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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如果不看過程多么波折,不看結果有沒有一場盛大的煙花,不去問星槎本身有沒有意見的話——那么,白珩的星槎永遠是整個羅浮仙舟、或者甚至可以說是整個仙舟聯盟里面,同等條件下開得最快的。

    目前為止和星槎相關的大多數記錄都與她有關——從最高時速到最高事故率什么的,總之就是主打一個“兵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

    令夷已經不是第一次乘白珩駕駛的星槎了,如果不是現在情況緊急,只有白珩最快的話,她就算頂著對白珩姐的喜歡,大概率也不會很樂意點白珩的星槎——倒貼都不要的好嗎,她才沒有白珩那樣星槎有事她沒事,一趟下來其他地方全都雞飛狗跳,就她一個毫發無損,看起來就是風里雨里、水里火里都能去得的本事,扛不住那樣機遇與風險并存的旅行。

    做為一個曾經坐過白珩駕駛的星槎, 并成功被送進戰地醫院一段時間的受害者, 令夷對于過往的經歷記憶猶新——只怕今生都很難忘掉。

    白珩并不知道令夷一邊在點著她的滴滴代駕,一邊還在心里小聲地蛐蛐她——她一腳油門拉到底,星槎貼著海面,拉出一個巨大的圓潤弧線— —尾部的那些構架貼著水面撩開層層飛濺的浪花,一部分水滴打濕在令夷的尾巴上,毛發被浸潤之后軟下去的感覺讓她變得稍微清醒了一點。

    白珩:“放心,我的速度你還不相信么——不過啊,小令夷,你的黑眼圈好重好重。”

    她帶著十足的心疼說:“等這場打完,回去之后我幫你請假,要是騰驍將軍不讓你補上三天三夜的覺的話,我就把星槎開進神策府!”

    就算到時候要被停職、還要被批評,那她也一樣認了,畢竟只要不是在至關重要的場合,那么苦誰也不能苦孩子,讓孩子睡足了覺,這樣日后才能又會長高點。

    別說令夷對自己的身高不滿意了,白珩也覺得她最好是再長高個二十厘米——怎么說也得比她高半個耳朵吧!

    天知道白珩從前也有個長成威武健壯雙開門狐人女壯士的夢想,但是后來愣是沒長上去——虧得她還成天捏著鼻子喝熱浮羊奶——雖然說因為身高相對小巧玲瓏,所以成為了最合適的星槎駕駛員,但白珩的怨念也沒有因此消散。

    現在,她就將希望寄托在了令夷身上。

    令夷也覺得自己需要好好補覺,除了吃飯就是睡,必須得把養豬的那一套拿出來,才能把她這段時間在伊須磨洲受的苦給補回來。

    但是她覺得白珩這話有點太不講究了:“白珩姐,下次別說什么等會去啦,旗立不得!你聽說過一句話嗎?某某人就像是戲臺上的老將軍,背上插滿了旗幟,注定挺不到最后一集!

    白珩撇撇嘴,那是相當的灑脫不在乎:

    “什么旗不旗的,這種玄學迷信完全沒必要,反正咱們仙舟人主打一個遇事不決帝弓司命——你白珩姐我的運氣是從小好到大,戲臺上的老將軍也能給你平平安安地回去——咱們快到了,快說你打算怎么辦,我帶你全場溜一圈!”

    令夷:“哦——去獸艦那邊!最近的那艘!”

    最近的那一艘獸艦尺寸不算很大,但這個尺寸也是按照獸艦的標準來衡量的,對于令夷、白珩、這架星槎,以及周邊那許多的生靈來說,他們在獸艦面前,就像是螻蟻與巨象那樣差異明顯。

    令夷認真地思考著:

    要以怎樣的尺度劃分格子,才能夠將一整艘獸艦都囊括在一個格子里面?

    這不是一塊平地,這里只有無窮無盡的、里面浸泡著星辰的虛空,想要在這里創造出格子,簡直就是……

    簡直就是直接無視了花盆的存在!

    只要有充足的豐饒之力,花盆是可以憑空造出來的,但是在一般情況下,令夷也肯定是搞不到那么多的豐饒之力的——這才是她需要種花盆的原因。

    畢竟,花盆這東西一開始的出現就是為了支持《植物大戰僵尸(豐饒之力版)》出現無土地種植玩法的嘛。

    巨大的花盆……嗯,其實也不一定需要那么巨大的、深度超過花盆口直徑的花盆把?弄一個只有一厘米厚的盤子,只要把整艘獸艦都給“托舉”起來,應該就可以算?

    令夷不知道,她去嘗試了。

    發動想象力的瞬間,她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最初的那個瞬間仿佛正在強行通過一道逆行的粗糙履帶,異常滯塞,異?D,她差一點就要以為這是行不通的,要放棄它轉而嘗試其他的辦法——但是,仿佛突然有一根手指,將這層對她來說相當頑固的窗戶紙戳破。

    或許比起窗戶紙,還有更好的形容,比如說泡泡、鏡子。

    一切阻力在瞬間消失殆盡,只剩下異常順暢絲滑的勾勒:原本被堵塞在了隘口之后的那些“洪水”在一瞬間全部傾瀉而出,在獸艦的下方形成了個盤子……它甚至不是圓的。

    令夷感覺自己的腦海中仿佛有一個飄渺空靈的聲音在唱歌,不過那聲音實在是過分稀薄了,于是她覺得那或許是她自己的想法:

    誰說花盆不能是盤子呢?誰規定的盤子不能是異形呢?所以誰說花盆不能長成獸艦的樣子呢?

    合情合理,合乎邏輯,理應如此!

    花盆出現,沒有半點“豐饒之力不足,我要無了”這樣的系統提示。

    虛空——或者嚴格來說這其實不能叫做虛空,因為這里還不夠虛無,還有那么多的生命在其中飄著,附近還有星球,數量不少,其中的一些甚至生機勃勃——更別說,它里頭還有被揮灑出去的,屬于豐饒的甘露,現在已經變成了最好的農場,宛如那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腐殖、粘膩的、沉重的、甚至能夠用手指按出油來的黑色土壤。

    令夷深吸一口氣,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點什么大事之前總會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往下沉,到它無法大幅度跳躍以影響她狀態的程度。

    一只黑色的植物出現了,它的外表像是樹樁,表面黑色、頭上頂著一根“細細”枝條,枝條上還掛著一片葉子,但最下方卻分裂了好幾塊——像是一口沒有牙齦分界線,被涂了全黑的牙。

    ——咬咬碑。

    它果然可以被用在獸艦上,令夷的猜想成真了,她歡欣非!凰牟聹y是正確的!還有什么東西能比獸艦更貼合咬咬碑那段描述中的“墓碑”的嗎?

    做為一株植物,咬咬碑長得實在是不怎么好看,和顏值都保持在平均線以上的向日葵、豌豆射手乃至小噴菇之類的植物形成了頗為鮮明的對比。

    尤其是——它的第一次問世,就是以那么龐大的形象出現。

    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東西,如果長得小巧玲瓏,基本上都不會收獲多少討厭,就算長得不夠好看,也能獲得一個“丑萌丑萌”的評價。

    蟑螂除外。

    但如果被放大到了一定程度呢?

    那么,就算是原本很討人喜歡的形象,比如說一個長相可愛,笑容陽光燦爛的蘿莉,倘若她一邁步就能夠跨過十條街道,站起來陰影能夠覆蓋一個洞天,那么就算是擁有pvp豁免權的存在,也很難獲得半數以上人的好感了。

    巨大的咬咬碑,在剛出現的一瞬間,許多戰場上的仙舟人根本就是把它當成了豐饒民的又一武器,而不是己方的東西。

    是倏忽的又一次進攻么?這次的進攻會是怎樣的效果——

    諸如此類的想法,被咬咬碑隨后的動作徹底粉碎。

    因為,它開始往下……蠕動。

    那分成了好幾塊的“牙齒根系”幅度不算很大地動作著,有點像是嚙齒類寵物在啃著大顆堅果,一點點地往下,一點點地將整艘獸艦吞吃下去— —看起來速度好像不是很快,但實際上在那些步離人愣神的轉瞬間功夫,這艘獸艦就已經被吃下去了起碼三分之一……

    嚯哦!原來這是自家的東西啊。

    那,丑是丑了點,也確實不夠萌,但是效果極佳啊效果極佳!都到這份上了,還有什么好挑剔的,效果為王,誰能因為顏值而忽略這東西的好用?

    咬咬碑無聲無息地吃著獸艦。

    它實在是太大了,畢竟為了吃下獸艦,它不得不成長到比獸艦還要大一圈的尺寸。

    于是,當被包裹在其中的獸艦完全無法反抗的時候,步離人就圍了上來,開始攻擊咬咬碑。

    但是,植物又感覺不到疼痛。

    咬咬碑并不會因為外界的影響就停止自己的進餐,而它足夠大的尺寸也保證了,如果只是那些普通的步離人士兵過來一人一爪子,那它甚至連塊皮都不會掉。

    想想看吧,如此的龐然大物,橫截面甚至能比現在倏忽所展現出來的形象更為粗壯,它光是樹皮就又好幾十米厚,可不就是一爪子插到了底都不能洞穿對手的防御層么?

    和撓癢癢屬實沒什么太大區別了。

    只有獸艦能夠對它造成傷害,然而擁有尺寸巨大這一特性的東西,基本上都不怎么能夠兼具靈巧這一性能。

    周圍的獸艦開始轉彎,朝著這只獸艦匯聚過來,但是這個過程需要頗為漫長的時間——首先,放開當前的攻擊目標時,那些被攻擊的云騎艦隊就不可能是一塊一動不動,只是隨便讓他們攻擊自己的活靶子。

    大量的軍火迅速朝著轉彎的獸艦傾瀉過來,其殺傷力之大,令獸艦駕駛員不得不暫避其鋒芒。

    轉彎的角度同樣需要調整,同樣,速度和慣性都需要考慮——往常獸艦只是做為一種運輸工具外加上大尺寸進攻武器而存在,于是從來都不會對精準度有什么要求——但倘若現在用一艘獸艦去橫沖直撞地“攻擊”咬咬碑,哪怕咬咬碑確實被破壞了,但那艘已經被咬咬碑啃了一半左右的獸艦顯然不會好過多少。

    尤其是在對方已經被咬咬碑啃掉了一半,防御力大不如前,生物結構變得格外脆弱的時候。

    倘若不救援也是死,救援了也是死,那么費盡心思去救援那艘獸艦的意義何在?

    步離人是非常在乎性價比的部族,能夠攔著他們不那么考慮性價比的,大概就只剩下了個被呼雷特別看重的,做為狼該有的“品質”,比如說,為了狩獵的成功,付出血的代價也是值得的,哪怕那是一條手臂……之類的。

    因此,哪怕獸艦真的轉彎朝著被咬咬碑困住的獸艦方向出發,因為駕駛員心中的猶豫,它也并未能夠及時地抵達救援——沒有一艘獸艦,真正在這個環節中做到了向那艘被圍困的獸艦提供幫助的作用。

    而倏忽——是的,倏忽,雖然步離人沒有期望著倏忽能夠為他們提供多少幫助,但事實上,倏忽原本是應該為此時身陷“樹根”的獸艦提供一點幫助的。

    畢竟,他現在的目的已經變成了快跑。

    倏忽也確實想要出手,然而騰驍將軍橫刀立馬,從鼻腔里面十分輕蔑也十分嘲諷地發出一聲字正腔圓、標準到可以去讓ai學習后直接成為配音素材的“哼”聲。

    “倏忽,”他的刀鋒朝前揮舞,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你當我是死的嗎?”

    如果可以,比如說現在的倏忽突然擁有了言出法隨的能力,那他一定會承認自己希望騰驍是個死人。

    可惜,世界上沒有那么多如果,而騰驍永遠是他需要分出絕大部分精力來應付的敵手……在他的全盛時期。

    現在的倏忽,在給出了那么多之后,哪怕是身為豐饒令使、擁有能夠恣意揮霍的力量的他,也會有些許的力有不逮感。

    他到底不是藥師,沒有那幾乎無限的、可以從命途中攫取的能量,無法那么快地通過對自己身體的更新疊代,將神君揮砍造成的傷害中那屬于巡獵的力量排除出自己的身體。

    先前留下的那三條傷口是連成一片的,倏忽能夠分辨出來騰驍的用意,他要讓傷口連成一片,直接將他攔腰截斷,盡最大的可能讓他受最重的傷,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將身體恢復。

    甚至,他可能是想要留下他的部分身體——想想看那些像是泥牛入海似的就此消失,直接無影無蹤了的豐饒之力。

    在不喚醒仙舟上的那些藥王神跡的情況下,有什么能比他,倏忽的身體更豐饒的東西?

    他們圖他!圖他身子!

    不能再給騰驍靠近他身體的機會了,不能讓騰驍再斬出一刀。為此,倏忽不得不將所有的枝條都用來攔下騰驍對自己的近身,他開始分身乏術,支援獸艦什么的,逐漸變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被咬咬碑咬住的獸艦,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徹底吃掉的,那些圍在咬咬碑邊上,試圖制造破壞的步離人傾其所有,最終做到的最大的攻擊傷害,也就只是讓咬咬碑的表面出現了很多若隱若現的痕跡,但是沒有一條真正觸碰到了內里的傷口。

    一直到某一個瞬間——被圍攻著的咬咬碑突然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一片徹底的空虛,那些近程的攻擊全部撲了個空,這還算是好的,那些遠程攻擊才是問題比較大的,不少攻擊——包括一些生物盔甲的射線直接穿透中間的空間,射到了對面的步離人身上,造成了一些小范圍的內訌和損傷。

    不過這些內訌和損傷,一時間也沒什么人有心思去追究了,畢竟,那么大的一個咬咬碑突然帶著全部的獸艦消失——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令夷其實也不知道咬咬碑到底將自己弄到哪里去了,她其實是沒有那么多好奇心的——不過架不住白珩很有好奇心,白珩她超級好奇的。

    在星槎猛地一個急拐彎,引導著身后跟隨她沖來的那兩艘步離人生物飛艦撞在一起,爆炸出一朵神似土豆雷的小煙花之后,她大聲喊著問(因為如果不大聲,令夷根本就聽不見她在說些什么):

    “那么大!它去哪兒了?”

    令夷只能求助于系統,因為系統是人機——經過工造司鑒定的,并且絕大多數關于它到底是怎么來的問題,系統全都一個字都不回答,于是她平常也就幾乎不和系統交流,到了這會兒也沒有指望著這個系統能夠給出一個回答。

    它不嘲諷她就已經很好了!

    果然,系統一開口還是那熟悉且經典的味道:

    [呵呵,終于,你獲得了一種名為不知道就要問的美德。我為什么一定要告訴你呢?求我啊。 ]

    令夷:“……”

    果然,她就不應該問這個問題!她就不應該對系統抱有這樣那樣的僥幸心理,她……

    令夷深吸一口氣,她還是要問。

    沒辦法,誰讓剛才白珩姐問了這個問題呢?她原本沒有那么好奇的,但是既然對方說了……她就也想要知道了,而系統的語氣,看起來像是知道答案的樣子……

    賣關子的系統就應該被送去工造司那邊好好教育一下,讓這討厭系統也知道知道什么叫機德……啊啊啊啊真的討厭死了。

    她抿了下嘴唇,想起景元的教導:讓那些正在翹著尾巴志得意滿的家伙們不開心的最好辦法,是讓對方預期從你這邊獲得的期望落空,也就是說,如果對方想要看到你像是敗犬一般的表情,那就更要給予對方平靜的態度。

    景元的原話,連帶著他說出原話時的姿態都非常的標準教科書,他微笑著,道:“仙舟古語有云:不卑、不亢!

    那個介于“不卑不亢”正當中的語氣停頓,在令夷看來真的是一輩子的經典——實在是,太有那味了!

    她盡量模擬著景元的語氣,平靜地開口:“求你了!

    果然,這下被噎住的就是系統了,它詭異地停頓了一會兒,隨后飛快地排出一行字:

    [全都被送去虛無那邊了,消失了,和IX同化了,徹底不見了,誰也別想找到,除非能夠把IX倒過來,提著一個角不停地抖抖抖,好了再見。 ]

    令夷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她感覺自己已經逐漸找到了節奏——不得不說,景元的辦法是真的好好用啊,他是真的很擅長和系統這樣的東西對線!

    下次可以繼續用這樣的策略,這樣就可以不用再大晚上的抱著被子翻來覆去,心想自己白天的時候對系統說話怎么就那么窩囊,現在滿腦子憋著能夠反制系統的話但是也不能單獨把系統叫起來罵一頓……如是非常憋屈地睡不著覺了。

    她將系統的話轉告給白珩,刪去了其中一部分聽起來像是破了防的句子。

    白珩猛地一個星槎甩尾,驟停后靠著慣性開出個巨大的漂移:“現在這個位置正好!”

    這已經是她們投放的第三個咬咬碑了,在第一架獸艦被咬咬碑徹底吃掉了之后,豐饒民那邊總算是意識到了咬咬碑的巨大殺傷力:想想看,這可是一艘獸艦,首尾橫跨長度達到了三千多公里,這個長度,甚至是一些衛星的直徑!

    這里面還裝著很多沒有出來的步離人呢,這里面……

    說句不好聽的,獸艦并不僅僅是一種戰爭武器、一種交通工具。

    如果有誰聽說過茨岡尼亞這顆星球,知道這顆星球上土生土長的一種外表極為美麗的人類的話,便能更好地理解獸艦的意義:一部分步離人的吃喝住,都是在獸艦上的,他們沒有固定的家,一定要說的話,獸艦就是他們的家。

    這下,家沒了。

    沒了個徹徹底底,完全救不回來的那種。

    虛無星神IX ,試問這誰不知道,非常特別的一個存在,按照民間傳統習慣,要給星神的能力排列順序(戰力排行榜這種東西真的哪里都會有,并且不管時間過去多少年,總會有人繼續討論這個問題)的話,不管總共有多少個星神被拉過來,甚至于說頂著仙舟人給自家帝弓司命拉偏架,拉得都快要偏到波月古海里頭去了——也不好意思不把IX放在第一位。

    IX就是一個世界,一個混沌的、沉眠著的、什么都不做,甚至可以理解為已經死去的——黑影。

    曾經有無名客想要去探明IX之內的世界,但是去了就去了,回來是絕無這種可能的——哪怕這件事情發生在開拓星神阿基維利還活著,星穹列車上的乘客之中甚至還有開拓令使兼以阿基維利為自己令使的樂子之神阿哈的年代。

    學界無法估計阿基維利和阿哈有沒有出手,但是有一件事,他們非常篤定:就算這兩位都出手了,也沒有可能把人救回來。

    因為,IX就是這樣的存在,虛無的陰影就是這樣的不講道理。

    就算是步離人想要找誰去理論理論,但是他們可以找到誰呢?仙舟聯盟基本上不和豐饒民講道理,除非是一些性格非常特別的豐饒民——正常情況下他們講物理。

    IX嗎?可以啊,派獸艦去找虛無星神好了,一找一個不吱聲,問就是虛無星神他老人家啊,熱情好客!現在還把他們派出去的使者留在家里吃席呢。

    所以,這個獸艦的啞巴虧就得這么自己吞,問就是誰讓你們選擇成為豐饒民的呢?這都是當初種的苦果釀出來的苦酒——但凡當初他們在侵略別人的時候知道仙舟未來會出一根特別牛逼的金大腿,甚至直接升格成為星神……

    他們也照樣會淪落到如今的地步。

    因為最正確的史觀,應當是人民史觀——只要步離人選擇了四處侵略,他們就一定會面對抵抗,而那些抵抗得特別慘烈的文明中,早晚會有一個人的天賦和思想都足夠厲害,以至于可以踏上一條全新的命途,而不管那條命途是如何出現的,它必然會被命名為——至少是在仙舟的語言之中——“巡獵”。

    一切的選擇都會隨著時間之河的流淌匯聚到相同的河道,流入不會發生變化的結果。

    白珩差點兒就要忘記自己現在正駕駛著星槎,一只手抬起來了才想到,哦,現在的情況不太合適,不能一邊拍著大腿一邊哈哈大笑說“爽死了,當浮一大白”。

    她非?上У卮舐曊f:“等回到羅浮之后,我一定要就著星槎行駛記錄儀的視頻資料喝上三壇酒!”

    下一秒,從她連接著的語音頻道里面穿出清冷如月光的聲音,那聲音因為白珩選擇了公放而回蕩在整個星槎內部:“兩壇就足夠了吧?上次你喝了三壇子,站都站不穩,我把你扶回家去的時候,你吐了我一身。”

    試問,如何讓一位清冷如同月光、如同水面上薄薄的、反光的冰一樣的女子被拉下凡塵?

    在這一點上,白珩那可實在是太有經驗了。

    白珩嘿嘿笑了兩下,顧左右而言他:“看,第二艘獸艦也沒有了!”

    連著兩艘獸艦被送去見了虛無,哪怕是兇悍如步離人都會覺得心驚。

    哪怕,其實在往常,他們同仙舟戰斗起來的時候,死傷往往要遠遠超過這個數目,如果沒有倏忽,讓巡獵令使放開了打,那從帝弓司命那兒直接得來的神君,能夠讓將軍直接一刀兩三艘獸艦地砍。

    不過與此同時,步離人可以靠著大量從行星直接轉換而來的血肉星球——也就是他們口中所謂的“牧場”滋養起來的海量的人口直接堆出能夠讓騰驍都顧及不過來的軍隊。

    他們損失慘重,但是仙舟方面也絕對不會輕松,這樣血刺啦呼地雙方都元氣大傷——這在步離人看來是相當可以接受的,因為步離人的暴兵能力也是全宇宙一流的,豐饒的祝福最為泛濫的用法就是能夠保證母體在懷孕分娩的時候絕對的安全,一胎生三個,生完下個月就可以繼續懷上,但這樣的做法仙舟人卻不行,不是因為他們獲得的豐饒賜福不夠強大,事實上仙舟人要是放開了生,那簡直能夠變成比視肉更泛濫的存在。

    但是仙舟不想靠著掠奪的方式獲取資源,而這樣的話,不限制生育生產,多出來的人口能夠直接把仙舟從上到下全部的體系給爆掉——在第一代接受豐饒賜福的仙舟人還沒來得及意識到魔陰身的危害的時候,他們不就已經意識到了社會結構出了巨大的問題嗎?

    于是就這么著,步離人其實一直覺得挺好,他們是付出了很多,但是仙舟也沒占著便宜,而他們恢復起來比仙舟更快,怎么想都是長此以往下去他們更占便宜啊。

    誰能聊想到今天的情況卻完全不是如此!首先是仙舟疊代了新打法,突然拿出了一大堆看起來奇奇怪怪的東西,讓第一次接觸(十王司、神策府乃至鱗淵境內的那些不算)到這些新奇小玩意的步離人直接吃了顆悶雷。

    還沒來得及給這些云騎制造出多大的麻煩來呢,結果一轉頭發現獸艦不見了。

    出大事了! ! !

    太空之中,豐饒民和仙舟之間的纏斗尚未結束,此時已經互相咬合在一起,完全可以用“斗折蛇行、犬牙差互”來形容的戰線并沒有那么容易散開。

    但是步離人已經想著要撤離了。

    哪怕他們確實以仙舟人為仇敵,哪怕呼雷確實很在乎一些“生而為狼”的驕傲,但是在該跑路該逃命而不要無意義地繼續送命下去的時候,不跑路那叫蠢貨、叫白癡。

    沒有獸艦去幫助第三艘獸艦了,哪怕這會兒它頭上的咬咬碑其實已經被一艘靠近的獸艦用牙齒啃壞了大約有四分之一左右。

    但是殘缺的咬咬碑就這樣繼續啃了下去,因為那艘獸艦掉頭離開:他們所屬的部族也想要離開這里了。

    *

    當步離人,豐饒民中可以說是最為絕對的主力離開了戰場,剩下的那些豐饒民就完全失去了繼續戰斗的想法。

    他們現在仍然不跑是因為不想跑嗎?笑死,是因為跑不掉!

    而倏忽,他看著現在已經開始朝向一邊倒的情況,深知如果自己不能果斷地撤出現場,只怕結局就要變得和那些豐饒民們一樣。

    但他仍然有想要知道的,他看出來了一些東西,并且需要得到答案。

    從騰驍的反應中就能夠得到的答案,沒必要再自己回去猜,這位仙舟的將軍……有時候是真的會把答案寫在表情里。

    “你們用來吞噬步離人獸艦的,那是什么東西?騰驍,難道你們的丹鼎司在廢置了那么久之后,終于開始走上正途了嗎?”

    倏忽所說的正途,其實是在仙舟剛剛獲得藥師賜福的那段時間里,根據豐饒的力量研究出來的諸多科技,有沿用到現在的,比如說星槎,還有一些曾經與他們并肩作戰,但是后來因為不穩定等等原因沒有再繼續研究的,比如說長右。

    他當然知道這些研究如今已然被仙舟聯盟從上而下地禁止了,因為關于這些東西的研究,勢必要用到非常大量的豐饒之力,需要讓很多事物長時間地同豐饒賜福接觸,更有什者……其中的一些,需要一株蘇生的建木。

    倏忽簡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對著騰驍上眼藥,告訴他仙舟已經不是那么純粹的仙舟啦,看看你身邊的這些東西——他想要埋下一些不好的種子。

    “這些植物……”他頂著身上那加起來已經五道了的傷口,盡量讓樹枝上仍然還掛著的那些所剩無幾的腦袋繼續去笑著哭著、嘴巴開開合合地惡心騰驍。

    這些傷口連成一片,他感覺自己的營養傳輸已經沒有那么順暢了,這次就算能不死,直接以活著的狀態逃回去,倏忽也覺得自己還是要大出血一次,估計……需要很久時間才能修養回來。

    仙舟人……如此可惡。

    倏忽:“我已經知道了它們是怎么運作的,通過利用豐饒之力,對嗎?它們在吃著我的豐饒之力——因為我提供了,我不知道你們是從哪里弄來這些奇妙的種子的,或許你們中有人選擇了向慈懷藥王禱告……”

    “哦,不要露出那樣憎惡的表情,仙舟的將軍,我想我沒有說錯什么——除了慈懷藥王,還有誰會給予你們這樣的饋贈呢?總不能是妖弓禍祖吧,祂除了光矢之外,還能給出什么別的呢?”

    “況且,慈懷藥王一直對你們頗為仁慈,哪怕你們已經背離了祂的命途,變成了兇惡的獵手,祂仍然愿意以沉甸甸的稻穗喂飽你們的生命……”

    倏忽還打算再說些什么,然而到了此時,他面前迎上的是又一次金燦燦的刀光。

    在集中全部的力量與之對抗,并且撕裂自己的一部分逃之夭夭的同時,倏忽在心里暗罵了一聲“神經病”。

    騰驍,你個** !

    *

    塔拉薩保衛戰終究以這樣幾乎可以說是大獲全勝的方式終結了,除了陸上城市中的部分街區被戰爭的余波毀壞,而幽深的海底則多了一些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一鯨落而萬物生”的豐饒血肉之外,大體上來說,仙舟和伊須磨洲這兩邊的損失都不算是太嚴重。

    倏忽和步離人敗退,呼雷全身而退,倏忽最終也沒有同他走一個方向,看起來是因為這種大難臨頭各自飛的行為而對步離人這個盟友有些心寒。

    但是,騰驍冷笑著,他知道倏忽和步離人都是一群什么樣的玩意——他非常清楚,這兩邊今后肯定還是會攪和到一起去的,他們總是能夠不計前嫌地i混到一起去。 *

    鳴霄做為鏡流的戰利品,成為了此戰之中,層次最高、需要往十王司最深處封印的囚犯。

    而剩下的……就是盤點之后的戰后清理工作了。

    蓮葉,還有那些被蓮葉的根系纏繞或者沒有纏繞,總歸是需要清理打掃感覺的倏忽身體碎片都要處理——這是個非常浩大的工程,可以想見,在未來的不短的一段時間里,伊須磨洲的水居者們就業率一定能有所提高:畢竟,清潔工這個崗位上需要的人數激增了。

    還有戰后的城市重建,不過這個還算簡單,不管是仙舟這邊還是公司都很樂意參加招標,而按照伊須磨洲這邊用旅游業瘋狂賺錢的情況來看,他們應該不會缺錢……嗯,不過最近這一兩個季度,旅游業怕是沒辦法繼續發展了,不過之前存的錢也夠,剛好,可以吸取一下這次的教訓,稍微發展一點文明防御能力。

    好歹四處進口點武器還是必要的嘛。

    不過,這些就都是大人的事情了。

    仙舟的飛船在戰爭結束之后就開始慢慢地往羅浮方向回程,而在排列于隊列最前方的那艘飛船上,被挪走了原本的陳設,特別開辟出來的一處面積還算大,整體比較寬敞的臨時“客艙”之中,一橫排躺著總共三條、六只黑黑的眼圈。

    室內安安靜靜,唯有清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白珩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在床頭補上三杯水,又在邊上放了點可以隨手拿起來就吃,吃完繼續倒下補覺的點心。

    狐人的靈便輕巧,讓她在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發出。

    等干完這些,她再度躡手躡腳地從房間里“匍匐”出來,小心翼翼地關上門,看向在房間外頭的走廊上,抱著雙臂閉著眼睛等著的持明青年。

    白珩問,將聲音壓得非常非常輕,吐字幾乎全都是氣音了:“你真的不休息一會兒嗎?你也那么久沒睡了。”

    丹楓仍然閉著眼睛,他的聲音也比平常要輕一點:“我現在就在休息!

    說完這句話后,又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看向白珩:“我中途休息過,因為那些步離人其實不太能突破水面上的蓮葉防線,需要我去幫忙的時候不太多,所以偶爾,我會稍微閉目養神片刻!

    白珩震驚,咋舌:“不愧是龍尊——您在水里也能睡嗎?”

    丹楓想了想,點頭道:“我什至能夠睡在一根繩子上!

    白珩:“……”

    她嘆了口氣,搖搖頭,一邊朝著走廊一端的食堂走去,一遍感嘆道:“那你以前的日子過得也是真挺不容易的——丹楓——我就這么叫你啦,反正你也不介意,那群龍師也不在,說不了什么!

