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守住, 不能讓它們擊潰城門!”
圣科湖外的金西要塞到處都是激烈的交戰聲,各種慘叫淹沒在硝煙下,幾乎是一個巨大的絞肉機, 把所有奔赴此處的職業者都拖入地獄。
可即便知道難度,誰都不能舍棄金西要塞。
因?為在金西要塞之后, 就是豐裕草原,顧名思義,那是盛產食物的地方。一旦被異種侵入, 毀掉今年的收成?, 那會造成嚴重的連鎖反應。
丹尼爾撕開布條, 扎進了不住流血的胳膊,朝著身后的人喊了一聲:“補魔劑還剩下多少??”
西蒙:“不多, 只夠兩次沖鋒的量。”
丹尼爾的臉色不太好看, 灰撲撲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明?亮。
“先不用。”扎比尼略顯沙啞的聲音響起來,“實在不行,就用那個。”
“不可以。”西蒙立刻打斷了扎比尼的話頭, “絕對不行。”
丹尼爾扯著嘴角笑了笑:“你要是在這用了那個詛咒物,等你家?收到消息,豈不是得?把我們兩個生撕了?”
要不是扎比尼現在沒力氣?去踹他們兩人, 肯定要跳起來:“要是我死在這, 有什么區別嗎?”
“起碼我們兄弟三個, 都死一塊了。”丹尼爾無所謂地聳肩, “死掉后的事情?,那關我們什么事?”
西蒙沉默了會, 跟著嘆了口氣?。
這是異變后的第三年。
自?打大地母神教堂自?我封閉,天墜流星, 太陽越來越靠近后,世界的異變也悄然發生。各國都有突然墮|落的狂徒,亦有驟然爆發的異種浪潮,更有頻發的污染事故與層出不窮的邪信徒襲擊,不說疲于奔波的正神教會,就連普通的民眾也能感?覺到那種日漸逼近的危險。
只是不管有多少?災變,最?終都能解決,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完全不可挽回的事故,因?而?在慌亂過一段時間后,許多地方的秩序還是漸漸恢復。
只是到了扎比尼這些?人的層面?,他們還能看到更多。比如安納托利亞的驟然出現和消失,這并非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如這種本?來已經消失在歷史?里又出現的存在,在過去三年,在普通民眾不知道的時候又出現了許多次。
每一次被卷進入的人要么再也無法出來,要么瘋瘋癲癲,能逃離的人都在少?數。
他們更敏銳地感?覺到了危機重重。
原本?扎比尼,丹尼爾和西蒙這幾個人是不可能出現在金西要塞這種前?線的位置,他們各自?的家?族更是派人將他們看管得?死緊。
他們只是追逐著一條消息而?來,恰巧趕上了這一次金西要塞的襲擊爆發,也正是他們帶來的人協助要塞的守衛,才將隨時都有可能被攻破的要塞維持到了現在。
只是哪怕金西要塞再如何努力,已經到了彈盡糧絕的時候,食物不說,就連補充的藥劑都要用完了,待耗空一切,就是末日的來臨。
扎比尼他們不過剛換下來歇了一會,就又頂了上去,陸陸續續到了月半中天,人聲越來越微弱。扎比尼捂著受傷的腰腹,皺眉看向凌亂不堪的戰場,再沒有猶豫扯下了佩戴的項鏈。
混亂中,西蒙看到了扎比尼的動作,眼底流露出絕望的神情?。
扎比尼手上有一個強大的詛咒物,一旦使用的確可以拯救金西要塞的危難,可作為使用人的扎比尼必會死亡。
“蒙臉的埃費雷特,我愿意用我……”
扎比尼雙手捧出一個銅雕頭像,正要掀開覆蓋在頭像上的紗巾,嘴里的使用語還沒完全觸發,就聽?到……
不,是什么都聽?不到。
就在這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像是被什么汲取了般,那些?吵鬧,痛苦,絕望,哀嚎……連帶異種尖銳的咆哮聲都完全消失。
有人自?半空墜落,轉瞬踩在云間,一柄法杖憑空轉動,重重槌向地面?。
“月——”
月光越來越亮,一瞬間宛如白晝。
強光刺激得?扎比尼不得?不閉上眼,可即便是這樣,還是能感?覺到遮不住的光亮自?眼縫里鉆進來,他不得?已將詛咒物塞回去,抓住了武器預防任何有可能的襲擊。
……可仍然很?安靜。
之前?的吵鬧叫人厭煩,可是這種怪異的安靜同樣讓人難以放松。
在感?覺到那月光散去后,扎比尼立刻睜開眼,哪怕刺痛仍在,淚水盈滿眼底,可是他仍然看清楚了現在的戰場。
那些?肆虐瘋狂的異種完全消失了,若不是大地上,城墻上還殘留著襲擊留下來的痕跡,那就像是一個驟然出現的幻夢。
沙沙——
無端的寂靜里,唯有輕輕的腳步聲。
扎比尼警惕地看了過去,卻?見光亮最?濃處有人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在四目相對的瞬間,那人的動作僵住,像是從來沒想過會在這里看到他。
緊接著,他的動作失卻?了輕松,急急地沖了過來。
“扎比尼。”
那人叫著他的名字,攙住渾身浴血的室友,聲音里滿是焦急。
“你怎么會在這里?”
不知道為什么,緊繃了許久的神經突然放松下來,扎比尼眼前?黑沉,在即將斷片前?他用力拽住來者的衣袖:“蘭斯……要是我醒來你再跑……”
話還沒說完,他就已經完全暈了過去。
…
扎比尼眨了眨眼,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天花板,表情?非常嚴肅。
看到他醒來剛要歡呼的丹尼爾沒忍住問:“你是哪里還不舒服?”
扎比尼:“我的確不舒服。”
這話一出,身邊幾個人頓時臉色也跟著緊張起來。
“是哪里?”
“我出現了幻覺。”扎比尼慢悠悠地說,“如果不是幻覺,我為什么能看到一個不該出現在在這里的人?”
……人,特指站在門口的蘭斯。
丹尼爾和西蒙面?面?相覷,隨即壞笑地看向蘭斯,“蘭斯,你跑了三年,以扎比尼這脾氣?,可是能生生氣?三年的。”
蘭斯慢慢走進來,越是靠近,扎比尼才越看清楚他的模樣。相比較三年前?,現在的蘭斯長高了不少?,棱角也更加分明?,眉間的凌厲是從前?不曾有過的。
只是他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靜,尤其是在看到他們幾個時,又多了幾分溫和。
“抱歉,扎比尼,我之前?……”
蘭斯的話還沒說完,扎比尼就已經拽過他的胳膊抱住他,用力拍打著他的后背。
“蠢貨,當初你就算不跑,難道我們幾個還不能護得?住你嗎?”扎比尼的嘴角蠕動著,分明?還想罵出更難聽?的話,可到底沒說出來,只是更用力地捶著蘭斯的后背。
西蒙和丹尼爾也撲了過去,幾個人抱作一團,雖然沒有哭,可場面?看起來也有幾分混亂。
直到一把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無奈:“蘭斯,你和每個人見面?都得?來這么一回嗎?”
……熟悉,那可真太熟悉了,幾乎每個光明?信徒都不可能會忘記的聲音!
扎比尼猛然抬起頭,正正對上門口的一雙藍眼。
冰涼的,沒有任何情?感?的眼眸,正注視著他們和蘭斯緊密交纏的肢體。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這是一張扎比尼從沒想過會在這里見?到的面孔, 他背后寒毛聳立,仿佛覺察到了極大的危險。
蘭斯扶著他的胳膊讓他坐下,聲音仍是平靜:“扎比尼, 你的傷勢剛剛愈合,不要?亂動。”
扎比尼反手抓住蘭斯的手?腕, “蘭斯,你這些年去了哪里?”他的視線不住在蘭斯和緩步進來的塞拉斯身上來回掃射,緊緊皺著眉。
丹尼爾和西蒙兩?人幫著蘭斯, 將扎比尼給撕下來, 按著他重新靠坐在床頭。西蒙開口說:“你著急個什么勁?蘭斯現在在這里, 還能跑了不成?”
扎比尼陰陽怪氣地說:“那可說不準,他要?是真想跑, 這些年, 我們誰真的抓住他了?”
話到這里,其他兩?人也語塞。
說起來,他們之所以會在這個時候趕來金西要?塞,也的確是源自于一條消息。
——一條和蘭斯有?關?的消息。
而從蘭斯愧疚的臉色, 也看得出來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我不會跑的。”蘭斯認真地說,“你們想知?道什么?,我也不會不回答。”
他淺淺笑了起來。
“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
扎比尼挑眉:“那第?一個問題, 你還是先回答跟在你身旁的這位……”他的眼神沒敢往塞拉斯身上掃, 神情卻是慢慢嚴肅起來, “舍弗閣下是怎么?回事??他是真的嗎?”
蘭斯略有?苦惱地皺了皺眉, “還會有?人敢偽裝成塞拉斯嗎?”
塞拉斯圈住了蘭斯的手?腕,指腹不經意摩挲著剛才被扎比尼抓過的地方?, 聲音帶著幾分笑意:“忘了嗎?也的確是有?人這么?做過。”
蘭斯不知?想起了什么?,耳根微紅, 惡狠狠瞪了眼塞拉斯。
而后,他清了清嗓子,對幾個室友說。
“扎比尼,如果你問的是,他是不是你們知?道的那個塞拉斯·舍弗,那答案是,是的。”
幾個人不動聲色地交換了眼神,然后輪到西蒙開?口。西蒙的情商可比其他人高得多,說起話來也委婉周到,在他的主導下,蘭斯不知?不覺說了許多事?情。
從德約塞城的變故,再到紅薔薇小隊,安納托利亞,西索利亞……等等,等等,只要?是室友問起的事?情,蘭斯的確沒有?任何隱瞞。
聊到最?后,幾個人的臉色已然從平靜到了麻木,外面的天色也從白晝而至于深夜。
蘭斯看著扎比尼臉上的疲倦,便主動住了口,搖著頭說:“扎比尼剛醒,還是得好好休息,別的事?情,等明天再說吧。”
他的態度果斷,其他人出于震驚中,也沒有?反駁的打算。等扎比尼重新換過藥,人也睡下后,他們才從房間離開?。
他們現在身處金西要?塞的總督府,他們這些人都可謂是金西要?塞的恩人,在平息了事?端后,總督急切將他們迎進了府內休養。
離了護衛看守的房間,西蒙才看向蘭斯。
“等金西要?塞的事?情解決了后,你還要?離開?嗎?”
