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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本色

    光線從水泥縫隙里透進來, 借著月光,隱約可以看見地上隨意堆成小山的鋼筋水泥。

    盛嘉宜獨自坐在黑暗中,手被鐐銬銬在背后的柱子上。

    阿香沒有跟她一起被帶來, 她被放出去通風報信了。

    帶她來的人客客氣氣的,什么也沒有做, 蒙住她的眼睛,車輛大概行駛了有足足兩三個鐘頭才停下來,下車的時候她聞到了海的咸腥味, 以及海浪的聲音, 她應當是被帶進了港口的一處貨倉。

    來人把她一個人綁在這里, 就退了下去。

    盛嘉宜估摸著邱芳繼應當是想乘船逃離,他無處可去, 取道北路重重關卡,唯有往南能迅速到達泰國灣,他的逃亡路線不會不事前防備, 春武里府的芭堤雅一定是重點關注區域,距離曼谷最近的是臨海州府還有北欖府,也被稱為河口,湄南河在此入海,這里很有可能是河口。

    鐵皮劃拉在地上, 發出刺耳的聲音,燈光晃了晃,有人進來了。

    來人呼吸沉重, 舉著手電筒直直照過來, 盛嘉宜被驟然射來的亮光刺激得閉上眼睛, 只覺得陰影擋在身前,她再度抬頭的時候, 眼前已經站了一個人。

    出乎她的意料的是,邱芳繼長得極其普通,是扔在人海中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見的那種長相。他圓頭圓腦,臉上自帶一副憨厚的笑容。短而稀疏的頭發顯得有些油膩,眼睛雖不大,卻透露出一種意外的機敏,鼻子略顯扁平,嘴唇厚實,皮膚稍顯黝黑,看起來甚至可以稱得上憨厚老實,完全不像傳言中那樣窮兇極惡之人。

    他蹲下來,順著光線好好打量著盛嘉宜的臉。

    漂亮,這是他的第一個想法,暹羅出美人,而且還有不少濃眉大眼,五官精致的混血美人,但是都比不上她的美貌,她的美像佛像,似觀音,這種時候了,她竟然面色平常,波瀾不驚,七分神性三分人性,越這樣,越是美得驚人。而且她看起來竟然不怎么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嗎?難道她以為,憑借自己大明星的光環,就能救她?

    “盛小姐!彼従忛_口,聲音沙啞,竟然說得一口流利的粵語,“你說你這又是何必呢?我在這里掙錢掙得好好的,我只是想掙錢而已!你偏偏要橫插一腳你要我的命,那我也只好和你拼命了!

    他袖子里滑落一把匕首,冰冷的刀鋒貼緊盛嘉宜的臉:“你說你要是沒有這張臉,還能不能讓男人對你死心踏地。”

    盛嘉宜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要是男人不對我死心踏地,你就真的只能去死了,邱先生。”

    邱芳繼瞳孔一縮,手上又用力了幾分,刀面貼著她的臉,她只覺得一陣冷意直接插進皮膚,那刀再往下……往下一點,就可以劃開她細膩的皮膚。

    幾秒后,他手上力一松,冷笑一聲:“你說得對!

    “你名氣很大,盛小姐!彼淅涞溃叭绻荒茉诓恢挥X中干掉你,我只會惹禍上身,我也只是個替人賣命的可憐人,你的目標不是我,你應該去告訴你的男人,我現在什么都不要,給我錢,讓我走,我保證還你自由,一根頭發絲都不動你。”

    他身后暗光中還站著數人,正虎視眈眈盯著這邊。

    “明天天亮之前,給我十個億元現金,一條船,我帶著你上船,再讓他安排另外一艘船到公海來接你,確定安全后,我放你走。”

    “如果他敢讓警察過來,第一個死的就是你,我死沒關系,死之前要是能先嘗嘗你這個名美人的滋味,這輩子也算不虛此行。”

    邱芳繼扔下來從盛嘉宜身上搜出來的移動電話:“你自己同他說。”

    盛嘉宜掃了電話一眼,迅速移開眼神,緊盯著邱芳繼道:“我被綁架的事情,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還被瞞得死死的。我既然已經是你手中的魚肉,也不會怕你一句兩句威脅,你現在是國際逃犯,而我是最有名氣的華人女星,你不動我,被抓了即便判刑,也不至于死刑,但你要是敢殺了我,國際輿論下你也非死不可。現在能談條件的人,不只是你,我也可以!

    “你?”邱芳繼鄙夷地看著她,“你現在沒資格和我談。”

    盛嘉宜靠在水泥柱上,歪頭看著他:“邱先生,我和你一樣,出身貧寒,我知道走到這一步有多難。昨天,你還擁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今天,你就只能和我以命換命,你有想過這是為什么嗎?因為你沒有權力,你得到了錢,那些錢是你上頭的人給你的辛苦費,那些錢買你一條命,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死!

    看著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盛嘉宜嘴角掛起一道淺淺的弧線:“為什么你非要把自己的命搭進去呢?你還年輕,你還有的是時間去過你想要的生活,你都已經試過呼風喚雨的滋味了,卻又眼睜睜看著一切從手心里流逝。害你的不是我,不是今天,也是明天,你這樣的人,遲早有被舍棄掉的那一天,害你的是可以隨意拋棄你的性命的人。你死了,他依然富甲一方,坐擁美女財富,多么不公平?你不想看他遭報應嗎?”

    “你把你的頭兒騙到這里來,我們兩都能走,否則我們不如一起死,我不怕死,也不在乎你在我死前要對我做什么,你自己掂量一下你的威脅分量如何!

    “你在威脅我?”他勃然大怒,那張平凡的臉上終于出現猙獰的表情,讓他在這一刻看起來猶如地下閻羅。

    盛嘉宜卻沒有被他嚇到。

    從她做下決定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這一次的計劃,已經從十拿九穩,到向死而生。

    她面色無波,語氣平穩問他:“你不恨宋老板嗎?沒有他,你就不會如現在一樣到處流亡。你就算跑得出去又能怎么樣呢?你能去哪里?你知道他這么多的秘密,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他也會想辦法殺了你。從泰國灣離開,沿途要經過馬來、中國的海域才能進入印度洋,這一路你能保證自己安全?他比任何人都想要你的命!

    “你閉嘴。”他惡狠狠道。

    急促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夜空中格外明顯。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不能……不能耗在這里,他的命很值錢,他有萬貫家財,還有六個小老婆,他和他的六個老婆一同生活,日子逍遙自在。他手上有很多條人命,其實也不差這一條……但就像她說的,他出不去,從泰國灣走,沿途都是別國海域,走陸路,關卡已經全部封鎖。他不能動她,他的好日子還沒有過完,怎么能因為宋元自己惹出來的禍害而葬送!

    而且就像她說的那樣,宋元也不會放過他。這些年,他們之間分享了太多秘密,他手下的人,亦是他的人,他又能隱姓埋名逃到哪里去?

    盛嘉宜沒有放過他臉上每一個表情變化。

    “十個億!彼p聲哄他道,“想想看,沒有他,你一個人拿著這筆錢,世界上沒有人再認識你,沒有人會來找你,該是一件多么開心的事。你在曼谷,就算今天不落網,明天呢?后天呢?這么多個夜里,你有睡一個安穩覺嗎?這種過了今天沒有明天的日子,你難道還想再過下去?”

    她側頭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他過來也只需要四個小時而已,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殺了他,放我走,十個億個自由,你都會有。邱先生,你手里沾了那么多條人命,難道還怕那一條嗎?”

    邱芳繼呆呆看著她,忽然大笑起來。

    “盛小姐!彼Φ脦缀趺俺鲅蹨I,然后驟然一止,眼底是遮不住的寒意,“我說怎么這么輕松就把你帶回來,沒有安保、沒有隨行人員,什么都沒有,順利得不可思議,原來,是愿者上鉤!

    “按照原定計劃!笔⒓我宋⑽⒁恍,“你根本不會提前得到風聲!

    邱芳繼背后一寒。

    他就說……

    郭家在這里一手遮天,比任何人都懂得輕重緩急,不會連這么點小事都做不好,竟然還走漏了風聲,讓他有能力提前來截人逃命。

    他得到消息的時候,一切都很混亂,腦子恍恍惚惚,當時具體發生了什么,已經記不清楚了。當時他正在歌廳里抱著妞兒跳舞,手下有人告訴他警察今晚就要逮捕他,他還只當是開玩笑,當地警方和他關系極好,哪會無緣無故就來抓他……過了不久,手下告訴他,是他上頭的宋家多年來壟斷航線與地下錢莊,指使新安會燒殺搶掠,得罪了一大票港澳馬新地區的豪門,現在有人查到他頭上,要拿他開刀!郭家這次親自動手,由負責安全的副總理下令,甚至連國際刑警都出動了!

    邱芳繼抬頭,從巨大的窗戶里,看到了對面樓上一晃而過的亮光。

    狙擊!槍!

    他嚇得屁滾尿流從歌廳的地下暗道里逃出來,一個又一個電話打給自己的幾個心腹,坐在他身邊的給他通風報信的心腹阿華又說,他得到的消息是,宋老板和大明星盛嘉宜之間有些惡緣,雙方各不相讓,前一陣子香江新安會的陳堂主還因此暴斃街頭。老牌豪門徐家的少爺想娶盛小姐,為了替她出氣,這才有多方聯同郭家除掉他的事端。而這盛小姐,如今人就在曼谷!

    電光石火之間,邱芳繼這才決定鋌而走險,綁架盛嘉宜。

    這是一場局,一場以他為刀口的局,來人要針對的不是他,是那些頂級豪強的明爭暗斗,他邱芳繼就是那只即將待宰的雞!

    他不甘心。

    他幼時出生于香江,六歲隨父母前往泰國,童年是無盡的謾罵和毆打,十一歲父母雙亡,他又淪落到地下泰拳館打黑拳,肋骨被打斷幾根,被扔到街上,全靠老天爺賞臉,撿回一條爛命,從那一刻起,他就對自己說,不要信命。天地不公,對他們來說,唯有絕路可走,十八歲那年,他加入唐人街的新安會,從此走上刀尖舔血的生活。

    邱芳繼比誰都清楚自己的下場不會太好,他這輩子做過太多喪盡天良的事,遲早會遭到報應,可是不應該只有他……他是該死,可他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你說得對,盛小姐!彼幚湫Φ,“該死的另有其人,你今天以身犯險來這里,原來是為了跟我談合作,宋老板一紙命,買我的前程,這筆交易的確比殺了你要劃算。”

    “我可沒有說讓你殺他。”盛嘉宜微微一笑,“該怎么做,那是你的事,你對自己的性命負責,邱先生,而我對我的生命負責!

    邱芳繼都不敢相信她這個時候怎么笑得出來,她不害怕嗎?她不恐懼嗎?她不知道她這樣的美貌掉進狼窩,會落得什么下場嗎?哪怕她是個名人……窮兇極惡之人怎會在乎這些?

    她笑得真美。

    在月光下,比廟里雕工最精致的觀音像還要漂亮。

    令人生怖。

    他退后一步,遙遙看著她:“你這么有信心,你的男人會有十個億來換你?就算他愿意給,一個晚上拿出十個億,也不可能!鼻穹祭^掏出手|槍,對準盛嘉宜,“你騙我,我就殺了你。”

    十個億元現金,這可不是一張支票,是現金。

    “你可以現在撥通電話。”她說。

    邱芳繼愣了愣,一招手,阿華從暗處走過來,拿起手機。

    盛嘉宜報了一串數字,那邊接通得很快。

    “嘉宜!”徐明硯的語氣低沉,他連續問了三個問題,并不見慌張,但是語氣也稱不上太好,“你在哪里?你有沒有事?那些人有沒有對你做什么?”