    她帶著幾分憐惜,對丹楓說:“睡在繩子上,那多難受啊,你要學會享受生活,就像我,我給自己買了個三米寬的大床。怎么樣,是不是聽起來就超棒的?我幫你也下單一個?”

    第32章

    午后的陽光總是很好的,尤其是在神策府邊上自帶的那個小院子里頭,這里有假山,有活水,有一片沒有什么樹蔭遮擋的綠草地,邊上還有青石砌成的扶手圍欄,最頂端平平正正的,就很適合往上頭放點奶茶啊、點心啊、甚至來點諸如熱干面之類的碳水化合物。

    景元將雙手在腦后背好,閉上眼睛,朝著草地上躺了下去。

    而在這之前, 他認真地在腦后的位置墊了一塊手帕:衣服臟了可以交給洗衣機, 沒有洗衣機洗不干凈的,但是頭發臟了就得自己洗。

    就算是自己的頭發, 景元也不是很愿意給自己的人生增添上一段清洗這樣量多還微微帶卷, 沾了泥土灰塵還有草葉之后就要花上很長時間來清理的長發的經歷。

    人生的閱歷不一定是越厚越好,他表達了自己的人生態度,有時候啊,人的眼里最好不要有那么多的活,會過得更幸福一點。

    令夷覺得他說得對,但是因為她的耳朵、尾巴還有頭發全都需要保護,而她今天忘了帶一張一人高的毯子過來,所以她就只是盤腿坐著、把尾巴擱在大腿上,在用茶水蕩干凈了嘴里熱干面那略有些粘糊的醬料之后,又夾起了一筷子。

    本來就不是很能理解這種黏黏糊糊的主食,現在對這種漱口后再來上一口的行為就更不能理解的丹楓沒有將自己的質疑說出口,他只是移開了視線。

    正如將軍在神策府中所做的那樣——將軍是“耳不聽為靜”——那他就是“眼不見則凈”。

    歷代飲月君從來都覺得,能夠做到將軍這個上的人,基本上都是有幾點非常值得他們學習的長處的,于是往往虛心求學,將自己變成一代比一代更好的持明龍尊——丹楓雖然不是很喜歡“飲月君”這個將他變得“模糊化”的稱呼,所作所為卻和歷代的前世并沒有太大的區別。

    ——這里且插上一嘴,丹楓之所以會混到和小孩一桌(物理),主要是因為在塔拉薩星的時候大家配合默契,外加上他的真實年齡也不算大,刨除掉那些被龍師們以及持明族歷代的規矩催熟的部分,也就是個性格沉穩些,頭上有犄角、身后藏尾巴的景元罷了。

    騰驍將軍在看到他于塔拉薩星上的表現之后,良心略微作痛,反省了下自己這么多年硬生生是在拽著剛成年的龍尊打工——這等行為是多么的不道德,隨后就把他也給打發到了這里來。

    哪怕是龍尊,也該擁有童年。

    持明族內部不想給,沒關系,神策府能給,仙舟聯盟能給!

    什么,你說現在的龍尊也不在童年時期了?

    問題不大!

    大齡兒童罷了,補回來就是!

    于是此時,丹楓從看狐娘吃播,變成了看學霸解題:目光所及之處,應星拿著一本名為《五百年工造司,三百年模擬》的練習題在刷,他還沒來得及將一道題的題干看完,應星已經提筆洋洋灑灑地在下面的空白處用簡略的語言寫下了一、二、三等條,轉眼就翻過了一頁。

    丹楓好奇地問道:“這些題目對你有什么用嗎?”

    他感覺應星大概要比出題人更了解這些題目都在考些什么,重點在哪里。

    應星點頭,雖然沒有抬頭,仍然還在一道道地刷著,但是也沒有敷衍他:“有一點,算是檢驗自己的基本理論水平還夠不夠扎實,我是短生種,沒有被強化過,”

    有點道理,但不多。

    丹楓覺得,對于同一系列的產品來說,就算疊代到了1.1099版本,估計都比不過3.0版本。

    應星還沒說完,他將后半句補全:“……而且,我其實是在給出題組寫標準答案,他們給錢,而且給的不少,賣出一本書分我一巡鏑,我很難不心動!

    做為一個獨立生活在羅浮仙舟的短生種,應星是有一定賺錢壓力的,誠然,朱明仙舟那邊,懷炎將軍會給他打生活費,而羅浮這邊不管是工造司還是神策府也都有給他的補貼,但架不住他真的很喜歡買點機巧回家自己研究、拼湊。

    就算買的全都是比較劣質的廢棄機巧,他也不可能用廢鐵價收購到這些東西。

    逐漸增大的開銷,當然需要用更多的收入來填補,比起打報告申請增加補貼,然后被工造司里的少部分人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應星更樂意自食其力。

    他有傲氣,也有能夠匹配這傲氣的能力,誰也做不了他的主。

    丹楓:“……”

    連標答都出來了。

    想當年他在丹鼎司里學習的時候,也沒有被拔高到這種地步——沒辦法,他的歷代前世把他可以走的路幾乎是堵死了個徹徹底底,就現在丹鼎司里用的教材,有一本還是雨別龍尊寫的。

    丹楓看著那本書,覺得這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挺對自己胃口的,就算想要修改也無從下手——真的很讓龍頭疼。

    這種頭疼的問題景元不配擁有,他跟著鏡流學劍,而從鏡流的沉默和表情中,他能夠讀懂對方沒有說出口的意思:單單在劍術這一道上呢……按照他的天賦,這輩子是追不上當師父的了。

    不過沒關系,他可以走前人根本沒有走過的路,一樣可以走出令人擊節贊嘆的風采。

    鏡流這么說的時候,給他舉了個例子。

    鏡流問:“如果你和人約著,某年某月某日在某處比劍,既分高下也分生死,那你會怎么做?嗯……就設定對方的劍術水平不明,強的話,大概比我更強,弱的話,也就普通云騎水平好了!

    景元完全沒有想,他甚至覺得鏡流后面對于對手的實力強度設定都是沒必要的:“當然是在約劍的前一天晚上,找監控死角開星槎把他撞進丹鼎司啊,正常人誰約劍是既分高下也分生死的。”

    鏡流于是聳肩:“所以,這就是你。會拿劍去和那人比試,并且自信就算對方在昨日勝過我,明日也會成為我手下敗將的——這是我!

    他們走在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但是殊途同歸!

    景元點頭。

    “我和師父都能贏!

    他還想到了朋友們:如果是應星的話,大概會借助科技的力量吧;如果是白珩的話……不,不對,應該說,他大概會在深思熟慮之后請白珩姐幫忙出手,開著星槎把對方創進丹鼎司——畢竟,一部分仙舟人的身體素質好得出奇,被星槎創一下,三天五天的也就能從床上下來了,要是再來找他約劍,他還要繼續開著星槎創對方,這樣一來二去的很不方便。

    但是白珩姐就不一樣了,白珩姐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

    鏡流:“是的,我們都能贏!

    她那張平素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露出一點兒淺淡的、轉瞬即逝的微笑。

    隨即她強調:“但這不意味著你可以休息太久時間,站起來,景元,身為云騎,哪怕訓練到渾身肌肉酸痛,也要完成每天的必須訓練量,不能偷懶。”

    貓貓聽了,攤成一張貓餅,生動形象地表演了什么叫“活貓微死”。

    ……直到現在,該酸痛的肌肉也還是殘留著酸痛的滋味,景元痛苦地想,明明按照仙舟人的代謝水平,體內堆積的那些乳酸都應該已經排出體外了才是。

    大概這就是深入靈魂的痛苦吧,等有朝一日他當上了老師,一定要讓下一代也嘗嘗看這種痛苦。

    呵。

    貓不喜歡水,所以貓討厭淋雨。

    貓淋了雨,于是開始把未來的傘都用爪子爪壞。

    人陪貓淋雨,人好;貓想讓人成長,貓也好。

    令夷并不知道自己身邊這些人都在想著些什么離譜的玩意,她只覺得這碗熱干面并沒有多好吃,甚至因為量大而吃得有點痛苦——但她是個愛惜食物的好孩子,所以她不會把這碗熱干面扔掉。

    她只會把讓熱干面放起來,準備打包帶回家去當晚飯,然后向后仰起一點,一只手揉著吃得略微有些撐的肚子,小聲感嘆:

    “這樣的好日子……哈欠、希望能多持續上一段時間啊!

    陽光暖融融的,照著尾巴熱乎乎的,這種介于出汗和不出汗之間的感覺其實真的挺舒服的,格外讓人……哈欠,想要睡覺。

    她閉上眼睛:“明天還能曬太陽嗎?”

    應星很冷靜,這么短暫的時間里,他已經往后刷了三道題了。

    而丹楓,在跟著看完三道題之后,他意識到自己的閱讀速度下意識地提升了:現在他已經能夠看完全部題目,并且思考這些字詞拼湊在一起都是什么意思了。

    應星說:“大概率不行,這兩天是將軍特批給我們放假,明天下午就又要上課了!

    說起上課,除了丹楓之外的三個人都長吁短嘆,其中景元和令夷格外大聲一點。

    有一說一,在這個年紀,正經人誰樂意上學!

    尤其是,其實學習的東西吧……

    嗯,令夷忽略了那點心虛,其實都不怎么難,對于景元和應星來說是不用學,對她來說是回去隨便找個誰視頻通話一下,半個小時補課就能完成的內容。

    何必將美好時光浪費在這些學習上呢?曬太陽不好嗎?舒服、放松,還能長高。

    哦……說到長高,今天她出門的時候忘記喝熱浮羊奶了,回去的時候要買一瓶補上,白珩姐說她在塔拉薩星的時候天天熬夜,估計直接在原本能長到的身高上削減從今往后的身高上限兩厘米——令夷聽到這話的時候整顆心拔涼拔涼的,連給尾巴上玫瑰精油的心都沒了。

    丹楓看見他們這副模樣,開口說:“或許,我可以向將軍提出,當你們一段時間的老師,只要我能確定你們把該學的都學會了,放你們自由活動……將軍大概會給我這分薄面。”

    事實就是如此,哪怕騰驍將軍在心里已經把丹楓和“跟小孩坐一桌”這六個字劃了等號,在明面上他也不至于這么表現出來。

    持明龍尊提得什么要求,將軍還是要盡量滿足一下的,所以丹楓覺得自己還是很能拯救一下這邊正唉聲嘆氣的幾個幼崽的。

    “需要嗎?”

    景元:“真的可以嗎,丹楓哥?”

    他這人實在是很有意思,認識他久了之后會發現這張臉的可塑性強得有點離譜,有些時候他能夠看著像是個格外可靠的大人,甚至像是一把出鞘的刀,讓人不太敢于直面那雙和神君分明就是一個色號的眼睛。

    然而在更多的時候,他瞧著就是一只超大號的貓,毛發蓬松的,有點兒“虛胖”——只有仔細看到那腰上層層疊疊的腰封之下,真正貼著身的服裝布料,才能意識到他的腰原來那么細——眼睛總有點兒瞇著的時候,嘴唇也微微抿,嘴角總是笑而上翹。

    還有另一種情況,就是他要求人的時候。

    求人和干壞事,景元在這兩種時候的表現其實有點相似,都會把眼睛睜開、睜圓,顯得他那張臉比以往更小,看著孩子氣更重一點,讓人說不出半句拒絕他的話來。

    這一回是最后一種。

    丹楓差一點就要伸出手來摸他的頭頂,這也不能怪他,實在是……持明族內部不是幾乎每一個剛出生的幼崽,都會在剛出生那會兒見他一面么?丹楓面對幼崽的時候,一般都有做點兒安撫性動作的習慣。

    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手,長長的耳尖稍微紅了那么一點兒,險些就要召喚出一團水霧來把自己的臉給蓋起來——還好,他意識到了做這個動作多少有點欲蓋彌彰。

    丹楓:“我盡量!

    隨后他想起來:“你們先前不是做過那個……《走近科學》,對嗎?為什么不用那個做理由?我記得你們提過,將軍允許你們用這個頂替半天學習!

    事實上,有些比較著急一點的時候,頂替全天的學習都沒問題——反正,騰驍其實也知道這幾個小家伙就算不學習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唯一還真的要上會兒學的令夷是個好孩子,不會讓自己淪落到拿不到畢業證書的水平的。

    這種孩子,就算是放在小組作業里面,也一定是中流砥柱——倘若隊伍里出現了什么神級的大腿可以抱,那她也是會認認真真完成自己那一份的老實人。

    在確保沒問題之后,騰驍將軍的原則會直接從“苦誰不能苦孩子,窮啥不能窮教育”變成實用主義。

    丹楓覺得《走近科學》不就挺好的,但他矢口否認自己其實也感興趣——龍尊也想出道,但是龍尊不說。

    令夷:“轉幕后啦……之前去了一趟圖瑪-歐拉克羅,來回一共三周左右,又去了一趟塔拉薩星,來回一共十幾天……加在一起都超過一個月了,總不能不更新吧!

    為了保證這個節目不中道崩殂,為了她和景元的外快不要還沒到回本的程度就此結束,為了羅浮的安寧祥和……這個節目在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轉交給了地衡司的便衣和退休云騎軍來主持。

    顏值上雖然略遜一籌,但是架不住那位地衡司的便衣是個《漁公案》愛好者,經常背著個痛包,上面每次別著不同的角色吧唧、掛著不同的吊墜,甚至還會穿痛衣,經常化著coser的那種大濃妝,用不同顏色甚至不同瞳孔形狀的美瞳,就算親媽來了都認不出他是誰,嘴里的梗更是一套疊一套。

    ——此人因為在《走近科學》欄目中破獲一起丹鼎司藥物走私案的過程中,混入敵人團體,并且在表現優秀將小頭目的職位頂替掉之后,說出了句經典臺詞“報意思啊哥,一來就頂替了你的位置”而爆紅網絡。

    老梗翻新,這個梗的原創作者甚至在星網首頁寫了個段子。

    一時間,《走近科學》節目更火了。

    全網對他們唯一的質疑就是:這節目組的風水不太好吧,原本看起來是個破除迷信、探索各種抽象行為的節目,但意外經常碰到點犯罪案件。

    《走近科學》,是不是要改成《直擊犯罪一線》,或者干脆改成《今日說法》?

    而且,從形象上來說,他們三個的身高和形象特點實在是有點鮮明,偽裝不是很好做,回歸的話……

    令夷:“嗯……”

    景元:“嗯!

    應星放下手中的《五百年工造司,三百年模擬》,這一卷的題目他已經刷完了。

    為了跟上隊形,應星也開口:“就這樣吧!

    丹楓:“……”

    丹楓說:“那么,類似的事情也不是不行,或者有沒有地衡司便衣與退役云騎解決不了的?——啊,抱歉,我方才沒想起來。”

    丹楓笑了下:“云吟法術能改變人的外貌,雖然沒有嘗試過改變旁人的模樣,但古籍上記載的,是可以連他人的外表一起改變,所以我想,現在,你們方才提出的問題,都可以不算問題了。”

    令夷將雙手第一個高高舉起過頭頂,用力拍:“好耶!丹楓哥萬歲!”

    *

    令夷回到家里的時候,白珩正在抱著玉兆進行網絡購物。

    星際和平公司為了紀念和琥珀王有關的某個節日——大概是某個琥珀王擊錘的時刻,在星歷年上的多少多少周年紀念日吧——推出了一個瘋狂網購節,原價一九九、二九九、九九九的商品,通通二十巡鏑,通通、通通、通通二十巡鏑!

    白珩當然要抓住這個機會瘋狂購物……事實上,別說是她了,就連鏡流都因為白珩那瘋狂轉發到朋友圈的鏈接,入手了一枚發飾,還有一些據說是用了什么特殊工藝打造出來的配劍。

    沒辦法,她用得最習慣的那把制式長劍在她以為白珩被復生的獸艦吞噬進去的時候,就被她那過量輸入的寒冰之氣弄壞了,現在劍碎成一塊一塊的,送去工造司之后,那些工造司里的老鑄劍匠人們看向她的眼神那是橫挑鼻子豎挑眼。

    那群就快要把劍當成家人、甚至當成老婆的匠人是真的受不了鏡流這種“殺妻”還要“碎尸”的行為,要不是制式長劍算是“愛妻”中的批發品,一出一鍋爐,彼此之間的感情都沒那么深,或許他們都不會樂意再賣劍給鏡流。

    然而鏡流也沒那么看得上制式長劍,甚至工造司里的其他劍,她也覺得不太稱手。

    這些武器要么太輕、要么本體不夠堅固,受不了她劍招的大開大合、雷厲風行。

    或許……從其他地方弄來的劍能給她點兒不一樣的感覺,鏡流這么想著,連著下單了三把產自不同地區、所用工藝也都不盡相同,唯一的共同點就在于價格都不便宜的劍。

    但她仍然不是很抱希望——對于自己能否找到一把真的合心意的劍。

    她似乎在名為“劍道”的路上走出太遠了,遠到了普通頂尖的鑄劍匠人,用普通頂尖的材料,已經無法滿足她的需求,甚至會拖累她發揮水平的程度。

    說回白珩。

    白珩對于購物的需求和鏡流完全不一樣,她的購物清單要長上很多很多,并且里面雜七雜八的什么都有,聽到門口有擰開鎖的聲音,她就笑著對門口喊,手指還沒離開玉兆屏幕,眼睛也沒有離開那五花八門、琳瑯滿目的商品:“小令夷回來啦——過來看看你想吃點什么零食!這個區域滿三百巡鏑減三十,滿五百巡鏑減六十,劃算得很呢!”

    令夷曾經覺得,在買零食上花那么多錢實屬不必,但隨著現在,她跟著景元“做生意”,已經把自己的錢包慢慢填充起來了,她也就覺得三五百巡鏑不是很算那么一回事了。

    于是她跑過來,湊在白珩身邊,發現對方加購進購物車的零食都是些什么“不含任何可可成分的巧克力,帶犬亞人們體驗巧克力的世界”、“咸口、麻辣,但是不掉毛,貓貓狗狗都能吃的筋頭巴腦”……這樣的東西。

    令夷:“……”

    不過有一說一,她也很好奇巧克力到底是個什么味道——這種對于狐人來說有毒的東西,她聽景元說味道相當不錯,尤其是微苦的那種,不管是做成濃濃的熱飲、還是用來淋在冰激凌或者蛋糕表面、再或者是夾心餅干、奶凍……都非常美味超絕。

    好奇死了,景元這個壞人,在她都說了自己不能吃之后還要更加詳細地用語言描述這些巧克力制品有多好吃,要不是她才剪過指甲,她高低要在他那張臉上撓個三道平行血痕的。

    如果鏡流姐姐問起,那她就先去告狀——反正她也不算是那個惡人。

    她又加購了點同樣是犬亞人都能吃的咸蛋黃薯片、小龍蝦味鍋巴、還有番茄味薯條,最后猶猶豫豫的,她買了點兒酸辣粉。

    白珩看了她一眼:“這時候不覺得吃辣掉毛啦?”

    令夷猶猶豫豫的:“商家說偶爾吃不掉毛,還能像是疫苗那樣,刺激一下反應系統……以后毛更不容易掉!

    白珩:“以后我一定找你賣保健品!”

    令夷覺得白珩的這話說得相當沒有道理,畢竟她買的那些“巧克力”零食之類的不也是相似的東西,大家都在用著相似的方法進行宣傳,這有什么好說的。

    她點進去看白珩的購物車,在最下面的位置看到了一張價格超貴的大床。

    令夷:“誒?白珩姐你要重新裝修嗎?”

    明明家里才裝修過一次,所有的家具都還新,沒有過蜜月期,甚至連磨合期都還沒過呢,怎么又要換新。

    等等……

    “定值十米寬?”

    她震驚了:“你是打算把鏡流姐他們全部叫到家里來,大家一起睡嗎?”

    就算加上騰驍將軍和云華小姐,能喊的也就總共才八個人,躺在十米寬的大床上,人均可擁有的寬度也超過了一米。

    就算將軍身材魁梧,需要占用的寬度比較多一點也無所謂,她年紀小,她用不到那么寬——很好,很好,看起來這張床剛剛好可以放下那么多人。

    不過,這是要干嘛?

    大晚上的一起開睡衣派對?那把將軍叫過來是不是有點太……不把將軍當外人看了?

    白珩:“你在想什么呢,這是給丹楓定制的,之前他說,他躺在一根繩子上都能睡著,我想身為持明龍尊,怎么能只睡在繩子上呢,這是仙舟,不是荒野求生,所以我就說,我給他定制一張大床,包管他睡得舒服!

    令夷:“但是,就算丹楓哥橫過來睡,也到不了十米這么長吧!

    白珩:“沒有生活經驗吶,要的,十米是需要的。”

    給丹楓下單大床是一門比較困難的課程,因為龍尊睡覺的時候或許會露出尾巴,天曉得呢,這可是持明族,龍尊是能露出尾巴來的,平常只是收起來了,是他們自己特意控制著的,并不是上岸了就沒有——到了睡覺的時候,睡著了誰還刻意控制著自己啊,萬一尾巴就這么露出來了,三米寬的大床上好像也不是很能放得下。

    白珩搜不太到成年持明族尾巴長度的數據。

    畢竟尾巴這種地方……對于持明族來說多少是有點敏感的部位,不太適合直接公布在網絡上。

    而且,相當一部分的持明族,如今已經因為輪回過程中出現的種種問題,相當一部分都無法露出那條尾巴來了。

    頭上沒有犄角,身后沒有尾巴,要不是腦袋邊上還有一對尖尖的耳朵,誰還認得出他們是持明族。

    找不到數據的白珩只好往大了里估計,龍尊……頂多二十米吧?丹楓的身高也就一米八左右,就算尾巴是身體的十倍長——這已經是非常非常離譜的數據了,加在一起也不會超過二十米。

    她干脆定制了一張十米寬的大床,讓丹楓就算完全變成了龍的形態,也能只需折疊一次就能躺下。

    怎么睡,都有面!

    這倒不是說她不想整個二十米長的大床,而是這樣的大床定制起來的價格還要更高,那個價位,對于白珩來說,就有點超過她的心里價位了。

    那就稍微折疊一下吧,反正也只折一折,要是丹楓的尾巴短一點,那就一折都不需要。

    長長一條,直接攤平在床上,多好。

    令夷沒覺得有多好,丹楓應該是一條講究的龍,不至于長長的一條就那么攤著……嗯。

    不過大床確實挺好的,她之前看小說,里面就講,龍裔或許是擁有一些太古那位不朽星神龍的特質的,于是一些龍裔身上沾著點“龍興本y”的特色,在不朽尚未消失的年代里面廣開子嗣,生育甚多,還有一些龍裔,則沿襲下了對于一切珠玉財寶的喜歡。

    找好大的一個山洞,把自己的身體盤進去,然后一直四處搜尋金銀財寶,當成抱枕啊床墊啊之類的東西塞滿自己的身邊——這種習慣不知道丹楓會不會有,如果會有的話,在現代社會,一張十米寬的大床總比一個洞穴來得更能讓人睡舒服。

    白珩:“你看看,還有沒有什么想要的不?”

    令夷拿著她的玉兆慢慢往下翻,給自己加購了三瓶護理尾巴的玫瑰精油——打折,折扣力度很不小,如果不是因為擔心過期之后效果打折,她可能會一下子屯個三十瓶。

    哦哦果然誒,公司雖然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是他們在做生意這方面是認真的,天曉得多久一度的打折促進消費是真的,讓買家買得開心,同時薄利多銷地自己大賺一筆也是真的。

    所以說嘛,令夷在這樣小小的年紀就明白了,看待事情需要足夠的辯證。

    從很多文明個體的角度來說,公司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是從購物的角度來說,公司那可是真不錯!

    再一次見到丹楓的時候,令夷原本覺得或許是騰驍將軍那邊松口,允許他來當他們的老師,從此可以走上一條在老師的幫助下三天上學兩天逃課的美滋滋人生,然而事情卻在一些環節上稍微出了點岔子——

    丹楓確實出現在了學校的講臺上,也確實如她所期待的那樣,沒有在背后的黑板上寫個什么標題說“我們今天就學這個內容”。

    但是丹楓卻并未對他們直接說“有個好消息”之類的話,丹楓輕聲嘆息,然后說:“抱歉,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們相助!

    *

    在聽說并了解了《走近科學》這個節目一段時間之后,丹楓非常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成為了這個節目的投稿人。

    整個事情的起因經過……

    丹楓的神情有些低落,他將情況對面前三人說明:

    塔拉薩星的事情結束之后,他回到持明族中繼續處理族內事務——因為他一直以來都頗為約束龍師的權力范圍,因此哪怕是在短暫離開的期間,也沒有給龍師們擴大暫時行使權力的范圍——從而導致了他最近要處理的事務比平時略多的情況。

    既然略多,那自然就要加班去干,于是剛巧,當前天夜色已然深沉,尋常持明族都已經睡著的時候,他才剛剛要起身離開。

    待出了書房的時候,他聽見鱗淵境前面的某叢珊瑚之中傳出了熱熱鬧鬧的聲音。

    珊瑚叢也是持明卵的落巢之處,是持明族轉生的重要場所,一般來說,發生這種情況基本上就是某個持明族要破殼了,他前世的親戚朋友會聚集在這顆卵附近,看著他怎樣又一次來到這個世界上。

    這對于持明族來說,是非常喜氣洋洋的一件事,畢竟持明族生不出新的孩子,于是每一次生命的重新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是一件值得喜慶的好事。

    丹楓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走去。

    他其實也很喜歡新生,不管是這個概念,還是整個環節,又或者是剛剛輪回的小持明——這一整個過程。

    然而沒等他走到,那歡喜的聲音就變成了哀傷,在哭聲中,他還聽到了有人鼻音濃重的怒罵:“天殺的哪個混蛋……!老娘知道了非要扒了他的皮!我閨蜜……嗚啊啊啊啊!”

    丹楓臉色一凝,原本就淺淺淡淡的喜悅神色轉瞬消失了個徹底,他加快步伐走了過去。

    持明族內部都很尊重龍尊,絕大多數人比起龍師們來更喜歡龍尊本人——除非那少數人是龍師的親朋好友,或者是龍師本人。

    丹楓看到了一顆破開的卵,仿佛覆蓋著一層鱗片的表殼,表殼已經破碎了,里面有一些不怎么清澈的、也不怎么粘稠的蛋清,蛋清之中則是一個雙手以抱著膝蓋的姿勢縮著的嬰兒,頭頂上隱約有一對小小的角。

    這個嬰兒……

    丹楓的瞳孔猛地縮了一下。

    這個嬰兒的身體格外瘦弱,甚至有些……有些瘦骨嶙峋,皮膚白得相對病態,身體孱弱、氣息也頗為虛弱。

    丹楓二話沒說,站上去就開始運行云吟法術維持住這個孱弱持明的生命,并開始快速安排邊上的眾人:“快去丹鼎司,叫云華來看,讓她帶齊*衛生設備,要快!”

    關系到持明族的龍命,云華女士來得飛快,經過全身周密的檢查,她最終給出了這樣的診斷結果:

    新生持明族背上有一處針孔,從針孔的尺寸來看,用的大概就是丹鼎司內抽取骨髓的針,從她破碎的蛋殼上,也能夠看到,較為柔軟的那些覆蓋在蛋殼表面的鱗片有被掀起來的跡象,而在鱗片之下,有一個明顯的針孔。

    云華女士說:“這個針孔一直杵在這里,沒有被感染已是幸運!

    但是,這個持明族的幸運也就僅止于此了,她的身體素質莫說比起其他持明族人,就算是和她自己轉世之前的那一身相比,都差了一大截,天生十分病弱,要在丹鼎司的保育箱里面待上一段時間,并且……

    倘若她要是長不好的話,或許需要緊急開始下一次輪回。

    她被人偷偷采了持明髓,對方下手非常狠、非常黑,一下子就抽取掉了一半的量,對于一個尚且在卵中的小家伙來說,這么一針下去,她能沒有直接死在當場就已經是福大命大。

    持明族比起其他種族來,相對沒有那么在意生死大事,因為反正還可以輪回嘛,但是,在輪回的過程中有誰動了什么手腳,這就是不可饒恕的罪行了。

    倒霉持明族的前輩子閨蜜在旁邊哭得稀里嘩啦,丹楓的心情也降低到了谷底:

    做為一條責任感非常重的龍,丹楓當然會覺得這是自己沒能做好相應的安全安排所導致的結果。

    他立刻給鱗淵境增派了巡視人手,并且給先前當值的那些持明族人人發了警告。

    但是亡羊補牢不能作為全部,受傷的持明不能就這樣一了了之,在她躺在保育箱中、勉強維護著風雨飄搖的生命的時候,丹楓向她的親友們發誓,一定會找到與此時相干的兇手。

    這種級別的政治事件,不可能不上報給神策府,畢竟不管是仙舟人還是狐人都有一定的嫌疑——仙舟人的魔陰身,還有狐人,可別忘了最早的藥王密傳就是因為名為月偃的狐人退休飛行士而出現的。

    而騰驍將軍在聽聞這個消息之后,徑直表示,既然先前丹楓也來當了一會說客,他也不太好拒絕龍尊的要求,那么不如就把那幾個不愛讀書的不成器小孩拉出去溜一圈。

    反正,他們處理事情的能力是相當到位的,丹楓也見過他們都是怎么處理的了,知道這明面上看起來仿佛是敷衍的調兵遣將,其實是把精銳塞到了他這邊來。

    騰驍:“如果我是你,我會把活派給景元,自己當會兒撒手掌柜,或者看看最近持明族里,反正他小子每次都能完成得很好——不過,你的確應該更關注那些龍師平常在做些什么了,丹楓。”

    他能夠看出來,丹楓對于龍師們的動向從始至終都是不以為意的,但是,他奪了龍師們的權力,并且比過往每一代龍尊都更受族中歡迎,更大權獨攬,說一不二。

    當年為雨別龍尊造像的時候,都只剩下一位龍師愿意出資了,又過去這么些年……

    騰驍嘆了口氣,他覺得丹楓著實應該小心,但是,做為一個非持明族族裔,一個“外人”確實也不能說得太多。

    或許等到哪天,那些龍師做了點什么,丹楓才會反應過來,自己一直以來都太過輕視了那些權柄對人的誘惑,以及那些隱藏在權柄爭奪之后的黑暗吧。

    不親自吃了一回虧,那些總是用自己的優秀品德套用在別人身上的人,是不會知道自己身邊有多少黑暗的。

    第33章

    騰驍將軍給出了外包的建議,丹楓同意了,但他稍微有點不放心——指那顆過分飽滿的良心無法經受住“讓三個未成年來完成全部調查,而期間甚至沒有一位成年監護人的監管”這么嚴酷的拷問——于是,他選擇成為第四人。

    也就是繼智慧的貓、能掏出很多東西的哆啦A狐、技術顧問且并不愿意將自己的人籍就此舍棄的人類之后的——

    監護的龍。

    和星網上前段時間流行過的那什么“遠見的鷹、敏捷的豹、善戰的狼、狡詐的狐”的團隊不能說是兩模兩樣,只能說是毫不沾邊。

    但是沒關系, 哪怕是這樣的搭配,依舊可以喊出:

    專業團隊,隨時為您服務!

