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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蜜蜜

    “少爺到了。”帶著白圍巾的印度侍從再次進來, 恭恭敬敬說道,話音未落,徐明硯已經從廊道處拐了進來, 他身高腿長,幾步跨進門廳, 走得風風火火,但面上不顯急切也沒有失了一貫的穩重“媽。”又看了眼盛嘉宜,狀似無意站到她前面, “你怎么把嘉宜叫到家里來了?我們不是說好了, 我的事你不插手?這事也不事先和兒子我說一聲”

    他這一句話, 輕輕松松就把自己摘了出來,聽在別人耳朵里就是——這一切他都不知情, 就算要怪,就怪她這個媽媽自作主張。

    這個兒子,八百個心眼子, 竟然還用到了對付自己親媽身上。

    黃若儀冷笑道:“你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眼里沒有我這個媽了。”

    “您這么說,就叫我心里過不去了。”徐明硯笑著走到她身后,“我這不是忙生意,也是為您分憂。”

    “那這一次怎么回來得這么快?”

    “這一次情況特殊。”他說。

    黃若儀不屑哼聲:“我不和你耍嘴皮子,你哪是想為我分憂, 你是希望掏空我的底,全都挪到你手里去,你翅膀硬了, 我管不著你, 也請你放心, 我不會對你的心上人說些不尊重的話。這一次請嘉宜到我們家里來,是因為她是現在炙手可熱的大明星, 我辦了個宴會,要是能請她到場,自然是更加有面子,就借著一些由頭,讓她在這里多留兩天。你好好招待她,要是讓我知道你哪里做得不好,這個家以后就徹底不要回來了。”

    徐明硯和盛嘉宜對視一眼,盛嘉宜朝他眨眨眼睛,徐明硯立刻哦了一聲,為黃若儀揉肩,捧著她:“還得是您的面子大,我平時都請不動嘉宜,您一開口,她就愿意留下來。”

    “去把賓客招待好。”黃若儀揮了揮手,不耐煩道,“你四舅、六舅、七舅、五姨媽、九姨媽都要過來,至于你要不要請你那些狐朋狗友,你自己看著辦。”

    “咱們還有那么多親戚呢?”徐明硯故作夸張道,“上次見這么多人,還是外公去世分家產的時候。”

    “就你多嘴。”

    “三年五年見不到一面算什么親戚。”徐明硯低頭躲開黃若儀扔過來的銀勺子,“您也別生氣,趕緊出門談生意,我剛剛一路上來聽說黃家俊在會見文萊的貴賓,他可不一定能從蘇丹手里談下來那筆生意,您先忙著,我帶嘉宜出去轉轉。”

    “誰許你直呼其名的?那是你舅舅,放尊重一些。”

    “是是是,我舅舅。”徐明硯拉著盛嘉宜,“我帶嘉宜轉先走。”

    他把嘉宜拉出來。

    一整排外籍女傭站在走廊上,看到他出來,齊齊鞠躬:“少爺、小姐。”

    盛嘉宜被這樣聲勢浩大的場景嚇了一跳。

    “習慣就好了。”徐明硯注意到她的反應,“住家女傭必須有一套規范的稱呼,這樣也方便她們工作,如果聽到他們叫你小姐,應下就好。”

    “那你們家這么多少爺,要是都聚在一起該怎么分辨?”

    “她們只會叫我少爺,其余的人,比如黃家俊,會稱呼他十一少。”

    “你們家人口可真多。”盛嘉宜說。

    “有錢人的親戚都多。”徐明硯說,“誰都把你當親戚。”

    盛嘉宜捂著嘴咯咯笑了起來。

    “我不知道媽媽會把你叫到家里來。”徐明硯說,“她應該沒有說什么讓你不開心的話吧。”

    盛嘉宜搖了搖頭:“夫人很好,她是我見過最完美的女人。”

    聰慧、敏銳、美麗、強大。

    盛嘉宜現在總算明白為什么徐明硯總說黃若儀根本不會干涉他的感情。因為對于黃若儀來說,她心里裝的野心和責任太多,對自己本人有著充分的自信,對兒子的培養和教育也有足夠的信心,她不認為自己的兒子會選擇一個不那么契合的伴侶,同樣,她沒有多余的精力去關心兒子的感情生活,當一個棒打鴛鴦的惡婆婆。

    “我和她說話的時候,竟然有些緊張。”盛嘉宜說,“總覺得說什么都騙不過她。”

    “她已經當了很多年的上位者,別說是你,我跟她說話都經常碰壁。你知道嗎?別人都管她叫獨裁者,她精力旺盛,集團大小事務無一不是自己親力親為,一天只用睡四個小時”徐明硯搖搖頭,“幸好她是我媽,不是我的商業對手。”

    “對女人來說,就是要比男人更狠,才能坐穩男人的位置。”盛嘉宜笑瞇瞇挽著徐明硯的手臂,軟聲道,“你要不要猜一猜,你媽媽和我說了什么?”

    她甜膩的聲音讓徐明硯背后一寒,頓時意識到準沒什么好事。

    兩個女人湊在一起能打的壞主意那就多了去了,尤其還是這兩個女人,捅翻天都是有可能的。

    “你媽說啊——”盛嘉宜拉長了音,“要是我們兩個結婚”她感到手下的肌肉驟然緊繃,覺得很好玩,于是講得更慢了一些,一字一頓的,“以后就把希羅集團,交給我管理。”

    徐明硯松了一口氣:“我當她說什么呢。”這樣大的事在他看來輕飄飄的,“她不打這個主意我還覺得奇怪。”

    心里又竊喜,不愧是自己的聰明老媽,真是神來之筆。跟嘉宜說情情愛愛她沒反應,跟她把利益關系掰碎了講,她才會真的上心。

    “我覺得她想得挺對的。”徐明硯順手牽過來盛嘉宜的手,把她往自己懷里拉了拉,另一只手從花壇里摘下一朵香檳玫瑰遞給她——這種行為自然是不敢當著家中女仆的面來做的。

    “你看,這么龐大的產業,要是給我那些表兄妹,多不劃算,等于辛辛苦苦給他們打了幾十年的工,再說我那些姐妹兄弟,一個個都不是很聰明。”徐明硯指了指太陽穴,“家業留給他們,要么不出十年敗光,要么被其余董事搶走核心席位,從此之后拿分紅生活。”

    “他們不行,難道我可以。”盛嘉宜白了他一眼,“我給你們家打工,不對,是變相給你打工,你怎么想的這么美呢?娶個老婆還附贈一個職業經理人。”

    “你要是真的愿意嫁給我,也可以什么都不做,每天就出席各種時尚party,或者去打理慈善基金會,你的名氣,做這些不是輕輕松松?”徐明硯說,“不過我猜你應該不喜歡。”

    “萬一我喜歡呢?每天就負責拿錢享樂,我怎么會不喜歡?”盛嘉宜不服,“拜托,我可是明星,我能借到富太太都借不到的高定禮服。”

    “你好像沒有否認嫁給我這件事。”

    “不要臉。”盛嘉宜沒好氣道,“你們一家都打著壞主意要哄我呢。”

    “你難道不心動?”

    “心動什么?我才不敢隨隨便應承這么大的事,我從沒有管理過公司,這么大的產業交給我,搞不好比你的表兄敗光得更快。而且我還得當演員呢,我不打算這幾年就息影,至少得把我沒拿過的獎都拿一遍才行。”

    “你又喜歡上當演員了?”徐明硯不敢置信,“什么時候你對拿獎這么執著了嘉宜。”

    “一直都是這樣啊。”盛嘉宜說,“你沒有看出來嗎?我這個人好勝心很強的,我干一行就得干到完美才可以。”

    徐明硯:

    “我覺得談結婚就不能總是談利益,夫人大可在我息影后直接雇用我。”盛嘉宜聳聳肩,“不要把一段關系搞得那樣復雜。”

    “是我最先和她提出來這個想法。”徐明硯忽然說,“我不是想考慮如何讓我的利益最大化,我是希望給你我能給的最大誠意。”

    盛嘉宜愣住,她那朵玫瑰在手指間轉了轉,紅色的花瓣嬌嫩欲滴。

    “我想過對我來說最特殊的是什么,是我誕生在兩個古老的家族的結合下,讓我生下來就擁有一切,其他人質疑我們兩個的地方無非在此,但是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也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份古老分給你一半,這樣我們就再也不會有鴻溝了。”

    "I wish to offer you my most precious glory, dedicating myself fully and remaining unwaveringly loyal until death.”他說了一長句英文,這是英女王婚禮時,王夫贈予她的誓詞。【我希望為你獻上我最珍貴的榮光,盡忠竭力,至死不渝】

    在英聯邦地區,女王依然是他們的女王。

    “你會給我股份嗎?”盛嘉宜忽然開口。

    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個時候說這話真是有些不合時宜了。

    “當然。”徐明硯好笑又誠實答道,“但我想,我媽媽應該會采取一些手段,讓你不至于拿到股份后跑掉,就像她跟我父親沒有真正意義上離婚一樣。”

    “好吧。”盛嘉宜低下頭,“這是合理的,如果不這么做,反而像一場大型的詐騙。我會好好考慮的,嗯,關于一段長期穩定的關系,關于結婚”

    徐明硯立刻開心起來,說是欣喜若狂都不為過,他垂眸看著盛嘉宜:“我等你的結果。”

    “夫人還問了我一個問題”

    “什么?”

    “”盛嘉宜搖了搖頭,“以后再說吧,你要不帶我逛一逛。”她錯開了話題。

    這棟豪宅大得不可思議,可以說是占據了一整座小山坡,有自己的樹林和獨立的花園,屋舍也是分開的,除了最大的那棟白色洋樓外,還有分散的四棟小別墅。熱帶地區陽光熱烈,所以到處都修建了回廊,用來遮蔽日光,印度尼西亞的巴厘島木雕、越南的漆畫、泰國的絲綢壁掛、緬甸的翡翠雕刻、中國的古董花瓶隨處可見。

    別墅配備三個泳池、室內健身房、瑜伽室、私人電影院、酒窖和雪茄室,山坡下就是碼頭,停泊著兩艘私人游艇和幾艘帆船。

    “從這里出發,你們通常去哪里?”盛嘉宜指著那艘更大的游艇問。

    “哪里都可以,大型游艇不懼怕風浪,它的排水量接近小型驅逐艦,不過最多是去公海。”

    “公海適合開那種party對不對。”盛嘉宜戲謔地問道,“聽說都是些海天盛筵。”

    “我有解釋的空間。”徐明硯立刻抬起手,“至少我沒有參加過。”

    “目睹過?”

    “可能確實見過一兩次。”

    “哦。”盛嘉宜淡淡道。”我跟那些男人可不一樣。”

    “哪些男人?”

    “上次在賽馬會你見到的那些。”

    兄弟就是關鍵時刻用來出賣和墊背的。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盛嘉宜點評道。

    徐明硯就覺得很冤枉,他覺得這個事情自己也辯解不清楚,只能說:“我風評一直很好。”

    他們這個群體確實名聲被少部分人敗壞的可以,要怪只能怪那幾個害群之馬,不能怪他啊!

    “好了,知道了。”盛嘉宜見逗他逗得差不多了,趕緊往回補,“我當然相信你,我最相信你了。”

    “要去新加坡轉一轉嗎?”

    “不是說晚上要接待你的親戚們?”

    “新加坡很小,四處看一看花不了多久,我們都覺得這里很無趣,比不上香江娛樂業發達。”

    “那我要準備什么?需不需要請發型師化妝師過來,最好再打電話給我的經紀人,叫她去品牌方給我借一條還沒有對外出售的裙子,你那些親戚里面肯定有人看不起我。”盛嘉宜尖著嗓子,裝模作樣學道,“演員?他竟然跟一個女演員在一起了?It''s a horrible tragedy。”

    徐明硯看她古靈精怪,很是無奈:“一定會有這種人,而且不少,我的親戚我自己想想都頭疼。”

    “你不喜歡你的親戚?”

    “當然,在我們這種家族,那些人八成都覬覦你財產,剩下兩成多少也希望從你身上得到些什么。但是對著他們說話又不能太難聽,因為里面有些人也很有權勢,大家靠血脈聯合在一起,是熟悉的陌生人,也是利益共同體,有時候要辦事,還是得靠自己的親戚,處理和他們的關系很難。”

    “我懂了,我能猜到都是些什么人。”盛嘉宜抬起手,和他相視一笑,“讓我來會會他們。”

    甜蜜蜜

    徐明硯帶著盛嘉宜在新加坡轉了一圈, 去了烏節路,在開發以前,這條路種滿了肉豆蔻, 烏節,即orchard(果園), 現在這里建起了大型商場,各種各樣的奢侈品廣告掛在玻璃幕墻上,和香江最大的區別就是到路邊種滿了高大的青龍木, 枝頭上還綴著成串的黃色花朵。

    確實沒什么好玩的地方, 澳城有賭場, 香江有燈紅酒綠的蘭桂坊和食肆林立的旺角油麻地,新加坡一片嶄新, 如果常年待在這個炎熱的島上,的確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情。

    下午六點,盛嘉宜回到科林宮, 別墅里已經安排好了化妝師和造型師,黃若儀給她留了一間寬敞的客房,帶獨立衛浴,有單獨的會客廳,盛嘉宜洗完澡出來, 就看到沙發前的茶幾上擺著數個巨大的購物袋。

    “這都是給我準備的?”她用毛巾擦著頭發,赤腳踩在柔軟的印度尼西亞手工地毯上,垂眸看著那些大袋子。

    “有些是我媽叫人送來的, 有些是我買的。”徐明硯大剌剌靠在沙發上, “你猜猜哪些是我為你準備的。”

    女仆貼心地把東西一件一件捧出來。

    盛嘉宜掃了一眼:“這肯定是你的審美。”她指了指一件金色吊帶綢緞長裙, 古典的裁剪,有些小性感的設計, 剛好貼緊腰身,背后是鏤空的碎鉆鏈子,在燈光下散發著耀眼的光。

    “這是夫人準備的。”盛嘉宜抬了抬下巴,示意了另外一條黑色高定禮服,“Valentino的最新款,我剛在巴黎見過。”

    徐明硯看著那條昂貴且莊重的長裙皺了皺眉:“老一輩的審美。”

    “是么,那我選這件。”盛嘉宜指著黑色裙子說,“長輩多的場合,還是要穿得低調一些。”

    “你穿什么都好看。”徐明硯勉強道。

    “下次單獨穿這條金色的裙子給你看。”盛嘉宜朝他眨了眨眼。

    頓時如云開霧散,徐明硯緊皺的眉頭舒展,他狀若無意道:“隨便你。”