    “不許和他說!鼻穹祭^在旁邊惡狠狠道,“告訴他,我們在公海見,沿途不許海警設卡,帶著錢和船,一手交貨,我這邊交人。”

    “他們說,要你準備好船和十個億元現金,來公海接我!笔⒓我艘蛔忠活D,將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清晰。

    海上不許設關卡。

    “不許警察抓人!

    “明天早上天亮前!

    “在泰國灣與馬來東海岸交界,吉蘭丹州和登嘉樓州附近的海域!

    “如果你帶警察來,他們就會當場殺了我!

    盛嘉宜說完最后一句,沉默了下來,不再說話。

    邱芳繼拔出擊針保險,咔嗒一聲,子彈上膛,聲音響亮。他將手槍對準盛嘉宜的太陽穴,搶過手機:“聽到了嗎?我要十個億,十個億!一分都不能少!

    電話那頭凝滯了幾秒,緊接著,邱芳繼聽到對方輕聲道:“好。”

    “十個億,一分都不會少給你!

    “不要騙我,我不要支票,要現金,你給不了,我就殺了她!

    “我不會騙你!毙烀鞒幣e著手機,轉身朝著身邊的蔡助理,他身形高大,面沉如水,略微抬了抬下巴,氣勢逼人,和盛嘉宜同樣的,一字一頓,聲音有力,“十分鐘內,電告全香江所有銀行,打開金庫。如果不夠,你直接告訴匯港銀行主席,加工印錢!

    “五個小時內,我要看到十個億現金!

    英雄本色

    海水在月光下輕輕浮動, 蕩漾著冷色微光,天邊已經微微泛白,日頭藏在海下, 依稀可見一指光線,然而大團烏云層層蓋下, 空氣沉悶,風雨欲來。

    腳步聲蔓延在硬水泥地上,大片大片蘆葦蔓延在灘涂上, 不知道從哪里傳來難聽的嘶吼聲, 似有猛獸藏在暗處, 半夜聽起來,無比瘆人。

    宋元皺了皺眉, 問身邊的邱芳繼:“這是什么聲音?”

    “河口有世界上最大的鱷魚養殖場!鼻穹嚼^笑了笑,從口袋里摸出打火機,“河口鱷, 又叫灣鱷、食人鱷,最長可以長到六七米,您要我處理的人,不好處理!贝蚧饳C咔嚓一聲,猩紅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動, 邱芳繼用手擋著風,點燃香煙,“扔下去喂鱷魚!

    黑暗中, 沒有人說話。

    “去年那個畢老板, 到最后就填了鱷魚肚子, 把他扔下去的時候,叫的是真慘,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腿被扯下來!鼻穹祭^借著幽暗的光看了眼身邊人難看的臉色,笑了笑。

    “你大半夜把我叫到這里來,是為了什么事?”宋元沒好氣撣了撣衣角,“我從西貢飛了兩個小時過來,如果你要說的東西不是當面才能說的要緊事,你這個位置,就換個人來坐。”

    他跟邱方繼接觸得其實也并不多,至少不會電話上和對方聊,國際線路很容易被監控,邱芳繼又不敢隨意出國,通常都是宋元到曼谷來。

    前一陣子他讓對方去處理一件大事——一批貨被國際刑警扣在泰國灣,邱芳繼自稱他已經找到辦法解決了,就是要他親自來一趟,帶上現金,親自驗貨。他不來,那事情解決不了,到時候國際刑警查到他頭上,他只能把宋元供出去了。

    宋元當場就差點咬碎了牙,他知道,邱芳繼這是有準備管他要錢了。

    一手驗貨,一手交錢,不然大家都一拍兩散。這種事,邱芳繼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們之間給錢,靠的都是現成的美金。走賬戶,哪怕轉上幾手,這種事情宋元不會做,容易留下痕跡,被人抓住把柄。故而邱芳繼叫他趕緊過來的時候,他并沒有起太大疑心。

    “我給你看個好東西!鼻穹祭^只嘟囔著說。

    他想到那十個億,只覺得手頭一熱。

    不是他要在這個時候相信盛嘉宜倒向自己的老板,實在是盛小姐有句話說到了他的心里去。

    盛小姐說她不要宋元的命,她只在乎自己的命,他也應該在乎他的命。邱芳繼想了許久,終于從她這一句話中悟出了道理。他哪怕挾持了盛嘉宜后成功逃脫,事后也難免被報復。

    他知道宋元這么多秘密,手上依仗的都是新安會的勢力,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有睡得安穩的一天。

    帶著盛嘉宜,最差的結果不過是被抓然后引渡,他們之前想抓他,要的是他嘴里的東西,并不想要他的命,香江沒有死刑,如果沒有宋元,他不會死。

    能威脅他性命的,只有宋元一人而已。

    天好像要下雨了。

    他帶著宋元上了海邊一處廢棄的棚屋,這一長條木屋原來都是鱷魚養殖場的員工住的地方,灣鱷的皮可以用來制作名貴的鱷魚皮包具,這幾年經濟越來越好,奢侈品消費市場越來越興旺,到后來鱷魚場越來越大,就搬到蘆葦灘后頭,遠離海灘,以免漲潮后灣鱷逃脫食人。

    不過依然有少量鱷魚養在這下頭,多是好斗兇狠的巨鱷,為避免它們咬傷別的灣鱷影響鱷魚皮出售,養殖場的工人就把他們送到老園區。

    宋元走在鐵皮樓梯上,看到下面兩條龐然大物在沙地里甩了甩尾巴,皺起眉頭。

    “這上面都是木頭,您帶的人太多,要么還是留幾個在下面!

    宋元一頓:“阿芳。”他冷笑道,“別來無恙啊!

    他這一次出行,帶了整整十二人,都跟在身邊,為的就是防邱方繼。

    海風吹過蘆葦叢,發出幽幽如低泣的聲音。

    邱芳繼額頭已經冒出了冷汗。

    “扣在關口的那一船貨,關系到您下輩子,東西我已經拿出來了,一半放在這里,一半放在前頭海灣的貨輪上,您不上去看一眼嗎?”

    宋元鷹一眼的眼睛緊緊盯著他。

    “你在上頭留了幾個人?”

    “沒有人,都在下面!鼻穹祭^指了指周圍一圈,“阿華。”他喊道,黑暗里走出來一個帶著草帽的男人,“你去守園區門口!

    “這你放心了吧?”他勉強笑了笑,“各退一步,老板!

    宋元抬手,有人過來拉著邱芳繼,把他全身上下搜了一遍。

    “沒有東西。”

    宋元微微頷首。

    “我帶兩個人上去,剩下的人留一半守在這里,一半守園區,別跟我耍心眼。”

    “真是個好貨!鼻穹嚼^勾著頭,一直走到走廊盡頭,里頭點著昏黃的燈,他抬手,推開些縫隙,窗上燈火跳動兩下,“你看!

    宋元只往里看了一眼,頓時面色生變——

    哪里有什么貨,暗淡的燈光照亮不大的房間,空空如也,墻邊靠著一個熟悉的女人,雙目緊閉,手上戴著鐐銬。

    “我把她帶來看了眼鱷魚,嚇到了,哭了好久。我不敢動她,想著您都沒嘗過她的滋味,我怎么敢先下手!鼻穹嚼^搓著手,“喂了點安眠藥,睡了,接下來是殺是放,您做決定!

    “你瘋了!彼卧肆艘徊,回頭,狠狠一巴掌扇在邱方繼臉上:“你瘋了!彼薜闹币а,“你怎么敢把她綁了?”

    邱方繼這一下被扇得眼前一白,嘴里都是血腥味,他不敢轉頭,囁嚅道:“我聽說這個女表子一而再再而三冒犯您,這次遇到她在曼谷落單,把她抓了給您出出氣!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嗎?”宋元* 一把拽著他的衣服,把他狠狠摜在背后的欄桿上,搖搖欲墜的鐵欄桿發出危險的吱嘎聲:”你要害我?你巴不得我死了是不是?”

    邱芳繼甩開他,宋元背后兩人立刻上前,黑洞洞的木|倉口對準他。

    邱方繼擦了一口唇邊的血,突然冷笑了起來:“我害你?是你害得我跟我一起倒霉才對。我替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從來沒有把我當個人看,實話告訴你,現在警察要抓我去坐牢,你也別想跑!

    “你瘋了。”宋元瞳孔一縮,“簡直是不可理喻!

    “我沒有瘋!”對方雙眼怒睜。

    “你快把她放了。”宋元急切催促道,“我都不敢動她,你竟然敢綁架她?她是個明星你知不知道?你可以拿畢方去喂鱷魚,你能拿她去喂鱷魚嗎?她要是在泰國失蹤,以她的影響力,警察掘地三尺也會把兇手找出來。事情沒有鬧大之前,你去自首,還能撿一條命。要是傳出去,你死路一條,我能有什么——”他手一攤,“我什么都沒做,不是我授意你綁架她,最后只有你會被判刑!

    邱方繼的血液逐漸冷了下來,果然,如同盛嘉宜所說,他是一枚棄子。

    面對現實,宋元第一反應是如何犧牲他,而非替他想一條出路。

    他若是逃走,他勢必不會放過他!

    他用盛嘉宜教他的話,一字一句道:“你想辦法把我保下來,給我五個億,保證從此以后不再找我,放我一條生路,我就把她放了。否則,我先殺了她,然后出去跟警察舉證,說是你讓我殺的。我就是死,也要拉一個人來墊背,你囑咐我做過的那點腌漬事,我全都給你抖出去。”

    宋元聞言竟然嗤笑一聲:“你在想什么?”他說,“你把我的事都抖出去?證據呢?”宋元從風衣口袋里拿出煙盒,不緊不慢點燃,“不是你說什么,警察就認什么。就算你把我送進去,香江和澳城沒有死刑的你知不知道?我在里面能呆幾年?三年?四年?你呢,你要呆一輩子,只有你會死在里面,我不會。”

    他這個時候也想明白了。

    有人要動邱芳繼,要動邱,就是要動他。

    這里頭,徐明硯一定占了一個人頭。

    邱芳繼在曼谷黑白通吃,十多年了也沒人敢動他,徐家跟泰國首富郭氏家族一直打得火熱,這一次說不定事郭氏出面為他跑腿效力。

    自己竟然連夜被自己從前得力又能干的下屬騙到了泰國,這個時候該怎么辦?到了這個關頭,宋元覺得荒謬至極。

    徐明硯?徐明硯想要得可不是他的命。

    可憐邱芳繼眼光短淺,直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么他會因為一個女明星,成為被大人物的眼中釘肉中刺。

    那群人想動他不是一天兩天了,以賭王背后的魏氏家族為首,賀家、徐家、榮家、白家、陶家,哪個不想把他推出去?這些大家族,誰沒有替自己養著打手?香江回歸在即,三合會問題已經是離弦之箭,就如九龍城寨要清拆一樣,是不得不解決的大事。上頭要殺雞儆猴,誰都不想當那只雞,甚至于誰抓到了可以出來宰割的雞,誰就是大功臣。

    怎么,他徐明硯這個時候要出來當英雄了?