    哦, 這個團隊失去了可以當嘴用的白珩姐, 所以這句話省略。

    “所以……”

    景元有些吃驚地問。

    “我以為鱗淵境是監控全覆蓋的。”

    難得出現他意料之外的情況,但這其實很正常,因為監控全覆蓋實在是一個非常、非常早之前就已經實現了的簡單小目標。

    它的出現,為地衡司省去了相當多的麻煩,于是地衡司內的工作人員在偵探判案方面的能力也逐年下滑,也不知道等那些技術水平頂著天的老師傅們都退休之后,博識學會能不能研發出一些查案神器之類的東西來頂替他們的重要作用。

    誰能想到鱗淵境竟然沒有監控全覆蓋呢——就算有一兩個死角,這也不是問題,幾乎沒有人擁有只靠著這一兩個死角就將自己出現的蹤跡完全隱藏起來的技能——會這一招的需要擁有閃現技能,而整個銀河會閃現的人也沒有很多。

    但是,它沒有。

    丹楓的耳朵微微紅了一點, 他輕聲辯解說:“應該是幾代之前的事情了, 大概是在轉世期間, 龍師暫代掌權,會議沒有通過加裝錄像這一條!

    持明族一直是自治的, 和從戰場上被策反過來, 從一開始就沒個首領的狐人不一樣,持明族是舉族來投, 因此,他們在鱗淵境以及一些其他和持明族有關的事情上,享有高度的自決權利。

    龍師們的會議得出了這樣的結果,那在仙舟的法律上,這個結果就是有效力的,仙舟這邊頂多是繼續建議、推薦、試圖說服他們為了鱗淵境的安全和管理加裝這套設備,但是實在說不聽的話也沒有辦法。

    誰讓大多數情況下都很配合,幾乎百分百明事理的龍尊轉世去了,而從持明族捐獻出了本族的圣地用來鎮壓壽瘟遺跡、代代守望建木之后,仙舟就欠著持明族一份很大的人情,不到要緊時刻,對他們說話都不怎么能大聲呢?

    景元:“啊,龍師,沒事了!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有點意思,仔細點兒去聽,就能從中聽出許多對于龍師制度存在的不滿,丹楓其實也覺得龍師們的議會一直以來效率不高,半天商討不出個結果不說,就算商討出來了也都不是什么很優秀的政策,很難服務到大多數持明族人。

    于是他默認了景元的語氣:“我緊急通過了這一條,現在正在加裝,雖然是龍師們的決定,但我本該更早意識到這個問題的!

    不應該因為鱗淵境那么多年來都沒有出過事情,就忽略了這一點的重要。

    這個星歷年年初的時候,仙舟那位華元帥才在今年的通訊中寫到“領導班子需要擁有前瞻性的眼光,從被動干轉變為主動干,善于覺察人民之所需,而不是等到問題都反饋到面前來了才終于知道要整改”。

    未雨綢繆好過亡羊補牢,而亡羊補牢總好過萬事不做。

    誠然,龍師們或許是在萬事不做的第三境界,但他丹楓也不能就停留在亡羊補牢的第二境界,身為龍尊的責任感此時正在鞭策著這位年輕的飲月君好好自我反省。

    丹楓:“……我會和龍師們好好談談的。”

    雖然是往事,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不是嗎?以史為鑒,知錯而改,但愿那些龍師們能夠聽進去……不過他們似乎已經保持著對龍尊尊重但敷衍的態度很久了。

    丹楓抿了抿嘴唇,他還沒想好要怎么處理自己和龍師之間的關系,他對龍師不滿意,但也沒有到了要撕破臉皮的程度,讓這些人去做理論研究肯定還是很有價值的,但……

    他將這個問題往邊上放了放:“我有些好奇,你們遇到這種情況,會想著怎么做。”

    丹楓自己是個一定程度上循規蹈矩的人,所以他能夠想到的就只是去調查丹鼎司內到底有多少人曾經拿過這種脊髓抽取針。

    ——當然了……如果長期混跡在不正經的人群里,他也是會被潛移默化地帶出點兒奇怪操作的。

    可惜,現在他接觸外人的時間還是太短了點。

    說回脊髓針。

    畢竟,這東西哪怕是在丹鼎司里面也是不那么常用的玩意,在云華小姐手上也是一樣——這年頭,就算要提取步離人的骨髓吧,誰會用這種針啊,不都是直接一刀劃開了事,反正步離人的自愈能力好,不用擔心出問題。

    但是,這樣做的話,倘若丹鼎司內并沒有相關的登記表格,又或者是管控不嚴,那么線索會直接中斷在這一步。

    事實上,丹楓在找云華女士的第一時間就提出了這個要求,而做為持明族人,云華女士在幫忙解決這類內部事件上完全是責無旁貸。

    她去調取了相關記錄,發現仙舟內部各方面的管理果然是因為羅浮承平日久(此處特指豐饒民沒有機會打到羅浮本艦上來),馬放南山文恬武嬉——于是處處都透著可以鉆的漏洞。

    云華女士自然也是生氣的,她平常的管理雖然不能說是很好,但至少也不算太壞,結果就保險處這么一副漏篩樣,但除了事后追責以及加強管理之外,實在是做不了什么。

    這也是為什么丹楓沒選擇去找地衡司幫忙的原因——那種比較尋常的刑偵方法,大概是無法偵破這起案件的。

    令夷問:“地衡司沒有出借諦聽嗎?持明髓的味道,它們或許能聞得出來?”

    諦聽是個好東西啊,長得特別可愛,功能也很不錯,甚至還是羅浮上的重要IP ,不管是小孩子還是女生,抑或者是老人,都很容易被這可愛的小東西勾住心魂,從此心甘情愿地在家里養上一只。

    可惜,諦聽并不那么容易被收養的,它們基本上都在為公家服務,有時候也很難不讓人懷疑,諦聽流入市場的概率那么低,但是時不時又會放出來一只吸引人們的注意力,這算不算是一種羅浮招公務員的廣告手段。

    丹楓:“找過了,諦聽給出的反饋是,那些人將持明髓封裝得很好,氣味的消除也做得很好,能夠聞到的只有鱗淵境本身的氣味,無法追捕!

    如果諦聽都做不到,那么其他嗅覺比較好的生物大概也無法做到了,用氣味來排查這一條,同樣pass 。

    應星沉默著,他的眼睛也不在看丹楓,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教室內一時間陷入了有些尷尬的沉默之中。直到片刻后,景元開口,他慢慢地說,三兩個字便會有個不太明顯的停頓:“有一個……或許并不是很合適的方法。持明髓,有什么用處呢? ”

    對于景元來說,這是一如既往的從對方的目的出發的思考方式,但是很顯然,從持明髓的用途出發去思考……這本身對于丹楓,還有肯定會負責相關研究的云華女士來說,會有不小的沖擊。

    還有一個隱藏起來的重要問題:怎么研究持明髓,也去抽上一針嗎?

    他讀書雖多,但對藥性的了解卻粗淺,只能說是知道自己什么時候需要去丹鼎司、什么時候不需要,順便急救的時候不至于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黃金救援時間過去。

    于是景元問丹楓:“丹楓哥,你看,是否可行?”

    丹楓沉默著,就在景元以為他或許是打算忽略掉這種辦法的時候,丹楓輕聲說:“可以。”

    *

    云華女士在聽到這個計劃之后發出了像是熱水壺水燒開似的尖銳爆鳴——她完全沒有想到還有這種操作,而且……而且……

    云華女士:“我都不敢往這個方向去想,這過分邪惡了!

    說實話,她頂著個全丹鼎司最高步離人擊殺數的頭銜在這邊說這種話,其實也挺沒有說服力的。

    “但是……其實不用抽取了再研究的,持明髓本質就是骨髓,和仙舟人的骨髓、狐人族的骨髓都沒有什么區別——除了一點,持明是龍裔,乃是不朽星神的后代,哪怕如今,龍以消失在宇宙之中不知去向,不朽的力量仍然流淌在我們的血脈之中,持明髓里……自然也有不朽的力量,哪怕微弱,但也存在!

    云華女士對于持明族、以及對于藥理的研究都遠勝旁人,在人口那么多的仙舟上,想要卷到丹鼎司司鼎,這水平,萬里挑一怎配用來形容她。

    她說:“自古以來,除了一些愚昧的民俗迷信,以及如今反物質軍團的毀滅藍圖之外,沒有任何藥方中會添加上骨髓這一味——因為它毫無必要,而在其他場合,比如說宗教慶典等,我覺得……嗯,和宗教慶典相關的人就不會有資格登陸仙舟,這兒又沒藏著一位絕滅大君。”

    “那么,倘若要利用這種骨髓,我能夠想到的就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是想要利用骨髓細胞的多功能性,''創造''一個新的持明族。”

    說到這里的時候,云華女士還開了個玩笑,她對著丹楓眨眨眼睛,動作里頭帶著十足的調侃意味:“或許是哪個持明族的瘋狂科學家打算研究怎么破解我們不孕不育的問題呢——但是這怎么可能呢,性情這東西是刻在血脈里的,不會因為輪回轉世就徹底更改,真要是有這樣的狂人,多少代之前就應該冒頭了吧!

    她大概是完全不相信這種可能的,所以如此一笑而過。

    “博識學會的人倒是有可能,不過,我不記得最近有什么博識學會的人出入仙舟,先前和仙舟合作,一起研究豐饒民長生種生理機制以及生物科技的那一批,應該在三年前就全部離開了!

    “第二,便是直接用持明髓中的不朽力量,研究一些……與長生有關的項目,這是最有可能的。”

    為著先前令夷的那些植物的緣故,騰驍將軍要求的對于這些植物中蘊含的命途之力的研究,云華女士也是整個研究團中的一員。

    她在這段時間里,額外對進行了許多對于命途的深入了解,尤其是對于一切和豐饒有關的命途力量。

    不朽是諸多命途中非常冷門、也非常特別的一條,因為現在的它,是已經被撕裂的命途。

    很有意思的是:命途中比較常見的其實是吞并,就像是在寰宇蝗災的末期,同諧星神希佩同化了秩序星神太一,而據傳一部分的繁育命途其實是被當初掄起錘子來的存護星神拿走的。

    但不朽就是這樣一條手撕肉干……不是。

    不朽中綿延不息的一部分,曾經被豐饒取走,而那時候做為不朽星神的龍已經在宇宙中銷聲匿跡天曉得多少歲月。

    后來,隨著寰宇蝗災的爆發,與豐饒帶點兒相關,和不朽也有點擦邊的繁育命途突然出現,蟲皇的力量席卷了幾乎整個文明宇宙,并且極速地擴張壯大,甚至威脅壓迫到了很多其他星神,為此成為了徹徹底底的寰宇公敵。

    在繁育出現的瞬間,龍裔的生育能力就“咔嚓”一下,當然當時其實沒有這樣的聲音啦,就是很平靜的,也很突然的,從他們的身體中消失了出去。

    但是,他們仍然擁有輪回的能力,所以并未消亡。

    而對于這些某種意義上來說什至可以算是舊時代遺老遺少們的存在來說,他們體內的不朽的力量,大概就算是這個世界上最后僅剩的、當然也是最容易獲取的不朽力量了。

    不朽的優勢是什么?

    從當年繁育還沒出現的時候、從當年龍裔還最為興盛,分布得滿世界都是的時候來看,它的優勢在于提供了一種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完美的長生途徑。

    相比起仙舟人的魔陰身,相比起步離人等豐饒民需要滿世界掠奪的兇殘性,當初的龍裔確實可以算是無害。

    雖然說過段時間就會失去記憶重新來一遍人生,但是這也可以有效地避免人生墮入虛無的深淵——所以,有一些對龍十分尊崇的人,甚至在星網上公開宣稱,唯有不朽的龍才是對抗虛無IX的標準答案,只可惜,龍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知道這個世界不值得祂的拯救,于是飄然離去,F在生活在這個宇宙中的人若是想要繼續活下去,就應該不惜一切代價去尋找不朽星神。

    非常小眾,非常抽象,所以基本上也不會有什么人理他們。

    “如果有人會選用持明髓做為穩定劑——我是說,對于那些身陷魔陰的壽瘟信徒來說,用來讓他們在墮入魔陰身的同時保持理智,我并不會覺得奇怪!

    很顯然,云華女士覺得持明髓被抽走的情況背后一定是后者在作祟。

    “我記得,先前你們不是抓到過一個打算吃活人來維持理智的壽瘟信徒嗎?我覺得可能是有人正在打這個主意呢。傳教也不會只傳一個吧——都是一樣的手段,只傳一個的話,未免也太虧了一點!

    她給完了自己的建議,又對丹楓說,她會在最近這段時間里,在安全限度之內弄一點持明髓——是她自己的,畢竟她是醫師,對這一套最是熟悉也最能夠把控好無害的度,進行一下深入的研究。

    而現在,她要去忙了。

    上次送來的那個孩子還在保育箱里頭呆著,她是個很頑強的孩子,生命體征維持得很好,如果提供給她足夠的營養,按照不朽命途的作用,她的傷勢興許能夠在長大之前補全。

    就是她的童年期,可能會被拉長很多——不過話又說回來,考慮到那些持明族老小孩,以及這一部分長不大的小龍的數量,就算是拉長的童年期……其實也還行。

    云華女士離開之后,丹楓也沒有留在丹鼎司,他沒去看那個保育箱里的持明嬰兒,他仍然有點不太敢看這個令他覺得自己愧對于她的族人。

    至少在解決問題之前,是如此沒錯。

    在離開的一路上,他仍然很是沉默,而其他兩個人也是一樣安安靜靜的,氣氛變得一片死寂,這樣的氛圍使得令夷有點不是很舒服——她下意識抖了抖尾巴上的長毛,開口問:

    “吶……”

    她將“你們為什么都不說話”咽了下去。

    “我們還要去研究一下持明卵嗎?”

    那個持明族的卵,丹楓沒有允許任何人去觸碰它,他將其收了起來,存儲在自己保護著的、最為安全的地方。

    令夷覺得不管上面有沒有真的留下什么線索吧……總歸研究還是要研究一下的,萬一真的研究出什么東西來了呢。

    “檢查肯定還是要檢查一遍的,不過……我想,既然丹楓哥一直是如此神情,那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

    景元笑了笑,他捕捉旁人神情,并從中解讀出信息的能力還是很優秀的。

    “就看他愿意什么時候說出口了!

    令夷:“誒?”

    她完全沒有看出來,還以為對方是因為這件事本身而沉悶不樂。

    應星:“逃避無用,丹楓。”

    一直到這個時候,或許是因為語氣的緣故吧,令夷頭一次意識到應星喊人的時候并不會連帶上那些附帶著親昵意味的稱呼,比如說“哥”。

    但是他會喊“龍尊大人”,因為他聲音本來就低低沉沉的,于是偶爾聽著,甚至能夠從中聽出點兒仿佛是在陰陽怪氣的調性。

    只能說還好應星不太和不熟悉的人往來,否則早晚要出事。

    而且,他好像真的很在意稱呼問題。

    怎么都不肯喊一句“哥”,這樣的堅持真的很能說明一些事情。

    “你不說的話,那就我來替你說。”

    應星沒給丹楓留多少時間,他很快就自顧自地往下講了起來——這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白珩家中,正在上班的白珩那些存儲得滿零食柜的零食被扒拉了出來,洗劫了起碼三分之一。

    令夷這么做的原因在于:她覺得這樣會對丹楓的心情起到一定的緩解作用。

    白珩姐說她每次玩游戲抽卡歪到痛徹心扉的時候就特別喜歡暴飲暴食,令夷覺得有道理——她遇到做不出的題目、心情郁悶的時候也很喜歡開包零食嚼吧嚼吧,要不了多長時間零食就能全部耗盡。

    丹楓感謝了她的好意,接受了,但也只是拿著一包開了封的薯片——他并沒有吃的意思。

    應星說:“我想你大概還知道一些事情,你的表情說的。”

    他也宣布自己是一個讀臉大師了。

    “但是沒關系,我想那只會是個證據。”

    “云華小姐以為沒有可能的第一條,其實你相當懷疑,對么?”

    “持明族里有人,對自己的族人出手了,還是最脆弱的嬰兒。”

    “其實,關于諦聽沒能聞到氣息,確實可以解釋為這件事發生得比較早,或者是對方對于氣味的消除做得足夠徹底,但是,可能也不是對方的手段足夠高明——而是因為持明族本身的氣息,就是和鱗淵境沒有區別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丹楓,云、吟、法、術。它其中有一條,似乎就是能讓你們變成一團與波月古海相同成分的水霧,對么?”

    應星這種低沉的聲音其實很適合去講恐怖故事,包括他的音調節奏、咬文嚼字、斷句習慣……這些都是恐怖故事主播圣體。

    令夷聽著聽著,就感覺自己渾身上下起了一連串的雞皮疙瘩。

    雙手環抱胸口哆嗦了兩下,那股陰冷的、貼著脊梁骨往上竄的陰濕的味道仍然沒有消除。

    丹楓:“……是。”

    明明他和這件案子的關系不算太大,但是這會兒,他說這話的時候,從神情到語氣,卻都像是在當被審問的犯人似的,尤其是剛才這一句“是” 。

    在令夷耳中聽來,簡直和說“我承認我有罪,這些都是我做的”沒有什么區別。

    他說:“的確……可能是的。云華無意間說的話提醒了我,她說到了繁育命途,我就想起了……一件原本我認為很無所謂的事情!

    就是在去十王司中提步離人上來,以便在鱗淵境展開相應植物實驗的那一次。

    丹楓回想著當時的情況:“鱗淵境的通道里其實很干燥,因為有些被關押著的囚犯,能夠通過變化,從濕潤的環境中逃跑——好吧,我說的就是一些持明族的犯人,族內行差踏錯者數量不多,但也……不是很少。”

    他當時感覺到走廊中,在關押某只繁育蟲孑的牢房外面有點兒殘存的濕潤,當時并未在意,只以為是十王司有點漏水,畢竟它也確實多年沒有修理了。

    但是現在想來,那其實完全有可能是云吟法術的殘余。

    波月古海的氣息……他天天浸潤在這樣的環境中,早就已經習慣到無法感知,而云吟法術……正如應星所說的那般,本質上和波月古海沒有什么區別。

    就算是龍尊,也無法區分其中差異。

    繁育,水汽。

    齊活了。

    畢竟,持明族想要靠著研究繁育來解決自己不孕不育的問題的概率,可比十王司年久失修進水來得合理得多,甚至當初就連他在看到那只蟲孑的殘存半身時,不也一樣產生了相似的想法嗎?

    應星冷著嗓音、沉著調子,說道。

    “大概也就你們持明族人不愿意承認——外人都能看出來,你們族內其實非常在意子嗣綿延的問題,想盡一切辦法想要解決它,就連你,丹楓,也是如此!

    “龍師?大概是了吧,沒有人比他們更有嫌疑,動機、能力……一切都具備了!

    丹楓:“我知道……我知道!

    他在某一個瞬間看起來像是一塊已經布滿了裂痕的琉璃屏風。

    “我得找機會和龍師們談一談。”他說,“但不是現在,恐怕會打草驚蛇……嗯,我得先把這個猜想告訴將軍,我不想承認,但有可能……我會需要一點來自神策府的幫助!

    “兩位——你們的想法我很贊成,但是,有一個小問題。”

    景元突然開口。

    “你們對持明族有所了解,卻對幕后黑手缺乏認識。”

    “龍師的問題,由來已久!

    “仙舟是出了什么問題么?能讓這些事情在最近一齊爆發出來?命運的巧合嗎?有可能,但是我不相信!

    “可別忘了先前從那只歲陽——燎原口中問出來的消息啊,絕滅大君幻朧……先前那個壽瘟信徒傳教的事情里也有她的參與,這一次若說沒有,我是不信的!

    幻朧的作風是什么?其實在上一次的那幾件事里面已經有了些許的表現了:她全都要。

    所以,景元道:

    “我更傾向于,云華女士提到的兩種可能,對方都做了。”

    應星沉默,片刻后幅度很小地點了下頭。

    ——景元確實有夠了解仙舟的那些大敵們的。

    又及:想要獲得他的承認,真的挺難的。

    *

    距離仙舟不知多少光年之外,在一顆已經結束了燃燒,但也沒有就此塌縮成為黑洞的恒星上,一株沒了半邊的巨樹緊緊地依附著恒星表面。

    對于擁有毀滅星系力量的令使來說,區區一顆恒星而已,不管是在全盛狀態的、還是不在全盛狀態的,都是可以拿來下酒的小菜。

    這顆熄滅后的恒星此時正在逐漸地失去什么——如果此時有博識學會的人在邊上圍觀的話,應該可以通過來自星際和平公司,金主大力支持的各種高精尖設備觀察到,這顆恒星正在逐漸變得越來越不像是一顆恒星。

    恒星在熄滅之后,仍然沒有喪失它全部的能量,它仍然在動,仍然擁有質量——那它就是擁有能量的。

    然而現在,它的速度逐漸放緩下來,一些內部的結構也正在發生變化,好在,周圍的文明基本上都發展得不錯,在這顆星球停止燃燒之后就快速從它邊上撤離,轉而去往了其他恒星邊上居住,于是此時發生在這里的變化,其實并不會對文明本身制造多少的影響。

    更遑論宇宙本身。

    倏忽的枝條慢慢地舒展開來,先前被劈砍掉的一半部分、那粗糲的表面上,一些介于血肉、木塊與史萊姆質地之間的東西蠢蠢欲動地增生著。

    但是,每當它們生長到了一定的尺寸的時候,那股覆蓋在他這道巨大傷口上的力量就會再次顯現。

    并未伴隨著金光,刀鋒劃過身體的感覺卻會又一次地傳遍整個樹身,那刀鋒甚至還不是鋒利的:它帶著幾分粗糙的磨礪感,甚至像是把他推到了一座磨盤上面,一圈一圈地將他研磨。

    剛剛滋生出來的那部分身體又一次地消失,留下和先前一樣的傷口,那種帶著淺淺綠色的半透明清液再次流淌出來,滴落在恒星的表面,滋生出一根一條的綠枝,像是一株長開諸多側包的水仙花。

    但是這些枝條在剛剛生長出來后,就立刻被倏忽自身的根系擠占了根部,連綴著成為他身體的部分。

    不知多少時間過去,這顆晦暗的恒星上遍布著綠色的枝條,它從一顆黑暗的星球變成了一顆純粹綠色的星球。從遠處觀望過去,可以窺見的是絕對的生命力,與隱約潛伏其中的詭異。

    又不知多久時間過去,一顆零星的黃綠色星火降落在這顆恒星上,它半點不客氣地將自己鉆進了一根相當高壯的枝條里頭。

    那枝條變換起形狀來,變成了個面容美艷,但眼角眉梢都帶著略顯危險的向上揚起的女子。

    她抬腿,將“雙腳”從連接地面、甚至鉆入塵土之下的根系中拔斷,看向倏忽。

    “喲,你現在……讓我瞧瞧,還有什么可以與我對話的臉嗎?不會全都被仙舟的將軍砍掉了吧?”

    于是“欻”地一下,一根枝條從遠處伸來,枝條最頂端儼然分叉出五條,像是一只張開的手掌,手掌徑直探到女子的頭頂。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著女子的腦袋,猛地一個旋轉后,將這個腦袋硬生生地從肩膀上擰斷了,抓起來。

    女子也沒有倒下,那斷掉的脖頸處,黃綠色的火焰陰燃著,很快她伸手從旁邊又掐斷了一截枝條,稍微觸碰了下,又變成了個頭顱,直接壓回了脖頸上,接縫之后,那腦袋看起來就像是原裝的一樣,完全看不出什么問題。

    換了個新頭的女子抬眼,看向上方將“自己的腦袋”掛在上頭的枝條,與那張和她此時的臉看起來一模一樣、別無二致的臉對話:“倏忽,你氣性好大啊。”

    “幻朧……”

    倏忽其實也不是沒有剩下的頭,但他很討厭幻朧這種帶著點兒居高臨下的語氣,就仿佛他是什么可悲而弱小的蟲孑,需要幻朧施舍他一點能力——就像是那些愚蠢的、當真把毀滅當做了救世主的蜉蝣一樣。

    “你來了!

    但他還是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平和,因為和現在的幻朧相比,他雖然還能做到擰掉對方一個腦袋之類的操作……可他其實正在最虛弱的狀態,而以幻朧如今的力量,想要殺死他一次并不算難。

    ……真是的,他到底是給自己找了個盟友,還是給自己找了個背后刺客?倏忽不禁在心里有些抱怨,但他也很清楚,在他選擇走上這樣的一條“豐饒”之路途的時刻開始,他就與秩序之內的文明宇宙徹底為敵,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所以,能夠與他展開合作的,選項其實就那么幾個,在這里頭,可靠的隊友可以說是一個都沒有。

    幻朧還算是好的,如果換成反物質軍團里的其他成員,興許現在就開始踐行毀滅的藝術了——那都是一群沒有腦子,還莽撞至極的瘋子。

    倏忽無法選擇時間倒流重來一遍,于是就只能老老實實地接受* 現狀。

    幻朧笑嘻嘻的:“是啊,我來了,看看你過得有多凄慘,看看仙舟的將軍在你身上留下了怎樣的痕跡……”

    這話說得怪曖昧,也怪討厭。

    但是這話既然是從幻朧口中說出來的,那其實也沒什么太過在意的必要,因為她本來就是這么個令人生厭的家伙。

    在說了這么一些話之后,幻朧突然一轉神態,變得認真起來:“你是怎么輸的?你的計劃我看過,雖然不能說好,但也確實沒有什么疏漏的!

    仙舟的將軍是個什么水平,倏忽比誰都知道,他也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過分夸大自己——如果他覺得自己需要助手的話,當時幻朧應該也會選擇參與戰局。

    倏忽沉默了片刻之后,說:“他們好像掌握了一種特殊的力量,能夠將豐饒之力轉化為別的東西……看起來像是植物,但實際上并不是植物,擁有強大的攻擊手段。如果不是這東西突然出現,我是不會輸的!

    幻朧:“連你也從來都沒見過?”

    倏忽點頭:“連我也從未見過!

    這下,幻朧也陷入了沉默:原本她以為,倏忽和仙舟打了這么久,雙方應該都出于明牌狀態,誰知倏忽這邊才剛剛和她完成了結盟,仙舟那邊卻又突然憑空造了牌出來。

    她在沉默片刻之后開口:“看來,你確實是遇上大麻煩了——接觸過一次之后,你對這種特殊的力量有什么新的了解了嗎?”

    倏忽冷笑一聲:“騰驍被那股力量加強了,我分出一大部分力量之后,怎么可能是他的對手!

    幻朧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說:其實就是能力不足,也不需要為自己找這個借口,說得好像先前被騰驍線下單殺了那么多次的人不是你一樣。

    她撇了撇嘴:“好吧,這樣看來,最近這段時間是沒辦法指望你了。那就我來吧,最近這段時間,我會幫你看著羅浮的!

    倏忽原本想陰陽倏忽兩句,比如說警告一下幻朧不要太猖狂,到時候或許就要淪落到和他今天一樣的下場——事實上倏忽覺得自己也不算淪落得太慘,因為他好歹及時逃跑了。

    但是轉念一想,倏忽閉嘴了。

    幻朧最大的優勢不就在于她是一團歲陽,理論上來說沒有什么能夠真正攻擊到她的物理手段么?仙舟雖然對付歲陽很有一手(畢竟這也是歷史上的老朋友了),但是對付令使級別的歲陽還是第一次。

    倏忽:“你應該比燧皇還要強大不少吧?”

    幻朧:“為什么要拿那個小家伙和我比。”

    倏忽:“小心些。”

    幻朧:“我不會親自出手的,巡獵……那都是一群瘋子,招惹上了絕對沒有好日子過,就像是絕滅大君誅羅……啊……這可真是個久遠的名字啊!

    其實也沒有過去多久,只不過,對于今天團滅一個文明,明天就又開始了一場大仗的反物質軍團來說,幾個星歷年的時間就很不算短了。

    畢竟,毀滅是這個世界上已知的、最為年輕的一位星神嘛。

    幻朧加入反物質軍團的時間不算太長,但至少比起星嘯來要長一點,而星嘯就是那個在誅羅被巡海游俠干掉之后,頂替了他的位置出現的新絕滅大君。

    至少,在幻朧的已知中,唯一一個被干掉的絕滅大君就是誅羅。

    所以,橫亙在毀滅和巡獵之間的仇恨,其實也能算是由來已久——當然,哪怕沒有這層關系在,巡獵本身和毀滅在命途立場上的沖突也必然是持久的。

    幻朧笑了笑,說:“都說仙舟聯盟的內部是一塊鐵板,但我卻并不這么覺得呢,我已經遇見了一些相當野心勃勃的人,我想,他們大概是能夠給我驚喜的。”

    倏忽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片刻后,那個從幻朧用他的枝條改造而成的身軀上撕裂下來,又掛回了他枝條上的腦袋——如果靜心去聽,此時大概是能夠聽到一些回蕩在宇宙之中的,屬于一些強大而自在的存在的聲音的,這聲音在說“禁止套娃”——它從枝條上掉了下來,就像是砸在天才腦袋上的那顆蘋果一樣果斷。

    而在這之前的最后一瞬,這只腦袋說:

    “但愿,你能如愿以償!

