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咳咳咳——”
達里?爾瘋狂咳嗽起來, 可他?顧不上自己差點嗆死的結局正拼命摸著?自己的臉,從頭發摸到后背,再到自己的胳膊, 在確定自己沒變成什么怪物后,這才?敢繼續咳嗽。
在他?身邊, 是還昏迷不醒的漢斯與巴克,茉莉雖然醒了,可整個人也是渾渾噩噩, 更別說其他?人, 全都是驚甫未定, 臉色蒼白。
除去他們小隊成員,水邊也有很多人。
正在下水再上來的好些都是災變之主原來的信徒, 而?被他?們撈起來的也多是其他?教會的教士。現在這水邊……或者說, 這莫名其妙出現的大湖邊,滿滿當當都是人聲。
達里?爾很茫然,額頭的刺痛慢慢消退后,他?有點理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
就在這個時候, 他?感到有人靠近。
達里?爾猛地抬起頭,就見扎比尼和幾?個光明教會的教士一起走了過來,在他?們的身后, 不少護衛跟在左右, 神情非常戒備。
……這貴族大?少怎么也在這?
“你們感覺怎么樣?”
扎比尼走了過來, 他?身上?穿著?的長袍與其他?教士毫無?差別, 不過說話的口味還是無?法遮掩他?與生俱來的傲氣。達里?爾早已經習慣他?說話的方?式,聞言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你問我們感覺怎么樣……這發生了什么?”
“別裝傻。”站在扎比尼身邊的中年教士淡淡地開口, “舍弗閣下和蘭斯一起闖入的主教堂,你們是他?倆的小隊成員, 會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聽著?教士的質問,一些斷斷續續的記憶才?逐漸冒了出來,“……哦哦,好像的確是這樣的,但是我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呀……蘭斯和舍弗大?人根本?沒帶我們進去。”
扎比尼蹲下來,目視著?達里?爾的眼睛:“你們雖然沒跟著?進去,但是蘭斯是個很誠實的人。他?想做什么,也不會藏著?不說。其實就算你不說,結果已經出來了。”
結果?
達里?爾的腦袋還是暈暈的,不知為什么他?還是殘留著?自己是個光禿禿的怪物的印象,不過他?還是勉強抓住了最后的一點神智,逐漸意識到扎比尼在說什么。他?猛地轉頭看向那澄澈的巨湖,嘴巴苦澀起來。
“……這不會是災變之主的主教區吧?”
“曾經。”
有人回答了達里?爾的話,但不是扎比尼。
不過這個時候,達里?爾已經沒有精力去在乎這個,他?的臉色變得非常蒼白,比他?原本?剛醒來的時候還要慘淡。然后,他?慢慢地說:“蘭斯說,必須得阻止暴雨繼續下去,可是這場暴雨的成因,是因為災變之主太?強大?,所以污染與神力互相?抗衡的結果……何不讓祂徹底墮落呢?”
“荒唐”“褻瀆”這樣的暴喝幾?乎是不分先后,斥責的語氣里?充斥著?無?法遏制的憤怒。
但是扎比尼擋在紅薔薇小隊的面前,冷靜地面對那些憤怒的教士。
“這的確是無?比褻瀆的想法,但是,暴雨不是停歇了嗎?”
許是他?的身份,許是他?的地位,當扎比尼表露出要庇護紅薔薇小隊的態度時,那些災變之主的教士也沒有做什么過分的事情,只是扣留著?他?們不讓離開。
好幾?天后,小隊成員終于不暈乎乎的時候,他?們也終于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蘭斯真的成功了。
不管他?和舍弗大?人到底做了什么,可是最終呈現在他?們面前的結果是如此清晰——災變之主徹底墮落,沉默喪鐘的主教區都徹底封閉,無?數信徒發生突變。
暴雨停歇。
不幸中的萬幸,是這些因為神明墮|落而?同樣發生異變的信徒還殘留著?神智,就算發生了非人的變化,也不想那些癲狂的邪|教徒一般毫無?理智。
但越是如此,各大?教會就越是想找到蘭斯和塞拉斯。
他?們的所作所為太?過驚駭,他?們到底是怎么做的,他?們當真……弒神了嗎?