    “你真是個蠢貨。”他垂眸看著這個身材矮小敦實的男人,“愚蠢至極。”

    他躲了這么久,忍辱負重,沒有被抓住任何把柄,就是邱方繼這個蠢貨把他拖下水。

    邱方繼自己被抓,他疏通關系,靠錢買通,自己并非沒有逃脫的辦法。但對方竟然將他騙到綁架現場,這意味著他要面對的就不僅僅是一場指控!

    是個圈套

    宋元當機立斷:“走!

    他轉身欲走,身后兩名保鏢已經端起手|木倉,就在這一個瞬間,邱方繼忽然暴起,朝著宋元撲過來。他速度驚人,消音器木倉一聲悶響,子彈射偏在木板上,狹窄的空間里宋元來不及反應,被他驟然撲倒在地,他的兩個保鏢這一瞬間竟然不敢開再木倉——黑暗里根本看不清兩個人攪在一起的身影。

    “你不能走。”他勒緊宋元的脖子,將他勒的滿臉通紅,手指間緊握匕首對準喉管,“不許動,把槍放下來!

    沙地上的巨鱷開始不安地滾動。

    “蠢貨,蠢貨!彼卧罅R出聲,“你被算計了知不知道!

    他話音還未落,刺眼的白光照亮他的臉,轟鳴聲忽然從腦袋頂響起,一聲驚雷悶響,幾秒鐘后,傾盆大雨落了下來。

    雨點敲在塑料棚屋上發出劇烈的響聲,以至于掩蓋了呼嘯而來的另外一道聲音。

    邱芳繼呆呆望著天空,幾秒后他才意識到,那不是閃電。

    那是射燈。

    黑色的武裝直升飛機從上空飛過,燈亮如白晝,頃刻間照亮整片蘆葦叢和鱷魚園。

    激烈的木倉聲在遠處響起。

    “怎么會有警察!彼哉Z,“不是說好了嗎”

    黑暗中,盛嘉宜睜開眼睛。

    英雄本色

    激烈的槍聲響徹灘涂。

    宋元瞄準邱芳繼愣神一刻, 狠狠往后一滾,兩個人齊齊摔在鐵柵欄上。那兩根鐵管已經搖搖欲墜,隨著碰撞發出吱呀的震鳴, 匕首被撞得脫力滾了出去,邱方繼并不松手, 仍然狠狠掐住宋元的脖子。

    他意識到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受騙了,而且被騙得很徹底。

    “你不能走!彼謿猓褚粭l瀕死掙扎的魚急促道, “你有辦法的對不對?”

    宋元被他勒得已經說不上話, 眼前景象逐漸變得模糊, 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紫紅。

    “開槍!彼卧缓。

    他只想盡快走,不想再被拖在這里。

    這一局到此為止, 無論是他還是邱芳繼,都覺得大腦一片空白。發生了什么?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誰在操控這一切?為什么他們都在局中?變故來得太快,一環扣一環, 是誰要置他于死地?

    “不許開槍!鼻穹祭^歇斯底里吼道,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仿佛瘋狂的鬣狗,恨不得從獅子身上把血肉內臟都扒下來,他緊緊貼著宋元, “開槍就一起死。”

    “還在愣著干什么?”宋元大吼一聲,突然發作,抬腿后踹, 邱芳繼連忙躲開。

    消音后的射擊聲悶鈍, 伴隨著尖叫和嘶喊, 邱芳繼倒在一邊。

    宋元飛快爬起來搶過保鏢的手槍,正準備對著邱芳繼開槍, 不知道從哪里飛來的子彈擊碎了他身旁的玻璃,碎渣四射,他的臉被飛起的玻璃碎片劃出血痕。

    緊接著,密集的子彈接連不斷飛來,他身后的一名保鏢來不及躲避,當場被射中左臉,發出慘絕人寰的哀嚎。

    “走。”宋元當機立斷,一把拖過中彈還在掙扎的保鏢擋在身前,立刻向棚屋退去,不再管邱方繼。

    他剛下樓梯,就踉蹌一下,撲倒在地。軟軟的觸感,他一愣,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是一具新鮮的尸體,還是溫熱的,觸手黏稠,雨越下越大,和雷聲一起,驚叫、怒罵、嘶吼,分不清是哪一個國家的語言,蘆葦叢中不斷有白光閃過,借著那一瞬即逝的光亮,他瞥見滿手鮮紅的血跡。

    也許是警方已經突進園區,也許是他的人和邱芳繼的人互相廝殺,又或者還有別人。

    是誰?是誰??誰誰???

    “他在那邊!备糁昴唬h處有人喊道。

    他這一刻什么也不敢再想,腦子里唯獨剩下一個字——跑。

    宋元這輩子都沒有這樣狼狽過。雨水沖刷得路面泥濘不堪,海潮的聲音愈來愈大,狂風怒卷咆哮的波濤,下一秒就高高揚起拍過堤岸,他越走越急,想要穿過比人還高的蘆葦,身邊僅剩那么兩個人還跟著他,他們比他更沒有方向,他去哪里,他們就跟著去哪里。

    嗡隆震鳴中,他抬起頭,看到莽莽蒼蒼的叢林。

    東南亞雨林茂密遮天,巖石陡峭,延綿不知數里,盡管北欖府沒有泰國西北部那樣的群山峻嶺,大雨滂沱的夜里,枝條蔓生的暗處依然讓宋元心驚膽顫。

    他突然感覺到害怕。

    他出身也算是顯赫,怎么會想到有朝一日會落得如此境地?他用手背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似乎下一秒就會有鬼魅沖出。周圍的叢林也感受到了他的恐懼,樹葉沙沙作響,竊竊私語。

    “老板,還要往前嗎?”他身邊的人問道。

    宋元不知道。

    沒有人告訴他應該怎么選,他被困在這個雨夜里,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無邊無際的暗,那是一種絕望,往上看不到邊際,向下沒有路可走,就像是他明明知道再往前一步就是懸崖,卻已經來不及回頭了。

    “往前?”宋元回過頭對著跟隨他的人,臉上的表情狼狽而模糊,“怎么往前?”

    他忽然推開他們,開始往回走。

    泥水濺在他的褲腿上。直升機從低空掠過,他的影子暴露在燈光下,再也無所遁形。

    他緩緩舉起雙手。

    *

    邱芳繼的半邊手臂和腿骨好像被子彈打碎了,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在那個瞬間失去了知覺。等他醒來的時候,時間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遠處子彈依然在呼嘯,他倒在玻璃碴里,大腦一片空白。

    他意識到自己被騙了,但他不明白是誰騙了他。

    盛嘉宜?不可能,她從頭到尾都在他的監視中。

    明明知道她在他的手上,為什么警察還敢沖進來。

    他們不怕他殺了她嗎?

    一定是有哪里出了問題……她還在房間里!邱芳繼跌跌撞撞站起來,從地上拿起匕首,沖進最里頭那間房間,子彈擊碎了窗戶,卻沒有擊穿墻壁,她坐在角落三角區里,正用她那雙幽深的眼睛緊緊盯著他。

    在盛嘉宜眼中,此刻的邱芳繼如同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滿臉血污,揮舞著雙手,銀亮的刀光眼看就要落到她的胸口。

    砰的一聲巨響。

    這一次,手槍沒有裝消音器。

    子彈從手槍中射出,飛速旋轉著撕裂空氣,以極高的速度擊中目標。彈頭進入人體的那一瞬間,巨大的沖擊力將肌肉、皮膚和骨骼層層撕開,熱血瞬間噴涌而出。

    這一槍正中他的心臟,邱芳繼的意識在痛苦與恐懼中逐漸模糊,大量的血液涌出傷口,隨著心臟的跳動噴濺出來,鮮紅的血液迅速染紅了衣服,濺落在地上。

    “你……”他掙扎著回頭,看到一張自己無比熟悉的臉。

    “阿華……”

    “阿華”毫不猶豫對著他的臉再補一槍,漠視那張面目全非的臉,彎腰從他衣服口袋里掏出鑰匙,蹲在盛嘉宜身邊替她打開鐐銬。

    “計劃出了問題。”阿華很冷靜,眼睛緊緊盯著盛嘉宜,“為什么?”

    “我不知道。”盛嘉宜低聲說,“你都看到了,我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

    “徐明硯也來了,我們的人同警方在園區門□□火,有人看到了他,他為什么會來?”

    “我真的不知道!笔⒓我苏f,她的視線轉移到邱芳繼身上,“你殺了他!

    “他本來就該死,他想殺了你。”阿華抬起手,沿著臉的邊緣,撕開一整層肉色的臉皮,露出面具下一張清秀的臉。

    也不能怪邱方繼大意,他的手下阿華本來就是勝和會的人,之前傳遞消息的也是阿華本人,只不過從他們實施綁架案開始,擔心盛嘉宜被邱芳繼傷害,梁牧和阿華掉了一個角色,梁牧扮演阿華,阿華則帶人蹲守在蘆葦叢。

    夜黑風高,邱芳繼也來不及辨認手下的變化。

    “你現在是什么打算?”盛嘉宜問道,“按照之前的安排,你的船應該停在淤泥灘上,你現在走,趁著外面雨大,兩邊混戰,沒有人會知道你的存在!

    梁牧咬咬牙:“我們有的弟兄已經被抓到了!

    按照原來的計劃,他的人會在河口解決邱芳繼再將尸體沉入大海,此后他接手,偽裝成邱芳繼,繼續綁架盛嘉宜到公海處,從那里拿到徐明硯給的錢,事后有多少錢,兩人五五平分。他沒想過盛嘉宜真敢要直接要十個億,而徐明硯竟然真的愿意給十個億,他只希望往多了要,這筆錢到時候再以他安排好的方式,打一圈轉回來。

    既可以拔掉和自己作對已久的,同樣在當年梁醅之死中貢獻了不少力量的新安會,同時又可以安全得到一大筆錢。

    這筆財富多到他都不敢去想。

    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你依然可以走!笔⒓我藦氖稚贤氏聛砟菈K綠松石Minute Repeater 系列手表給他,表盤上鑲嵌著兩大圈閃爍的鉆石,邱芳繼逃命過于匆忙,竟然連近在咫尺的百萬珍品都熟視無睹,“這只表去黑市上賣了,至少可以賣到一百萬美金!

    其實她說保守了,這只表上鑲嵌的鉆石數量太多,價值連城,當初定制的時候,花了整整六百萬美金,黑市最喜歡這種能拆除鉆石的昂貴手表,梁牧不缺渠道,更加不缺能開價的人。

    一百萬美金不是一個小數字,盛嘉宜去年一部電影片酬也才一百萬港幣而已,拿著這筆錢,可以保證他這輩子吃喝無憂。

    “趁亂離開,不要管你帶來的那些兄弟,從此之后,再也不會有人找到你!笔⒓我舜鬼,“我也不會說!

    梁牧低頭不語。

    “時間不多了!笔⒓我舜叽偎,“再不走,就沒有辦法離開了。”

    摧枯拉朽的雨落在房頂,雨絲從窗戶里飄進來,潮熱黏膩,桌上那盞煤油燈閃了閃,終究是熄滅了。

    “我不能走!绷耗琳f,他把盛嘉宜拉起來,強行將她拉到外頭,他手上力氣很大,幾乎要捏碎盛嘉宜的骨頭,不讓她有半分逃脫的可能,“我還沒有拿到錢!