今日的講述里,蘭斯的語氣一直淡淡,不帶有?太多的情緒。可西蒙還是能從他的話里窺探到一個嶄新的世界,自天南地北,蘭斯在這消失的三年里幾乎走遍了整個世界,經歷過無數的波瀾。
他的眼底不再有?動搖和遲疑,只余下堅定的信念。
蘭斯還是蘭斯,卻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蘭斯。至少他們從前從來都不會想到,如今的蘭斯會在某些事?情走得比他們還要?更遠。
西蒙想起最?近這幾年世界的變化,眼底不由得浮現出一層陰霾。這些變化正在一點點將這個世界拽向深淵,最?為絕望的是,蘭斯對于過去數年經歷的袒露,正是最?貼切的證據。
蘭斯:“要?的。”
他的聲音有?幾分嘆息。
“修補總是比破壞來得難,就算能攔得住一次爆發,也不能時時都能趕到。”
正如這一次金西要?塞的事?件。
如果不是污染就在附近泄露,這些異種是不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驟變成這樣?。也是在這幾年四處奔走,蘭斯才一點點意識到這些污染所帶來的影響。
其實?各大教會多少對這個事?實?心知?肚明——那就是這個世界早晚會走向滅亡,這只是或早或晚、無法改變的事?實?。
誰也說不清楚這些污染是從何而生?,就像是誰也不知?道異種的由來,只能籠統歸結于墮落,污穢。而至于現在的蘭斯,也頂多清楚這個世界的本質本就是光與暗相生?相克。
有?太陽,就有?月亮。
有?光,就有?暗。
有?生?,也有?死。
想要?根除污染,就跟想要?滅絕一切生?機是相同的、且無法做到的事?情。
這的確是連神明都無法做到的事?,因為在塞拉斯看來,它們的本質并無不同。那些糾纏在信仰里,繼而被神明所接納的污染,同樣?也是力量的來源。
力量有?交疊之時,高漲跌落之刻,當生?機洶涌,便是污染低落,當污染大盛,便有?生?機衰亡。
這便是規則。
當蘭斯在一日又一日的奔波里逐漸明白這點的同時,便也清楚為什么?塞拉斯會是這樣?的淡然。
有?很多事?情做出來,就只是無用?功。
但因為是無用?功,所以就不該去做嗎?
蘭斯不這么?認為。
等送走憂心忡忡的西蒙和丹尼爾,已經到了后半夜。蘭斯看向一直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后的塞拉斯,無奈地笑了笑:“你明明知?道他們怕你。”
“蘭斯明明知?道我在,卻還忽略我。”塞拉斯揚眉,帶著幾分笑意,“這不也怪你?”
蘭斯:“我失蹤了那么?久,他們擔心也正常。這次還是因為收到我的消息才趕來金西要?塞……”
“蘭斯覺得,他們說的就是真話?”塞拉斯打斷了蘭斯的話,“過幾天,暗夜城堡就要?開?了。”
暗夜城堡,又一個原本該消失在歷史的存在。
蘭斯平靜地說:“不管他們來是為了暗夜城堡,還是因為我,都也是同一個目的。”他并不在意是不是順帶的,心意到了本就難得。
過去三年,還能鍥而不舍找他的人,這幾個室友已經比光明教會還要?執著。
蘭斯主動抓住塞拉斯的手?,輕輕晃了晃:“我們回去吧,去找大叔他們。這次過來,沒想到會在金西要?塞待這么?久。”
塞拉斯:“我已經通知?過他們,幾天后直接在暗夜城堡門口等。”
“你已經知?道地點了?”蘭斯眨了眨眼,“在這件事?上,你總是快人一步。”
只要?塞拉斯愿意,那些污染的源頭,他總是比任何人都要?更早感知?。
“所以呢,蘭斯有?什么?獎勵?”塞拉斯摟住蘭斯的腰,拉進兩?人的距離,冰涼的藍眸注視著蘭斯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他的靈魂,“你今天可是一整日都沒有?看我。”
“塞拉斯,嫉妒是人類里丑陋的情緒。”蘭斯似乎意識到什么?,微微掙扎起來,“學什么?都不能學這個。”
“呵呵,我倒是覺得,這種燃燒的情緒非常美妙。”
話音剛落,走廊里的燈火隨之一暗,再度亮起來的時候,已經空無一人。
…
蘭斯不喜歡夢。
直到現在,還是不喜歡。
人在夢中總會有?一種赤|裸裸的、無法約束自己的袒露。在夢中的接觸……那是遠比裸露自己身體還要?來得直白的剖析,就像是靈魂被徹底地吞沒。
可塞拉斯總是喜歡拉著蘭斯入夢。
糜爛的香味充斥整個高原,只要?吸入腹中,那種燃燒的感覺就會越來越劇烈,汗液滲出越多,和香味交融到一起,便會變作另外一種格外濃郁的氣息。越是聞著那個味道,就越有?異種無法掙脫的窒息感。
蘭斯甚至分辨不出來這到底是哪個地形,畢竟經歷的越多,看到的更多,人的記憶似乎也會開?始模糊起來,尤其是在現在這般環境下,蘭斯都不知?道晃動的到底是他們的身體,還是整片大地都在蠕動。
……這也并非不可能,畢竟誰能想到,就連某片大地也能成為容器的一部分?
真是無奇不有?。
塞拉斯低低在笑。
蘭斯討厭那種笑,討厭那種漫不經心的味道,討厭他總是能夠看穿自己的想法……討厭的東西有?很多,但他更討厭自己。
蘭斯厭惡,又無法克制自己沉淪其中,因為在夢中他所能見?到的,又不只是塞拉斯。那些虛幻的影子逐一浮現出來的時候,哪怕蘭斯早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本來就已經歸屬于塞拉斯的一部分,卻還是會忍不住動搖。
他不喜歡這樣?,可塞拉斯喜歡。
他尤為喜歡看到蘭斯沉迷于欲|望的模樣?,為此他會使出各種手?段。
“蘭斯,這樣?不好嗎?”那聲音就在耳邊,潛入骨髓,仿佛是在身體內部,幾乎無處不在,是蠱惑,也是危險,“你和我,正在融合。”
一種無名的恐懼順著血肉蔓延上來,只是還未到巔峰就被另外異樣?的喜悅給壓了下去。
那歡愉的情緒不知?從何而來,伴隨著低低切切的歌聲,癲狂又迷亂,幾乎壓下蘭斯的理?智,在血肉之軀上歌舞。
……熟悉得,就好像是蘭斯自己的聲音。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正?如塞拉斯所說, 只是幾天的時間?,暗夜城堡就悄然在距離金西要塞不足半日路程的地方出現,他收到?消息的時候, 看向正在病床上吃藥的扎比尼。
“你們也是打算去暗夜城堡的吧?”
西蒙看了眼蘭斯:“已經出現了?”聰明人說話,都不需要太多的言語。
“嗯, 我現在就走走。”蘭斯平靜地說,“如果你們需要的話,可以搭便車。”
丹尼爾好笑地揚眉:“要怎么搭?”
蘭斯走到?窗邊, 將病房的窗給推開了, 門外?赫然是一條扭動的飛毯。只看著那波動, 就知道這是一件詛咒物。
“它。”
蘭斯伸手摸了摸詛咒物的毛毛,看向丹尼爾:“它很大, 可以坐很多人。”
在誰都沒有說話的時刻, 彈也似地坐起來的人是扎比尼,他嚴肅著臉說:“我去。”
丹尼爾翻了個白?眼,一巴掌抽在扎比尼的后背:“就你這樣,你還打算去?”
扎比尼皮笑肉不笑:“我不能去, 你們也別想去。”
西蒙冷靜地指出一點:“可你攔不住蘭斯。”
扎比尼:“但我可以攔下你倆。”
丹尼爾和西蒙:“……”
好一個無情無義之?人。
…
一座在群山里若隱若現的城堡插|入云霄,通體漆黑的顏色看起來異常低調,可洞開的大門內, 隱約能聽到?慘叫聲?。
只是往往看了過去, 那聲?音再度消失, 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幻覺。
城堡高|聳, 燃著燈火。
只站在門外?看,時不時能看到?窗臺晃動的人影。
已經有好幾批人進去了。
在大門外?等?候的人群里, 紅薔薇小隊大概是這里面最惹眼的。仔細說來,他們的穿著打扮并不高調, 可是任由是誰往來,都會忍不住看他們一眼。
只因為?他們是紅薔薇小隊。
只要沾染了隱秘的人,怎會不知道這么個隊伍?
早前的紅薔薇小隊只是作為?賞金獵人而出名?,但在這三年里,這隊伍卻總會出現在最危險、也是最怪異的地方。他們的出現時常會和一些?隱秘消失產生聯系,久而久之?,也有人猜想到?了什么。
只是在官方層面上,各大教會并不打壓能追尋到?隱秘的各路職業者。對于紅薔薇小隊的態度,則是更加曖|昧。
不過在諸多教會里,光明教會是唯一不怎么和紅薔薇小隊往來的教會。
很多人都猜測是否是因為?蘭斯曾出沒在這支隊伍里,讓光明教會一并拉上了黑名?單。只是不管怎么樣,紅薔薇小隊出現在這里,往往意味著不久之?后事?態的緩解。
倏地,一片陰影落下。
紅薔薇小隊的人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敏銳地感覺到?了飛毯的到?來,他們急匆匆地穿過人群跑了過來,對著飛毯上的人說說笑笑。
很難得的,這一次飛毯上的人還有不少。
除了塞拉斯和蘭斯外?,其余的人一看就是貴族出身與護衛。
漢斯看著蘭斯毫無遮攔的臉:“你不再掩飾了?”
蘭斯:“沒有掩飾的必要了。”
扎比尼他們和蘭斯的關系并不是秘密,當他們和紅薔薇小隊的人一起行動的時候,自?然會引起許多人的猜測……尤其在這之?前,蘭斯和紅薔薇也有來往。
“你是沒必要,可是那位呢?”
暗夜城堡外?的營地鴉雀無聲?,那并不是因為?人少,只是無人敢說話。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蘭斯,以及他身后的教士身上。或許不是誰都知道蘭斯長什么樣子,可是塞拉斯的模樣卻常為?人所熟悉。
當他自?然地跟著蘭斯步下飛毯時,有多少人都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也沒有必要了。”蘭斯輕聲?說,“暗夜城堡有什么變化嗎?”
漢斯忍住焦急的心思?,和蘭斯說起這兩天守在暗夜城堡外?的情況。
達里爾則是好奇起那些?跟在蘭斯身后的貴族護衛,只是不近不遠地看了幾眼,他們就敏銳地發?覺了達里爾的注視掃了過來。
不過達里爾并不在意。
如果是三年前的達里爾,或許還會手忙腳亂,可是經過三年的時間?,他現在已經鍛煉出屬于自?己的厚臉皮,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后,達里爾回到?隊伍里,和茉莉咬耳朵。不管過去多久,他倆都是小隊里最八卦多嘴的人。
聽完漢斯說的話,蘭斯微微皺眉,仰頭看著暗夜城堡那高聳的塔尖,低聲?說:“不太對勁。”
“這些?年你去過的地方,哪里正?常過?”巴克沒忍住吐槽了一句,比起三年前,一道刀疤橫過他的鼻梁,平添了幾分彪悍氣,“這里比起之?前的,還有哪里不同?”
