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十五個美人
江婉柔屏息凝神, 謹慎道:“父皇教誨的是?,兒媳省得了。”
“兩句家常話,談不上教訓。”
江婉柔是?陸奉明媒正娶的妻子, 更是?皇孫的生母,當著諸位大?臣的面,皇帝并非刻意為難她。他語氣緩和,道:“前陣子番國來使覲見,送來一批女使。朕這后宮夠熱鬧了,正好你院里?空曠。不如, 今日便?好事成雙, 給你們夫妻倆添添喜氣。”
皇帝自詡給足了江婉柔臉面。區區一個庶女,有?幸嫁給親王為正妃。看在君持甚是?喜愛她的份上,他一沒有?賜家世強勁的側妃, 二沒有?賜身份顯赫的藩國公主?,只是?幾個身份低微的女使而已。她如今已育有?三個孩子,兩個男丁, 地位穩固,就算他日女使生子,母親身份低微, 且有?外?邦血統, 注定?難成大?器。
放眼望去,哪家王妃過得有?她滋潤?
帝王欽賜,江婉柔哪敢有?膽子說?“不”?不僅得接受, 還?是?高高興興地受著,感念“父皇隆恩。”
江婉柔在外?向來滴水不漏,她想笑一笑,輕輕扯動唇角, 卻實在笑不出來。她深深垂下頭,干巴巴道:“兒媳、兒媳謝過父皇。”
皇帝龍顏大?悅,江婉柔低眉順眼的柔順姿態讓他更加滿意,他道:“不必給太高的份位,先做個庶妃罷。”
按照親王的規制,除了明媒正娶的王妃,另有?兩個側妃,正妃側妃皆上皇家玉牒。剩下的看王爺的喜好,可有?若干庶妃,庶妃逢年過節能跟著王妃進宮請安,死后入皇陵。庶妃之下還?有?沒名沒分的“夫人”,比尋常人家的通房丫頭好點,既沒有?顯赫的家世也不得王爺喜愛,大?多是?被寵幸一夜,又不能放出去,最后在狹小的庭院里?孤獨終老。
皇帝自以為已經?給江婉柔留足體?面,江婉柔沒有?來得及說?話,陸奉淡道:“進貢之物,何須大?費周章,父皇多慮了。”
皇帝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沒想到最肖自己的兒子比他還?小氣!眾所周知,皇帝后宮佳麗三千,但出手著實不大?方。繼位多年,從未大?封后宮,任她是?絕色佳人還?是?相伴多年的情分,皇帝只有?在兩種情況下給人升位分,一是?生兒子,生有?出息的兒子。二是?本身家世顯赫,父兄在前朝得重用。
實際第一種居多,老臣都清楚皇帝的德行,萬一家里?犯了事,皇帝一定?該抄抄該斬斬,絕不會因為宮里?有?個女兒寬待,說?不準還?要連累宮中的女眷。所以老臣和心底兒清亮的新貴,并不想要讓女兒或妹妹入宮,更愿意和家世相仿的人家聯姻,護佑家族世代昌盛。
皇帝對后宮的女人吝嗇,在某些時候又是?個明君。前朝有?律
令,年滿十?五歲的官宦女子皆要經?過選秀,落選后方可自行婚配,以示皇權至高無上。皇帝登基后廢除這一律令,他不想前朝和后宮牽扯太多。萬一想重用哪個臣子,還?得捏著鼻子寵幸他的閨女,冷落了,君臣徒生嫌隙,為了一個女子,不劃算。
總之,這樣一個對女色不掛心的皇帝,凡是?進宮的女子,不管有?沒有?侍寢,最起碼給個末等常在,陸奉比他更吝嗇,連個名分都不肯給!
皇帝遲疑了一下,道:“君持啊,是?否不妥——”
“父皇,這是?兒臣的家事。”
陸奉聲音冷淡,“請容兒臣自行處置。”
皇帝在大?庭廣眾之下的賞賜,陸奉為人臣,為人子,不可推卻。但人進了他王府,便?是?他說?了算,皇帝手再長,能伸到他的內宅?
皇帝被陸奉氣得吹胡子瞪眼,天家父子對峙,把底下人嚇得不輕。有?人看皇帝的臉色,有?人暗覷陸奉,只有?一人,悄悄看向不發一言的江婉柔,眼眸黑白分明,暗含憂色。
“啟稟圣上,臣自請押送陳賊,一探虛實。”
清潤的聲音響起,裴璋打破了緊張的氛圍。他面容白凈清雋,微微一笑,如春風拂過。
起初活捉陳復時,陸奉提議立刻絞殺,以絕后患。皇帝總想給死去的兄弟們交代,非把人押到幽州處置,結果前腳剛出京,皇帝后腳收到突厥的國書,愿以二百匹肥羊,三百匹良駒,五百張毛氈換取陳復,另許諾約束流寇,此后三年,不再侵犯我朝邊境。
那?些三瓜倆棗,皇帝并未看在眼里?,只是?每年寒冬,突厥頻繁騷擾我朝的邊陲,搶奪財物、米糧和女人。為此大?齊和突厥數起爭端。突厥無賴道:“我國與貴朝簽訂世代友好的盟約,怎會做這種背信棄義之事?流寇在我朝也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逆賊。他們冬日沒有?衣裳穿,沒有?女人睡,只能去搶。不僅搶貴朝,本國也不放過,我們也深受其害啊!”
什么流寇,分明是突厥士兵喬裝打扮,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卻不能明晃晃撕破臉。
皇帝半生戎馬,但私心里?,他不愿意再起戰爭。并不是他老了,雄心不在,而是?當年皇帝昏庸,接著諸王爭霸,這片飽受摧殘的土地埋下太多冤魂,將士們何辜,百姓又何辜?
比起陰險的陳王,殘暴的魯王,皇帝確實當得一代明君,在沒有?大?爭端的前提下,他不愿和突厥大動兵戈。
與陳王父子的恩怨,多摻雜著帝王私情,可若舍一個陳復,能換取邊境三年安定?,實話說?,皇帝有?些心動。
皇帝嘆了口氣,心緒又被朝廷諸事占滿,什么“庶妃“、“夫人”,統統不重要了。
他看著裴璋,道:“裴卿有?這份心,難得,只是?此事幽深復雜,還?需從長計議。”
裴璋的能力毋庸置疑,當滿朝文武一頭霧水,疑惑“陳復”怎么和“突厥”扯上關系時,裴璋茅塞頓開?,忽然稟報前陣子,京中米價上漲一事。
京城的糧食來自江南漕運,江南又是?陳復的老巢,京城米價為何上漲,因為運糧的船翻了啊!幾千石糧食不翼而飛。
突厥頻繁騷擾我朝邊境,齊朝兵強馬壯,他們也不想挑起戰爭,而是?地勢使然。那?里?冬天嚴寒,牲畜大?多凍死餓死,突厥是?游牧民族,種不了糧食。為了生存,我朝駐軍薄弱的邊陲小鎮,便?成了他們眼中的肥肉。
至于陳賊和突厥如何勾結,意欲何為,他們一概不知。如今禁龍司歸陸奉的副手,一個叫“霍費昂”的人管,禁龍司上過大?刑,陳復是?個硬骨頭,沒有?吐露半句。
皇帝為此晝夜憂慮,他既想陳復死,又想要邊境的安定?,如今竟有?些后悔,早知道該聽陸奉的,早早絞殺,也不必如今兩難抉擇!
……
陸奉沒有?辦喬遷宴,他又剛卸了禁龍司的官職,皇帝生怕別人看輕他,今日親率重臣給他做臉。在座的都是?朝中肱骨,誰都沒把方才的內宅事放在眼里?,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開?始談論朝政。
江婉柔見狀,抬頭看了陸奉一眼,得到他的頷首示意后悄然退下。在退出花廳的一刻,鬼使神差地,她看向裴璋。
正好,裴璋在往外?看,隔著稀稀拉拉的人群,兩人的眸光對上,皆是?一怔。
江婉柔心口發澀,不知道為何,每次見到他,他好像都很難過。
讓她也難過起來。
裴璋先反應過來,朝她微微一笑。江婉柔心緒復雜,微微向他欠身,以示對他的感激。
方才不管他有?意還?是?無意,都解了她的窘迫。
江婉柔悄然離開?。
花廳里?都是?男人,接下來的場合不需要江婉柔出席,她也樂得自在,在后院吩咐廚房準備酒宴,她做這些得心應手,挑不出任何錯。過了晌午,皇帝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陸奉也在此列,他走時命人留了一句話,“勿要胡思亂想。”
江婉柔心下稍安,只是?這顆心還?沒有?完全放到肚子里?,皇帝辦事雷厲風行,下午就命人把“番國女使”送了過來。看著面前一行環肥燕瘦的美?人,江婉柔險些把手中的杯盞捏碎。
陸奉可真是?皇帝的親兒子!瞧著一個個的,或玲瓏嬌小,或高挑玉立,或體?態豐盈,或清瘦冷艷,可謂百花齊放,各有?風情。但她們有?一個共同點——脂如暖玉,膚色雪白。
這是?皇帝親自挑的人。陸奉五年和江婉柔生了三個孩子,皇帝便?理?所當然地以為陸奉偏愛膚白豐腴的女人,這回送的人里?,好幾個和江婉柔體?態頗似。
娶妻取賢,納妾納色,皇帝真不愿意在這方面委屈自己的兒子,這些人即使嬌小清瘦的也是?豐乳肥臀,一來為陸奉解乏,二來好生養,將來生出了個一兒半女,人丁興旺,多子多福。
一排人鶯歌燕語,一個個下跪給江婉柔行禮問安,跟樹上的百靈鳥似的,吵得江婉柔腦袋疼。這個叫什么“雪”,那?個叫什么“柳”,一圈下來,江婉柔一個名字都沒記住,只數清了人頭。
一共十?五個!就是?一天一個,一個月也只能排兩輪,她那?皇帝家翁真不怕把親兒子搞成馬上風么!
江婉柔心里?一陣憋悶,人是?皇帝賜下來的,她不能給她們甩臉色,卻也不必違逆心意,非得露出笑臉。畢竟陸奉都說?了,這是?他們齊王府內宅之事,皇帝手再長,總不能強按著陸奉睡誰吧?
因暫且沒有?名分,江婉柔沒有?讓她們敬茶,給這十?五個美?人安排了個偏僻的院子,住在一起。又不咸不淡地訓了幾句場面話,讓她們散了。
新晉的“夫人”們低眉順眼地應諾,只有?一個大?膽的,抬頭問:“敢問王妃娘娘,何時安排妾身們侍寢?”
江婉柔看著她,她似乎叫什么“霜雪”?和自己的身量很像。
“這可說?不準。”
江婉柔笑了一下,道:“府中大?小事務,都是?王爺做主?。即使是?我,也不敢僭越。”
第72章 第 72 章 老夫老妻
江婉柔氣?鼓鼓地回到錦光院, 齊王府燒著地龍,雖然花費甚多,但?都是內務府出銀子, 冬日除了庭院,整個府邸都是暖洋洋的,錦光院還?引入了溫泉口,熱得江婉柔口干舌燥。
灌了一大口涼茶,依然澆不滅心中的火氣?。
翠珠端上來一碗松節紅棗茶,小?心翼翼道:“夫……王妃娘娘, 只是些?沒名沒分的女使, 說句不好聽的,也就?比通房丫頭好上一點兒。”
“您貴為王妃娘娘,還?有世子爺為您撐腰, 動動手指就?能捏死她?們。”
涼茶性寒涼,對女人身?體不好。翠珠悄悄把?桌子上的涼茶換成補氣?血的紅棗茶,寬慰道:“您向來敞亮, 怎么?在這會兒轉不過彎兒了。”
陸奉在受封次日就?上疏請立世子,如?今陸淮翊
是名正言順的齊王府世子爺,陸奉未來的繼承人。翠珠想的很簡單, 世子一立, 王妃娘娘已經熬出來了,王爺寵幸誰,寵幸多少個, 就?算生出個庶子庶女來,也于王妃無礙。
百年之后,王府總歸是世子的,男人不一定靠得住, 但?從自己肚皮里爬出來的親骨肉,一定靠得住。
況且世子爺那么?孝順。
這也是大多數女人慣有的想法,有了子嗣后,聰明的女人從不管夫君尋花問?柳,只要?把?管家權牢牢掌握在手里,教養好兒子,便能保一生順遂。曾經的江婉柔也這么?想。
可現在江婉柔不能忍受。一想到他用碰了別的女人的手撫摸自己,她?想想便覺得惡心。
她?甚至大逆不道地想,憑什么?一個男人能娶那么?多女人,女人卻只能忠于一個丈夫?她?想要?陸奉,完完整整的陸奉,都是她?的,她?絕不和任何?人分享!
她?是個柔順傳統的女人,這一刻,她?實?實?在在犯了“妒”心。
這些?心事,即使對翠珠、金桃也無法宣之于口。她?深深呼出一口氣?,再睜眼,眸光恢復慣有的冷靜。
她?道:“叫人看著攬芳閣,那個叫‘霜雪’的,格外盯著點兒。”
那群美人住的地方叫“攬芳閣”,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好在陸奉今日對美色態度冷淡,江婉柔低垂眉目,思慮該如?何?處理這些?燙手的美人們。
過了一會兒,她?問?道:“如?今咱們王府有幾個嬤嬤?”
翠珠想了想,道:“回王妃,不算咱們從國公府帶來的,一共二十余位。”
江婉柔又問?:“幾個教導嬤嬤?”
大嬤嬤各有專職,有專門管針線的,有管事嬤嬤,還?有專門教導禮儀的教導嬤嬤。翠珠利落地回答:“教導嬤嬤共有八位。”
如?今江婉柔成了齊王妃,水漲船高,翠珠作為她?的心腹大丫鬟,走路帶風,也不敢像先前那樣萬事不掛心。
江婉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八位啊,夠了。”
她?吩咐道:“咱們王爺脾氣?大,規矩重,勞煩各位嬤嬤,去教導一番新來的美人們,切勿犯了王爺的忌諱。”
翠珠眼前一亮,“王妃英明!”
陸奉在身?為禁龍司指揮使時,大名已如?雷貫耳。別說初來乍到的美人們,就?是嬤嬤也摸不準陸奉的脾氣?,為保穩妥,得了吩咐的嬤嬤一定會再三謹慎,教導幾個月才會放人出來。
而江婉柔,她?作為王妃,要?把?美人調教好獻給王爺,誰又能挑出她?的錯呢?
至于幾個月后,她?到時候再想別的辦法。其實?這些?人都不足為懼,她?只在意陸奉的想法。
忽然,江婉柔摸向自己的臉頰,問?道:“翠珠,你?說,我是不是老了?”
色衰而愛馳,這回擋過去了,她?總有老的一天。而陸奉卻權勢日盛,她?難道要?一輩子困于鶯鶯燕燕的美人堆里嗎?
江婉柔心里更不是滋味。
翠珠哪兒敢順著這話往下說,她?巧舌如?簧,把?江婉柔夸得比西施、塞貂蟬。翠珠伶俐且手巧,正好閑來無事,她?給江婉柔畫了個時興的“酒暈妝”,兩頰涂抹濃厚的胭脂,以?妝色如?醉酒后的紅暈而得名,尤為適合江婉柔這種明艷大氣?的相貌。
晚間陸淮翊陪同母親用膳,毫不吝惜地稱贊了母親的美貌,把?江婉柔哄得眉開眼笑,直到陸奉回來。
照例,陸奉徑直踏入錦光院,站定,抬起下頜,雙臂微張,等江婉柔為他寬衣解帶。
久久不見動靜,他看向梨花榻邊的江婉柔,暖黃的燭光下,她?眉眼低垂,嫣紅的雙頰如?醉酒般嫵媚嬌美。
陸奉走上前,抬起江婉柔的下頜。她半垂眼簾,纖長濃密的睫毛顫動——江婉柔很明白自己的優勢,初為人婦時,為了討他歡心,她對鏡練習過很多次,這個角度顯得楚楚可憐,連陸奉這樣冷硬的人,也為她?軟了心腸。
陸奉挑起她?的下頜,道:“飲酒傷身?,適度即可。”
江婉柔:“……”
她?睜開半闔的眼眸,瞪著他,“妾臉上的是胭脂!”