在聽到這個猜測的時候,達里?爾瞪大?了眼,然后拼命搖頭,聲音嘶嘶地看著?眼前審問的教士:“那不是真的。”
“什么不是真的?”
這冰冷,安靜的審問室內,除了達里?爾外,還有幾?個陌生的教士。他?們對達里?爾的態度并不冷漠,卻還是帶著?審訊的姿態。
達里?爾清楚這不能怪他?們。
如果換做是自己,達里?爾并不清楚自己的態度還能不能保持這么平和。
可是,他?仍然無?法贊同這句話。
“……舍弗大?人曾說過,神明被污染,并不是死亡,所謂墮落,也并不是我們想象的隕落……”達里?爾試圖解釋清楚這其中的差別,“就是,那只是力量的變化,污染本?來就存在于世界,是世界的一部分,之所以稱之為污染,那只是因為……”
——污染的力量,并不適合人類生存。
有些知識,有些隱秘,在他?們長久跟隨在蘭斯身邊時,借由他?和塞拉斯的對話,正無?知無?覺地灌輸到他?們的腦海中,讓他?們形成了記憶,甚至不清楚這種?隱秘知識的本?身代表著?某種?可怕的銘記。
“咳咳咳——”
當達里?爾說完這段話時,坐在后排的一個教士突然低頭咳嗽,緊接著?不住嘔血。他?邊上?的幾?個教士冷靜地拖著?他?出去,就好像這根本?算不了這么大?事。而?后,又有新的人頂替他?們進來,重新坐在了位置上?。
達里?爾茫然地注視著?他?們,只聽到他?們平靜的聲音:“沒事,還請你繼續說下去。”
“說,說什么?”
“舍弗大?人與蘭斯,還說了什么?”
他?們還說了什么?
達里?爾陷入沉思,相?處的時間那么長,他?們說過的話有那么多,這些教士想聽的是什么?
在達里?爾不知道的房間角落里?,有一個人耳聽不到的鈴鐺正在不斷地搖晃著?。在那詛咒物的蠱惑下,達里?爾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說話的沖動。
“……我記得,舍弗大?人很喜歡蘭斯,有時候會問起蘭斯關于……回歸的問題……你問回歸到哪里??這我也不知道呀,只是聽起來,蘭斯一直很不喜歡這件事……
“舍弗大?人有些怪,如果蘭斯不在,我是有些怕他?的。他?有時候……性格不太?一樣……哈哈哈我能這么說嗎?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有一次我看著?他?從蘭斯的房間走出來,淡淡掃我一眼的時候,我還以為看到了我的老隊長。
“……你問老隊長是誰,就是以前紅薔薇小隊的佛拉爾呀……可是他?后來失蹤的,我記得他?失蹤前是和蘭斯在一起的……為什么不恨蘭斯?為什么要恨蘭斯,他?一直在奔波不是嗎?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
“呵呵,先生,我不贊成你的話,什么叫做蘭斯的做法治標不治本??那請問什么才?是真正能挽救這個世界的辦法?大?地母神墮落,災變之主出事,這是外界所知道的,可難道只有這兩位神明出了變故嗎……哈哈我沒說錯呢吧,所有……呵呵呵呵所有的神明,都被污染了……嘻嘻嘻……”
在達里?爾開始不住咯咯笑的時候,審問的教士按住了自己的耳朵。
這是一個提示,意在詢問還要不要再繼續下去。
達里?爾的狀態在詛咒物的影響下已經變得有些奇怪,他?們是想從紅薔薇小隊的成員嘴里?得到更多的答案,可并不想為此害了他?們的命。
就在這個時候,達里?爾的笑聲停住了。
他?抬起了頭。
安靜地掃向四周。
只這一瞬,幾?乎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這不是達里?爾。
或者說,有什么東西附著?在了達里?爾身上?。
達里?爾不會有這樣平靜的眼神,哪怕他?已經是個歷練許多的獵人,可他?的性格天生跳脫,是不可能擁有這樣的淡定?。可越是這樣,那種?驚悚的恐懼無?法遏制地蔓延。在眾目睽睽之下,這個人……或者說,這個存在,是怎么繞過所有的預警,無?知無?覺地做到這點?