    第34章

    步離人放牧的群星極難數清, 這也為他們提供了充足的休養生息的空間。

    從塔拉薩星上空的戰場撤走之后,獸艦航行過三個星系,終于停駐在了屬于他們的地盤。

    獸艦與那些血肉化的星球相連接,汲取著恢復的養分,如果此時幻朧出現在步離人的族群之中,她大概會感嘆這幫子信豐饒的怎么都一個個的長了一副愛喝吸吸樂的模樣。

    倏忽也吸、步離人也吸,真的是奇哉怪也。

    在正常塔拉薩攻防戰中都沒有站到臺前來的呼雷——他因為親自經受過了乘坐的獸艦爆炸,驟然被真空包裹全身的窒息感等等……于是對于這場戰爭也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他命令統合在他麾下的那些部落統計此戰的收獲和損失。

    收獲,是真的沒有什么收獲,畢竟他們沒能在塔拉薩星上獲得勝利,從一開始到最后,就沒有哪怕只一秒鐘的時間,勝利是歸屬于他們的。

    原本,這些植物是可以被視作戰利品的,因為就算再怎么危險的植物,步離人頂著自己的血條夠長,并且數量夠多,也不是沒能搶回來一點。

    但是, 問題來了,這些植物是需要豐饒之力來灌溉滋養的——并且還是持續性地需要, 于是, 在沒有了倏忽這個大型血包之后, 這些植物很快就枯死了。

    這些步離人又想不到可以割開自己的身體,暫時讓植物進去棲身片刻……不, 哪怕是步離人, 在正常情況下也不會想到如此兇殘的畫面。

    這種專利還是留給丹鼎司醫者仁心的云華女士比較好。

    醫者仁心和蝦仁豬心,有二分之一的字是完全一樣的呢!

    難怪她在這兩種狀態之間轉換得可以如此絲滑。

    于是,嘴上說的所謂“戰利品清點”,此時就像是一塊遮羞布那樣,勉勉強強地保護著這些步離人的自尊心。

    但是也保護不了多少了——因為隨即統計戰損的時候,該丟臉還是要丟臉。

    這一次的戰績就像是一個劈頭蓋臉的巴掌一樣扇在了他們臉上,只一下,就能在他們恢復力極好的皮膚上留下一個深刻的、鮮紅的、長時間都難以消去的印記。

    獸艦總共沒了三艘,而運氣不很好的是:其中兩艘獸艦屬于同一個小部族,對于這個部族來說,他們僅有的大型戰爭武器,也就是四艘獸艦而已。

    步離人的社會形態是比較松散的部落聯盟集體:不同的部落氏族湊在一起,各個部族的首領中最終抉擇出一個最為強大的成為戰首,統領整個步離人全部的軍隊。

    雖然呼雷理論上來說是整個步離人的老大,但是有一些時候他說話也不見得有用,畢竟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他手底下的那些部落往往以血緣為紐帶,是一個更為親近的利益集合體,他們天然更靠近在一起,天然地會報團相處,為了自己的利益和其他步離人爭斗。

    是的,步離人的內斗其實非常厲害。

    他們變成現在這樣的戰爭種族,其實很重要的一條原因就在于社會壓力,如果不能把社會壓力對外釋放,那就只能對內釋放,說得好像壓力這種東西是會憑空消失的一樣。

    內部壓力在最開始的時候,是不一定能夠養活那么多人的饑餓、窮困,到后來則是一些社會的階級問題,本質上都是蛋糕沒有擴大,分蛋糕的人卻變得越來越多。

    將內部壓力轉嫁到外部,就是去搶別人做好的蛋糕,這樣,至少每個人能夠分到的蛋糕都不會變少。

    而這一次,他們的內部壓力就沒能轉化成為外部壓力并且發泄出去,仙舟人就像是一張強兒有力的狗皮膏藥一樣貼在了他們的出氣孔上,直接把他們的內部壓強干到了一個幾乎要炸的水平。

    蛋糕沒能做大,那么這次……難道什么都不分嗎?

    可他們已經付出了很多,甚至這邊還有一個部族沒了一半的資產,連帶著部落中最為驍勇善戰的那些壯士,也有三分之一以上隨著那兩艘獸艦,一起被咬咬碑送去見了虛無星神。

    他們難道不應該被補償嗎?難道就應該忍下這一口氣?

    那個小部落的首領跪在呼雷的面前,請求呼雷幫助他們,他可是戰首啊,所有的步離人都仰賴著他的眼光、他的決策。

    這個小部落的首領大概是覺得自己能夠獲得一些補償,比如說一顆星球做為牧場,又或者是,至少能夠獲得一條獸艦。

    但是當他抬頭、并且從呼雷的嘴角看到向上仰起的一點含笑嘴角,以及從長吻之間,露出來的森寒尖牙。

    小部落首領有些愣神,因為,這笑容并不像是個用來寬慰他的笑容,而是……

    他上一次見到這樣的笑容,是在呼雷戰首提著他的彎刀親自上了戰場的時候。

    他的心口被插進了一把刀,心臟在一瞬間停止了跳動,但是豐饒的賜福仍然支撐著這具身體的運轉,他看到上方的狼首開口,一只巨大的手朝著邊上一揮:“既然已經衰弱如此,那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狼群中不需要劣等的血脈!

    ——這是一場內訌,一場在戰首的支持下的血性的內訌,狼和狼分食了另一頭狼的身體,用他的鮮血做為食物,勉強填了點兒肚子。

    但是狼群仍然沒有吃飽,他們仍然期望著更多的食物,而短期內,這些食物不會是仙舟人。

    他們的自信心受損嚴重,仙舟那邊的超低死傷率令步離人中的很多數破防——畢竟他們從出生以來接受的就是弱肉強食的規則和道理,這些規則都需要在他們做為最強者存在的時候才能給予他們絕對的、俯視一切以及挑戰一切的自信,然而當他們成為了看起來弱的那個階級之后,一切生命自發的利己性就會大量地動搖他們對于這種世界觀的認可。

    呼雷知道這種情況,也知道它嚴重到了怎樣的程度,于是他也采取了相對應的措施——即是,帶著這些步離人去那些文明沒有那么發達的星球上溜一大圈。

    翻譯成比較簡單好懂的話呢,這就是屬于打高端局打到了道心崩潰,所以現在為了重建道心,得去青銅局里面炸炸魚,等什么時候把“整個世界上,星神第一我第二”的自信心給重新建立起來了,什么時候就可以開始慢慢和云騎軍小股部隊接觸了。

    對于當前的步離人來說,只要他們無法追到藥師的神跡,他們的戰斗力就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往上漲一個檔次,畢竟生物科技這種東西也很依賴于藥師的賜福:不信就看當年羅浮的丹鼎司是什么一天能出十篇頂刊,而且篇篇放到博識學會里去都是屬于能拿獎的水平,而現在一年能有個十幾篇就不錯了。

    這里面的差距,相信需要發論文才能畢業的人都能夠懂。

    在戰斗力已經逐漸觸碰到這個階層天花板的情形下,軍隊的戰斗力強弱,主要靠的是有沒有信心、有沒有士氣、有沒有干掉別人就算自己死了也無所謂的精神。

    軍隊的信心都是一點一點喂起來的,呼雷深深地明白這一點,哪怕他是個絕對的社達分子,是個幾乎比所有步離人都更信奉弱肉強食的規則的頭狼——但是頭狼也知道,自己需要變強,所以他也會學習這些技巧。

    在結束了部落內部的安排之后,呼雷問身邊,他最為信重的、能力也最為出色的那幾個步離人——這些步離人中幾乎沒有因為戰斗力超群而被提拔的,有的只是一些因為頭腦足夠聰明而被呼雷直接調用到自己身邊來成為智囊和幕僚的存在。

    “你們注意到造翼者在戰場上的表現了么?”

    智囊中的一個朝前走了一步,這個相對瘦弱的步離人稍稍低著頭,但是眼睛卻和呼雷對視:“注意到了,戰首,曾經和您一起喝酒的那位造翼者軍團長鳴霄已被仙舟抓捕!

    呼雷:“但是他們撤離得還算有序,照理來說,這些喪家之鳥……”

    他沉吟片刻之后,給這些智囊們下了命令:“去調查清楚造翼者軍團內的情況,如果有什么異動,第一時間告知于我!

    智囊點頭,呼雷又略微沉吟了片刻,再交代了一個任務——去找找倏忽的蹤跡。

    雖然當初他們先離開了戰場,后來也觀察到倏忽沒有和他們朝著同一個方向跑,算是本來也不是夫妻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吧……

    但是好歹同盟還在,同盟中的雙方都還需要這彼此,就這樣直接把互相開了……對于之后反攻仙舟的計劃不太友好。

    關于這一條要求,呼雷的智囊們也非常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反正都不是什么難事——甚至,怎么說呢,就算他們不找到倏忽,倏忽也一定會在一段時間之后——就是在他的身體恢復過來之后——來找步離人的。

    這個反仙舟聯盟誰也離不開誰,就這么湊合著過吧。

    *

    此時,在呼雷正在好奇著的造翼者孔雀天使軍團內部,一場激烈的爭吵已經持續了兩天之久。

    啫邪回到了軍團之中,他原本在海面上漂流,被一隊步離人找到了,就把他給救了回來。

    不過,與其說是“救”,倒不如說是想要把他扣押下來,做為到時候和造翼者的談判工具。

    豐饒民內部嘛,互相都是些什么關系,大家懂得都懂——啫邪也沒有見怪,但是他在抖落干凈自己羽毛上的那些水珠,休息了一會兒恢復體力之后就一個扭身逃跑了,逃跑的同時還把那些在他看來非常“異想天開”的步離人給弄死了。

    他好歹也是造翼者中最為強大的那個階級中的精英,也是整個孔雀天使軍團的繼承人,未來的軍團長,就算體力消耗掉了很多,也還是能夠保持一定的戰斗力的。

    對付這幾個步離人不成問題。

    但是,這時候已經來到了戰斗的尾期,等他飛上天空,遇上那些認識他的造翼者的時候,另一邊,令夷就正在伙同白珩滿世界放咬咬碑了。

    ——此時,他親爹,也就是孔雀天使軍團的現任軍團長大人鳴霄,已經被鏡流一劍險些切了個對半開……

    步離人正在撤退,就連倏忽也在用滿枝頭的腦子瘋狂地思考著自己應該怎樣撤離——于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造翼者很顯然也沒有那個實力去把鳴霄搶回來……

    就別看了吧,前面站著的是個鳴霄1v1打不過的女人,別看這女人手上的劍已經斷了,好歹看看她先前用的是什么劍呢,都不是什么值錢的劍,那是從羅浮工造司里面量產出來的武器!

    她用這樣的武器都能把鳴霄直接劈了,還遠遠沒有成長到他爹那個水平,先前又在塔拉薩星的海水中掙扎了許久,此時不能說是精疲力盡吧,也可以說是強弩之末的啫邪可以拿什么去和她打?

    拿勇氣嗎?

    造翼者的社會中可沒有一位把《勇氣》唱得火遍大街小巷的歌手。

    于是,啫邪大孝了一把,他勉強收拾了下剩余的殘局——因為造翼者的軍團本來就不多的人數也在這場戰爭中分散到了各個區域,短時間內無法收攏聚集在一處,而他也沒有他父親那么豐富的戰爭經驗,以及與軍團中每個人相處出來的默契——他只帶走了孔雀天使軍團的一部分人,隨后離開了戰場。

    本身,他這樣的做為已經算是審時度勢,做出了他能夠在當前這個局勢下所做的最好,但是架不住在這個過程中,也不知道是因為他的命運實在不受星神的看顧,還是因為仙舟有意無意地給他使了點兒絆子,總之,一個本應該葬身在戰場上,無法會到軍團里來的造翼者衛天種,帶著一身的傷疤回來了。

    他斥責啫邪的所作所為,說他舍棄同伴,在執行任務的那段時間里根本就沒有出現,而他們當時的藏身之所在啫邪消失之后就被水居者政府發現,一些仙舟人在他們毫無準備的時候沖上門來,隨身攜帶著那些在戰場上讓人防不勝防的植物。

    “我們損失慘重,我是唯一一個逃出來的……但是,”這個衛天種慘笑了一下,他回過頭來,看向自己背后殘缺的,焦黑的傷口,“看看我的翅膀,我無法感覺到它的存在。我試圖向你呼救,啫邪,但是你帶著人離開了——如果鳴霄軍團長還在的時候,他絕對不會這么干脆地拋下自己的戰士!”

    這名衛天種帶著怨憤與哀怒大聲呵斥著啫邪,直到對方的臉上逐漸失去血色、變得蒼白起來:“我覺得你不配繼任,你還沒有資格當這個軍團長,但… …但我不想分裂孔雀天使軍團,這里是我的家,除了為造翼者盡忠之外,我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不會做!

    他深吸一口氣,然后問啫邪:“我要知道你接下來打算做些什么,這關系到我是否愿意原諒你……啫邪,這關系到我是否仍然愿意追隨你的腳步!

    啫邪被這樣突如其來的轉折弄得有些手足無措:但是,他確實有一個計劃……額,或者不能說是計劃,而可以說是……警告?

    “我是追隨著帕遮涅亞的蹤跡離開的——因為我收到了他的呼救,你們應當都知道帕遮涅亞的忠誠,他對于天青石圣巢的敬仰無從懷疑,他對于穹桑的愛意能讓所有人低頭,他是我的朋友,他向我發出了求救的信號,所以我去了——我想你們如果遇到了和我一樣的情況,你們也都會和我做出一樣的選擇。”

    啫邪老老實實地說了很多,他的父親來得及教他學會如何戰斗,如何判斷最基礎的戰局,但是還沒來得及教他學會如何當一個管理者,畢竟鳴霄曾經覺得自己春秋鼎盛,距離兒子接班還有很漫長的幾千年要走,而在這之前,不讓兒子成為有機會和自己競爭權力的人,這一點也非常重要。

    他告訴在場的衛天種們,帕遮涅亞在最后發出的消息是“倏忽”。

    很有意思的是——因為纏繞水草本身的戰斗力足夠強,致死率足夠高,只要被纏繞上的造翼者就都永眠在了伊須磨洲無光的深海之中,于是關于纏繞水草的消息,至少到現在為止,整個孔雀天使軍團都還不知道有這玩意的存在。

    丹楓實在是把整個水下區域的戰斗都管理得非常好呢。

    啫邪說:“倏忽的企圖,我暫時不明白,但是那些植物……其實我更愿意相信那是倏忽弄出來的東西——想想看,仙舟聯盟都多久沒有弄過這些玩意了,他們的丹鼎司形同虛設。但是倏忽很有可能,他本來就會以血肉做為強化自己的東西,一場戰爭,他如果對仙舟那邊放點水,我們這邊的犧牲能夠讓他變強多少。 ”

    他面前的衛天種反駁他:“但是倏忽也受了重傷!而且他擋下了騰驍!

    啫邪:“我知道,但是帕遮涅亞——”

    “我承認帕遮涅亞確實是一位忠誠的戰士,但是這不是你用他那還沒來得及說完的遺言來蒙騙我們大家的理由……我不能相信你,我覺得你的判斷就是在胡亂揣測而已!”

    這個衛天種站起身來,直勾勾地和啫邪對視,然后他搖頭:“抱歉,但我對你真的很失望,我曾經以為你是一個優秀的兄弟、一個英勇的戰士、一個很好的未來軍團長,但是……我希望這一次是我錯了——可我現在受不了,我要離開這里,請不要阻攔我!

    被他說動的還有另外一些造翼者。

    畢竟,啫邪的說法雖然也不是完全沒可能,但這種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能說服的人相當有限。

    剩下沒走的那些造翼者之所以留下,其實也并不是因為他們就相信啫邪說的話了,他們單純是不太想要賭一把出去單干:留在孔雀天使軍團中,可以被造翼者的下級結構服務,這輩子都不用自己操心干活,只用躺平。

    啫邪未必不會猜到他們是這樣想的,于是此時的他茫然異常,好像這些人一走,整個軍團的心就這樣散了。

    他幾次開口想要叫住那些人離開的背影,但是開口之后又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么,舌頭應該向上翹起還是放平,發出怎樣的音節,于是他到最終都沒能喊出那些人的名字,也沒能說出一句話。

    一直到很久、很久過后。

    久到室內的沉默死寂快要凝結成為固態,久到他身邊的那些衛天種們也都搖搖頭離開,回去休息,修補自己在這場戰爭中損失的體力還有羽毛,他才終于低著頭,惶然無措地輕聲自言自語:

    “帕遮涅亞……你到底想說些什么呢……為什么,你此時不能在我的身邊呢?”

    他已經能夠通過艦艇的透明艙門看到外頭的小飛行器遠離這里時拉出的殘影了,那些衛天種全部走了,他們以那個斷了一條翅膀,并且似乎無法再生的衛天種做為首領。

    啫邪知道,這些人,幾乎包含了這個軍團中所有還留存著高尚理想的造翼者。

    他覺得自己也是有高尚理想的,但是……但是……

    他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們曾經是并肩作戰的兄弟……”

    啫邪輕輕念著那個造翼者衛天種的名字。

    哦對了,順帶一提,這個造翼者衛天種的名字,叫做提婆。

    *

    持明龍尊的神來一筆,神策府中的超級效率,景元那極其天才的又一步棋——這些組合在一起,為如今的造翼者帶來了這樣的“小麻煩”。

    丹楓發誓他只是靈機一動;而神策府那邊則是覺得,提婆之所以會那么快就失去了全部價值,主要是因為這家伙的嘴實在是太松了、他實在是太怕死了,所以才會這么快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在信息上的重要性給耗盡掉。

    原本這樣的造翼者是要拉去絕育的,但是景元,他在了解到這么個情況之后飛快地給了另一種方案。

    用這人來分裂造翼者孔雀天使軍團,豈不美哉?

    這種貪生怕死之輩是最好掌控的,尤其是對方現在在他們自己手里,能夠隨便用仙舟那非常高級的生物科技做點手腳。

    嗯,造翼者那因為穹桑樹被毀掉而倒退了太多太多,完全形成了斷層的科技也使得在提婆體內留下控制他生命的微型炸·彈,卻不被軍團發現的概率大大提高了。

    整體上來說,這個局內部的所有因素,幾乎都是向著有利于仙舟的方向發展的。

    優勢在我!

    這下是真正的優勢在我了。

    景元提出這條策略之后,騰驍什么話都沒說,直接就去推動它的執行了,一方面是這個策略確實有其時效性在,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很顯然,他也想不出什么比這還好用、比這還陰毒的計策來。

    景元這小子確實是個天才,從小到大都是,他早晚要退位讓賢——騰驍將軍如是想,他覺得自己當將軍,能弄死的豐饒民也就是這把刀以及神君的長刀所及的范圍;而景元,他小子能兵不血刃地讓豐饒民自己去打豐饒民,很明顯已經站在更高一層的level上了。

    不過這條計劃推行下去之后,并沒有長時間地讓神策府在上頭投注多少的注意力:他們在監測到造翼者的孔雀天使軍團分家了之后就開始例行工作——只要這些造翼者不干壞事,那么靠著他們和羅浮之間那間隔了起碼六七十個星系的超遙遠距離,仙舟也實在是沒有那么多的精力和人手可以分出來,追殺他們到世界末日。

    仙舟,還是很講道理的。

    況且現在確實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丹楓將對于兩種情況的猜測悉數寫在了直接遞交給騰驍將軍的匯報上,神策府中的那位策士長看到,將軍差一點從座椅上跳起來。

    天曉得這份匯報上寫了些什么內容,就連將軍都在看到之后變得一驚一乍了。

    騰驍覺得,任何一個看到這玩意的人都很難不一驚一乍,畢竟十王司那邊的事情他先前是真的不知道——現在結合上他那邊那些收集到的那些……

    那些案件,也就只能這么說了,懸而未決的案件,其中很多,龍師們都有著極大的嫌疑,但是因為沒有證據,所以只能一直懸而未決下去,也不好直接拿著這個去和龍師們當面對峙。

    龍師里面肯定有不對勁的人,這一點騰驍清楚、他的前任將軍也清楚,再往前一任,也同樣清楚。

    但是持明族自治的政治綱領,以及龍師們在持明族中的地位等等……這些從過往繼承下來的問題像是疊羅漢一樣逐漸堆積到了今天。

    現如今,想要處理它,已經是千頭萬緒不知道要從何處做起,抽絲剝繭的難度簡直和步離人找到藥師一樣高。

    他閉上眼睛,抬起雙手,手指點在太陽穴上,輕輕地按揉著。

    真是愁人……

    算了,看看景元打算怎么做。

    景元還真沒想到有什么很方便的……辦法。

    說白了,身為仙舟聯盟的一份子,他和騰驍將軍是差不多——他沒辦法繞過那些保護持明族的約束,直接把那些龍師們怎么樣。

    光是調查人家,就要拿出調查令,而在無罪的情況下開具這樣一張調查令……將來就等著被其他龍師們舉報吧。

    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讓丹楓出馬,靠著他在持明族中的地位來壓住那些龍師,但其實就算是龍尊的身份,都沒有辦法對龍師們太過不客氣。

    不過,丹楓看起來并未被這個問題困擾太多,他問令夷借了一些植物,說,他打算拿著這些植物去和龍師們商量一下——雖然說他在先前幾年……好吧,是幾世的輪回中,都表現出了和龍師們隱隱對立的關系,但或許那些龍師們愿意看在他“迷途知返”的份上,重新接納一下帶著一些他自己認為或許有用的、能夠解決持明族內部問題的辦法回歸。

    持明族的身份在這個時候還是好用的。

    而如果無法讓那些龍師們相信,丹楓也說了,他對龍師們的性格有所了解,哪怕先前一直不肯把他們往壞的那個方向去想,但是……他能夠想象出當他和那些龍師們站在對立面的時候,他們會怎樣用自己信任的身份來坑害自己。

    所以,他大概可以通過一場與龍師們的會議詐出點什么來。

    而且,他也不是沒有準備雙重保障——仙舟之前和博識學會合作得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也囤積了不少,無法被龍師們發現的錄音和拍攝,這個問題不大。

    他可以讓景元、騰驍將軍,以及他信任的那些心眼比較多的人再為他審核一遍,大概把有問題的龍師們都給篩出來之后,剩下的監視倒不會是什么大問題。

    龍師們的水平呢……

    用丹楓自己的話來說,也就那樣吧。

    考慮到龍尊實力卓爾不凡,他口中的“也就那樣”或許是挺強的,但隨即景元點點頭,肯定了這個說法。

    景元對于云騎軍平均水平頗有了解,他都點頭了,令夷就愿意相信:丹楓在評價這些龍師的時候,應該是給他們留了點面子的。

    此時需要兵分兩路——畢竟另一邊還有和壽瘟信仰有關的部分需要調查,因此去鱗淵境的就只有丹楓一個人。

    令夷看著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所以,他把植物拿去鱗淵境,真的沒有一點假公濟私的想法嗎?”

    她看丹楓哥帶著植物離開時的神情,好像有點成功一箭雙雕了,但是不能過分明顯地表現在臉上的喜悅。

    應星:“你也看出來了啊。”

    丹楓對于這些植物的喜愛簡直寫在臉上:他非常喜歡這些能夠將豐饒之力轉化為其他形式的植物,一方面是因為他們能夠帶來更少的人員傷亡,另一方面,這也意味著,其實通過轉化豐饒來研究持明族的輪回是否還有改進空間、能否讓他們繁衍生息的能力恢復……

    這些期望有了落實的可能性。

    應星:“如果此時他遭遇了什么大事,比如說……他很在意的人去世了的話,把植物借給他不會是什么很好的選擇。”

    和丹楓相處的時間不用多,只需要相對推心置腹的幾天就能夠從他的言行中做出非常準確的判斷:這家伙,是個重男啊。

    哪怕對相關的文化不是十分了解,但重男這個概念還是蠻容易理解的,就是說此人愿意為了自己選定的伙伴奉獻生命,或者是同樣重要的一切。

    毫不猶豫、毫不遲疑、把感情看得比天還要重,有些時候甚至能夠說出“說好一輩子就是一輩子,少一分一秒都不能算”這種經典臺詞。

    但是現在還好,因為丹楓的潛意識里也沒把那群龍師當成什么重要的人,或許還會把他們當作是一些躺在舊時代中,橫亙在如今人要走的道路上頭的絆腳石——那就好多了,他不會因為這些人而產生太多想法,哪怕他現在看起來很失望,像是快要碎掉了一樣,但他會為了持明族把自己拼起來的。

    令夷的人生閱歷,還不足夠讓她對所謂的“重男”有足夠深刻、也足夠精準準確的了解,她只是點了點頭:只要植物對鱗淵境沒有太大的影響就成。

    *

    卻說丹楓此處——丹楓確實早就有了一點隱約的準備,說白了,他對于神策府的信任程度要比對于龍師議會要高,而且高不少,哪怕因為歷史遺留原因不愿意相*信都到了這個份上持明族還要繼續內部分化、也不愿意相信龍師們竟然墮落到了這個份上,但……

    前期的暗示已經很多了。

    他進行了一些簡單的安排:因為他先前在面對龍師時的態度往往比較強勢,于是很幸運地,此時相當一部分的安排都是龍師們所完全沒有機會接觸到、覺察到的。

    他甚至還和十王司通了一次氣。

    十王司那邊的巡邏人手并未增加,因為十王司出入幾乎都要經過鱗淵境,而鱗淵境這兒,被龍師注意到的概率其實不小,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現在的一切舉動都得縮著點。

    而這些,龍師們全都無所覺察,仍然安逸地躺在原地,渾然沒有看到在自己身邊已經編織起了一張環繞性質的網。

    他們只在接到丹楓的邀請時露出驚詫的表情,隨后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著互相詢問,了解到底發生了些什么——

    然而他們什么也沒討論出來,只是互相確定著:他們知道,龍尊已經發現了在鱗淵境的采髓事件。

    雖然說這些事情……追查到他們身上來的概率很低——他們知道龍尊雖然將他們的權力奪走了許多,但本質上還是一位相當念舊情的龍尊。

    但是,當初這件事是誰在做的?

    這也做得太粗糙了一點。

    這些人都看向了龍師之中年齡算是相當不小,大概用不了百年時光就要準備著去輪回轉生的那個——龍師濤然——看向這個外表形象已經看起來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頭子。

    濤然沒什么好氣:“都看著老夫做什么?誰知道龍尊會那么快回來!”

    丹楓出征,這對于他們這群龍師來說毫無疑問是最佳的時機,因為這段時間里面,他們可以相對肆無忌憚地做事——不用擔心一個抬頭就看到了鱗淵境里面神出鬼沒的龍尊,不用擔心自己的云吟法術使用得不夠出色而被誰覺察到……

    他們好歹也是龍師,代代傳承。

    所以,他們原本準備了一個非常長、非常周全、非常細致的安排,但是這個安排尚且沒能來得及執行到第二步,丹楓就回來了,連帶著整個出征的云騎軍都回來了。

    龍師們:?

    不是,怎么這么快啊,就算是出去晃上一圈,能用到的時間也就這么點,難道說這一次的豐饒民格外不抗揍,仙舟的軍隊剛剛過去,就直接望風而逃了?

    龍師濤然整條龍都麻了:他的前期準備工作已經做了,后續不展開的話,那些花掉的巡鏑可不都是白花了,于是龍師濤然選擇了極限操作。

    快速把后面的全部步驟給做了——于是,原本需要從不同的持明卵中各自抽取少數持明髓——少到幾乎完全無法看出問題,頂多就是因為一些小小的意外,導致這個持明族在轉世之后始終保持著無法長高的小孩子狀態罷了,但是心智這不是完全沒有損耗嘛。

    而現在,因為來不及給其他的持明卵做一些基礎性的消殺、防護之類的前期步驟了。

    這些步驟來不及,給這些持明抽取持明髓就算是把他們的卵給徹底污染了。

    龍師一直都有這樣的自我認知:他們所做所為的一切,都是為了持明族的未來。

    所以,他們的所作所為雖然會利用到持明族,雖然會和龍尊站在不同的角度——但他們都是為了持明族好!

    于是,污染持明卵這樣的行為,他們是不做的,在這種情況下,為了抽取到足夠多的持明髓,他們就只能逮著一只可憐的持明幼崽薅了。

    濤然長老在動手的時候還假惺惺地流了幾滴眼淚,并且還低聲說了些什么……等你破殼之后,我會給你足夠多的好處,盡量彌補你此時為持明族做出犧牲貢獻,一些諸如此類的話。

    那個時候他們就知道,事情一定會敗露——但是持明族內部是團結的,一直以來都是,甚至于和狐人相比,還帶著一點點的排外,于是他們覺得負責調查這件事的人應當不會將注意力轉移到一群從來腦子里考慮的都只有“讓持明族再次偉大”的老龍師們身上。

    但是現在……龍尊傳喚。

    這些龍師們只能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前往龍尊寫明的聚會地點,坐在龍尊身邊的座位上,并覺得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如鯁在喉。

    不過,這其實也是他們面對丹楓時的常態了:如果用普通持明族的眼光去看他,那族人很難不敬愛他,但如果從想要搞事的人的眼光去看他,那可就很難不害怕他、憎恨他了。

    “我召諸位長老至此,是有一些要事要商量!

    濤然長老眼觀鼻鼻觀心:看來就是為了持明卵的事情。

    然而丹楓說,他一邊開口,那雙青綠色的眼睛一邊掃視過四周,像是波月古海清冷冷的水洗過龍師們的骨頭:

    “先前,我去過一次幽囚獄!

    第35章

    丹楓這句話甫一說出口, 對于在場的龍師們所造成的心理壓力,毫無疑問是巨大的。

    平常好端端的,誰會去幽囚獄這種地方啊。

    況且,如果沒什么事兒,恐怕在仙舟上也就只有神經病才會問別人有沒有去過幽囚獄——那些十王司內工作的判官們除外。

    這地方可以是文娛作品中的?,但絕對不能是現實生活的常客,否則人這一生可還了得……十王司的那些判官里頭也有一堆不怎么正常的,更遑論那些囚犯,想要從里面找出一個三觀和正常沾點邊的都不是很容易。

    丹楓:“聯盟前段時間俘虜了很危險的東西, 不過, 那東西也曾與龍裔有些淵源!