陸奉淡淡“哦”了一聲,道:“睡覺,洗了罷。”
他不想吃一嘴胭脂水粉。
江婉柔瞪著他,不可置信道:“妾今日,難道不美嗎?”
連五歲的淮翊都夸她?好看!
陸奉皺眉。冷峻的臉上露出些許疑惑,“你?向來如?此。”
她?天天都是這個模樣,今日有什么?不同嗎?陸奉銳利的眸光上下掃視,實?在瞧不出來。
江婉柔氣?哼哼地起身?,幽幽道:“妾去洗漱。”
她?果然是老了,往前推兩年,她?現在身?上估計剩不下半拉肚兜。
老夫老妻,陡然無味。說不準是她?枉做小?人,耽擱了人家尋新鮮。
江婉柔兀自側躺在榻上,臉朝里,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陸奉不愛用丫鬟,這么?多年,一直是江婉柔伺候他穿衣和就?寢,現在她?撒手不管,陸奉獨自去浴房洗漱,墨發散著濕漉漉的水汽,從背后抱住江婉柔。
昏黃的帳子中,他的聲音格外低沉,“我說過,有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
江婉柔聲音悶悶,“今日父皇賞下好多美人。”
陸奉“嗯”了一聲,問?:“然后?”
江婉柔:“……”
她?翻了個身?,臉正對著陸奉,“個個都身?姿窈窕,年輕貌美。”
陸奉思慮片刻,似乎明白了江婉柔的煩擾。
他道:“何?須自降身?份,和幾個奴婢計較?況且生老病死,乃乾坤之常道,無須為此憂心。”
江婉柔狠狠剜了他一眼,陸奉平日多英明,偏偏這會兒是個榆木腦袋,不解風情!連翠珠都知道夸她?年輕,他呢?那話的意思是:老就?老了唄,別計較。
她?沒好氣?道:“沒事,妾老了,永遠有人年輕鮮嫩,一共十五個姐妹,今兒還?有人問?我,何?時安排侍寢,妾身?拿不定主意,請王爺示下。”
陸奉凝神思索,道:“父皇賞下來的人,確實?不好冷落。”
“你?先睡著,今晚不必等我。”
陸奉蜷起腿,作勢起身?。江婉柔驟然摟住他的腰身?,“不許去!”
她?兇巴巴道:“你?要?敢去,我就?……我就?……就?再不給你?敷藥了!”
她?日日勞心費神地給他的腿上藥,可不是為了便宜別的女人!
江婉柔感受到陸奉的腰身?似乎在震動,她?身?體柔軟地如?同一條水蛇,手腳并用,牢牢纏上他的身?體,抬頭,看見他含笑的雙眸。
“你?詐我?”
江婉柔瞪大美眸,沒來得及從陸奉身?上下去,被他按住腰,她?的驚叫嚇得咽在喉嚨里,兩人一同滾進柔軟的床榻。
陸奉悶聲笑:“小?醋壇子。”一邊剝她?的褻.褲。
柔順的烏發的潮濕的墨發糾纏在一起,江婉柔嗚嗚咽咽,不忘控訴道:“你?騙我,還?嫌我老!”
陸奉先前還?“不騙你?”、“不嫌你?”敷衍兩句,奈何?江婉柔太不配合,他把?她?翻了個身?,反扣她?的雙手,江婉柔被迫把?臉埋在枕頭里,嗚嗚咿咿,呼吸不上來,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這個角度刁鉆,弄得江婉柔苦不堪言,這么?多年,陸奉是沒有一點兒長進啊。之前有脂膏,她?還?能有一絲歡.愉,如?今打回原形,她?一時真有些?受不了。
……
幾次后,江婉柔裹起錦被,可憐巴巴縮在角落,沙啞道:“夫君,我看今日有幾位美人,容色甚佳,不如?……”
“胡鬧。”
陸奉輕而易舉把?她?撈過來,隔著錦被,重重打了下她?的肉/臀,他下手黑,江婉柔嗚咽一聲,感覺好像有東西流了出來。
方才沒哭,這回真要?哭了!她?哭唧唧道:“怎么?辦,這回……沒有用……懷上怎么?辦。”
自古產子就?是走鬼門關,而且隨著年紀愈大,江婉柔內心也不想再生孩子。剛生淮翊的時候她?年輕,生下來就?完事兒,肚子平平坦坦,腰身?柔韌如?絲。今年生這對雙胞胎的時候,她?明顯感覺到吃力?,
懷的時候辛苦,產后又是用宮廷秘藥,又是讓嬤嬤按摩,她?自己控制膳食外加練舞,折騰好幾個月,才恢復原先的身?形。
她?愛淮翊,也愛淮翎和明珠,如?果再有一個孩子,她?一定會像愛他的哥哥姐姐那樣愛他,但?如?果能讓她?選,她?不愿為此付出這么?大的代價。
陸奉輕吻她?的臉頰,道:“無妨,明日喝一貼藥。”
他也不愿她?再受生育之苦。
男人在某些?時候滿足了,便很好說話。陸奉平復氣?息后,一下一下撫摸江婉柔柔順的長發,道:“傻不傻,那些?庸脂俗粉,豈能與?你?相提并論?”
父母賜,不可辭。皇帝給了人,當著諸位大臣的面,他不好推拒,但?人到了他齊王府,還?不是他說了算。就?算明日這些?美人全部?暴斃,眾人也只會說她?們沒福氣?,誰敢指責他半句?
他壓根兒沒把?這當成個事,沒想到讓家里的小?醋壇子吃了一大缸飛醋,怎么?就?……這么?招人憐愛呢。
陸奉的心比江婉柔狠,輕飄飄道:“你?不喜歡,賜酒便是。”
齊王府大,養幾個閑人不費事,他原本準備養在府中,衣食不缺,死后給一口薄棺了事。既然讓她?煩心,不必再留。
江婉柔一驚,驟然瞪起半垂的眼眸,阻止他:“不可!”
她?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軟的良善,正如?今日讓教導嬤嬤困住這些?美人一樣,只要?侵犯她?的利益,她?會想盡辦法反擊,可迄今為止,對方什么?都沒有做錯,沒有一言不合就?害人性命的呀。
上次她?去拜佛,那串佛珠很有用,她?供奉著,沒有再做過一次噩夢。彌勒佛似的住持說讓她?多做善事,她?牢牢記在心里。
她?忙道:“內宅之事,當由我這個王妃管,夫君不要?插手。”
陸奉輕笑:“不醋了?”
老夫老妻了,不知道每天在瞎琢磨什么?,又琢磨不到點子上。
江婉柔討好地笑笑,不動聲色地躲開他不安分的大掌,“不醋不醋,是我小?人之心,妾的夫君最好了。”
陸奉不愛美色,念舊情,且目前對她?這個“老妻”興趣濃厚,這是她?今日唯一開心的事。
陸奉慢吞吞道:“我妻,也很好。”
他眸色漸深,翻身?壓了上去。
***
一夜荒唐,江婉柔在翌日晌午才醒,醒來第一件事,不是叫人給自己揉腰,先叫翠珠熬藥。
昨日陸奉交代過,起來記得喝避子湯,他再三保證不會懷上,她?才讓他在弄在里頭那么?多次,小?腹都鼓起來了。
翠珠得過陸奉吩咐,手腳麻利地端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那藥一看就?很苦,江婉柔捏著鼻子灌下,她?不愛吃甜,只能喝白開水壓下苦味兒。
放下小?瓷碗,她?砸砸嘴,眉心輕皺,“這……是避子湯么?,是不是熬錯了?”
怎么?喝著,和之前求子的湯藥一模一樣!
第73章 第 73 章 興師問罪
翠珠瞧著她的臉色, 勸道:“王妃,是不是太苦了,要不奴婢給您沖碗紅糖水?”
江婉柔又端起?碗, 放在?鼻下輕嗅,不是她的錯覺,那藥她喝了五年?,絕不會認錯。
她問道:“你?看著煎的?”
翠珠如實回:“是今早前院命人送過來的。”
陸奉一般不插手后宅,同樣,江婉柔也?不往前院安插人, 陸奉就是所有探子的首領, 萬一被他察覺,妨礙夫妻情分。
她收斂眉目,吩咐道:“把藥渣收起?來, 尋個好?天?氣晾干。”
想起?先前一直難有孕,陸奉也?不著急,江婉柔心里有一個隱約的猜想。干藥材比濕藥材好?辨認, 王府有專門的醫官,還有醫術高明的洛先生,等曬干后, 自會驗證她的猜測。
……
翠珠手腳伶俐, 正好?今兒個天?不錯,翠珠把藥渣曬在?太陽底下,不到兩個時辰已曬至半干。
江婉柔如今身為?齊王妃, 身份高了一階,原本以為?會比之前忙碌,其實不然。皇帝對兒子們都不錯,宮中還在?念書的皇子自不必說, 開牙建府的王爺們,皇帝也?都一一照拂,齊王府大部分零碎瑣事?,皆由內務府包攬。
吃,根據王府的規格人數,內務府每月送大米、小麥等五谷,牛、羊、雞鴨鵝肉一應俱全,另有應季的水果,人參、鹿茸等滋補藥材按月供應。不需要江婉柔勞心費神地比價,采買。
穿,內務府有織造局,夏日供絲綢,冬日供狐皮、貂絨。王爺的朝服衣帶發冠、王妃的翟服頭冠首飾,孩子們的衣帽鞋襪,甚至下人的衣裳都有人專門做好?,送過來。王府另配有十個繡娘,專門給主子們裁常服。江婉柔的衣裳本來就多得穿不過來,目前王府的繡娘還在?四?處托關系,想在?新主子面前混個臉熟。
用,王府的家具器皿在?他們一家人搬進來之前就已安置妥當,像一些?易碎的瓷器,譬如花瓶、香爐等,每月內務府照例過來詢問,是否需要更換,想少量添置一些?也?無?妨,齊王風頭正盛,內務府對齊王府不敢怠慢。
最重要的是,內務府送來的這些?東西,不用江婉柔出一分銀子,而陸奉作?為?親王,是有俸祿和莊田的!
皇帝寵愛兒子們,王爺的俸祿每年?高達萬石,田莊肥沃,再加上上回皇帝單獨賞她的“私房錢”,江婉柔原本還在?為?國公府的財產心痛,現在?一合計,果然還是皇家財大氣粗!
她是個勤儉持家的王妃,能走內務府的都走內務府,反正不要她出錢,更不用她費心。沒有妯娌那一堆事?兒,江婉柔的日子比之前松快。她迫不及待找了醫官,兩人密談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江婉柔送老邁的醫官出院門,翠珠連忙跟上來,給她披上了白絨絨的狐貍毛披風。
“王妃娘娘,別看日頭大,還有風呢,您快進去。”
王府的醫官有官階在?身,可誰又尊貴得過王妃娘娘?何須親自跑出來一趟。
江婉柔沒有如往常一樣轉身回去,她抬頭,看了看天?色,道:“這個時辰,王爺應該在?書房。”
自從?陸奉領戶部的差事?,他不再如往常一樣早出晚歸,早朝后便回來,能與江婉柔一同用個晚膳。
翠珠搓了搓手,還在?琢磨主子的意思,江婉柔已經徑直踏出錦光院的圓拱門,朝前院走去。
***
齊王府前院,書房。陸奉靠在?紫檀木圈椅上,桌案前站著一襲白衣的裴璋,兩人目光對峙,似乎在?爭執著什么。
日落的余暉透過書房的窗欞,明亮的那面照在?裴璋臉上,一身黑袍的陸奉恰巧在?陰影處。江婉柔推門而入,明暗處的兩人同時看向她,場面一度靜謐。
陸奉的指節輕扣桌案,語氣辨不出喜怒,道:“出去。”
江婉柔立刻回神,朝陸奉行了一禮,“恕妾身失儀。”
她本來氣沖沖來詰問他,誰知碰上這樣詭異的場景。江婉柔低垂眉眼,不敢給裴璋半個眼神,在?即將踏出門檻時,陸奉淡道:“去耳房等我。”
耳房在?書房隔壁,一樣燒有暖和的地龍,不用在?走廊上受寒風。
江婉柔低聲道:“謝王爺體恤,妾身告退。”
裴璋微垂頭顱,目不斜視,在?江婉柔走后,他再次看向陸奉。
“區區兩成而已,關乎數萬黎庶的性命,請王爺三思。”
近日有朝堂有兩件事惹人注目,一是對陳復的處置,其二便是裴璋在?月前提的,為?落云鎮減免稅負一事?。
當日早朝,此提議被皇帝以“按律行事”駁回,他并未放棄,翻遍律法,在?邊邊角角處,發現這樣一行小字:“遇災禍之年,或新皇御極,亦或加恩天?下,稅負宜減。若無?此三者,然有舊例,亦得循之。”
裴璋不辭晝夜地查遍歷年?的“賦役黃冊”,還真找到了先例。在?皇帝登基之初,偏僻的南下諸郡有個縣,又偏又窮。縣令是個好?官,上梳請求減免三年?的稅負,這三年?讓百姓們休養生息,有余錢種糧食、種瓜果,地方?有余錢修路鋪橋。
當然,此縣不符合朝廷減免稅負的法令,不白減,等三年?后,百姓們日子好?過了,每年?稍稍加賦加稅,用六年的時間“還”給朝廷。當時新皇初登基,朝中百廢待興,皇帝是馬背上打的天?下,哪兒懂什么治理國家?
看到縣令的奏疏,皇帝一時新鮮,亦被
他的愛民之心打動,朱筆一揮,道:“準奏。”
……
至于成效如何,時間太遠,已無?從?考究,但?的確是明晃晃的“先例”。加上裴璋的堅持,游走在?各方?之間,皇帝漸漸被他說服,戶部尚書也?欣然同意,只差臨門一腳,皇帝忽然認了個兒子。
陸奉統領戶部,原本要下達的詔令遲遲不發,裴璋詢問,才?知道卡在?齊王這里。
裴璋的奏疏寫得漂亮,以至于沒有人在?意他的春秋筆法。當初的小縣城,縣令也?只敢上疏減三成,分六年?“還”清。現在?裴璋一開口就是五成,分十年?上繳。落云鎮并不富裕,或許當初的戶部尚書不在?意這些?“三瓜倆棗”,陸奉的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他還是那句話:
“按規矩來。”
既然律法說可按照先例,那便嚴格遵循。
并非他刻意為?難裴璋,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在?既定的規則下,所有人各居其位,萬事?有矩可循,方?能保國安民,社稷安穩有序。
律法不合適,可修、可改,卻萬萬不能因?情廢法。千里之堤毀于蟻穴,一旦開此先河,四?方?諸郡有樣學樣,或夸大其詞,或偽造情狀,因?一個小鎮,毀了律法的威嚴,在?陸奉看來,這是萬分愚蠢。
“兩成、而已?”他嗤笑一聲,黑沉的眸中卻并無?笑意。
他道:“裴大人,本王有一事?請教。”
“請問裴大人一年?的俸祿幾何?其中兩成又是幾何?”
裴璋清雋的眉毛緊皺,回道:“兩者并無?可比較之處。”
陸奉道:“那好?,本王再問你?。每年?舉子們進京參加秋闈,按律,各郡縣選出來的舉子不過百人,有一郡人才?濟濟,一書生乃文曲星下凡,才?堪堪排名一百零一位,敢問裴大人,是否該破格錄取?”
裴璋想也?沒想,立刻道:“不拘一格降人才?,既是有才?學之人,當得殊榮。 ”
“巧了,這一百零二位,和這位文曲星不相上下,裴大人,還不拘一格么?”
裴璋忽地沉默。聰明如他,已經明白了陸奉的意思。
后者再破格錄取,后面還有更“可惜”的人才?,前兩位都破格了,憑什么到他這兒就不行了?