    切!盛嘉宜冷哼了一聲。

    配飾她選了一根由英國珠寶商格拉芙制作的緬甸古墊形紅寶石項鏈,同樣是黃若儀的收藏,據說拍賣價格高達兩千萬法郎。盛嘉宜問如果弄壞了該怎么辦,徐明硯大手一揮說不用管,這種等級的珠寶,黃主席手中有的是,多一點少一點她根本記不起來。

    盛嘉宜強忍著才沒有給他翻一個大大的白眼。

    頭發由造型師梳起來,扎了個高高的馬尾,直直垂在身后。幾位化妝師邊給她化妝邊驚嘆她的完美,臉型完美、五官完美、骨骼完美,哪哪都用不著太多修飾。

    徐明硯第一次看女人梳妝打扮的全過程,覺得很有意思,不停給盛嘉宜出主意,一會兒要她戴珍珠頭飾,一會又要她佩戴一顆貓頭鷹形狀的胸針,讓她煩不勝煩。

    “我覺得不需要太多裝飾。”盛嘉宜最后拍板。

    圍著她的女人們都笑了起來:“您的確不用那么多累贅。”

    她穿得并不艷光四射,但很美,一種相較于富貴花更加凌厲的美。

    晚間八點,黃家私人宴會時間。

    科林宮前早就車流如織。

    來的人其實不算多,但各個都顯赫非常。

    光是蘇丹就來了好幾位,印尼、泰國、老撾、菲律賓、馬來五國首富都出席了這場盛宴,還有數位歐洲名流,甚至有小國王室。黃家二三代成員幾乎全員齊聚,甚至徐家都有人來,徐明硯的姑姑,一位相當有名氣的經濟學家及州議會議員,特地從北美飛來,帶來了徐明硯父親給盛嘉宜的禮物——一枚來自清末宮廷的老坑種翡翠戒指。

    “這是我們家族的傳家寶。”徐思云和盛嘉宜行了一個貼面禮,“只會給當家的少奶奶。”她笑道。

    盛嘉宜已經懶得解釋她還沒有準備和徐明硯結婚這件事了,她發現根本解釋不清楚,這一家人半哄半勸地把她架在這個位置上,大有不管你認不認,只要我認了就可以的蠻橫。盛嘉宜知道自己只要走出這個島嶼,甚至明天,她和徐明硯訂婚的消息就會飛往全世界。

    當豪門的兒媳真是不容易,想當上很難,不想當更是難上加難。

    不過她還是將戒指推了回去:“這我不能收。”

    徐明硯站在一邊,看到她的動作,便笑著將首飾盒接到自己手中,口中道:“姑姑,我們還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呢,要不你把戒指先放在我這里,等我求婚的時候,隨時可以用,就不勞煩你再從美國回來一趟。”

    “胡說什么呢!”徐思云瞪他,“這戒指很重要。”

    “我知道,我知道。”徐明硯懶懶散散將她送進門,“您是不是很久沒見我媽了,趕快去敘敘舊吧。”

    “那是你祖父給你祖母的”

    “我早就知道了。”徐明硯朝著她道,隨后轉頭小聲對盛嘉宜道:“其實這枚戒指一開始在我父母訂婚的時候給了黃主席,后來她把戒指又還了回去,我父親黯然神傷了很久。”

    “他們關系到底是好還是不好。”盛嘉宜踮腳,在他耳邊小聲問道。

    “不好也不壞,相愛過。”徐明硯把她拉到身邊,對路過的人打了聲招呼,“六姨媽,您這是從哪里來?法國?聽說您在那邊剛買了一個葡萄酒莊園,花了不少錢吧。忘了告訴你表弟最近在倫敦出了點事,我想想是什么事來著?是了他喝醉了酒和卡特漢姆汽車董事長家的孩子打了一架?這事可花了我不少精力擺平,您最近手頭還寬裕嗎?”

    盛嘉宜眼見著眼前這位貴婦的嘴角逐漸垂下來,知道徐明硯是對于幫表弟擦屁股這事有意見,故意這樣說氣對方,她嘴角忍不住掛了絲微笑。不過等這位六姨媽看向她的時候,她臉上又恢復了慣常的溫柔的樣子。

    “夫人。”她既不會太親熱,又不冷淡地含蓄道,“您從法國來,一路上一定很辛苦吧,我也剛去了一趟法國,南法可真是個好地方,陽光燦爛,戛納和馬賽都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六姨媽黃若惜立刻舒了一口氣,從剛剛的局促和羞憤中恢復過來:“是啊,我知道,你剛在那里拿了戛納影后。祝賀你,親愛的,我真為你,為我們華裔感到驕傲。”

    “謝謝您的夸獎。”盛嘉宜笑著和她輕輕摟抱。

    “我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效果似乎還不錯。”等六姨媽走遠,徐明硯說,“我這些姨媽,還有舅媽,是家里最難打交道的人。一個個蠻橫不講道理,有時候還會撒潑,在地上坐著不走,等黃主席親自來勸才行。”

    “你知道什么是紅臉,什么是白臉嗎?”盛嘉宜問。

    “不知道,我知道這是句中國老話。”

    “”

    “怎么了?”

    “沒什么,我覺得你的中文學得太好了。”盛嘉宜表揚他,“唯一的缺點就是有時候分不清詞性。”

    “我的中* 文老師可是有名的文學家,現在在南洋理工擔任中國研究學教授。”

    盛嘉宜捂臉:“算了算了,我不和你糾結了,你的親戚看起來也不是很難打交道嘛。”

    幾位舅舅和姨媽都沒有對她表示出太大的惡意,就算有幾位舅媽——尤其是四舅媽,相當刻薄,但是她們那點高傲在盛嘉宜看來也是司空見慣,甚至從她們嘴巴里吐出來的那些自以為惡毒的話,遠不如八卦小報罵她十分之一難聽。

    而且幾位舅媽確實沒有能真正攻擊到她的地方,她們最喜歡嘲笑不如她們的人不懂時尚、看不懂藝術、珠寶太簡陋、見識太短,這些盛嘉宜可以說是全方位壓過了她們——她是巴黎時裝周的座上賓,那些高定禮裙,如果她都穿不上,那其他的亞洲人,恐怕也很難穿上。

    “那是因為你總有辦法讓她們說不出話來。”徐明硯說,他早就發現了盛嘉宜在這方面有她的獨到之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出生的環境讓她天生就懂得如何應對不同的人的原因,她總是很平靜,情緒極少有大的波動,說話總是輕聲細語,溫溫柔柔,長得漂亮但缺乏攻擊性,正常人都很難對她這樣的人有太多惡感。

    而徐明硯就很難做到盛嘉宜這個地步,他學不會低頭,他的驕傲讓他一直以來都只用垂著眼睛看人就可以,對于不喜歡的人,他的教養讓他不至于行事粗魯,但絕對也不會忍讓對方太多。他可以學著去圓滑,但始終學不會后退,就像為了一塊地和李明輝鬧翻,如果是盛嘉宜在他那個位置上,無論李明輝當時辱罵些什么,她大概都只會笑盈盈,不置一詞,甚至不會出手,從頭到尾只會冷眼旁觀,置身事外。

    他做不到盛嘉宜那樣,當然,盛嘉宜也無法和他一樣。

    “他們看起來很配。”徐思云靠著黃若儀輕聲道,“樣貌般配,性格也很般配。”

    黃若儀收回投在門口的一對璧人身上的視線,朝著走過來的約旦王子遙舉酒杯:“明硯性格太鋒利,他在美國待太久了,十多歲出去,一直在那邊接受教育,后來又去了華爾街,進了美聯儲,他的思維里美國人的東西太多。回到新加坡后,我一直告訴他要學會隱藏,跟華人打交道,貴在中庸之道,這幾年他慢慢收斂銳氣,沉穩了許多,但說到底,他還是沒有受過挫折,做任何事都有我和他父親來為他托底,因為我們的存在,他做生意也好,投資也好,跟人打交道,哪個都要給他幾分面子,不是他知道了低頭,是人家早早就把頭低了下來。”

    “是啊,但是這也有好處,對不對。”徐思云笑道,“利劍出鞘,潛龍升天,按照華裔富豪們的慣例,家族后代大多能守成就不錯了,開疆拓土的少之又少,幾乎找不出幾個。跟資本玩,跟華爾街玩,就得學會用他們的邏輯思考問題,要敢去冒險,以小搏大。現代金融是信貸的金融,是模型計算力,也是嵌套的策略,中庸雖然好,放在世界的視閾下,難免捉襟見肘了一些。”

    “你覺得嘉宜是個什么樣的人?”黃若儀問。

    徐思云想了想:“我和她說的話不多,但是她給我的感覺很柔和,像水一樣,抓不住,可以滲透到任何地方。我知道她非常受人喜歡,有很多影迷,是大明星,國際影后,說實話做演員能做到她這個地位,倒是跟咱們家里也能配上。此前哥哥說,既然你都覺得好的兒媳,一定是個相當不錯的女孩,這一次我看下來,覺得要是她能嫁到咱們家里來,的確是一件幸事。”

    “她就是一個很懂得中庸的人。”黃若儀淡淡說,“她的內在是一個完整的圓,沒有任何棱角,但越是這樣的人越棘手。你說得對,明硯的性格有很大的優勢,他適合做投資人,而嘉宜不適合,嘉宜求穩,一定要十拿九穩才會往前邁步,她出生在九龍城寨,經歷復雜,我觀察了她一年,發現她忍耐力極強,能包容人,也絕非一個良善人。謀定而后動,他們兩個在一起,嘉宜能拉住明硯,讓他不至于沖得太著急,選錯了方向,也能幫他去處理他處理不了的難題,尤其是那些需要他低頭才能達成的交易。”

    “她是一個混血兒,她可以選擇當一個歐洲人,也可以選擇當一個亞洲人,她有著和我們不一樣的眼睛,但她比我們這里站著的任何黃皮膚的人,都更像一個真正的中國人。一個游走于不同階級的,接受過良好現代化教育,擁有經濟學和計算機學背景,富有名望國際巨星。思云,你知道這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么,出生和血脈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很快其余人也會意識到這一點。”

    “你這么想,的確是有道理。”徐思云感慨萬千,“只是我們這種家庭,婚姻幸福的不多,我看她和明硯之間,也不是毫無矛盾,就連我給的戒指,她都沒要,是明硯自己拿走了,有時候哪怕選了對的人,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

    “姻緣是上天注定的。”黃若儀笑了起來,“她和明硯,很多年前就已經有過緣分,注定是要走到一起的。”

    甜蜜蜜

    “我準備在紐約開一家時裝店, 專門售賣設計師禮裙,我希望能拿到一些奢侈品牌的獨家渠道,這樣我就能輕而易舉打響名氣, 但是時尚圈的人總是很難打交道。我想讓Izan幫我想想辦法,他和美國那邊有些人脈, 可是他總是拒絕我。”黃家一位小表妹阿斯利亞嘰嘰喳喳圍著盛嘉宜抱怨。

    徐明硯煩不勝煩,他手按在阿斯利亞的頭上把她推開:“那是因為你根本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打動品牌方,你以為迪奧或者路易威登會隨隨便便會和你這種名不見經傳的菜鳥合作?你是明星嗎?”

    “這根本不是借口, 你為自己工作的時候可從來不會這么敷衍。”阿斯利亞氣憤道。

    “因為你找錯了人。”徐明硯無情道, “你不要找我, 你應該問問嘉宜,她只要隨便穿一件你設計的衣服, 你這個店馬上就打響了名聲。”

    “可以嗎?”阿斯利亞立刻把目光移向盛嘉宜,她眨巴著眼睛,“拜托了Ana。”

    表哥在家里真算不上好打交道, 他從不關心兄弟姐妹,所謂的教養全都用在了浮于表面的禮貌中。而他的女朋友就不一樣了,初看有些高冷,但是實際上很有親和力,難怪能成為大明星呢。

    “當然可以。”盛嘉宜笑道, “阿斯利亞,你學設計對嗎?以后你可不可以為我設計漂亮的禮服,就像范思哲為奧黛麗赫本做的那樣?”

    她把阿斯利亞比喻成范思哲, 讓她心花怒放。

    “我太愿意了!”她尖叫道, 轉手抽出一條絲巾, “你可以給我簽名嗎Ana,我太喜歡你了, 我愛你愛到發瘋。”

    徐明硯看起來像是要揍她的樣子,她挑釁地哼了一聲。

    盛嘉宜熟練從徐明硯手里接過鋼筆,在阿斯利亞的手帕上簽下一個姓名。

    年輕的兄弟姐妹們都很喜歡她,因為覺得她比Izan更好打交道,而且對著她,他們都有些隱隱約約的優越感,認為這是難得能比得過Izan的地方,盛嘉宜對此視若無睹,她也沒有刻意奉承過任何人,但是說話很好聽,作為一個女明星還很懂時尚和八卦,自然而然受到了大家的歡迎。

    反而是一些政界高層更加青睞于她,希望她可以去他們當地巡演或者拍電影。

    “全世界都會從那一部電影里知道吳哥窟有多美,六月以來當地旅游人數激增,帶動了經濟發展和人口就業。如果有機會,希望你可以來印尼也拍一部這樣的電影,我們同樣可以為你和你的團隊提供便利,我保證比高棉政府做得更多,我們有很多很好的風景,比如布羅莫火山以及婆羅浮屠。”

    “如果有機會,我會去的,我也會把您的想法和Vincent·zheng說。”盛嘉宜對著眼前的印尼蘇丹保證道。

    實際上鄭安容一直很想前往印尼高地拍攝古老的爪哇佛塔,婆羅浮屠位于progo河與孫多羅-松賓火山之間,被埋藏在厚重的火山灰下,被英國殖民官員萊佛士發現才重見天日,是不亞于吳哥窟的文明遺址,卻一直沒有后者那樣的名氣。

    當地頗為排華,鄭安容反復考慮過后沒有將婆羅浮屠納入拍攝計劃。

    如果蘇丹愿意提供安全保障,想必鄭安容會很樂意去取景,倘若電影能做到像《夏夜濃情》一樣在世界范圍內賣座,也能緩和東南亞現在日益嚴重的排華情緒。

    文化是溝通的橋梁。

    就像她走出了城寨,走到戛納,如今越來越多人知道城寨,也有更多人認識城寨。他們總算知道了那不是什么罪惡之地,那里住著的人和他們一樣,也可以很好的很體面地生活。

    一些難以被看見的鴻溝與偏見就這樣被緩慢地修補起來。

    “要開始跳舞了。”阿斯利亞看到樂隊進場,歡呼道,“Nicky,我們去跳舞。”她拉著她帶回來的美國男友鉆進了舞池。

    “要跳舞嗎?”徐明硯低頭問盛嘉宜。

    他的聲音很溫柔,和剛剛對阿斯利亞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盛嘉宜忽然抬頭定定地看著他。

    “怎么了?”