    “錢對你來說很重要嗎?”盛嘉宜輕聲問他,眼睫顫抖。

    她從來沒有對一個人那樣失望過,又好像是從來沒有認識過他一樣。一百萬美金足夠他在這個世界上任何角落平靜生活,他卻不肯放手。這場豪賭,到了現在,坐在牌桌上的人已經倒下兩個,他卻還是不想放手。

    不,梁牧一直是這樣。

    十年前,在那場漫長的季風雨中,他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你現在很有錢了,你是大明星,你紅得發紫,有的是男人為你付出,甚至有人愿意拿十個億來換你,你當然覺得錢不重要!绷耗晾仟N地別過頭,雨水早已浸透他的襯衫,布料緊貼著他的肌膚,讓他看起來歇斯底里,“看看你自己,嘉宜,你現在動輒用上百萬美金的手表,幾千萬對你來說就跟一串數字一樣簡單,明明你也曾經和我一樣。你擁有的光鮮亮麗的生活,誰不想要?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能享受到這一切?”

    “你以為我是為什么能有今天?”盛嘉宜打斷他,閃電頃刻間照亮她蒼白的臉,激烈的聲音幾乎盡數淹沒在轟隆的雷聲里,“你根本沒有意識到關于錢這個游戲,你連上桌的資格都沒有,你拿什么跟徐明硯比?他已經不是未成年的那個他了……如今他想要碾死你,跟碾死一只螞蟻有什么區別?”

    “你拿走他十個億,你以為你能逃嗎?梁牧,哥哥,我求求你好好想想,我們在城寨里的時候,你記得你和我想要的是什么嗎?”盛嘉宜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她甚至都快分不清那是雨水還是淚水,她也許流淚了,也許沒有,天空仍然是黑壓壓一片,密密麻麻的水塞滿天地。

    明明雨季早已經結束,卻像是從未到來一樣。

    “自由!彼f,邱芳繼的血流到她的腳下,到處都是血腥味。

    盛嘉宜忽然反應過來,她甩開梁牧,跑回房內,去拖邱芳繼的尸體。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上碎肉橫飛,盛嘉宜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想吐,但她沒有任何猶豫,艱難拖行著他的軀體。梁牧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下意識上前要幫她。

    “把他扔下去。”盛嘉宜說。

    她用盡最大的力氣,和梁牧一起將邱芳繼抬起來,從半人高的欄桿上扔下去。

    已經是一團淤泥的沙地上,落地聲驚起巨鱷,幾只黑色的猛獸同時往前一撲,翻滾著撕咬在一起。

    “梁牧,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大概是你這輩子脫身的唯一機會!笔⒓我碎]上眼,“他們不會這么快發現邱芳繼的尸體,我出去告訴他們,他往山那邊逃了!

    “是啊,他們不會這么快發現他,因為他們不會立刻搜鱷魚池。”梁牧喃喃道,“嘉宜——”他的聲音壓抑著恐懼,與狂喜,“你說得對,這確實是我這輩子,最后一次機會了!

    英雄本色

    徐明硯站在雨中, 他第一次知道東南亞的雨這樣的大,這樣的腥臭難聞。

    鱷魚園就立在海灘邊,綿延數里, 沿途俱是蘆葦灘涂,背靠叢林, 樹木、藤蔓、巖石在暴雨中獵獵作響。他的私人保鏢在身后為他打起一把黑傘,遮住傾垂的雨幕。

    警隊在他身前列作整整兩排,舉著防爆盾, 將園區大門圍得水泄不通。

    這還僅僅是一小部分, 更多警力投入到周邊區域的搜尋中, 兩架直升機來回飛旋,轟鳴聲響徹海岸。

    “你猜猜他們抓到了誰?”郭錫云冒著雨過來, 身上已經淋濕了徹底,“宋元怎么會在這里?”

    徐明硯轉頭看向他,面無表情的一張臉讓郭錫云一訕。

    “這樣也好!惫a云撓撓頭, “省得我們還要想辦法找證據,在這里堵住他,憑他有什么手段,也逃不了。我們還沒有找到盛小姐,鱷魚園太大, 路線又復雜,邊邊角角不知道藏了多少人,我是真沒想到他們在這里還有一個這樣大的窩點, 聽說里頭那些鱷魚……嘖。”他皺著眉, “你說, 盛小姐不會——”

    “你安靜一點!毙烀鞒幗刈∷脑挕

    “好!惫a云舉了舉手,不敢再延伸這個話題。

    他側頭看了一眼后頭兩輛大車。

    那上面裝滿了鈔票。

    美金、英鎊、港幣……香江幾乎所有的現金都被取出來, 裝進保險箱中,一箱又一箱堆上車。

    涉及同業拆借和現金池的問題,當時就驚動了整個港府高層。

    徐明硯接了幾個電話,轉頭就叫他調集曼谷這邊所有可以動用的警力,到泰國灣沿海一帶搜尋邱芳繼一行人的蹤跡。但那些錢,他仍然堅持取出來,并沒有如電話里說的那樣,在公海交易,而是用私人飛機帶往河口。

    郭錫云沒敢多問他這么做的原因,總之跟港府高層給他的電話有關,大概不是他能置喙的私密。

    “長官。”有黑衣刑警小跑過來,對著負責整個行動的高級警官與郭錫云、徐明硯幾人敬了個禮,擦著臉上的雨水道,“鱷魚園里不止有唐人街Khiu Fong Ji的人,我們判斷至少有三批不同的勢力,在山邊抓到的天元集團的Sung Yuen,已經按照您的吩咐三隊那邊調了一架直升機直接把他帶回曼谷……以及我們也發現了Seng小姐的蹤跡,二隊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被人挾持,挾持她的人是Khiu Fong Ji,他說要長官帶著幾位先生到海灘去見他,記得把錢也帶上。

    徐明硯和郭錫云對視一眼。

    皇家警隊的警察總長Brosong沒想到自己任期里會鬧出這么大的事,要是盛小姐在這里丟了命,他恐怕也要被撤職。聽到手下的回稟,只感到棘手無比,他搓搓手,詢問兩尊大佛:“徐先生、郭先生,您看……”

    “問徐先生!惫a云低下頭。

    Brosong只能將祈求的眼神投向徐明硯。

    “綁匪只想要錢,不如先安撫他的情緒,想辦法把盛小姐救下來。剩下的事請您放心,我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放過這么囂張悍匪!

    “我知道!毙烀鞒庮h首,他下頜緊繃,從頭到尾都看不出什么情緒,除了在剛接盛嘉宜電話時有一瞬間的失態,郭錫云再也未曾從他臉上讀到任何痕跡,他是擔心、恐懼還是無所謂?都無法判斷。

    “帶我去見邱芳繼!

    “是!盉rosong松了一口氣。

    比起讓這位徐少丟掉幾個億,他更害怕盛嘉宜出事。

    第一位亞裔戛納影后,年輕的巨星,仍處于上升期,風頭無兩,東南亞各國都不缺她的大批粉絲,卻在曼谷遭遇惡性綁架。消息傳出去,全世界都會對他管轄區域的安全狀況打一個問號,甚至有可能影響全國旅游收入。即便不用郭家打招呼,國王和總理在聽聞此事后,也是第一時間下令出動所有精銳。

    雨好像越下越大,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港口早已經停了一艘小型貨輪,在巨浪中顛沛起伏。

    很多個夜晚,盛嘉宜都會夢到大雨。

    一到下雨天,城寨就容易斷電,城寨里外都黑漆漆的。

    她可以輕而易舉穿梭在各個角落,從老人街狹窄的過道里上到塑料搭建起來的房頂,鐵絲網遍布的陽臺緊緊挨著,就成了一條可以攀爬的道路,再順著那些從鋼筋混凝土中橫生出來的結構,到達街區的兩棟高樓的縫隙。那里有一小塊延展出去的平臺,往下有六七層樓高的,懸立于空中,上有房頂陽臺遮擋,雨水落不到她的身上,也成了她的秘密基地。

    盛嘉宜坐在那里,可以越過一大片棚屋村務,在滂沱的雨中,一覽無余看到遠處整個九龍城。

    那天晚上,她聽到頭頂窗戶里傳來爭執。

    梁醅喜歡抽雪茄,他的聲道因為長期抽煙而損壞,說話時沙啞無比,就像有石頭與沙礫間的摩擦。

    “她很漂亮!笔⒓我寺牭剿f,“眼睛也是個噱頭,就算拿出去獻美,也是頭牌中的頭牌,等到十四五歲,出去拍三|級|片,可以掙不少錢,說不定還能大紅大紫。你控制她,就跟養了一棵搖錢樹一樣,這輩子享不盡的福氣,怎么樣?要不要考慮考慮我的提議?”

    “你怎么敢要我的女兒去拍三|級?”盛婉的聲音是她從未見過的激烈尖銳。

    “多少明星都是拍三|級出來的,別人能做,她為什么不能做?這年頭想掙錢,不付出點東西怎么可以?外頭市場難得很,要不是我給你開口子,你能在城寨里掙錢?你不一樣舍得出去,到她就不行了?”

    盛婉忽然啜泣起來,她名字里那個婉字取得極好,抬頭低頭間婉約柔美,說起話來就像含了糖霜一樣甜膩,哭起來的時候也是動人的。

    “別哭了。”梁醅不耐道,他好像受不了盛婉哭的樣子,“你不肯?”

    “你覺得她能有更好的出路?你想她嫁入高門?我實話和你說,你們,我們這種人,人家看不上。寧愿找個中產出身清白的,就是外頭賣豬頭肉的也好,都不會輪到咱們!

    “我勸你還是好好想想,你養著她就是為了讓她給你賺錢,至于她怎么賺,都無所謂的嘛。”

    盛嘉宜站起來。

    她站在高臺上,陽臺下,混凝土擋住了她的身體,所有的對話都毫無保留落在她的耳邊。

    墻壁的縫隙里堆滿石灰,水泥、鋼筋、鐵絲、塑膠、高樓、矮房,重重疊疊,就像是遮天的叢林一樣。水從白色管道里傾瀉而出,就如高山河流,在坍塌的泥土沖瀉下涌出。

    天光地暗。

    梁牧用手槍頂住盛嘉宜的太陽穴。

    人影憧憧,雨大到他們都看不清對面站著的人是誰。

    “把十個億給我。”梁牧沖那邊喊道,他手上用力,“不然我就殺了她!

    他知道警察來不及在這個關頭翻進鱷魚池去查看早已經四分五裂的肉塊與骨骼,在他們眼中,他仍然是邱芳繼。他頂著這個名字,還有機會拿到錢。

    盛嘉宜被他推到人群前面。

    她終于看到了徐明硯。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么狼狽,雨完全淋濕額前頭發,濕漉漉垂落。兩個人目光對視,盛嘉宜先垂眸,不想再看他。

    他或許以為她已經不認得他了。

    但她始終記得他。

    梁醅這輩子冒過最大的險,就是去劫持當年香江首富之孫。

    徐令川在香江一呼百應,黑白兩道沒有人敢對他伸一根手指頭?上且荒晁呀浿夭≡谏恚購姶蟮莫{王都有老去的那一天,唯有將過去的王殺死或者驅趕出族群,新的獅王才能成為首領,對于動物是這樣,人也是這樣。

    這筆生意外頭的人不敢接,怕破了江湖規矩,最后只有梁醅本來就不是江湖中人,接受了這一次豪賭。

    劫持首富之孫的辦法很簡單也很干脆,那些年徐家人威望仍在,常常不帶保鏢出門。梁醅安排了兩輛面包車足足十個打手,堵住半夜乘飛機回港過暑假的小徐少,將他帶到城寨關在天后廟里。

    這事梁醅誰都沒敢告訴,除了最心腹的那么兩三個人。

    盛婉不算他的心腹,但盛婉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梁醅在她那里好像沒有秘密,很多年后盛嘉宜回想起來,梁醅的一切都在盛婉暗中注視之下發生,城寨明面上被梁醅控制,暗地里卻早已經有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網住他所擁有的一切。

    梁醅當時想管徐家要的,也是十個億。

    即便在十年前,徐家控制匯港和渣甸,壟斷銀行間交易,坐擁交通運輸與航空集團,拿出十個億也不是什么難事。只不過他們還在四處忙里忙外湊這十億現金的時候,徐明硯就已經安全離開了城寨。

    盛嘉宜從來沒有覺得徐明硯欠過自己什么,那一年的驚鴻一瞥到半山再見,再到如今他愿意用十個億來換她,她感激不盡。

    這不是他應該做的。

    “我把十個億給你,你放了她。”隔著數米,徐明硯說。

    “別傻了!绷耗翋汉莺菡f,“現在放了她,我轉頭就會被打成篩子,你把錢放到船上,等我安全脫身,我自然會讓她毫發無損回來!