規矩一旦破開,便不再有任何約束力,后患無?窮盡也?。
他閉了閉眼,盡管內心不愿承認,陸奉,或許是對的。
他又想起?“夢中”時,武帝薨,內憂外患,亂成一鍋粥,最后終止內亂的,是凌霄將軍的鐵騎,以及武帝在?位時制定的“嚴刑峻法”。
武帝在?民間的名聲毀譽參半,他在?位時無?人敢提,崩逝后才?逐漸有議論聲。旁的皇帝繼位先修皇陵,武帝先修“齊律”。在?原有的基礎上,刪減了類似“遵先例”這種模棱兩可的表述,剛紀分明,事?無?巨細皆有定規。律法條條清晰,又格外嚴苛。
動輒處以極刑,抄家滅族,砍頭梟首、刖足斷肢,令人膽寒。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目睹新律之森嚴,莫不懼之。可正是因?為?有這樣人人懼怕的“嚴刑峻法”,人人安分守己,以求自保,才?沒有讓國家陷入大動蕩。
裴璋的手段更溫和。在?“夢中”,他與武帝王屢次爭吵,他不斷貶官,又不斷升回來,武帝看重他的能力,又厭惡他的脾性。他同樣看不慣武帝頻發戰亂,與暴君無?異。
在?這一刻,裴璋忽然想起?武帝死后,風雨飄搖的二十余年?。他夙興夜寐,卻用了二十年?之久才?換來一個太平盛世,如果是他……或許前期會死很多人,流很多血,但?那個太平盛世,或許會來得更早。
這段日子困在?心中的迷茫,此刻有了清晰而堅定的答案。
裴璋苦笑一聲,拱手道:“王爺英明,裴某……心服口服。”
陸奉的眉宇間顯出一陣陰郁。
裴璋此人,讓他厭惡非凡,在?那十分的厭惡中,又夾雜著一分欣賞,讓他甚是棘手。
他煩躁得揮了揮手,道:“既然如此,裴大人回罷。”
“日后有要事?,在?外談論,不必來王府拜訪。”
裴璋頓了一下,斂眉道:“下官遵命。”
他沒有問原因?,亦沒有解釋。男子頎長?挺拔的身軀如青竹,消失在?呼嘯的寒風中。恰好?江婉柔依門遠望,還沒有來的及想什么,耳旁傳來陸奉沉沉的聲音。
“怎么,舍不得?”
江婉柔頓時一激靈,她裹了裹毛絨絨的披風,挺胸道:“什么呀,我就是出門透透氣,王爺在?說什么,妾身聽不懂。”
她今天?是來興師問罪的,心中底氣足!
她倒要問問,此前那么多年?,他哄著她喝了那么多苦苦的藥汁,是何居心!那藥那么苦,她還一直愧疚生不出孩子,未盡到為?妻的責任,他騙得她好?苦!
江婉柔心中逐漸醞釀情緒,不一會兒,烏黑雙眸逐漸濕潤,她低垂著眉目,委屈道:“妾身有一事?不明——”
“昨日呢?”
不等她說完,陸奉捂著她冰冷的手,淡淡道:“昨日在?花廳中,你?二人遙遙對望,也?是透氣?”
江婉柔一滯,眼眶已蓄滿的眼淚,忽然落不下來了。
第74章 第 74 章 他的補償
陸奉握緊她的手, 順勢關上房門。門扉閉合,發出“吱呀”聲,讓江婉柔心?頭一顫。
她努力睜大眼眸, 仰頭看他?,“夫君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你懷疑我……”
“我信你。”
陸奉沉聲道:“我說過,我永遠信你。”
江婉瑩曾經大鬧國公府,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污她清白,那會兒她問陸奉,陸奉也是這么?說。
他?生性多疑, 江婉柔當時聽得高興, 其實并未往心?里去,她也不?會傻到聽男人一句空口白牙的話?,只想以后更加謹言慎行, 不?落人口舌。
昨日滿堂的人都?在說什么?“突厥”,只那么?一瞬,江婉柔沒想到, 陸奉竟然?會注意到她,更沒有?想到,他?竟然?……真的相信她。
天地良心?, 她敢對天發誓, 絕沒有?生出任何非分之想,但當時的情況……確實惹人誤會。
江婉柔心?中?五味雜陳,她動了動唇, 好?幾次,卻說不?出話?。
這一刻,江婉柔心?中?有?種莫名?的羞愧,外人道陸奉手段狠辣, 冷面閻羅,她這個枕邊人,竟也小瞧了他?。
***
這是個美好?的誤會。陸奉的心?胸寬廣,但也沒寬廣到容許旁人覬覦自己的妻子。那不?是圣人,是懦夫。
但他?同?樣不?是個憤怒沖昏頭的莽夫,陸奉辦事,自有?他?的一套準則。
正如他?多次駁回落云鎮的減稅折子,并非因為他?和裴璋的私人恩怨。事實上,因為裴璋的折子寫的漂亮,外加詳盡的旁征博引,他?私心?里對此?事頗為認同?,但律法如此?,他?選擇遵循法度。
政事如此?,對于內宅私事,他?眼明心?亮。知道江婉柔自從?嫁給他?,孝順長輩,操持家務,謹守閨訓,一門心?思撲在他?和三個孩子身上,并未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更沒有?存二心?。
盜賊覬覦珍寶,總不?能怪珍寶太耀眼。陸奉心?中?有?氣,也是對著覬覦的賊人,江婉柔這邊他?提都?沒有?提,當然?,男人的占有?欲作祟,江婉柔也吃了點兒苦頭。
至今,江婉柔還傻乎乎以為昨夜陸奉要?得兇狠,是因為她臉上多涂了一層胭脂。
……
江婉柔垂下眼眸,哼哼唧唧道:“妾本?身就清白,我滿心?滿眼都?是你,待夫君之心?,比真金還真。”
她想了想,決定不?在這個問題糾纏。陸奉都?說相信她了,她再解釋一番,說她是為了感謝裴璋為她解圍?那裴璋為什么?幫她解圍?她也不?知道啊,越說越亂,不?如糊涂過去。
陸奉臉上的神色稍緩,道:“我知。”
正因為知道她的心?意,他?才不?在乎旁的。但裴璋幾次三番,已經把陸奉的耐心?完全耗盡了。他?斂下眼眸,面上不?動神色,江婉柔也猜不?出他?的心?思,總之不?太痛快就是。
江婉柔忽然?蜷起手指,撓他?的掌心?,眼巴巴看著他?。
陸奉眸光微閃,話?風一轉,道:“王府有?繡娘,日后不?要?再做這些粗活。”
他?身上這套衣裳是前日錦光院送過來的,靴子同?樣出自
她手,她愛給他?做針線,陸奉握著她柔軟細膩的手,始終不?能理解她這項愛好?。
聽戲看話?本?兒,雖然?他?也不?喜歡,至少是無?聊時的消遣,他?不?阻攔。她每日練舞,不?合規矩,但關門來,既能強身健體,偶爾又是夫妻情趣。能擺弄出各種姿態,只有?他?知道她的身段有?多軟。
只一條,她自從?嫁進來便熱衷于給他?做衣服鞋襪,陸奉不?缺衣裳,不?管是國公府還是王府都?不?缺繡娘,實在無?須她自降身份。
提起這個,江婉柔更加心?虛地不?敢應聲。原本?氣勢洶洶來,出師未捷,還沒說出口呢,在他?面前忽然?矮下半截。
她欲言又止,偏陸奉目光銳利,直接問:“什么?事,值當你吞吞吐吐?”
“那湯藥不?對!”
想了想,江婉柔還是覺得委屈,今日得為自己討個說法。
她快語連珠,迅速道:“今日你送來那碗避子湯,我讓醫官看了,那些藥材,和你從?宮里帶來的方子一模一樣!”
“這是怎么?回事,請夫君給妾身一個解釋。”
那藥那么?苦,她還不?喜歡吃甜食,她喝了足足五年!說著說著,江婉柔挺了挺渾圓的胸/脯,覺得氣勢又足了些。
她可不?是空口白牙,藥渣她還留著呢,容不?得抵賴。
她都?做好?了和陸奉斗智斗勇的準備,誰知陸奉沉默了一會兒,大方承認,道:“之前那個方子,確實是避子湯。”
耳房有一張暫供歇息的窄榻,陸奉抱起江婉柔,她裹著毛絨絨的白狐大氅,把自己裹成了個雪球,陸奉身形高大,窩在在他懷里絲毫不顯臃腫。
他?溫聲解釋,道:“當年我樹敵太多,你若再有?孕,恐遭人惦念。”
其中?諸多緣由,譬如位高權重,膝下只有?一個體弱的兒子,能擋下一些人的忌憚;還有?她生長子時那樣艱難,他想讓她多養兩年。
其實按照陸奉最初的想法,在淮翊兩三歲的時候,他?已完全掌控了禁龍司,她的身量也逐漸長開,可以生了。但他?習慣了那樣的日子,不?管回來得多晚,永遠有?一盞燈等著他?,沉醉在她的溫香軟語中?,陸奉想,再等等罷。
要?不?是江婉柔賭氣,私自把藥潑了,現在估計也不?見那對兒雙胞胎的影子。陸奉輕嘆了口氣,大掌拂開厚重的披風,撫摸她的小腹。
他?道:“天意如此?。”
江婉柔想起自己潑的那幾回藥,心?道原來如此?,這可不?是天意。
陸奉的解釋讓她心?氣稍平,臉上依然?氣鼓鼓,道:“那夫君為何瞞我?明說便是,妾也不?是胡攪蠻纏之人啊。”
陸奉捏了捏她柔軟的雙頰,語氣有?絲歉意:“此?事,是我考慮欠妥。”
決定用?藥之初,她于他?,不?過是名?分上的妻子,他?長子的生母,府中?稱職的主母。夫為妻綱,他?決定的事,不?容忤逆。
換言之,“妻子”怎么?想,不?重要?。
后來他?對她越發上心?,更加無?從?開口。
陸奉出身尊貴,脾性說一不?二,獨斷專行,頭上只有?一個皇帝能壓住他?。誰又敢說他?的錯?如今在這間狹小的耳房里,他?低下頭,和妻子說句“欠妥”,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第一次表達“歉意”,還是對自己的內人,陸奉臉上稍許不?自然?,只是他?貫來冷著一張臉,看不?出來。
他?微抿薄唇,道:“柔兒,你可有?心?儀之物?”
“啊?”
江婉柔怔怔,怎么?忽然?換了個話?題?
她如實回道:“沒有?。”
別說現在是王妃,就是身為國公夫人的時候,她喜歡的、想要?的物件,已經盡數收入她的囊中?。宮中?賞賜不?斷,她的眼光也越發挑剔,尋常的珍寶還入不?了她的眼。
陸奉又問:“可有?抱憾之事?”
江婉柔想了會兒,搖搖頭,“并無?。”
她這會兒才琢磨過來,原來是陸奉心?中?有?愧,要?補償她啊!
江婉柔覺得自己真沒出息,剛上來被他?反將一軍,氣勢已弱三成,接著聽他?解釋,心?疼心?憐他?的處境,最后被他?一句軟和話?哄好?了,她方才明明那么?生氣!
不?過有?補償,不?要?白不?要?,江婉柔連忙改口,“有?有?有?,等我想想!”
思緒如飛,江婉柔驀然?靈光一閃,抬頭看他?,“心?儀之物嘛,不?如夫君把你的墨寶給我吧。”
陸奉笑道:“這有?何難,你想要?哪一副?”
江婉柔雙頰上升起一抹緋紅,扭扭捏捏,道:“就是之前……晚上……你畫的那些。”
她孕時不?便伺候,他?剝了她的衣裳,擺弄各種姿勢入畫,實在羞人。
陸奉沉默一瞬,摸了摸她的鬢角,“換一個。”
不?是他?不?愿意給,作為本?朝最大的探子頭子,他?深知沒有?不?透風的墻,市井奇人異士繁多,東西不?管藏得多隱蔽,總有?人能找到。
當時只看她的反應有?趣,想逗逗她罷了,曾經江婉柔問過他?,他?篤定道:“你找不?到。”
他?做事謹慎,習慣斬草除根,不?留后患。早燒成灰了。
江婉柔氣得掐他?的腰,掐青了他?還不?松口,只能接著提要?求:“你日后不?許兇我。”
陸奉語氣無?奈,“我何時兇過你?”
他?把他?所有?的耐心?都?給了她,倒是她,越發嬌氣,稍有?不?順就鬧,哪有?當初賢良淑德的樣子?
江婉柔哼哼唧唧,“也不?許兇淮翊。還有?淮翎和明珠,你都?不?能兇。”
陸奉:“換一個。”
玉不?琢,不?成器。都?像她那樣教孩子,早晚教廢了。
這不?行,那不?行,忽然?,江婉柔腦袋瓜一轉,道:“既然?這樣,那……就先?欠著吧!”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等我日后想好?了,再告訴你。”
陸奉被她纏得沒脾氣,他?揉了揉眉心?,嘆道:“好?,都?依你。”
……
江婉柔氣勢洶洶地走,心?滿意足地回來,連翠珠這個心?腹都?一頭霧水,小心?翼翼地問:“王妃,這些藥渣如何處置?”
江婉柔大手一揮,“倒了罷。”
她看開了,反正苦藥已經吃完了,與其糾纏過去,不?如眼光放得長遠。她走時特地扯住陸奉的袖子,認真提醒道:“陸奉,你可要?記得呀,你欠我一個承諾。”
陸奉一言九鼎,在他?容忍的范圍之內,相當于一個“免死金牌”。她可要?留著,日后說不?定有?大用?!
陸奉說信她,江婉柔便以為那事過去了,逐漸拋在腦后。次日早朝,在陸奉的力薦下,裴侍郎再度任齊朝的欽差使臣,前往千里之外的突厥,押送陳復。
江婉柔刻意避嫌,等她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到了寒冬臘月,天越發冷了。
第75章 第 75 章 她死了
池塘早已冰封, 猶如一個巨大的寒鏡,江婉柔特地養的耐寒的魚苗兒不?見所蹤。青磚上積著一層薄霜,在寒風的侵襲下, 枯枝劇烈顫動?,落在地上“嘎吱”響。
金桃裹著厚重的棉衣,疾步走到廊檐下,守門的丫鬟趕緊迎上接過她手中托盤,順手把手爐塞給她,殷勤道:“金桃姐姐, 這么冷的天, 讓底下姐妹們來?就好了,何?必您親自跑一趟?”
說話間?,呵出的白氣瞬間?凝結成霜。金桃跺了跺腳, 笑道:“幾步路罷了,不?妨事。”
近來?天氣越發寒冷,
江婉柔愛上了喝羊肉湯, 鮮嫩的羔羊肉,加入紅棗、枸杞,少量當歸, 小火慢溫, 味道濃郁醇厚,喝一口讓人從頭暖到腳。
驟然搬到新?府邸,府中下人大多是從內務府撥來?的, 忠奸不?明,江婉柔不?敢輕易用。她入口的東西,都要翠珠和金桃親自去盯。
金桃和守門的丫鬟寒暄幾句,掀開?厚重的簾子, 進入房內。
屋里屋外猶隔天塹,外頭寒風刺骨,里頭溫暖如春。金桃看著歪在窗邊看話本兒的江婉柔,輕聲道:“王妃娘娘,羊湯趁熱喝才有勁兒。”
江婉柔擱下手中的話本,慵懶道:“淮翊那邊呢,他用了嗎?”
金桃沉默一瞬,委婉道:“世子爺念書刻苦,托奴婢轉告,今晚來?錦光院用晚膳。”
江婉柔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陸淮翊挑食挑得厲害,她看著還?好些,她不?在,沒人管得住他。之前她叫他來?錦光院用膳,恰好陸奉近來?閑暇,晚上也來?她這里用膳,孩子看見爹跟見了什么似的,坐得板板正正,話不?敢多說一句,還?要被考校課業,江婉柔心疼,不?太?愛叫他來?自己這兒。
江婉柔揉了揉有些酸的脖頸,金桃連忙上前替她揉,冰涼的手指觸碰到雪白的肌膚,江婉柔驚得一哆嗦。
“奴婢失儀,請王妃娘娘恕罪。”
金桃迅速跪下,眼中閃過一絲懊悔。她進來?前特地用手爐把手捂暖,興許是外頭太?冷,她已經覺得很暖了,但和江婉柔身上的溫度比起來?,還?是冷。
江婉柔顧不?上陸淮翊的膳食,連忙叫她起來?,輕嘆道:“我?又沒怪你?,你?啊,就是太?謹慎。”
她看著金桃凍得通紅的手指,問:“天氣是不?是又冷了?”