“不用再來問他?。”“達里?爾”張開嘴,輕輕地說,“去問無?名之書。”
“他?”笑了起來。
是平靜的微笑。
“那會有你們想要的,所有答案。”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無名之書。這是屬于光明教會的詛咒物, 被封存在光明學院的圖書?館里。
這本詛咒物的性情獨特,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它。
當達里爾被帶到光明學院的圖書?館時,他?兩?眼麻木, 有點絕望地說:“你們帶我過?來,我也沒辦法告訴你們什么, 我從來就沒聽說過什么無名之書……”
“不是要你來找書。”扎比尼不緊不慢地說,“只是帶著你以防萬一。”
達里爾:“我當時……真的被蘭斯附身了嗎?”
“我沒有看?到過?程。”扎比尼嘆了口氣?,“不過?, 聽起來, 是這樣?的。”
所有的影像記載都失去了作用, 文?字的記錄也無法保留,只剩下?口口相?傳。這種奇異的效果?, 在從前只出現在某些神跡上。
他?們在等。
等待圖書?館的排查結束后, 他?們才在光明教士的帶領下?進入了圖書?館。碩大的圖書?館空無一人,除卻他?們外?靜悄悄的。
【無名之書?】
【長得像一本書?,實際上也是一本書?。至于里面呈現的東西?多看?看?,多看?看?, 總能找到最適合你的。】
【恒定效果?:歷史的真相?。】
“不必害怕。”為首的眷者莫特冷淡地開口,“無名之書?雖是最高階的詛咒物,不過?它被存放在這里后, 就沒有再出過?事。”
他?的腳步很輕, 走到柜臺前。
當莫特走到柜臺時, 達里爾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 這圖書?館內并不是沒有人。
柜臺后還站著個人,是個圖書?管理員。
“你好?。”
圖書?管理員抬頭, 是個女人的模樣?。
長相?……
奇怪,達里爾想揉眼睛, 為什么他?看?不清楚她長什么樣?子?
“你好?,我要借閱無名之書?。”莫特一邊說著,一邊朝著圖書?管理員遞出個什么東西。當達里爾看?清楚那是什么東西后,他?的臉色驟然一變。
那是一張卡片。
很普通的卡片,隨處可見,非常單薄的卡片。
卻非常熟悉。
達里爾曾經在蘭斯的手里看?過?無數次這張卡片,說起來,每次用到這張卡片是在什么時候來著?
他?很努力去回想。
古特寶麗亞塔,據說那里有過?世界上最多的書?籍。
它本該是徹底坍塌了,只是一年半前,因為某種特殊的原因,它的幻影再次出現。那次紅薔薇小隊趕往古特寶麗亞塔就是為了讓它消失,不然只會源源不斷吸引更多無知無畏的人進入其?中,然后制造出更多瘋狂的邪|教徒。
因為有些知識,是不該被人知曉的。
當時,在深入這座高塔時,蘭斯曾帶著他?們進入某一層被書?籍淹沒的樓層(實際上這里每一層都充滿了書?籍),然后找到了管理員。
在和管理員交接的時候,蘭斯出示了一張卡片。
然后,還有哪里來著?
利印環沙漠,在即將?坍塌淹沒的地堡里,蘭斯匆匆走到家族書?籍管理員的面前……塔雷修道院里,為了得到最完整的資料,小隊曾經潛入最深處的書?籍管理處……
這么說來,他?曾經看?過?很多次這樣?的畫面。
這張卡片,意味著什么?