    “我憑什么信你?”徐明硯抬起頭,目光銳利瞟向梁牧,“我把錢給你,你帶著她走,怎么保證她安全?”

    “你不要和我談條件。”梁牧咆哮道,他越來越著急,頂住盛嘉宜的手槍都在微微發抖,“我對殺她沒有興趣,我只要錢。還記得之前我們是怎么約定的嗎?在公海見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是你沒有先遵守約定,現在我不會再信你了,先給錢,快!把錢給我!

    盛嘉宜沒有說話。

    十二月的雨,哪怕在東南亞,也帶著涼意,她的臉上毫無血色。她眨了眨眼,再次和徐明硯對上視線。

    她知道他會懂的。

    從他趕來泰國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錢可以給你!毙烀鞒幷f“不過你也記住,如果嘉宜身上有一處傷口,這些錢,你一分都別想花。”

    英雄本色

    “把錢抬到船上, 你們去檢查!绷耗林笓]他僅剩的幾個手下。

    一只只保險箱里裝滿鈔票,盡數被抬到貨船上。

    “三天后,盛小姐會安然無恙回到香江。”梁牧沉聲道, “徐少,你耐心等待就好!

    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十個億, 這么多的錢,這輩子也不曾見過,即便少那么一些, 于梁牧來說也無關緊要了。

    到如今, 和最初的計劃相比, 一切仍然是成功的。唯一的漏洞就是交接不是那樣的順利,驚起了太多波瀾, 但這無關緊要,宋元被抓,新安會失去最大的金主, 整個海外分堂會一舉被端,涉及綁架盛嘉宜,香江內部也會很快展開對新安會的清掃。他們乘坐的貨船會在菲律賓假裝?浚炎⒁饬θ嘉侥抢,會有另一條船帶著他們回到香江, 這些錢會在澳城的賭場里打個轉出來。

    只要盛嘉宜平安,徐明硯不會追究這十個億的下落。

    香江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則,江湖里做事, 即便是仇人報復, 也是點到為止。

    香江社團眾多, 要是你報復來我報復去,永遠不會有盡頭, 死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從前徐家第一位首富血濺香江,徐家未曾報復,* 后來小徐少被綁架,徐家同樣沒有報復。

    一手交錢,一手交人,事后人財兩清,這么多年來大家都墨守成規。

    十個億,對于徐家來說,不過是蒼蠅腿而已。他相信,徐明硯不會追究這些錢的去向,畢竟,徐明硯最在意的是盛嘉宜的安全,而不是這些如螻蟻般的錢財。

    海風夾雜著雨水拍打在甲板上,混亂中混雜著一聲又一聲刺耳的警報,梁牧的心跳瞬間加速。他深吸一口氣,迅速冷靜下來。

    “走!彼麕е⒓我送洿献呷,“放我們走!

    直到貨船起航,警長Brosong才抹干凈臉上的雨水,對著對講機道:“盯緊了他們,不要被發現,想辦法聯系越南、菲律賓方面,他們很大可能在沿途港口靠岸。”

    “不用了!彼磉叺男烀鞒幍驍嗔怂膶υ挘八粫シ坡少e!

    “。俊盉rosong吃驚地轉過頭。

    “回香江。”他低沉地說,聲音里透著一股決然的冷靜。他轉身時,濕透的風衣貼在他的身上,顯得格外沉重,他的黑發被雨水打濕,幾縷發絲貼在額頭上,臉上掛著未干的雨珠。即便如此狼狽,依舊難掩他五官的立體與鋒利,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流淌著讀不懂的神色,仿佛下一刻就要在風雨中燃燒。

    *

    雨勢越發急促,天邊隱隱出現一道閃電,照亮了梁牧的臉龐。

    他凝視著黑色的巨浪片刻,很快又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香江繁華的高樓,那是他熟悉的地方,也是他最終要回去的地方。

    但他知道,回去之后,一切都將不同。

    “你要去哪?”盛嘉宜問。她一身濕衣服被換了下來,貨輪雖小,但該有的都有,此刻她穿著簡單的白色長T恤,套著一件男士夾克外套,坐在船艙內擦拭著未干的長發。

    “菲律賓!绷耗琳f。

    “他們猜得到你要去菲律賓!

    梁牧看了她一眼,沒有回應。他知道盛嘉宜在猜測,也在懷疑,但他有自己的打算。

    泰國灣出來后,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幾個,都覺得他肯定不敢進中國海域,那就只能沿著分界線往菲律賓的方向走,或者靠近越南或柬埔寨的沿海,找到一條更隱秘的航道。

    “這條船也會被定位。”盛嘉宜繼續說。

    她把長發用梳子不緊不慢梳通,至于梁牧將槍頂著她要錢這件事,她從頭到尾都沒表現出任何反應。不會哭不會鬧,就像她從小表現出來的那樣,心里頭很多想法都不會讓外人知道,只會藏著慢慢消化。

    梁牧不敢跟她說太多話。他隨口講的一些東西,都有可能被盛嘉宜解讀,暴露他下一步的打算。

    整個計劃前半段都是盛嘉宜策劃,他出入執行,但是走到這一步,已經由他說了算了。

    “會有無線電干擾。”他只能這么說。

    “如果在國際航道上與其他大型貨輪并行,就可以混淆定位系統。”盛嘉宜笑了笑,“借著國際航線上的?空军c,隨時改變航線方向,這樣都覺得我們會去菲律賓,但去菲律賓,是最沒有道理的。”

    頭頂的燈光閃爍兩下,發出一陣電流聲。

    梁牧站在微弱的光線下,發絲微濕,整個人顯得格外清冷,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他長相清秀,但又帶著狠戾的氣質,既斯文又冷峻,這種對比使他顯得格外危險。

    “這不是你該知道的!彼恿艘粭l毛巾過來,盛嘉宜接住,拽在手心里。

    她沒有再說話,她低頭擦著頭發,顯得平靜而專注。梁牧看著她,心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感。

    “你會殺了我嗎?”過了許久,盛嘉宜問,她的聲音在冷清的船艙里回蕩。

    “不會。”

    “不管發生了什么?”

    “是!

    盛嘉宜點了點頭,仿佛對這個回答早有預料。她緩慢擦著發尾,貨船上的衛生間里用的是最廉價的洗發水,香精味十足,有著濃郁的薄荷香。

    這股味道他們小時候好像總是聞到。

    從船艙的玻璃往外看,一輪圓日已經浮出海面。

    “以前住夠了老房,總想著住新房,后來住到新房里,又想到要住豪宅。”盛嘉宜終于停止了擦頭發,她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手掌托著臉,和梁牧聊天,“十八歲那一年,我掙了很多錢,和公司分掉一半后,還剩一千多萬。我帶著錢滿香江去看房子,后來覺得哪里都不夠好,花上幾百萬,也只能換一套面積不大的三居室。想想在城寨里,買一套同樣大小的房不過十萬,那時我便想著,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搬回城寨里去住。”

    “你現在只要想,可以買一套半山別墅。”梁牧平靜地回答,“你不會回去,你比誰都想要走出去。”

    “你不想嗎?”盛嘉宜歪了歪頭,好奇地詢問他,“為什么不拿錢從菲律賓走?現在有這么多錢裝在你的船上,別說一輩子了,只要不拿去吃喝嫖賭,就是三輩子也用不完!

    梁牧微微瞇起眼睛,仔細端詳著眼前的盛嘉宜,她臉上的神情流露出一絲天真,這種表情出現在她的臉上,難得叫他頻出一絲殘忍的意味。

    他這個妹妹,其實是個冷心冷面的人。

    今天凌晨死了那么多個人,她一路踩著血和尸體,眼睜睜看著血肉在自己眼前飛裂,卻跟沒事人一樣。徐明硯為了她連夜取出十億現金飛往泰國,又為了救他把十個億全都拱手奉上,她也不見得有太多反應。

    盛嘉宜見他表情莫測,淡淡笑道:“你不想,因為你一直就留在那里,從來沒有走出來。”

    “我的父親在我沒有出生的時候就死了!绷耗咙c燃一支香煙,“后來兩歲的時候,我媽也死了,干爸養大我。在我有記憶開始,他就告訴我,未來我要當城寨的主人,做勝和會的下一代當家。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我們都有自己放不下的事,誰也不要嘲笑誰。要煙嗎?”

    “我現在戒了!笔⒓我苏f。

    梁牧瞥了盛嘉宜一眼,笑了一下。

    “他很適合你!彼p聲說,“以后你要是想進入政界,他是你最好的跳板,他有人脈,有錢,你有名聲,最重要的是他愿意為你付出!

    “我值得他付出!笔⒓我寺勓暂笭,“任何人在我身上投資,回報都會很好看!

    她的自信從不張揚,但無比堅定。最重要的是,她沒有否認梁牧的猜測。

    梁牧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悶了很久,吐出一口煙圈。

    是了,從小到大,她一直沒有變過。

    他是最了解她的人。

    教授、明星、商人……這都不是她想要的,當年那個在城寨里長大,甚至連居住證都不曾擁有的女孩,數千個夜里注視著九龍城的燈火,她想要的從來就只有一樣,這一步她走了很多年,如今終于看到了曙光。

    權力。

    “回到香江后,我不會再找你。”梁牧說。

    盛嘉宜微微一怔,看到他指尖的煙灰落在桌上。

    船在海上行駛了近三天,繞過沿海崎嶇的海灣與島嶼,四次更換輪渡,那些遠在海外的社團堂口發揮了作用,每到一個港口,都早已經有船在等待。

    也直到這一刻,盛嘉宜才切實地明白為什么徐明硯說他不能插手社團之間的恩怨,更不能如宋元那邊扶植起自己的勢力。

    富貴,久富才能顯貴。從亞洲最大的鴉片經銷商到今日的金融、航天、地產巨頭,徐氏家族花了一百年有余,犧牲了包括一代家主在內的數條性命,幾代聯姻與通婚,遭遇暗殺、威脅、綁架也不敢聲張,才有了今天的風光霽月。

    再去涉足江湖中事,別說兩岸高層不能容忍,就是徐家地下的祖宗們也不會允許。

    “最好是這樣。”盛嘉宜低聲道。

    英雄本色

    在船上第三天開始, 盛嘉宜就知道他這艘船一定不是開往菲律賓,更不可能是越南。

    這讓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其實這個時候回香江,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反其道而行之,梁牧頂著邱芳繼的名號, 按照常理,警察多半不認為他敢回中國,更不認為在宋元都落網的前提下, 他在香江還能有什么勢力接應。換成她坐在梁牧這個位置上, 明知道菲律賓和越南的港口已經嚴陣以待的情況下, 大概也是要賭一把直接回香江的。

    在船上的三天,她和梁牧維持著一種詭異的和諧, 特指她明明被梁牧半威脅半恐嚇上了這條賊船,但卻能跟他相安無事和諧共處,對方也沒有想過要限制她的自由。

    船上的日子無趣得很, 茫茫海面除了偶爾飛過的海鳥和驚鴻一瞥躍出水面的海豚,什么也看不見。有時候遠遠瞧見海上立著巨大環形浮漂一樣的建筑,便知道那應當是海上采油平臺,說明船走在靠近海岸線的位置上。

    貨船上的早餐只有干面包和礦泉水,盛嘉宜已經養成了早上要喝咖啡的習慣, 在這里沒得喝,抱怨了一次,為此還被梁牧不輕不重嘲諷了兩句。

    他的那幾個手下, 都盡量避免和她見面。

    梁牧防備她, 盛嘉宜想想覺得有些好笑。

    從來沒有哪個和她熟悉的人, 能真正意義上在她面前隱瞞什么。

    她拋起手上一塊硬幣,滴溜溜落在攤在桌面的地圖上, 硬幣滾了幾圈,落在南中國海域。

    “我們是在這里嗎?”她指著地圖問。

    梁牧看都沒看,說:“不是!

