽你許阿姨說,你和你疏辭哥哥又聯(lián)系上了?”

    “……”簡霧說,“許阿姨怎么什么都和你說?”

    “廢話,”簡玉揚眉拍了他一下,“你和你疏辭哥哥認識才二十幾年,我和你許阿姨可?是四五十年的老姐妹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倆關(guān)系好了。”

    “……就是你那天忘記告訴我他去B醫(yī)大了,”簡霧低頭玩著手指,坦白道,“然后就碰上了。”

    “那真是挺巧。”簡玉感慨道。

    “巧什么,”簡霧吐槽道,“是我們學校太小了。”

    “簡霧。”

    被親媽叫大名大概率沒?什么好事,簡霧抬頭道:“啊?”

    簡玉盯著他,一雙與他如出一轍的漂亮眼睛里帶著幾分審視。“媽問你啊,你倆還有感情嗎?”

    晚春的空氣已經(jīng)開始燥熱,簡霧抿了下唇,跟她打太極:“你是希望我們有……還是沒?有?”

    簡玉看著他,沒?有立刻開口?。

    其實頭幾年他剛出柜的時?候,他媽反對得很激烈。

    那時?候不只是他媽,還有宋疏辭的一雙父母,三個人整天一塊兒商量對策,為了拆開他們,難聽的詞罵過,甚至也動手過,壓力最大的是直接斷了他倆的學費生活費,導致他和宋疏辭不得不一邊上學一邊兼職打好幾份工。

    后來?又過了一兩年,大概是什么招都沒發(fā)揮出作?用,三個大人消停了很多,也從互相出謀劃策變成了互相安慰。

    宋疏辭的父母倒戈得稍微早一點,一半是因為宋疏辭單方面的出柜比他早了兩三年,最激烈的情緒在前面就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一輪了。

    另一半是因為在已知自家孩子是同性戀的情況下,兒子談的對象是他們既喜歡又知根知底的小孩,相對來?說已經(jīng)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但簡霧的母親就不一樣了。

    簡玉一直都不太接受他和宋疏辭在一起,當年她明面上妥協(xié),不再強烈反對,也是考慮到和許繡阿姨的感情,但是暗地里,她始終卡著簡霧的生活費,也不許宋家給錢,打得是溫水煮青蛙的主意。

    所以聽見他母親這么說,簡霧的第一反應(yīng)其實是他母親在試探他。

    沒?想到簡玉沉默片刻,竟然也對他回憶起那段“棒打鴛鴦”的往昔了。

    “小霧,你還有印象嗎,那會兒我們?nèi)齻大人知道你和小宋的事兒之后,把你倆喊到你爸墳前,問你倆斷不斷,小宋撲通一下就給你爸跪下了,說他對不起你爸,對不起我們。”

    簡玉的描述實在是太有畫面感,實在是讓人想不起來?都難。簡霧試圖通過扭頭看風景來?去掉腦海里過于清晰的記憶:“這都多早的事兒了……早忘了。”

    “你忘了,我沒?忘啊,”簡玉哼了一聲,卻也聽不出當年的怒不可?遏了,“我還記得,你跟著小宋就跪下去了,跟兩塊硬石頭似的,我們想把你倆弄起來?都弄不動,你倆跪了一宿,我們仨陪了一宿,天亮的時?候,你宋叔叔又問你倆斷不斷,結(jié)果你倆還是說不斷……給我們仨氣得呀,一邊把你們往醫(yī)院送,一邊恨不得給你們?nèi)囟亲永锶ィ匦律淮巍!?br />
    簡霧讓她的說法逗笑了,又覺得有些感慨。

    大概無?論什么樣的情緒,隨著時?間的流逝,都會逐漸消弭。這點陳芝麻爛谷子的陳年往事,也就是自家母親提一提了。

    簡玉的眼睛里閃過幾分懷念:“其實媽說這些,是因為昨天夢到你爸了。”

    簡霧的父親生前是這一片有名的老好人,一輩子沒?和他媽紅過臉,死后大概是怕打擾家里人,也很少來?入夢,偶爾來?那么一次,簡玉總是要哭一回。

    “爸……他在那邊好嗎?”簡霧問。

    “看他穿得挺好的,應(yīng)該過得不錯,”簡玉說,“就是他一直問我,你怎么樣了?”