    “沒什么。”盛嘉宜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我好像也沒有真正認識你,徐先生。”

    在半山見到他的時候,同樣也是在這樣一場舞會。他一個人站在暗處,冷清疏離,他滿嘴假話,句句都像是為了哄女人開心,字字不達內心,他富可敵國,卻早已經不在香江的權力中心,就像是一個古老而遙遠的傳說忽然出現,就像是就像是專門在那里等她一樣。

    盛嘉宜伸出手指,鉤住他的手,指甲順著他的手腕,沿著他的動脈往上輕輕上滑,細密的電流感瞬間傳遍身體,他神色一暗,反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卻被盛嘉宜靈巧地將手抽了出去。

    她笑容盈盈:“去年在半山,你是不是,專程來找我的。”她貼近他的耳邊輕聲道,柔軟的氣息拂灑在躁動熱烈的空氣里,音樂伴隨著鼓點跳動,牽動著熱烈的心跳。

    “那是我唯一一次見過你親手處理地皮生意。”盛嘉宜的聲音淹沒在樂曲中。

    徐明硯神色平淡地看著她,并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去跳舞吧。“他說。

    盛嘉宜點點頭,沒有再逼迫他說出答案,而是和他一同進入舞池。

    這兩個人很快就聚焦了全場的中心。

    男的英俊女的靚麗,從相貌上來說,也正好般配。

    盛嘉宜對徐明硯是滿意的,她覺得他真是好看極了,臉上的線條流暢卻不至于鋒利,眉骨挺立但又不至于像嶺南男人常見的面骨那樣起伏突出,他的長相其實更偏向于秀氣雅致的類型。盛嘉宜見過太多靚仔——時下香江能混出點名頭的男星長相可一點都不賴,說是百花齊放一點都不為過,像謝嘉誠、程良西這種都是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頂級皮相,絕世榮光見多了,她反而更加在乎感覺。

    感覺是玄之又玄的東西,好看是皮相,是客觀存在,美是整體,是皮肉骨血的總和,徐明硯是一個給她感覺很好的男人。

    他也是極少數她沒有完全看透的人,盛嘉宜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他的打算,他的愛,一切的起點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未來又會在什么地方結束,她始終不曾想清楚過。

    盛嘉宜想,她總是愿意給自己感興趣的人更多機會。

    “對新加坡的感覺如何?”緊緊貼著她的耳畔,徐明硯低聲問道。

    “很好,就是小了一些。”

    “希望你在這里是開心的。”

    “我難道在你面前表現得總是很不開心嗎?”

    “看起來是這樣。”

    “唉,那是因為因為,Izan。”盛嘉宜抬起頭,她的目光誠摯,如耀眼的銀河,倒映著萬千星光,“我總在擔心我融入不了這樣的環境,我不是對所有的惡言都毫無反應。”

    她轉了一個圈,目光掃過墻角邊一整排筆直站著的廓爾喀雇傭兵。這些來自尼泊爾的雇傭兵長期受雇于英聯邦地區及英屬殖民地,是遠東防爆部隊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也受到東南亞這些頂級富豪的青睞,泰王同樣使用廓爾喀人擔任自己的王宮護衛。

    “但是你做得很好,比任何人都要好。”徐明硯低頭,一把摟住她的腰,引導她旋轉著和身旁的一對情侶調了個位置。

    “那是因為他們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世。”盛嘉宜嘆了一口氣,“我擔心還會有瞞不住的那一天。”

    “不會。”徐明硯眸色漸深,回答言簡意賅。

    “你不懂,最危險的不是別人,是自己人。”盛嘉宜低聲道,“你沒有體會過什么叫做困獸猶斗,被逼到絕路的人很可怕,你和你的朋友們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感覺。”

    她說這話的時候手上用了些力,很快又松弛下去。

    “你會覺得壓抑嗎?”盛嘉宜微微屈身,行了一個舞蹈中的禮節,“在這樣的大家族中,每個人都關注著你的一舉一動。”

    “所以你會看到我大部分時候都待在美國。”徐明硯吻了吻她的手背,“但是他們是很現實的人,只要你掌握權力,所有人都只會贊美你,而不會拿他們那一套來約束你。”

    “你最近在做什么?”

    徐明硯很開心她竟然開始關心他的一舉一動,說明黃主席終究還是讓她動心了。

    “在做對沖基金。”他隱晦道,“投資一些東南亞小國的產業。”

    “你對香江已經沒有信心了是嗎?”盛嘉宜問道。

    在簡單嘗試著進入中國市場但收效并不樂觀后,他沒有再堅持要分一杯羹,關于發鈔權的問題談不攏,多少塊賤賣的地皮也沒有用,梁司長已經明確過這個觀點,現在依舊如此。

    “我們出去談這個問題。”他立刻道。

    “直接走好嗎?”

    “不會有什么影響。”

    “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找一個安靜的地方。”

    “我帶你去港口,不過要先回房間一趟。”他說,舞會人員雜亂,他找準了一個時機,帶著盛嘉宜上了樓。

    他的房間永遠是簡單雅致的布置,沒有豪華富貴的裝飾,也不會刻意營造成黑色冰冷的冷酷感。他和盛嘉宜的審美相當一致,兩個人都喜愛新古典主義風格,偏向于干凈利落的同時兼具古典主義嚴肅和底蘊的藝術品及建筑。

    相當寬敞的房間,比香江所謂的千尺豪宅還要大,落地玻璃窗正對庭院蓮花池,池中種滿了粉色和白色的蓮花,屋子里并沒有什么生活氣息,盛嘉宜能感受到他在這里住的時間應該不多。

    只是——

    “電影碟片。”盛嘉宜緩緩靠近淡褐色的書桌,視線掃過暗色玻璃后頭,她回頭,語氣帶著玩味,“是專程收集了我的電影碟片等我來看到,還是一直就擺在這里?”

    這兩者之間區別很大。

    “是一直在這里。”徐明硯回答,“也是為了讓你看到。”

    那里擺著她出道以來拍攝的所有電影。盛嘉宜前幾年拍電影的數量不少,大大小小加起來已經有四五十部影片,其中還有不少都是粗制濫造的商業片,一直到去年底才減產,他倒是把她那些自己都不會多看一眼的電影都收集起來。

    “那時候你還不認識我呢。”她說。

    “我是你的影迷,盛小姐。”徐明硯輕聲道。

    “那豈不是你全家都知道。”

    “是的,他們都知道。”

    “好丟臉。”盛嘉宜托住臉,“拜托你編謊話不要編這么嚇人的好不好,我會覺得很羞恥。”

    “我沒有騙你。”

    盛嘉宜愣住。

    “所以在半山——”

    “那天我去賀家,只有一個原因。”他靠近一步,盛嘉宜就退后一步,直到退無可退,她不得不迎上他的目光。海一樣的深沉,卷起的狂濤將她瞬間淹沒,她覺得自己喘不上氣來,如溺水的行人,被他一句話又拉到岸上。

    “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愛你還是不愛你,我都希望你開心。”

    甜蜜蜜

    盛嘉宜想著去年的記憶, 明明近在眼前,她卻覺得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

    她拍過很多愛情電影,有時候覺得愛情荒謬的就像劇本里寥寥幾行黑字, 情因色之所起,色為欲望的萌生, 都說緣分之間天注定,可是香江有六百多萬人口,算上世界更是大得不能再大, 終其一生不知道有多少機會能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怎么辦?”盛嘉宜輕聲道, “你這樣, 我真的很難拒絕你。”

    “那就不要拒絕我。”他認真地看著她。

    盛嘉宜有一個習慣,她一定要在每件事上尋找答案, 她的想法里如果一件事物沒有合理的邏輯,她就視它為虛假的、欺騙的、不可控的。但是感情本來就沒有答案,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如果一定要問他為什么這么堅定地選擇她。

    因為緣分,因為上天注定了她向他走出那一步,他朝著她走近那一步。

    能在六百萬人海里相遇,能跨過山和海,讓城寨與山頂道與相遇, 就已經足夠解釋愛情的誕生了。

    即便隔著躁動的鼓點,仍有不大不小的聲音傳到樓上,并不嘈雜, 窸窸窣窣, 白噪音一樣, 和海浪的節奏一樣。

    他讓她看柜子左邊第一張碟片:“這是你的第一部電影,上面有你的簽名, 你可能自己都忘了簽售過這樣一張影碟了。”

    還有月歷與海報,她出道以來拍過的廣告不多,但無疑都很美,在有些褪色的膠紙上,她笑得甜美。

    “我當時聽說了你的事情。”徐明硯垂著眼眸,深深與她對視,他甚至覺得手指有些僵硬,“即便在新加坡,也能知道,你和何季韓分手了,后來有個女人跳出來說,你們從來沒有在一起過,一切都是假的。”

    “那時正好沈家俊叫我來港商討南區核電站開發事宜,他的父親希望我能將這塊土地作為香江回歸的獻禮,以此來證明我的誠意,從此填補上英資財團的缺漏。”

    “我當時不想來的,我知道沈家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他們也想立功,證明自己有協調各方勢力的能力,但是一塊土地不能掩蓋真正的矛盾,擺在土地背后的是選擇。妥協還是放棄,如果選前者,就要割斷我們長久以來同新興港資之間的聯系,甚至自相殘殺,來實現權力的平衡,選后者,那么從此被徹底放逐于中心之外。”

    “我的父親選過一次,他選了放棄,我覺得我來選,也不會有更好的辦法,所以那天我跟沈家俊說,我不想和賀建廷談,也不想和賀家談,誰有本事開更高的價碼,誰就拿地,我是個生意人,我不跟你們玩孫子兵法。”

    盛嘉宜聽得心驚肉跳,她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原來他都明白。也是,他是那樣一對夫妻的兒子,從小就在漩渦中心長大,他怎么會不明白。

    那他又辛辛苦苦繞了那么一大圈

    “我知道了。”盛嘉宜別過眼,打斷他的話,“不是說要去港口。”

    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聽到那句話。有些事情說出來,就注定要得到一個回答才可以,她現在給不了這個回答,所以寧愿他先不要說。

    徐明硯很清楚她的逃避心態。

    不過沒有關系,他現在知道她要什么了。

    盛小姐是開在高寒山脈上的藍色罌粟花,用盡全身力氣只為向上生長,而不為取悅旁人,她輕易不可攀折,想要得到她,唯有自己跨越萬水千山,走到她的身邊。

    通往幸福的路很長,她走了很長的路,剩下的應該由他來走。

    她想要自由。

    “好。”他溫聲道,“現在就走。”

    頂樓的停機坪上有一架藍色的西科斯基 S-76型直升機。

    “誰來開?”

    “我來。”

    “你會開直升機?”盛嘉宜驚呼,“我都不知道。”

    “現在知道了。”徐明硯把艙門拉開,扶著她的腰讓她進去,微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他繞到另外一邊,熟練地打開駕駛艙門,穩步跨入座艙,動作干脆利落。隨著啟動按鈕的按下,直升機引擎發出低沉而有力的轟鳴聲。徐明硯的手穩穩握住操縱桿,控制面板上的燈光亮起,照亮了他英俊矜貴的面容。

    他略微調整了一下通訊設備的頻率,直升機的螺旋槳開始加速旋轉,發出強勁的風聲。

    “Tower, [Aircraft Call Sign], roger.”

    “Tower, [Aircraft Call Sign], wilco.”

    滋滋電流聲中,塔臺傳來訊號,徐明硯低沉著應了一聲,額前的黑發和半張臉沉浸于夜色中,他探身過來,給盛嘉宜戴上降噪耳機。

    盛嘉宜看他的眼神都在閃閃發光,沒有辦法,男人耍帥要是足夠帥,也是很吸引人的,這種時候,很難不動心啦!

    所謂的港口,即馬六甲海峽的航道,扼守航道的重鎮名叫馬六甲,水道因此而得名。航行在海上的葡萄牙人稱馬六甲為:“季風帶的末端,其他風帶的開端。”,洋流在此交匯,也必將迎來各方勢力的集結。唯有從空中往下看,才能看到馬六甲海峽的壯觀,所以徐明硯的意思,就和開車出去逛一圈散散心沒有什么區別。

    他們兩個鬧出來的動靜不小,從舞會上離開,又要乘直升機飛離新加坡,負責緊急審批跨境航線的人大概還在樓下品酒,但是徐明硯不太關心,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做這種事。

    樓下,秘書jerry附耳對著黃若儀說了幾句。

    “我知道了。”黃若儀不動聲色點了點頭。

    盛嘉宜既然已經答應了在家族聚會上露面,答應成為少奶奶也是遲早的事情,時間還長,她不在乎這幾年的光陰。

    “你結婚的時候,哥哥有為你做過什么浪漫的事情嗎?”徐思云在一邊問。

    黃若儀竟然真的回想了幾秒:“沒有。”她不無遺憾道,“嫁到你們家,好像一切都可以用錢擺平,浪漫不浪漫的,也沒有多么重要。你們家里看中馬六甲的峽口地位和貿易價值,我們家里看中你們對于遠東殖民地區的金融控制,在我父親看來,徐家的兒子一表人才,我和你哥哥的姻緣也是天作之合,是家族可以給予我的最好的姻緣。盡管這樣,還是沒有走到最后。”

    徐明硯的父親徐世霖是個溫和謹慎的人,對于地緣政治經濟極度敏感且避諱,并不想要插手東南亞過度復雜的商業局勢。當時各國都處于轉型期,經濟騰飛,亞洲出現四小龍格局,放棄這樣大的商業機遇遠走北美,在黃若儀看來簡直是不可理喻。