    “沒意思!

    “你不是對外最喜歡說自己想過平靜的生活?”

    “我說的平靜指的是沒有人來八卦我的隱私!

    “在船上就沒有!

    “”

    “船上沒有娛樂,我的平靜建立在我有錢有閑的前提下,最好還有人無聊的時候可以陪我玩一玩。”

    “你說的這些,流亡的時候也沒有。”

    盛嘉宜聞言手上動作一頓。

    梁牧看到她的動作,“你以為城寨很苦對嗎?我以前也這么覺得,不夠后來不這么想了,至少城寨還有張可以安睡的床,有淋不到雨的天頂,還有水泥地板,比不上熱帶雨林里的苦一半多。那里的樹高到遮天蔽日,腳底下是爛泥地,稍有不注意就有可能踏進沼澤,河里有鱷魚,很常見,岸上據說有老虎,不過我沒見過,但是有蛇,各種各樣的蛇,植物也能殺人,當地原始人用箭毒樹做弓箭,射殺獵物!

    他甚至一度覺得,與其過這樣的日子,還不如去死了算了。

    過了許久,盛嘉宜才慢慢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如果不這樣,我就要去拍三|級!彼Φ,那枚硬幣遲遲沒有再拋出去,“那樣我的日子,也會生不如死。這就是命,因為梁醅技不如人,所以你的命比不上我的命!

    梁牧微怔,他沉默片刻: “我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盛嘉宜說,“他害怕你知道后,會壞了他的計劃。媽媽不同意帶我出去拍三|級,他拿媽媽沒有辦法,就想直接沖我下手,你們手底下養了不少姑爺仔,這你應該心里有數?”

    姑爺仔,就是那些長相不錯,專門誘騙年輕女孩的小混混,也是皮條客的一種,各大社團都養著一些,尤以九龍最多,還會為其配備專門的打手、司機,做戲做全套,等騙了女孩到風月場所,就再也別想出去了。要是有不從的,帶到外頭,用盡暴力,隨便指使“條仔”,將她的尊嚴踐踏,這樣就不怕她不乖乖聽命。

    不等梁牧回應,她接著說道:“在城寨里很難對我下手,所以就想把我騙到城寨外面。都知道我想離開城寨,可是我也不是傻子,你干爸那些手段,我見過的也不少!

    她把這事偷偷告訴了盛婉,盛婉當時只是冷漠點了點頭,叮囑她千萬不要出去亂說,誰都不要告訴,連梁牧都不要說。

    過了兩個月,福興會的當家在城寨與梁醅喝花酒的時候,慘死于床上。福興會一怒之下扣了勝和會在港口的一整船貨,引得梁醅那晚帶人出了城寨,在港口時遇上對方的人馬,發生了激烈的沖突,槍聲響遍港口,梁培直接斃命,后來過去支援的一干人等,遇到早已經埋伏在哪里的警方,兩個社團那晚全軍覆沒。

    梁牧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過了很多年,再提到這些往事,連盛嘉宜都覺得沒有什么好再說的了,和梁牧說,說厭了。

    她從不覺得自己愧對于梁牧。

    如果梁醅不死,生不如死的人就是她。

    也不后悔在眼睜睜看著梁牧乘船離開后,隱瞞下這個事實。

    港英政府對于他們這些涉足黑暗,有一定地位和號召力,卻抓不到真正把柄的人,自有自己一套處理方法。過去英警會將他們遞解到內地或澳門,可惜到了后頭,這兩個地方也不愿意再接收這些人,又不能上到法庭判決,便一齊押送到赤柱監獄。

    到赤柱也人滿為患,便用漁船將他們載往臨近的荒島上,扔在上面任由其自生自滅。盛嘉宜聽人說過,船在荒島靠不了岸,還在淺水時就將人推下去,落在海里,不會游泳的直接葬生大海,會游泳的帶著仇恨上島,接踵而至的就是寒冷饑餓,這么多年來,偶有人游過大;氐骄琵,剩下不是在島上活生生餓死,便是在渡海時葬身鯊魚腹中。

    他們兩個生下來就在那個地方,大多數時候根本沒辦法選,如果梁牧死在荒島上,她也會傷心難過。

    擒賊先擒王的方法用得很有效果,勝和會和福興會覆滅后,香江保安司一度發布報告書稱社團徹底消失,香江已經不再需要反黑組。那些沒來得及被拘捕的社團高層也意識到來勢洶洶,迅速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洗白上岸中,尤其是影視行業,大量資金進入,這才有了十年來電影業的騰飛。

    “你猜這是正面還是反面。”盛嘉宜拋出硬幣,迅速用手蓋住。

    “正面。”梁牧隨口說。

    盛嘉宜抬起手:“可惜是反面!

    正想要說什么,門被敲響。

    梁牧正要開口,“老大!彼窒绿匠鲱^,“到了!

    夜幕降臨,在海上漂泊三天后,船悄然在香江的某個隱秘碼頭靠岸。

    “要送盛小姐下船嗎?”

    梁牧點了點頭。

    暴雨如注,打在船身上發出陣陣沉悶的響聲。梁牧一手握住傘柄,一手牽著盛嘉宜,帶著她急匆匆走下船舷。

    在夜里,一望無際的淺海灘上,四周靜得讓人不安,只有雨水拍打地面的聲音,貨輪下停著一艘小船,上面蓋著亂七八糟的篷布,在風雨中搖搖擺擺。

    梁牧讓盛嘉宜上船。

    “這是哪里?”盛嘉宜問。

    梁牧把傘遞給她:“靠近大嶼山。”

    盛嘉宜手一松,沒差點能拿穩那把傘,卻被梁牧重新緊緊握在手上。

    “這是蛇頭走的線。”他低聲說,重新把傘遞回去。

    記憶里浮腫的尸體飛速閃現,也是這樣一個夜晚,也是這樣的大雨。

    “是你殺了他。”盛嘉宜緊緊盯著他。

    梁牧微微一笑,既不否認,也不承認:“你覺得是我?”

    她回答不上來。

    “你覺得是我,但你也不確定,對不對?”

    盛嘉宜抿緊嘴唇,心里難得出現一絲迷惘。只有梁牧殺段宗霖的動機最大,可如果不是他,那會是誰呢?蛇頭的路也不是沒有可能

    最好是梁牧,也只能是梁牧。

    “你上這條小船,里頭的人會把你安全送到九龍港口上岸!逼皾姶笥曛校耗恋穆曇艟谷皇菧厝岬模撓律砩系暮谏L衣,搭在盛嘉宜肩上,“我要走了!

    “去哪里?”盛嘉宜聞言一頓,雨水從她的發梢滴落,她拉住梁牧的衣袖,“你不留下來嗎?”

    “不了!彼f,忽然嘆了一口氣,“其實我心里有預感,去哪里都是一樣的。”

    他摸了摸盛嘉宜的臉,不帶任何旖旎和綺思的,就如兩個幼童初次相見那邊,親切地觸碰著對方。

    盛嘉宜靜默了兩秒,輕輕低頭,貼著他的掌心。

    她一直以為他會回來,避開沿途上百個可以停靠的港口,直接回到香江。

    事實上他也的確回來了,卻是為了送她回家。

    “你要跟我一起走嗎?”梁牧忽然問。

    雨珠從黑色的傘面傾瀉,這么大的雨,即便撐著傘,盛嘉宜的頭發也已經濕透,貼在臉邊。梁牧整個人干脆站在雨中,臉上的表情在雨幕中看不真切。

    “現在船里裝著十個億,如果你跟我走,這些錢都是你的。”

    盛嘉宜沉默著。

    過了良久,梁牧說: “好,我知道了。”

    他好像有什么話要說,又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幾次停頓隱忍后,終于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你剛出道那會,三安會堂主放話說要帶你去他生日宴會上陪酒,那天晚上我帶著人守在銅鑼灣,等他一出門,就叫人把他暴打了一頓,后來被他查到,還害得我們之間血拼了幾次。新安會也是這樣,我扣下了一位紅棍,讓他不要去打擾你,可能這樣的事情多了,宋元才會好奇,才會去調查你,說起來,也是怪我”

    梁牧的聲音低沉平靜。

    “現在的你,已經不會有人再敢動你了,無論有沒有徐少,你都會過得很好。”

    “沒有什么需要我去做。其實從一開始,就什么都不需要我來做。”

    那時她還那么年輕,一個人在娛樂圈,除了一個據說還算有勢力的經紀人,什么都沒有,就連經紀人,與她之間也是純粹的利益關系。

    那些年,她一步一步走得如何戰戰兢兢,他都看在眼里。

    能做的很有限,唯有替她暗中打點好關系。

    其實以她的聰明,這些事沒有人來做,也是一樣的。

    他仍然記得,1992年的那個夏天,傍晚獨自路過街邊劇院,見到巨大的海報貼在玻璃窗上,上面的人站在十字路口回頭,劇院里磁帶慢悠悠轉動,余音掉到馬路上。

    宇宙坍塌,世界荒蕪,日月碎做隕石。

    磁帶里唱:害怕講出心里話的時候,眼淚會流。

    他夾著煙,轉頭對身邊經過的路人說:“知道嗎?這是我妹妹!