塞拉斯:“聲?音。”
他只簡單丟下了這個詞語,就抓著蘭斯的手往暗夜城堡走去。
被拖走的蘭斯沒忘記室友,回過頭來和他們說話:“先跟我們進來吧,不過里面會比較危險,要小心。”
扎比尼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帶著人跟了上去,再加上紅薔薇小隊的成員,這人數倒是比在場其他人都要多。
或許有人想要攔下他們說話,但看著這么多人,到?底不敢亂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暗夜城堡的大門口。
不過,相信塞拉斯出現的消息,會瘋狂地傳遍任何一個地方。
“以前,你都是隱藏自?己的身份去處理這些?事?情?”丹尼爾問,走進城堡內,那種瘋狂和壓抑的氣氛就籠罩下來,“怪不得總是尋不到?你的蹤跡。”
西蒙:“你問了個白?癡問題。”如果不是掩藏了自?己的身份,那蘭斯是怎么避開那些?鋪天蓋地的追查?光是光明教會就不可能放過他。
蘭斯笑了笑,不自?覺地握緊了和塞拉斯交握的手指。塞拉斯似有所覺,輕輕搔了搔蘭斯的手心,癢得他微微一顫。
城堡的內部?分明遍地都是燈,卻還是有一種冰冷幽暗的感覺。就像是光線再亮,在這里都會被無形的東西吞噬。
不只是光線,就連聲?音在這里好像也會被吸附掉,分明進來了這么多人,卻有種靜悄悄的奇異感。
達里爾:“……這里,好安靜呀。”
“嗯,聲?音應該是這里的禁忌。”蘭斯輕聲?說,“你們來之?前,把背景都看了嗎?”
紅薔薇小隊的人都點了點頭,扎比尼他們更不用說。
暗夜城堡在幾百年前,是一位伯爵的領地。那時候的暗夜城堡是附近領地的向往的所在,因為?這位伯爵非常和善。
只是這個伯爵有個怪癖,他只會在晚上才會出現。
所以這里才會被稱之?為?暗夜城堡。
暗夜城堡每個月都會舉辦一場晚會,適齡的青年都會受邀前往,不分男女。這樣的晚會持續了好幾年,然后在某個夜晚,這位伯爵當著所有與會者的面□□崩潰,潰敗成一灘血水。
所有參加了這一夜晚會的人也全?都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去向。
后來才漸漸有了傳聞,說是這位伯爵每次召開晚會,不過是為?了給自?己尋找合適的食物。而他的潰爛,也不過是遭遇污染后的墮落。
暗夜城堡衰落后,時不時會有人在深夜誤入,看到?本該寂靜的城堡亮起,有來來往往的人穿梭其中?,仿佛是一場晚會的召開。
再到?后來,就誰也不知道暗夜城堡是怎么消失的,正?如沒有人知道它現在為?何出現。
“噓。”塞拉斯豎起手指,“聽。”
滴答滴,滴答滴——
清脆的、敲擊在樂器上的聲?音。
暗淡的大廳突然明快起來,就像是有雙無形的手抹去了所有的陰霾,露出明亮的色彩。美妙的樂聲?流淌著,伴隨著旋轉出現的舞者,開始歡快地在大廳里跳動。
一瞬間?,大廳充滿了人。
由寂靜再到?熱鬧的轉變,也不過僅僅一眨眼。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宴會, 正?在舉行。
能看到,聽到,聞到, 感覺到,如何不像是一場真正的宴會?
只是這些人的穿著, 打扮,甚至是說話的腔調,都和現在略有差別。
蘭斯聽到西蒙小聲說了句:“都是幾百年前流行的打扮, 喲, 那項鏈倒是品味不錯……”也不知道他的眼睛究竟看哪里去了。
宴會上的人似乎自然而然就接納了他們, 仿佛他們是這舞會的一部分,甚至還有人來邀請他們跳舞。達里爾蠢蠢欲動, 好奇都快從他的眼睛里?跳出來。
“不許過去。”蘭斯搖了搖頭, “不要吃這里?的東西,也不要接受任何人的邀請。”
達里?爾收回蠢蠢欲動,老?實地在隊伍里?站好。
巴克:“我看到了里?根,還有亞歷克斯, 他們怎么都穿著稀奇古怪的衣服?”
眾人順著巴克說的方向看去,只見的確有幾個長相略顯彪悍的男人穿著燕尾服在和其?他人跳舞。他們是如此的投入,就仿佛他們也是這場宴會的一部分。
蘭斯看著他們的模樣, “他們看起來不認識你。”跳舞時?, 他們的眼神掃過這里?, 卻沒有任何的波瀾。
巴克:“要不要我過去看看?”
“不要。”蘭斯果?斷地拒絕, “離開這里?。”
眾人沒有停留,順從蘭斯的意見很快穿行過大?廳, 朝著兩側的通道走去。只是人剛要出去的時?候,卻被守在門口的護衛攔住。
這是整個大?廳里?第?一個對?他們的存在有反應的人。
“你們還沒有跳舞。”
護衛硬邦邦地說。
“砍他一刀?”丹尼爾皺眉, “不過,在這種?地方,一般也沒用。”
“嗯,是這里?的規則限制。”蘭斯問,“是必須所有人都跳舞,還是只要隊伍里?有人跳舞就行。”
他謹慎地提問。
護衛的腦袋轉動,一點點地抬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蘭斯看。
“……嘻嘻,只要你去跳舞……”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眼瞅著就要勾住蘭斯的袖子,卻被猛然出現的光刃砍斷。
繼而,有無數鋒銳的光刃彈射出來,將護衛切成?肉醬。
坍塌下來的血塊里?,蠕動著再生成?一個人模人樣的護衛,只是他再也不敢靠近蘭斯,佝僂著腰堵在他們的前路。
“需要跳舞……需要跳舞……”
蘭斯無奈地看著塞拉斯:“你怎么突然就動手?”
塞拉斯:“因為想。”
他順手摟住蘭斯的腰。
“干嘛?”
蘭斯撐住塞拉斯的胳膊,覺得他這種?小動作?越來越多。
“他不是說,要跳舞?”塞拉斯朝著蘭斯揚眉,淡笑著說,“那自然是跳舞去。”
音樂越來越恢弘盛大?,大?廳內下場跳舞的人也越發地多,可當蘭斯與塞拉斯踏入其?中,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他們涌來。
蘭斯的聲音輕了下來:“看來,要小心?。”
“蘭斯,我很好奇。”塞拉斯紳士地牽著蘭斯的手,“你有些時?候,是把我當做什么看待?”
“當個人。”蘭斯只覺得塞拉斯這話很奇怪,“不然還能是什么?那些亂七八糟的模樣嗎?”
他做出一副要暈倒的表情。
“我的接受程度沒那么高。”
“是嗎?”塞拉斯揚眉,“可有些時?候,我覺得蘭斯還是蠻能包容的。”
蘭斯面無表情地踩住塞拉斯的腳。
這人是怎么頂著一張圣潔漂亮的臉蛋說出這種?話的?
褻瀆!
這是對?他那張臉的褻瀆!
…
樂聲越來越大?,跳舞的人群也隨之變幻,沒有進入舞池的其?他人在邊上觀看,時?不時?警惕周圍的情況。
扎比尼戳了戳戒備的達里?爾,給人嚇了一跳:“你干嘛?”
達里?爾揉著鼻子嘟噥,差點反射性給他來一刀。
“蘭斯和舍弗閣下的關?系很好?”
達里?爾警惕地看著扎比尼:“你問這些干嘛?蘭斯沒有和你們說嗎?”
扎比尼:“蘭斯說了過去三年的事,不過提起舍弗閣下,只說他們關?系不錯。”
“那是不錯嘛?”達里?爾吐槽,“那幾乎是粘在一塊。”
許是因為蘭斯帶著他們一起來的,也可能是過去蘭斯曾提及過室友的存在,達里?爾的戒備屬于有但?不多的程度,被多問了幾句,就什么都也給說了。
他說他們兩個總是一起行動,就沒見過落單的時?候,說他不喜歡單獨和塞拉斯呆在一起因為他的氣勢很嚇人,說起他們在荒漠里?扎營結果?蘭斯為了救人受傷后塞拉斯屠干凈了當地的異種?,說蘭斯總是更喜歡白天而不喜歡月出的時?候……
達里?爾那嘴巴波登波瞪的時?候,那叫一個滔滔不絕,說得漢斯都瞪了過來。
達里?爾先是一慫,而后挺直了腰。
“大?叔,我也沒說錯呀,蘭斯和舍弗大?人就是很要好,一般夫妻都沒他們那么親密……”
“達里?爾,你難道就沒想過……”茉莉終于忍不住打斷了達里?爾的話,幽幽地說,“其?實蘭斯和舍弗大?人就是一對?嗎?”
“一對?,什么一對??”達里?爾沒轉過彎來,“朋友?”
“你會和朋友手牽著手,會和朋友在一張床睡覺,會親吻對?方的額頭,會給他穿衣服,也會時?不時?抱著走來走去嗎?”茉莉幾乎是不停歇地念出好長一段話,“如果?你有這樣的朋友,那我只能說你朋友對?你不正?常。”
達里?爾沉思,他把茉莉說的話套在自己?朋友身?上——當然,也就是他們紅薔薇小隊其?他成?員的身?上——那些被他目光掃過的人都沒忍住打了個寒顫,然后瘋狂搖頭。
顯然沒有哪一個想要被達里?爾當做這種?“朋友”。
“……沒有。”達里?爾也不知為何打了個哆嗦,摸著自己?寒毛聳立的胳膊,“有這種?‘朋友’也太恐怖了,那簡直像是被惡魔纏上了。”
丹尼爾:“你說的惡魔,是舍弗閣下嗎?”
“當然。”達里?爾瞪大?了眼,“除了他,還能有誰?”
有時?光是旁觀看著,都隱隱有一種?溺斃的窒息感,除了蘭斯之外?,達里?爾想象不出還有誰能承受這種?滅頂的威壓。
丹尼爾嘀咕著:“和以前的印象差別也太大?了。”
達里?爾聽了這話,撓了撓頭。
“以前的舍弗大?人聽起來像是個刻在雕像上的假人,沒見過,但?也聽過,真的見了,雖然不一樣,但?也沒什么不好的。”
完美,正?直,善良,公正?。
聽起來多么光明的詞語,也令人向往。
可假仁假義的人也不少。
達里?爾覺得現在的舍弗大?人看起來也不錯,起碼他看起來有情緒,像是個真人,還護短。
嘿嘿,雖然舍弗大?人平時?不怎么表現出來,可是在除了蘭斯之外?的事情上,對?他們這些朝夕相處的人,多少還是有點感情的。
噠,噠噠。
步伐輕舞,他們能聽到清脆的踩踏聲。
而后,原本流暢的音樂突然停下來,在二層平臺上,有個戴著面具的貴族步了出來,手里?端著一杯紅色酒液,看起來正?打算說些什么。
只是還沒等他說話,兩枚月牙就在他的左右出現,毫不猶豫地貫穿了男人的腦袋。
血漿濺了出來,順著階梯蔓延。
原本正?期待著主人說話的賓客紛紛看向唯一的異類,他們的身?體變得扭曲,像是膨脹的肉球,正?要撕裂那皮囊。
一陣優美的樂聲再度響起,原本要掙扎起來的賓客們紛紛恢復了原形,僵硬著自己?的身?體又開始跳動。只是他們怨毒的眼神緊盯著蘭斯不放,恨不得將他撕成?碎皮。
聲音,才是關?鍵。
蘭斯握著法杖看向二層平臺,看向那蠕動再生的怪物。如果?護衛都能再生,身?為這宴會主人,當然也可以。
“不演了嗎?”