    為了這件事,他們爆發過無數次爭吵。

    她已經生了一個兒子,不想一直在家無窮無盡生孩子,她想走到臺前,掌握權力,徐世霖卻只知道往后退,直到有一天,她厭倦了當一個溫馴的徐家少奶奶。

    徐世霖說,既然這樣,那不如分開,她可以繼續去做她的新加坡地產集團繼承人,他幫她成就她的夢想,這是這段婚姻走到盡頭后,他唯一可以為她再做的事。

    至于明硯她可以選擇帶走,也可以選擇把他留下來,但是無論他在哪里,他都只能是徐家的孩子。

    “因為婚姻本身就不是純粹的愛情的產物,只不過時代變了,所謂的家族聯姻也產生不了以前那么大的效果,之前爺爺一直想著要Izan娶楊家的小姐,Izan后來拒絕了也就算了,沒有人逼過他。說實話,當時覺得那也是段好姻緣,但是現在想想,牽扯太深,綁定利益,不一定是好事。”徐思云揣測著黃若儀的想法,微笑道。

    楊家是滬上首富,和徐家齊名的百年家族,50年代遷居香江,70年代又重新返回上海,如今浦東開發,楊家出了大力氣。如果娶了楊小姐,當然有許多好處,比如在內地投資上,就不用拐那么多彎,但也有很多壞處,楊家的地產集團跟新加坡的地產集團處于競爭關系,徐家要跟楊家聯姻,意味著在商業戰略上他們重新評估了海外市場的優劣,選擇了中國大陸而非東南亞地區,徐明硯勢必要跟黃若儀做切割,

    比起楊小姐這個兒媳,黃若儀肯定更喜歡毫無背景,可以為自己所用的盛小姐。反正徐家不會允許徐明硯再同馬華家族聯姻,他娶誰都不會娶黃若儀能控制的女孩,這樣比起來,盛小姐也很好。

    徐思云所代表的徐家也不是那樣不講道理,非要徐明硯和楊小姐聯姻。如果盛小姐是香江肥皂劇女演員,他們的確會毫不猶豫棒打鴛鴦,但是身為華人巨星,盛小姐有默默無聞的楊小姐比不了的優勢,這讓長輩猶豫雖然他們依舊不滿意盛嘉宜的出身,是的,盛嘉宜的出身徐家早已經有所耳聞,Izan在香江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徐家的耳目。荷官的女兒、同幫會過度的親密、糟糕的身份背景,這一切都讓徐家人非常不滿。

    但是,盛小姐已經贏得了黃若儀的支持,這場宴會,與其說是給黃家人看的,不如說是給她徐思云和徐家人看的。黃若儀旗幟鮮明地站在了自己的準兒媳這邊,而盛嘉宜恰恰不是黃家所代表的馬華派系,這讓徐思云都覺得有些棘手。

    那Izan是怎么想的呢?徐思云想到自己那個看起來恣意隨性的侄兒,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他拒絕楊小姐的時候,根本都不認識盛嘉宜,但那個時候,盛小姐已經是小有名氣的明星了。

    他是否有刻意利用黃若儀對于徐家的忌憚,促成今天這個結局?

    她又想到了黃若儀同自己提到的事情。

    他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城市的燈火漸漸縮小在腳下,在高空俯瞰這個繁華世界會有一種超脫的掌控感,穿梭于高樓大廈之間,就好像這個世界都屬于他們。

    馬六甲海峽連接印度洋與太平洋,水道延綿,整整700公里,是東西亞貿易的必經航道,每年從這條狹長航線上誕生的貿易總額高達六萬億美元,其中石油貿易占據世界的四分之一,沿途誕生的馬華巨富,皆因遠洋貿易而崛起,香江豪門中近半數發家于船運。

    到了海上,從半空中往下看,海上停滿了密密麻麻的貨船等待進港,金色的燈光蔓延至遠方的山脈,點點星火點燃黑色的海面。

    甜蜜蜜

    直升機繞行了一圈, 降落在市中心高樓的頂層停機坪,巨大的轟鳴聲中,盛嘉宜拉著徐明硯的手下來, 裹在肩上的織巾被吹得凌亂。

    從天臺上往遠處望,依然能看到港口的泊船, 星星點點的火光,隱約閃爍。很漂亮,但不像香江那樣, 夜晚港口兩岸, 就像流淌著金色的熔巖, 璀璨奪目,徹夜不息。

    “這就是你的市中心公寓?”

    徐明硯一頓:“誰告訴你的?”

    “你那個比你大不了幾歲的舅舅。”盛嘉宜戲謔道。

    原來是黃家偉。

    “他人不壞, 就是嘴巴碎。”徐明硯說,“他父親位高權重,老來得子有了他, 所以養成了一個傻白甜。他很殷勤,加上父親地位高,人脈廣,黃主席用他用得還算順手。”

    “我都還沒有問你呢,被你幾句話岔過去了, 黃家和徐家到底是什么樣的關系?”盛嘉宜跟著他下了樓梯,仿佛無意間提起來,“在這一點上, 你有和我說過實話嗎?你是不是對我有所隱瞞?徐先生?嗯?”

    徐明硯:

    盛嘉宜每次似笑非笑拉長語調, 通常就不是為了問什么問題了, 那意思就是,你要是再不好好解釋, 接下來你就完蛋了,一旦回* 答稍有不慎,就要out出局。最好不要表現得太笨,但也不要太虛偽,她身邊99%的男人都是這樣的方式被踢走的。

    看他沉默的樣子,盛嘉宜就知道了。

    “我現在看你做什么都早有預謀。”盛嘉宜沒好氣道,“騙子。”

    “我騙你什么了?”他覺得很冤枉,緊緊跟在盛嘉宜身邊,“我最多是沒和你說全,哪里敢騙你?”

    “你說你姑姑大老遠跑過來做什么?為什么黃主席剛好要舉辦這么一個宴會?”她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高。

    “我就是被你騙了,你心眼也太多了,把我哄得跟你拍拖。你就是早有預謀,我就說當時見到你怎么那么奇怪——”盛嘉宜越想越覺得有跡可循,她在徐明硯房間里看到的那一長串影碟后又被哄上直升飛機,漿糊一樣的腦子終于慢慢冷靜下來。

    他這人手段未免太多了吧!一個接一個,叫人應接不暇,這要是哄別的小姑娘,還不是一兩天就乖乖上鉤。

    “覬覦美色卻不承認,這是你的第一個錯誤。”看到徐明硯要說話,盛嘉宜攔住他,“你就說有沒有吧!”

    她比出了一根手指。

    徐明硯:

    要說不喜歡盛嘉宜的長相,這不是天方夜譚嗎?要是盛嘉宜不長這樣,他或許也會幫她,但他們大概是走不到這一步的。

    “我沒有不承認。”他討巧地回答道。

    盛嘉宜:

    她冷笑一聲,雙手抱胸,冷冷一眼掃得徐明硯背后一寒。

    別以為放了一堆碟片想打情懷牌,她就意識不到這一點。徐明硯想和她坦白自己早有預謀,但是又知道直接說出來她一定會生氣,所以帶著她先看一看自己的“收藏”,再帶著她坐直升飛機逛一大圈,以為這樣她就渾渾噩噩把這事忘掉,一切就都完美地過去了!哼,才不會呢。

    他就是早就想把她騙到手,但是她出道以后沒多久就跟何季韓炒作緋聞,許多人都以為他們兩個是情侶,再加上兩人也不曾公開否認過,有公司在背后的推波助瀾,所以假的也當成真的,這個人那時可從沒有出現在她眼前。后來看到她倒霉了,假情侶身份不攻自破,全香江的人都在罵她,大概覺得有機可乘,徐明硯就“剛好”“湊巧”回到香江。

    他對地產生意并不感興趣,香江的地產格局又早已成型,自那一次后,便再也不見他有所動作。而之所以如此處心積慮騙她,還不遠千里飛到高棉去給她洗腦,是因為那時正好遇上沈家大打感情牌,希望拉徐家下水,和賀家一起將排擠香江數一數二豪門榮李兩家。沈家亦有圖謀,亦想在這潭渾水中大賺一筆。他看形勢如此,便順便順水推舟做了一個局,借著噱頭,一邊哄她入局,一邊轉手把核電站地皮拐著彎送給了賀家,以向即將要接手香江的京城賣了個好。

    雖然效果一般,沒有贏得什么話語權,但是恐怕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要是一塊地就能換來在發鈔權上的妥協,那這世界上的便宜事未免太多了一些。有時候看人,不能光看他說什么,得看他到底做了什么,別看他嘴上說得,不妥協就不死不休,一副我要與英資財團共存亡的樣子,渣甸集團退出香江股市就是一個典型的案例。渣甸退市,港股震動,李家直接嚇得甩賣了資產跟著去了倫敦,剩下的利益真空誰能拿最大的好處?不是尚未入局的紅籌股公司,也不是還沒有在銀行業立足的沈家,而是早就已經不剩多少殖民色彩的匯港集團。

    到底是為了她,還是為了他自己,恐怕到現在他也說不清了。但說到底,他是賺狠了。

    那時她得罪了許多人,宋元意外出現,梁牧又不曾露面,始終在暗處給她心理上的壓力,風雨飄搖中也就只能抓住這一根救命稻草,稀里糊涂就和他在一起。

    要不是后來接連兩部電影讓她逆風翻盤,加之梁牧的出現讓盛嘉宜終于確定勝和會如今的龍頭是誰,她從此對自己的人生有了一些掌控,她現在可能還不明不白跟在他身邊呢!

    黃若儀對她的打算,要說沒有徐明硯在背后推波助瀾,也不可能。

    黃家的宴會,身為加州州議會參議員的徐思云竟然親自過來,徐世霖退居幕后以后,這一位姑姑可就是徐家第五代的發言人,黃若儀急著在她面前定下來自己的兒媳婦,這又是在唱哪一出?

    “我甚至還幫你跟我的前上司打配道。”盛嘉宜越想越氣,“你就非得做這種,讓大家都不開心,唯獨你自己賺得盆滿缽滿的事情嗎?”

    資本家簡直是世界上最討厭的存在!光是賺不行,還得大賺特賺,少賺了就等于賠錢!

    “在你媽媽面前,我不好講。”盛嘉宜點點他的肩膀,“在你面前,我實話和你說,想要我和你現在就結婚,你想得美!我人生中還有好多未完成的事情要做,當了你的太太,從此之后就要給你家里做打工仔,你就是想讓我給你打工,我才不要嫁給你!”

    “我沒有。”徐明硯大呼冤枉,甚至聽到那句不要嫁給他,整個人都開始不安起來,上一次被盛嘉宜直接踢出局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要不是自己有錢有勢,根本不會在盛嘉宜這里贏得這么多次機會。

    嫁豪門?盛嘉宜想不想結婚都要打個問號,搞不好她這輩子就想著拍戲拍到一定年紀后,拿著錢一個人瀟灑自在,才沒有把嫁豪門當成畢生的追求。

    過了年,徐明硯可是再也不敢跟她玩計謀。

    無奈這一次,真是黃主席先動的手!

    他怎么可能不著急?盛嘉宜身邊蠢蠢欲動的人太多了,不過她不給那些人機會,他的優勢——至少在那些人眼里看來又太明顯,連爭都沒有機會,所以干脆放棄。但是他敢打包票,要是他離開她半年一載,那群人立刻便會燃起希望,手段百出來追求盛嘉宜。

    買珠寶、買房子、買游艇,他恨不得把這個世界上的好東西都買下來送給她,如果錢能搞定盛嘉宜就好了!關鍵是,她也是真的太難搞定了!

    “我承認一開始我只是想追求你,沒有考慮過結婚,但是和你在一起之后,當我真正認識了你之后,每一分鐘每一秒鐘我都在想和你結婚。”他看起來很受傷的樣子,盛嘉宜知道他是裝的,忍了忍,到底沒有翻白眼。

    訓男人講究一張一弛,有時候也不能太過了。徐明硯這種天之驕子吧,他自己的主觀能動性當然最重要,讓他覺得輕易得不到也很重要。他總愛算計人,也喜歡算計她,因為他的手段和地位都要遠高于她,所以防不勝防,這一點盛嘉宜很不喜歡。

    “有黃主席的支持,姑姑她們就不能把你怎么樣。”徐明硯看她態度有所軟化,立刻抓住時機解釋道,“徐家在香江根基深厚,要是對你不滿,想對你動手,我也未必攔得住。”

    盛嘉宜挑眉看了他一眼,這一眼深意無限:“好吧,既然你把自己說得這么好,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她高高抬起輕輕放下,徐明硯頓時舒了一口氣。

    “不過沒有下次了。”

    “好。”

    “晚上做什么?”盛嘉宜輕飄飄問了一句。

    很快她就迎上了對方灼熱的眼神。

    她微微一笑,假裝什么也沒看懂:“看肥皂劇?你這里可以收看翡翠臺嗎?”

    徐明硯:

    “你很缺這一集電視劇嗎?”他忍不住問。

    “很缺啊。”盛嘉宜點點頭,“喝紅酒、看電影不才是約會的正確開啟方式嗎?”

    “酒在櫥柜里,你想要喝酒,也不是不行。”他見盛嘉宜這么說,很快也轉變了語氣,噙著笑道,“葡萄酒、威士忌、白蘭地,都不缺……”

    他還沒有見過盛嘉宜喝醉的樣子,光是想想,都覺得很有意思。

    盛嘉宜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瞪了他一眼:“我明天要回國,還要拍戲。”

    “親愛的你的戲約也排得太滿了。”他抱怨道。

    “年輕就要多賺錢。”盛嘉宜不以為意,她伸手摟住徐明硯,在他臉上飛快親了一下,“等我賺夠了錢,我就不拍了。”

    “你現在跟你公司分成也很高,你掙錢,他們至少要拿走四成。”他想到這里皺了皺眉,“是不是趙士榮不讓你重新簽合同。”

    “我樂意啊。”盛嘉宜說,“橙禾對我沒什么不好,我不想換公司,也樂得分這四成利。”

    “就不需要我幫你一點什么?”他不甘心問道,“我可以給你開一家電影公司,單獨捧你一個人,可以給你想要拍的電影注資,你隨便挑選想要合作的導演和演員,甚至于我可以投資好萊塢電影,給你要一個角色。”

    盛嘉宜被他摟著半躺在沙發上,一頭緞子一樣的黑發散落,雪色肌膚白到刺目,黑色綢緞長裙勉強掩蓋住起伏的山巒,她眨了眨眼睛,如晨露滴入春池,瀲滟著波光。

    “你自己聽聽這些條件,有什么吸引力?”她側身用手枕著臉,“我下一個月要去泰國拍戲。”她忽然轉了一個話題,輕聲道,“也許要拍到年底,拍完這部戲。”

    “你對那里熟悉嗎?”

    徐明硯撣著她一縷頭發,隨口道:“還好。”

    “你跟當地的人很熟悉?我看宴會上有不少泰國人。”

    “幾個姨媽都是泰國人。”

    “你怎么不娶個泰國小姐?”