當達里爾這么想的時候,他?也這么問?了。
在前臺的莫特聽到達里爾的話,下?意識看?了過?來,冷漠的眼神里充滿了探究:“你還曾經看?過?誰使用過?這樣?的卡片?”
“蘭斯。”
達里爾猶豫著,還是說出了名字。
莫特沉吟了會,收回卡片,然后看?回管理員。他?的聲音很冷,如他?的為人:“這是一種準入手續,意味著擁有這種卡片的人得到了某種允許,根據等級不同有不同的權限。雖然每個圖書?館都有不同的準入原則,但只有與無名之書?有關的這里,才使用這樣?的卡片。”
聽完莫特的話,達里爾背后滿是冷汗。
他?當然明白莫特的意思。
如果?只有在這里,才擁有這樣?的卡片,那么,蘭斯的那張卡片又是怎么回事?
蘭斯曾經在光明學院讀書?,當時的舍弗閣下?與他?關系親密,會給與他?這樣?的權利很正常。可是,又為什么能在光明學院之外?的地方使用?
前臺的校規逐漸變幻,那本薄薄的書?突然變得非常厚重,最終蛻變成一本立起來的大塊頭。沒有任何人能看?清楚上面的字體,也沒有人能感覺出它的頁數。
它自動翻開,露出了空白的書?頁。
有幾個教士靠近莫特,沒有到并肩的位置,但足以看?清楚莫特和無名之書?的情況。他?們慢慢地看?到空白的書?頁上浮現出文?字。
——擁有權限的人,可以提三個問?題。
莫特微微瞇眼,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事情。
無名之書?的確可以得到許多的答案,可是它也幾乎不主動解答問?題。你可以在浩瀚書?海中,尋找那個最終也最有可能的答案。但也可能終其?一生?都找不到結果?。
莫特:“去通知尤金,把所有在德約塞城擁有權限的人都找來。”他?身后有教士低低應了聲。
莫特上前一步,他?的手撫摸上無名之書?,平靜地說:“無名之書?和蘭斯,是什么關系?”
原本的第一個問?題不該是這個。
可是達里爾的問?題,引出了更多的問?題。
無名的書?頁飛快翻動,嘩啦嘩啦的翻動聲響起,不知到了何時終于停下?,露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莫特瞇起眼,看?著上面的答案。
與此同時他?快速念出來。
“蘭斯是祂最喜歡的人類。”
一時間,就連呼吸都顯得有些聒噪,幾乎沒有人敢說話。那種靜悄悄的,沉重的氣?息降臨,無形間,好?像背后長出了無數只眼睛,正在此時此刻齊齊睜開,充滿著丑陋的惡意。
明明答非所問?,卻沒人敢質疑。
因為這正也代表著某種答案。
“你還有兩?個問?題。”
在凝滯的時間里,最初的那行字被抹除,又變作新?的字。
莫特的喉嚨莫名發僵,“如何讓世界變回原樣??”
書?頁飛快翻動起來,直到最后停下?,顯露出新?的字體。
“歷史只存在于過?去,無法回答未來。
“無法更改,無需恢復,此為循環,必經之路。”
無名之書?的回答不能全信。
卻也不能不信。
而這些答案,自然也不為人所喜。只是世界之事,從不因為人的喜好?愿望所改。
莫特面不改色,讀出這個答案后,趁著身后那些人難以接受的時候,飛快問?起了下?一個問?題。
“蘭斯和舍弗閣下?,現在何處?”