重重疊疊的聲音響起來,似男似女。
“你們的舞,跳起來真好看,我想看你們給我跳一輩子的舞……”
隨著話音響起,整個大?廳的燈光暗淡下來。
嘶吼從四面八方響起來,在主人的驅動下,這些被樂聲控制的怪物咆哮出聲,拼命想要掙脫音樂的束縛,撲向生人。
“茉莉,你去接替塞拉斯演奏,達里?爾,你護送茉莉過去。”嘶吼聲里?,蘭斯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來,“其?余人,自行戒備,我發現目標了。”
零零散散能聽到有人應答的聲音,至于扎比尼他們……早在進來前,他們就已經各有約定,無需蘭斯多言。
“想要看我們繼續跳下去?”一道又一道的光自蘭斯的腳下蕩開,讓他平步走上高空,“那你可以試試看。”
他笑了起來,法杖指向重新凝聚的宴會主人。
“看你能不能留下我們。”
“那還是讓他去死吧。”平靜帶笑的嘆息聲里?,塞拉斯重新出現在蘭斯的身?后,“畢竟,我只想跳給蘭斯一個人看。”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轟——
暗夜城堡外, 原本駐扎在營地里的?職業者?紛紛沖了出來,看向聲音的?來源地。只見高|聳的城堡塔尖正在滑落,大塊大塊的黑色碎石跌落下來, 將整片大地都籠罩在內。
月光更盛,遍地都是震蕩。
怪異的?嘶鳴聲響起, 像是暗夜城堡內藏著無數只可怕的怪物。綠意雜草瘋狂滋長,很快蔓延到了城堡的?墻壁上。原本看似尋常的、隨處可見的雜草扎根在石頭里,粗壯的?根須膨脹, 硬生?生擠出本不該存在的空隙。
營地里的?職業者?不得不緊急撤離, 不讓也不會被這些瘋狂的植物襲擊?
“是異種嗎?”
“不, 并不襲擊人。”
“真是奇怪……”有?人說,“難道是有?生?命女神的?教徒?”
議論紛紛。
只是比起討論, 更讓他們在意的?是暗夜城堡內發生?的?事情?。
暗夜城堡出現不過幾天, 進去的?人已有?三波,只是從沒有?人出來,留守在外面的?人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況。
偏偏紅薔薇小隊一進入,就有?了這樣的?變化, 這些人心中?多?少是有?猜想。畢竟這樣的?事情?已經出現了不知道多?少次……可這也太快了!
不管他們心中?是什么想法,最終這場震蕩還?是蔓延到了附近的?山峰,地動山搖間?, 有?人看到了高塔徹底碎裂的?模樣, 那棟陰郁壓抑的?城堡在激烈的?晃動里被裂開的?大地徹底吞沒。
在那漫山遍野的?綠色里, 月光正盛。
…
半個月后, 扎比尼帶著人回到了德約塞城。丹尼爾和西蒙早在進城前?就和他分開,都有?各自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扎比尼剛進城, 就被等在城門口的?自家人攔住。
“少爺,家主正在公館內等著您。”拉姆家族的?人畢恭畢敬地等待著扎比尼。
扎比尼微微皺眉, 倒也沒說什么,就跟著人去了。回來的?路上,明?里暗里跟著他的?人不少,扎比尼估計都是他那老爹在操心。
公館就落座在德約塞城的?中?央,越過廣場,有?不少人在喂養白鴿,放飛雪白的?翅膀里,扎比尼收回了視線。
馬車一路到了公館前?,就看到了拉姆家主背著手等在門前?的?模樣。
扎比尼心中?一軟,剛想說點什么,就看到他老爹橫過來的?眼睛,冷冷地說:“就愛往外跑,差點連命都丟在外面了!”
扎比尼:“我這不是活著回來了嗎?”
“不過僥幸!”
扎比尼懶得理他,下了馬車就往里面走。父子兩人的?關系一直都是這么別扭,見面就是吵架,伺候的?人都已經熟悉得不得了。
兩人一路吵到了公館內,還?是因為拉姆家主要喝水潤喉,這才堪堪停下來這場爭辯。
扎比尼背著手站在書桌前?,冷聲說:“你特意過來,不會就只是為了看我活沒活著吧?有?話快說,沒事我就走了。”
“……你在暗夜城堡內,見到了什么。”
他老爹被扎比尼這話問得眉頭緊皺,不過倒也不是個藏著掖著的?脾氣,直截了當就問了起來。
“聽說,你見到舍弗閣下了?”
“不用聽說,據說,我不是已經寫信回來了嗎?”扎比尼撇嘴,“金西要塞就是蘭斯和舍弗閣下護住的?,暗夜城堡也是他們毀掉的?,至于他們在暗夜城堡里做了什么,我也說了,我不知道。”
“你之前?和幾個朋友巴巴要去暗夜城堡,結果?就什么都沒做成,任由著這過去之地坍塌?”拉姆家主呵呵笑了聲,“這可不是你的?脾氣。”
“誰說我什么都沒有?得到?”扎比尼揚起眉,直勾勾地看著老爹,“起碼,我知道了真相。”
父子兩人對視良久。
“真相?扎比尼,我有?什么瞞著你的?地方嗎?”
“那可真是太多?了。”
扎比尼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強硬。
“父親,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大地母神還?好嗎?”
拉姆家主驟然沉默,沒有?立刻回答扎比尼的?話。
扎比尼多?么熟悉他父親的?性格啊,一看他這個反應,便笑了起來。
“果?然是這樣。”
“你特地去走這么一遭,為什么不直接來問我?”
“問你,你就會回答嗎?父親。”扎比尼搖頭,“我想知道親眼看到。”
“哪怕會死??”
“父親,在現今這個時?刻,早死?晚死?,難道有?差別嗎?”
拉姆家主皺眉:“不要胡言。”
“父親,你清楚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扎比尼往前?幾步,胳膊撐在桌面上盯著拉姆家主的?眼睛看,“事態都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為什么官方卻還?什么都不說?”
又是更長的?沉默,沉默到了扎比尼覺得還?是等不到答案的?時?候,才聽到拉姆家主沉沉嘆了口氣。
老拉姆看著扎比尼:“隱秘之所以為隱秘,就有?它不可外傳的?道理。三年前?的?秩序崩塌,你也是親眼看到的?。如果?將一切都肆無忌憚地公布在民眾面前?,你猜他們是會理智思考,還?是會被恐懼的?本能拖垮?”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說,就任由著他們無知無覺地等死?吧!”扎比尼厲聲道,“而您連我都瞞著!”
“徒增無勞的?憂愁。”老拉姆淡淡地說,“扎比尼,你覺得你能比教會那些高階教士厲害到哪里去?你能比審判長,教皇,甚至是……”他收住聲,沒再說下去。
可扎比尼卻知道老拉姆暗指的?是什么,他也跟著沉默。
“你是怎么知道這么多?的??”老拉姆趁著扎比尼不說話的?時?候反問,“就算你真的?去了豐裕草原,窺探到了附近土地的?問題,可是也不可能知道這么多?。”
他微瞇著眼,聲音尖銳起來。
“是舍弗閣下?”
“父親,你這話,是作為父親來問我的?,還?是作為拉姆家主來問我的??”
老拉姆冷哼了聲,隨手抓起桌上的?擺件就朝扎比尼丟過去,“臭小子,還?給你臉了是吧?”
轟,轟轟——
一時?間?,整個書房充滿了各種奇怪的?爆鳴聲。
書房外的?護衛咳嗽了聲,沒敢進去。
這也是常態。
這對父子要是不打起來,才是奇了怪了。
等他們打完,書房也塌得差不多?了,兩人在廢墟里面咳嗽,抹了把灰撲撲的?臉。
老拉姆看著扎比尼陰沉的?臉色,朗聲大笑:“臭小子,既然是你自己想知道的?,那就不要后悔。”
他朝著扎比尼伸手。
扎比尼盡管臭著臉,但?還?是過來給人拉了起來。老拉姆卻抓著扎比尼的?手掌不放,將人拉了過來,靠在兒子的?耳邊低聲說:
“大地將傾,無可避免。”
…
“哈湫——”
達里爾狠狠打了個噴嚏,惡狠狠地瞪著怎么都鑿不開的?地面,扭頭看向后面正不緊不慢走來的?蘭斯一行人。
“蘭斯,這根本沒法挖啊。”
蘭斯在他的?身邊蹲下,手指摩挲著粗糙結實的?地面,低聲說:“我記得之前?來的?時?候,這里的?土地不是這樣的?。”
“嗯,這里本來以種植出名。”塞拉斯平靜地說道,“這種變化,是最近兩個月才有?的?。”
蘭斯站起來,看著有?些荒涼的?土地,在更遠處,有?隱隱約約的?人影背著水桶穿梭在枯黃的?土地上,他們勤勤懇懇,還?在試圖拯救這突然荒廢的?土壤。
“難受?”
塞拉斯的?手掌壓在蘭斯的?肩膀上,也跟著看向這荒蕪的?土地。
“你之前?說,努力?也是無用。說的?就是這個?”
“這話當初可是你說的?。”塞拉斯笑了起來,“不要什么都推到我身上。”
蘭斯讓紅薔薇小隊先行解散休整,自己和塞拉斯沿著干涸的?土壤不緊不慢地走著。聽到塞拉斯這話,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會有?點難受。”蘭斯老實地說,“但?是,我也不覺得這沒有?意義。所以,盡力?而為就好。”
他已經逐漸意識到塞拉斯當初說的?那些事情?代表著什么,但?凡事盡力?就好。
誰也無法成為世界的?救世主。
“你還?不算他們的?救世主嗎?”塞拉斯捏了捏蘭斯的?后脖頸,“沒有?你,現在可不會這么安定。”
“要這么說,那得感謝無暗之鎖。”蘭斯眉眼微彎,“這可是祂殘留下來的?力?量。”
只是依靠著一位已經墮落的?神明?殘留的?力?量,真的?能做到那么多?事嗎?蘭斯仰頭看著明?媚的?陽光,透過稀薄的?云層,望見那輪高掛在天上的?太陽。
依稀的?,他耳邊好似幻化出無數竊竊私語。
只在他還?沒來得及聽清楚前?,塞拉斯就抬手捂住了蘭斯的?耳朵。
撲通——
撲通——
“噓,仔細聽我的?心跳。”
于是,蘭斯便只能聽到血脈跳動的?聲音。
那是來自于塞拉斯的?心臟。
強而有?力?,緩慢。
一下又一下,是生?命強勁的?跳動。
“讓他們看到,又要笑話了。”
“蘭斯在意這些?”
“你不在乎……哈,你的?確是不在意,你連教會都不再回去,弄得他們看我都是一副蠱惑了你的?模樣。”
“回去只會造成更大的?危害。蘭斯要是不介意的?話,倒是也能陪你回塔菲索亞。”
塔菲索亞是光之地,按著塞拉斯之前?的?說法,怕不是他一進去就能徹底污染整個塔菲索亞。
蘭斯抬手抓住塞拉斯的?手腕,往下扯了扯,“我沒事了,沒聽到了。”
蘭斯沒說自己到底聽到了什么,塞拉斯也沒問他為什么總會聽到這些,彼此就像是心知肚明?的?人,在說心知肚明?的?話。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啊,天黑了。”
“星星很亮。”
蘭斯的?眼底倒映著群星的?璀璨,天幕充斥瑰麗的?銀河,讓人久久移不開眼神。過了好一會,蘭斯才開口。
“每次看到星星,總會覺得它們在慘叫。”
“那是錯覺。”
“星星不會痛嗎?”