    “我爺爺原來想要我娶一個上海的小姐。”

    迎著盛嘉宜審視的目光,徐明硯飛快解釋:“但是我毫不猶豫就拒絕了。”

    “你家還真是愛聯姻。”盛嘉宜無不諷刺地說道,“很難想象是有什么難題必須通過婚姻才能解決。”

    “如果是在以前,聯姻的確有其必要性。”徐明硯說,“就比如說泰國,經濟同樣由華人控制,但執政官的并非華人,這種情況也普遍出現在其他地區,包括香江。華人在被殖民統治的地區永遠是二等公民,不幸遇上多民族地區,更是排不上號,過去南洋的華人喜歡聯姻,某種程度也是為了糾集更加龐大的勢力,來對抗不同民族對于華裔的排斥。因為華人實在太會賺錢了,而且——”他一頓,緩緩道,“在南洋,華人喜歡壓榨勞工也是出了名的,所以不太受人喜歡。”

    和相對穩定的香江不太一樣,即便同樣屬于殖民統治中,60年代以后,英國對于香江地區政治經濟能指手畫腳的地方已經很少,香江作為貿易港口,也無需承擔過大的地緣壓力。但是南洋不一樣,除了扼守兩道大洋峽口外,南洋諸國本身多能源礦產,盛產橡膠、石油、天然氣、有色金屬、玉石這樣的稀缺資源,華人控制著經濟命脈,華人又并非主要民族,最好的辦法就是聯姻。

    “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和錢無關。”她靠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迎著他不贊同的目光,盛嘉宜垂眸,擋住自己眼底的暗流。

    英雄本色

    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哭過, 那次是我第一次掉眼淚,我發誓以后再也不會讓人用槍指著我的頭。——《英雄本色》

    回到香港還沒有喘一口氣,梁牧就約盛嘉宜見面, 提出想要她拍電影——他學著宋元準備開娛樂公司,拍電影, 沒有什么方式比這樣更好處理他手中那些不良資產了。電影票房可以注水,拍攝過程中的具體花銷不透明——大不了說道具全都爆破,炸掉了就好, 很難拿住把柄, 再吆喝幾個能扛票房的大牌明星擔任主角, 最快不到一個月一部粗制濫造的電影就能上線,依靠大牌影響力還能再賺一筆, 一來一去,上千萬的資金流轉到手里,再也沒有比這更輕松的事了。

    盛嘉宜也是看到他才想起來, 自己這幾個月來的榮耀加身,似乎掩蓋了前幾個月陳虎不幸慘死的事實。

    這就是香江不好的地方了,似乎只要一回到這里,她就不可避免要繼續要在這趟渾水里攪和。盛婉用了很多年,才帶著她走出去, 可惜香江實在是太小了,小到她們根本沒有資格談離開。

    見面的地方在灣仔一棟弧形轉角唐樓的二樓,一樓開了家碟片店, 二樓開了家古董店, 盛嘉宜看那滿墻掛著的也不知道是誰寫的字畫, 其中一幅上頭畫著歪歪扭扭的羅漢松,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什么?”梁牧坐在茶臺后, 給她碗中注入淡色的茶水。

    “我笑你們都用著同樣的套路,電影、古董、茶葉、碟片,警察也知道,可是拿你們沒有什么辦法,反正會有替罪羊頂上來,”盛嘉宜抿了一口茶,“這茶不夠甘甜,沒有我在新加坡喝的母樹大紅袍味香。”

    梁牧氣極反笑:“上百萬一斤的茶葉,你也只能去新加坡喝了,我這里供不起你這樣的千金大小姐。”

    “跟你開個玩笑,別這么快就生氣呀哥哥。”盛嘉宜把茶碗蓋上,余光向門外瞥了一眼。隔著一道綠色的珠簾,外頭走廊上兩邊各站了兩人,這種轉角騎樓位于街口,是典型的老港式建筑,融合了中式風格,西式愛德華時代風格,一樓經商,二樓住人,站在走廊向下能一眼望到街道動向,樓里房間被分隔得支離破碎,通道眾多,格局復雜。

    “你和姓徐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說分開了,為什么又糾纏在一起。”梁牧動作極輕地將泡舊了的舊茶倒在茶寵上,再將滾燙的熱水重新注入茶杯,他動作認真,一絲不茍,很是專注,仿佛剛剛的問題只是隨口一問。

    “的確是分手了。”盛嘉宜哼笑道,“不過他糾纏我不放,他那樣的身份,我總不能得罪他。都是他主動來找我,我可從來沒有主動找過他。”

    “你不喜歡他?””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吧,我這人也沒那么懂感情。”

    “聽說你在新加坡見了他的家人?”

    “見了。”

    “怎么樣?他家里人準許你們兩個在一起?都說這種大家族規矩最多,馬來那邊的華人富豪更是如此。”

    “有錢人家里,都很傲慢。”盛嘉宜說,“他母親對我態度也很冷淡,想來不認可我做兒媳婦,你是在擔心什么?你害怕我真的嫁到徐家?我要是嫁給他,對你來說,不也有好處?”

    真有哪一天,你就不會認我這個哥哥了。梁牧溫聲道,“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妹妹,你可不是一個念舊的人。”

    “那你錯了,我這個人最念舊。”盛嘉宜笑了起來。

    “我其實有些好奇,他母親知道你救過他兒子嗎?”梁牧戲謔道。

    香爐里的香灰噼啪一聲炸響,聲音不大,卻讓盛嘉宜猛然驚醒。

    她一頓,似笑非笑看著梁牧:“我可沒有救過他。”

    “那他是怎么離開的城寨?當年父親壯著膽子綁了徐家人,將十六歲的徐家少爺帶到城寨,索要十億贖金,結果不等徐家把錢拿出來,人已經不翼而飛。我明知道放走他的人是你,妹妹,卻始終不曾向父親透露一點半點。幸虧徐家人到最后也沒有報復,而且按照買主的想法,他們迅速離開了香江,不然,早在當年,我、你、你母親、我父親,都不會有好下場。”

    “世上一切終有因果,種什么因,得什么果。”盛嘉宜平靜地端起茶杯,新沖的茶香氣四溢,甘甜可口,“所以當年你遠走海外,我亦始終隱瞞你的去向,從不曾告訴過任何人。”

    梁牧微微挑起眉毛。

    她這是默認了?

    “那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梁牧扣住茶蓋,手腕轉動,腕上那串菩提咔咔作響,“盛婉的去向,也是如此。”

    室內安靜了下來。

    盛嘉宜面色不變,靜靜看了飄起的霧氣幾秒:“但愿如此。”

    梁牧端詳著她的神奇,卻未發現任何端倪。

    “陳虎死了,新安會卻還是沒有動作,你說是為什么?”梁牧換了一個話題,繼續盤問道。

    “他們不敢在這里對我動手。”盛嘉宜調整了坐姿,好整以暇靠在椅背上,“新安會背后是宋家,宋元如今是個生意人,他想撇清關系,拿到賭牌上岸,他不想,也不敢動我。”

    “新安會未必完全聽他這個金主的話。”梁牧說,“他們不動手,我們就沒有機會。”

    “我馬上要去泰國拍戲。”盛嘉宜說。

    梁牧沒有再說話。

    樓下單車響著鈴聲穿過街道,聲音漸行漸遠。

    盛嘉宜看了一眼掛鐘:“我要走了,已經在你這里耽擱太久。”

    “新收了些燕窩魚翅,還有五十年的魚膠,是穗金酒樓老板拿出來的好東西,你拿回家叫菲傭給你燉著吃。”

    “我住酒店,沒有菲傭。”

    “那就我燉好了叫人給你送過去。”

    “那感情好,我叫人等著收。”

    她站起來,戴上墨鏡和遮陽帽,被人引著從騎樓的一條暗道里下去,下到地面一層,是條靠里的巷子,沒有行人蹤跡,只有兩家半開著的店鋪,微風拂過,吹起門簾,恰能看見里頭擺著的樽樽菩薩塑像。

    陳深坐在店鋪門口,穿著褐色長衫,看到她下來,笑著朝她點頭致意。

    盛嘉宜回以一個淺笑。

    結社拜關公,搶劫拜觀音。

    人生在世,越是作惡多端,越是要求一個心安。

    “六小姐不進來看一看?”陳深說,“娛樂圈水深,不如請一樽koman-tang到家里,助自己運勢亨通,又或者嫁入豪門,改頭換面做富家太太,豈不美哉?”

    koman-tang就是鬼仔,是東南亞民俗傳說中不死的嬰兒,傳聞有強大的力量,可以給人帶來邪運與橫財。香江信這一套的人不少,尤其是干陳深他們這一行,手中不干不凈,難免以此為寄托。

    盛嘉宜說:“不必了,請神容易送神難,在家養鬼仔,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有遭報應那一天,聽說泰國的古曼童,請回來后要滿足當初承諾的所有要求,要是做不到,輕則遭受厄運,重則家破人亡。我這個人不信鬼神,但我私以為人還是應當活得實實在在一點,不要走上歧途。”

    陳深眼睛瞇了瞇,嗤笑一聲,慢悠悠道:“六小姐大道理講得一套一套的,可惜你也是踩在人血上往上爬,何必把自己說得這么正義凜然。梁少信你,我不信你,梁少總有一天要吃你的虧。”

    “那你得提醒著他注意一些。”盛嘉宜扔下一句,從他身邊擦身而過。

    巷子外叮叮車飛馳而過,唐樓起伏,終究因為高度不夠,缺了一角,露出遠處金燦燦的摩天大樓。

    *

    1995年末,曼谷。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那么拍鄭導的電影排第二,絕對沒有什么事能排第一。

    從開機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接近一年,盛嘉宜中途拿完了戛納影后、金像影后、金馬影后,到頭來,還在拍鄭安容的《傾城之戀》。

    別問拍了什么,盛嘉宜自己也不清楚。

    整個電影到最后就只剩下大致劇情和人物介紹,拍什么內容都由鄭導自己當天拍一拍腦門決定,再有表現力的演員被折騰一年也把興趣消耗殆盡。盛嘉宜中途還回去又拍了李孟華導演的一部新電影,僅僅一個月就成功殺青——不是她想軋戲,實在是鄭安容這個拍攝方式逼得演員不能不另尋出路,而非耗死在這一部電影上。

    十二月,她再次回到曼谷,這一次據說總算是快要拍完了。

    阿星經過數次幫派斗爭,終于明白了重慶大廈并非自己的良港。一個夜里,他乘船,如來時那樣,在黑暗中離開。

    而阿May,原本就是城市磚瓦縫隙里茁壯成長的一棵野草,她蔓生蔓長,最終在夾縫里開花。

    在九龍城寨里,傷愈后的阿星再次遇到阿May,他提出要帶她走。

    阿May搖頭拒絕了。

    那句臺詞,鄭安容反復修改,前前后后五十幾次,問了盛嘉宜許多意見,最終敲定下來。

    他要阿May說:“我不需要你帶我走,我自己就可以走出去。”

    她本來就是一柄利劍,無需任何人來拯救,榮光自會為她加冕。

    阿May拿著錢有了自己的雪糕車,她不再偷偷去天橋下,偷窺那個永遠在等六點巴士的警察。

    她后來有一天路過旺角的金魚街,那條街上到處用塑料袋系著一袋袋金魚,吊在門口的長桿上,艷麗的魚尾攪動水光,冷色的燈光鋪灑迷離的幻彩,波光粼粼間,她看到阿平和另外一個女孩子摟在一起,模糊的光圈下,她甚至沒有看清楚那個女孩的臉,只看到紅色的金魚游過,吐出一個巨大的水泡。

    真好,這座城市有六百多萬人,每天她和數萬人擦肩而過,彼此之間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能和他在茫茫人海中有過相見和記憶,已經是她最好的回憶。

    后來,阿May開了一家自己的茶餐廳。她自己烤菠蘿包,烤得金黃酥脆,在里頭夾上兩片黃油,再創新地挖上一大勺牛奶冰淇淋,配一碗瑞士雞翅車仔面,賣得很是火熱。

    再然后,她有一天從街角路過,海水湛藍,樓宇林立,她忽然看到路邊地攤上擺著的旅游雜志。上面花花綠綠寫著《人生365個必去的地點:曼谷大皇宮》。她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想起阿星,阿星說他如果沒辦法出人頭地,那就去曼谷開一家碟片店,那邊華人很多,很愛看香江的影碟。

    有那么一天,阿May決定去曼谷看一看。

    英雄本色

    十二月, 曼谷依然陽光燦爛像盛夏一般,頭頂的風扇轉了轉,帶來可有可無的微風。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謝嘉誠穿著黑色夾克,戴著黑色墨鏡, 三七分頭發,酷酷站在路邊,忽略他滿頭大汗的話, 其實也不失為一道美麗的風景。

    盛嘉宜就要清涼許多, 她不裝酷, 只穿了條彩色的吊帶上衣和牛仔短褲,頭發扎成丸子盤在頭頂, 同樣戴著一副青褐色墨鏡,坐在廊下的吊椅上,晃晃悠悠, 露出修長的小腿,正在吃冰棍。

    “有信號了嗎?”盛嘉宜懶洋洋地問道。她身邊就是冰柜,這家零鋪離住的酒店不遠,走幾步就能到。中午天氣太熱,室外并沒有人在這個時候出來晃悠, 整條街上安靜的出奇。

    “沒有。”謝嘉誠一臉嚴肅,“我們似乎和導演失聯了。”

    “不要緊,他一定會按時回來的, 我們要對他有信心。”盛嘉宜打了一個哈欠, 繼續躺在吊椅上, 發呆看著轉圈的風扇葉。

    他們在泰國,但并不在曼谷, 而是在一個叫做素可泰的地方。這里是素可泰府的首府,位于中央大平原上,是暹羅文化的發源地,也是曾經的暹羅第一王朝素可泰的首都。

    據說就是在這里,誕生了最早的泰文字。

    是鄭安容非說要來這里取景,他想拍一樽古老的佛像,據當地人說,佛像在密林深處,已經有一千年的歷史,佛陀靜坐于荒廢的廟宇間。

    至于原因,他的解釋是,他的每一部電影,本質上都是時間上的延綿,就像在《花月佳期》中盛嘉宜和程良西相互糾纏,到了姊妹片中他選擇倒過來,讓盛嘉宜的角色對程良西追求不得一樣。《夏夜濃情》中,曾有曼儀靜靜看著吳哥窟遺址的一幕,這種感覺,他也希望在《傾城之戀》中重現,以實現他對于時間藝術的表達。