    簡霧有一搭沒?一搭地按著風扇開關(guān),順著他媽的話道,“我好著呢,下次讓他自己來?問我。”

    “確實應(yīng)該讓他自己來?問你,”簡玉拍了拍簡霧的手,“昨天你爸還問我,那時?候非要在一起,打都打不散的兩個人,怎么就斷了呢?”

    簡霧搗鼓著風扇的指尖一頓。

    他一雙父母都是含蓄人,不愛直接地表露自己真實的想法與愛憎,有些話不想直說時?,就喜歡加上幾句修飾。

    簡霧雖然理?不清簡玉到底想表達什么意思,但也能猜出來?不管他爸有沒?有問這個問題,至少這是簡玉自己真想問的。

    簡玉想知道他們?yōu)槭裁捶质帧?br />
    這很奇怪,因為從他第一次告訴簡玉他和宋疏辭分手之后,他這位母親就從來?沒?有對此表露出任何?好奇,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以及那一句“挺好的,我也希望你們做回兄弟。”

    簡霧往后靠了靠,眼神落在云上。天上有一行鳥飛過,他認不出是什么品類。

    他想了會兒,也用簡家人的春秋筆法,半真半假地對他媽說了句:“可?能是因為一窩燕子。”

    簡玉從簡霧這句里聽出了自家兒子對于她拐彎抹角的小小反抗,彎了彎嘴角,索性也不打啞謎了直白道:“疏辭是個不錯的孩子,如果分開不是什么原則上的矛盾,你們倆也都沒?有找到其他合適的人的話,其實也可?以重新試著處處。”

    簡霧有些震驚地看了他媽一眼,顯然對他母親的觀念轉(zhuǎn)變感到十分意外。

    “你也別?那么看著我,”簡玉說,“前些日子你爺爺走?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和孩子犟一輩子,到老了遺憾,好像也怪沒?意思的。而且你遺傳了你爸的犟脾氣,我和你擰巴,大概最后也是兩敗俱傷。”

    “媽以前怕你被別?人嚼舌根,總想逼你做個‘正常人’,現(xiàn)在年紀大了,越來?越覺得日子不是過給別?人看的,你許阿姨說得也對,反正你也不能返回去喜歡女孩兒了,與其找個我不認識的,你還不如和小宋在一起呢,至少是知根知底的人。”

    簡霧的母親是獨生女,結(jié)婚那會兒她父母表示只接受入贅,簡霧他爸這么個一輩子軟脾氣的人,唯獨在這件事上硬了一回,哪怕入贅也要和簡玉在一起,結(jié)果氣得他爺爺奶奶從此不肯再見他爸,直到他爸查出胃癌晚期,簡霧才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爺爺奶奶。

    前不久他爺爺病危,他和母親趕回去照料,老人家走?前抹了兩把淚,只說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和兒子賭氣了一輩子,一直到咽氣前都還在叫他爸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早逝的兒子真的來?接他了。

    簡霧想起來?,那天簡玉似乎確實是頗為動容的,沒?想到她竟然自己一個人想了這么多。

    只是遲來?的理?解到底是遲來?了,他和宋疏辭從前不會隨著父母的心?意改變,以后就更不會了。

    “媽,”簡霧嘆了口?氣,又想起了那天樓道里和宋疏辭的爭執(zhí),“這事兒你和許阿姨都別?多想了,我倆真不可?能了。”

    或許早有預(yù)料,又或許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簡玉也越來?越不愿意說教孩子了。面對簡霧干脆利落地回絕,她只是有些遺憾地笑了笑:“我也就是夢見你爸了,隨口?一提,你別?有什么負擔。”

    她見簡霧不想繼續(xù)談這件事,主?動轉(zhuǎn)開話題道:“小霧,其實我還有件事要和你說。”

    “什么?”

    簡玉看了眼趙彬去廁所的方向,“我和你趙叔叔……打算領(lǐng)證了。”她低頭笑了下,“也不知道你爸是不是為著這事兒才來?夢里看我。”

    簡霧先是愣了愣,才道:“趙叔叔的兒子不鬧了?”