    收到了對方一句神經病,和一個白眼。

    他亦從來沒有真正地責怪過她。

    “保重!彼f。

    暴雨崩落,好似雷鳴。

    這個冬天,雨似乎太多了一些。

    盛嘉宜握著傘柄的手冰涼到無法移動。

    “保重!彼p聲道。

    腳下那艘小船已經隨著翻滾的波浪離船漸遠。

    就連重逢都這樣短暫,算起來,從他們再次見面,不過才過去了那么幾個月。

    為了這一天,她卻等了十年。

    盛嘉宜撐著傘,站在雨中,并不曾進入船艙。

    就在他們收起樓梯那一刻,海面上四周突然亮起了刺眼的強光,瞬間將黑暗瞬間驅散,強烈的燈光從四面八方射來,將海面照得如同白晝。

    “停下來!你已經被包圍了!”一道洪亮的聲音在雨中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梁牧在甲板上震驚回頭,對上盛嘉宜那雙平靜的雙眼。

    紅發女子從船艙里鉆出來,手持手槍站到盛嘉宜身邊。

    “都把武器放下!崩罴褜幒暗。

    海面上不知道何時已經漂著七八艘游艇,滿滿當當站著身穿黑衣的警察。

    “DCP(地區指揮官/總警司)執行任務,船上的人已經涉嫌有組織犯罪,放棄抵抗,從寬處理!弊畲蟮哪撬矣瓮,黃智賢舉起手中的執行令。

    梁牧只匆匆掃了黃智賢一眼,又將目光轉了回去。這一次,他才真正看清楚盛嘉宜,她披著黑色的風衣站在雨中,雨從她周身垂落,雨幕擋住她的神情。

    再也看不清了。

    竟然被她猜到了。

    香江登岸的港口不過那么幾個,蛇頭愛走大嶼山上岸。那一年他就是用這道信息誤導,讓段宗霖誤以為流亡海外的勝和會高層正要從這處海岸回來,才引得他深夜間驅車前往。

    可是那天晚上,梁牧并不知道盛婉也來了。

    如果說人生是一盤棋局,他好像從來都下不過她們母女。

    他緩緩舉起雙手。

    那艘小船逐漸消失在黑暗里。

    “嘉宜!毕憬瘎仗幐呒壘倮罴褜帍陌锬贸龇浪瑥睦镱^抽出毛巾,搭在她身上,碰到她的時候一愣,仔細看了一眼她的臉色,“你是不是哭了?”

    “沒有!笔⒓我四ǖ裟樕系乃,“是雨。”

    馬來有一句古諺語。

    大海何處不起浪,大地何處未遭雨。

    死去的人已經永遠留在過去,活著的人還要不斷向前,通往幸福的路很遠,不知道誰才能到達終點。

    最后于黑夜中瞥見梁牧那一眼,他說的仍然是:“保重!

    英雄本色

    “你還好吧!崩罴褜幵谑⒓我松磉呑, 遞給她一瓶礦泉水,“沒有熱水,湊合著喝一點。”

    “不用了!笔⒓我嗣銖姵冻鲆唤z笑容, 將水推回去。

    “還是很順利,是不是!崩罴褜幷f, “一切都按照計劃好的那樣,和你猜得一絲不差。”

    “那天晚上,全香江的金庫被同時調用, 我們按照你之前叮囑過的那樣, 給徐少打了電話。他接了, 沒有說什么,仍然把錢取出來了, 真酷啊,那么多錢!崩罴褜庪p手畫了個圈,示意那筆錢有多么的巨大, “銀行的金庫一夜之間被取得干干凈凈,后來上頭說不能再取了,否則到了明天開市,還有那么多人要取錢,沒有現金, 恐怕會造成擠兌!

    “但是人家就是有那么多錢!崩罴褜幫现,“匯港銀行便臨時打開工廠里的印刷機印錢,馬力全開, 一個小時就備齊十個億, 裝了整整兩輛卡車。我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錢, 錢還在吧?”

    “一分都沒少,在船艙, 如果你們不把貨輪鑿沉的話!

    “沉了也撈起來,我們都緊張死了,生怕你出什么問題,在這里守了整整三天,其他的海港也安排了人,但你既然說是這里,大部隊就只能在這里等著。第二天不見人的時候,黃長官就開始著急,到了今天下午,逮到了一艘過來接人的蛇頭小船,你不知道吧,這幾天光是蛇頭的船都抓了好幾艘,也就下午這一艘,讓我們找著了之前你給我的名單上的人。我們便覺得,沒錯,一定是這里了。”李佳寧把篷布放下來,擋住往船艙里灌的雨絲。

    “這一次收獲滿滿,不是嗎?一舉端掉了這么多重要的‘大人物’,以后就是再想做點什么,也掀不起風雨了!

    盛嘉宜低低嗯了一聲。

    “會好起來的。”李佳寧挪過來一些,抱住盛嘉宜。

    李佳寧見過十七歲的盛嘉宜。

    同樣是這樣一個雨夜,大雨瓢潑,海浪狂涌,那個時候她還不是明星,那天晚上,她的人生軌跡因此而改變。

    “后悔嗎?”李佳寧忖度著她的神色。

    “不后悔!笔⒓我藝@了口氣,把風衣摟得緊了一些,慢吞吞道,“我只是在想,上岸后該怎么和人解釋。”

    有的人一定要被她氣死了。

    李佳寧秒懂,露出遺憾的表情:“你應該早點告訴他,這可是能拿出十個億的大佬!彼凶∧,“要是他不愿意給錢,我們的計劃就全被打亂了!

    “你怎么一直提那十個億?”盛嘉宜終于掀起眼皮,沒好氣看了李佳寧一眼。

    這位年輕的警官是目前香江高級警察序列里唯一一位女性,這些年來和她關系很不錯,盛嘉宜有許多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尤其涉及人身安全這一塊,都是李佳寧代為處理的。

    “我的大明星!崩罴褜幙吹剿K于恢復了一些活力,大松一口氣,“我一年薪水才幾十萬,十個億,夠我打兩百年工,從乾隆皇帝時代開始當牛做馬!彼p手合十,“請一定要珍惜這么有錢還長得帥對你好的男人,哪怕他犯了一點點小錯誤呢,也是可以原諒的,畢竟你找一個貧窮丑陋的男人,大概也會犯錯,看到他那張臉,說不定你都會感到生氣!

    盛嘉宜搖搖頭:“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彼ь^往外望去,“今年怎么這么多雨?”

    李佳寧伸手出去接雨水:“每年雨都很多,只不過那些平常的日子不夠深刻,我們都忘了。”

    “長官說,這一次回去后,他會銷毀掉所有關于段組長、勝和會,還有你媽媽的檔案!崩罴褜幖t色的頭發在夜光中一閃而過,她放下簾幕,“從今往后,一切都將塵封落幕,再也不會有人去找你媽媽,無論是盛婉還是后來的蘇靜婉,都不會被提起。她已經死了!

    “她本來就死了!笔⒓我苏f。

    “你說得沒錯!崩罴褜幮α似饋恚白甙,船快靠岸了。”

    盛嘉宜披著濕淋淋的風衣站起來。

    李佳寧幫她把濕法撩到耳后。

    大美人即便狼狽也是大美人,絕佳的骨相完全扛住了風雨,她臉上還殘留著一些水滴,從眉骨滑落,楚楚可憐。

    李佳寧又覺得,如果是她的話,徐少愿意拿出十個億來換,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天邊起了一層白色的薄霧,越靠近岸邊,那股陰冷的氣息總算散了一些。

    越來越多船帆桅桿出現在面前,懸掛著的旗幟在微亮的天色下搖晃。

    盛嘉宜站在船頭,看到了碼頭上站著的一整排人。

    有急匆匆趕來的何希月,她身邊是眼睛仍然紅腫的阿香,還有許久未見的大老板趙士榮,以及他旁邊另外一位被李佳寧形容為百年來最財大氣粗的大少爺,身穿黑色長風衣,身影謙謙,手下人為他打著傘,在碼頭上靜靜注視著這邊……已經有幾艘快艇停在岸邊,一個個保險箱被運上岸……

    李佳寧也彎腰出來,為盛嘉宜撐起傘。

    “死妹釘你嚇死我了,把我命都嚇掉了半條,你知道不知道!焙蜗T侣氏扰苓^來,也不管雨有多大,一把抱住盛嘉宜哭了起來,“我以為你的命都要丟在泰國了,你一天到晚都背著我在外面做什么?你這樣對得起我,對得起那么多圍著你轉的人嗎?那么多人的工作前途都綁在你身上……”

    盛嘉宜沉默不語。

    她沒有什么可以辯駁的,這件事是她有問題在先,瞞著所有人,但也是因為她不能把他們拉下水,Andy姐很好,可是在這種事情上,Andy姐也幫不了她任何事。

    唯一能幫到她的人,如今也站在這里,沉默地看著她。

    “對不起!彼f。

    何希月退了一步,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哭的時候。

    “去跟徐少談談!焙蜗T履ǜ裳蹨I,輕聲道,“他很擔心你,你太任性了。”

    “我沒得選!

    “傻女!焙蜗T掠檬稚系拿聿粮蓛羲~前的雨水,一邊低低罵了一句,“你當然可以選,他已經為你做到極致了,不要再挑剔了。”

    “嗯!笔⒓我藧瀽瀾。

    但是她有一種預感,徐明硯不會這樣輕易地原諒她。

    “我們先走,你們好好說說話!焙蜗T吕w士榮與阿香,順便捎帶上了李佳寧,“警官,還要做什么你招呼我!

    “沒有什么。”李佳寧一步三回頭,“嘉宜啊,明天來警司做個筆錄,然后我們一起去吃中午飯。”

    “走了!

    天色已經大亮了。

    徐明硯撐著黑傘站在晨霧里,身姿挺拔如松,輪廓分明的臉龐在柔和的光線下透出幾分凌厲與冷峻。相比于那天夜里,他的戾氣少了幾分,眉目之間流露出一種矜貴的姿態,遙遠而疏離。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笔⒓我说吐曊f。

    “你只是單純不相信我而已!毙烀鞒幪嫠f完了下半句,自覺有些滑稽,于是嘲諷地扯起唇角。

    “這一局你準備了多久?”他略帶刻薄地質問道,“從在新加坡之前就開始了?”

    盛嘉宜搖了搖頭,緩緩道:“比那更久。”

    “去年?”

    “四年前。”盛嘉宜抬起頭,“從哥哥回來開始,我就* 在等著一天,我以為你也在等著一天,”

    她仍然管那個人叫哥哥。

    那天夜里,是徐明硯第一次見到梁牧。

    那還是個很年輕的男人,站在船頭挾持盛嘉宜的那一刻,他的眼中跳躍著瘋狂與歇斯底里的情緒。徐明硯毫不懷疑,盛嘉宜原本就想從他這里拿走十個億送給梁牧。

    那是當年對他實施綁架案的團伙頭領的兒子,早在十多年前,沒有盛嘉宜的話,他們已經拿到了十個億。

    盛嘉宜送了他們一份大禮。梁牧本來可以拿到那十個億遠走高飛,而他將從中受益,在這場并不算激烈的斗爭中,香江兩大社團的關鍵人物落網,他都參與其中,沒有比這更好的回歸獻禮,也許意義遠大于一塊地,當然,風險也比那場牌桌上的賭局大上百倍。

    她一個人就這樣平靜地完成了最瘋狂的壯舉。

    越是謹慎的人,冒險時往往越是大膽。

    也是在那個夜晚,徐明硯終于明白了祖父當年為何勸父親趕緊變賣資產,離開香江。

    如果為了追求一個結果而要犧牲自己的愛人、親人,即便那結果再珍貴,又有什么意義?賭來賭去,最后竟是拿命在賭,太過認真了,他不敢再繼續這場博弈。

    “我要回美國了,長期的。”徐明硯忽然道,“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嗎?”

    盛嘉宜一愣:“去美國做什么?”

    “接手我父親的產業,他最近身體不太好!

    “那遠東這邊呢?”

    “我試過了。”他淡淡道,“這里不適合我,大家都在往外跑,我也應該回去!

    他說的大家,大抵指的是那些如今正忙不迭把資產往外轉移的富豪們。

    “你在這里才叫回!笔⒓我苏f。

    “所以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講到這里,盛嘉宜心里清楚,一切都是徒勞無功了。

    “那你當初為什么又要回來?”

    “我說過了,我是因為你才回來!

    “騙子!彼淅涞馈

    “隨你怎么想好了!彼罂戳艘谎郏h處有個穿黑衣的秘書模樣的人小跑過來,遞過來一只手提箱。

    徐明硯接過,遞給盛嘉宜:“回去后再打開!