    只不過上一次是別離,這一次是相遇。鄭安容說,曼儀是自以為自己在六百萬人潮里找到了對的那個人,可惜到最后她發現一切都是假的,人人于她皆是過客。而阿May是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在人海中和對的那個人再見,然而緣分就是,即便跨越千山萬水,他們終將相見。

    至于為什么要選擇素可泰,鄭安容說,因為這里是和吳哥一樣古老的地方,是一個文明的搖籃。

    古老的遺跡意味著不需要刻意表達什么,鏡頭語言就已經飽含深意。有的人認為那是政治,有的人認為那是哲學,也有的人認為那什么都不是。

    在泰語中,素可泰意味著“幸福的黎明”。

    阿May和阿星是城市里最平平無奇的兩個小人物,但是他們也是時間的一部分。

    鄭安容在連拍了四部關于別離的電影后,終于決定給他的第五部作品一個完整的結局。

    本來團隊今天早上就要返回曼谷,可惜導演帶著攝影組迷路在外頭不知道哪個地方,只剩下男女主獨自待在這座古城,手機也沒有信號,聯系不到其他人。

    謝嘉誠也是被鄭安容這部電影折磨得不行,翻來覆去情緒崩潰過無數次,無奈上了賊船一時半會也下不去,只能咬牙堅持。

    盛嘉宜看他一臉緊繃,就差沒有把想離開三個字寫在臉上,有些可憐他的精神狀態,勸道:“坐下來休息一會吧,你就算站再久,他們不回來,我們也走不了。”

    謝嘉誠嘆了一口氣,終究是頹廢又喪氣地坐了下來。

    “誠哥,你看起來狀態很差,怎么了?”盛嘉宜覺得有些奇怪。這幾天一直在拍戲一直被導演折磨的人明明是她好不好!怎么謝嘉誠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我在想,這部電影什么時候能拍完,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才能結束。”

    “應該快了吧,你也不要太擔心啦,以我的經驗,你這個角色很精彩,多半會拿獎。”盛嘉宜說,“鄭導的水平,基本只要表現不太差,戲份夠多,最后都會拿獎,只是獎項大小的問題而已。”

    她覺得謝嘉誠實在沒必要這樣憂心忡忡,他當初接這部電影的目的就在于轉型,只要最終能達成目的,浪費了一年又能怎么樣呢?這一年也沒耽誤他去拍其他的影視作品,更何況拍到一半合作的女主角成了戛納影后,換成別的男星,早不知道該有多開心才對。

    “你已經拿了很多獎了。”謝嘉誠卻忽然說,“我已經很難追上你了。”

    盛嘉宜甚至難得沒能理解對方話語里的意思,她只覺得莫名其妙:“對啊,我是拿了很多獎,但是你為什么要和我比呢?但我拍電影也不是只為了拿獎,我覺得拍電影也挺有意思的,對不對?和鄭導合作,過程呢也許是痛苦了一些,但是他的一些理念,對于演員來說很實用。”

    謝嘉誠懵懵懂懂看著她。

    他迷茫的樣子和阿星如出一轍,盛嘉宜看得一愣。

    她在這一刻才意識到一點,那就是謝嘉誠說不定能替代程良西在鄭安容心中的地位。謝嘉誠出道了很多年,但他的心性依然像一張白紙一樣,他是除了帥之外,沒有太多個人特質的演員,導演向他灌輸什么,他就演繹什么,他拍肥皂劇的時候足夠帥,拍文藝片的時候也可以夠文藝。

    而她和程良西,太具有個人風格,鄭安容能在他們身上找到的靈感也許會越來越少,這是導演名氣和演員名氣都越來越大所帶來的必然結果,或許有那么一天,她不會再拍鄭安容的電影,甚至這一部電影,都有可能會是他們合作的最后一部影片。那她該怎么辦?像李孟華說的那樣,去好萊塢?還是結婚息影?

    盛嘉宜想不通的問題她決定不想。

    謝嘉誠抽手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想要點燃卻發現沒有火機。他們搞文藝的,其實多多少少都會抽煙,只不過有的人上癮,有的人最多只是偶爾需要兩根解解煩悶,謝嘉誠是后者,盛嘉宜見到他抽煙的次數不多。見他上下口袋都摸了一遍,略有些窘迫的樣子,盛嘉宜從隨身背包里摸出一個打火機:“要火?”

    “嗯。”謝嘉誠悶悶地應了一聲。

    盛嘉宜湊過去,兩個人不免挨得近了一些。

    太陽曬過來,街上隨時都因風揚起猛烈的灰塵,天上的云不知道怎的壓得很低,火機擦亮的那一刻,盛嘉宜聽到快門的咔嚓聲。

    和他們隔著好幾個土坡,遠處的樹林里,有熟悉的白光亮起。

    盛嘉宜皺了皺眉:“怎么這里也有狗仔?”

    “我去找他們。”謝嘉誠眉* 頭微蹙,便要朝那邊去,被盛嘉宜攔住,“算了。”她搖搖頭,“等你找到他們,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那邊是密林,不安全,隨他們好了。”

    一張照片而已,沒親沒抱,不過站得近些,能怎么樣?

    鄭安容一行人直到下午四點才乘著突突車回來,摩托車引擎聲音很大,隔著半條街都能聽到。

    素可泰這座古城都在這個瞬間被驚醒。

    “我們給你們打包了咖喱海鮮炒面,才十泰銖,實在是便宜,而且味道要比香江的好上許多。”鄭安容身邊的攝影師從突突車一側的斗中跳出來,向謝嘉誠和盛嘉宜晃了晃手上的白色塑料底。

    “拍到了古佛。”鄭安容邊走邊對盛嘉宜激動地比畫,“拍到了太陽,剛好斜著穿過大佛的頭頂,落在湖里,倒影也很好看,水中的太陽剛好位于廟宇和佛陀的縫隙里。”

    盛嘉宜把玩著打火機,興致缺缺:“是嗎?那也就是說只剩下最后幾個鏡頭,拍完就可以殺青,什么時候回曼谷。”

    “馬上就走。”

    “車呢?”

    “乘船,我們從湄南河上回去。”

    十二月的湄南河已經不是雨季,水流平穩,沿大江而下,鄭安容覺得比擠在悶熱的巴士中更加舒適。他的這個提議也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可,因為終于看到了漫長的電影拍攝結束的曙光,所以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明媚,迫不及待想要趕緊回到曼谷。

    河流兩岸是廣袤的沖積平原,再遠處是不高的山丘,偶爾有古寺一閃而過,水流渾濁,呈現暗淡的黃色。

    泰國有許多條河流,但只有湄南河,被認為是母親河。

    近些年來泰國經濟飛速發展,金融業、地產業都相當有名氣,地皮的價格也屢次翻新,沿著河流兩岸,曼谷市區最奢侈的酒店都建立在此,船只停泊在就近的泊口,靠近一行人下榻的文華東方酒店。

    盛嘉宜和身邊團隊人員說說笑笑走進酒店大門,正玩笑著晚上找個夜市去吃Mookata(泰式火鍋),卻被人推了推手肘,人群的嬉鬧聲都淡了下來。

    “徐少來了。”年輕的女孩壓低嗓子對盛嘉宜說。

    劇組的人都有點怵他,據他們同盛嘉宜說,覺得徐明硯很高冷,看起來很不好接近的樣子,事實也是如此,曾經有女孩也想著借徐少探班的時候,略微展示美麗,以贏得對方芳心。雖然知道比美貌,難以匹敵盛嘉宜,但想著男人的本質就是愛偷吃,有了一個好的并不耽誤他吃外頭不好的,所以仗著自己頗有姿色,仍是迎難而上,十分殷勤。

    卻沒想到徐少連眼神都沒給她留一眼,轉頭就叫人告訴了盛嘉宜和鄭安容。

    工作人員竟然敢插手女主角的感情生活,在鄭安容和制片人看來自然是不能容忍,當即就要把那個女孩開除。盛嘉宜知道后倒是沒什么反應,反而體諒女孩得到一份工作也不容易,便隨口戲謔了一句,叫制片人只給她換到后勤崗位,不再留在前頭做場務。

    盛嘉宜對人以寬容柔和著稱,但此事過后,在她身邊工作,人人都謹慎萬分。因為知道她一句,就能叫她們丟了工作。男人雖好,靠色相上位的道路也不是人人都有那個本事走,工作卻是實打實地能給自己帶來收入。在香江做打工仔,尤其是影視圈的打工仔,就不要談論什么勞工權利了,和黑工也沒有太大區別,能勉強過活實屬不易,大家都不想得罪如今的港圈一姐盛嘉宜。

    連帶著徐少,就不太受待見了。

    盛嘉宜看到空降到這里的徐明硯一愣。

    他這個時候不應該在東京?

    “你怎么來了?”她迎上去。

    徐明硯淡淡瞥了一眼謝嘉誠,兩人隔著酒店門廳對視,中間的水晶吊燈太耀眼,晃得盛嘉宜眼睛疼,她沒來得及看清,但是其余人卻莫名感到冷風穿堂而過,吹得后背脊梁骨一陣抖擻。

    這可是熱帶!哪里來的冷風?

    僅僅是那一個瞬間,徐明硯別開眼,不再管沉默著的謝嘉誠,輕聲對盛嘉宜道:“我來陪你過生日。”

    “我的生日。”盛嘉宜捂住嘴,瞪大眼睛。

    她差點給忘了!

    英雄本色

    “我忘記了。”盛嘉宜靠近徐明硯, 撒嬌般地小聲道,“而且還有好幾天呢,我本來準備回香江過生日。”

    徐明硯順勢牽住她的手, 盛嘉宜不覺得有什么奇怪,任由他牽著, 一邊問身邊的助理阿香:“阿香,你怎么也不告訴我徐先生來了。”

    阿香沖她擠眉弄眼,眉毛都快飛到天上去。

    “怎么了?”盛嘉宜在有些事上出奇的遲鈍, “你的臉還好吧阿香。”

    “我”阿香無語凝噎。

    阿香徹底放棄了提醒自己的小老板。隨便她吧, 反正她不會在乎自己和謝少的照片是不是已經刊登在報紙頭條上, 大概率也不會在意徐少是怎么想的。這照片的傳播速度堪比蝗蟲過境,不出兩個小時已經滿天飛, 公司對于盛嘉宜這些無傷大雅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會干涉太多,哪知道徐少竟然空降曼谷, 看樣子是要興師問罪。

    小老板的情緒波動不大,這意味著她能給予身邊人的情緒價值也很少,反正有的是男人會對她甜言蜜語,為她提供快樂,徐少是其中翹楚, 很懂得怎么讓嘉宜開心,牢牢把守著正宮地位寸步不移,地位相當牢固。而謝少對嘉宜的好感, 劇組里的工作人員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來, 兩個人拍愛情片, 只有一個人動了真感情,這事就很難辦。

    謝少平日里也是萬眾矚目的大明星, 可惜比起徐少除了帥可謂是一無所有,就是那個帥,也不竟然全然勝過徐少。阿香平日里每天在劇組和場上姐妹們邊啃西瓜邊看戲,聽她們點評幾個男人,徐少高冷、謝少溫和、程少風流,各有各的優點,也各有各的缺點,但要說到誰最適合做男友甚至丈夫,徐少以其高達千億的身家毫無懸念勝出。

    阿香跟在盛嘉宜身邊,想的也更多一點。她擔心徐少一氣之下把謝少封殺了,徐少的堂叔叔是無線的大股東,在影壇的勢力相當驚人。

    謝嘉誠看到徐明硯帶著些挑釁地緊握著盛嘉宜的手,淡淡一笑。他不害怕,也沒有過多的情緒。

    他知道自己爭不過,也知道徐明硯不會對他做什么。

    熟悉盛嘉宜的人都知道她的手段厲害,把徐明硯吃得死死的,連一句話都要說得小心翼翼。

    其實經紀人提醒了他很多次,不要和盛嘉宜來真的。身經百戰、老道萬分的經紀人強調過,盛嘉宜這樣的女人,要么不結婚,結婚的話就不可能嫁給一個娛樂明星。

    謝嘉誠的經紀人叫王建安,北京人,很早之前就來到香江工作,在香江和內地娛樂圈都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同何希月關系相當好,很早就對盛嘉宜這個女明星有所了解。

    王建安說盛嘉宜和別的明星不太一樣,她要的好像不是榮華富貴,也不追求什么藝術成就,很少有人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戛納電影節后,他就這件事玩笑般問過何希月,結果何希月說,她想要的是自我價值的實現。王建安剎那間笑出聲,盛嘉宜已經很紅,早早就拿到了別人一生都求之不得的榮譽,有一個年輕多金還忠誠的富家公子哥追求,她還有什么自我價值沒有實現?從一個偷渡的無戶籍的城寨女孩到國際巨星,她還有什么自我價值沒有實現?

    沒想到何希月這個沒讀過幾天書的女人和他聊了一晚上的哲學,仿佛鄭安容上身一樣,將他聊得暈暈乎乎,分不清東南西北。到最后,王建安只記得幾句話,他回去仔細拜讀了一番相關的著作,這才敢揣著書來跟自己的寶貝大明星謝嘉誠分享。

    王建安說:“嘉誠,盛嘉宜是一個很有想法的女人,她想要做一個可以影響別人,改變世界的人。你不能為她提供助力,就不要對她動真感情,因為她不會選擇你。”

    他對她沒有用處,所以她的目光從來不在他的身上停留。

    那徐少呢?他知道嘉宜是這樣想的嗎?還是說他知道,但是他甘之如飴?徐少倒是的確可以給嘉宜很多幫助,謝嘉誠知道她最近動了想去好萊塢的念頭——李孟華導演一直在勸她,而李孟華本人這幾年也頻繁前往美國學習電影制作。

    亞裔在好萊塢受到排擠和打壓,徐家在灣區一帶根基深厚,徐少可以幫她。她想繼續當演員也好,又或者未來積累了名氣想要退圈從政也好,徐少都是她最好的選擇。

    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東西,其實也談不上失去。

    謝嘉誠面色如常朝著盛嘉宜走過去,停在她眼前,開口,聲色悠揚:“嘉宜,你生日那天大概還沒有殺青,之前劇組就說了要給你準備蛋糕,我們一起給你慶生。”不等盛嘉宜回答,他又問徐明硯,“徐少要是不忙,也可以來。”

    爭不過是一回事,氣一氣徐明硯又是另外一回事。

    有錢怎么了?有錢了不起?