這一次,無名之書?并沒有立刻給出答案。
或者說它像是卡頓了一樣?。
書?頁在翻動,卻是遲疑的、帶著猶豫的。
這種描述聽起來很奇怪,卻很真實,就好?像這個詛咒物也帶著“人”才有的情緒,是一種極其?怪異的擬人化。
啪——
極其?清脆的一聲。
書?頁的顫動停了下?來,一行字逐漸顯露出來。
“光明之鑰學院的圖書?館三樓。”
莫特握住腰間的佩劍緩緩地抬起頭。
…
“我喜歡這里。”
今天陽光很好?,雖然天空看?起來透著怪異的紅,可是陽光還是很燦爛,照耀在身上時暖烘烘的。蘭斯坐在窗沿,流淌的光輝落在他?的身上,更顯出他?臉上淡淡的笑意。
他?已經很久沒笑得這么高興。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去了何方的時候,其?實蘭斯根本沒有跑遠。
他?僅僅是回到了光明學院。
不管曾經發生?過?多少事情,光明學院是蘭斯這一生?最喜歡的地方。他?喜歡這里的生?活,喜歡這里的同學,喜歡每天認真讀書?的日子,喜歡那些眷者,也喜歡……塞拉斯。
每個月的噩夢的確讓他?非常痛苦,可那些痛苦在日后的這些遭遇里,又顯得有些淺薄。
蘭斯在學院行走。
以一種任何人都注意不到的方式。
在沒有人觀測到他?的時候,蘭斯要這么做并不難。
他?的最后一站是圖書?館。
蘭斯抱著無名之書?聊了很久,然后倚在墻邊睡著了。
渾噩間,蘭斯聽到了一聲嘆息。
又或者是很多道。
重重疊疊,聽不清楚,像是一個人,又像是很多人。
這聽起來又是另一個噩夢了。
只是蘭斯早已經習慣這么多的噩夢,也早已經習慣沉眠在噩夢里。
他?放松身體,任由著噩夢也徹底環抱住他?。
等蘭斯順手解救了達里爾,又在圖書?館的窗臺上坐了很久。他?遙遙眺望著那些熟悉的景致,哪怕最近戒嚴,廣場上已經沒有多少學生?,卻也讓蘭斯看?得非常入神。
噠噠。
來人沒有掩飾自己的腳步聲。
“蘭斯。”
莫特眼神復雜,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也看?著那個站在蘭斯身后的男人。
“……舍弗大人。”
“莫特學長。”蘭斯這么叫他?,聲音里帶著淡淡的喜悅,“最后的時刻能見到你,真好?。”
莫特心里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那種強烈的不安讓他?的語速變得比之前還要快。
“蘭斯,你想做什么?”
他?沒有問?塞拉斯。
因為已經不需要再問?。
身為眷者,沒有人比莫特更清楚舍弗閣下?……已經不是以前的圣子閣下?。
他?的身體開始哆嗦起來。
這不受莫特的控制。
莫特不愿意這樣?,以他?的性格也的確不會如此,可他?還是在哆嗦,如果?不是他?的骨氣?支撐著他?,他?怕是要在看?清楚塞拉斯的那一瞬間就軟倒在地。
……那是什么東西?
直覺瘋狂地慘叫起來,起碼……不是人。
不完全是人的存在就站在蘭斯的身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塞拉斯是如此像人,又如此不像是人。
“使災變之主墮落的那一夜,我差點死了。”蘭斯平靜地看?著莫特,“在生?死交際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力量的此消彼長,原來是這么回事。”
人類無法承受的本源力量,稱之為污染。
最早最初的那批信徒,不管是如何做到的……總而言之,他?們發現了神明與其?力量的共鳴……借由人類純正的情感,可以減弱污染對于神明的侵蝕……不,這其?實并不是有利于神明,是有利于人類。
通過?這種方式,通過?成為神明的錨,可以越長地穩定住神明的狀態,也越能延長人類存在的時間。
于是信仰,由此而生?。
神明其?實不真正需要這樣?的信仰,需要的,是人類才對。所謂神戰,到底是神明的驅動,還是教會為了自己利益的驅動,由此便有了答案。
他?們想要為自己信仰的神明掠奪更多的信徒。
而神明在乎嗎……
之前蘭斯只有個模模糊糊的想法,可通過?和塞拉斯的相?處,蘭斯隱約知道了答案。
在乎,但也可以說,不在乎。
珍珠。
那些漂亮,閃耀的珍珠,會惹來祂們的視線。
或是覺得喜愛,或是覺得有趣。
也僅此而已。
也止步于此。
而等污染的數量到了一定程度,就算再多的信仰也無法徹底穩定住錨,于是墮落開始。
神明不會在乎墮落,那只是人類以為的含義。
不過?是另一種形態。
所以由始至終,這都是獨屬于人類的無力掙扎。
“蘭斯,你想做什么?”