    身為典型重男,本應該是情感厚重猶如一整個波月古海的,丹楓在語氣上的表達卻總是很輕,如同海面上皺起的粼粼波紋,沒有什么強烈的反應,這句話就像是只在陳述一個事實一般。

    他說:“我想要知道, 諸位有誰同我一樣,去過幽囚獄。”

    對于龍師們來說,這句話但凡是從其他任何一個人口中說出來的,他們都會視若等閑,甚至于笑著問對方是不是想要從持明族這邊得到什么,才來狠狠地敲他們龍師那么大一筆。

    甚至于,他們對待將軍也會是相似的態度——誰叫當年仙舟與持明族盟誓的時候,為了表現出自己對于加盟的歡迎,特地發誓不會傷害任何一個持明族?

    而丹楓……

    龍師們對每一任龍尊都足夠了解,畢竟他們是真的可以說“我們是從小看著您長大的”這些話的持明族,他們清楚丹楓不是那種空穴來風的性格。

    而且他是真的很有震懾力的那種存在,持明族內部的這些約束對于他來說,真的沒有那么大的效力,要是被他知道……

    或許下一秒水龍穿身的就是他們。

    完了,被發現了。

    等等,好像……好像也沒有那么完。

    一位名叫韶英的龍師勉強笑著開口問道:“龍尊何出此言!

    丹楓沒有回答他。

    其實他這個人在處理持明族內務這件事情上,是帶著點兒割裂感的——至少心腸和手腕反差很大。

    對他比較熟悉的人都會說丹楓是那種心腸軟軟的好人,雖然是龍尊但其實也沒多少脾氣,被灌了蘇打豆汁兒也不會對人紅臉;

    但龍師們卻會說龍尊是鐵腕手段,鎮壓得他們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沉默蔓延在室內,片刻之后,龍師濤然看到,丹楓并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此時的沉默,對于他們來說,毫無疑問是一種能夠感受時光流逝之慢的酷刑——于是,他在深吸一口氣后,選擇了開口。

    他甚至不太敢和其他龍師們用眼角余光交流溝通,商量他們到底是應該坦白從寬還是抗拒從嚴——再怎么說,現在龍尊問起的,也就只是在幽囚獄內的情況。

    研究繁育怎么了,研究繁育在仙舟又不違法,他們只是為了持明族的未來而已……

    濤然雖然心虛,但還是這么說了,他坦白自己意外發現幽囚獄中用非常密閉的方式關押著繁育的孑遺,隨后就生出了去研究的心思。

    “龍尊大人,我族內近年來的情況您也都看在眼里,這……”

    上了年紀的老持明說話都帶著顫顫巍巍的勁,嘆息的時候仿佛真的帶著十足真切的憂國憂民。

    濤然:“實不相瞞,龍尊大人,我還會再去的?v然要被判褪鱗轉生,甚至囚于幽囚獄中永世不得復出,但倘若……倘若能夠找到點希望呢!

    他蒼老的面容使得這一段有些夸張的臺詞變得稍微好了一點,至少沒有吶喊出“浮云蔽日不遮眼,求道縱死心如鐵”這般詞句的尷尬……嗯,年齡確實是個很能夠掩蓋尷尬的要素。

    在其他龍師看來,濤然這會兒的舉動絕對算不上聰明,他的確在以退為進,用嘴上說說的“我愿意付出”的犧牲,換取丹楓對他們的少許信任與寬容。

    但是他總是把握不好那個度,就像是上次抽取持明髓時那樣!

    一個坐在角落中的龍師動作幅度極小地翻了個白眼。

    很顯然,他并不覺得這話能夠蒙騙過丹楓。

    濤然這個蠢貨……而且還總是那么自信,只可惜現在他們是一個整體,一個休戚與共、利益綁定的團體,所以他雖然嫌棄濤然得不行,但最后也還是只能稍微為他找補些許。

    于是他也開口了:“龍尊,您是知道濤然長老的,他從來性子急切,執行力也太強,想到什么就忍不住去做?丛跊]有出事的份上……”

    丹楓說:“濤然長老的心情,我能夠理解!彼h顧左右,看向周圍這些都不是很敢與自己對視,就算那么一兩個抬起頭來看他的,那眼神看著也情緒過分飽滿,儼然是靠驗出來的龍師,心往下沉了沉。

    他往常實在是太少與這些龍師們見面了。

    現如今看來,這些人中,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有問題的。

    龍師這個制度……或許是已經從根子上爛透了。

    心里這么想著,丹楓表面上卻不能如此表現,仰賴著他一慣平平淡淡的表情,此時他的演技甚至還要勝過這些龍師中的好幾個。

    丹楓道:“諸位不必擔心!

    他扯了個短暫到轉瞬即逝的笑容:“如今持明族的情況,丹楓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并不比各位輕松多少。尤其是,如今隨著聯盟與豐饒民碰撞摩擦愈發頻……方壺那邊也許久未能傳來什么好消息,為一族的未來探探路,實在是應當。”

    他看了濤然一眼:“只是,濤然長老,繁育的孑遺雖然已經被封印起來,但繁育的命途仍然留存至今,蟲群的危害,您一輩子都在研究古籍,應當是足夠清楚的。”

    “倘若繁育的力量沾染到你身,而你并未覺察,那鱗淵境中只怕就要災秧四起了——這是我不想看到的,另外,如今持明族人一代少似一代,我也不愿看到您出事!

    濤然長老“露出”慚愧的表情,連連點頭:“龍尊大人教訓得是……唉,老朽確實是活得太久,都老糊涂了,一時心切……一時心切!

    他坐了回去,靠著椅背,在逐漸從過快的速度放緩下來的心跳聲中,逐漸砸吧出來了點兒不對勁。

    嗯……?

    不對啊,這劇本和他們原本設想中的丹楓勃然大怒,直接將他這個自己跳出來的替罪羊扭送去神策府的劇本,完全就是兩條不同的發展路線?

    那個讓他們所有龍師都無話可說,被逐漸打壓到了只能在背后偷偷動手,而不能像是以前一樣,甚至左右龍尊的判斷決定的飲月君丹楓去哪里了?

    這個莫不是去了一趟塔拉薩星,被那邊的水下生物奪舍了的“龍尊大人”不成?

    丹楓:“關于繁育孑遺的事情,我打算找個合適的時候,對騰驍將軍提一提!

    他冷眼看著這些龍師們,他們或快或慢地表現出些欣喜來。

    “但是繁育的力量危險且不受控制,諸位應該知道,當初螟蝗禍祖在諸天萬界中穿行的時候,凡祂路過的地方,星球上所有的新生兒都變成了蟲孑的模樣,因此……對于這股力量的研究一定要慎之又慎!

    他從一部分龍師的眼底看出忌憚,另一番則仿佛完全不把繁育當回事——到底是不當回事,還是有另外一條路要走?

    “從不朽上撕扯下來的命途并不僅限于繁育,其他的命途……倘若不會對旁人造成傷害,研究一下也是無妨!

    有一說一,雖然仙舟上明面是禁止對于豐饒力量的全面研究的,然而實際上卻并不完全如此:對于豐饒力量的運用,到現在仍然延續在像是星槎這些無害的技術之中;而對于豐饒的研究,別說什么丹鼎司了,就算是十王司也是一直在研究的。

    這無可厚非,從仙舟的角度出發,這叫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然而在這些研究人員中,總是很難保證不會出現一個有私心的人。

    現在丹楓這邊的情況就是這樣——他甚至可以將相關的研究提到明面上來,但是,就算是他,也絕對不能說自己要研究的是豐饒命途中關于如何讓持明族繁衍生息起來、甚至是再造生命的那部分的。

    畢竟,這種行為,和倏忽所行所做的制造豐饒孽物有什么區別呢? ——在仙舟看來,區別還真的不是很大。

    方才為濤然說話的那位龍師嘆息說:“有時候……我等真的會覺得聯盟對于豐饒的封控太過嚴格,對于其他卻相對松弛。繁育的命途可以和豐饒達成相似的效果,但管控的嚴格程度卻是截然不同。”

    韶英龍師道:“仙舟受壽瘟之苦最久,有這般反應也是正常!

    他看向丹楓,言語間帶著少許猶豫遲疑:“龍尊……當真允許我們如此做么?聯盟那邊……”

    丹楓抿了下嘴唇:“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此時心下亂得很——諸位應當知道,先前發生在鱗淵境內的那一樁事情吧。”

    先是提起鱗淵境,再是提起抽取持明髓——要不是打不過丹楓,而且他方才的語氣也頗為和善,沒有什么要把在座的各位龍師都送去十王司的意思,只怕這會兒龍師們就要考慮著怎么先下手為強了。

    尤其是濤然長老,他那老身板可經不起這樣的驚嚇,整個脊梁骨都為之僵硬(哪怕在此之前,他就已經因為上了年紀而變得骨骼硬脆)。

    丹楓:“我才從丹鼎司回來……她……”

    龍尊垂下修長的睫毛,那長且直的眼睫在眼下投射陰影,陰影掩蓋掉了很多東西,包括瞳孔中的情緒,也包括此時眼底是否真的有點兒水光……

    在一些個瞬間,他瞧起來,仿佛是滴了那么一兩點兒眼淚的。

    “無法再度輪回轉世!

    對于持明族來說,無法再度輪回轉世就意味著這個人是要死的——雖然或許還有那么幾年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但終究還是要死的。

    “而且,”丹楓在短暫的停頓后又說,中間的這點停頓在先前的氣氛烘托中,聽起來像是將哀傷的情感勉強吞咽回腹中去,“她現在……已經去了。 ”

    什么——? !

    死了? ! !

    原本在聽到“無法再度輪回轉世”這幾個字的時候,就已經隱晦地朝著濤然長老瞥過來了:

    看看你小子干的都是什么事啊!你……不是說那個小持明不會有生命安危的嗎?

    濤然長老則是一一對視回去:放屁!

    他對這一群事情都已經干了還要在嘴上譴責他,仿佛自己的道德水平就多么高尚了的同行們是頗為不滿的。

    說得好像誰不知道,倘若這個持明族在破殼出生之后,身邊沒人早早地為她叫來丹鼎司的醫療救護,她將會沒有力氣抵抗對她來說已經變得過分強烈的海上風霧?

    倘若她是個沒什么朋友的持明族轉世,那么她早早就該死了,哪里還輪得到被續命到現在。

    是啊,他濤然確實干事糙了點,也確實是個手段狠辣的壞東西,但他好歹是愿意站出來承擔責任的那一個呢!比起邊上這群蔫壞、膽子又小、心眼還毒的家伙來,他可不是要好上太多? !

    他還記得邊上這群家伙給自己立的人設:把持明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為此自己怎么著也可以,并且是個性情中人,執行力特別高,有想法立刻就去做了。

    ——濤然龍師一拍桌子,怒斥著說:“這是哪個畜牲干的!老夫先前……咳咳咳咳!”

    因為過分的義憤填膺,過分的聲色俱厲,他甚至還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他拍了拍胸口:“當初老朽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唉……當初怎么不把別人的骨髓為她移植一點……哦,是啊,老朽的腦子真的糊涂了,她年紀還小,經不起這樣大動靜的手術……但愿龍尊大人您能早日找到那天殺的兇手,您可,千萬不要放過他!

    到了他們這個份上,都這個年齡了,不把自己嘴里說出來的話當回事也是常有的,不就是嘴里說出來的話嗎?當成屁放了得了。

    他身邊的那些龍師們一個個的眼觀鼻鼻觀心,也一樣把濤然的所有話當成屁放了。

    *

    丹楓表現出了對于一條生命逝去的惋惜——當然,這條生命沒有真的就此離開,只是讓云華女士把人轉進了另一個更保險也更為隱蔽的地方,繼續維持著她的生命安全——隨后,他把先前自己那一路上想好的、捋順了的全流程,在這些龍師們面前走了一遍。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如何,又怎樣的優點、怎樣的缺點,從而可以非常準確地推測出自己會在怎樣的情況下,名正言順地發生一些……立場的改變。

    丹楓隱約表現出一點,自己想要復活那“死去的持明嬰兒”的意思,而比起那來相對不那么隱晦的、也更為真實的,是想要解決持明族現狀,從這個整體上正在逐漸朝著更壞的方向發展的循環上輪回的軌跡中掙脫出來。

    正所謂,九分真一分假,最是能夠動人心,也最是能夠把人帶到溝里去。

    到最后,這些龍師們開始思考:所以為什么那么多年來,他們一直都沒能把飲月君發展為他們的同伙,明明龍尊的思想已經因為那么多的持明族人死亡出現了和當年的他們一樣的滑坡。

    他們那么多年來一直忌憚著飲月君的力量,一直非常緊張……

    算了,不想了,早晚都要熬出頭了。

    現在的龍尊,還是沒有徹底滑坡的龍尊,等什么時候他開始思考得更深,愿意為了持明族的復興做更多、相對更過激的事情的時候,他們也可以把更多的信息告訴這位龍尊。

    龍師們的心情逐漸放松下來,臉上的笑容也從原本生硬的、線條僵且直的冰雕似的笑,轉變為了春風化雨之后,那自然而放松的笑。

    隨后,他們聽到丹楓又說:“對于這件事,我有些想法!

    龍師們正在最難得的、看他比較順眼的時刻,于是也不介意順著他說上幾句,卻沒想到丹楓開口提到的,就是要把一批植物種植在鱗淵境里。

    龍師們:“……”

    啊,這熟悉的感覺又來了,果然,其實龍尊還是那個龍尊,芯子里和當年的那個雨別沒啥太大區別。

    “我與這些植物接觸過一段時間,”丹楓說,“它們能夠完成對豐饒力量的轉化,可以作為借鑒!

    他又變回了那個不給龍師們半點干涉機會的龍尊,一言既出,四龍難追——龍師們終于可以苦笑著彼此對視一眼:

    得了,這位又開始了。

    但是他們的態度比起先前,卻是一定要發生一些變化的,原本,按照龍師們私底下的琢磨——他們應到找一切機會把丹楓帶上歪路,誠然,一直在研究豐饒什么的人是他們,但只要使用這股力量,制造出了禍端的人是丹楓,那么就算是持明龍尊的身份也護不了他。

    沒了丹楓,龍師們能夠在龍尊轉世的這段時間里做多少事情,他們曾經被奪走的那部分權力能回來多少。

    而至于現在……

    算了,先不說了。

    龍師們沒有提反對意見,反對了也沒用,就這樣吧。

    丹楓環顧四周,如果此時出現一個對他特別了解,并且很擅長解讀微表情的人,那么,大概是能夠看懂丹楓此時的神情是個什么意思來的——那么其實能從他臉上看出少許,真的只有很少一點點的……

    驕傲。

    沒人反對。

    很好,那么,下一項。

    他看向濤然,問:“濤然長老,我有疑惑——你是如何得知,幽囚獄中囚禁有繁育的孑遺這件事的?”

    繁育的孑遺,其實從戰斗力等等方面來評估,都算不得是幽囚獄中監禁的最高級別的東西,因此在捕獲的時候,仙舟也沒覺得這東西需要興師動眾到驚動持明龍尊。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是幽囚獄最深層關押的囚犯,其實也不是很需要驚動丹楓,就像是這一次從塔拉薩戰場上直接給鏡流抓回來的鳴霄,對方也被關在了十王司最底層——那里還有一個留給呼雷的位置——對方的整個從抓捕到收押的過程,丹楓都沒有參與,倘若不是事后,騰驍將軍對他說起,鳴霄這家伙好像患上了一點鏡流PTSD ,每次和他說起鏡流的時候,他的神志都會變得像是墮入魔陰了那樣不正常,丹楓估計都不知道仙舟上還多了這么一只羽人。

    這個問題很奇怪,至少濤然長老在思索片刻之后,完全沒能從里面品出半點更深層次的意思來。

    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龍尊他真的只是好奇了下濤然到底是怎么知道有這么一回事似的。

    他琢磨著,覺得自己說了也沒什么問題,引發不了什么節外生枝的情況,于是他便對丹楓說了:

    “其實,這只繁育孑遺并非是與云騎遭遇而受傷的——龍尊您應該也已經見過它了,它的半邊身體被毀去,并且再生得非常艱難,那是毀滅力量的影響。 ”

    “云騎是在天外遇上這只漂浮在虛空中的孑遺的,彼時它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他們從這只孑遺體內感覺到了毀滅的力量!

    “您也知曉,我對命途的力量還算是有些淺薄的研究,尤其是那幾位禍祖所象征的命途,因此,云騎請了我去幫忙!

    “我判斷,這孑遺大約是遇到了反物質軍團!

    濤然說到這里,便停頓了下來。

    實在是也沒什么好說的——整個兒事情就是這樣。

    “額……若是您還有什么想聽的……老朽也只能說,這只蟲孑體內的力量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若是毀滅的力量再多一點,它就會死去,倘若繁育的力量更多一點,它就能變成一支軍隊。不過到目前為止,這個平衡尚且沒有會被打破的跡象。”

    濤然抬頭看向丹楓:“龍尊,可還有什么想知道的嗎?”

    丹楓抿著嘴唇,片刻之后,說:“暫時沒有了!

    *

    丹楓有沒有什么想知道的不重要。

    重要的在于:景元還有沒有什么需要知道的線索。

    所以說,和景元這種人相處得久了,人只會朝著兩種方向發展:一,變成把一切思考都交給他,自己只負責輸出,逐漸變成把景元當成外置大腦的軀干;二,思維方式逐漸朝著景元靠近,向他學習,除了需要他查缺補漏之外也沒有什么太大差別,時不時能夠靠著一些神奇的、但意外非常好用的辦法達成超出預期的結果。

    丹楓整體上是后者。

    而現在,他自己是覺得,暫時從這些龍師們這兒是詐不出多少信息來了,但是又不確定,于是打算暫時往景元那邊掛一下。

    有一說一,景元是真的好用。

    他實在太適合做為支援出現了——一支奇兵,對,就是一支奇兵。

    不過,此時丹楓尚且沒有將錄像資料上傳,他用的是不上傳到云端的那一類,于是,奇兵尚且沒有看到這段資料,也無從幫忙判斷起。

    此時,“奇兵”本人正在……

    一處保健品售賣現場。

    自從先前在《走近科學》節目中遇到了個信豐饒的家伙后,羅浮就又開展了一次針對各種過激豐饒信仰的檢查清掃——像是放生幫這種當然不會被特別管制,頂多就是關上兩天,因為更多時候他們會內訌到把自己給內訌散了,等過段時間,那顆憐惜一切的圣母心壓過了和彼此之間的爭端,那他們會重新集合在一起,非常生動形象地對外展示什么叫“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雖然說不知道有沒有持明髓流落到了外頭,但假設有——它一定會出現在那些壽瘟信徒的手上。

    持明髓的去向無處可查,這確實是事實,但是壽瘟信徒的蹤跡,這還是能夠查找的。

    普通仙舟人是完全沒機會接觸到對于魔陰身、豐饒孽物,甚至是更古代時候的藥王密傳這些東西的記載資料的。

    而持明髓,為了保護持明族,也為了保護聯盟的續存,它從來都沒有做為藥材出現在任何一本書上,也從來沒有一本書上敢于寫到這三個字。

    被查到的話,就等著被地衡司和云騎軍□□吧!

    所以,絕大多數人不知道持明髓應該怎么用。

    而就算是壽瘟禍祖的信徒中,懂這些的也不會多——由此可以推斷,此人在整個仙舟的壽瘟信仰網絡上,大概還是個比較重要的高層節點。

    不排除一些人藏得特別深,但是,景元也不怎么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完全不和外界社交,就那么一個人在那里研究怎么把自己變成所謂的“完美的豐饒生命”的人— —別的不說,就單單講這個對于豐饒之力的研究所需要取得的素材好了。

    根據十王司聯合地衡司多年來對于相關議題的研究,所有的壽瘟信徒想要展開第一步,都需要獲得一些能量比較集合、位階相對較高的豐饒之力——反正這樣的豐饒之力,靠著星槎是絕對不可能獲得的,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弄死另一個仙舟人;而不那么容易被抓的辦法,是去仙舟的一些畜牧業洞天中,捕捉一只長右。

    長右不是保護動物,分布比較廣泛,出沒比較頻繁,殺了就殺了,體內的豐饒之力也確實夠用,并且不用擔心被咬了之后會得狂犬病(這是另外的一些用建木賜福培育出來的動物所不具備的優勢)。

    和仙舟人相對比較“近親”,頂多傳染上個早就被攻克的疾病——艾滋——在這樣的條件下,長右顯得是如此好用而物美價廉。

    唯一的問題就是,長右的戰斗力水平和它體內的豐饒之力強度一樣,都比較離譜。

    一般仙舟人過去,只有被長右高高跳起,然后一拳頭砸個半身不遂,然后盡量找機會屁滾尿流地回到安全區域等待自己被砸爛掉的那半個身體自己慢慢長好。

    能單槍匹馬干掉長右的,在云騎軍中起碼也是個中層干部——這樣的水平,誰會選擇大隱隱于市啊,不都會想著要成為個領導嗎?

    小領導也算是領導哦。

    而如果說此人的性格底色為茍……這也不是完全沒可能,但是在這個年代,完全不社交的人其實是那種非常明顯的存在……畢竟信息化的社會嘛,這種人會很快引起地衡司的注意,隨后隨著大數據涌入窮觀陣……

    茍人往往也挺有腦子的,更何況還是有這般實力的茍人。

    他們真不至于做出這樣畫蛇添足的行為。

    ——所以,沿著壽瘟信仰往下查,十有八九不會有錯。

    景元的邏輯自帶十分的說服力,剩下的就是他先前的那些戰績帶來的加成。

    于是,在權衡了各處云騎軍與地衡司正在慢慢收網的、和壽瘟信仰沾邊的選項之后,這個保健品推銷售賣現場,就這樣成為了他們確定的目標。

    令夷很懂:保健品這東西本來就是上當受騙的重要區間,本來也就不是什么好東西——除非所有的大爺大媽們上門,都只是為了從這兒領取免費的雞蛋糧油。

    而且,她也發散了一下。

    反正現在倏忽和幻朧勾結是神策府基本已經確定的事實——是的,在和公司達成了更進一步的緊密合作之后,公司那廣袤到遍布整個銀河的交易網絡中隨即傳回了一條消息:

    先前就已經被雙方盯上了的幻朧又一次出現,這一次,她去見了逃走的倏忽。

    負責在遠處觀察到這一切的,是那些當初觀察到了琥珀王克里珀砌墻時的重錘落下,從而獲得了琥珀王第一后援會,星際和平公司這個大金主的一大筆投資的學派,也是博識學會中如今最為昂首挺胸的一派。

    人家在這方面的觀測上,是專業中的專業。

    幻朧大概沒有注意到自己被狗仔隊偷拍了,倏忽也沒有注意到,于是他們倆還在那邊非常自信地交談著,而這邊——要不是因為距離太遠,也辨認不清這兩個令使的口型,否則甚至能夠把對話內容以唇語的形式直接翻譯出來的一段錄像已經發給了神策府。

    既然勾結到了一起去,那在豐饒的傳教里面多半就帶著點兒毀滅的想法——幻朧的思路嘛,已經理清過了的,把事情弄亂然后渾水摸魚,從基礎上動搖一個文明,要么是直接讓上層中層和下層互相脫節,要么就是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仙舟的階級固化不厲害,因為當年在剛剛獲得藥師賜福,大家都變得不老不死的時候就已經吃過這個虧了,于是后來聯盟建立之后,也始終保持著對于階級固化的警惕。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引起各階層之間的矛盾是非常困難的行為——誰都覺得自己有希望往上爬不是嗎?維持在現在這個狀態下是最好的。

    那就只有“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這么個選項了。

    在很多人尚且不知情的情況下,往外派發出一些豐饒之力蘊含量較高的東西,逐漸逐漸地往仙舟人的血脈中添加上點兒能夠相對早一點引發魔陰身的誘導劑,似乎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至少,令夷自己從幻朧的角度思考,就覺得保健品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用的借口。

    當然,現在倏忽重傷,而幻朧就算完全不需要管反物質軍團內的事情,在納努克麾下當個掛職劃水的純混子,她也不可能對仙舟上的這些事情全部周全且細致地過目過來。

    所以這也很有可能是一些想要將信仰傳遞出去的“虔誠”壽瘟信徒。

    不過,不管是哪一種——這些保健品都比較值得警惕,尤其是它看起來還提供了一些心靈上的……安慰?

    地衡司的臥底拿回了每一次發放的保健品,檢驗過,都沒在里面發現什么豐饒之力的殘余,但是,這仍然無法排除這些人下一次就會考慮這么做的可能。

    抓要抓現行。

    于是——

    令夷看到坐在最前面那張桌子上,面前排著長隊,正微笑著接待每一位走到自己面前來的“客戶”的女子。

    對方臉上掛著雖然非常職業,但也相當溫暖人心的微笑,說:“下午好啊,家人!

    令夷覺得這個風格有點……在仙舟這個地方,屬于比較小眾的賽道,畢竟在網文已經發展了那么多年之后,卷剩下來的、相對還算流行一點的網文題材里面已經沒有“西幻”這個類別了。

    哪怕令夷還是很愛看的,她經常翻出一些古早味的西幻小說來看得滋滋有味,可惜,總共就沒有多少飯,她只能啃得非常節省,生怕哪天就把自己愛吃的飯給造完了。

    這走的像是神父修女關懷教眾的風格嘛……好像有一個相關的勢力來著,不過現在似乎已經式微蠻久了……叫什么來著?凈庭?

    不過,等聽到后面的對話之后,令夷才意識到其實并非如此。

    “我看您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能讓我為您搭一下脈嗎?哦,我也可以懸絲診脈的!

    哦,雖然嘴上喊的是“家人們”,但這里走的是神醫流派。

    “嘶……家人,你的這個身體似乎有點……這個病癥有點嚴重的哦,如果持續這么下去的話,你的生命肯定是會受到影響的。請問最近是不是經常覺得身體乏力,半夜流汗不止,體重上升、掉發不止、睡眠質量差、注意力不集中、腰酸背痛……之類的癥狀呢?”

    這個臉色有點問題,說話也有點虛,天曉得為什么但反正就是不讓人碰他的脈搏,只是到“懸絲診脈”的時候才終于點頭了的“客戶”說:“是的,就是這樣的。 ”

    他的聲音仍然非常虛弱,問道:“你們這邊能治嗎?”

    “神醫”:“請放心好了,我們這邊當然是能治的,不過我很好奇,您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才會表現出如今的癥狀呢?這不像是從您胎里帶出來的毛病,而我們仙舟人后天都不怎么容易生病,對吧?”

    令夷也很好奇:有病就去丹鼎司,這不是仙舟人從懂事之后就應該人人知道的常識么?

    雖然丹鼎司給開藥要錢,甚至有些坑貨連大還丹、小還丹之類的東西都要收錢——這東西的效果甚至還不如山楂丸子呢,好歹山楂糖丸是真的能夠健胃消食。

    但是丹鼎司給看病不要錢啊。

    質量又好,很有保證,偶爾還能夠在免費的專家會診中搖到持明龍尊呢,要不是因為龍尊去的次數實在太少,這兒都能變成飲月君后援會的那些顏控粉絲們蹲偶像的地方。

    這位客戶的語氣有點玄妙起來,虛弱中帶著一點沉重,就仿佛要撕開一層已經和皮膚長在一起的血痂,重新讓傷口變得血刺啦呼,讓快要長合的皮膚重新撕裂。

    “我……我先前遭遇了一位強敵,我原本就要贏了的,我的血影雙刀無人能敵!”

    令夷:真的嗎?我不信。

    有本事的跟她去神策府,和騰驍將軍面對面1v1單挑啊!將軍讓他一個神君都能贏得穩穩當當——直接打0t !

    另外,聽起來……這家伙好像是那種會聚眾斗毆的,難怪不敢去丹鼎司,感情是因為違法——而且,聽聽看,什么血影雙刀,聽起來就不是什么好東西。

    “但是……那個卑鄙的家伙,他偷襲了我,我中了他的化骨綿掌……所以……”

    男人扶著身體,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踉蹌后跌倒在地上。

    但他的神態、眼神都很迫切,肩頸和腦袋朝前伸出,像是一只看到了獵物的肉食動物:

    “你們能治好我嗎?”

    第36章

    “當然能治!

    “神醫”點頭:“怎么不能治——你就放心吧,家人,絕對給你治好!

    “神醫”從她的桌子底下掏出一盒保健品,打開盒子之后從里面拿出了個葫蘆形狀的瓶子,這葫蘆口和葫蘆腰上,都還系著顏色不那么鮮艷的絲絳呢。

    它確實……很有那種玄幻網文里面神醫的味道。

    仿佛下一秒就要有一只猴子跳出來,半蹲著腿、伸手出來:“給我一千丸!”

    并收獲一句“當飯吃呢”。

    “神醫”從葫蘆里面倒出一粒丸藥來,那丸藥乍一看還挺普通尋常,就和丹鼎司里頭,找到最坑的那個騙子能夠買到的大還丹和小還丹看著沒什么區別,都是一樣的,表面帶著點兒黑金感,圓圓的,但是圓得不是那么……額,不是那么標準。

    這只葫蘆瓶子的口徑不小,倒出來的“藥丸子”尺寸也不是很小,圓嘟嘟的,大概和白珩小姐在家里存儲著的那些飯后來一顆的山楂丸差不多。

    令夷看著它的外觀,險些就要脫口而出一句——“健胃消食丸!”