    畫面太美,工作人員不敢看。阿香偷偷躲到盛嘉宜后頭,覷著她的臉色,發現她面色如常!根本不在乎眼前兩個男人是不是在為她爭風吃醋,甚至覺得有點不耐煩,但是又不想插手,于是轉著手腕,仔仔細細查看自己的指甲。

    嚯,不愧是嘉宜。

    徐明硯看到謝嘉誠的挑釁,微微挑眉。

    兩人身高相符,一人俊秀,一人清雅,面對面站著,旁邊還有個艷光四射的絕世美人,三人一起,叫旁邊觀戰的忍不住吞口水。

    過了幾秒,徐明硯微微一笑:“我聽嘉宜的,她想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盛嘉宜終于放棄對指甲的興趣,抬起頭:“走了。”

    另一只交握的手扯了扯徐明硯。

    “過幾天的事,過幾天再說吧。”她溫聲對謝嘉誠道,并沒有忽視對方驟然黯淡的神色,但她沒有太多想法。

    她不愛演員,因為和自己合作的男明星,都分不清什么是戲中,什么是戲外。

    他們長時間相處,待在一起的時間比誰都要長,互相一遍又一遍說著我愛你,會親吻,會擁抱,會做無比親密的動作,久而久之,他們覺得這就是愛情。

    這不是愛情,這只是一份工作。他們愛的也不是她,是想象出來的那個完美的角色。

    盛嘉宜拉著徐明硯上樓,讓他等自己洗個澡,再一起出門。

    夏季雖然氣溫要低一些,但是日常還是能達到三十攝氏度,在外面拍一天戲,身上少不了汗水,盛嘉宜一直不喜歡沾滿灰塵的感覺。浴室中水聲淅瀝,徐明硯靠著落地窗邊的扶手椅坐下,Jim Thompson 泰國絲綢鋪在小幾上,柚木地板呈現出偏深的褐色,像陳年的樹皮,空氣里有淡淡木香。

    盛嘉宜在里面洗澡,他很難靜下心來,只能隨意翻動桌上報紙。

    傍晚剛送來的報刊上赫然印著盛嘉宜和謝嘉誠靠在一起的照片,徐明硯不想看那張相片,瞥了一眼就把它塞到最下頭。

    香江的新聞更新得和曼谷一樣快。

    他本來要去東京,就因為那張照片臨時改了主意。

    隔著些距離,照片拍得有些模糊,眩目的陽光下,盛嘉宜和謝嘉誠站在廊下,兩個人挨得很近,謝嘉誠低頭,就著盛嘉宜手中的打火機,點燃嘴里叼著的香煙。

    報刊主編不是不知道以這樣一張不算過分親密照片想要造謠難度有多大,只能在下面寫道——陽光綠樹,俊男美女,站在一起就是美好的樣子。

    美好?

    徐明硯冷哼一聲,沒有心思再看報紙。

    窗外是一大塊翠綠色的草地,棕櫚樹的葉子被地燈照亮,散發著柔和的光暈。

    對面的落地窗則面朝湄南河,河岸兩畔燈光璀璨。

    這五年,泰國是東南的明星國家,GDP年均增速高達9%,是亞洲的第七大經濟體,在東南亞,僅次于擁有大量橡膠、金屬礦產、石油、天然氣的印尼。

    泰國的中央銀行也被認為是亞洲技術最高的央行之一,高薪雇傭全球頂尖經濟學者,花費巨資將本土人員送往西方高校研修,用來打造泰銖兌美元的復雜的“軟掛鉤”機制。

    盛嘉宜出來的時候看到徐明硯站在窗邊,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在看什么?”

    她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眼神,看到夜幕中靜靜流淌的湄南河,與河上色彩繽紛的游船。

    “嘉宜。”他忽然道,聲音平淡,“我記得你會擅長風險模型測算。”

    “為什么這么說?你難道不會嗎?”盛嘉宜失笑。

    徐明硯沒有道理不會,他做過聯邦儲蓄銀行的高級分析師。

    “沒有你那么專長。”他說。

    準確來說,盛嘉宜當年在財政司干的那一套分析,跟經濟沒有多大的關系。他們那四五個香江人也是財政司專門聘用——梁振松有自己的小九九,不愿意使用外籍人。她們的工作就是設計專門的計算機模型來監測往來香江的外匯、利率、股市指數,防止國際上部分投資者乘機攻擊國際金融中心與自由貿易港。

    西方管這叫做Quantitative Finance。

    不是人人都有這個能力做寬客,東南亞如今擁有高水平的數學、統計學和計算機編程能力的人本來就是少數,也不是每個寬容的模型都真的有用,這取決于她/他是否有頂級的智商、頂級學者的指點,以及是高度發達的金融工具和市場結構實踐。

    這種人在北美都不多,在這里就更少。

    好巧不巧,他眼前站了一個。

    “這么和你說吧。”盛嘉宜擦著未全干的長發,濕漉漉的水汽混合著玫瑰花的清香,馥郁奪人,“理論上我可以用Krugman第一代模型或Obstfeld第二代模型來給你測算泰國經濟風險,挑一些資本流動性、外匯儲備覆蓋率、利率做參數,也許還要加上壓力測試,假設外匯儲備突然減少50%什么的。但是你要知道模擬只是模擬,現實會因為人的想法改變,計算機不會變。更何況最稀缺的是數據,很難拿到這么多指標的具體數據,當然你應該有辦法。”

    “怎么?”盛嘉宜說著笑了起來,“擔心你在泰國的投資打水漂?”

    徐明硯指著報紙上一條新聞給盛嘉宜看。

    盛嘉宜湊過去一些。

    那真是條微不足道的新聞,難得被他注意到。

    一則短債違約的新聞。

    就因為這個原因?

    盛嘉宜都覺得有些吃驚了。短債違約的情況雖然不少,但也普遍存在,即便是她,看到這條短訊大概也是一掃而過,不會產生更多的聯想。

    她指了指酒店配置的計算機:“個人計算機處理不了你要的東西,得Cray T3D這樣的超級計算機才行,你讓你的員工去處理。”

    “你太高估我們這些可憐的企業家了。”徐明硯聞言失笑,“你說的那臺計算機,在匹茲堡超級計算中心,連NASA都還在用它的上上代。”

    “那我也沒辦法。”盛嘉宜白了他一眼,“算力決定計算的結果。”

    “我只要一個不可靠的結果。”

    盛嘉宜沉默了一會,伸出手:“先給錢。”

    “要多少。”

    “越多越好。”她說。

    有錢不賺是傻子,反正他要的是草稿版本。

    “一千萬。”

    “成交。”盛嘉宜和他一拍即合。

    英雄本色

    酒店庭院里停著一輛雪白的勞斯萊斯銀色轎車, 見到他們下來,身著黑色西裝的司機已經急忙拉開車門。

    豪華轎車的內飾同樣不俗,使用了大量原木, 底部鋪滿厚厚的羊毛毯,踩在上面軟乎乎的。

    天氣仍是炎熱的, 打開車門那一刻冷風撲面而來,盛嘉宜哎呀一聲:“我現在已經不能離開冷氣機了,看來由奢入儉真的很難。”

    徐明硯被她逗笑:“為什么要由奢入儉?努力不就是為了享樂?”

    “努力也不一定有資格享樂, 大少爺。”盛嘉宜毫不留情地抨擊他, “錢都被你們賺走了, 打工仔,掙點辛苦費而已, 還要看老板的臉色。”

    “我對我的員工一向很好。”

    “我看你的助理jerry可不是這么想的,他每次看到你的表情都很痛苦。”

    “那是因為他長得就很苦大仇深。”

    盛嘉宜跟著徐明硯去了一家高級餐廳吃晚餐,喝了一杯紅酒, 到頭來也沒搞清楚他突然跑到曼谷是要做什么?專程為了要她幫忙測算泰國的金融風險?這種打電話也能溝通的事情就沒必要不遠千里跑過來了吧。

    要是阿香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要說她一句不解風情了。

    “你不應該來。”盛嘉宜說,“這和我們打算的不符合,你來的次數太多了,他們畏手畏腳。”

    “我要是不來, 怎么證明我在追求你。”頂著盛嘉宜不贊同的眼神,徐明硯隨口找了一個理由。

    盛嘉宜瞪了他一眼,他這才收斂了些愈發擴大的笑容, 和她談起正事。

    “你要我打聽新安會和勝和會在泰國的人馬和據點, 我都已經打聽清楚了, 新安會的人多一些,集中在中部和北部城市, 曼谷也不少,領頭的是一個叫邱芳繼的疊|碼|仔,每年從澳城那邊拿到天價酬勞,同時也維護在泰的地下錢莊。”

    “和你猜測的結果差不多,邱芳繼是直接同宋家打交道,而非像在香江那樣,新安會還要通過林家才能接觸到宋家,大概是因為覺得涉及跨國交易,兩邊法律條款對此都相當縱容,所以沒有那么多的忌諱。”

    宋家盤踞在澳城已經六十多年,根基深厚。當年盛婉的例子在前,對于這種本土大集團背后的勢力,如果不能一擊得手,只會后患無窮。

    今天的平衡和安穩,建立在她、梁牧、宋元、徐明硯四個人間,相互制衡之下,才有了片刻的安寧。有徐明硯在,宋元就要顧忌著自己得罪了他之后的下場,宋元不發話,新安會做事始終束手束腳,而只有梁牧當龍頭,勝和會以陳深為代表的極少數兩三個漏網之魚的元老才會在她的事情上按兵不動。

    一旦其中有一個人撕破臉皮,都會把問題鬧大。

    擋在她面前的人實在太多了,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絕不能隨意再被他們拉下去。

    盛嘉宜抿了一口紅酒,沉吟道:“宋元在澳城基本可以說是無懈可擊,這么多年,連賭王都動不了他,別人就更沒有機會了。他不擔心,自然也有他不需要擔心的理由,邱芳繼能在泰國為他賣命這么多年,想必也抓不到把柄。”

    “不是抓不到,是沒有人想抓,也不敢抓。”徐明硯說,“泰國本土勢力很弱,強勢的都是國際勢力,其中又以歐美為一派、東南亞移民為一派、中國人為一派。有人私下向我透露,邱芳繼每年至少要從宋家手里拿走三百萬美金,可想而知他幫忙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

    “如果抓到邱芳繼,有多大的把握把他引渡回香江處理。”盛嘉宜垂眸看著手背。

    她一直是一個體貼的人,總是會給親近的人很多次選擇。就比如徐明硯,他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資本家,可他說到底現在是個投資者,他風光霽月,大可不必將自己置身險境,卷入三|合|會的紛爭中。

    她也不想把他扯進她的漩渦中,所以在城寨的時候才試圖甩開她……可是后來,是他自己決定站在她這邊。這樣也好,他的支持,對她來說,是前所未有的助力。如果是她自己獨自一人,她大概都查不出邱芳繼這個人的存在,徐明硯就有辦法,盛嘉宜不管他想了什么辦法,她只要結果。

    而梁牧,她也給過他選擇……

    是他自己選擇回來。

    徐明硯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有難度,他首先已經獲得了泰國身份,他的妻子是泰國人,很有背景,黑白通吃,這是他能在這里混得開的前提。但不是沒有可能,他沒有注銷香港永久居留權,如果香江那邊愿意要,泰國這邊愿意送,就可以把他引渡回去處理。”

    泰國說是別國地界,各方勢力錯綜復雜,變數太大。

    “香江肯定想要。”盛嘉宜說,“黃智賢快要退休了,這是他揚名立萬,再上一層樓的最好機會。問題就在于泰方愿不愿意把人交出去。”

    徐明硯沉思了片刻:“我來給你想辦法。”

    “還記得郭明瑞嗎?”

    “泰國首富?”盛嘉宜挑眉,她和徐明硯最初在半山相見那一晚,郭明瑞的直升機曾在兩人頭頂掠過。后來偶然聽徐明硯談起她才知道,郭明瑞那時剛查出身患胰腺癌,他到香江來,是為了治病。

    “他祖籍在潮州,當年聯合三位僑民創建泰夏銀行沒多久,就遇上太平洋戰爭,全部資產被日本沒收,戰后清算歸還財產,因為祖母祖籍為潮州的緣故,祖父幫了郭明瑞不少忙,郭家與徐家算得上世交。由郭家出面,只要理由足夠,引渡不是問題。”

    “郭家能保證萬無一失?”

    “要是做不到,郭家也就別自稱什么泰國首富、世界富豪了,泰夏銀行幾乎把持著國家經濟命脈,除香江匯港銀行外,整個東南亞就屬泰夏銀行體量最大,郭家自己也是做黑市交易起家,和泰方高層關系緊密,董事會中有兩位董事擔任副總理,邱芳繼不過是流氓地痞,郭家不至于連他也動不起。”

    他說得隨意,盛嘉宜聽在耳中卻知道這一切絕對沒有那樣簡單。

    郭家解決邱芳繼自然不難,難的是如何讓郭家出面。

    “郭明瑞如今病入膏肓,離咽氣也差不了多久,泰夏銀行總裁職位在長子手中、信托和國際業務在次子手中、保險在三子手中、證券公司在四子手中,唯獨幼子郭錫云是他的第六個情婦所生,還沒有進入董事會。香江區域業務換一個邱芳繼,這筆買賣,郭錫云不會不做。”徐明硯說得有些含糊,但是點到即止。

    所以他早就想好了該怎么處理。

    盛嘉宜打量著他。

    徐明硯有些好笑:“怎么了?”語氣調侃,“擔心我開的價太高?郭錫云人不錯,他來執掌香江業務算是自己人,總比別人上位好,這個職位說起來關鍵,但不會威脅到董事會主席這個核心位置,郭家也愿意換……不讓郭錫云來,那就只能由別姓股東坐鎮香江,還不如郭錫云。”

    “不是。”盛嘉宜搖搖頭。

    她只是覺得誰做了徐明硯的眼中釘,那可真是倒霉透了。

    這個主意最開始是她出的。魏家這么多年來辦法用盡,都沒有解決掉自己的眼中釘,說明澳城就不是個能下手的地方。徐明硯自己都承認過要動宋氏家族幾乎不可能,盡管體量差距龐大,但僅僅靠資金上的威脅,傷不了這些東南亞富豪的根本。

    盛嘉宜只告訴了徐明硯,宋家除了公海上的郵輪,或許還控制了泰國和老撾的錢莊,他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

    從找出邱芳繼這個人到順著脈絡找到可以解決問題的郭家這個切入點,他只用了短短兩個月的時間,甚至已經搞明白邱芳繼每年可以從宋家手中拿到多少錢。

    越是默默無聞的小人物,背后越是不知道涉及多少盤根錯節的勢力,又需要花費多少精力來抽絲剝繭。

    “你準備什么時候動手?”