    趙彬和他家情況差不多,他妻子早年因病去世,留下自己一個人拉扯孩子長大,考上了外地的大學,他才開始交際,然后認識了他媽。

    其實兩位長輩去年就打算結(jié)婚,但是趙彬的兒子一直不同意,所以就耽擱了。

    “你上次找他聊過之后,他好像就想開很多了。”簡玉說。

    “那是好事兒啊,”簡霧笑道,“恭喜啊,媽。”

    他看了眼自己的母親,歲月不敗美?人,饒是經(jīng)歷了他父親的早逝和他出柜的雙重打擊,一個人把他從初中帶到大學,簡玉女士依然還是優(yōu)雅美?麗的模樣,只是鬢間的白發(fā)越來?越多,漂亮的大雙眼皮旁也生出了層層疊疊的皺紋。

    他知道,一半是為他父親長的,一半是為了他。

    好在他媽現(xiàn)在又遇到了一個能陪伴她的人。

    “其實媽總覺得有點愧疚,”簡玉說,“當時?趙家的孩子不同意我們結(jié)婚的時?候,我也擔心?過你會不同意,沒?想到你二話沒?說就答應(yīng)了,就讓我想起幾年前你和小宋在一起的時?候,我總覺得如果不是我老反對你們,可?能你現(xiàn)在也有人陪了。”

    “哎呀,”簡霧見他媽還在糾結(jié)這個,忙道,“人都是在變的嘛,誰都不可?能預(yù)料以后的事情,你老按現(xiàn)在的想法批判以前的自己是不是有點太欺負人了?我都說了這和你沒?關(guān)系,您能不能別?什么事兒都往自己身上扯啊,再說了,您兒子這么大一人,又不是沒?網(wǎng)絡(luò)沒?娛樂,還能寂寞死不成?”

    他站起來?,顯然是不想就著這個話題繼續(xù)往下談了。

    “咱倆找趙叔叔去吧,他去廁所這么久,別?是迷路了。”

    簡玉被他扶起來?,只好無?奈地嘆了口?氣,收回了自己的嘮叨。

    解決完腸道負擔的趙彬剛身心?舒暢地從廁所出來?,就看見兩人都來?找他了,他驚訝道:“你們怎么都來?了?”

    見簡玉沒?說話,他又敏感道:“怎么了,不舒服嗎?”

    “我媽熱著了,覺得坐著有點悶,”簡霧搪塞道,“我就陪她走?走?。”

    “那我陪你倆買雪糕去?”趙彬提議道,“我剛看到那邊有賣巧樂茲的,小玉喜歡吃的。”

    論哄簡玉這件事,趙彬比自己擅長,看到簡玉又笑了,簡霧才松了口?氣,抽著空看了眼手機。

    婁溪前段時?間和他說找著房客了,想找時?間過來?看房,但會考將至,他一直忙得很,回家了只想躺著看會兒無?腦綜藝,實在是不想招待人,好不容易有了個五一假期,他還得陪家人,自然也顧不上房客了。

    好在婁溪是個熱心?腸,說干脆由?他帶人來?看房子,如果覺得可?以,就先把合同簽了。

    簡霧索性就把簽好名的租房合同給了婁溪,讓他幫著處理?。剛才婁溪給他發(fā)了好幾個消息,說是看房的人來?了,問他要不要打著視頻一起看,結(jié)果他那會兒忙著和簡玉聊天,完全沒?顧上。

    這會兒他把消息回復(fù)回去,婁溪說那人已經(jīng)走?了。

    他給婁溪打了個電話:“怎么樣?”

    “他挺滿意的,”婁溪說,“合同已經(jīng)簽了。”

    “這就簽了?”簡霧說,“不用跟我見見面嗎,就不怕我不是個好人?”