    那被敵人打了一記化骨綿掌的“武功高手”從“神醫”手中接過了這顆藥丸。

    在這顆藥丸被給予到他手上的瞬間, 整個會場——是的,這一次的保健品推銷宣講開在了一家酒店內。

    酒店是域外某位行商置業后開的, 因為風格非常不仙舟, 相當典型的就是這個會議廳, 這玩意被整成了像是能夠請上300位元老在此,互相吵架、斗毆, 甚至脫下自己的鞋, 朝對方扔去的“會議室”。

    空間很大,四面墻體延伸開的長度數據也很是不小,而這家保健品公司,在非常財大氣粗地將這里的會議是接連包下了足足一個月的時間之外,還聘請了對于這樣尺寸的會議場來說相當過剩的安保人員在邊上站著。

    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里篩選出來這些人的,從精氣神上來看,沒有一個是曾經退役的云騎,看著也沒有從地衡司里出來的——似乎都是些和面前這位中了化骨綿掌的人一樣,曾經在“江湖上”有過那么點很是豪俠過往的人士。

    為什么這么說呢……

    因為令夷已經看到其中一個人脖頸上的紋身了。

    紋著的是一只斑斕猛虎,令夷一開始還在那邊感嘆這紋身竟然沒有時,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變成一只斑紋胖貍花,但是轉念一想后她發現了不對勁:等等啊,這邊站著的幾個全都不是狐人。

    仙舟人的基礎代謝可以讓他們皮膚上刺青在不到三天的時間內被完全更疊掉,于是,對于那些比較畏懼刺青時身體疼痛的仙舟人來說,刺青就變成了一個非常沒有性價比的行為,與其挨那么多的針,還不如去直接貼上一個紋身貼來得方便;但是對于那些格外熱衷于刺青的人們來說,這樣的代謝速度,反而算是給了他們無窮無盡的畫布,去實現他們心目中可能時不時就跳出來更新的畫面。

    而以上任何一種可能,落實到這些人身上……其實都會有點離譜。

    就是說,這里要么有一位熱愛紋身貼的大哥,要么就是當了保鏢還忍不住要精神小伙屬性發作,三天兩頭去給自己整個紋身出來的……精神老哥。

    啊……也不知道這家保健品公司是怎樣收集到這些……這些各有志向的人們的。

    不過,這些人的存在確實給令夷的行動造成了一些麻煩,如果這里沒有那么多人(當然,這里的那么多人說的,并不僅僅是站在墻角邊的那些安保人員,更有或許是真的上當受騙了、又或許是……哦,倒也用不著或許是,那手中提著菜籃,菜籃子里面啥都有了就是少一盒雞蛋,穿得過分傳統,印花甚至略有點老氣的排隊“客戶”),那么她現在就可以從中了化骨綿掌那人的手上搶過丹藥來解析一下里頭的成分。

    或者,更直接一點,直接把那個葫蘆瓶子給搶過來。

    這讓令夷不得不懷疑,是否這些組織者這么安排現場是不是故意的。

    為了避免出現投鼠忌器的情況——在場那么多的人中,與這件事無關的占到了絕大多數,他們都能隨時變成人質——令夷按捺住了動手的想法,看著中了化骨綿掌的“大俠”將那粒丹藥扔進了嘴里。

    這位“大俠”扔藥丸的動作有多么的灑脫,片刻之后,他雙手握住脖頸,拼了命的咳嗽,那整張臉都漲紅了的樣子,就有多么的狼狽。

    在一連串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后,“大俠”總算是將剛剛那粒藥丸相對完整地從喉嚨口咳了出來。

    為什么要說是相對完整呢? ——因為這顆藥丸的確不是先前的模樣了,它一點兒都沒少,但是它、額,它多出來了點東西。

    “大俠”頗有些憤怒:“這藥能吃嗎?!”

    “神醫”嘆息:“家人,您看看這藥丸的尺寸呢?我們的保健品,是嚼著吃的。”

    哦,現在和健胃消食山楂丸的近似程度已經來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畢竟健胃消食山楂丸,只有嚼著吃、或者含著吃的情況下,才能讓服用者感受到那極其開胃的酸甜味兒。

    “大俠”輕輕咳嗽了兩聲,當方才這一樁烏龍掩蓋過去,隨即,他將藥丸再一次送進口中,伴隨著面部肌肉的幾個咀嚼動作,以及最后的吞咽動作,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從旁人的視角,這枚藥丸到底是什么滋味,酸甜苦辣辛——都無從得知,因此此時最為醒目的,毫無疑問是原本半點兒精氣神都沒有,活像是個在星際和平公司加班最為嚴重的部門連續工作了五十年,而沒有休一天年假的社畜的“大俠”,他突然站直了起來。

    看著不怎么美妙的面色在短時間內變得紅潤起來,眉心因為長時間皺著眉頭而浮現出的那兩道紋路消失殆盡,佝僂著的身形挺拔起來,瞧著足足拔高了有十厘米左右。

    他一整個兒就像是被送去,做了一趟徹徹底底大清洗的地毯,全然變成了嶄新的模樣,和方才看起來都不像是從同一個世界走出來的人。

    這一瞬間,正在后頭的大屏幕上循環播放著的宣傳片——也就是這位“神醫”拿著一粒保健品藥丸,微笑著對視頻之外的觀眾們說“我做了個違背祖宗的決定,我打算將祖傳強身健體的秘方拿出來,什么病都能用、每個人都能吃”的視頻——此刻都在這個活著的行走廣告跟前變得頗有真實性了。

    男人揮舞了下手臂,原地站起跳躍了兩下,發現自己的身體恢復了先前的完好無損之后,他從腰間“欻”地一聲抽出了兩把大約五十厘米來長的彎刀,正手握住,用刀身互相摩擦了兩下,激起幾枚四處奔射的火花。

    仙舟群眾也算是武德充沛的典型了:大概是因為平時和云騎軍相處的太多,見慣了那些云騎士卒們手中拿著的單分子振動刃大刀,此時這里排隊的眾人竟然對這兩把刀都沒什么感覺——一直到他危險的目光落在前面那位“神醫”身上。

    雙刀中的一把徑直朝著“神醫”的脖頸砍了過去,四周的安保人員看到這一幕,竟然半點動作都沒有,令夷也沒有出手——她看見那個“神醫”根本就沒有半點著急的意思!

    皇上不急太監急,現在有什么好出手的,或許還會平白無故地暴露了她其實是云騎軍臥底的事實。

    果然,這把刀……叫什么……是“血影雙刀”嗎?大概是的吧——落在了“神醫”的肩膀上,貼著她的脖頸,靠著她的皮膚,但刀鋒也只是壓在“神醫”的脖頸上,沒有朝著里面揮砍進去的意思。

    “神醫”抬頭:“你想干什么?”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不是那么整齊潔白的牙齒:“把你的藥……不是,把你的保健品拿出來!”

    “神醫”的藥要被搶走了!

    這種放在其他地方,一定會引起排隊眾人群情激憤,要開始揮舞拳腳,讓這個男人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如同汪洋一般的人民群眾的力量。

    然而事實卻是,除了少數人著急著沖了上來——但是也被“神醫”平靜抬起的手給制止了下去之外——其他人全都仍然在安安分分地排著隊伍。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些仍然在安安分分排隊的人,和手里提著菜籃子、菜籃子里已經裝好了很多菜的人員團體其實重合度非常高,幾乎可以說是百分百重合。

    這些人來到這里的目的和雙刀男人的根本不一樣,而仙舟人做為長生種,活了那么多的年歲,雖然在看到豐饒民入侵的時候還是會驚慌失措,但是這種發生在身邊的小型暴力事件,他們已經見得足夠多了。

    完全不足為奇,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反正仙舟人的重生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是把腦袋砍下來,只要在兩個小時之內放回脖頸上,位置不要對得太不準,再等待上一些時間,就能自動長回去的。

    這有什么好害怕,和斷條胳膊斷條腿有什么區別,只要能夠扛住那個疼痛感,其他就全都是小意思。

    他們是真的,波瀾不興。

    “神醫”道:“我給家人們準備的保健品有很多,今天在場所有人都能免費提走一盒,你完全沒必要搶。”

    她的話說到這里,排得很長的隊伍中突然出現了騷動,“神醫”見狀,連忙抬手安撫道:“當然、當然、諸位放心,我們在贈送各位一人一盒保健品的同時,也為大家準備了一人一提純天然散養雞蛋,同樣也是免費的!

    方才出現過騷動的隊伍瞬間平靜了下來——仿佛剛才的動靜就是令夷的幻聽,根本就沒有出現過一樣。

    ……好家伙。

    令夷心說她這是真的遇上了大型白女票現場了唄,不過一提雞蛋呢,看著那些紙盒子的尺寸,就算里頭的雞蛋被過度包裝了,應該也能放得下二十幾枚吧?

    來這里領一次雞蛋,回去她和白珩姐一人一天兩個——雞蛋這東西又不在狐人禁止食用的名單上頭——也能堅持個十天左右呢。

    話又說回來,是的,現在的令夷要開始“話又說回來”了。

    她覺得自己到時候也拿走一提雞蛋,好像也沒什么問題。

    勤儉持家,這才是會過日子的狐人應該擁有的美德。

    至于說省下來的錢都花在什么上頭,啊,那當然是要花在尾巴毛的護理上頭!

    可以多買兩小盒護毛素呢。

    前頭那分毫都不因為自己的脖頸上架了一把刀而著急的“神醫”在安撫完了很顯然在他心中更為重要的“家人們”之后,這才終于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那個,額,也是“家人”。

    “家人,你想要保健品而已,我可以多送給你幾盒,用得著這么著急么?有些事情,說就好了!

    男人:“我要你剛才拿出來的這一盒——我知道你們賣保健品的都耍的什么把戲!”

    他是很懂保健品的,令夷在最不信邪的那一兩個月里(也就是她剛剛來到仙舟,尚且對這高科技、并且幾乎所有的高科技都可以對人們的生活提供足夠便利的、和步離人族群完全不一樣的社會非常陌生、非常好奇的那段時間里)下單過網上看到的保健品。

    她買的是一款自稱可以“讓所有狐人的毛發濃密程度提升一個檔次,讓尾巴看著更蓬松、更飽滿,但是絕對不會炸毛”的產品。

    畢竟,那個時候的她才剛剛脫離步離人的魔爪,在那之前的十一年里,別說有沒有機會護理尾巴了,尾巴不被那些步離人小崽子們一爪子一爪子地薅禿就已經很不錯了。

    彼時的令夷看著仙舟上狐人們那漂亮的尾巴,心生羨慕,于是在看到這條廣告之后直接眼睛放光,盤算了下自己獲得的安家費以及助學費等巴拉巴拉一大堆的補助在用剩下來之后的余額,覺得可沖,直接就買了一個療程的回來嘗試。

    結果在使用了之后發現,她才終于了解到了,什么叫做“廣告僅供參考”。

    當令夷意識到自己還可以申請退貨退款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遲了,那時候是在三個月之后,那會兒白珩從戰場上回來,特地跑來醫院看她,在看到她被詐騙的情況過后,拍著令夷的肩膀感嘆道:“寶啊,你為啥不申請退款呢!

    但是那時候,網購的七天無條件退貨的期限已經過去了。

    大概這年頭,也真的找不到幾個沒有被保健品詐騙過的人了——哦,另外,地衡司幾百年如一日的防詐騙宣傳,也在其中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男人的刀往“神醫”的脖頸上用力了一點。

    “我就要你剛才用的那一盒,我知道,只有放在你桌子下面的那一盒才是有用的!把那盒給我!”

    “神醫”盯著他看了一小會兒,隨后將手中的這個葫蘆瓶子遞來了過去。

    男人一把將葫蘆瓶子搶了過去,隨后,這把刀被他抬了起來,他將刀收回了腰間,隨后提著葫蘆瓶子徑直跑了。

    令夷朝著男人消失的方向深深看了兩眼,隨后繼續轉頭來排她的隊。

    *

    男人提著葫蘆瓶子,跑出了這家賓館之后,他的嘴角快樂地上揚了起來。

    保健品誠然沒有好東西,但是被拿出來當樣例的絕對有——他之前來這里蹲了會兒點,特地挑選在這兒開門之前就在這里排隊,終于占到了最好的第一個位置。

    這個位置,一般來說都是安排給托的,但是這兒,不知道因為些什么緣故,并沒有安排上一個托。

    于是,他估計自己會成為那個“托”,但是始終都沒有人來找他籌備著演戲,于是就確定了,這兒的藥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是有效的。

    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這人一想到困擾了自己半天的毛病那么快地就被治好了,非常高興地接連跳高了好幾次,沒有了那什么“化骨綿掌”的影響,他表現出來的彈跳力其實相當驚人,腦袋差一點就要碰到路邊店家掛著的招牌下沿。

    但是!

    有了這個好東西,他之后去和那些宿敵們打架的時候,身后就有了最為基本的保障!

    男人的臉上閃過一抹冷笑,眼底閃爍著殘忍的光澤——他要把先前那個偷襲了自己,給自己來了一記化骨綿掌的家伙的雙手給剁了。

    混賬東西,誰讓你——

    他的身體再一次軟倒,而且這一次,因為他毫無準備,所以邁開腿后身體一個踉蹌,徑直跌倒在了地上。

    男人相當震驚,他完全沒想到僅僅那么短的時間之后,他竟然就已經恢復了先前被一記化骨綿掌打中的狀態,虛弱、虧空……甚至,痛苦。

    男人緊急拿起那個葫蘆形狀的瓶子,直接倒了過來,搖搖晃晃地瓶子里面往外倒藥,但是搖晃了半天,卻一粒丹藥都沒有倒出來。

    瓶子里面也沒有什么丹藥和瓶壁碰撞的聲音,男人瞪大了眼睛,努力扒拉著這個口子往里面看——然而黑洞洞的一片,里面還能看得到什么呢? !到了這個程度上,要是男人依舊沒有反應過來,其實這個葫蘆里面根本沒有什么丹藥的話,那他的腦子也就不用在街頭混了,直接等著被誰用轉頭敲暈過去,拖去其他什么地方,把什么心肝脾肺腎的都挖出來賣給有需求的人得了。

    男人握緊了拳頭,用力地錘在地面上,他的牙齒已經咬緊得快要鎖死起來——他意識到自己被蒙騙了,但是這時候再站起來回到那個現場……

    非常巧合的是,此時,當男人抬起頭來,他恰好看到道旁走過一個手中拿著一面大旗幟,旗幟上面寫著“良方有百篇,金針到疾解”這十個大字的青年……額,青年道人?

    青年道人彎腰下來,白色的長發從肩頭垂下,長長的袖子已經拖到了地面上——他伸出手來,握住男人的手,將他從地面上拉了起來。

    在把他拉起來的時候,青年道人的手指順勢就搭在了他的脈搏上,隨后開口就對男人說道:“你是不是中了一種名為''化骨綿掌''的掌法?”

    男人瞪大了眼睛——他的大腦已經開始瘋狂轉動著思考自己是不是已經被這個保健品營銷公司給盯上了,成為對方的目標……但是他現在確實迫切地需要治療這個毛病。

    化骨綿掌到了最后,結局只會是他的骨頭徹徹底底變成像是煮熟了的、甚至是煮過了頭的面條那樣的柔軟,癱在床上,變成一個任人拿捏的廢物。

    于是他點頭了,隨后他看到,青年道人拿出了一管針劑——在這個角度,他能夠看到這名青年道人的眼下有一顆小小的痣,以及對方眼底閃爍的、倒映著針管的金屬冰冷感。

    針尖直接插進了他的血管里,隨后注射進去……男人被握著手腕,他一點兒掙扎的能力都沒有,這名青年道士的力氣也太大了。

    他愕然發現自己好像是撞上了什么硬點子……但是現在也躲不掉了,就只能……

    奇怪,那種身體好起來的感覺又一次出現了,他不明白為何對方會是這么個態度,也不明白……這里的治好他是個什么意思。

    男人聽到青年道士微微一笑,說:“天機不可在人前泄露——請隨我來。”

    好像他也沒有什么拒絕的資格。

    結果,剛到了沒人的角落里,男人聽到耳邊咔嚓一聲,隨后他的手腕上就多了一雙銀光燦燦的“鐲子”,青年道士……不,現在應該已經不能叫青年道士了。

    景元。

    景元對著死胡同盡頭的一扇門敲了敲,從里面走出兩個地衡司的便衣來,他將男人轉交給他們,并告知:這男人得直接押送前往丹鼎司中——對方吃下藥物還沒有過去多久,現在檢測,肯定還能檢測出比較全面的成分留存。

    接著,景元從死胡同里走出來,仍然是那一幅青年道長的模樣,徑直朝著保健品推銷現場所在的酒店而去。

    他的目標,其實是那里來著。

    剛才那個男人……本來也不應該由他出手的,但是眼瞅著發生了他們預期中的最壞情況:即他吃了藥之后要不了多久情況甚至還惡化了。

    那他就只能出現,緊急著給男人注射了。

    畢竟,如果不注射的話,這男人看起來距離死也不遠了——那化骨綿掌后續的影響其實還蠻厲害的,畢竟一直骨質流失是真的有可能死人的。

    所以,景元給他注射了一針維他命D。

    科學……啊不是,智識途徑,很神奇吧?

    第37章

    景元穿著一身在如今的羅浮已經相當不多見的衣服走近這個大會議廳的時候,令夷已經排上了隊,正在隊伍最前排的位置,伸出她特地炮制過的爪子,將長長的、在白珩的幫助下做了一些非常精細、放到外面的美甲店里或許要賣出三四百巡鏑高價的裝飾的手指展示給那位“神醫”小姐看。

    她將自己的爪子修得尖尖的,像是步離人在月狂發作之后會長長的爪子一樣,甚至還在表面進行了一些深色的裝飾。

    而現在,她將這樣一雙手伸了出去,問“神醫”:“大夫,您看……我的這雙手,自從上次外出旅游回來之后就長這樣了,我去丹鼎司那邊找醫師給我看,他們都跟我說已經沒治了,你這邊不是說什么毛病都能用你的保健品治好嗎?我的這雙手也能么?”

    “神醫”先是笑著對她點頭,告訴她:“是的,家人,用我祖上傳下來的這一套,什么毛病都是能夠治好的!

    隨即,她安撫令夷,道:“不過您這毛病,我行醫這么多年來可一次都沒有見過,能不能在我們用藥治好您之前,先讓我看看?我對這個病癥好奇!

    令夷沒有拒絕,她將微do了大概百分之四十左右的這雙手交到了“神醫”的掌心上,讓對方捏著她的掌心,手指則觸碰到她的指甲上來。

    令夷預料到過這樣的情況:因為,她此時的爪子,完全就是對照著步離人爪子的模樣畫出來的,但凡對方是個見多識廣一點的壽瘟信徒,應該都能夠認得出來。

    倏忽和幻朧雖然是這些人能夠從仙舟這片土壤上生長出來的根本原因,但是倘若指望著這兩個人會親自上手干點兒什么和仙舟的壽瘟信徒對接的活,那也未免太過輕視了這兩位,或者說……

    是高看了他們與民同樂的思想境界。

    一般來說,只有仙舟的將軍們,還有那些走在歡愉命途上頭,干出什么事情來都不會讓人覺得奇怪的假面愚者們,才會走到群眾的生活當中來。

    就比如說——

    騰驍將軍,他真的會參考“長樂天推薦人數最多美食好評榜單”點外賣,并且會認真地拿著玉兆,給一家網站上評分還沒到4.0 ,但是他一直以來都很喜歡去的線下面館寫好評。

    對了,和景元的“實名上網”這種多少帶著點搞怪的網絡昵稱不一樣,騰驍將軍主打的是一個誠實,他寫的昵稱就是“騰驍”。

    為此,他收到過很多令他頗為奇怪的回復,比如說“請問您是騰驍將軍的語c嗎?真的很像誒,五星好評”,以及“你說你真的是騰驍?笑死了,你要是騰驍,那我就是古國皇帝”。

    ——順帶一提,如今的景元已經終于不是去圖瑪-歐拉克羅時候的那個心理醫生景大夫了。

    他把頭像換成了個毛絨小貓的卡通腦袋,成天在個鐘吸貓視頻下面留下自己的足跡。

    咳,扯遠了。

    回到“神醫”以及步離人的問題上來——事實上,絕大多數與仙舟境外勢力有所勾結的組織,他們所勾結的外部勢力都是步離人。

    這些狡猾的狼犬給予慕強者他們想要看到的鋒利爪牙,以及只要還能繼續戰斗,就會一直被部族視作英雄的超越地位,同時,也給予了那些只是單純的想要活到更久的家伙們一顆真真切切的定心丸——的確,他們會孜孜不倦的追尋藥師的腳步,尋訪長生的靈藥,期冀著在長生的道路上走出更遙遠的距離。

    因為相對腦子比較好使,所以他們至少比那群慧骃族令人放心許多。

    神策府、以及地衡司內針對壽瘟信徒問題的專家們因此提出了相應的建議,從而有了如今正在學著步離人喬裝的令夷。

    “神醫”盯著她的手看,而令夷則頂著“神醫”的表情,片刻過后,那“神醫”皺起眉頭來,她反反復復地將令夷的手翻過來、覆過去地看著,隨后問令夷:“你是來自曜青的狐人嗎?”

    令夷搖頭:“不是!

    她現在知道了,對方應該是真的知道步離人都長了一副什么樣子的、估計和對方的交流溝通甚至不算少的組織高層——她都已經聯想到曜青仙舟上的那些,是真的從和步離人的戰場上爭取過來,和步離人一樣有月狂現象的狐人們可能和表現出這副樣子來的令夷有點兒關聯了。

    “神醫”的聲音于是又壓低下去了一些,她“唔唔嗯嗯”了一會兒,隨后,她小聲說:“一會兒等結束之后,請您留下來一會兒,可以嗎?”

    令夷睜大眼睛看著她,“神醫”勉強露出個笑容來:“家人,是這樣的,你這個毛病,要用我家的藥來治療是方便的,但是它本質并不是個毛病,而是與你的身體狀況有關,所以我需要額外為你準備幾個身體的身體養護。放心吧家人,這個不收費!

    令夷“哦”了一聲,臉上仍然難掩失望,過了片刻,她又嘆息說:“那要不,我還是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神醫”想了想,說:“算了,其實我還有一個師弟,他現在在樓上休息,我先讓他們帶您去找他,讓他給您做一個更全面點的檢查,用專業的儀器!

    她朝著身后招手,就有兩個原本站在墻邊的安保人員靠近上來,作勢要帶著令夷離開。

    令夷倒也沒有反抗,就是在將手從“神醫”掌心上抽開的時候,指甲“不小心”在她的皮膚上劃了一道。

    那尖尖長長還質地很硬的指甲在特定情況下甚至可以被當作是武器來使用(前提是練了九陰白骨爪),它自然是非常輕松輕易地劃開了“神醫”的皮膚。

    令夷并未感覺到什么堅硬的木塊感——這是在那些墮入魔陰身的存在身上所能夠感覺到的觸感,這仍然是一具柔軟的身軀,血肉被皮膚包裹,血管中跳動著鮮血的熱度,而不是被枝條替代。

    但是——

    一些荷葉被送進了“神醫”的身體里。

    如今的令夷比起兩三個月之前的她來,已經是個截然不同的可靠少女了,她的反應速度提高了許多,在狐人本來就足夠優越的基礎素質上提升了相當大的百分比,曾經對于她來說和魔術差不多的“表演”,現在的她已經能夠比較輕易地做出來。

    就像是剛才,將小小的荷*葉葉片送入對方血管中的行為。

    “神醫”沒有覺察到這些小動作,在令夷低聲道歉之后她微笑著原諒了這位“家人”,她身后的那兩個保鏢也什么都沒說——這么細小的一道傷口,雖然確實劃開了血管,但是它也愈合得飛快不是嗎?仙舟人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小問題,沒看見仙舟上根本就沒有碰瓷這種問題發生嗎?

    一方面是因為星槎的飛行速度確實很快,倘若碰瓷的話……變成真傷的概率會比較大一點;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就算鍛煉出了很優秀的碰瓷技巧,每次都碰一個飛快愈合的骨折傷,就算送去了丹鼎司也會被判定為輕傷,賠不了幾個錢。

    令夷跟著那幾個保鏢走了,大腦中還在分神控制著那些荷葉感受對方身體中的豐饒之力強大程度——是的,現在的系統加裝了一個功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名為“植物”的圖鑒都已經被解鎖完畢了,再不解鎖其他功能,就要徹底黔驢技窮——這個功能被命名為【實地考察】,就是讓一些對豐饒之力消耗很少的植物去探測某地的豐饒之力含量。

    想當年,如果在系統剛剛入手的時候,系統上就自帶著這個功能的話,令夷……

    額,令夷就不用浪費自己的洗尾巴水啦!

    總之,這是個說有用,但確實是有點沒用,說沒用,偶爾還有那么點兒用處的功能——現在就算是有用的時候。

    從每毫升血液中含有的豐饒之力濃度來進行測算……令夷飛快地心算著,然后將得出來的數據同先前在血庫中一一測試得來的仙舟人每毫升血液中豐饒之力濃度數值的合理區間,以及上限和下限進行對比,最后得出了個對方果然是個已經可以被稱為“豐饒孽物”的家伙的結論。

    嗯,果然沒有懷疑錯。

    地衡司的實力還是很可以的,才沒有像是《漁公案》中描寫的那樣,每一次都要到案件都被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分析得差不多的時候才到場呢。

    她幾乎就要跟著那兩個安保人員走上去往樓上的臺階——就在此時,會議室那本就打開著、“熱情”地迎接更多人前來此地領取免費的保健品和免費雞蛋的大門中,走進來了一個人。

    只見此人白發卻非蒼顏,身量頎長,算不得很高,渾然一身世外高人的氣質,卻又被眼下那顆淚痣,以及一雙金燦燦像是太陽的眼睛中和了幾分,顯出少許可親。

    他身穿古制長袍,層層疊疊的布料難掩背直腰細的體態,手中托著一桿拂塵,像是個從……

    額……

    從coser見面會上跑出來的富家coser。

    為什么說是富家coser呢? ——畢竟如果沒錢,誰能弄來這么一身貼身、能夠襯托氣質,還這樣逼真還原,讓人完全挑不出刺的服裝,以及標配的道具來呢?

    必是有錢人沒跑了。

    然而,這讓人懷疑是不是誰家有錢小公子跑出來的青年,卻將懷中拂塵一拿,直接對著前頭的“神醫”一甩,開口便是一句——

    “呔!”

    景元只一開口,令夷就已經要憋不住笑了,這語氣詞從他口中說出來……

    她咬著臉頰內測的軟肉,把自己弄得有點痛,臉頰上的肌肉抽搐了兩下,總算是沒有真的笑出聲來。

    景元的下一句是:“好你個庸醫!你父輩祖輩到我這邊來學藝,尚且未能學成,便偷盜丹方而去,我本不在意那丹方,但天下合計病數豈止千萬,怎可能悉數盡用一藥而治!汝等強行用藥提拔病人身體中的生機,看似仿佛痊愈,實則等病人歡天喜地地出了這間屋子,片刻后就要倒在街頭!但因為沒有旁人看見,你們就全都當做不知!這般求財還要害命的行為,貧道卻是看不下去!”

    他再度一甩拂塵,仍然是那副發揮到百分百,讓人很難不在一些瞬間相信他是真的演技,渾身的仙風道骨在此時發揮到了一個高峰:“今日,需得叫破你的謊言,令你不能再害人也!”

    景元的臺詞是很好的。

    他口齒清晰,短句的習慣相當優秀,從小就是會被語文老師叫起來朗讀范文的類型,而此時,有了飽滿的情緒加成之后,這聲音更是抑揚頓挫,在能夠讓聽眾們清楚地聽到這個瓜的同時,也將自己的表演情緒表現得淋漓盡致——當真是一位成為演員的超絕苗子啊。

    只可惜,這位優秀的天生演員,最后選擇了走上巡獵而不是歡愉的道路。

    假面愚者這下虧大了!

    那位“神醫”拍案站起,她皺著眉頭,同樣也是一副醫者仁心的模樣:“我警告你,朋友!請你不要胡說八道——我這兒的藥是我祖上自己研發的,而且我的長輩們根本就不認識一個穿著這樣奇裝異服的人!”

    要吵起來了。

    那些仍然排著隊的、仍然非常鎮定,給人一種就算是整個會議室的天花板都塌了下來,他們也不會從此時的隊伍中挪開哪怕半步的雞蛋·免費獲取者們臉上終于有了點兒反應。

    他們非常興奮,開始探頭探腦著伸長脖頸,看向景元和“神醫”對峙的位置。

    果然,人類天生無法抗拒自己吃瓜的本能。

    就算仙舟人這種已經擺脫了低級趣味,整體上開始不追求長生、幾乎是完全違背了生物認知的群體,也無法從這一條鐵律中超脫出來。

    就連令夷身邊的這兩位,受雇于“神醫”的保鏢都忍不住回過頭去看,于是,令夷也就順理成章地跟著一起回頭去看,甚至還在臺階上站定了下來。

    景元冷笑一聲,道:“可笑,你現在矢口否認,然而事實便是如此!你可敢對著帝弓司命發誓么?”

    令夷看到,那“神醫”的臉頰抽搐了一下。

    很顯然,對著某位星神發誓并不是問題,畢竟,景元才那么大,也沒可能在甚至沒有于娘胎中成型的時候就跑去將“祖傳秘方”授予某個仙舟人。

    就算舉頭三尺真的有神明,也不影響對方發誓。

    但是,發誓的對象是帝弓司命,這對于那個壽瘟禍祖的信徒來說就很搞了。

    要不看看那些被歡愉阿哈賜福了的悲悼伶人們在運用那屬于歡愉命途的力量時,一個個都是多么的如喪考妣?

    景元:“哦?我還以為像是你這樣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唯獨愛錢的家伙,是能夠隨口編造誓言,心里沒有半分芥蒂的呢,現在看來,你好像還有救— —”

    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聽見對面的“神醫”咬牙切齒:“我發誓啊,我怎么不敢發誓——但是,在此之前,我也要問你——你憑什么污蔑我是唯獨愛錢之輩?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問人家要錢了?!”

    “神醫”大聲呼喊著,張開雙臂,將肢體揮舞起來:“說話做事,都要講道理、講證據,哪有像你這樣一上來就直接給人家扣帽子的?我分明從未從大家身上騙過一分錢,我都是讓大家免費拿,如果用過了覺得好用再從我這兒購買的!我哪有你說的什么,人家用了之后出門就倒地的情況!”