再一次的,莫特這么問?。
這一次,他?的聲音變得也有些含糊嘶啞。
畢竟,這是他?用盡渾身的力氣?,方才擠出來的話。
“莫特學長,我很喜歡這個世界哦。”蘭斯輕聲說,聲音就像是飄忽的風,“沒在學院的這幾年,我去了很多地方,這個世界真的……好?美麗呀。”
壯美荒蕪的沙漠,遼闊蒼茫的荒原,有那火焰濃漿流淌過?山壁,澄澈幽藍的湖水自天上倒灌……那些屬于自然的壯闊的美景,于人類的創造中,也有無數精妙絕倫的建筑……它們或是消失在歷史的間隙,或是存在于世間的某一處……僅僅只用了幾年,僅僅只看?了一部分地方,就已經讓蘭斯這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孩子充滿了驚嘆。
在所有神明終將?墮落的此刻,世界毀滅已是注定,光明之鑰將?會是最后,也是最終的那位神明。
可因為這世界無比的美麗,所以蘭斯不希望它消失。哪怕消失的洪流已經近在眼前,卻也還是想要竭力讓這個世間再漫長些。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道是枉費力氣?卻還是掙扎著去做,或許,也是人類的不自量力。
“所以,我會努力活著。”
蘭斯的聲音輕飄飄,卻帶著淺淺的笑意,自窗臺跳了下?來,撲入那場永恒的噩夢里。
作為最后一道能維持的聯系,作為最后一個尚有作用的錨。
作為珍珠,作為被神明偏愛的造物。
努力的、長久的活下?去。
天邊燒紅起來,如同火焰燎過?。
隨著蘭斯那句話,太陽徹底地燃燒起來,以一種癲亂、狂喜的姿態。
整個世界,都變做了紅色。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那一天, 被稱之為神墮日。
數不清的流星,數不清的天體崩塌,有無盡的流光在天際揮灑, 也有大?海翻涌倒灌,生命開始嗚呼哀哉, 就連土地生長出來的植物也充滿了怪異的毒液。一瞬間,所有曾經擁有的神明庇護完全消失,人類赤|裸茫然?地存在于這個世界。
他們以為, 他們認為, 這大抵是世界末日。
可這癲狂的世界變動里, 燃燒的太陽卻始終如一地停留在天上。
它的光輝,是任何繁星流光都?無法遮掩的存在, 那樣熾熱瘋狂的燃燒, 透著不顧一切的癲狂,燃燒呀,燃燒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記錄者也陷入奇異的迷亂里,他們一邊大?笑?一邊記錄著這瘋狂的世界末日, 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中將自?己?化為灰燼,只余下飄飄搖搖的紙片落在地上。
這場天火持續了整整三十天。
諸神盡散。
千瘡百孔的大?地上,幸存的人類惶恐抬起頭, 卻見?天之?上, 有一輪皎潔的月亮。
月亮碩大?, 冰涼。
可月亮也長存。
在那蒼白的月光里, 人類嚎啕大?哭,只覺得滅亡就在旦夕。
第二天, 天亮了。
紅色的天,與燃燒的太陽。
日月交替, 成為天空唯一的星體。
大?地坍塌,可流星墜|落之?地不知為何無比富饒,在其上栽種的植物?不再?流淌可怕的毒液;雖然?天氣?變化無常,可只要太陽和月亮交替,他們就還能勉強生活下去;法術和神力?的效果 一日不如一日,但他們還有自?己?的雙手可以勞作,還有他們的雙|腿扎根在土地上……
人類驚奇地發現,雖然?世界發生那么多?的變化,雖然?諸神都?不再?顯露神跡,可他們居然?還能繼續生活。
那便也這么活。
沒有之?前的便利,沒有之?前的簡單,卻也還是能活下去。
雖然?毀滅的陰影揮之?不去,人類卻掙扎著在這樣的世界繼續存活著。
一年,兩年……
然?后是,很多?年。
舊德約塞城外,有一個熱鬧的營地。它的誕生,源自?于舊德約塞城的居民。在舊德約塞城在連日的暴雨都?沒有倒塌時,到底毀在了流星雨之?下。新的城市選址在更遠的地方,但還有好一批人不愿意離開。
漸漸的,舊德約塞城外,就有了這么個營地。似城不似城,卻也逐漸有了自?己?的規模與秩序。
“讓開,今日的獵物?好大?只——”
“哈哈哈哈誰來幫個忙。”
“快快快,獵殺隊回來了!”