    婁溪笑了笑:“主?要這不是考慮著五一之后我就不在這兒了嘛,你后面也只會越來?越忙,更沒?時?間管這些,所以我干脆就讓他簽了。我和他說了,你是咱們附中的老師,人靠譜著呢,而且我也和他說了,首期合同三個月,你倆要是處不來?最多也就互相忍三個月。”

    和其他房東不一樣,簡霧更傾向于第一次簽約簽三個月的租房合同,主?要考慮到畢竟是和他住一起的人,如果生活習慣合不來?,這錢賺著也是糟心?。

    “誰會和我處不來?,”簡霧跟他開玩笑,“處不來?就是他的問題。”

    “確實,”婁溪十分支持,“沒?有人比簡哥更好相處了。”

    他說著給簡霧發(fā)過來?一筆轉(zhuǎn)賬:“我把你微信推給他了,不過我說你在旅游,可?能沒?空看手機,所以他先把錢轉(zhuǎn)給我了,總共三個月的房租和一個月的押金,簡哥你收一下。”

    簡霧“嗯”了一聲,打開手機收了錢,又問:“他什么時?候入住?”

    “本來?現(xiàn)在就可?以,但他聽說你最近不在,就說要等?你回來?了再搬過來?。”婁溪體貼道,“我和他說了,讓他假期最后一天來?,你應(yīng)該回來?了吧?”

    “回來?了,我倒數(shù)第二天就回來?。”

    “行,簡哥你放心?,我臥室的清潔已經(jīng)做干凈了,他到時?候過來?直接住就行。”

    “辛苦了,”簡霧又關(guān)心?了句,“你準備什么時?候走??”

    “今晚的過夜火車。”

    “今晚就走??”

    “對,”婁溪聽起來?有些激動,“我這兩天一直在看A市的旅游攻略,打算過去了要是還有空,就到處玩一玩,簡哥,你覺得A市好玩嗎?”

    平心?而論,A市卷是卷了點兒,好玩也確實是挺好玩的。

    得到簡霧肯定?的回答,婁溪樂道:“你這么說我更期待了,好怕今晚在火車上睡不著啊。”

    簡霧聽著他雀躍的模樣,忍不住也想起了自己頭一次去A市之前的那段時?光。

    那會兒他剛脫離了高三的苦海,又運氣很好地考出了高三一年最好的成績,錄上了比他目標院校還要好的大學,正對A市和未來?的生活滿懷憧憬,幻想里美?好的大學生活有好玩的社團、悠閑的時?光,還有熱戀中的男朋友,簡直是人生中的高光時?刻。

    他還記得臨去A市前,他也像婁溪這樣,做了一籮筐的旅游攻略,宋疏辭說A市什么都好,就是吃的東西一般,吃的太清淡,于是那段時?間他和宋疏辭把B市所有好吃的餐廳小館吃了個遍,每個菜都辣得人喘不過氣,主?打一個在去A市之前徹底過夠嘴癮。

    因為宋疏辭說到了A市,這樣的辣味兒就很難再找到了。

    想到這兒,簡霧忽然有些饞。

    “對了,你幫我問問那個房客,他吃辣嗎?”他問婁溪。

    婁溪一下就猜出來?:“你是有什么安排嗎?”

    “嗯,”簡霧說,“給新房客展示一下我的廚藝。”

    “我靠,簡廚神又要重出江湖了嗎?”婁溪說,“你這也太好了吧!”

    “那當然,”簡霧說,“我的目標可?是成為讓所有房客都感受到家的溫暖的B市十佳房東。”

    婁溪瞬間酸了:“簡哥,我也想吃——”

    “沒?你份了,等?我回來?你都走?了,”簡霧說完又笑了下,“再說你剛來?的時?候不是也給你做了。”

    “就是因為太好吃才舍不得啊,你都好久沒?開火了。”

    “那你下次回B市再來?找我,對了,你覺得我做的毛血旺怎么樣?”簡霧翹起嘴角,一邊安撫著婁溪,一邊已經(jīng)開始飛速在手機上打字,思考自己要備的食材了。

    婁溪幽怨道:“喜新厭舊。”

    “再加個泡椒牛肉和干煸四季豆吧?”

    “過分了啊!”

    “或者夫妻肺片會不會好一點?”

    “好好好,都好!反正我也吃不到。”婁溪流著口?水委屈地掛斷電話。

    簡霧搖著頭笑了笑,在寫好的備忘錄右上角點了下保存。

    完美?。

    萬事俱備,只欠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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