金桃想?了想?,回?道:“是比昨天冷。”
齊王府的位置很有意思,靠近皇宮,和國公府相距不?遠,和諸王府也近。江婉柔布置好內宅后?,又抽空拜訪了幾位新?“妯娌”——各府的王妃娘娘。不?管各自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客客氣氣地見禮。接著又陸續接見幾撥客人,姚金玉和周若彤也來?拜訪過,還?有寧安侯府,麗姨娘深居簡出,她定然不?會出來?,江婉柔把侯府的貼子擱置,大概三四次后?,侯府才逐漸消停。
該拜訪接見的都一一見過,天愈發寒冷,大冷天的,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事,客人輕易不?登門。入冬來?,京中各府舉辦的宴席也少了,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辦宴圖得是一個賓主盡歡,這種天氣接到帖子,人家來?吧,受罪,不?來?吧,得罪人,干脆關上門,悄悄辦事。
肉眼可見地,江婉柔收到的帖子逐漸稀薄。如今陸奉剛剛統領戶部?,底下人排著隊“孝敬”,戶部?是朝廷的“錢袋子”,個個出手大方。可江婉柔也不?是眼皮子淺的人,她還?沒有摸清門道,不?敢碰。這再擋下一部?分,剩下的帖子寥寥無幾。
就這樣,江婉柔把該盡的禮數盡到了,近來?無人拜訪,她已經連續幾日窩在房里,不?曾出門。只打?開?窗戶的瞬間?,感?受到外頭的刺骨的冷風,才知道寒冬凜冽。
她垂下眼睫,呢喃道:“今年冬天,還?真是古怪。”
有道是瑞雪兆豐年,但今年入冬,雪天很少,就算有也是零星小雪,唯獨出奇地冷,連續十來?年都沒有這樣的怪天氣。
假如往前推個十幾年,江婉柔還?在秦氏手底下那會兒,這樣的天能把她活生生凍死。
這樣一想?,書中癡男怨女,纏綿悱惻的故事瞬間?索然無味,江婉柔問:“外面可有災民?”
金桃想?了想?,道:“目前內城還?算安穩,乞兒少了大半。外城……不?太?平,流民越多,京兆尹衙門那邊攔著,近來?進京盤查地越發厲害。”
江婉柔心中一沉,事情比想象中的更糟。
京城乃天子腳下,住的人家絕對稱得上富庶,內城安穩很正常,但乞兒少了大半……這可不是好事。遇到災年疫病,最先遭殃便是流落的乞兒,好好的人,總不?能忽然消失了不?是?
京兆尹攔著災民不讓進城,是他的意思,還?是圣上的意思?
如今齊王府的吃穿用度皆出自內務府,江婉柔做了那么多年的掌家夫人,依然保留著關注柴米油鹽的習慣。前段日子米價風波剛過,入冬以來?,炭的價格飛漲,棉花、棉衣、棉布的價格接連漲價。各大藥鋪,潤肺止咳的枇杷最為緊俏。因麗姨娘有咳疾,江婉柔知道,這是凍出病來?了。
內宅一本薄薄的賬簿,可窺探民生多艱。
……
“王妃娘娘?”
見江婉柔愣神,金桃提醒道:“羊湯要涼了。”
她已經用湯匙撇了上頭的浮沫和油脂,外加枸杞和當歸入味兒,但羊肉本來?就膻,放久了,恐怕那股味道躥出來?。
江婉柔翹起鎏金璀璨的護甲,攪拌瓷白的湯勺。她喝得很慢,等湯盅見底,她忽然起身,在寢房的帷帳中鼓搗半天,拿了一疊銀票出來?。
她交給金桃,道:“這是五千兩,你?去買些棉衣、柴禾,不?用上好的棉花,陳年棉也行,盡量厚實點兒。”
“去城外支個攤子布施,不?許透露齊王府,便說……說是來?京城的行腳商人,散財行善。”
“城外無人布施便罷了,如若有其他富貴的仁善之家,跟在他們后?頭,不?必出風頭,東西散完就回?來?,勿要逗留。”
金桃接過這一沓銀票,細細咀嚼江婉柔這幾句話。她疑惑道:“王妃娘娘,這是行善積德的好事,為何?……弄得像做賊一般?”
與王妃而言,也是個好名聲。何?苦做好事,不?留名?
江婉柔笑了一下,她點了點金桃的額頭,道:“對,你?就當做賊,千萬不?要把你?主子我?供出來?。”
倘若她是從前陸國公府的大夫人,她巴不?得揚名天下,還?能給惡名在外的陸奉挽回?點兒名聲,但陸奉如今是齊王,皇帝正兒八經的親兒子。
其他王妃都窩著沒動?,她一個半路出家的王妃,大張旗鼓地布施,顯著你?了!
當今龍椅上那位的性情?,江婉柔略知一二。去年,她陪陸奉一同參加皇室家宴,席間?全是男人們的交談,各位王妃們眼光鼻鼻觀心,如同蓮座上的泥菩薩,盡力當個擺設。江婉柔半路出家,她的“王妃妯娌”們可是做了父皇多年“兒媳”,跟著前輩們,總不?會出錯。
百姓固然可憐,可她為人妻,為人母,首先要考慮她們一家的死活。如今府中的一磚一瓦,她喝的肉湯,淮翊的大儒老師,都是陸奉給她們掙的。她若拎不?清,非得“大發善心”,陸奉被皇帝提防,被兄弟忌憚,那才是得不?償失。
淮翊曾經給她念書,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江婉柔覺得很有道理。在行善之前,她得先顧著自己不?是?
金桃依然不?明白其中利害,她揉了揉被江婉柔點過的額頭,躬身道:“奴婢遵命。”
無所謂明不?明白,于她而言,只要遵從主子吩咐就夠了。
金桃素來?聰明,難得看到她這樣茫然的神態,江婉柔笑道,“你?啊,也就比翠珠大一歲,怎么天天板著臉,跟個老嬤嬤似的。”
房內地龍燒的旺盛,金桃臉色微紅,低聲道:“王妃娘娘……莫要打?趣奴婢。”
“也不?是說不?好,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活潑有活潑的美,沉靜有沉靜的美。你?就是太?持重,凡事憋在心里,我?怕把你?憋壞了。”
金桃有心事,她前陣子讓翠珠打?探,翠珠這個不?頂用的,什么都套不?出來?,跑過來?喜滋滋跟她說:“金桃姐姐好著呢,您多慮了。”
江婉柔無奈扶額,后?來?趕上遷府的事,忙里忙外,她又把金桃的事忘了。
她柔聲道:“你?別看我?總叫翠珠在我?跟前,她呀,也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不?出亂子,一旦有個風吹草動?,我?最放心的人,還?是你?。”
金桃辦事嚴謹,聰明又本分。
比如這些年,從國公府到齊王府,陸奉的衣物?鞋襪,皆出自金桃之手,陸奉至今未覺。碰上個心大的,手中攥著主母的“把柄”,要不?趁機去主君跟前邀功獻媚,要不?仗著主母離不?了她,偷奸耍滑。金桃向來?本分,她把她派出去那段日子,金桃甚至不?忘給陸奉做雙靴子。
江婉柔道:“你?又什么難處,盡管
告訴我?。有些事在你?眼里是個坎兒,說不?定于我?而言,不?過是個小事。”
金桃雙親已經不?在了,她這些年給的月銀賞賜足足的,府中的男人不?敢冒犯她院里的人,再者?,金桃比翠珠有威嚴,也沒有人敢欺負她。
江婉柔想?不?到她有什么難處,她動?之以情?,金桃臉上微微動?容,她沉默片刻,低下頭,“奴婢……奴婢并無難處,勞王妃娘娘掛心。”
江婉柔曾經滿意金桃的嘴嚴,沒想?到有一日這嘴嚴應到了自己身上,她無奈地笑了笑,道:“好吧。”
“我?還?是那句話,你?什么時候遇到難處,盡可來?找我?。”
不?愿說就算了,就算是主子,管得住金桃的人,難道管得住她的心么?她也盡到了主子的情?分。
***
江婉柔沒有把這件事掛在心上,因為天氣天冷,她叫人給淮翊遞了話,不?必來?錦光院用膳,但晚膳一定要用夠四個菜,一碗白米飯,她雖然不?去,派人盯著他用。
拿出五千兩,江婉柔下午又清點了自己的“私庫”,一邊磨著時間?,等陸奉回?來?用膳。可不?知怎么,前幾日好好的,今天的菜熱了三次,江婉柔下午喝了一碗羊肉湯,現在已經饑腸轆轆,陸奉仍不?見人影。
翠珠領著一眾丫鬟,第四次把飯菜擺好,她低聲勸道:“王妃娘娘,要不?您先用著吧,王爺也沒個準信兒。”
江婉柔也餓了,正要坐下用膳時,外頭響起丫鬟齊齊的聲音,“見過王爺。”
回?來?了?
江婉柔迅速把筷子擱下,起身往外迎。陸奉這時已經踏入房門,一個小丫鬟伺候他脫下大氅外袍,這些事一般是江婉柔做,錦光院的丫鬟都是她從前調.教好、從國公府帶到王府的,不?應該不?清楚規矩。
難道房中的丫鬟心大了?
江婉柔覺得她的人沒那么蠢,她上前一步,“我?來?吧——”
“你?待著。”
陸奉淡淡道,江婉柔愈發驚疑。另一個丫鬟下跪,高高舉起銅盆供陸奉凈手,陸奉忽然道:“你?還?記得你?那個庶姐么?”
江婉瑩?難道她又說什么話,敗壞她的名聲?
想?起當初那場鬧劇,江婉柔心中暗恨。今天陸奉很不?對勁兒,她謹慎道:“許久不?見,妾都快把她忘了。怎么,出什么事了嗎?”
“忘了……也好。”
陸奉低著頭,冷硬的面容隱匿在燭火的陰影里,看不?出喜怒,“既然忘了,以后?也不?必記得。”
他撩起盆中的清水,洗干手上的血跡。
他平靜道:“她死了。”
第76章 第 76 章 嫌他不行?
“呃……啊?”
江婉柔愣神間, 陸奉用潔白的?巾帕擦了擦手,上前?握住她的?手。
男人大掌寬厚,粗糙的?刀繭上覆著一層濕熱的?滑膩, 讓江婉柔心中寒栗。
“冷?”
陸奉皺眉,隨口吩咐道:“加盆炭。”
因?為齊王府冬日燒地龍,處處溫暖,錦光院根本沒有備火盆,幾人丫鬟對視一眼,迅速福身退下, 主子吩咐, 就是上刀山下油鍋也得讓主子滿意。
不一會兒,簾子被輕巧地翻開,丫鬟利落地把火盆放在角落里。房里本來就熱, 江婉柔熱得雙頰通紅,她脫去上身白底繡折枝紅梅的?褙子,向后吩咐道:“這光晃眼, 全換成黃蠟。”
“換完便下去罷,今日不必伺候。”
等?房間里只?剩下兩?個人,江婉柔執起湯勺, 舀了一碗雞湯, 用小湯匙撇去上面的?浮沫,放在陸奉跟前?。
“夫君,喝湯。”
陸奉輕微頷首, 道:“你吃,不必顧忌我。”
最早之前?,陸奉來錦光院用膳,江婉柔站著為他布菜, 等?他用的?差不多才顧得上自己。生完淮翊后,可能想給長子母親一個“體面”,也可能是陸奉漸漸對她上了心,提過好幾次讓她坐下,江婉柔“卻之不恭”,兩?人才一同用膳。
陸奉今天不對勁兒,但這會兒江婉柔也饑腸轆轆,什么?都沒有填飽肚子重要,她給自己夾了幾口愛吃的?菜,不忘給陸奉夾兩?片羊肉,笑?盈盈道:“夫君多吃點兒羊肉,養身。”
陸奉忽然抬頭,幽黑的?眼眸沉沉。江婉柔的?笑?容一僵,道:“怎么?,妾說錯話了嗎?”
她近來喜歡喝羊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給淮翊那邊送的?有,順手給陸奉夾塊肉。都說冬天吃羊肉好,暖身,之前?也沒見陸奉有不吃羊肉的?毛病啊。
陸奉倒是沒讓江婉柔尷尬,他放進嘴里咀嚼幾下,神色略有些古怪,道:“我身體……不錯。”
江婉柔不明所以,回?道:“養身嘛,是日積月累的?事。現在身強體壯,將來也有老的?一天,到時候就晚了。”
就像她原本體寒,可能閨閣時期沒養好,每月月事來的?時候,下腹總鈍鈍地疼。她不愛喝藥,翠珠便每天給她煮姜茶喝,用了一年半載,纏繞她多年的?惡疾竟然好了,讓她每個月心情?都好上不少?。
根據自己的?經驗,江婉柔這句話出自肺腑,不知又戳到了陸奉哪兒根肺管子,他冷道:“我老么??”
江婉柔更加疑惑,陸奉這個年紀,還沒有到而立之年,正值壯年。而且他一個男人,又不用擔心“紅顏未老恩先斷”,他在意這些做什么??
“夫君才不老呢。”
她笑?道,又想起之前?自己抱怨年華不再時陸奉說的?話,如今原原本本還給他,“再說了,生老病死?,乃自然之道,非人力所能及也。”
陸奉的?臉色驟然黑沉。
江婉柔更加不明所以,多說多錯,她沖他笑?了笑?,低頭用膳。陸奉出身尊貴,江婉柔常年在外應酬交際,兩?人用膳的?姿態流暢又漂亮,房內換上了溫暖柔和的?黃蠟,畫面脈脈溫情?,夫妻兩?卻心思?各異。
江婉柔暗忖:方才陸奉說什么?,江婉瑩死?了?上回?江婉瑩大鬧國公府,把她恨得牙癢癢,后悔當初那么?便宜她。后來一件事接著一件事,她已經完全把她忘了,忽然聽到這么?個消息。
六年前?的?設計,上回?她大鬧她一雙兒女的?滿月宴,小時候那點微薄的?情?誼,早就不在了。江婉柔一點兒不為她可惜,只?是陸奉提起……他貴人事忙,怎么?會忽然關注一個內宅婦人?
如今裴侍郎代君出使突厥,朝野關注,他的?發妻去世,不應該一點兒風聲都不透露啊。
不對勁兒,哪里都透著古怪,她得找時機問?問?。
***
陸奉夾了塊豬血豆腐,一口咬下去,柔軟滑嫩,豬血獨特的?腥味兒溢滿唇舌,讓他回?憶起方才的?血色。
他親自動手,捏碎了他妻子庶姐的?顱骨。
嫣紅的?液體汩汩而出,夾雜著渾.濁的?白。女人的?面容逐漸扭曲塌陷,雙目吐出,嘴巴大張,卻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
多年來,死?于陸奉之手的?人不計其數,禁龍司十八道酷刑他用得嫻熟。她不是在他手下死?狀最慘的?,卻是讓他最怒不可遏的?。
他本不想殺她。
今日,北方傳來軍情?,齊朝與突厥接壤的?地界,一個叫四方鎮的地方忽起暴亂,叛軍只?用了三天,連占兩?個鎮子,下頭人這才敢匆匆上報,因?不是軍事重鎮,駐軍薄弱,凌霄將軍已派兵前往支援。
皇帝當年結束了諸王爭霸的?動蕩,二十多年了,從來沒有出過這樣大的?動亂。即使囂張如陳復,也只?敢在水上當個“水匪”,這回?卻是攻城略地,自立為王,實打?實的?“逆賊!”
叛軍只?有千余人,不足為懼,等?駐邊大將軍凌霄的援兵一到,自當將其拿下。皇帝龍顏大怒,一是沒想到,他當了這么?多年皇帝,將天下治理得河清海晏,竟會、竟敢有人叛亂。二是惱怒守城的
官兵廢物,酒囊飯袋,竟讓區區千人拿下。最令他生氣的?是,叛軍首領,是個賣身的奴婢。
沒錯,不僅是個“奴”,還是個“奴婢”,叛軍首領,是個女人。
一個奴婢,一個女人,率領千人,區區三日,占了他兩個鎮子。皇帝看了好幾遍奏折,揉著瞪大的?眼睛,甚至想過是不是下面的人欺君,也不愿相信這個事實。
皇帝御極多年,早練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領,卻在今日早朝破了功。帝王一怒,流血千里。滿朝文武一個個跟鵪鶉似的?,低下頭不說話。見朝臣這副沒出息成這個樣子,皇帝更加火冒三丈,只有幾位王爺硬著頭皮,出列勸說兩?句。
參政的?王爺們,陸奉一言不發,從頭沉默到結束。下朝不顧兄弟們異樣的?目光,迅速不見人影。
他去了裴府。
裴府本就不大,他在一尊佛像前?找到了江婉瑩。她正跪在蒲團上,滿目虔誠地匍匐扣頭,陸奉瞟了一眼供奉的?佛像,慈眉善目的?菩薩一手持著凈瓶柳枝,一手懷抱嬰孩。這位菩薩“大名鼎鼎”,以至于陸奉都認識,這是送子觀音。
“誰?”