此起彼伏的聲音里,是外出打獵的隊伍回來了。他們一個個都?沐浴著鮮血,可臉上卻帶著笑?意。
今日獵殺隊帶回來的獵物?實?在是多?,足夠整個營地的人吃上好幾天。
舊大?地種不出植物?后,就只有流星毀滅過的土壤能生長。這些地方曾被某些利益熏心的貴族圈禁起來,只留作己?用,可大?多?這么做的人,都?在短短的時間內暴斃。
而后,就再?也沒有人敢這么做。
這些土壤所種植出來的食物?,剛好足夠人類的吃喝,要說多?富足也沒有,可也能生活。而后,大?地上也逐漸有著新的動物?,雖然?長相千奇百怪,卻不是那種可怕的異種。
在經過處理后,肉食也有了著落。
像是獵殺隊這樣的存在,在每個城鎮都?會有,畢竟在失去了矮人與工匠之?神后,絕大?多?數機械工具都?失去了動能。這讓他們的生活在很多?方面?都?歸于原始,只是不幸中的萬幸是,人類發明創造的能力?還是保留了下來。
借由之?前的記錄,他們一點點逆推出那些機械的原理,又找出新的動能……雖然?距離恢復到從前還有很大?的差距,可起碼能看到曙光。
話說回營地,獵殺隊回來后,營地變得更加熱鬧。有些孩子簇擁在獵殺隊員的身邊,鬧著要他們教授獵殺的本領。
為首的男人隨手抱起一個孩子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無奈地說:“你現在年紀還小呢……”
“不小了,我的力?氣?很大?。達里爾,你就教教我吧。”男孩抱住達里爾的脖子,撒嬌著說,“他們都?說,達里爾是非常非常厲害的獵人。等到蘭斯最圓的時候,我要投票讓達里爾去跳舞。”
現在的人,將月亮稱之?為蘭斯。
達里爾搖頭:“我才不厲害。”
他可不想去跳舞。
而今他打獵的時候,更多?倚仗的是力?量和技巧,這些都?是自?身鍛煉出來的……而至于神力?,這樣的恩賜已經逐漸散去,無法長久停留在人的身體。
這樣的癥狀不只是在達里爾的身上發生著,應當說曾經所有的神眷者都?是如此。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種消散并不會對人的本身造成影響。
不會發狂,不會墮|落,不會變成瘋瘋癲癲的邪|教徒,也不會成為丑陋的異種……相比較從前,這種逐步失去力?量反倒是好事。
這個想法只是停留一瞬,達里爾就沒再?多?想。
他在遇到男孩的父親時,將孩子還給了他,然?后大?步走向自?己?的住處。
還沒開門,達里爾臉上淡淡的笑?意就僵住。
“誰?”
“是我。”
剛剛升起的警惕心被這句話打斷,達里爾臉上的表情由警惕轉向好奇,隨即拉開了門。
“莫特大?人,您怎么會在這?”