    “等你離開曼谷以后,警方就會抓捕邱芳繼。”

    “為什么要等我離開?”

    “因為不安全。”徐明硯低聲道,“非常不安全,在曼谷,一旦生變,也許我們根本來不及反應。邱芳繼不重要,你的安全最重要,殺青后我會安排飛機把你送到新加坡,連香江都不要回去,只有在新加坡,我才會放心。”

    盛嘉宜沉默了幾秒,說:“好。”

    曼谷仿佛一座具有勃勃生機卻又還未來得及實現現代化的城市,沒有那么多摩天大樓,但是比起亂糟糟的金邊,它的街道寬敞,到處立著巨大的廣告牌。夜晚市區燈火通明,車流如織。

    路過夜市,他們兩個下去逛了逛。攤子上擺滿熱帶水果、糯米飯、椰水,炭爐上燒著冬陰功湯,全程幾個保鏢都緊緊貼著他們,如臨大敵。

    路過一家報刊亭的時候,盛嘉宜無意一瞟,看到了一張中文報紙上,竟然有她和謝嘉誠的照片,而且竟然是下午在素可泰被狗仔偷拍的那一幕。

    盛嘉宜:

    這也傳得太快了。

    她回頭看了徐明硯一眼,恍然大悟。

    就說嘛,他怎么會突然跑過來,事前也不說一聲。

    順著她的眼神,徐明硯也看到了那張照片,臉色一凝。

    “吃醋就吃醋嘛。”盛嘉宜輕哼一聲,點了點他的肩膀,“不要太在意啦,雖然我身邊呢,是有很多帥哥——”她笑瞇瞇道,“但我最喜歡的還是你。”

    好看又好用,這點別人比不了。

    她踮腳親了他臉上一口。

    徐明硯頓時覺得心里仿佛在這個瞬間痛痛快快下了一場大雨,清風拂面,沖散了熱帶悶熱的氣息。他低頭看著她,目色深沉,英俊的面龐在白色燈光流轉間如圭如璋。

    盛嘉宜面上一熱,把他推開了一些:“在街上呢。”

    大庭廣眾下接吻,她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徐明硯停了幾秒,再開口時,云淡風輕:“回酒店?”

    挨了盛嘉宜一記嗔怪的眼刀。

    她拉著他的袖子,兩人繼續慢慢走在街頭。

    她跟他聊素可泰:“很小的城市,在平原上,太陽很大,湄南河的水渾濁平緩,有很多廟,看起來跟吳哥窟差不多,金色的塔頂、浮屠浮雕、斷壁殘垣,街上餐廳很少,甚至連店里都很少,仿佛與世隔絕。”

    “想去這樣的地方生活一段時間嗎?”徐明硯問她。

    盛嘉宜搖了搖頭:“不,我不會,但是我覺得,也許有些人會。”

    英雄本色

    綠色的椰林在風中輕輕擺動。阿May提了提肩上的包鏈, 抬頭望著眼前的音像店。

    她被店門口巨大的海報吸引,那是一張來自電影《蒂凡尼的早餐》中的劇照,身穿黑衣的奧黛麗·赫本帶著黑色墨鏡, 脖頸間顯眼的大串珍珠項鏈在陽光下因為反光而刺眼奪目。

    阿May手里握著和海報里差不多的面包,站在玻璃前, 呆呆看了一會,不由自主踏進店門。

    她曾經如影片中的女主角霍莉·戈萊特那樣沉迷于金粉世界,因為金錢和身份找不到歸宿, 她擁有同樣的美貌, 但幸運的是, 她很快從那樣的生活中清醒。她不愿意將那段經歷稱之為沉淪,好與不好都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無關乎失去,自然也沒有得到。

    門前風鈴因為她的動作叮叮當當響了起來。

    貨架上擺著一長排臺灣著名玉女歌手的碟片,阿May仔細看過去, 從1977年第一張專輯一直看到1991年。

    阿May曾經是一個居無定所的應召女郎,她白天漂泊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晚上等待客戶的光臨,偶爾回到九龍城寨,在狹小黑暗的室內休息。身為這座城市的邊緣人物, 她像幽靈一樣活在一個個角落里,從黑暗走到光明,看起來只差一步, 她卻花費了很多年的時間。

    有腳步聲響起, 由遠及近。

    陽光實在是太熱烈了, 眼前是一面玻璃,強光照射, 她眼睛幾乎睜不開,只能繞著碟片柜緩緩移動。

    室內流淌著輕緩的音樂。

    那是《蒂凡尼的早餐》影片中的主題曲《moon river》。

    赫本抱著吉他在窗臺彈唱,歌詞說的是:那些離開故鄉去大城市尋求名利的人們,往往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成功與地位。然而,現實卻常常事與愿違,他們最終可能一無所獲,甚至落魄街頭,甚至一生都無法返回自己的家鄉。

    阿May終于停了下來,她站在走廊的盡頭,下意識抬起頭。

    在貨架的另一個盡頭,她看* 到了穿著藍色牛仔外套的阿星,那一秒,她像過了一生一樣漫長。

    阿May的一天會遇到許多人,六百萬人里只有寥寥幾人會和她說話,這幾人只有一兩個會和她成為朋友,再然后,他們陸續分別離開。命運的齒輪轉了無數次,偶爾也會牽引著他們尋找原定的軌跡。

    緣分到來的時候,他們終將再次相見。

    **

    阿香靠近盛嘉宜:“嘉宜,徐少那邊剛剛打電話過來,催你盡快去機場。”

    “你有按照我說的去告訴他嗎?”

    “我按照你的要求說了,但是為什么要和徐少說整個劇組都要到晚上才離開呢?”阿香不解,“明明大家下午都走了。”

    “急著走做什么?”

    阿香一愣。

    她不知道計劃,盛嘉宜也不曾和她提起。按照徐明硯的計劃,她上飛機那一刻起,就是警方動手抓邱芳繼的時候。為了避免夜長夢多,逮捕這位邱先生后,他和他的同伙將全部以跨國犯罪的名頭全部被引渡至香江,以避免在泰國受審的過程中發生意外。至始至終,都將由郭家出面來辦這件事,郭家深受王室器重又把持著金融命脈,隨便找一個名頭都就敷衍過去,只要邱芳繼供出宋元,接下來的一切都將有澳城魏家接手。徐明硯相當于在中間充當掮客,左手倒右手就能把事辦妥。

    但想得再好,也怕出紕漏,所以要等盛嘉宜離開。她跟著劇組一起,很安全,那些人膽子再大也不敢對一整個電影拍攝組動手。

    “我讓你聯系的人,你聯系了沒有?”盛嘉宜低下頭,隨意說道。

    “聯系了。”阿香嘰嘰喳喳,“為什么要用公用機給梁先生打電話告知他你走的時間呀嘉宜,梁先生不是香江人嗎?你不是要去新加坡嗎?對了,梁先生和你到底是什么關系?”

    “不該問的不要多問。”盛嘉宜笑著去摟她,“阿香,你是我的人,只要聽我的話就好了,按照我說的去做,我說什么,你就做什么。”

    阿香溫順地點了點頭:“好。”她不是一個心思很多的人,在盛嘉宜身邊,即是助理,也是貼身的保鏢,她拿的薪水很高,是她在武館這輩子也拿不到的錢,盛嘉宜人很好,對她也很好,她說什么,自己就做什么。

    盛嘉宜開始自己動手收拾行李,。

    她不跟劇組一起回香江,所以走得最晚,拖延了許久,等到下午鄭安容離開曼谷,劇組所有工作人員都已經離開,天色也漸漸暗下來。

    原定三點起飛的私人飛機,直到現在還在等她。

    一直等到時針指向七,盛嘉宜才扣好行李箱,將一只昂貴的百達翡麗表戴在手腕上:“走吧。”

    轎車開在街頭,夜色已從天邊開始蔓延,夕陽沉沉,暮色依稀,翠色手表泛著清透的冷光。

    開出市區一段路后,駕駛座上的阿香忽然神情一滯:“不對。”

    “怎么了?”盛嘉宜扭過頭看著她。

    “有人跟著我們。”阿香凝重道,“不清楚是什么人,是不是狗仔?”

    盛嘉宜看了一眼后視鏡,背后的確有一大片刺眼的車燈。

    “先開快一些。”盛嘉宜說,“看能不能甩掉他們。”

    “好。”阿香一腳油門踩到底,車如離弦的箭沖了出去。

    “他們跟得很緊。”十分鐘后,阿香嘴唇已經緊張得開始泛白。這不可能是狗仔!在國外,從不會出現大量跟車的狗仔,身后的車輛一直緊緊貼著她們,盛嘉宜原本計劃和劇組人員一起到機場,根本沒有安排保鏢跟在身邊!

    一輛車甚至超到側邊,試圖去撞她們,剎車片發出呲咔一聲響,阿香一停一頓,看了一眼儀表盤,將方向盤拽緊,再次狠狠踩下油門。

    依然甩不開,后頭的車輛來勢洶洶,一看就訓練有素。

    盛嘉宜嘆了一口氣:“停下來吧。”

    “什么?”

    “停車。”她說,“這樣開下去,要是出了車禍我們都得沒命。”

    “可是”

    “他們不會把我怎么樣的。”盛嘉宜冷笑道,“至少不會在這里。”

    邱芳繼只要不是個徹底的蠢材就能想明白,在這里對她動手等著他的就是死路一條,唯有以她為人質要挾徐明硯,自己才能逃出生天。

    車速逐漸慢了下來,見他們熄火,后面的車也跟著停下來。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們已經行至陌生的地方,路邊是大片大片棕櫚林和稻田,一望無際的原野靜靜仰倒在黑云下,沉悶的大地仿佛一頭熟睡的兇獸,待日光徹底落下,就將露出自己兇狠的獠牙。

    后車上陸陸續續下來五六個身穿黑衣的人,手里明晃晃拿著長刀,為首上來敲了敲窗戶,盛嘉宜按住阿香發抖的手,降下車窗。

    “盛小姐。”那人說,“煩請你跟我們走一趟了。”

    **

    太平山頂。

    郭錫云很喜歡從這個高度看香江,山巒起伏的動線上樓房林立,海灣上飄著郵輪星星點點,夜間燈光璀璨,仿佛將世界都踩在腳下。

    徐明硯在他身后泡茶。他泡的很仔細,這手技術是同老師父學的,什么時候以何種角度注入熱水,潤蒸多長的時間,這都是有講究的,茶泡不好,味道就損失大半,既要有耐心,也要細心,是個慢功才能熬出來的細活。直到他倒掉最后一泡茶水,這才緩緩抬起頭,看到這在窗前的郭錫云,不緊不慢道:“以后這樣的風景,有的是時候看。”

    郭錫云轉過頭。他是郭明瑞最小的孩子,今年才三十六歲,頭上最大的哥哥已經近六十的高齡,很多時候他爭也無處去爭,父親寵愛他,卻不器重他,等父親撒手人寰,哥哥們不會也沒有精力再管他,他必須在此之前做好準備。進入董事會,手握集團核心業務,是第一步。

    徐明硯愿意拿一個江湖混混來換對他的支持,郭錫云只覺得無比驚喜。

    “你為了美人,也是難得下這么狠的手,嗯?這一條暗線牽系勢力龐大,連根拔起不知道會損傷多少人的利益,實在是麻煩至極。不過說到底,還是大家樂見其成的結局,魏家等著宋家倒霉都等了多少年了,一定會狠狠踩一腳,等到白家宋家都垮臺,大馬的金融真空由你自己填進去,也不至于忙活一場,最后除了哄美人開心,什么也沒有得到。”郭錫云彈了彈煙灰,“邱芳繼,該死。”

    “他的確該死。”徐明硯云淡風輕道,“海上郵輪能掙多少錢?跟賭客分紅,抽息按十厘算,也養不起那樣多的鷹爪。我年輕曾遭遇綁架,就是為了逼祖父盡早遠走,離開香江,授意出自誰不好說,但是這種事他們也沒少做,富豪個個夜不能寐,生怕哪一天得罪了人就被清算。”

    “就當做了件好事。”他將手中的粉彩虞美人紋小盌輕輕放在幾上,這套釉器都是雍正朝燒制,是宮廷用品,當初在倫敦花了五十萬英鎊拍下來,如今看著倒是增值了不少。

    “邱芳繼幫宋家在泰國做的事,就是有一百個他也不夠替死。”

    “都不過是鬼佬養出來的惡虎,紅毛鬼面上做盡好事,留下好名聲,私底下縱容擴張,這幾年看下來,黑暗勢力倒是比二十年前還要猖獗。”郭錫云似笑非笑。

    他并不想在這個時候煞風景提及,徐家從前就是靠賣大煙當買辦起家。從前做過什么對他們這些人已經不重要,現在在做什么,很重要。

    “徐少,我也要同你講,這一次和你合作,我是冒了大風險的。”郭錫云強調,“要是不成功,你躲回新加坡也沒人敢把你怎么樣,我是拿命在同你玩,你可要知道,邱芳繼背后是泰緬邊境那群人,而那些人背后又有什么人,你我心知肚明。”

    泰緬邊境這個地方,只要一提起,總會有一些不好的想象。但在一開始,那里也僅僅是三國交界地而已。高山峽谷、湍急的大河、復雜多變的天氣,讓它與世隔絕。當地并沒有罌粟種子,更加不生產罌粟。

    罌粟種子來自從前的印度殖民地。起初是因為氣溫合適,而如今,大國邊緣,強鄰在側,動邱芳繼一人事小,甚至動宋元也不是大事,要是拔出根莖帶出泥,那才是要命的事。郭錫云不敢把事情鬧大,他也只敢抓邱芳繼。

    “別說得這么嚴重,我為了娶到老婆,你為了拿到董事會席位,怎么看都不虧。”徐明硯雙手交叉置于身前,戲謔道。

    “你”郭錫云咬牙正要罵他,忽然感到口袋中一震,“我接個電話。”

    他從口袋里掏出移動手機:“H-ló, mii à-rai”(泰語:什么事?)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么,他面色漸漸凝重起來。

    徐明硯看他臉色不太對,心下一跳,問道:“怎么?”

    郭錫云沒有立刻回答,他用泰語對那邊罵了幾句,很快掛斷電話。這種事瞞不住,也不能瞞,幾乎沒有過多思考,他就對徐明硯直言道:“他們把盛嘉宜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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