被驟然闖進來的?人嚇了一跳,待江婉瑩看清人臉,她忽然鎮定?了,篤定?道:“你來了。”
算算時間,應該到了前?世奴役之亂的?日子。他既然來了,便知道她不是信口雌黃。
若不是在菩薩面前?,江婉瑩真想大笑?三聲,裴璋不愛她怎么?樣,他把她關在這里又怎么?樣,她攀上的?可是未來的?皇帝,她是皇帝貴人!
她會讓她們,統統匍匐在她的?腳下!
陸奉言簡意賅,問?:“奴役之亂結局如何。”
他面容冷峻,氣勢威嚴,讓人不自覺臣服。江婉瑩回?道:“動亂兩?個月……不,三個月,最后被朝廷鎮壓。”
“這么?久?”
陸奉微微皺眉,皇帝只?是震怒有人膽敢“造反”,但這些烏合之眾,實在不足為懼,等?凌霄的?駐軍趕到剿滅,也就月余時間。
陸奉今日身穿重紫色親王蟒袍,加上江婉瑩對他天然的?懼怕,她慌忙改口,“或許是……是一個月,我記錯了。”
她哪兒知道多久?前?前?后后加起來三十多年了,當初這個事跡廣為流傳,多為贊頌裴閣老機智敏銳的?事跡,年紀輕輕,臨危不亂,至于其中細節,民間故事又不是史書,哪兒能記得清清楚楚?
陸奉斂下眉目,又問?:“叛軍的?首領姓甚名誰?”
江婉瑩想了一下,慢吞吞道:“好像叫月奴……還是叫什么?柳奴,對了,他叫柳月奴!”
她終于在混沌的?記憶中尋到這個名字,因?為很特殊,窮兇極惡的?反賊竟叫這樣一個名字,一度惹人哄笑?。
陸奉心下發沉,叛軍首領,確實叫“柳月奴”。驛站跑死?了三匹快馬,皇帝昨晚才得到消息,江婉瑩一個被關押的?內宅婦人,不可能知道。
不信鬼神的?陸奉第一次遇到這種“玄妙”之事,不管心中如何詫異,面上全然不動聲色。他沉默片刻,忽然問?道:“柳月奴,是男是女?”
“自然是男子。”
江婉瑩十分篤定?,雖然叫了一個娘們唧唧的?名字,但攻城略地,豎旗為王,這樣的?人,怎么?會是女子?
部下也不可能奉一個女子為大王。
陸奉心中沉思?道:此女雖有宿慧,見識窄小,愚鈍不堪。可參詳,不可全信。
他稍一想就知道緣由。按照皇帝的?性子,他戎馬半生,先誅魯王后滅陳王,何等?的?雄姿英發,晚年竟被一個女人造反,他決不允許這樣的?事被人所知,載入史冊。
北境有凌霄,陸奉不擔心,與他而言,當前?最重要的?是——
“你說,本王是未來的?皇帝?”
江婉瑩眼前?一亮,終于說到了正題。武帝登基聲勢浩大,歷代以來,他是第一個以殘缺之身登上帝王大位的?皇帝。他的?腿遠沒有如今這么?好,走路時一深一淺。她只?在他登基時遙遙見過他的?背影,跪下給他磕了個頭。
武帝暴戾之名日盛,漸漸地也沒有人敢在帝王面前?抬頭,窺伺帝顏。他的?腿后來怎樣,很少?人知,更無?人敢談論。
武帝諸事,她記得比“奴役之亂”清楚多了,但為防止陸奉“卸磨殺驢”,她說得半遮半掩。陸奉本就對她的?話存疑,在她的?遮掩下,更覺得她口中的?“武帝”像個陌生人,既像他,又不像他。
至少?,他可不會愚蠢地浪費兵力,去求什么?“長生藥。”多少?英明的?帝王最后沉迷丹藥,被術士哄騙,徒留在史書上,惹人恥笑?。
江婉瑩記憶模糊,還自作?聰明地“留一手”,陸奉已經不打?算從她這里問?出什么?正事,他擺擺手,問?她:“本王既是皇帝,柔兒自然是皇后了?”
柔兒……他竟叫她柔兒!
江婉瑩險些咬碎一口銀牙,為什么?!上一世對她溫柔體貼的?夫君,在她這里卻不冷不熱,冷漠殘暴的?帝王,竟也會這樣輕柔地念她的?名字。
憑什么?呀,明明……她們都是一同跪在秦氏腳底下的?庶女,每一世,她都過得比她好,憑什么?!蒼天不公啊!
妒火從心而起,江婉瑩竟忘了害怕。她扯起一個古怪的?笑?,道:“陛下,前?世,她是裴璋的?妻子呀,和您沒有任何關系。”
“胡說!”
陸奉眉眼冷峻,篤定?道:“我與柔兒是前?世夫妻,今生續緣。旁的?事容你信口開河,此事休得胡言!”
要不是如此,她為何頻繁夢見他?這就是證據!
“我說的?句句屬實,陛下好好想想,你與她是如何結為夫妻?這中間,多虧了我啊。”
江婉瑩冷笑?連連,當年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她把所有事都說了出來。邊說心中暗自后悔。上輩子,原本的?鸚兒結局凄慘,她把江婉柔推出去,本來沒打?算她能活著。
沒想到親手給她遞上登天梯。江婉瑩更恨了!
江婉柔過得好,比她本身過得不好,還要讓她難受,更別提這其中還有她的?手筆!
她的?腦子忽然靈光了,江婉瑩抬起頭,第一次堂堂正正直視陸奉的?臉。
她道:“陛下,我那六妹妹,前?世和裴璋情?投意合,兩?人生育兩?個子嗣,外人都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裴璋愛妻之名遠播,不僅是我,朝野上下,無?一不曉。”
“您呢,可憐哦,膝下空虛,連個一兒半女都沒有。”
武帝繼承了開國圣祖的?遺風,對女色不上心。在武帝的?統領下,齊朝空前?繁盛,每年光各個番國送上的?美人都數不過來。但武帝后宮,從沒有高位,更沒有所謂的?“寵妃。”
他窮兵嗜武,更多的?精力放在前?朝,后宮對他來說只?是個解乏的?場所。曾有一美人,連續兩?夜侍寢,自以為“得寵”,畢竟皇帝對女人無?情?,向來記不得人臉。美人恃寵生嬌,竟窺伺帝蹤,去御書房尋圣上,被亂杖打?死?在御書房外。
此后,不僅前?朝的?朝臣怕他,后宮的?嬪妃更怕他,后宮佳麗三千,有多少?人窮其一生見不到圣顏,老死?在宮中。
以至于滿朝文武,幾乎沒有人愿意把女兒送入宮中。武帝對將士們比對他的?女人們好多了。沒有地位,更沒有錦衣玉食,武帝的?后妃堪稱史上最慘的?妃子,加上勾心斗角不斷,在她死?時,武帝膝下別說兒子,就是女兒也沒有。
他并不熱衷綿延子嗣,曾酒宴言道:“朕乃一代雄主,意在雄圖霸業,這些庸脂俗粉,不配為朕孕育子嗣。”
他渴求長生。
她死?的?時候,萬國來朝,凡是輿圖上有名字的?地方,均被武帝的?鐵騎踏足。他還命人重新丈量土地,畫輿圖,派人出海……日后該是多么?大的?盛景,可惜,她看不到了。
江婉瑩當然不會說這些,她言之鑿鑿,道:“陛下孤苦伶仃,無?兒無?女,又患有腿疾,實在可憐。”
“我那六妹妹,得夫君疼愛,兩?個孩子孝順。兩?人天天膩在一起,晚上被翻紅浪,青天白日的?,據說裴閣老常常把夫人拉到書房,就這椅子就……唉,還是讀書人呢,不知廉恥!說不定?萬一哪天沒清理好,弄到折子上頭,陛下興許還能看到啊——”
陸奉臂力強勁,江婉柔經常腹誹他“心狠手黑”,把她身上弄得滿是痕跡,其實不怪他,
那已經是他盡量控制的?結果。如果他失控,比如現在,江婉瑩充紅的?雙目瞪得大大的?,不是這樣的?……
她還要做武帝面前?的?紅人,她要欺負過她的?人狠狠踩在腳下,她要和裴璋生好多孩子,她要人疼,要人愛。
她身有奇緣,她正要大施拳腳,他明明相信她了,她怎么?就……死?了呢?
沒有人能回?答他,陸奉原也不想現在就殺她。江婉瑩最后一眼,落在堂前?觀音悲憫的?眼眸上,那一刻,她好像懂了些什么?,劇痛襲來,陷入一片黑暗。
***
陸奉冷笑?一聲,前?世夫妻,恩愛眷侶?他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別說是臣妻,就算是先皇的?妃子,他想要,誰能阻止,誰又敢阻止!
那女人本身是就是個半吊子,且包藏禍心,他早就提醒過自己,她說的?,不可全信。
陸奉站在血泊里,閉上眼,平復劇烈起伏的?胸膛。他是一路走回?王府的?,外頭寒風凌厲,在刺骨的?寒風中,陸奉稍冷靜些。
他用盡所有的?理智,強迫自己不去想那個瘋婆子的?話。直到他照例回?到錦光院,夫妻一同用膳,江婉柔給他多夾了幾塊羊肉。
羊肉,壯.陽.補.腎,她是嫌他不行?
不可避免地,那女人的?話如魔咒一般,再度響在耳畔:“夫妻恩愛,裴府的?每月都要換一張新榻,裴璋看起來文弱,我那妹妹經常在他身下起不了身……”
陸奉深深呼出一口氣,沒說兩?句,她又嫌他老?
是,他年歲比裴璋大些,但他自詡身強力壯,沒到需要吃羊肉的?時候!
江婉柔稀里糊涂,給自己埋下兩?個大坑,此時的?她還恍然未覺。兩?人詭異地用完膳,江婉柔正想打?聽到底發生什么?事。她沖他笑?了一下,低頭含羞道:“夫君,吃飽了。”
“咱們……消消食?”
這是她曾經慣用的?伎倆,沒辦法,陸奉只?有在那時候好說話些。夫妻不就是這樣嘛,睡完一覺,哪有說不開的?事。
許久不見動靜,她抬頭,撞入陸奉幽深的?黑眸。
他道:“好。”
第77章 第 77 章 你是我的
翌日, 翠珠端著銅盆站在廊檐下,等江婉柔起身洗漱。已經過?了午時?,屋內依然?靜謐無聲。
“翠珠姐姐, 要不,咱們進去?看看?”
身著嫩綠比甲的小丫鬟憂心忡忡道,她們都是從國公府帶過?來的人?,知道江婉柔的習慣,就是懷孕嗜睡那會兒,也沒有睡到?這個點兒的。
別是……出什么事兒了吧?
翠珠用手探了探盆中的水溫, 不冷不熱。她問:“嗯……昨日是秋荷值夜?”
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丫鬟出列, 壓低聲音道:“翠珠姐姐,是我。”
“昨夜鬧到?幾時??”
秋荷雙頰飛起一抹緋紅,輕聲道:“到?今早……卯時?才將將消停。”
王妃娘娘獨掌大權, 又得王爺寵愛,她們做奴婢的與有榮焉,不管在國公府還是在王府, 錦光院都是頭一份,比尋常百姓過?得滋潤多了,唯獨一點不好, 晚上得守夜。
齊王府里燒著地龍, 倒不是冷,只是難熬。王妃每個月掛紅五六日,王爺有時?候繁忙不回府, 除卻?這些日子,兩位主子一個月有二十天都在恩愛。那動?靜,即使?經過?人?事的丫鬟,也聽?得面紅耳赤。
王爺身形高大, 體?格健碩,王妃在他跟前顯得嬌小柔弱,這么多年,也是難為王妃娘娘。
翠珠在江婉柔面前不著調,在底下人?面前倒是有模有樣。她狠狠瞪了秋荷一眼,厲聲道:“又不是第一天伺候,你臊什么?我警告你們,千萬別動?不該有的心思,否則,我第一個饒不了她!”
“奴婢們不敢。”
不止秋荷,廊檐下的一眾丫鬟們齊齊應聲。陸奉冷漠威嚴,根本不把她們奴婢的命當命,曾有攀龍附鳳之心的,運氣好的被江婉柔打發出去?,運氣不好的,撞到?陸奉手里,命都沒了。
她們能跟著江婉柔從國公府到?王府,沒有蠢人?。
翠珠圓圓的眼睛瞪大,逡巡眾人?。良久,她哼道:“都給我緊著點兒皮子,王妃娘娘仁善,我翠珠可不是好相與的!”
秋荷唇角微抽,恐怕這錦光院上上下下,恐怕也就翠珠一個人?覺得“王妃仁善”。上回圣上賜的十五個美人?,至今沒有人?能見王爺一面,那邊經常有人?使?銀子,來錦光院“活動?”,她們沒敢收。
眾人?又等了大約一刻鐘,等銅盆里的水變涼,翠珠叫人?重新燒了一盆,想了一會兒,她悄悄翻開厚重的簾子。
剛進來,房里濃郁的氣息讓她直皺眉頭。房間有些凌亂,梨花榻上鋪的猩紅的毛氈皺著,原本規規整整擺放的書案歪了,江婉柔常看的話本全被拂在下面,紅木書案上干干凈凈,隱約有些干涸的水漬,和圈椅上的痕跡如出一轍……
翠珠連忙把銅盆擱在一旁,迅速走到?寢房前,掀起帷帳——
“嗬——”
翠珠倒抽一口涼氣,她這會兒終于知道秋荷為何臉紅了。比起外頭的凌亂,里頭更是一片狼藉,兩個引枕只剩一個,褥子褶皺縱橫交錯,江婉柔裹在緋紅色的錦被里,臉朝里,光滑的肩頭半.露,上頭指痕咬、痕遍布,在雪白的肌膚上格外顯眼,看起來像被“凌.虐”過?似的。
“王……王妃娘娘?”
翠珠想伸手推醒她,手落在半空,實在在她身上找不到?一塊好皮肉。猶豫間,江婉柔似乎聽?見有人?喚她,“嚶嚀”一聲,翻了個身,悠悠轉醒。
“王妃娘娘?”
翠珠屏氣凝神,見江婉柔撲閃著濃長的睫毛,也不說?話。她忽然?福至心靈,道:“您要喝水?等著,奴婢這就來。”
她手腳麻利地沏了一杯淡茶,奇怪,一晚上了,茶怎么還是溫的?
翠珠心中疑惑,但她沒多想,溫的總比涼的好。兩盞茶下肚,江婉柔終于開口,聲音干澀沙啞,背過?去?。”
“簾子,放下。”
翠珠不明所以?,還是老老實實聽?從主子的吩咐,放下床前玉鉤上的紗帳。江婉柔閉著眼,心中把陸奉罵了個狗血淋頭,雙頰不自覺浮著一層緋紅。
呼吸,用力,再用力。她咬著唇,忽地悶哼一聲,把體?內的東西弄出來。
翠珠似乎聽?到?了“叮當”的鈴聲,還沒聽?清楚,江婉柔道:“給我穿衣。”
……
她忙前忙后,伺候主子穿戴。江婉柔只穿了件親膚柔軟的綢緞寢衣,如云的烏發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翠珠正捧著顏色鮮艷的褙子、小襖和裙子過?來,江婉柔擺擺手,道:“又不出門,打扮那么仔細做什么。”
“哦。”
翠珠又噠噠跑回去放下。江婉柔從前可不是這樣的。入冬以?來,她不愛出門,就算只待在錦光院,她也是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不戴繁重的頭冠,但會戴幾支喜歡的金簪,偶爾興致來了,還會讓翠珠給她畫上個精致的妝容。
看來主子昨晚真累著了。
翠珠身份低微,平時?連陸奉的面容都不敢直視,這會兒卻?生出許多怨氣。嘴上嘟囔抱怨道:“王爺真是的,您是正兒八經娶回來的王妃,怎么能這么作踐人?!”