“人類才會痛。”
蘭斯有?時?候總會有?莫名其妙的?問題,莫名其妙的?發問,塞拉斯也會莫名其妙地回答他,莫名其妙地朝著他笑。
蘭斯不自覺地扣緊交握的?雙手。
“怎么了?”
有?所覺察的?塞拉斯低頭,就看到蘭斯踮著腳仰起頭親了親他的?側臉,那親吻很淺,就像是一陣風。旋即,風落了,蘭斯也跟著后退兩步,輕聲地說。
“我們回去吧。”
越走越深,他們已經遠離了駐扎的?地方。
蘭斯扯了扯塞拉斯的?胳膊,只他卻紋絲不動,沉沉地望著蘭斯看。
蘭斯鎮定地看了回去:“就許你對我做什么,不許我親回去嗎?”
塞拉斯摸了摸剛才被蘭斯親過的?地方,慢吞吞地說:“那種也算是吻?”
蘭斯強撐著羞赧說:“……碰都碰到了,怎么能不算?”他的?話剛說完,塞拉斯就用力?將人拉了過來。
那擁抱緊得人喘不過氣,蘭斯剛要抗議,就見陰影落下,塞拉斯吻住了他的?嘴,不許他再有?任何?的?掙扎。
那靈活的?舌頭就像是吞噬的?小蛇,緊緊糾纏著蘭斯不肯放。即便他的?肺活量再好,到底也是人,也會有?憋不住的?時?候。他用力?推搡著塞拉斯的?肩膀,發出嗚咽的?掙扎。
“……塞……嗚嗚……”
好不容易塞拉斯退了一步,蘭斯大口大口地喘息,剛要罵他,脖頸處就劇痛起來,蘭斯嘶了聲,不敢再動。
任由是誰被咬住了致命處,也會如他一樣。
呼哧——
粗重的?呼吸,濕膩的?吐息,一瞬間?,蘭斯恍惚有?種錯覺,如今在啃咬他的?不是人,而是一頭入了狂的?怪物。
“……你是怎么了?”
蘭斯喃喃地說。
也有?過無比瘋狂的?時?候,可那多?是在夢中?。夢中?的?可以是塞拉斯,也可以是佛拉爾,可以是人,也可以不是人。蘭斯根本不知道與他糾纏的?會是什么東西,會是什么存在,人的?下限之所以擁有?,似乎就是為了被不斷突破的?。
可是在現實中?,至少是在他們相處的?這幾年里,塞拉斯表現得溫文?有?禮,少有?沖動逾越的?舉動。
那身為人的?皮囊,少有?被扒下來的?時?候。
直到此刻。
“蘭斯。”
他聽到黏糊糊的?、曖|昧的?呼喚,從四面八方來,帶著異樣的?蠱惑氣息。
“來。”
冰涼濕涼的?手牽著蘭斯,一步步地沒入黑暗里去。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又是一個冬天, 紅薔薇小隊趕到西切卡利亞的時候,剛好?下起了暴風雪。隊伍里好幾個隊員被刮得受不了,只能緊急找了個地方停下來休息。
在小鎮居民騰出來的空屋里, 燃燒的壁爐提供著小小的火源,達里爾蹲在壁爐前折騰著詛咒物, 試圖讓整個屋子都熱起?來。
茉莉則是拿著個本子在統計今年去過多少個地方。她向來有這樣?的習慣,總是喜歡記著發?生過的事情,就好?比處理金西要塞的土壤問題, 就在她的筆記里被大書特書。
畢竟那是一段和大地母神教會起了爭執的日子, 在他們過去?的幾年里, 也算是少有。
茉莉只要一想起?那時候,那些?來找他們的大地母神教會?的教士, 就忍不住打著哆嗦。
在這之前, 茉莉從來沒想過,人會?異變成那樣?。
這也間接證實了蘭斯的猜測。
大地母神的確是出了事。
不然信仰祂的教士是不會?有這樣?的變化。
只是奇怪的是,相比較百年前那場災變,這一次母神的墮|落污染似乎沒有那么強勁的危害……至少這些?教士都還保留著理智, 除了外表的奇特外,沒有表露出太多?的攻擊性。
他們之所以阻止紅薔薇小隊,也不過是以為他們是尋常的賞金獵人一流, 想要驅趕他們離開這片已經被詛咒的土地。
然后……
后面發?生的事情, 茉莉有些?記不清了。
她所能知道的就是, 蘭斯和塞拉斯一起?幫著大地母神的教士解決了這個問題, 讓那枯萎的、無?法生長?的土地重獲生機。
這樣?記不得、記憶出現空白的事情,在過去?幾年出現了很多?次, 那龐大的次數已經讓紅薔薇小隊的成員學會?不去?在乎。
也就只有達里爾偶爾想起?來,還會?鍥而不舍地追問。
茉莉隱隱約約有個猜測, 關于蘭斯到底還是不是……或許,那不是猜測,而是事實。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不管蘭斯是什?么樣?的存在,可?他的作為都只有一個目的。他奔波與忙碌的方向,都是為了護住這個岌岌可?危的世界。
在紅薔薇小隊的這幾年里,給了茉莉從未有過的滿足。
很忙,很累,很折騰,也很奔波。有時候會?起?沖突,也會?有無?數的麻煩。有生命危險,也會?有追殺。一路上并不是一帆風順,很多?時候也有苦難。
可?那種滿足……每一次、每一次在挽救了什?么,拯救了什?么后,那種自內心蔓延出來的滿足與快樂,是無?論什?么東西都無?法取代的。
茉莉不知道其他人繼續待在紅薔薇小隊是為了什?么,可?只要蘭斯還在,只要他還能堅持,那茉莉就會?不顧一切地追隨他走下去?。
女法師盯著自己已經記完了大半本的筆記,心滿意?足地合上,看向達里爾。
“達里爾,你要是再弄不起?來,就讓開我來。”
“我不信,我能行,茉莉你再等等我——”
只要達里爾和茉莉說起?話,紅薔薇小隊就會?變得熱鬧起?來。他們兩張嘴就可?以抵得上別人七八張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等達里爾和茉莉折騰完,終于讓整個房間都熱乎起?來的時候,緊閉的門打了開,出去?探查的蘭斯和塞拉斯一起?回來了。
風雪在外面狂嘯,卻絲毫沒有吹進小屋。
蘭斯等塞拉斯進屋后才關上了門,順手拍了拍肩膀上的雪,呼吸間都是冷冽的寒意?。
“吃完東西后就休息,今晚警惕點。”塞拉斯漫不經心地吩咐下來,“要是睡死了……或許就真的要死了。”
達里爾無?端打了個寒顫,在小隊里,他是靈感最?高的一個。自塞拉斯的話里,他莫名覺察到了一種極其強烈的危險。
漢斯一看達里爾的表情就知道不對勁,皺眉問:“這小鎮有問題?”
“是天氣有問題。”蘭斯搖頭,“我感覺不到災變之主。”
蘭斯這話一出,其余人的臉色大變。
災變之主,或者?說沉默喪鐘,同?樣?也是穩固這個世間法則的一大正神。這種極端天氣本就源自于祂的神力,可?蘭斯說他沒能感覺到其中?屬于正神的力量……
巴克面無?表情地抓過自己的儲物項鏈,摸出通訊球去?聯系自己的一個朋友。
那個朋友正是災變之主的信徒。
……滋滋……
通訊球響起?怪異的電流聲。
滋滋——
巴克嘆氣著掛斷了,沉默了好?一會?才說:“他以前,從來不會?不接我的通訊。”
詭異的沉默降臨在這個小屋里。
蘭斯推著塞拉斯進屋,在最?后的兩個位置坐下來,捏著眉心說:“變化越來越多?,以后這樣?的變故還會?有的。”
“……光明在上……也會?嗎?”
達里爾弱弱地問。
當他這么說的時候,蘭斯明顯能感覺到漢斯和巴克的拳頭緊握,青筋暴起?,看起?來像是想把?達里爾胖揍一頓。無?論到了何?時何?地,這些?虔誠的信徒都無?法容許有人褻瀆自己信仰的神明。
只是在隱忍后,他們又嘆了口氣。
漢斯:“……我不想接受,也不愿意?這成為現實。”
達里爾在說完后就已經后悔了,正懊惱地拍著自己的嘴巴,嘀咕著說:“不會?的,不會?的,肯定不會?的……”
“……可?是,幾年前,太陽不是已經……”茉莉怯生生地說,“……更靠近了。”
說是靠近,那就像是,它看了過來。
聽著他們的對話,蘭斯偷偷看了眼塞拉斯。就見他窩在窄小的沙發?里把?玩蘭斯的手指,那認真的模樣?,可?比他剛才說話的時候還要上心。
蘭斯扯了扯自己的手指,“專心。”
他的聲音輕輕的。
“專心聽他們說那些?廢話嗎?”塞拉斯含笑看向蘭斯,“蘭斯,難道你也在擔心?”
蘭斯拍了一記塞拉斯的肩膀,沉痛地說:“還我那個一本正經的舍弗大人。”
“嗯,蘭斯要是想見他的話,今天晚上可?以來……”塞拉斯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蘭斯抬手捂住了。
塞拉斯的眼神越過手掌的阻礙掃向蘭斯,眼底是淡淡的笑意?。他打了個響指,明明嘴巴被蘭斯捂著,可?聲音還是不緊不慢地在屋內響起?來。
“倒也不用在意?,就算諸神墮落,光明之鑰也會?是最?后的守門人。”
塞拉斯曾經是光明之鑰的人間使徒,他說出來的話,遠比其他人要可?信得多?。
也不知道紅薔薇小隊的人究竟從他這話里感覺到了什?么,一個個看起?來像是安了心似的,終于穩下來處理晚飯的事情。
他們行動起?來速度很快,還沒入夜就都吃完洗漱好?,一個個自找了地方去?窩著休息。
屋子里唯一能躺得下人的沙發?,就留給了塞拉斯和蘭斯。只是這沙發?很狹窄,兩人要一起?躺著就只能側著身?,蘭斯是沒打算和塞拉斯擠的。
“你在這休息,我去?……”
蘭斯的話還沒說完,塞拉斯就把?人扯了下去?。兩人在沙發?上摔做一團,塞拉斯的力氣很大,抱得蘭斯無?法掙扎,只能用眼神殺他。
塞拉斯慢條斯理地說:“這不就能睡了?”
他略挪了挪身?體,讓蘭斯躺在他的身?上。
蘭斯:“……”
這是什?么荒唐法子?
“你身?上硬邦邦的,躺著不舒服。”
話剛說完,蘭斯就感覺身?下人的身?軀怪異地軟化下去?,一瞬間變作軟綿的觸感。
蘭斯甚至沒敢往下看就準確地掐住塞拉斯的臉——幸運的是,起?碼這臉沒變化——他壓低聲音急促地說:“給我變回去?!”