    最后這一句話,“神醫”說得稍微心虛了點,但也就只有一點點:先前那個中了化骨綿掌的男人,他還真的就是用一些豐饒的力量勾引出了他體內的生機,暫時提高了體內豐饒的水平,從而表現出了短暫的壓過了化骨綿掌本身作用的表象。

    然而實際上,這化骨綿掌根本就沒有被化解,在那小小的一粒藥丸中蘊含著的豐饒之力被徹底的消耗干凈了之后,他身體中的生機就衰弱了下去,甚至還要償還方才給得太多了的那部分——這不是自然而然地就壞了事了嘛。

    但是,“神醫”眼角瞥到了那些排隊的人,頓時有了主意,繼續挺直了腰桿子說:“我要是貪財,我何必給大家送雞蛋呢!還每次都送一提,你知道一提雞蛋有多少個么?!”

    景元微微一笑:“你終于露出破綻來了!”

    他的拂塵又一次向著前方一掄,但是這一次,他對準的則是一旁擺放得烏泱烏泱,讓那些排隊的人伸長了脖子等待著的雞蛋。

    “你不會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聰明人吧?你若是明面上的貪財,旁人便沒那么容易上當——但是,倘若你繞了個彎子想要害人,旁人便不一定會生出多少防備之心來!我知道,你在送出去的雞蛋里面下了毒!你敢把你的那些雞蛋拿出來,送去地衡司或是丹鼎司,讓專業的儀器來鑒定一下它們是否安全么?!”

    當景元說了這句話時,“神醫”的臉色還沒來得及怎么樣,令夷身邊那兩個要帶她上樓的安保人員的神色先變了——他們拉住令夷的胳膊: “客、不是,家人,請隨我們上樓吧,神醫的師弟會為您診治!

    令夷的目光輕輕的、不快不慢地在他們的臉上掃過一遍,隨后輕輕點了下頭。

    *

    將時間往前倒退上大約兩個小時左右——那個時候,“神醫”在沒有來到這間會議室里準備就坐,而那些現在站了快滿屋子的安保人員們也都沒有完全到位。

    在那個時候,這間會議室尚且是半空著的。

    當然,早早準備好的雞蛋,和那些保健品,是都已經堆在了這里的。

    排氣管道內,一些個非常非常渺小,和灰塵的尺寸也相差不了多少,肉眼完全無法看清的微縮飛行機器人從那隔欄狀的隔板中飄了出來。

    與此同時,在同一棟酒店的更高樓層,一間從前天晚上就開好了的套房內,應星正盤腿坐在三張并排大床中距離窗戶最遠的那一張上,兩眼緊緊地盯著玉兆投影出的大屏幕。

    是的,他,正在操控著那些微縮飛行機器人。

    雖然有這么一句話,叫做業精于勤荒于嬉,但對于應星來說,哪怕是三天兩頭被景元和令夷拉著四處跑,根本無法在工造司中安安靜靜地坐下來,研究他本應該研究的那些機巧哪怕完整的一個星期——但是,技藝也是在不斷地被甲方要求這個要求那個的過程中精進起來的,不是嗎

    這些超級微縮的飛行機器人,就是應星最近這段時間的研究課題——因為它們的尺寸實在是太過微小,以至于哪怕已經對這些小玩意的內部結構進行了絕對的精簡,它的許多內部機巧仍然需要單獨制造。

    應星……

    應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手藝在諸多的刁難中變得越來越厲害了——曾經的他按部就班地跟著懷炎師父,以及其他工造司中的匠人們學習著,但他們從來都沒有用這么為難的題目來針對他,頂多就是讓他用廢料啊……之類的東西鑄造出點什么玩意來。

    良師益友,某種程度上來說誠然不欺也。

    但如果可以的話,應星還是要感嘆幾句:最好還是別太把他當成牛馬來使喚,他更想當個人。

    技術更新疊代速度越來越快的應星師傅這會兒就在勤勤懇懇地操縱著這些飛行機器人,沿著景元業已探明(天曉得是用什么方式)的通風管道,朝著會議室出發,將存儲在其中的,可以令食用者腹瀉半小時,在此期間根本離不開廁所,但腹瀉完畢之后也不會有什么后續問題影響的藥物,通過蛋殼表面那些坑坑洼洼中細小的天然孔洞,注入到里頭的蛋清中。

    ——是的,這是一場栽贓陷害,非常的不講道德,但是景元認為,既然要面對的是賣保健品的,那不講道德其實也沒什么問題。

    道德是對有道德的人使用的,正如武器是要對著正在揮舞武器的人揮舞的。

    應星于是也就答應了下來。

    而此時——他從丹鼎司請來的醫師,以及相關檢驗設備,剛剛好出現在了會議廳的門口,準確到像是已經經過了千百次的排練,只為了在景元一回身的瞬間給他增添點兒逼格。

    “神醫”愣了一下——事已至此,反抗的事,她根本無從做起。

    她不得不眼睜睜看著丹鼎司的醫師們完成了對雞蛋的檢查,從中檢驗出了……

    瀉藥。

    以及,一些被仙舟嚴格禁止的,和豐饒命途有關的延壽藥物。

    景元聽到耳機中應星的“嘖”聲,以及隨后響起的感嘆:“你和壽瘟信徒想到一起去了,景元,真有你的!

    他輕輕聳了下肩膀,微笑,輕聲回復對面——反正現在,這個道士的身份已經不怎么必要了。

    “是啊,應星哥。怎么樣,智識命途,很神奇吧?”

    第38章

    有時候,繞了那么大的一個圈子,就是為了得到一些其實可以更容易得到的結果,這樣的情況還是挺讓人懷念那些更為古老的年代的。

    但是, 在秩序中逐漸變得繁雜起來的步驟, 其實也可以算是對于一個文明、已經生活在這個文明中的人們生活安全的保障——既然如此, 繞個圈子就繞個圈子吧。

    更何況,這一次的任務并不只是要把這群推銷保健品的給一網打盡, 更有把人送進他們的隊伍里的目的——

    此時,應當有鏡頭一轉,直接用一個跨越式的鏡頭,將對準聚焦的對象自會議室的這一層樓來到上一層。

    樓上的房間里當然不會有一位“師弟”,畢竟“神醫”本人也不是什么正兒八經祖宗幾代傳下來的醫藥本領(真要是有這種能力的,早在先前仙舟那來回滾了好幾滾的三災之中被丹鼎司抓壯丁給抓完了,現在都是注冊在仙舟檔案上的醫藥世家,誰還給你繼續當隱世大夫的機會?) ,但是,樓上有一位曾經在丹鼎司中學習了一段時間,不說是已經學盡丹鼎司內一切藥理知識,至少也算是比三腳貓還更瘸一點兒,現如今已經加入了這個令夷尚且不知道名字的壽瘟信仰組織的……青年?

    至少從外表看起來, 是青年沒錯。

    在來到樓上之后, 令夷就直接變了臉。

    原本看起來驚恐萬分, 像是擔心自己年歲不永,明明身為長生種卻連百年都活不到就要夭折的神情瞬間從她臉上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冷靜到甚至有些冷酷的神容。

    那兩個安保人員差點被她這樣大的反差給嚇死——不過他們到底還是對于令夷的情況有所猜測的。

    于是,在對著室內那個看到令夷后露出了有些驚訝表情的丹鼎司不優秀畢業生簡單說明了當前的情況之后,他們在極短的時間里互通了共識。

    令夷說自己是從天外回到仙舟上的狐人,她曾經與豐饒令使倏忽面對面過,并且在一位令使的庇護下,成功帶著足夠大量的豐饒之力回到了仙舟。

    她此行,是受到了那位令使的委托,前來尋找和豐饒信仰相關的組織,她需要……按照那位令使的說法,給予他們一點指導,以及一些能夠讓他們發揮出更大作用的幫助。

    有一說一,令夷的這番話屬實是從頭到尾一句謊言都沒有。

    她是真的在塔拉薩星的上空和倏忽面對面了,她甚至還是擊退倏忽的力量中非常主力的一支呢! (前提是,需要把承擔了傷害輸出百分之四十九的倏忽本人,以及另外承擔了百分之五十點九九傷害的騰驍將軍給去掉)

    她也確實是帶著如此大量的豐饒力量回到了仙舟——植物靠著吃騰驍的力量變得相當強壯,同時,在如此大量的堆積下,令夷甚至意識到了:原來系統其實還會抽取一部分的豐饒力量,將其運用到擁有系統的宿主身上。

    比例甚至到不了萬分之一——但倏忽當初灌注的力量實在是太過強大了,于是,令夷也就被動地接受了一次灌頂。

    不過,對于她來說,這件事整體上算是好處大于壞處,因為狐人的生命本質上還可以再延續下去,他們的靈魂強度能夠支撐起一個平均八百多歲壽命的身體,就像是仙舟人那樣,兩者并無差距。

    但是狐人體內的豐饒賜福相對要弱一些,反正到不了四百歲,差不多就該走完這一生了,所以,稍微延續一點……也不算是壞事吧,反正也不至于走到會發展為魔陰身的階段。

    而騰驍也是真的允許了她帶著這么大量的豐饒之力回到仙舟上——否則呢,還能把未成年的孩子留在塔拉薩星那邊不成?

    而這個任務,也確實是騰驍委派的,讓她借著自己身上的豐饒之力濃度甚至比起一般墮入魔陰身的仙舟人更強的這個優勢,來進行一些深入調查。

    騰驍也是令使啊,誰還不是個令使咋了?

    但是,對于令夷來說,生活中遇到令使的概率高,并不等于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如此。

    仙舟聯盟已經是個非常特別的地方了,至少在這里,人人都知道每艘仙舟上都坐鎮著一位令使,實在遇到了什么問題呢,找一找也是可以的——頂多就是在大多數的情況下,人們都不會想起其實還有這么個選項就是了。

    這些壽瘟信徒們全都聯想到了倏忽,或者是其他的豐饒令使身上,總之沒有一個想到其實這位令使剛剛好坐在豐饒對面的那一桌上。

    況且,令夷身上的豐饒之力確實不是作假,她很輕易地用系統灌給她,她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么運用、往哪兒運用的豐饒之力,給那個表面上看起來還是青年模樣,但藏在袖子里的一條胳膊已經完成了表面木質化的壽瘟信徒送了點兒豐饒之力,在對方的胳膊上額外催生出了一條橫斜出去的小小枝條。

    樓上的人在看到了她的這一手后,當即便選擇了相信,而此時,方才和令夷一起上樓來的兩個安保人員聽到,在門外仿佛有一點輕輕的腳步聲,于是猛然間想起方才了樓下的情況,小聲催促著那手臂上額外長出了一根枝條,現在正在用園藝剪刀為自己修復肢體的男人快些轉移陣地。

    “神醫”以及陷進去了,做為他們這兒唯二會醫術,還是從丹鼎司里面進修出來的人,現在組織必須好好保證他的安全。

    當然,像是令夷這種……應該也是要保全的。

    這時候直接從酒店正門離開肯定是來不及了,不管是走樓梯還是坐電梯都有點危險。

    令夷問:“不要緊嗎?”

    她亮出了那雙白珩超絕手藝·假指甲,雖然沒有繼續往下說,但也算是擺出了個“如果需要的話,她可以和云騎軍交戰片刻為他們獲得脫身的機會,反正她自己是山里靈活的狗……不是,犬科動物,絕對不會被云騎抓住”的強者姿態。

    真要她去當殿后的,令夷也不會在意,反正她又不會真的被抓到——景元絕對會好好配合她的。

    不過,那個用園藝剪刀將自己多出來的一截肢體給剪掉了的壽瘟信徒搖頭,說:“不用,我們早有準備,走這里!

    他推開窗戶,只見,在窗戶外頭是一棟靠得很近的建筑,而在對著這一扇窗戶,稍微偏下一點的位置,有一座凸出的陽臺,而在陽臺之后,則是一扇玻璃門。

    壽瘟信徒自信一笑,雙手快速擼起袖子,退后兩步,隨即快速助跑加速,猛地抬高右腿,在酒店窗戶的窗框上用力蹬了一下。

    伴隨著一個在半空中拉出一道弧線的信仰之躍,壽瘟信徒精準地降落在了對面的陽臺上,隨后他一腳踹在玻璃門上,將門框踹得變形、無助地朝著室內打開。

    他鉆了進去。

    那兩個安保人員也如法炮制地跳了。

    令夷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跑酷環節,她悄悄將手指探進了口袋里,碰了碰一株超小向日葵。

    淺淡到肉眼幾乎無法看見的金光讓她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絨毛都感受到了舒服的溫暖,同時,超絕的自信也降臨在了她的心頭。

    令夷完成了個完美的起跳,完美地降落在了陽臺上,跟著前面那三個人穿過了無人的房屋。

    ——是的,這是一套無人的公寓,從相應情況來看,他們大概是提前就做好了攻略準備,特地選了酒店的這一間做為他們休息的場所,可以方便著隨時被查房,隨時跳窗逃跑。

    令夷在跳過來的時候,因為向日葵給予她的超絕自信,她甚至還朝著兩棟樓之間的下方空地看了看。

    下方是一條狹窄的死胡同,考慮到對于仙舟人來說翻墻不算是什么難事,往往也就是一抬腿就上了,其實這也很能算是一條可選的道路。

    ——因為這個樓層高度,跳下去了也是真的死不了人,同時在地面上還堆著一些不清楚里面是否裝有內容物的紙箱,也可以起到相當不錯的緩沖作用。

    這群人還是挺嚴謹的——如果不是嚴謹的話,那就是他們的運氣足夠好。

    令夷寧愿相信是前者。

    她沒有停下來,而是跟著前面的那幾個一路又翻到了另一邊的陽臺上,繼續城市跑酷。

    而此時,云騎軍已經找到了這間房間,并且破門而入,首當其沖的,是還沒有摘下自己這一身飄然的道士打扮的景元。

    只可惜,他們到底還是來晚了一步,樓上已經人去樓空,最后看見的,也就是對面陽臺上頭,轉瞬即逝的一條紅色尾巴輕輕搖擺了一下。

    “追嗎?”

    云騎軍小隊長看向景元,他們其實也能跳過去的,就這個距離——

    景元抬手攔下了他們:“這次就先不用了,沒關系,他們逃不了多久!

    不知情的丹鼎司與地衡司成員帶著他們今日的收獲離開了,云騎軍也帶著大概是可以拿到手的群體三等功離開了,這間由壽瘟信徒開的房間里,現在就只剩下了景元一個。

    他環顧房間四周,隨后笑著彎下腰,從角落里撿起一顆體積極其微小的小噴菇,將其收入手中。

    這不就是線索嗎?

    他抬手按了按耳朵,對著藍牙耳機對面的應星道:“應星哥,開啟小噴菇檢索跟蹤模式。”

    對面先是維持了一段沉默,隨后,傳出應星的聲音:“景元,別一天到晚的得寸進尺!

    景元驚訝:“這宇宙里難道還有哥你不會做的東西嗎?”

    應星:“……”

    當然啊,怎么會沒有呢!如果什么東西他都會做,那他現在就應該出現在天才俱樂部而不是在工造司……在這個小隊里面擰螺絲。

    “所以,這個功能你是實現不了嗎?哥?”

    “……”應星咬著牙,從牙縫里面憋出來一句,“當然能實現!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

    當另一邊正在進行著激將法與一激一個準的單邊倒“戰爭”的時候,令夷已經跟著那幾個壽瘟信徒跑出二里地去了。

    她難得跑這么快,跑這么遠。

    畢竟,每一天的跑步訓練,其實是屬于成年的云騎軍們,以及像是景元這種被寄予厚望的人的。

    應星,還有她,這種注定了要靠著什么東西才能上戰場的,都沒有那么變態的一天二三十公里晨跑鍛煉。

    當然,這也不是說令夷就不能跑了,當抵達一處隱藏得很深的“安全駐點”的時候,她的狀態還好得很,整個人還因為運動多了齏粉精神抖擻。

    不過……真的好遠啊。

    她帶著的小噴菇有點不太夠用——因為擔心后面的路途上無法留下小噴菇做為標記,令夷講每只小噴菇的投放距離拉長了一些,并且……越往后面,就拉得越是長一點。

    也不知道景元他們能不能準確地追蹤到這些小噴菇,從而定位這一處點位……

    她沒有再繼續往下想,因為此時她眼前看到的一切徹底震驚了她——令夷看到的,是室內一大片和丹鼎司內的藥物實驗臺非常相似,只是因為各種條件原因,看起來是低配而不是平替的實驗裝置。

    而在這些實驗裝置中,她看到了一些……

    珊瑚。

    而眾所周知,當年的仙舟在起飛的時候,因為目的在于尋訪到長生的仙藥,所以,在功能設計上呢,仙舟的功能分區就不是那么的……側重于享受。

    畢竟那時候仙舟人都還是短生種,需要靠著輪流定期去冷凍柜里面躺著才能保證自己在找到藥師之前沒有老死。

    在這種情況下,誰還有什么閑情逸致準備一個大大的海,在里面種滿漂亮的珊瑚,放入很多漂亮的魚群,定期過去浮個潛。

    所以,在仙舟上,唯一能夠看到珊瑚的地方,就是波月古!獙⒎秶拗频酶∫稽c的話呢?就是在鱗淵境這一個地方而已。

    差不多就算是破案了啊——這些人絕對和持明髓的那起案件有關系。

    令夷收斂著面部的神情,讓自己看上去并不驚訝于此時看到的。

    不過,她的面部肌肉掌控程度比起景元那種天生的演員來還是要差得太遠了一些,所以,她覺得自己最后大概表現出了一種……雖然吃驚,但是為了面子要讓自己看起來并沒有那么吃驚的強撐感。

    那個手臂已經木質化的壽瘟信徒對她笑了笑,很顯然,對方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或者說,她想要讓他看到的。

    壽瘟信徒:“有點吃驚?這是正常的,慈懷藥王的恩賜是好,但是那些持明族所擁有的不朽的力量也同樣是我們可以利用的東西——哦,我忘了,你是一位令使信賴的人,你該不會是那種非常死板地,只沿著一條命途行走的人吧?”

    命途之間是會互相交錯回想的,這也算是一種關于命途的常識了,但是有些人就會只沿著一條命途走,比如說流光憶庭的那些憶者們,她們就在記憶的道路上走得非常遠,也非常……或許可以說是偏執,畢竟是一群為了更好地觸碰模因,從而把自己也給模因化了的存在。

    令夷搖搖頭:“這倒沒有。”

    不管是倏忽還是幻朧,從現在他們表現出來的性情看,都不像是純粹的令使,倏忽的命途里面鐵定摻了點毀滅,而幻朧……誰知道呢,她看起來可太混沌了。

    她半真半假地說:“其實那位在派我來的時候就告訴過我,說你們這里有些很特別的東西,我也想過你們能弄出什么來,但是我沒想到,你們竟然會將不朽的命途和豐饒放在一起,并且……”

    “畢竟,那位告訴我的是,這里會有需要我的時候,所以,我還以為我是來提供幫助的……嗯,這確實是大大地超出了我的預料的。”

    她打量了下那個壽瘟信徒,確信道:“看起來,你們頗有收獲。”

    對方臉上的驕傲都快溢出來了。

    令夷這次的身份證明做得很好。

    想想看,一個半月狂化的狐人,走在仙舟的大街上!

    哪怕她現在還保留著看起來非常完好的理智,但是誰能夠保證她下一秒不會出問題。

    就是這種隨時有可能被云騎軍帶走逮捕,轉交給十王司押送去幽囚獄的狀態,可以成為她和這些壽瘟信徒們之間最好的溝通橋梁。

    于是,令夷輕而易舉地,根本就沒怎么證明自己,就獲得了這些壽瘟信徒的信任。

    不僅僅是跟著他們一起逃跑,在還是第一次遇到的情況下就能夠來到他們的安全點來,還能夠被比較細致地介紹當前的研究進展。

    那個丹鼎司不優秀畢業生兼壽瘟信徒挺起胸膛,非常自信地就開始介紹上了:“這些,可是我們還在丹鼎司學習的時候,從持明龍師那邊獲得的技術! ”

    令夷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短暫蹙起一下。

    這里的照明沒有全部打開,劉海的陰影讓人無法看清她的微表情。

    龍師……就那么直接嗎?

    丹鼎司不優秀畢業生:“好吧……其實是龍師身邊的一個持明族,他說他這次輪回的時候就出了點小問題,差一點就無□□回,所以非?謶,想要用豐饒解決掉不朽現存的問題。所以,他從龍師那邊偷了一些考古探今的研究結果出來,與我們合作!

    他摸著下巴:“在他的運作下,我們——另一個就是給你們看病的那個,我們都入選了當時丹鼎司開展的持明醫術學習計劃,我感覺他能量還挺大的!

    令夷當然不會覺得龍尊身邊有人能夠做到這種程度——說給丹楓聽,屬于是丹楓要現場開始打假的程度,就龍師那群老東西藏東西的深度,他們若是不想讓人得手,怎么會有人有機會真的把他們的研究成品偷出來?

    須知,歷代傳承的龍尊中,也是出過那么幾代想法比較活躍,雖然比不上如今的景元,但大體上是走在這一方向上的飲月君的,他們都沒能從龍師那邊找到點什么玩意,還一個龍師身邊的侍者?

    開什么玩笑,不如直接四舍五入約等于為龍師們自己得了。

    就是不知道這個培養計劃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基本上,在龍師們已經被確定不會無辜的情況下,這個培養計劃就可以視作是他們選擇和豐饒聯手的開端。

    ……他們在丹鼎司中扶植醫士,并且潛移默化地影響他們,是試圖從中培育出一個信仰壽瘟禍祖,或者至少對巡獵沒有那么根正苗紅地一顆紅心向帝弓的司鼎來,是么?

    令夷稍微順著丹鼎司不優秀畢業生的話說了兩句,讓對方繼續往下發揮。

    對方的分享欲望還是相當強烈的,直接開始說起當初他是怎么痛苦且……且一點也不快樂地學習著的。

    但是呢,雖然學得很不快樂,他仍舊被一個課題吸引了,那是一個關于研究持明族長生道理的課題。

    一個現今的壽瘟信徒,在當年基本上也就可以被確定為是想要長生、害怕死亡的人了。

    他全然地參與到了這個項目中去,和先前的那位“神醫”認識,他們在這個項目中鉆研得很深,也正是因此,才能夠了解到持明髓能夠對于他們*這樣快要墮入魔陰身的長生種起到怎樣的作用……

    并且,得到了持明髓,用來控制住本來會讓他們陷入癲狂狀態的,那些使人墮入魔陰藥物的副作用。

    即,僅僅是生理上向著更為“強大”的生命形態上轉變,成為如步離人等等這些豐饒民所相信的更高等的存在、更為貼近生命繁衍下一階段的存在變化,但精神上仍然保持著前一個階段的水平。

    他大概是秀興奮了,一直在持明髓是如何入藥的這個話題上說了大概十幾分鐘,才終于想起來,現在的當務之急好像并不是介紹,而是盤算那些被抓走逮捕的人要怎么辦,而他們會不會被其中的軟骨頭暴露。

    他這才悻悻地閉上了嘴。

    第39章

    月黑風高夜, 殺人放火時。

    在丹鼎司的碼頭附近,四個人影出現在了參差的綠植邊上。

    丹鼎司內部的綠植覆蓋率還是挺高的,大概是為了用滿目蒼翠欲滴的顏色,好去撫慰那些居住此地的病人們的心情——至少,比起工造司、地衡司、以及太卜司這些地方,丹鼎司的生態環境還是很好的。

    當然,就更不用說十王司了——除非可以把所有信仰豐饒命途,并且試圖將豐饒命途在仙舟上廣泛傳播,或者干脆就是想要入侵仙舟的家伙全都當成植物來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的觀念還真的沒什么錯誤。)

    這些茂盛的枝葉,在夜間便成為了最好的掩體,將這四個人的身影悉數掩蓋了下來,避免了沿著道路四處巡邏的隊列看到他們的存在。

    隊列中有三人一狐,正是令夷,以及那三個嚴謹,但又沒那么嚴謹地把她納入了隊伍,讓她成為隊列中一員的壽瘟信徒。

    令夷將自己的尾巴努力藏好,跟在隊伍的最后,考慮到隊伍中的剩下三個人在所擁有的豐饒之力的強度上都遠遠比不過她,而在壽瘟信徒的世界觀中,豐饒之力越是強的人,其表現在現實生活中的實戰能力也就越強,現在的她,一方面是跟著這三個對丹鼎司“熟門熟路”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做為整個小隊的殿后強者而存在,保護著他們。

    在一小隊云騎軍巡邏過去之后,她壓低著嗓子,盡量讓自己發出的音量控制在和那些匍匐在草叢中的鳴蟲差不多的大小,在不引起巡邏云騎軍注意的情況下,向前頭那三個人出聲詢問:“你們確定嗎?十王司往這個方向走?”

    在這兩天的相之下,令夷已經大致摸清了這些人中的權力結構和分層。

    這個壽瘟禍祖的信仰組織,竟然還奉行科技便是第一生產力這種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可以被稱之為真理的道理。

    ……就,雖然在聽到這條標語的時候,令夷腦袋里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離譜”,是隨即她轉念一想,又覺得沒有那么離譜了。

    畢竟,對于這些人來說,藥師賜給他們天生的豐饒賜福,已經印刻在他們的皮肉骨血之中,至于更說,他們要怎樣利用更多的豐饒之力來提升自己的能力,除了已經被驗證過效率不高的直接生吃之外,也就只剩下了靠著科學研究這么一條途徑。

    這種情況下,若是還不肯承認,科技就是第一生產力,那很顯然就是腦子有毛病。

    基于這位樣的邏輯,這個組織內部的情況差不多是這樣的:

    不優秀畢業生的地位要高過那兩個干安保的,而倘若那位“神醫”沒有被抓走的話,她的地位還要高過不優秀畢業生。

    而在“神醫”之上,至少在這個據點里頭,是沒有別人了。

    她說了算。

    所以,當丹鼎司不優秀畢業生提出了要劫獄去營救納那些被逮捕起來的隊友時,另外幾個人雖然心里其實是很有意見的,但還是不得不聽從了他的命令。

    而這位不優秀畢業生,興許是驚喜于令夷這個剛剛來到組織里的、背后還靠著一位令使——這么大的一條金大腿,其實完全可以不服從他命令安排的人竟然也一點兒意見都沒有地聽從了他的安排,所以現在這會兒對令夷的態度可謂是格外的熱切。

    大有和她當場結拜成為兄弟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味道。

    令夷客客氣氣地沒有拒絕,但也完全沒有表達出半點兒同意的意思。

    誰和他這種遲早要被抓到十王司去,說不定連被關押在幽囚獄里的資格都沒有的撲街仔同年同月同日死——這不是晦氣嗎?

    此時,這位撲街仔,就正站在她的身前一位,被兩名當保安賣苦力的壽瘟信徒護在身后——這就是他地位的體現了——也正是他,在給令夷解惑。

    熊蟲——也就是那個丹鼎司不優秀畢業生——動作幅度盡量小地湊到了令夷身邊,貼著她的耳朵,對她說了幾句話:“咱們的那條特殊路子,記得不,我先前說過的,我們在持明族內有點……對吧,就是他告訴我們的,在鱗淵境的地下,就是十王司的所在!

    他之所以叫這個怪異的名字,是因為在整個寰宇之中,熊蟲這種生物是公認的,如果排除了一切命途、一切祝福,是能夠存活最久、并且能夠適應最多的極端環境的生物。

    這位是真的很怕死,希望自己能夠在所有的環境下存活下來,為此就連名字本身的詭異、是否會被人嘲笑……全都拋諸腦后不管了。

    按照他的說法,在他還是丹鼎司內的一名學生時,他其實是并不叫這個名字的。

    熊蟲自己沒有什么作戰的能力,逃跑的速度之類的,就是那些可以依靠豐饒力量的幫助提升的身體素質這些方面倒是還都挺可以,為此,他這會兒正試圖抱住令夷的胳膊,讓這位上頭有個令使罩著的大佬,能夠順便分出一嗲呢人憐愛來給他,好讓他在這場分明是他自己提出來的、現在卻又自己產生了幾分畏懼、幾分不甘愿的行動中被庇護得足夠安全。

    令夷覺得這人有點神經病。

    但是吧,怎么說呢,哪怕是再怎么超神的隊友,也比不過和豬一樣的對手,這人的水平越是讓她沉默無語,令夷就對接下來的環節越是放心。

    “還是那個龍師身邊的人?他幫了你們好多啊!绷钜牟粍勇暽,仿佛就只是感嘆于持明族在仙舟上的地位之高,“誒,他不就是個在龍師身邊侍奉的人嗎?怎么會知道那么多東西?”

    熊蟲嘿嘿一笑:“這我哪里知道,或許他壓根就不是龍師身邊伺候的人,而是龍師本人呢?說不定,仙舟內部對于妖弓禍祖的意見已經很大了,只是因為星神,還有那狗屁的帝弓七天將還在上面壓著,這才不能明面上表示自己想要投入慈懷藥王的懷抱,而只能安搓搓地給予我們這些能人志士一些幫助也未可知呢。”

    令夷咬著臉頰內測的軟肉,心想,在這件事情上,這個不怎么聰明的家伙倒是意外地沒有猜錯,現在龍師的嫌疑已經大到了無線趨近于百分百,就像是那什么……零點九九九循環,屬于是只差最后一步,完成論證這個零點九九九循環就可以等于一之后,就可以確鑿地將這群龍師一個接著一個地串起來,像是串糖葫蘆那樣,全部拖去幽囚獄里面關起來。

    “不過,你也別考慮這件事了,要我說,是那些持明族有求于我們,這才要上趕著把什么研究啊、什么材料啊,都送到我們手上來。所以啊,這一次的劫獄,我們也只管去就好了,他們肯定會幫我們掃尾——我跟你講,持明族在鱗淵境里的勢力可太大了,那簡直就是說一不二,想要幫我們清掃個證據的根本就是輕而易舉——還有啊,這是給他們準備的入伙投名狀,要是大家沒一起干過壞事,誰知道他們到底站在哪一邊,就算是慈懷藥王也絕對不會允許他們加入到我們的隊伍里來的!”