江婉柔沒骨頭似地,靠在已經收拾妥當的梨花榻上。她手中捧著一盞溫茶,輕聲提醒,“翠珠,慎言。”
她知道翠珠沒有壞心,就是嘴上不把門,什么話都敢說?。陸奉是誰,當朝齊王殿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是她一個丫頭能編排的?
翠珠自知說?錯話,低下頭訥訥不敢言。過?了一會兒,見江婉柔沒動?靜,她討好地笑了笑,道:“王妃娘娘,奴婢今兒發現個趣兒事。”
江婉柔抬起秀眉:“哦?”
她不說?話是因為昨夜嗓子用多了,不舒服,翠珠以?為她生
氣了,繪聲繪色道:“咱們這茶壺兒,成精了!”
“昨個兒晚上奴婢沏的茶水,隔了一早,您猜怎么著?還是熱乎的!”
“您說?這事奇不奇?”
江婉柔正在喝茶的手一頓,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隔夜的水為何溫熱。
昨日陸奉又兇又狠,不知道發哪門子邪火,偏偏一句話也不說?。因用了脂膏,倒不怎么疼,興許,還有點兒感覺。兩回后,她趴在他的胸前,迷迷糊糊地問:“妾那五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萬一她……真的……妾得去?裴府走一趟,盡盡禮數。只是如今裴大人?不在京都,裴府只有一個年邁的老夫人?,可憐哦。”
陸奉聲音沙啞:“誰可憐?”
“都可憐。裴大人?年紀輕輕,成了鰥夫,啊——”
不知道哪句話戳中了陸奉的肺管子,接下來便由不得她。從床榻到?梨花榻,再到?桌案上、圈椅……陸奉向來穩重,沒想到?混蛋的時?候真不是人?啊!她身上出了很多汗,又被他吃了好多口水,嘴里干涸,虛弱到?渾身脫力。
陸奉拎起茶壺給她灌水,她那會兒意識已經有些渙散,不肯喝涼水,陸奉把茶壺放在手心,一會兒,茶忽然?熱了。
……
后來的事她也記不大清,太多的歡.愉堆積便成了痛苦。他的大掌牢牢捂住她的口鼻,她渾身沒有力氣,明明眼睛好好的,眼前卻?一黑又一黑,只能感受著他,沙啞的呢喃聲如魔咒一邊,響在耳畔。
“我的。”
“你是我的。”
……
昨夜的荒唐遠不止這些,床頭暗格里的東西用了大半,江婉柔中間昏過?去?一次,又生生醒來,一瞬身處云端,一瞬如墜地獄,等她完全清醒,就是翠珠在床邊叫她的時?候。
身上干爽,陸奉還算有良心,給她清理過?了,但不妨江婉柔痛罵他,因為他的良心實在不多,臨走不忘給她塞個“小玩意兒”,她現在還覺得酸。
……
江婉柔忽然?不想喝手中的茶了。
她放下杯盞,對翠珠道:“你去?打聽?一下,近來京中有沒有哪戶人?家辦喪事,別失了禮數。”
雖然?心中生疑,經過?昨晚,江婉柔暫時?不打算過?問江婉瑩,陸奉從不信口開河,既然?人?去?了,她作為娘家妹妹,備上份厚禮,面上好看些就是。
翠珠領了差退下,換金桃頂上。金桃素來沉穩,她沒有叫旁人?,默不作聲換上新床褥,收拾好桌案椅子,又把窗戶打開半拉,散房間的氣味。江婉柔用了膳,見窗外梅花開得正好,正想叫金桃給她剪兩枝回來,插在白釉高頸細口瓶中,這時?,外頭丫鬟來報:
“王妃娘娘,有拜帖。”
寒冬臘月的,誰會來拜訪?
江婉柔打開一看,是寧安侯府的帖子。她心中更加疑惑,在成為“齊王妃”后,她去?看過?一次麗姨娘,她身體?還是老樣子,依舊不愛出門,她要見她,派個人?給她遞信兒就是,親生母女,沒有必要弄得這樣客套。
不是麗姨娘,給她下拜帖的只有……秦氏。
江婉柔隨手擱置在一旁,道:“拒了。”
如今寧安侯辭了官,只領一個虛爵。寧安侯本就是說?降臣加恩,爵位不能再往下傳,下一代只剩個白身,地位一落千丈,幾乎要淡出京城勛貴的圈子。
后來陸奉受封齊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連帶著寧安侯府的地位也水漲船高。可惜,齊王對這個岳家既不提攜,也不親近。
倘若江婉柔不親近侯府,少?不得被人?暗戳戳說?“不孝”,可陸奉態度明顯,誰敢指責龍子鳳孫?畢竟先“君臣”后“父子”。陸奉對岳家冷淡,又寵愛王妃——成婚多年,后院只有一個女人?,王府子嗣皆出自她腹中。明眼人?看的出來的疼寵。
于是寧安侯府的地位便尷尬起來,不上不下的,江婉柔已經拒了幾次拜帖。今日她身上又酸又軟,她難道要重新梳妝,撐身子著去?見秦氏嗎?
秦氏還沒這么大的臉!
江婉柔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她心中忐忑,唯恐陸奉今晚再發邪瘋,甚至想過?要不要謊稱月事躲過?去?。又想起她初為人?婦時?,她剛恰巧來月事,陸奉進門便牢牢盯緊她,皺眉道:“受傷了?”
“你身上,有血氣。”
江婉柔:“……”
他對血腥味兒異常敏銳,要不弄點豬血抹上頭?陸奉簡直不是人?,昨晚鬧到?幾乎天亮,今天竟然?如常上朝!她現在真有怵他。
翠珠勤勤懇懇,真從廚房弄來一碗豬血,江婉柔又嫌豬血腥膩。冬日天短,一下午時?間很快消磨過?去?,傍晚,常安過?來傳信兒,說?王爺今晚和諸位王爺在皇宮議事,不必留燈。
江婉柔歡喜之情?溢于言表,朝著紫宸的方向拜了拜,第一次從心底感激皇帝。當晚,一夜好夢,養足了精氣神。
陸奉統領戶部后不似之前那樣繁忙,原以?為他次日便會回來,誰知第二日還不見人?影。江婉柔倒是又接到?了侯府的拜帖,她依然?不見。第三日,江婉柔的身子終于養好了,她按時?上藥,除了胸口的皮肉細嫩,留了幾個牙印,其他痕跡消得七七八八。
一直陰郁的天終于出了太陽,雖然?那薄弱的日光蓋不住冬日寒冷,但比起前段日子凌冽的寒風,讓人?心情?大好。江婉柔難得穿了件嫩黃色的提花小襖,領口和衣袖綴著白絨絨的兔毛,和院里的姑娘們賞花采梅。
丫鬟送上拜帖,不出意料,又是寧安侯府。加上她此?前推拒的,已經五六回了。
難道寧安侯府出事了?
當年在秦氏手底下戰戰兢兢討生活,江婉柔了解她,清高傲氣,往日看見她恨不得避著她走,怎么會幾次三番,上門自取其辱。
江婉柔把采花的籃子遞給金桃,用絹布擦了擦手,道:“走吧,去?見客。”
第78章 第 78 章 當年恩怨
江婉柔原本沒打算出門, 上身?穿著嫩黃色的小襖,下配一條靛青色下裙,烏發上簪了?支寶藍翠羽珠釵, 艷麗的紅梅簪在髻側,衣裙擺動,帶來?一陣梅花的幽香。
秦氏不值當江婉柔費心,她沒有專程換衣裳,徑直去宴客花廳,驟然見到來?人, 她微微一怔。
她看起來?蒼老又憔悴, 比上回見到她和寧安侯吵架時還要糟糕。
見到江婉柔,秦氏連忙起身?,躬下身?道, “見過王妃娘娘。”
江婉柔頓了?頓,心緒復雜地抬手,“起吧。”
寧安侯府還沒有落魄到穿不起綢緞的地步, 秦氏身?上的穿戴倒是?富貴板正,顯然是?好好收拾過一番才出門,臉上敷著白?粉, 還遮不住眼底的烏青。
江婉柔收回打量的目光, 直接道:“有什么話,直說。”
秦氏可不是?這么“知?禮”的人,她還是?陸府大夫人時, 秦氏還要擺嫡母的架子,現在“忍辱負重”在她跟前彎下腰,想來?所求不小。
她真有點?好奇。
秦氏把原本出口的客套話咽了?下去,她遲疑一瞬, 看向江婉柔,“我知?道,我往日待你不好。
你若有怨,沖我來?便是?!”
江婉柔莞爾,“所以你今日來?,是?要興師問罪?”
她完全不知?道秦氏在說什么,只是?這語氣她聽?著不舒服。不說兩人舊日有怨,就是?尋常客人,眼巴巴跑來?求人,也得說兩句吉祥話。若有所求,必低人一頭,這么淺顯的道理,她這個孤高的嫡母顯然不明白?。
“既然如此,我便不留客了?。金桃,送——”
“你兄長如今在禁龍司!”
秦氏咬牙切齒,想起在禁龍司受苦的兒子們?,臉皮、羞恥,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走到江婉柔面前,深深彎下腰身?,“王妃娘娘,我……求您!”
“我是?對不起你,可我好歹沒有動輒打罵,更沒有像那種?惡毒嫡母般,害你性命。一筆寫不出兩個江字,那是?你的親兄長,你一定要趕盡殺絕么!”
秦氏的頭發已經花白?,臉上的溝壑遮不住憔悴,昔日高高在上,一句話拿捏她生死的嫡母此時狼狽至極,江婉柔心里并沒有多?少痛快。
當然,她更不會可憐她,她說得凄慘,江婉柔永遠不會忘記她當初怎么為難她們?母女?,她不動手打罵是?因為顧忌名聲?,她沒有害她們?性命,因為她只是?個姑娘罷了?。
寧安侯府一共六個姑娘,兩位公子,
兩個男丁皆是?秦氏所出,是?其他人生不出兒子嗎?她記得小時候,寧安侯府是?有庶子的,只是?那孩子命薄,夭折于一場風寒,那位姨娘經不住喪子之痛,緊跟著去了?。
江婉柔看見了?,是?秦氏院里的一個嬤嬤,趁奶娘昏睡,把窗戶大敞。她告訴麗姨娘,姨娘死死捂住她的嘴,告訴她“柔兒乖,你看錯了?。”
江婉柔從不敢小看內宅女?人,面上言笑晏晏,內里殺人于無形。她閨閣時盡量低調不惹眼,依然時刻處于恐慌之中?,生怕有一點?惹了?秦氏的眼,死于非命。
……
那些年的膽戰心驚,小心翼翼,現在已經在江婉柔心里翻不起任何風浪,她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并沒有為自己辯解,冷靜地問秦氏內情。
她有句話說的沒錯,一筆寫不出兩個“江”,姨娘還在侯府,她總得知?道發生了?什么。
原來?,自從寧安侯被迫“辭官”后,皇帝明顯惡了?寧安侯府,上行下效,原本在兩個公子身?邊奉承巴結的人一哄而?散。原先仗著有“恭王妃”這個親姊妹,兩個公子出入風流,皆以皇親國戚自居,后來?恭王倒臺,還有裴璋和陸奉這兩個舉足輕重的“妹夫”,兩人在外依舊呼朋引伴,光鮮亮麗。這會兒處處受排擠,兩人心中?難免苦悶。
緊接著,陸奉成了?“齊王”,不止江婉柔跟著大起大落,在陸奉沒有明確表態之前,兩人又“抖”起來?了?,寧安侯府的男丁沒出息,二十好幾,至今還是?白?身?,日常出入酒肆賭坊,秦氏也知?道自己兒子的德行,只要不鬧出人命,隨他們?去吧。
一個月前,兄弟二人遲遲不歸府,能找到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不見人影,多?方打聽?才知?道,人被抓進了?禁龍司,罪名是?“不敬上位。”
不敬上位,這個罪名可大可小,輕了?,打幾板子放回去,重了?,可是?殺頭的大罪。秦氏急得多?方斡旋,寧安侯也四處奔波,沒有人搭理他們?。
這里頭門道大,一般人不愿意插手。
隨著陸奉恢復身?份,如今禁龍司的指揮使名叫“霍費昂”,是?陸奉一手提拔出來?的副將。如今禁龍司大不如前,雖還有無詔拿人的特權,但霍費昂沒有陸奉的手段和魄力,從未用過這項權力。唯一破例,就是?這次,直接繞過刑部和大理寺,拿下了?陸奉的“舅兄”。
陸奉身?為親王,又曾對霍費昂有提拔之恩,按霍費昂謹慎的性子,要不是?背后有人示意,絕不敢這么做。能指揮得動禁龍司,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一個龍椅上的皇帝,一個是?陸奉本人。
皇帝想辦誰,不用拐彎抹角,秦氏也知?道,自己兩個不爭氣的兒子入不得圣上的眼,陸奉與?他們?無冤無仇,秦氏想了?半天,只能想到江婉柔身?上。連圣上賜的人,齊王殿下都不肯給名分,想來?是?極為愛重王妃。說不定就是?她的枕頭風,吹得齊王昏了?頭!
聽?了?來?龍去脈,江婉柔篤定道:“不可能。”
不是?她看不起兩個“兄長”,有秦氏這樣一個厲害的母親,兩人慫得很,陸奉閑得沒事去找兩個草包的麻煩?
至于后者,更是?無稽之談。她自己都很少回憶過去的傷痛,又怎會在陸奉跟前賣慘?她衣裳下的痕跡至今沒有消退,她知?道陸奉對她有多?著迷,還有三個孩子,她用不著自揭傷疤,用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討他憐惜。
秦氏只當這是?江婉柔的托詞,她咬了?咬牙,道:“你放過你兄長,我有東西和你交換。”
江婉柔搖搖頭,“你求錯人了?。”
就算她愿意吹“枕頭風”,陸奉也見不得聽?啊,他向來?公私分明,沖冠一怒為紅顏?呵,陸奉只會說,讓她少看些話本。
她淡淡道:“清者自清,兩位兄長既然無辜,朝廷便不會冤枉他們?。我只是?一介婦人,幫不上什么忙,你回——”
“你知?道他為什么忽然對你們?母女?冷淡嗎?”
秦氏忽然開?口,江婉柔神情一凝,看向秦氏的眼睛。她老了?,眼角有明顯的紋路,眼尾微微上吊,從一個刻薄的中?年婦人變成了?一個刻薄的老婦。
她不合時宜地想,她好像從未見秦氏開?懷笑過。
看江婉柔不說話,秦氏冷冷一笑,“因為他怕啊,他怕人知?道,你母親曾經‘不干凈’。”
“你母親,我寧安侯府的麗姨娘,曾侍奉于反賊,陳王。”
***
傍晚,常安依舊稟報,王爺暫不回府。江婉柔問:“可有說何時回來??”
常安一頓,他只是?個傳話的。圣上和幾位王爺都在,連續議事三天,連他都能感覺到緊張的氛圍,恐不好脫身?。
他恭敬道:“屬下不知?,要屬下給王爺稍個信兒么?”
江婉柔貫來?賢惠,識大體,常安照例過問一句,沒想到這回江婉柔反常道:“嗯,你去問問,他那衣裳穿了?幾天了?,好歹回來?洗發沐浴,換身?新?的。”
皇宮能沒有衣裳穿?常安暗自腹誹,面上依然恭恭敬敬道:“屬下遵命。”
看來?王妃是?想王爺了?,只是?如今王爺要事纏身?,恐怕難消美人恩啊。
常安心覺陸奉不會回來?,畢竟當著皇帝和王爺們?的面,讓王妃一句話叫走了?,豈不是?有損大丈夫顏面?他心中?如是?想,卻也盡職盡責地傳了?話。
半個時辰后,陸奉風塵仆仆回到王府,江婉柔剛剛和淮翊用完晚膳,丫鬟們?正在收盤子。
“父王。”
“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陸淮翊彎腰行禮,江婉柔疾步走到他身?邊,問道:“用過膳了?嗎,我叫人重新?上幾個菜?”