這一來一回折騰,蘭斯疲倦地躺在塞拉斯硬邦邦的身?體上,到底是懶得動彈了。
窗外暴風雪呼嘯,疾風拍打在窗戶上,有種能將整個屋子連根拔起?的驚悚感。蘭斯安靜地聽著那幾乎不曾停歇下來的風聲,在塞拉斯沉靜的呼吸起?伏里,漸漸有了困意?。
蘭斯隱隱約約聽到塞拉斯說他難伺候,本來想回他幾句,到底是困了,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沙沙——
起初, 只是一個人做了噩夢。
誰都會做夢。在夢中,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也?根本不?會引起任何的反應。
可是緊接著, 那夢境開始蔓延。
不?只是一個人做夢。不?只是一次做夢。他們一直、一直在做夢。
那是一個群體?夢。
就像是一次罪惡,瘋狂的昭示。
他們?無數次夢到自己死去, 以各種千奇百怪的方式,以扭曲癲狂的手?段。或是被?異種撕裂,或是被?大地吞噬, 或是在水中覆沒, 或是火焰焚燒而死……如此之多的方式, 如此之多的重復,在每個日夜里, 都是一場絕望的折磨。
如果只是這樣?, 或許他們?還能?安慰自己。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進,隨著夢境的深入,他們?夢到的東西更多。
最終, 他們?看到了令人崩潰的絕境。
“啊啊啊啊啊——”
絕望的慘叫聲,顛覆的怒吼,瘋狂的尖嘯, 重重疊疊的聲音里, 他們?所見的, 所能?得到的, 只有一個無法?挽回的未來。
是死亡。也?是末日。
末日,要降臨了。
這就是所有教會都緘默不?語的真相。
而至于一瞬間, 整個世界自南而北,由東到西, 幾乎所有還活著的、能?喘息的人,都被?這個如同神賜的真相擊潰。
持續的存在需要長久的維護,可是坍塌也?只在朝夕之間。
就算是官方也?難以維持住民眾的理智,更何況就官方教會的本身……也?面臨著無法?抵抗的厄運。
降臨在大地母神教士身上?的事?情,也?同樣?出現在了災變之主的教士身上?。
而這異變,無可逆轉。
原本應該庇護民眾的教士也?成為墮|落污染的一部分,心理防線再強的人也?在這樣?的事?實面前被?擊潰。
如果連職業者都是這樣?,那普通的人類呢?那些?在隱秘面前毫無自我保護能?力的人類,又要如何在這個走向癲狂的末日里存活?
在這樣?劇烈的崩潰下,最先能?預見到的,就是騷亂起。
“放開我,放開我!”
破舊的酒館外,幾個年輕人被?擰著胳膊跪在地上?,嘴巴里還不?干不?凈地罵人。酒館內到處都是翻倒的桌椅,灑滿了一地的飯菜被?踩出了泥濘的痕跡,酒館主人捂著受傷的胳膊,惡狠狠地瞪著這些?剛剛來襲擊酒館的年輕人。
她認得這些?人,都是附近街道上?游手?好?閑的青年,平時在路上?見到了也?會互相打?招呼的關系。她萬萬沒想到,這些?人居然會趁著家里男人去外頭采買的時候,特地來搶東西。
要不?是這破落酒館里剛住進了幾個賞金獵人,她都未必能?保住這些?家當。
“老板,這些?人你打?算怎么辦?”
壓著幾個襲擊者的獵人揚聲問:“這幾個,看著還不?老實呢。”
老板咬牙:“直接交給官方。”
在這樣?的小鎮上?,老板這樣?的選擇有些?不?近人情。可是,一想起這些?青年在闖進來時看著她的眼神,更像是充滿欲|望的獸類,老板就根本不?愿意再忍受。
“行,我拖著他們?去。”
獵人是這么說,也?是字面意義上?這么做,伴隨著那些?哀嚎與慘叫聲,余下的獵人開始幫著老板收拾起酒館里的凌亂。
老板:“真是抱歉,你們?是客人,不?該讓你們?來做這些?的。”
一個黑發黑眼的青年輕輕地說:“沒關系,正好?我們?也?想了解一下情況。”
老板有點害怕他的眼睛,黑色到現在都是某些?地方的禁|忌,可是這青年看起來是這小隊的隊長,剛才也?是他第一個出手?的。老板壓下心里發毛的感覺,笑著說:“是想問什么?”
邊上?有個法?師探過頭來,好?奇地說:“我們?是從西切卡利亞趕過來的,路上?都沒經過其他地方……最近,怎么就亂成這樣?了?”
“西切卡利亞?”老板震驚地說,“那個地方,不?是說困于暴風雪,已經很久都沒有人能?過去嗎?”
自然,也?沒有人能?出來。
法?師捂住自己的嘴巴,有點小心地看向黑眼青年,青年平靜地說:“之前的確是這樣?,不?過最近暴風雪已經消失了,西切卡利亞恢復了正常。”
老板震撼地晃了晃自己的腦袋,隨即神情放松,自言自語地說:“好?歹在這時候,還是有一件好?事?。”
她大概知?道這些?獵人想知?道的是什么,也?沒等他們?再繼續問下去,主動說:“不?只是我們?這里,其他地方也?亂了。真要說起來,我們?小鎮還算是好?的,我們?鎮長還算負責,秩序也?勉強維持著。”
她頓了頓,又說。
“誒,也?不?知?道是從哪里蔓延來的夢,一開始大家都只是說,那就是個噩夢而已。可是后來做夢的人越來越多,夢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可怕,那就像是……”
黑眼青年留意到,老板一邊在說,身體?一邊在顫抖。
“就像是末日。”
一道清冽的男聲補足了老板說不?出來的答案。
在略有昏暗的角落里,有個男人起身走了過來,在步出明暗交界的地方時,老板看清楚他的臉,認出他是小隊里長得最端正好?看的一個。
“看來,官方教會已經無法?維持假象,真相正在肆虐。”
只是,即便老板再喜歡他的臉,都覺得他說起話?來有些?冷漠刻薄。她沒忍住說:“什么叫肆虐,如果他們?一開始就知?道,為什么不?告訴我們?……”
信任,只要崩塌過一次,就很難再重塑。
金發男人看向老板,冷淡的藍眸里毫無情感,他平靜地說:“因為真相,本來就是為了毀滅而來。”
老板莫名其妙打?了個寒顫,哆嗦得更加厲害。就像是在某個瞬間,她觸碰到了本不?該觸及的知?識。
“塞拉斯。”黑眼青年叫著男人的名字,輕輕地說,“你知?道什么嗎?”
“我所能?知?道的,和蘭斯一樣?。”名為塞拉斯的男人嘆息著撫摸著黑眼青年的頭發,聲音里帶著無奈的笑意,“你把我看得太全知?全能?,我此時,也?不?過是個人。”
他笑起來的時候,寒意潰散,只余下暖煦的陽光。
“多試一試總是沒錯的。”那個黑眼青年,大概是叫蘭斯吧,他有點孩子氣地嘰嘰咕咕起來,“說不?定就有辦法?呢?”
塞拉斯揉亂蘭斯的頭發,“要是人類能?夠堅定信念,維持信仰,說不?定還能?多殘留些?時候。”
堅定信念,維持信仰?
老板雖不?知?道塞拉斯說的這話?寓意為何,可眼前就閃過許多已經發生過的畫面……那些?坍塌的教堂,吵鬧的爭執,被?涂抹的雕像,以及人類丑陋的嘴臉。
在混亂的盡頭,有些?人失去了對神明的敬仰,開始發起了瘋。
而恰恰的,原本應該會因為褻瀆而降下懲罰的舉動,卻在此時此刻沒有了任何的影響。那么,有些?人終于失去最后的敬畏,開始肆無忌憚起來。
蘭斯似乎想說什么,最后也?什么都沒說。
到底是輕輕嘆了口氣。
盡管他什么都沒有說,可是老板似乎也?跟著他一起沉默了。莫名的,那些?無可奈何的隱痛似乎也?跟著讓她難過起來。
盡管她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感覺。
沒過多久,押送襲擊者的獵人回來了。他也?加入了幫忙的行列,等東西收拾完,老板給他們?做了大餐,讓他們?飽飽地睡去。
他們?在這個小鎮住了幾天?,鎮上?的人都很喜歡他們?。他們?會隨手?幫人修房子,收拾那些?亂來的青年,甚至救人。
只是自北方傳來了消息,說是哪個地方,叫,叫什么德約塞城的地方出了事?,收到消息的當天?,這些?獵人就動身離開了。
老板給他們?送行的時候,塞了很多吃的,多得飛毯都要裝不?下的夸張。老板的愛人憨憨地站在她后面,胳膊緊緊地護著她。
大概是上?次出事?后,他就一直擔心著。
“等以后你們?有空路過這里的時候,記得來看看。”老板爽利地說,“我再請你們?吃一頓。”
“好?。”
那個叫蘭斯的青年淺笑著答應了,然后跟著隊員們?上?了飛毯。
在最后一天?,老板終于知?道他們?這只隊伍叫什么,叫紅薔薇小隊。
真是個美麗的名字。
她原以為,下一次要聽到這個名字,大概要在很久很久之后了,可是沒想到的是,還沒過去半個月,這個名字就再一次傳入了老板的耳中。
人們?竊竊私語,人們?大聲嚷嚷。
他們?說,有人褻神。
他們?說,有人屠神。
他們?說,那隊伍的名字,叫紅薔薇小隊。
紅,是血色的紅。
薔薇,是燃燒的花。
就像一切,都早有征兆。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德約塞城連著下了三個月的暴雨, 電閃雷鳴這?座古城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能坍塌在這暴擊的水流里。
臨近德約塞城的各大教會都曾伸出援手,除了災變之主?的教區。而這?樣幾乎重現的畫面已經讓許多敏銳的人猜到了不該猜測的東西……更別說, 這?異常極端的天氣,本就是一個答案。
紅薔薇小?隊趕到這?里的時候, 正好看到了城墻脫落的畫面。那不是一塊兩塊,而是整片墻壁都在脫落。而坍塌到地面時,那些石墻也如同粉末一般消融著。
這種奇異的畫面, 讓人毛骨悚然。
塞拉斯仰頭看著天, 雨勢并沒?有落到他們身上, 被一層光罩隔絕開來。
“這?雨里面,蘊含著腐蝕的力量。”塞拉斯搖頭說, “不要?淋到雨, 以現在的濃度,就算是你們,不到一會也會被雨水腐蝕消融。”
漢斯嚴肅著臉說:“那德約塞城?”
“德約塞城本來就有法陣庇護,能支撐到現在也屬正常。”塞拉斯平靜地說著, “只是,支撐到了現在,已經不易。”
是啊, 不用塞拉斯多加解釋, 只要?看著那不斷坍塌的城墻, 都能感覺到那種生命備受侵|略的怪異。
起初這?些雨只降臨到德約塞城的附近, 可很快就蔓延到了德約塞城,而到了現在, 暴雨侵襲的位置,已經可以吞噬好幾個郡。
可想而知的是, 如果不能阻止這?場雨,那它擴張的位置只會越來越大,直到最后將所有大地都徹底吞噬。
達里爾咽了咽口水,輕聲說:“這?幾年見識過這?么多異常,但這?雨看起來,還是有些太……”
畢竟這?是第一次這?么大面積。
茉莉有些好奇,也有些納悶:“可是,為?什么大地母神的影響就沒?有這?么嚴重?”
蘭斯嘆氣:“你怎么知道不嚴重呢?”
巴克看向茉莉:“離開前,我問過老板今年的收成,說是已經比以前低了。”
茉莉咬住下唇,明白?了巴克的意?思。
這?種影響是潛移默化的,或許不是所有地方都會向金西要?塞那樣明顯,可是,大地正在逐漸死去,等?到它再也無法栽種出作物的時候,那該怎么辦?