屋內安然?坐著的,赫然?是光明教會曾經的眷屬,莫特。白發男人手邊堆著資料,身后站著兩個護衛。他們朝著達里爾點了點頭,很顯然?都?是認識的。
“有事。”
莫特言簡意賅。
達里爾跨進門,隨手帶上。
相比較達里爾這些職業者,莫特這等眷屬平時還能使用一些神跡,只是神力?消散同樣也發生在他們身上,只是消退的速度減緩了許多?,所以平時他們也更傾向于親力?親為,盡量保留實?力?。
這些年,達里爾和教會打過不少次交道,再?沒有當初的驚恐。他隨手拉過椅子,在莫特的對面?坐下來,好奇地問:“所以呢,是什么事?”
經過大?亂,重?新穩定?下來的秩序不再?完全依靠國家或者教會,而是被無形區分成一片片區域。
這些和普通百姓沒太大?關系,達里爾也從來懶得去想,只偶爾會和官方的人接觸,一起合作扼殺危險。
“舊德約塞城有奇怪的波動,今晚一起去做個檢測。”莫特平靜地說,“晚些漢斯和茉莉也會過來。”
達里爾臉上的笑?意更濃,根本沒問是什么事情,就答應了。
…
寂靜的夜,月色如水。
銀白色的月光籠罩著整片大?地,清晰得根本不用抬燈,腳下每走一步都?無比穩定?。達里爾喜歡夜晚,哪怕是再?幽暗的夜,都?會有一輪明月高掛天上,沉默地注視著一切。
在這無星之?夜,它所散發出來的光輝雖不十分明亮,卻從不斷絕。
“沒有異常。”
辛苦一夜,達里爾沒感?覺出問題。
在聚集點,漢斯和茉莉等其他人也朝著莫特搖了搖頭。白發眷者點了點頭,嘆息著說:“既是無事,也是好事。”
“你看起來有些擔心。”
說這話的人,是一貫最安靜的茉莉。
說來也是奇怪,曾經的茉莉最是八卦,也喜歡說話。可不知不覺,她變得沉默安靜,那種流淌的活力?被無形地擠壓,最后變作沉穩的基石。
莫特:“我是有些擔心。”
他淡淡地說著。
“現在穩定?的局面?來之?不易,盡管邪|教徒的數量稀少,掀不起大?波浪,但此時已經承不起再?一次變故。”
自?出大?亂,到重?新安定?下來,已經過去十來年。
幸存下來的人類逐漸習慣了現在的生活,習慣了這不如之?前輕松的日子,也被迫接受了神明遠去。一切都?需要靠著自?己?,卻也逐漸有了希望。而在這時候,無論是誰,都?不希望這看似穩定?的狀態出現新的變故。
達里爾:“我會多?關注的。”
他選擇停留在舊德約塞城的營地后,就已經將這地方當做自?己?的家,論誰最熟悉,自?然?沒人比得過他。
他們簡單聊了幾句,確認舊德約塞城沒有其他的問題后,這才一起離去。
在出城門的時候,達里爾略微停了停,下意識回頭看著身后寂靜的舊城。
坍塌的舊城早已經沒有往日的輝煌,只余下七零八落的遺跡。然?而荒蕪漫長的時間到底在它身上刻畫足夠的印記,多?少人來到這里,仍會被那時間的洪流吸引。
“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如果蘭斯也在這里就好了。”達里爾的聲音輕輕的,就像是生怕擊碎了夢,“他以前說過,想要看到他,只要……觀測到他就夠了。”
其實?,從一開始聽到蘭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們就該意識到不對勁了。
如果是人,又怎會說出這樣的話?
莫特沉默了片刻,平靜地說:“他還在。”
達里爾喃喃:“是啊,他還在……”
人類還活著,就是他還存在的證明。
這何嘗不是一種極為恐怖的印記,如同天上尚存的月亮,如同燃燒不止的太陽。
他們不自?覺抬頭看著月亮。
而月亮,也正安靜地回望著他們每一個人。
呼——
吸——
遙遠的星空之?上,寂靜的穹宇之?中,萬物?都?沉眠于黑暗里,無數的星辰徹底湮滅后,在那群星的墓群里,正有星塵在緩緩繞動。
有一只眼睛,輕輕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