陸奉任由她脫去自己的大氅,斂下眼皮:“嗯。”
在皇宮只墊了?幾塊點?心,他確實餓了?。
陸奉是?錦光院的天,他一回來?,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得圍著他轉,趁空隙,江婉柔給淮翊使了?個眼色,讓他趕快走,別一會兒又被陸奉逮著考校功課。陸淮翊沖母親笑了?笑,他胸有成竹,卻不好拂了?母親的好意。
陸奉根本沒有往這邊瞧,仿佛知?道他們?的眉眼官司,他淡道:
“戚先生如何?”
戚先生是?陸淮翊的老師,江婉柔曾見過那個胡子花白?老先生,當時她還不知?道,戚先生竟是?宮中?教諸皇子的太傅,學識淵博。
陸淮翊忙回道:“老師很好。”
陸奉又問:“李師傅如何?”
李師傅是?教淮翊彎弓搭箭的拳腳師傅,陸淮翊想了?會兒,點?點?頭,“師傅也很好。”
“課業上可有不懂的?”
陸淮翊搖搖頭,“并無。”
陸奉坐下,語氣有種?風雨欲來?的平靜,“既然如此,日后多?聽?兩位老師的教導。”
他忽而?一頓,補充道:“也不可全聽?,凡事自己多?思,多?想。”
“回去罷,路上滑,當心腳下。”
陸淮翊躬了?躬身?,一頭霧水地回去。連江婉柔也有些不明所以,陸奉今天的話好奇怪,最?后還讓淮翊“當心腳下”?這般直白?的關心,他從不說出口。
她試探地問道:“夫君,可是?出了?什么事?”
陸奉這回倒沒說不讓她操心,他大口撕咬下一口牛肉,“等會兒說。”
看得出他餓狠了?,吃個飯竟吃出了?氣吞山河的氣魄,江婉柔忙給他到了?盞水,放在唇邊吹涼,遞過去。
“慢點?兒吃,別噎著。”
他前幾日那么狠,江婉柔心里有氣,可看到陸奉風卷殘云的吃相,眼底的紅血絲,似乎一盆涼水下來?,把她心中?的小火苗倏地澆滅了?。
江婉柔自知?幫不上忙,還可能給他找麻煩,心里猶豫著,不知?道怎么開?口。
這些年,陸奉對她越來?越好,他們?還有好幾個孩
子,她卻始終保持著一縷戒心,她從心底覺得,男人靠不住。
這個想法主要來?自寧安侯。
其實在她小時候,寧安侯對她很好,她也曾調皮搗蛋過,趴在父親的膝蓋上,拽住他的胡須不撒手,姨娘急得團團轉,父親笑呵呵道:“無妨,我閨女?兒真有力氣。”
父親慈愛,母親溫柔,這樣幸福的日子在一夕之間轟然倒塌。她原先只當男人薄情,今日秦氏道出真相。
“因為他懦弱。”
當年陳王稱帝,許多?前朝臣子被無端誅殺,寧安侯因有幾分才學,又肯溜須拍馬,寫了?幾篇贊頌陳王的歌賦,僥幸留得一條小命。后有好事者獻言:這些降臣心中?認不認您為王,不能聽?他說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陳王,好美色。
在陳王大軍進京城之前,寧安侯一擲千金,贖下紅袖坊最?紅的清倌兒,麗質姑娘,被傳為一樁“救風塵”的美談。
寧安侯把麗質和諸位美人,一同獻給了?陳王。
后來?陳王兵敗,向來?明哲保身?的寧安侯竟趁著禍亂,尋回曾經獻出的愛妾,藏于后宅之中?。過了?幾年,麗質有孕,從此世上只有為寧安侯孕育六姑娘的麗姨娘,再無陳王的什么美人。
寧安侯對麗質有情,不然不會給一個妓女?名分,也不會在戰亂中?冒著風險,再度找尋她,依然愿意給她庇佑。
他不介意她是?否侍奉過陳王,至于麗質對這個曾把她獻出去,又曾救她于水火的男人是?何情感,旁人不得而?知?,江婉柔只記得,小時候,她的雙親很恩愛。
好景不長,在江婉柔五六歲的時候,有人拜訪寧安侯,意外見到了?麗姨娘的臉,歲月格外眷顧她,她生的異常美麗,讓人過目不忘。
“這不是?你那個妾……江兄啊江兄,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癡情種?子啊!”
當今圣上對陳王深惡痛絕,挫骨揚灰不夠,還要請高僧念足七七四十九天大咒,讓他永不超生!陳王的妻妾子嗣,連伺候過他的宮女?都殺了?干凈,寧安侯膽敢私藏侍奉過陳王的美人,是?“真愛”了?。
寧安侯的“真愛”,不抵闔府的命重要。
麗質大約明白?了?,她欲拔劍自刎,被寧安侯攔下,朝夕相伴多?年的愛妾,他舍不得她死。可他又是?那樣懦弱,既然當年能因為陳王拋棄她第一次,也能因為當今圣上拋棄她第二次。
他道:“你日后,不要踏出這個院子。”
他把她們?母女?放在一方小院里,任她們?自生自滅。
……
秦氏神色嘲諷,笑得臉上的褶皺溝壑都深了?。她直視江婉柔的眼睛,尖聲?道:“你以為他不知?道你們?過得什么日子?說起來?你們?要感謝我,我給你們?留了?一條命啊!”
秦氏和寧安侯年少夫妻,她太了?解她的丈夫了?,他下不了?手,也不敢賭,萬一這件事抖落出去,寧安侯府經不經得住帝王一怒。他的不聞不問,實際已經把刀柄遞到她手里。
這樣,殺害他愛妾的是?她這個“善妒”的正妻,他還能騙騙自己,妄想他一片深情。他的棺槨給那個賤人留了?位置,百年之后,他還想與?她做一對地下夫妻。
做夢,秦氏偏偏不如他的意!
秦氏愛寧安侯,又恨他,恨他處處留情,恨他的花心風流!她留下她們?母女?的小命,日日磋磨,眼看寧安侯心疼,又看著他怕暴露而?膽戰心驚。這些年,江婉柔和麗姨娘過得艱難,寧安侯不敢看她們?,心中?踟躕痛苦,秦氏報復了?她的丈夫,寧安侯和她日漸離心,她心里又真的痛快?
……
江婉柔終于知?道,為何姨娘不愛出門,為何提起拋棄她們?的寧安侯,她總是?神情復雜,欲言又止。上一輩的恩怨,孰是?孰非,江婉柔不清楚,她只清楚,姨娘可憐又無辜!
她想把姨娘接出來?,不想她日日待在那一方不見天日的小院了?。
前陣子陳王余孽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江婉柔知?道茲事體大,她也沒想瞞著陸奉。侍奉過陳王又如何?連男人都在陳王的利刃下不敢反抗,難道要姨娘一個女?流拼命嗎。
她生了?她,養了?她,她萬萬沒有嫌棄生母的道理,只是?陸奉……他和陳王有血海深仇,他會介意嗎?
還有她那兩個草包兄長,是?他做的么,難不成他真為自己出氣?
江婉柔心事重重,陸奉一個人吃了?五個葷菜,三碗飯,他拿起茶盞漱過口,問道:“叫我回來?,有什么急事?”
江婉柔還沒有醞釀好,道:“夫君先說吧,幾日不回,外頭出什么大事了??”
陸奉眸光微閃,他執起江婉柔的手起身?,兩人一同走到床榻前,他抬起手掌,撫摸她的臉頰。
江婉柔忙捂住衣領往后退,目光充滿警惕,“妾還沒好!”
前幾天才那么胡鬧過,今天實在遭不住。
陸奉輕笑一聲?,難得哄道:“不碰你。”
“來?,讓我抱抱。”
陸奉把頭埋入她的頸窩,過了?很久,他緩緩道:“阿使那死了?,他的小兒子冒頓打敗了?他的哥哥們?,成為新?的可汗。”
“冒頓主戰,公然撕毀我朝和突厥世代友好的盟約,向北境駐軍進攻。”
江婉柔呆呆愣愣,突厥的人名聽?得她頭暈,只知?道要打仗了?,她怔怔道:“那……又要不太平了??”
陸奉把她額前的碎發別在耳后,目光充滿愛憐,“對,凌霄已經整軍待戰,朝廷亦派督軍赴北境,掌麾戰事。”
江婉柔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陸奉看著她,道:“欽派的督軍,是?我。”
第79章 第 79 章 抵死纏綿
心中不妙的預感成真, 江婉柔神?情?呆滯,好一會兒,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她忽然摟緊陸奉的腰, 臉埋在他的胸前,悶悶道:“就不能……不能換一個人嗎?”
滿朝有那么多?文臣武將,她卻只有這一個丈夫,他的腿腳還不好。戰場上刀劍無眼,萬一傷者碰著?……他還沒走,江婉柔已經?開始提心吊膽了。
陸奉輕嘆一口?氣, 大掌安撫似地輕拍她的脊背。江婉柔之前總嫌他下手重?, 現在卻給她濃濃的安心。
軍令如山,江婉柔也知道自己那是癡人說夢。平復下來后,她低聲問:“去多?久?”
陸奉沉默一瞬, “不定。”
齊朝于突厥不睦久矣,多?頡曾多?次向?我朝開戰,年少的陸大公子鮮衣怒馬, 深入敵營斬下多?頡的人頭,才暫時穩定北境。其后阿史那繼位,相較于多?頡, 他是個溫和的首領, 效仿齊朝“修養生息”的政策,雙方大體上相安無事?,阿史那死的突然, 給兩國都帶來巨大的動?蕩。
冒頓繼承了其祖父的遺風,天性好戰,正值今年冬天格外冷冽,齊朝是農耕大朝, 雖有動?蕩,至少存有余糧,挺到來年春就會緩和。突厥的牲畜和牧馬已經?凍死大半。那邊的棉花主要靠和齊朝通商,但今年本朝都緊俏不夠用,根本沒有剩余往外頭賣。沒有糧食,沒有過冬的棉衣,只能靠征戰搶掠。
先前突厥送來國書,要求以陳復換邊境三年安穩,如今陳復正在路上,突厥公然撕毀國書,如此挑釁,皇帝在龍椅久坐了一宿,吐出一個字,“打!”
這回不止是把突厥打退,更要把他打怕,就像上一回陸奉神?出鬼沒砍了多?頡一樣,讓他們?一聽到齊朝的威名便聞風喪膽!這一仗,注定會很長。
江婉柔不懂什?么打仗,但她了解陸奉,他的每句話都算數。現下他連個具體的期限都給不出,她心里更難受了,低落道:“淮翎和明珠,還不會說話呢。”
何止不會說話,現在兩個小?家伙瞪著?水靈靈的黑眸,看?見這個冷臉的大塊頭就哭,壓根兒不認他們?的父王。陸奉的心力有七分放在前朝,二分給江婉柔,剩下的一分留給長子陸淮翊,偶爾才有空看?看?兩個愛哭的奶娃娃。
淮翊雖體弱,少而老成,謹慎沉穩;兩個奶娃娃只管吃睡,陸奉留了人看?顧自己的血脈,三個孩子他倒不怎么擔心,唯獨放不下她。
上回不過下江南幾個月,他臨走那天的清晨,她倚在窗前望他,他差點兒走不了。她越發嬌氣,他不在,他嬌柔的妻子該怎么辦?
陸奉沉聲叮囑:“我不在的日子,少出門。如遇難事?,進宮尋父皇。”
江婉柔心里更難受了,父皇天威
難測,上回賜的十五個美人還在府里住著?呢,有個叫“霜雪”的,四處托人找關?系在陸奉跟前露臉,得虧她的人盯得緊,才沒有被她鉆空子。
她忽然想到一個嚴峻的問題,倏地抬頭道:“你?在軍營里,都是大男人,那個……怎么紓解?”
陸奉:“……”
不舍纏綿的氛圍被她一句話打斷,陸奉的手狠狠揉了下她肉乎乎的臀/尖,他深呼一口?氣,道:“有女人。”
在皇帝曾是幽州王的時候,便整頓軍紀,不準隨意奸/淫民女,軍營的士兵有營妓,高?階將領不愛碰營妓,會帶上一至兩個愛妾,在自己的帳子中,只要不因此延誤軍情?,皇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允許軍營有女眷。
江婉柔不吭聲了,她可不會“賢惠”地主動?讓陸奉帶美妾,她幽幽道:“可惜,妾不能跟著?一同去。”
陸奉笑道:“戰場不是兒戲,豈容你?這般胡鬧。”
即使再舍不得她,陸奉也從未想過帶她隨軍。一來她是正兒八經?的王妃,府中還有三個孩子照顧。二來營地條件簡陋,連喝口?熱水都是奢望,王府深墻大院,小?廚房的爐子一日十二個時辰不停歇,府內燒著?地龍,她在房間里只著?寢衣,用膳都不用出門。
他的妻子就應該這樣,在暖房中金尊玉貴地養著?,不必受外頭的風霜。
得知陸奉最多?在京城留十日,江婉柔舍不得,黏黏糊糊纏著?他,兩人匆匆洗浴后滾在一處,緊緊摟住的對?方的脖頸,交換彼此的氣息。
微弱燭火搖曳,江婉柔的烏發如云般散落,鋪在大紅色的鴛鴦錦被上。她氣/喘/吁/吁趴在陸奉半.裸的胸前,道:“好人,明天再給你?,今天真不行。”
“我……呃……有事跟你?說。”
陸奉也知道前幾天弄狠了,他一下一下撫摸著她光滑的脊背,啞聲道:“沒堵你?的嘴。”
江婉柔瞪了他一眼,美眸波光瀲滟,雙唇紅艷潤澤,上覆著點點水痕。心想他還好意思說,方才要把她拆吃入腹一樣,現在唇還是麻的。
她平復了下氣息,緩緩道:“今日,我那嫡母下拜帖……”
……
陸奉是個很好的傾聽者,江婉柔剛開始還有條有理,說到姨娘被獻給陳王,因為此事?再度被寧安侯拋棄,氣得語無倫次。陸奉沒有打斷她,只用寬闊的手掌,輕撫她的后背。
等她說完,陸奉道:“你?在府中無聊,有岳母陪你?,也好。”
讓江婉柔苦悶糾結許久的難題,在陸奉這里根本不值一提。她年紀太小?,不可能是陳王的血脈。麗姨娘的事?他原先就知道,還是他親手抹去的痕跡。至于把妻子的母親接到王府,寧安侯尚在,本不合禮數。
但陸奉這些年做得不合禮數的事?多?了去了,不差這一件。而且皇帝也不會說什?么,這次出征,原定的人不是他。
他有腿疾,受不得嚴寒,皇帝不許他再上戰場,架不住幾個“兄弟”推波助瀾。年紀最小?的英王滿臉敬仰,“當年齊王兄單槍匹馬,一人一騎斬下多?頡的人頭,震懾突厥多?年不敢動?彈,如今一個黃毛小?兒,齊王兄豈不是手到擒來。”
敏王斯文有理,“是這個道理。齊王兄熟悉突厥的地形和戰法,且和凌霄將軍有同袍之宜,此行非齊王兄莫屬。”
滑不留手的敬王看?看?眾人,又看?向?陸奉,踟躕道:“不知齊王兄的腿疾現下如何?千金之子不垂堂,雖然邊境軍情?重?要,又如何比得上王兄的貴體……量力而行啊。”
陸奉沒有耐心聽他們?掰扯,直接撩起下袍,對?皇帝請纓,“兒臣愿為父皇分憂。”
不用這群居心叵測的兄弟們?,陸奉完全繼承了皇帝好戰的血性,這些年在京中把他憋狠了,之前還有禁龍司,如今統領戶部,周圍全是戰戰兢兢的老頭子,入目盡是繁雜的戶帖賦稅,他的長刀擦了又擦,已經?許久沒有飲過血。
他心中冷笑,費盡心機把他驅逐出京又如何,以為這樣便高?枕無憂了?虎符一分為二,凜霄持左,帝王持右,如今右虎符到了他手里,想從他手里要回去,得看?有沒有那個本事?。
皇帝遲遲不立太子,陸奉冷眼看?著?,皇帝嘴上念叨“朕老了”,心里根本不服老,妄想還有十幾二十年的時間,選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他等得起,陸奉等不及。
老狼王盤踞王座,爪牙尤利,但鬃毛已衰,幼狼日漸體魄雄壯,兩者必有爭雄的一天。此乃天道,草原上的畜生,穿著?獸皮的人,皆是如此。
……
陸奉心有大業,唯覺對?不住妻兒,她膽子小?,又愛瞎琢磨,此行一別,興許再見已是幾載后,他舍不得,又不得不舍。
江婉柔把麗姨娘接到王府,她有人陪,他也放心些。
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下,她抬起眸看?他,兩人的視線對?上,又黏黏糊糊抱在一處纏.綿,迷迷糊糊中,江婉柔心覺好像忘了一件事?。
算了,不重?要了,改日再說。
***
陸奉雷厲風行,第二日,麗姨娘就被風風火火接到齊王府。早朝上,皇帝宣布北境起戰,齊王赴北督軍的消息,舉朝嘩然。對?比起來,麗姨娘這事?兒放在平時“不合禮數”,現下如同一顆小?石子,投入水中,激不起一點浪花。
寧安侯不敢說話,皇帝對?陸奉既驕傲又有愧,王爺們?齊心協力把皇帝最“寵愛”的兒子送走,見好就收,不會在這點小?事?上給他找不痛快。母女終得團聚,江婉柔心里高?興,但這份高?興填補不上陸奉即將出征的難過,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不能互相替代。
如同上一回送他下江南一樣,江婉柔再次給他準備行囊,吃得穿的用的,恨不得樣樣給他備齊,陸奉這日都很忙碌,深夜才回府。臨行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此時相處的時光更顯得彌足珍貴。床榻,浴房……大開大合,抵死纏綿,每次到脫力昏倒才罷休,如同一對?相濡以沫的涸轍之鮒。
夫妻倆難舍難分,有句話道:世事?無常。
臨行前一晚,陸奉回來得比前幾天更早,他親自問了陸淮翊的功課,百忙之中給他寫了三大本字帖,夠他用一兩年。陸奉這回出門時間久,陸淮翊稚嫩的臉上一片鎮定,父王走了,他便是王府的頂梁柱,他會保護好母親和弟弟妹妹們?。
陸奉摸著?他的頭,難得夸了句,“好。”
一家人吃了一頓晚膳,麗姨娘依然不大愛見人,她害怕陸奉這個女婿,陸淮翊大了,行為言談間亦有其父之風,麗姨娘想近親卻也心怯,淮翎和明珠還是奶乎乎的小?娃娃,長得玉雪可愛,麗姨娘天天帶著?他們?,有事?做,心胸也日漸開懷。
最后一夜,在一片黑暗中,兩人什?么都沒有做,也沒有說話,緊緊相擁而眠。
同時,皇宮養心殿,依然燈火通明。
“混賬東西?,他們?就這么容不下他!”