這?個答案,沒?有人能回答她。
畢竟眼下,那暴風雨啃噬在光罩上,也正有刺耳的聲音回蕩著。與此?同時,一個圓臉的男人壓低聲音說:“要?撐不住了。”
下一刻,塞拉斯抬手輕點在圓臉男人的法杖上,旋即,一道奪目光彩涌現那光罩,搖搖欲墜的光罩徹底穩定下來。
圓臉男人欣喜地說:“多謝舍弗大人。”
蘭斯:“先進城,依著現在這?樣,估計不會有人在守城了。”
正如蘭斯所說,別說守城,城門口本來也是需要?避難離開的地方。飛毯進入德約塞城幾乎是暢通無阻,掠過的房屋建筑多數是昏暗的。
不過仔細看,還是能看得出來建筑物里是有活人的氣息,只是在這?連綿的暴雨天氣里他們無法走?動?。這?些大概是家里有囤糧的,所以才能支撐那么久,如果沒?有的……
茉莉強行壓下那種負面的情緒,將探測魔法收了回來,快速開口:“有看到一些職業者在街道上援助,但數量沒?有太多。比之前蘭斯預測的要?少。”
蘭斯微微蹙眉,德約塞城能堅持到現在,肯定是有原因。它的地理位置優越,附近有光明教會的主?教區,其他的教會也有教區臨近左右,如果沒?有大量的教士投入幫忙,是不可能堅持到現在的。
可現在城里的教士數量,卻比他們遠比猜測的要?少上許多……這?是為?什么?
蘭斯喃喃:“有一件事……比搶救還要?重要?的事……”
“扼殺源頭。”
他幾乎是和塞拉斯同時說出這?句話。
引發德約塞城的劇變是什么?
是這?場幾乎不停歇的暴雨。
而這?場暴雨又是為?了什么才誕生的?
蘭斯:“漢斯,修改方向。去附近災變之主?的教區。”
漢斯點了點頭,操控飛毯離開了德約塞城。
要?進入各大教會的教區,就比去德約塞城要?麻煩一點。可現在災變之主?的異變,又彌補了這?點麻煩。
當紅薔薇小?隊日夜兼程趕路——并借用了某些詛咒物的幫助后——終于在兩天后抵達了災變之主?的教區時,那此?起彼伏的咆哮聲已經完美印證了他們的猜測。
不管原本的教區到底是什么模樣,可現在都被那些在教區里肆虐的黑泥怪物所覆沒?。它們看起來像是涌動?的泥漿,又像是蠕動?的黑霧,當雨水降落與它們結合時,它們會快速蛻變成丑陋粘稠的黑泥怪物,不斷覆蓋吞噬著肉眼所見的一切。
天空之上,有曾屬于災變之主?的教士們結締成的法陣,它們幾乎兜住了絕大部分降落的雨水。可大概是消耗過度,仍有不少漏洞。
而水,是無孔不入的存在。
而教區之內,遍地可見與黑泥怪物糾纏的教士,有些已經被污染墮|落成怪物,有些還維持著原貌,有些正在痛苦中嘶吼……人類在這?些神力鍛造的怪物面前,幾乎渺小?到不可思議……可他們還在堅持。還有力量的,就用盡一切去斬斷;失去胳膊和腿的,就用牙齒去咬;只要?還保存著理智,哪怕是異變成怪物,也絕不后退一步。
蘭斯隱隱能感覺到,當黑泥少了一些,雨勢就會減弱一點。雖然暴雨有那么瘋狂,黑泥怪物有那么多,但在這?三月的侵蝕里,如果沒?有這?些教士不計生死的搏殺,暴雨侵襲的范圍只會比現在還要?龐大。
不用蘭斯多說,紅薔薇小?隊已經見識過太多的事情,一眼也發覺了這?個事實。
達里爾紅了眼,咬牙說:“蘭斯,我們要?怎么,怎么幫他們?這?一次看起來,和之前的不太一樣。”
“是啊,的確和之前不太一樣。”塞拉斯先于蘭斯開口,輕聲嘆息,“畢竟這?一次,唔,怎么說呢?”
這?場災難的本身,是掙扎。
所有的神明里,最強大的是哪個呢?
是光明之鑰。
那除了光明之鑰最強大的是誰?
是災變之主?。
這?是不需要?問答,幾乎所有職業者都心中有數的知識。
而現在,這?份強大成為?了催命符。
因為?足夠強大,因為?足夠的力量,在污染墮落時,也會無比瘋狂。
畢竟瘋狂本身也是強大的佐料。
蘭斯捏了捏眉心,無可奈何?地說:“你這?話聽起來像是,如果那位愿意?乖乖去死,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
“誒呀,蘭斯,污染的結局,并不意?味著死亡。”塞拉斯微笑著修正了蘭斯的話,“只是力量與規則的轉變,只是另一個世界。”
于神明而言,或許也只是兩種力量的碰撞。
就像是水與火難以相容。
可對于人類來說,便會引發無盡的災難。
蘭斯:“……所以現在的目的,就是需要?先除掉這?些黑泥……不,黑泥怪物的誕生,本來就是源自于神力的沖突。只殺黑泥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塞拉斯欣然點頭:“的確如此?。”
黑泥怪物只是伴生問題,屠殺黑泥是無用的。
那么……
蘭斯的視線越過那些還在奮力掙扎的教士,越過那些還在廝殺的戰場,遙遙地看向了教區的最深處。
他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與神力糾纏無用,不如幫神墮落。”
無盡的月牙在飛毯附近或明或暗的顯現,為?他們在狂風暴雨里照亮前行的道路。蘭斯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仿佛不覺自己在說的是多么瘋狂的事情。
“去最深處。”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在這之前, 紅薔薇小隊做過最瘋狂的事情,也?不過是和正神教會對上。這在他們過往這幾年里,已經成為常態。
總會發生?點事情, 讓他們不得不這樣、不得不那樣,既然?是不得已而為之, 那也?不算故意?。
現在蘭斯說的話,才是真正的天方夜譚。
可即便如此,縱然?是如此, 漢斯的第一反應仍然是順從蘭斯的意?見, 不自覺驅動著飛毯朝著深處飛翔, 而后?才慢半拍地?問?。
“我們?”
“我們。”塞拉斯輕柔地?說,“我, 與蘭斯。”
蘭斯:“只需要送我們一段路就好, 最?里面的路程你們不能?再進去。”
他自然?沒有拉著整個小隊去送死的想法,紅薔薇小隊的人這些年再怎么經驗老道,到底還是人類。
人類在這樣龐然?的壓力前,不過是一個個耗材。無數的耗材堆積起來, 方才能?阻止災難那小小的一步。
如此沉痛,卻是事實。
可即便是耗材,蘭斯也?不愿見他們輕易犧牲。
茉莉倏地?看向遠方, 瞇著眼不知是在打量什么, 而后?才說:“有教士發現我們的行蹤了, 他們分出一支隊伍過來。”
圓臉男人皺著眉:“他們是想阻止我們?”
“不知是敵還是友, 自然?不會讓我們輕松過去。”蘭斯嘆了口氣,“不過, 已經沒有多?余時間解釋。”
正神教會里多?是知道蘭斯和塞拉斯的存在,可是不同教會的態度也?不相?同, 每次想要合作都?要多?費些口舌,這當然?是必要的謹慎,可在現在,最?寶貴的卻是時間。
“正好,漢斯,你帶著余下的人攔住教士,不要讓他們阻止我們。”
蘭斯站起身來,輕笑著。
“不用太久,只需要讓我們進入主教堂就行。”
漢斯嘴巴苦澀,其實知道就算沒有他們阻攔,以蘭斯和塞拉斯的力量,也?可以輕易進到教堂里去。
他這么說,不過是一種善意?。
為了維護他們不敢前行的自尊心。
不論再如何相?信蘭斯,可他剛才說出來的話太過大?逆不道。如果不是這些年到處都?是災難,就連信仰也?在逐漸崩塌,以蘭斯的言論,災變之主教會都?能?將他列為異端。
涉及到神明的層面,那就不能?輕易言道。
蘭斯并沒有給他們太多?猶豫的時間,僅僅是看了眼塞拉斯就穿行過光罩的屏障,縱身躍下。塞拉斯緊隨其后?,他們的身影不斷墜落,而后?呼嘯起,直朝著最?深處去。
達里爾喃喃地?說:“……我們應該跟著過去的。”
只是話雖是這么說,可是手腳冰涼,那種如同死亡的冰冷氣息扼著他們的喉嚨,在他們剛剛升起抗爭的念頭時就侵蝕著他們,讓他們連呼吸都?顫抖起來。
砰——
雷霆落下,重重敲擊在光罩上。
“停下!”
是災變之主的教士們追上來了。
…
呼嘯的風聲里,蘭斯感覺有許多?黑泥怪物蠢蠢欲動。
他們的出現似乎是激起了這些怪物的狂歡,比起破壞周遭萬物,它們似乎對蘭斯和塞拉斯更感興趣。
“不,里面不包括我。”塞拉斯知道蘭斯在想什么,輕笑著否定了他的想法,“它們是被你吸引。”
蘭斯挑眉:“我是什么很好吃的東西嗎?”
“嗯,對它們來說,你大?概是一塊非常甜美的小蛋糕。”聽了蘭斯的話,塞拉斯笑意?更深,“還是吃了后?,會非常熟悉的小蛋糕。”
蘭斯:“我不信仰災變之主。”
這位從不是他所信仰的神明。
“漂亮的珍珠并不會因為出現在不同的海灘上就變得暗淡下來,看的是本質。”
“我不喜歡珍珠。”蘭斯皺了皺臉,“我就是我。”
“是呀,蘭斯只有一個。”
塞拉斯的聲音冷淡下來。
“誰來,我也?不給。”
絢爛的光芒暴起,自天幕貫穿下來。那巨大?的光柱轟向地?面,直擊那些窮追不舍的黑泥怪物。
蘭斯撓了撓耳朵,黑泥怪物在死前的咆哮聲可真是難聽死了。
“你生?氣了?”
緊接著,蘭斯撓了撓塞拉斯。
塞拉斯縱容著蘭斯的小動作,回答著他:“沒有生?氣。”
“你生?氣了。”蘭斯自顧自地?說,“我覺得沒什么好生?氣的。我那么厲害,會看中我的人……神,自然?也?是有的。”
這樣的話,蘭斯是不會對其他人說的。
在外人的眼中,蘭斯是安靜的,沉默的,除了必要的時候,他才會主動開口,掌握節奏。像是這種有點小得意?,有點小脾氣的模樣,只有在塞拉斯的面前才會自然?展露。
那是一種無意?識的收斂。
蘭斯并沒有留意?到,哪怕他和紅薔薇小隊,和從前的室友關?系如此緊密的時候,他仍然?保留著某些界限。
那是本能?的克制。
就仿佛在他還沒有意?識到前,就已經清楚地?保持著該有的距離。這是一種無意?識的保護,不管是對蘭斯,還是對其他人來說。
這般安靜地?潛藏在已經不適合他生?活的環境里,唯有這般,才能?掩蓋那些無意?識流淌出來的異樣。
比如,蘭斯不再受傷。
不論多?大?的危機,多?難解決的困境,在歷經千辛萬苦后?,蘭斯破爛的衣裳底下,皮膚仍是干凈皙白的。
達里爾似乎已經忘記蘭斯曾經操控他的恐懼,也?似乎忘記他曾說過的話——蘭斯需要被觀測到,才能?真正存在于這個世界。
與小隊成員如此親密的接觸,從不曾遠離的結伴同行,又何嘗不是一種特殊的觀測?