    令夷聽了熊蟲那超絕自信的后半段論述,心里不禁有些為那些持明龍師們鳴不平,聽起來,明明這些人能夠研究出讓他們保持著仙舟人而非魔陰身外觀的藥物中起碼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工作都是由他們做的,但是眼前這位,這是真的完全不覺得龍師他們在這檔子事情里面有點兒什么功勞啊。

    白眼狼到了這個地步,或者說,超絕自信到了這個地步,也是挺厲害的——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呢。

    但她也只是點點頭:“嗯,這樣就好,我原本就只是擔心我們劫獄之后無法掩蓋蹤跡,再被云騎軍盯上……可惡,我的力量雖然強大,但也只能對付一支小隊的云騎軍,倘若人數更多,我不僅無法看顧你們的安全,甚至自己也會陷入險境……要是我能再強一些就好了!

    熊蟲非常贊同地點頭:“是啊,可惜好東西都被藏起來了,只有娜迦知道它們藏在哪里,否則,我肯定會給你點好東西——咱們現在才四個人,可不是要好好仰仗你的力量!

    娜迦是那個“神醫”的名字——至少,熊蟲是這樣稱呼她的,而到底這個名字就是本名,抑或者是和熊蟲一樣,后來改的名字,這不重要。

    令夷也非常感慨。

    如果熊蟲知道那些“好東西”都存放在什么地方的話,現在,就是在他們來到丹鼎司,打算在后半夜,巡邏最為疏松的時刻偷渡到鱗淵境去,潛入十王司劫獄的同時,景元就會帶著云騎軍前往他們存儲“好東西”的地點,把那里洗劫一空。

    仙舟滴,仙舟滴,全都是屬于仙舟滴!

    正當令夷打算再問點什么的時候,又是一堆巡邏的云騎軍從他們藏身的灌木叢邊上經過——做為還沒有和云騎軍上下都通過氣的臥底,令夷只要不想到時候被騰驍親自撈出來,順便被白珩蛐蛐上好幾句,她就只能在這個時候保持著專業水平的安靜。

    那隊巡邏的云騎軍從他們身邊走過,目不斜視的,并未發現這兒的草叢里潛藏著一群意圖不軌之人。

    當這隊云騎離開了一段距離之后,熊蟲看了看手表——這手表是夜光的,而且還有一層翻蓋,屬于是非常、非常、非常古老的類別了,現如今,除非是在古董店里,否則是很難找到這種表的。

    它之所以能夠出現在熊蟲的手腕上,便是因為這個古老的翻蓋功能可以很好地掩蓋掉夜光的效果——玉兆、智能手表之類的東西全都不能用,因為在丹鼎司這不怎么開燈的后半夜,草叢中的哪怕一丁點兒光亮都會吸引來前往查看的云騎軍。

    現在的時間已經到了后半夜,再不出發的話,等從幽囚獄中完成了劫獄這項大事業然后逃跑出來的時候,天都應該要亮了——那時候,面對著十王司外頭鋪天蓋地的金人和幽府武弁,還有更外頭的云騎軍,甚至是(如果覺足夠淺,醒得足夠早的話)早起的龍尊,飲月君本人。

    怎么想這都是一場非常不劃算的買賣,所以能夠避開這個修羅場一樣的時間點才是最好的選擇,可以有效地避免把自己送入火葬場這樣的結局。

    令夷跟著前頭這三個人向前匍匐著前進,一路還算是順暢地來到了丹鼎司通往鱗淵境的港口,在港口邊停著一艘船。

    很顯然,這艘船不可能是云騎軍留在這里的——誰大半夜閑著沒事,打算去波月古海上面泛泛小舟,柔情似水地和水下的那些魚兒互訴衷腸?

    所以……令夷的睫毛朝著下頭撇了撇:很顯然,群眾,不是,持明族或者丹鼎司里面有壞人啊,這船舶肯定是他們給準備好的,也就是說,關于丹鼎司這邊的情況,其實可以通過檢查船舶管理處的監控來完成查看誰是內鬼的操作,至少,可以從中選定一個嫌疑人所在的范圍。

    自從上次,丹楓拿著持明髓的問題去了一趟丹鼎司之后,云華女士對于丹鼎司的改造可是飛快且立竿見影的——現在的丹鼎司四處覆蓋著足夠多的攝像頭。

    至少,每一處關鍵的地方都有。

    令夷上了船,她雙手插兜,低著頭,仿佛是在小憩一會兒以養精蓄銳,爭取在之后的整個劫獄流程中做到完美,將所有擋在自己面前的人擊碎。

    然而實際上,現在的她正在小幅度地動著手指,盲打著翻蓋玉兆的鍵盤,為自己種植出更多可以用的微縮植物。

    ——事實上,雖然她不是那么喜歡上學,更喜歡和景元應星還有丹楓他們組隊在外面亂晃,更喜歡由丹楓來上課的時候可以自由摸魚的狀態,但是,不可否認的是,課程本身還是非常有用的。

    在一些很痛苦的課程上,她進行了大量盲打的實驗,還好,因為平時她本身就很大量地在運用著《植物大戰僵尸》的系統,所以,這項技能最后被她學會倒也沒有花上太長的時間。

    白珩如此評價道:“當年我也覺得倒立開星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我最喜歡挑戰不可能,曾經有一段是時間,大概是看了某個電影吧,我每天都想著自己要完成六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現在,我不僅能倒立開星槎,我還能單手倒立開星槎,另一只手順便吃泡面,或者擼鐵。”

    她看起來很想給令夷演示一下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最后這個打算被叫停了:因為一旁還站著相對可靠的大人鏡流。

    鏡流并不打算讓白珩失去她的不知道第多少本駕照,也不想讓令夷在目睹了又一場仙舟交通事故之后失去對于交通安全的信心。

    于是,她伸手拽住了白珩的尾巴,白珩發出了一聲壯烈的慘叫,鏡流一下子松開手,緊張兮兮地問她是不是自己把她弄疼了。

    白珩低頭看著她的掌心:“你薅我毛!”

    周圍自覺的人主動離開,比如說令夷就很主動,一般情況下,當狐人開始掰扯尾巴毛的問題的時候,多半一會兒說不完——況且,白珩剛才的語氣就不是那種想要解決問題的語氣。

    她在鬧事。

    這是一種對于鏡流的針對。

    她可看得清清楚楚。

    ——不管怎么說,總歸,在那么長時間的訓練之后,令夷總歸是把自己的盲打本事給訓練出來了,說不定再過上一段時間,她都能用腳趾完成這個步驟,這樣就可以穿著特制的鞋……額,那還是算了。

    *

    這艘船是自動駕駛的,船首切割開波月古海表面的粼粼風浪,在水與船的擊鳴中,船靠岸了。

    令夷最后一個從船上下來,踩在了對她來說逐漸變得熟悉起來的地面上——前方相隔不遠就是顯龍大雩殿,里面就是丹楓。

    她不知道丹楓是多么細致地關注著今天晚上的這一切——或許,丹楓哥現在正在某一扇窗戶后頭仔細地注視著一切。

    令夷不知道在自己做為臥底躲躲藏藏的時候,其他人都在做些什么,畢竟她就算獲得了這三個家伙的信任,也絕對不是完全、百分百的信任,所以,她需要讓自己看起來全然可靠,自然就不可能做出什么聯絡外界的舉動。

    但是,她身上的微縮攝像頭是一直開著的,所以,其實關于外頭怎么安排的計劃,就都是根據他們這邊的動態進行隨機應變。

    ……也不知道景元給安排出來了個怎樣的流程,但愿不需要她一起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尾巴會弄臟得很厲害……好吧,這兩天為了臥底,她也根本沒有時間好好護理尾巴,回去之后必須得徹頭徹尾地好好給自己洗一洗、擦上一層防護、一層精油才行。

    “我聯系了他們,說今天晚上要劫獄——今天他們應該還在等待受審,要是真的把他們送進了幽囚獄,娜迦和其他人肯定會被分開關押,我們的時間根本來不及找到那么多人,而且……額,等仙舟警戒起來之后,我們肯定不可能成功第二次!

    雖然如果讓令夷來評價,她會說就連第一次成功都很難說,但是,話又說回來,其實吧,熊蟲這個人也不能說是一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

    至少他還知道,仙舟一旦認真起來,他們被逮捕是或早或晚的事情,而沒有自信到覺得豐饒命途只要振臂一呼就能響應者云集。

    令夷:“他們怎么說?”

    熊蟲:“他們說會在看得見的地方等著我!

    看得見的地方……是哪里?令夷環顧四周,結果還真的在珊瑚叢中見到了一個人,對方將臉非常嚴實地蒙了起來,除了一雙尖耳朵能夠證明他身為持明族的身份之外,其余什么都看不出來。

    對方沒有展現面容的意思,只是快速道:“因為持明髓的事情,龍尊很是生氣,最近我們都不敢出門,快點!

    這些壽瘟信徒們知道,他們和吃持明族之間的關系速來都是互利共贏,如果不夠客氣的話,持明族還能選擇迷途知返呢,成為污點證人的話,仙舟也不會太過為難他們。

    所以,他們沒有提更多的要求,而是安安分分地跟著這個持明族,沿著一條估計也就只有那些成天喜歡往野珊瑚地里面鉆的持明族人才能發現的小道,來到了一處空間裂隙處——按照仙舟的說法,這里應該叫做洞天裂隙。

    也就是開辟的洞天不僅僅與設定好的那些洞天有所關聯,還有一些小小的關聯掛靠在了其他區域,算是一些不被官方認可的入口,被找到了都會被查封。

    “沿著這條路一直往下走就是了,還沒有被審判的犯人,都不會被關到下面去,就在第二層,你們自己走吧,小心點。”

    說罷,那個持明族人轉身離開。

    *

    之后的一路都還挺順利的,這些壽瘟信徒確實不能算是完全沒本事的笑話,令夷跟在他們身后,沉默著,保持著“高手需到最關鍵的時刻才出手”的氣度。

    一直到,他們打暈了等待審判的囚室門口的看守,用他們腰間的鑰匙打開了門,進入室內,開始為娜迦以及其他人解開身上的電子鐐銬。

    令夷也在動作著,而她比起這些嚴格來說已經成為豐饒孽物的存在都更靈敏的耳朵,在此時聽到了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輕輕的——是典型的持明族腳步聲。

    她沒有開口。

    一直到那聲音出現在門口:“龍尊大人,就是這里!

    室內人人都慌了:怎么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在這么個時候來? !

    而且,聽聽這是誰?

    這是龍尊!

    整個羅浮仙舟上還能有第二個龍尊嗎?那必不可能——這只能是飲月君啊!

    完了。

    到這一步……

    熊蟲拽著娜迦往后躲——他們的意圖此時已經足夠明顯,就是打算靠著前面的人堆命,給他們堆出一條能夠盡量逃出去的生路。

    令夷也是在前面的,很顯然,現在就得靠著她做為可靠的戰斗力了。

    在倉促之間,熊蟲一抬眼睛,竟然看清了從門外走進來的那個,穿著寬袍大袖,頭頂隱約還能看到一點點殘缺的龍角虛影的“青年”。

    他愕然大驚,隨即怒罵起來:

    “你——誒?怎么是你?!原來你從一開始就想要出賣我們——草!你小子是龍師!”

    他指著走在最前面的那個持明族大喝:“原來是你——龍尊!我舉報!你的龍師信奉壽瘟禍祖!我要當污點證人!”

    是的,一位龍師,龍師韶英。

    一位平常鮮少出現在人前,而如果排除掉出現在持明族面前,就可以說是一直不出門,幾乎沒有在外界留下什么影像資料,一度被持明族中調侃為“可能只是生活在書本上的一條龍,從來都只靠著文字來證明自己的存在”的龍師長老。

    而現在,一個原本絕對不應該認識他的,信仰豐饒的、甚至還算是一個壽瘟信仰組織的中高層小領導的人看到了他,并且非常驚訝地表示自己認識他。

    這代表著什么?

    這其中的意思,當真是很值得深思的。

    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韶英的身形瞬間虛化——但有人比他更快,說時遲那時快,一只大嘴花自他身后張開嘴,在韶英的衣擺徹底虛化之前,死死地咬住了他。

    第40章

    植物身上高低有點兒因果律之類的要素,因為,它們似乎特別擅長將一些理論上來說本不應該受到它們影響的東西,狠狠地按在地上摩擦。

    就比如說, 此時的大嘴花是真的咬住了韶英龍師的袍子, 而韶英龍師使用的, 那可以把他們轉變成水汽的云吟法術,還真的就……沒能幫助他變成一團濕漉漉的水汽, 從而變成不可被咬住的東西。

    非常神奇, 也非!旅。

    *

    壽瘟信徒——請注意, 這里是壽瘟信徒, 而不是豐饒的命途行者,或者是奉行豐饒好的那一面的那些人——他們之所以一直以來都表現出完全不如巡獵陣營的人可靠的模樣, 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想要活下去。

    好死不如賴活著。

    死后聲名赫赫、留取丹心照汗青,這又有什么用呢?還不如寂寂無名地活著,每一天都能感覺到自己在呼吸、感覺到自己胸腔中心臟的跳動呢。

    用一句非常有哲學味的古話來形容他們的這種思維,那便是:往矣!吾將曳尾于途中。

    回去吧,回去吧,我不愿意死去而成為廟堂上被錦緞包裹著的、在國之大事上才會被拉出來用作占卜工具的龜甲;我寧愿像是一只可憐的老龜那樣,在泥濘的泥巴、河邊的草叢里面拖著尾巴爬。

    否則,他們也不會寧愿違背仙舟的律法,組成這樣的團體,不是嗎? ——真要說他們有多么信仰藥師,那就是在說混話,藥師遠在天邊,又不能真的跨越星海,遞一枝稻穗來給予他們可以成為豐饒令使的賜福,頂多是用藥師做為他們集合在一起的名義聚合象征,順便,宣揚一下他們向藥師請求賜福的決心。

    為此,在眼見著形式不妙的情況下,他們能伸能屈得也非?臁辽,熊蟲是這樣的。

    他的膝蓋軟得就像是個上了大量潤滑油的螺絲套,光是他身體的自重就足夠把這個關節給壓得活動。

    當然,這樣的行為其實是得到了仙舟高度認可的:畢竟其實都是關起來,只是一個要關得比較嚴苛,另一個則可以被圈禁在一個至少看起來還算不逼仄的洞天里面,過上無法離開洞天,但好歹還能生活,還能有點兒最基礎的吃喝玩樂的生活。

    兩者對于仙舟來說沒有區別,關押的成本也大差不差——別以為幽囚獄的設施維護就怎么便宜了,哪怕不用給其中相當比例的囚犯提供伙食,但光是,額,譬如說,給鳴霄準備的翅膀監禁裝置,就能夠抵得上整個幽囚獄內所有囚犯加上公職人員們一個月的伙食費那么貴。

    對于仙舟來說,滑跪是非常好的選擇,證明了他們的對手雖然能力不夠出眾、智力不夠超群、心智不夠堅定,但至少還有點兒分辨強弱的眼光。

    挺好的,真的。

    于是,丹楓一手扣住了龍師韶英手腕上的某個穴位,令他血脈中不朽的力量無法沿著筋脈流淌,另一只手則輕松地駕馭著水流,如同他手臂的延伸一般,將熊蟲從人后提到了前面來,神色不變(但令夷能夠看出來,他的心情其實挺好的,眼底藏著一點很難被辨認出來的笑意):“你說!

    在場所有人,除了丹楓和令夷,其實都是能聯合起來的——從陣營劃分上來說是這樣沒錯——至少從人數,還有紙面上的戰斗力水平而言,似乎還是很有希望的。

    但是,就算他們將令夷這個潛入的內鬼也給算成了自己人,在場也沒有任何一個龍師敢動手——他們面對著韶英被丹楓抓住,屆時肯定會送去受審,說不定他們和韶英干的那些事情全都被敗露……誰讓龍師們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甚至被丹楓強勢鎮壓的時候過得也都還是好日子,至少物質上是從來都沒有受過苦的,所以現在他們誰都不敢確定韶英到時候能不能咬死了他的那張嘴,保證自己不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

    然而此時,面對著丹楓,根本沒有一個人敢動手,他們早就被這位龍尊的實力徹徹底底地抹除了用物理手段來避免他發現問題這個選項——在和丹楓交流的時候,任何時候的物理手段都是被禁止的,是一個完全呈現出灰色的按鍵;此時龍師們在想的,只能是等到時候韶英被抓起來了,他們不管是送進去點什么東西讓他踏上轉生路,還是如今天這樣把他弄走……總之,解決問題還不如直接解決出問題的人。

    他們安安分分地,選擇了讓龍尊獨享這一“天降的餡餅就這么落在了他的龍角上”的特殊時刻。

    龍師們的寂靜令此時此刻室內唯一的聲音,也就是熊蟲被親自看到丹楓出手的模樣、被水流拽著領子拖上前來而嚇破膽的咕噥聲。

    他的確非常懼怕死亡,也的確一直都在致力于逃離死亡,但是,這也是他第一次與死亡如此靠近。

    他抽噎著,用不斷被格愣打斷的聲音說:“我……我都交代……我從哪里開始……”

    他的第一句話尚未說完,丹楓的腦袋朝著右邊一偏,險之又險地讓一道看不出形狀的黑影從自己耳邊掠過,擦斷了他的兩根長發。

    鴉青的發絲飄落下去,而在發絲落地之前,由水流組成的武器已經從四面八方的墻體上滲透了過來——對于丹楓,這樣一位持明龍尊來說,幽囚獄的深處未必是他的主場,但是,幽囚獄的淺層,也就是十王司辦公的主要場所,這就絕對是他的主場了。

    上方就是鱗淵境,一部分的十王司甚至是直接建造在波月古海之下的,無窮無盡的水元素可以被這位龍尊輕易驅使——只不過,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歷代飲月龍尊都不會選擇表現出自己擁有這個能力,畢竟帶給十王司的壓力太大了。

    倒不是說什么聯盟內部政治互信的問題……就是,怎么說呢,到時候十王司的清理工作會開展得比較困難吧。

    畢竟,十王司又沒有下水道。

    但是此時此刻,丹楓的處境確實不能讓他繼續退讓。

    無形的水此時變成了有形體之物,這些海水,曾經哺育了持明族上萬年的搖籃,哪怕在不朽的離去后逐漸變得不適合成為家園——它依舊非常愿意為自己的孩子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幫助,在丹楓的調度之下,它無比聽話,就像是他的意志已然變成了整個大海的意志一般,在四周形成剔透的水牢,如同還未完全綻放開來的蓮花花瓣一樣,甚至還在層層疊疊地朝著“花蕊”所在的位置壓下來。

    在這朵水蓮花之中,所有龍師們都靜若寒蟬:一些人在心里感嘆敬畏著龍尊的能力——哪怕他們其實對丹楓本人并沒有那么多的尊重,并且還在背后屢次三番地想要對他做點什么,但是,力量,尤其是格外強大的力量,這永遠都是值得尊敬的東西。

    而更多的人,則是在慶幸方才的他們沒有為了韶英龍師出頭,剛才按捺住自己不動的選擇是絕對正確且睿智的,因為如果他們剛才動了……可想而知,現在他們大概就不僅僅是被連坐著包裹在這樣一座光是身處其中就能夠感覺到無上的威壓沉沉地架在自己身上,而是直接……

    很難說他們會被怎樣,畢竟龍尊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個很好說話的好人,但是在一些時候就會露出不近人情到甚至如同暴君的模樣,而……很不巧的是,龍尊幾乎所有的看起來像是個暴君的時刻,對面要么都是豐饒民,要么就是……

    他們這些倒霉催的龍師。

    龍師們當然不會反省自己,他們只會把問題全都推到丹楓身上去,不過丹楓時不時表現出來的強大武力確實是個好東西,他幾乎鎮住了整個場子,只除了——

    從人群的后排,也就是方才那一道黑色的線條閃出的起始點,又有東西被扔了出來,那東西的尺寸不怎么大,大概也就一個拳頭左右,或許還不到一個拳頭,但是從中可以感覺到突然暴漲的毀滅的力量,這股力量同四周的水形成了拮抗的關系,它甫一被扔出,就膨脹起來,在快要靠近到丹楓面門的時候,它爆·炸了開來。

    滾滾濃煙中帶著嗆人的味道,就算是丹楓都無法幸免于難,在一瞬間的時間里,他沒能看見四周發生的所有,只能盡量用水將這些不妙的煙氣沖散、鎮壓下來。

    然而待到這件事做完,等他再度睜開眼睛,含著一點被辣出來的淚水,看向前方的人群時,他赫然發現其中少了兩個人。

    一個是長著狐貍耳朵和狐貍尾巴的,對方大概是為了避免自己的體貌特征被看出來,特地在長毛上漆了一層隱匿在夜色中的黑,另一個,則是這一次所有被逮捕的壽瘟信徒當中,最被將軍“叮囑”著,一定要嚴加看管,爭取從她身上獲知關于豐饒和毀滅這兩個命途的丑惡存在又在圖謀些什么的首犯。

    丹楓的臉一下子沉了下去——龍師們都看出來了,怎么看出來的?龍尊微表情分析罷了,這門課他們都已經上了多少代了,為了避免在龍尊真的生氣起來的時候有人上去一槍將火·藥·桶挑炸,他們總是非常認真地學習這門課程——他的拳頭在身側握緊,聽力足夠好的人甚至能夠聽到隱約的骨骼互相擠壓的聲*音。

    走失了最重要的一個,不,應該說是兩個人——整個團體中先前是沒有狐人存在的,所以特別就意味著重要——就算是持明龍尊,來到騰驍將軍面前,想必也不好交代……

    濤然龍師眼觀鼻鼻觀心地如是想到,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關心這個壽瘟組織了,最近這差不多五十年的時間里,負責跟進的一直都是韶英龍師,還好,還好,他退位讓賢得足夠早。

    在看到丹楓握緊拳頭的一瞬間,他就知道韶英龍師這次大概是要不妙——所以,他們給韶英準備東西的緊急程度又要往上提拔那么一兩級了。

    不能讓這家伙吐出哪怕一個字!他們不能冒這個危險。

    嗯……如果韶英這家伙的腦子好使一點,他就應該知道他現在應該做點什么——他應該直接把自己弄死!現場開始轉生!

    ……當然,如果這家伙不是個蠢貨的話,方才他大概就不會往外跑,他完全可以抵賴,可以說是對方要栽贓他,甚至可以將這一切說成是政治陰謀,說丹鼎司內有仙舟人墮落了,還想要挑撥持明族和仙舟之間的聯盟友誼。

    可惜,這個蠢貨在最關鍵的關頭什么都沒想出來,而他的逃跑……他用這個反應證明了對方所言非虛,而此地那么多雙眼睛在看著呢,要是一起翻盤抵賴,這不得被好不容易才和他們走近了一點點,愿意逐漸放下身段,走入和他們同流合污的河水中來的丹楓意識到其實整個龍師議會里頭全是內鬼?

    ……唉。

    這老家伙有些刻意地咳嗽了兩聲,做出自己方才被那股煙嗆到了喉嚨里,老胳膊老腿的已經沒有那么抗造的模樣,隨后往旁邊靠去。

    *

    “配合得真好啊,令夷現在的演技真的是越來越不錯了,應星哥,如果讓你去的話,你能做到和她一樣發揮出色嗎?”

    景元盯著監控畫面——這幾天來他一直和應星輪流盯著監控,將這些壽瘟信徒在聊天中被旁敲側擊出來的每一條信息上報給神策府,由策士長完成整理統合之后再轉交給騰驍。

    信息很多,所以對于小小年紀非常睡得著,或者說就是缺覺的景元來說,這兩天真的蠻痛苦的——倘若不是在背后算計別人這件事還算是有點樂趣,他可能會變成一只不會笑的貓。

    至少,在短時間之內,貓會失去他的微笑。

    剛才對丹楓發動偷襲的不是別人,正是令夷,在云騎軍學校里面進修得來的學識能力在實踐中有了很好的運用和闡釋,她對著丹楓的襲擊,是一種就算丹楓因為下意識地對她放下了防備之心而沒有躲開,也不會對丹楓造成多大傷害的有分寸的偷襲——頂多就是在他的臉頰上擦出一道不一路騰躍著去丹鼎司的話,待到被云華女士看見,傷口都要痊愈了的細細擦傷血痕。

    而后續她扔出來的那個東西,看著像是炸·彈,或者說,對于他們這些足夠熟悉植物的人來說,足夠像是火爆櫻桃的東西——

    那并不是個真的火爆櫻桃,而是一顆煙霧彈,從里面釋放出來的煙氣相當刺鼻,很能夠催人淚下,對于可以用堅果抵擋一下的令夷來說,仍然算是一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討厭工具。

    研發人員,一如既往。

    工造應星,無所不能。

    (應星:假的。)

    哦對了,順帶一提,第一次偷襲丹楓的道具,不是別的,正是一根仙人掌吐出的小刺。

    對于丹楓這種級別的命途行者而言——倘若不朽星神沒有消失在宇宙中,而是仍然存在、遨游著的話,他興許都不會是普通的命途行者,而是又一位令使——能夠快速分辨熟悉的氣息算是一種基礎技能了。

    所以,確實被炸出來的煙氣辣到了是一回事,但是在被辣到的同時,還能有意識地將水蓮花稍稍分開一點間隙,好讓令夷順利地帶著人逃離是另外一回事。

    他頂多就在心里想著:應星的……煙霧彈,有必要做得殺傷力這么強嗎?

    以及,狐人的嗅覺不是更靈敏嗎,這樣的武器對于令夷自己來說,也多少有點不友好了。

    是的,令夷差點就被辣哭了,要不是身邊還帶著專門為向日葵而入手的全套護眼裝備,她這條狐貍的半條命或許就要葬送在十王司內。

    還好,她在出門當臥底的時候也沒有忘記了這樣的神兵利器應當隨身攜帶,避免一切先前發生在圖瑪-歐拉克羅上的事情再度發生。

    但是……

    她那為了任務而犧牲良多的耳朵、尾巴、頭發,現在又在上了一層染料之后受到了二次傷害,天曉得這股子辣味什么時候可以從毛發上消失……

    離開白珩姐家里的第三天,啊不是,第四天凌晨,依舊和前三天一樣,想念著她的尾巴護理大全套。

    不過,不管令夷心里是怎樣的涕泗橫流,是怎樣的發誓之后再也不當臥底,現在的她,都還在盡忠職守地完成著這項任務。

    她帶著“神醫”娜迦在茫茫夜色之中消失不見,遁入波月古海的層層水波……也包括丹楓在整個過程中放的那讓人無話可說的汪洋大海。

    她“搶”到了那艘她來的時候乘坐著的船,帶著娜迦逃離了這里,在船離開岸邊之后,她沒有朝著丹鼎司的方向去——波月古海連接的洞天可不僅僅只有丹鼎司。

    在調節到自動航行模式之后,她也聽到了自己耳朵里頭極其輕微的電磁擾動聲。

    這就是藍牙耳機斷開連接的聲音了,令夷對著娜迦松了一口氣:“總算,把你弄出來了。”

    這一連串的操作之所以能夠那么順暢地走下來,其實都仰賴著被改造成了藍牙耳機的耳墜。

    耳墜在十王司的時候短暫地連上了信號,而在這短暫的時間里,令夷聽到應星的聲音,于是判斷他們今天晚上,或者更早的時候就偷襲了十王司——哪怕在藍牙里,他仍然壓低了聲音,生怕邊上有人和她靠得太近,于是聽到了不應該聽到的聲響。

    應星說:“找個機會,偷襲丹楓,帶著那個叫娜迦的跑。”

    語速極快,語氣果斷,干脆利落得像是掰開一塊蘇打餅干。

    但是隨后,那語氣變得柔和了一點:“放心,頂多還有三天就收網,白珩姐去找將軍報銷了你之后一整年的護理精油開銷,千萬別給將軍省錢。 ”

    令夷不得不承認,這句話狠狠地鼓舞了她……

    護理精油開銷什么的真的很有吸引力啊!

    “等下次藍牙耳機連接!睉菦]有掛斷,而是繼續往下說,“給你講講這次是怎么安排的吧?”

    當令夷在做臥底……額,嚴格來說更像是一臺行走的敵后消息錄像機,行走在敵方的陣營中的時候,外面的人都做了些怎樣的安排——而且她也不太能對著另一邊給出多少屬于她個人的消息,因此,應星覺得她大概會有點孤單、無聊。

    趁著這個時候,稍微多講兩句,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這可是他出手改造的耳機。

    至少,做為團體的一部分,令夷到現在為止都還不知道今夜計劃的流程,對她也是有點不太公平的。

    但應星不是個擅長講故事的人——景元擅長,所以他把麥搶了過去,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

    他們找了個出身朋克洛德的巡海游俠,讓對方用最高超的黑客手段,把龍師們用來與外頭這些壽瘟信徒們聯絡的玉兆給黑了。

    眾所周知,仙舟實在是需要搖人的時候,巡海游俠就是他們最大的后備血庫,雙方行走在相同的命途上,都貫徹著相似的正義,比起存護命途下面互相關系并不能算是很好的星際和平公司以及筑城者、還有智識命途下面,表面上不說,但實際上互相都不是看對方很順眼的天才俱樂部與博識學會都要好很多很多。

    神策府表示:這可是外來勢力因為看不慣持明族內部如今昏暗的現狀而做出的事情,和他們沒有半點關系,這可算不上是違背了聯盟當年與持明族簽訂下的契約啊。

    所以,今天負責安排了這一切的,其實并不是龍師們,而是截流了信息之后,丹楓親自找的、他能夠保證自己絕對信得過的持明族人替代的。

    這也就是為什么,那個持明族人會把自己的臉捂得如此嚴嚴實實。

    ——畢竟當初和那些壽瘟信徒們合作的,根本就不是這個人。

    當然,他們也非常確定不會是龍師身邊的人——丹楓后來又去族內的記錄里確定過了,龍師們身邊,早在很多年前,就被他們用“我們這些老家伙,和族內的其他人也沒有什么區別,不必讓他們來服侍我們”這樣的借口,將所有身邊的人遣散了。

    而通過監控、翻找熊蟲的網絡賬號,追根溯源,他們最終確定了那個和他們接頭的人是龍師韶英。

    于是,丹楓在拉著龍師們組團十王司夜游的時候,就讓韶英當了導游。

    韶英不解,但他對十王司確實不算沒了解,于是,他茫然無知地踩進了這個圈子,和被景元在這三天的時間里,已然把性格拿捏透徹了的熊蟲撞了個正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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