皇帝怒氣沖沖地把折子摔到地上,伺候的宮女太監跪了一地,不敢發出丁點兒聲響。
身后面容白凈的稟筆公公小?心翼翼奉上一盞清心茶,勸道:“陛下,氣大傷身吶。”
皇帝不耐煩地揮揮手,咬牙切齒道:“主意打到軍需上了,真是朕的好兒子們?!”
王爺間的斗爭已經?到了明面上,皇帝想視若無睹都不能。幾人攛掇陸奉出征,平心而論,朝中確實沒有比陸奉更合適的人選,他按捺不發,心想日后多?多?補償他,都是他的親骨肉,陸奉主動?請纓,他總不能因為此事?,把其他兒子們?打一頓。
沒想到幾個王爺變本加厲,竟打上了軍需的主意。如今外敵當前,幾個王爺不蠢,不會在這上面動?手腳,只是想提醒,順便惡心一下陸奉:別看?你?掌兵馬,糧草可在我們?兄弟手里。
幾個王爺原本也不對?付,忽然冒出個“半路出家”的齊王,甚得皇帝喜愛,此時一致對?外,這一仗說不定打個三年五載,別說戰場刀劍無眼,就是平安回來,京城哪兒還有他的位置?
都是他的崽子,皇帝豈能瞧不出他們?的小?心思?他猛灌一盞茶水,平息片刻,又成了那個
喜怒不形與色的帝王。
他沉聲吩咐:“告訴戶部,大軍所需糧草輜重?,皆由朕過目,旁人不得窺伺,更不得插手!”
“是。”
他又道:“君持隨行帶的名單呢,再給朕瞧瞧。”
陸奉帶的人不多?,貴在精,皇帝一眼掃到底,都是可堪大用之人,皇帝滿意地點點頭。忽然,他眸光一頓,問“怎么都是男人?”
對?于陸奉,皇帝不僅是一位帝王,還是一個父親。老父親除了兒子的平安,還得操心點兒別的。
皇帝眉頭緊皺,“他沒帶個妾室?朕賞那些美人呢,沒一個中用的!”
這話兒身后的太監不敢接,他討好地笑道:“咱們?王爺心有丘壑,不重?女色,一心為圣上分憂。”
“這是圣上之福,亦是萬民之福啊。”
皇帝可不會輕易被花言巧語迷了心智,他哼笑道:“他啊,朕這么多?兒子,沒有比他更重?女色的了!”
知子莫若父,他把他那王妃寶貝得跟什?么似的,陸奉因什?么不帶隨行的妾,他再清楚不過。
“唉。”
良久,皇帝長長嘆了一口?氣,他這個兒子最像他,脾性獨斷執拗,他不喜歡,誰也逼不了他。
皇帝拿起筆,寫下一道詔書。
……
陸奉出征當日,江婉柔心情?低落地給陸奉穿戴衣裳,正難舍難分時,宮里忽來一道圣旨,宣旨太監啰啰嗦嗦念了一堆,只有一個意思:齊王妃隨軍。
不止江婉柔,連陸奉冷峻的面容,都出現一絲皸裂。
第80章 第 80 章 行路難
“我進宮一趟。”
陸奉身著重紫色的箭袖燙金蟒袍, 腰系獸首銅帶,眉心?微皺,眉宇間自?帶一股威嚴氣?勢。
他出征在即, 父皇不?安撫他的妻兒,此舉意欲何為?即使心?中難舍,他從未想?過把江婉柔帶在身邊。軍營條件艱苦,物資匱乏,剛入營的七尺男兒還要熬上一熬,根本不?適合柔弱的女子。
而且帶兵打仗, 枕戈待旦, 身邊帶個女人算什么?事。
陸奉向來公私分明,他不?做自?刎的霸王,身邊也無須虞美人作陪。
他面色陰沉, 來宣旨的稟筆太監苦著一張臉,小跑著追上陸奉的腳步,“使不?得, 哎呦,王爺,使不?得啊。”
太監跑得氣?喘吁吁, 道:“圣上昨夜批閱軍情, 寅時才闔眼?,今早罷了早朝,特地為您踐行。”
“圣上一片慈父之心?, 都是為了王爺吶!奴才說句托大的話,昨日諸位王爺上疏,欲插手軍需,圣上大怒, 為您駁了諸王爺的面子……齊王妃呦,您也勸勸王爺。”
見說不?動?陸奉,稟筆太監急中生智,看向匆忙趕來的江婉柔。江婉柔拽住陸奉的衣袖,道:“夫君,莫要沖動?。”
上一回來齊王府宣旨時,稟筆太監和江婉柔有過一面之緣,他曾嘆道:“有您這樣一位賢內助,是齊王殿下的福氣?。”
如今,果然應驗了。
江婉柔輕聲細語,安撫住了暴怒的陸奉。她笑道:“正好你我夫妻難舍難分,父皇善解人意,全了你我的情誼。只是如今形勢緊迫,還是等回來后,再向父皇拜謝吧。”
一番話,既然贊頌了皇帝,又讓勸解了陸奉。稟筆太監心?中為江婉柔大聲喝彩,忙躬身附和,“王妃娘娘大義,王爺三思啊。”
江婉柔不?是“大義”,她也不?懂什么?朝局打仗,但她很聰明,從方才太監的三言兩語中,她明白兩點。其一,皇帝殫精竭慮,為陸奉掃平障礙,還為他罷了早朝踐行。她知道陸奉的脾氣?,萬一兩人對峙起來,皇帝自?覺“一片慈心?”被辜負,帝王一怒,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她不?敢賭。
其二,陸奉此番出征,除了抵御外?敵,后方并不?是固若金湯,想?害他的是手握權柄的王爺,能庇佑他的,只有龍椅上高高在上的皇帝。
不?管對這道旨意多困惑,她只能應下,還得高高興興應下。在生死攸關的要事面前,一切情緒都是徒勞。
她對稟筆太監道:“公公,這個消息實在突然,可?否讓妾身準備一下,稍緩兩刻鐘。”
面容白凈的太監笑呵呵道:“當然,現下天兒還早,您忙著,奴才在外?候著,您隨時吩咐。”
離臨行的還差一個時辰有余,而且今日只是離京,又不?是真?的打仗,晚個一時半會兒,皇帝還能責怪即將上陣殺敵的兒子嗎?江婉柔更?不?是不?知深淺的人,不?會耽誤太久。
稟筆太監貼心?地退下,徒留江婉柔和陸奉夫妻二人,面面相?覷。
……
江婉柔忽而嘆了口氣?,看向陸奉:“孩子們怎么?辦?”
驟然得知這個消息,除了困惑,茫然,無措,江婉柔倒不?怎么?害怕,在陸奉身邊,她總是安心?的。至于?陸奉擔心?的隨軍艱苦,她也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再苦,能比再秦氏手底下苦?
她唯獨放不?下三個孩子,淮翊才六歲,兩個小的還沒有斷奶,她從來不?曾離開他們身邊。
陸奉沉默許久,問她:“決定了?”
倘若她方才沒有攔他,他此時應該在去皇宮的路上。
江婉柔露出一個苦笑,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嗯。”
這不?是皇帝隨意派小太監傳的口諭,是明黃色的圣旨,皇帝身邊的稟筆太監宣旨,尋常官宦人家,接到這種圣旨是要供奉在祠堂里的,如果因?為她,攪弄陸奉和皇帝父子之間起嫌隙,她豈不?成了“紅顏禍水”?
紅顏大多薄命,她還沒活夠。冬日的冷風拂過,江婉柔的心?緒前所未有的冷靜,她只有一個念頭:此時決不?能得罪皇帝。
聽了她的答復,陸奉眉宇間露出一股焦躁,他道:“你不?信我?”
她是他的妻子,難道他陸奉無能到連自?己的妻兒都護不?住嗎!
陸奉神色冷硬,黑眸中帶著未散的怒意。江婉柔靠近他,拽他的衣袖,他不?動?,江婉柔得寸進尺,用小指勾他的手指。
她道:“手冷。”
陸奉掃了她一眼?,反握住她的手,兩人一同走到廊檐下。
江婉柔忽然“噗嗤”一笑,雙臂死死抱住他的腰身,道:“好了好了,受這無妄之災是我,你怎么?生氣?了?還要人哄。”
“淮翊現在都不?要我哄了呢。”
陸奉被她纏得沒脾氣,“不?要胡鬧。”
江婉柔道:“事以至此,與其怨這惱那,不?如早做準備。旁的好說,我唯獨擔心孩子們的安危。”
淮翊大了,尤其陸奉受封齊王以來,陸淮翊走到哪兒,都有人叫他一聲“世子爺”,小小年紀越發老成。至于?兩個小的,幸好接回了麗姨娘,淮翎和明珠格外?喜歡外?祖母,有這倆小祖宗鬧著,麗姨娘臉上的笑容多了,整個人也似枯木回春,愈發容光煥發。
府中的奶娘、嬤嬤是江婉柔產前便挑好的,用的得心?應手。只要能保證孩子們的安全,其他的,江婉柔沒有太大的擔憂。
陸奉給了她一顆定心?丸,“放心?,旁人的手伸不?到齊王府。”
當年幽州的教?訓足夠深刻,陸奉把自?己的心?腹一分為二,一半隨他出征,一半留守王府。明里暗里的,齊王府固若金湯。再則,皇帝尚在,只要幾個王爺不?打算立刻黃袍加身殺進皇宮,他們不?敢暗害皇嗣。
即使當初的恭王,陸奉也沒有動?他的兒女們。
江婉柔心?下稍安,時間緊迫,她立刻讓人收拾她的衣物行裝。好在王府雖大,就住她們一家,不?像在陸國公府那樣人口繁雜,衣食住行皆由內務府操辦,她手頭上沒活兒,不?用找人替她管家。外?有常安,對內,江婉柔安排了四?個跟了她許久的嬤嬤以及翠珠掌事,金桃則跟在她身邊,貼身照顧她。
和麗姨娘告別,抱了抱故作鎮定的陸淮翊,輪流親了親眼?眸圓溜溜、流著哈喇子傻樂的龍鳳胎,翠珠紅腫著眼?睛,給江婉柔收拾好了行裝。
生怕主子在外?受委屈,翠珠準備的很細致,裘皮大氅,皮衣皮帽,衣裳首飾脂粉,毯子細軟,手爐,她愛吃的糕點,甚至還不?忘在夾縫中塞兩本話
本,江婉柔哄道:“好了,別哭了,如若這一仗順利,興許明年就回來了。”
“你還埋怨我只帶金桃不?帶你,一點兒小事就哭鼻子,我怎么?敢把大事交代給你?”
翠珠揉著紅腫的雙眼?,抽噎道:“不?……不?哭。”
“就算不?哭,王妃也不?會把要事交給我。”
“誰說的,我把你留在府中,才是對你委以重任。”
翠珠小兒般的情態沖散了江婉柔的離愁別緒,她莞爾一笑,把她叫到身前耳語幾句,漸漸地,翠珠圓乎乎的小臉逐漸緊繃,狠狠點下頭。
她肯定道:“奴婢定不?負王妃娘娘所托!”
多耽誤了半個時辰,在眾人不?舍的目光中,江婉柔頭也不?回地踏上馬車。這馬車不?如她經常坐的那種寬敞華麗,亦沒有小案寬幾,軟枕茶水,它?甚至很小,只夠坐得下江婉柔和金桃兩個人,卻厚實堅固,地盤沉穩,能走得了泥濘的山路,擋得了箭矢刀槍。
金桃從隨身的包袱中拿出個軟枕靠在江婉柔身后,入目滿眼?陌生,直到這一刻,江婉柔才滋生出真?正離別的情緒,心?里仿佛挖了個洞,空落落的。
這時,外?頭傳來陸奉低沉的聲音,“我在外?面。”
江婉柔忽然鼻頭一酸,輕聲道:“你能不?能進來呀。”
她想?被他抱著。
車外?沉默許久,江婉柔也覺得自?己癡人說夢,陸奉道:“等出城門。”
高高的城樓上,皇帝率眾臣為陸奉踐行,江婉柔原以為她這個“王妃”至少得露個臉,陸奉讓她安生呆著。她在馬車里吃完了三塊酥餅,車輪滾滾向前,江婉柔甚至沒有上去見皇帝一面。
她好奇地掀開車簾,巍峨高大的城墻被遙遙甩在后面。今天天氣?好,慘日薄照,天空是極輕的淡藍色,隱約飄著幾朵稀薄的白云,半拉太陽若隱若現。
江婉柔抬起頭,怔怔瞧著,一時竟挪不?開眼?睛。
從寧安侯府,到陸國公府,再到齊王府,她住的宅院越來愈大,墻也越來越高。庭院深深,即使在最寬闊的齊王府,她抬頭往上瞧,只能看見高墻里那片四?四?方方的,逼仄的天空。
原來天上,竟有這么?大啊。
江婉柔得了趣,好奇地梗著脖子打量,許久,忽然眼?前一黑,陸奉高大的身軀逆著光,擋著了她的視線。
隨著一聲“吁——”,金桃識趣地起身騰地兒,陸奉長腿一抬,不?用馬凳踏板,利落地側身入內。他遮住江婉柔的雙眸,淡道:“閉眼?。不?怕瞧壞了眼?睛。”
果然,江婉柔后知后覺,剛才日光不?刺眼?,她看得入迷,如今眼?眶里一陣陣刺痛,閉著眼?,眼?前依舊白茫茫一片。她看不?見,只能聽到陸奉沉沉的聲音,“拿冷水,巾帕。”
過了一會兒,眼?皮忽然覆上一層冰涼,江婉柔驚恐地一直往后躲,被陸奉縛住雙手,死死按住后脖頸,不?能動?彈分毫。
“夫君,我冷。”
“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