他們覺得蘭斯是人,于是蘭斯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形態。
“蘭斯很厲害。”就在風聲里,塞拉斯輕聲說著,“世上一等一厲害的蘭斯,是我的人類。”
我的。
一個特殊,獨占的詞語。
它不那么光明,充斥著極端負面的情緒。因為占有,所以排他。
我的。
塞拉斯拂過蘭斯的頭發。
我的。
他低頭親吻蘭斯的額角。
我的。
咆哮的風聲里,他們掠過空曠的教區,視主教堂的禁錮法陣于無物,毫無停留地?擊開了沉重肅穆的大?門。
本該堅不可摧的大?門在光輝里消融。
蘭斯越過光暗的交界處,清晰地?看到了教堂內的慘狀。
這是遠比外界還要丑陋怪異的畫面,所有事物都?發生?了異變,不論是長?出了眼睛的木椅,還是掙扎出了瘤狀物的墻壁……伴隨著洞開的大?門,是洶涌而出的黑泥,它們齊齊被擋在一道月光鍛造的墻壁后?。
然?而這些都?遠比不上那座雕像。
本該肅穆圣潔的雕像掛滿了人臉,那每一張臉都?像是泡發了的面皮,擠擠挨挨地?簇擁在一起。它們遍布整座雕像,幾乎將其吞噬,然?而,然?而,它們又仿佛還活著,嘴巴張開的時候,是高高低低的呻|吟。
嗚咽的,哭叫的,大?笑的。
宛若噩夢。
蘭斯輕聲說:“這是污染?”
在這之前,蘭斯沒有真正見識過神明墮落會是怎樣的畫面。
“是的。”塞拉斯跟著看向那座雕像,穹頂上散落下來的些許光亮籠罩著教堂內最?后?的一處,“看起來,還挺別致。”
蘭斯抿緊了嘴:“你要是變得這么奇怪……”
真奇怪,哪怕蘭斯已經清楚容器不代表著祂,然?而無意?識間,他在話語里又總會將兩者混淆。
唯獨在這一點上,塞拉斯從沒有糾正過他。
他只是說:“能?這么丑的,也?是罕見。”
蘭斯深吸一口氣,握住了掛在脖子上的月牙,他的聲音沒有任何顫抖,只是聽起來有些好奇:“如果我們死了,會去哪里?”
“回歸祂。”
這一次,蘭斯的嘴唇終于顫抖了兩下,喃喃地?說:“那我還是再堅持堅持。”
“有那么糟糕嗎?”
伴隨著塞拉斯的輕笑聲,連綿不絕的雨幕里,亮起了一輪月亮。漂亮的月牙高懸在天上,以一種非凡的速度填充著,不過兩個眨眼的時間就已經變得圓滿。
碩大?,慘白,冷漠的月亮。
像是一只眼睛。
遙遠之外,正在和災變之主教士糾纏的紅薔薇小隊、或者說,在此地?的人只要抬起頭,都?能?看到那輪怪異的月亮。
滿頭大?汗的達里爾在看到那輪月亮時,就渾身發麻,有種無名的恐懼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他能?聽到茉莉害怕、悄悄的聲音:“月亮,怎么是這樣?”
月亮,怎么會是這樣?
在過去蘭斯使用月牙的力量時,從來都?不是這樣的。就算冰冷,遙遠,卻也?不是這種怪異。
……是啊,畢竟,這是只屬于蘭斯的月亮。
過去,現在,未來。
只會出現在蘭斯夢中的月亮。
第80章 第八十章
災變之主不會出現在此地。
主教堂的異變, 或者說人?類世界的異變,不過是神力外泄的結果。
只是,有這些神力?, 也是足夠了。
因為這從來都是一個流動的過程,并?非永恒停歇。
那輪月亮出現時, 所?有的黑泥怪物都停了下來,它們齊齊看向月亮——真是奇怪,它們有眼睛這回事嗎——在咆哮、充斥著本能敵意的嘶鳴里, 月亮落了下來。
月亮是冰冷的, 慘白?的。
月亮也是浮腫的, 奇異的。
如?同一只碩大的眼。
它筆直地墜落,在觸及到地面時瞬間碎開成無數的流光。
它們是光, 又像是水。
光可以無處不在, 水也同樣如?此。它們流淌過怪物群,它們穿行過受災嚴重?的教區,就像是在凈化他們。
別說是紅薔薇小隊,就算是災變之主的教徒, 都有一瞬的茫然。
難道是誰有了解決的辦法?
但很快,他們聽?到了慘叫聲。而那慘叫聲,恰是來自于他們自己人?。
只見原本在和黑泥怪物作戰的一個教士拼命抓撓著自己的臉, 可還是無法阻止那些蠕動的肉瘤滋長出來。而這樣的異變, 又不只是發?生在他一個人?身上。
這場災難, 降臨在所?有災變之主的教徒身上。
達里爾打?了個寒顫, 那一瞬間明白?了過來,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 極其小聲地說:“是他們……是他們在改變……”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漢斯一巴掌抽在臉上, 這個一貫還算和善的中年男人?厲聲說:“閉嘴,閉嘴!”從他粗重?的呼吸聲里,也能感覺到他的惶恐,只是在這個時候,他是在場資歷最長的,他沒有崩潰的余地。
漢斯勉強維持著理智,干巴巴地說:“先,先暫時離開這。”
發?生變化的全?部都是災變之主的教徒,但這里的教士又不僅僅只是災變之主的職業者。如?果不趁著這個時候離開,等?到其他教會的教士反應過來,他們這些擅闖進來的人?,就會是最大的嫌疑人?。
他們一出現,就引發?了這種變化。
……當?然,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猜想?也根本沒錯。
不必達里爾提醒,他們都清楚,是蘭斯動手了。
他們真的在試圖讓神墮落。
腦海里只要一浮現這個年頭,牙齒就克制不住打?顫,他們無法克制這種本能,只能是壓制著這種與生俱來的恐懼試圖逃離自己。
只是漢斯能想?得到,那些職業者自然也能想?到。
在異變開始就立刻有人?盯上了他們,而漢斯驅趕著飛毯的速度再快,還是被人?盯上了。
在瘋狂的逃竄里,達里爾捂著自己紅腫的臉,倒是沒有生氣。剛才漢斯這一巴掌,反倒是把?他從某種可怕的顫栗里清醒過來,現在腦子勉強還能轉動。
“……如?果蘭斯真的成功了,那這些教士怎么辦?”達里爾的牙齒還在打?顫(那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眼睛也有點發?直,“他們也會跟著……”
巴克幽幽地說:“如?果不這么做,早晚也會死。”
那其實,沒有差別。
任由著暴雨肆虐,也會毀滅所?有。又或者行瘋狂之舉,或許還能挽救一二?。
達里爾說不出話。
他覺得如?果是自己,是做不了這樣果斷的決定。不管是哪一邊,他都無法選擇。
他承擔不了這樣沉重?的分量。
雨聲,小了些。
那一種極其輕微的觸感,并?不明顯,卻奇異地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茉莉下意識抬起頭,就見那如?同永夜籠罩在天空上的烏云消散了些,那看起來就像是黑沉沉的天破了個洞。
太陽,露了一角。
那是小小的一角,卻仿佛希望的陽光。
一種癲狂、刺耳、難以忍受的噪音猛地響起,是慘叫,卻更像是狂笑,是痛苦,又夾雜著無盡的嘶吼。那是一種怪異的、來自遙遠之外的聲音,所?有聽?到這個聲音的人?都無法克制地顫抖起來。
茉莉咯咯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抓著自己的頭發?。大把?大把?的頭發?連著肉被她扯下來,漸漸的血也把?她淹沒;達里爾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嚎叫了起來,叫得久了,連著人?都好像異變成了丑陋的怪物,四肢被迫落地弓起了身,像是只無毛丑陋的禿鷲;漢斯和巴克黏在一起,是啊,黏在一起,黏得有點緊了,他們的皮肉也跟著融化到了一起,連著整張臉,內臟,都完全?地融化,變成一灘流動的肉泥……在那道不知如?何形容,不知如?何解釋,不知如?何阻止的聲音里,所?有的東西都在變得無可挽回。
雨聲變大了些,雨聲又變小了些。
淅淅瀝瀝,滴滴答答,持續不斷的水聲。誰都能聽?到那些聲響,持續啊,持續啊……仿佛永遠都不會停歇。
倏地,有冰涼的月光落了下來。
涼得幾乎能夠凍僵血液,冰得幾乎要挖出人?的骨髓,皮肉,骨骼,都在顫抖中摩擦,發?出嘎嘎咯咯的聲音。
而后,又是暖煦的陽光照耀。
那舒適的暖意如?同融化冰穹的春風,幾乎讓人?無法再維持住最后的警惕,徹底軟化在這無邊的暖意里。
不知何時起,雨聲停了。
與此同時消失的,還有那停歇前從沒有在意到的……令人?不安的、黏糊糊的摩擦聲……
那滋啦、滋啦的聲音,也終于跟著消失了。
酣睡啊……
萬物都在此刻,徹底酣睡下去。
…
滴答。
是雨水。
下雨本來應該是天氣變化里最尋常的一件事,可在這個小鎮上,聽?到雨聲的居民卻更像是聽?到了喪鐘敲響,一個個飛快地躲進了建筑物里。
他們的臉上,都露出了相同的絕望。
想?必不管是誰都聽?聞過這場三月不停的大雨,而現在,這場大雨已經蔓延到了他們這里。可想?而知在這腐蝕性極強的雨勢里,他們這些普通的房子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媽咪,你看,瑪麗在外面。”
街角的房子里,有個小女孩緊張地叫了起來,而后,在她的父母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溜下了桌椅跌跌撞撞跑向后門。
她打?開了門。
“蘇娜,別出去!”
母親的聲音驚恐地響起來,而蘇娜已經沖了出去,在雨勢里抱住了她的瑪麗小狗。
小狗渾身濕噠噠的,卻親親熱熱地舔了舔她的肖主任。
“媽咪,雨水是甜的。”蘇娜根本不明白?母親的恐懼為何而來,她抱著瑪麗小狗揚起頭,嘗了嘗滑落到嘴邊的雨水,咯咯笑起來,“真的好甜。”
父親攔住母親,自己卻不顧危險地沖了出來,一把?抱住了蘇娜和瑪麗,然后就往屋里跑。
等?進了屋,崩潰的母親抱著蘇娜嚎啕大哭,蘇娜被嚇得也跟著哭了起來。就在母女抱著互相哭的時候,父親抬起胳膊看著自己渾身淋濕的衣服,又看向屋外的庭院。
“……好像,真的沒事?”
是呀,雨還在下。
但雨已經不是之前的雨。
不再是要人?命的,催人?魂的腐蝕性暴雨,而是略帶甘甜的、充盈生機的雨露。
淅淅瀝瀝,淅淅瀝瀝……
嘻嘻。
一夜又一夜,終于,雨停了。
天空變得赤紅,如?同火焰燃燒,再沒有從前湛藍如?洗的晴空。
他們說,災變之主墮落。
他們說,罪人?有名,為蘭斯。
是罪人?。
也是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