    盛嘉宜遲疑了一瞬間:“你真的要走?”

    “嗯!

    毫不猶豫地。

    “那你走吧!笔⒓我撕鋈桓械揭还蔁o名火,她硬生生道,“再見!

    走了幾步,她忽然又頓住,回頭走了幾步,從他手中接過手提箱,這才揚長而去。

    飛一般的愛情小說

    在95年6月29號, 晚上11點36分49秒,我對自己說,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他!讹w一般的愛情小說》

    李佳寧走進茶餐廳的時候, 盛嘉宜正在給人簽名。

    攏共就六張桌子的店里擁擠不堪,李佳寧從掛滿燒臘的玻璃前擠過去:“讓一讓, 麻煩讓一讓!

    “我朋友來了!笔⒓我朔畔鹿P,笑著對找她要簽名的路人說。

    "唔騷擾你啦,嘉宜。"那人識趣地走開。

    “大明星!崩罴褜幾聛, “一碗瑞士雞翼面, 一個菠蘿包, 一個漏奶華,兩杯薄荷拿鐵, 仲要一份三文治!

    看見盛嘉宜皺了皺眉,她補充道:“你吃三文治和coffee,其余的我來吃。”

    “我也要吃菠蘿包。”盛嘉宜不客氣道。

    “ok!崩罴褜幫督, “來兩份菠蘿包,我請你!

    “那怎么好意思?”

    “那你請我。”李佳寧翻了個白眼。

    盛嘉宜笑了起來:“這次你請我好了,下次請你去吃西餐!

    寬口鐵制杯子迅速端上來,李佳寧搖了搖吸管,杯子里頭冰塊撞在一起, 發出清脆的咔嘣聲。

    “剛剛你在警司,是不是和老大吵起來了。”

    “沒有啊!笔⒓我巳魺o其事地接過她那杯咖啡,“我跟他有什么好吵的, 一個只認死理的人!

    “他現在應該也不敢對你太強硬了,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嘛。”李佳寧笑了笑, “你媽那事,已經解決了, 我看著他們銷毀了文件!

    “你們的執法權挺寬松的嘛!笔⒓我讼破鹧燮ぁ

    “別怪我們,這也是沒辦法,這么多年,警方為了三合會,花了太多精力,也死了很多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把源頭的根挖掉,就不會有任何效果!崩罴褜幍穆曇粞蜎]在喧鬧的人聲中。

    “梁牧不會被判太久,你又不準備告他綁架罪,三年啰,三年后就出來了!

    “宋元那邊要麻煩一些,這一次他涉嫌社團斗爭、綁架案、殺人案、恐嚇,多罪并罰,十年起步!

    “十年便宜他了!笔⒓我税櫭迹澳銈冋嬖撊タ纯春涌诘镊{魚園區!

    “按理來說他的犯罪行為發生在泰國,泰方對領土內發生的所有犯罪行為擁有優先的司法管轄權,有權對該案件進行調查、起訴和審判。澳城希望引渡他,具體怎么判,得看泰方那邊愿不愿意移交。我想這樣棘手的人物,泰方肯定是要送回去的!

    “澳城那邊對他處理不會太輕,我想,葡澳政府不會在這種時候出來保他,我們能做的就是多搜集一些他的罪證,提交到澳城,給那邊的司法機關施壓。我以為他早該想到有這么一天了”

    “他不是連從前的國際刑警通緝令都可以取消的人物嗎?”

    “站在我們的立場上來看,我們當然希望把頭頭都抓起來。”李佳寧苦笑,“但是在現實中,總是會有很多阻力,要么是沒有充分的證據——他們這些人一般不會自己親自去犯罪,這一次這樣的情形,我們也是等了很多年,在你的全力幫助下才得以達成。要么是對方人脈滔天,會有不同的角色來給我們施壓,我們遵循著英國的法律,但是我們的社會是華人自治,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們沒有辦法通過常規的鐵腕手段,進行管理!

    “不管怎么樣,這一次要感謝你!崩罴褜幷f,“當然也要感謝你的男朋友,他幫忙消除了那些隱形的阻礙,他對你很好,很愛你,短暫的兩次接觸中我可以感覺得到!

    “他不是我男朋友!笔⒓我苏f。

    李佳寧瞪大眼睛:“你們分手了?”

    “早分了!

    “好吧,我以為你們偷偷在一起,不會就是因為這件事吧?”李佳寧忽然有些愧疚,“都怪我們,不應該把你拉進來,當初制定計劃的時候,我就不太贊同老大的想法。你已經是個大明星了,又不是干警察工作”

    “說這些做什么,我自愿的!笔⒓我擞玫恫姘抢P子里的三文治,“我比你們更想看到這個結局。”

    “說實話啊嘉宜。”李佳寧吞吞吐吐,“你有沒有想過,你媽其實早就已經”

    “想過啊。”盛嘉宜笑了笑,“你覺得這些年我做的都沒有意義?”

    “我不是這個意思。之后你準備做什么?”

    “沒想好,先繼續拍戲吧。”

    “我喜歡看你每一部電影,你好適合當演員,不過比起那些男明星么,我希望你能和徐少在一起!崩罴褜幩α怂λ穷^紅色的頭發,“當然,僅代表我的個人意見!

    “嗯哼。”盛嘉宜不置可否。

    “你呢?你怎么想?”

    “結婚嗎?”盛嘉宜問。

    “對啊!

    “我比較贊同你的觀點!笔⒓我苏f。

    “啊!崩罴褜庴@呼一聲,旁邊幾桌都看了過來。

    盛嘉宜在這里本來就已經夠吸引目光了,這下好了,人人都光明正大盯著她。

    “小聲點!”

    “那你還和他分手!哄一哄他啊,男人,撒個嬌就哄回來了。”李佳寧怒其不爭。

    “你不懂他,他才沒那么好哄呢。”盛嘉宜皺著眉,“再說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憑什么對我發火!

    “他那天在碼頭對你發火了?”

    “他不跟我說話,說話也是冷冷的。”

    李佳寧張了張嘴。

    “好吧!彼c點頭,比了個大拇指,“你是大美女,你說了算!

    “我知道你在諷刺我!笔⒓我颂Я颂掳,“你不是我的bestie了。”

    “不是,嘉宜啊!崩罴褜幈┰甑厝嗔巳囝^發,“你不怕他轉頭又找一個啊!

    “他不會。”

    “這么有自信?”

    “他都跟我談過戀愛了。”盛嘉宜放下叉子,“想再找一個更好的,哪有那么容易?”

    李佳寧:

    這話也沒毛病。

    “我不關心你們的事了,你比我知道怎么應付男人!彼酒饋恚奥駟伟±习!”

    “這陣子我跟著你啊!崩罴褜幓仡^,“最近到處抓人,外面亂得很,老大叫我調幾個人保護你的安全,我挑了兩個剛從以色列訓練回來的刑警,一個能打三個。再說你自己也挺厲害的,加上我,三個人夠了吧!

    “多謝他。”盛嘉宜眼皮都懶得抬,“你這樣的高級警察給我當貼身保鏢,你們老大真會用人!

    “我自愿的啦,跟你可以天天看到明星,到處玩,比平時風吹雨曬跑案發現場有意思多了。”李佳寧笑嘻嘻抱住盛嘉宜的手臂。

    “喂,這個話應該當著你老大的面講。”

    “知道你不會告狀的啦!

    銀色跑車飛馳穿過過海隧道,出口的那一剎那,瞬間被撲面而來的光輝淹沒,金色的陽光如瀑布般傾瀉,蔚藍色的港灣被這一層金色薄紗輕輕覆蓋,水面波光粼粼,如綴金粉。

    盛嘉宜掀起手機蓋,看到何希月發來的幾條信息。

    “我自作主張給你接了日本導演山崎大和的電影,他的分量有多重不用我說,正好去外頭避一避風頭。”

    她舉起手機給李佳寧看。

    “那可是山崎大和!”李佳寧高聲喊道,后頭的車鳴笛催促她趕緊通過紅綠燈,她不得不別過臉去,“日本國寶級導演!”

    “那這樣我的檔期又排滿了!笔⒓我耸栈厥謾C,“又是沒有休息的一年。”

    “外頭還是有傳你被綁架的事,只不過是私下里,現在出去也挺好的,至少能讓一部分狗仔消停一點!

    “是啊!笔⒓我丝粗巴。

    廣場已經擺上了巨大的圣誕樹,綠色的松針上掛滿亮晶晶的裝飾。

    又是一年圣誕節了。

    酒店的行政套房里常年放滿了香薰,室內暖意十足,瞬間驅散了濕冷的寒意。

    盛嘉宜招呼了李佳寧在客房住下,自己轉身進了主臥室。

    徐明硯給她的那個保險箱就放在窗幾上尚未打開過,和它放在一起的,是一整疊厚厚的報告,用灰色的書夾歪歪扭扭夾在一起,上面是各種各樣關于泰國的經濟數據,從貨幣、匯率到工業數值。

    盛嘉宜其實已經猜到箱子里面是什么了。

    “去日本,就要盡快,下周好了,就當散散心。電影劇本我幫你看了,很不錯,能拍山崎大和的電影,多少人求之不得?趁著你拿到戛納不久,最好抓住機會再沖一沖國際獎項,打響名氣后就去好萊塢,香江這些導演,我看也拍不出什么名堂了!

    “我說了這么多,你聽沒有聽到?”

    “知道了。”盛嘉宜將手機夾在耳側,歪頭去開保險箱。

    銀色的箱蓋打開,那里面靜靜躺著一份棕色的文件。

    盛嘉宜一頓,緩緩伸手過去,解開纏繞的細繩,從里頭抽出白色的紙頁。

    “我叫人給你訂下周一的機票,帶上保鏢一起過去!

    “下周一嗎?”

    “你想什么時候?”

    “周五吧,在那之前,幫我再定一張機票。”

    “去哪里?你又要一個人去什么地方?我跟你講盛嘉宜,你不能再這樣任性了,我不會允許!

    “這一次不會有事的!笔⒓我溯p聲道,“我向你保證Andy姐,這一次會很安全,如果你擔心,我會帶上保鏢,警司的警察會跟著我一起!

    “你先告訴我,你要去哪里。”何希月聽到了警察兩個字后,語氣終于和緩了一些。

    “仰光!笔⒓我舜怪涌粗种心菑埣,“我要去仰光。”

    飛一般的愛情小說

    “你承認你是個膽子很大的人嗎?只不過看起來不明顯, 所以具有一定的欺騙性,乖女孩從來不會做出這些事。這叫什么?平靜的瘋癲?”

    “我承認。”盛嘉宜放下手中的報紙。

    她戴著一副能遮住半邊臉的墨鏡,頭發高高盤在腦后, 修長的脖頸上垂著一串帝王綠翡翠項鏈。

    曼德勒是緬甸君主時代,最后的王城, 位于伊洛瓦底江畔,是緬甸華人最多的城市,當地人叫它華城。

    他們坐在一輛勞斯萊斯銀刺轎車上, 當地華人商會熱情提供了座駕, 從仰光接到下飛機的一行人, 一路行駛到曼德勒。

    緬甸國內同樣剛剛簽署停戰協議,和高棉一樣, 北部區域仍然有頻繁但小規模的交火,除此之外的大部分區域一切如常,戰爭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被迅速遺忘。

    “你在看什么?”盛嘉宜看李佳寧全程捧著一本書看得出神,忍不住開口問道。

    “看你前男友的家族故事!崩罴褜幍募t發上別了一只兔子發卡,說實話,和她這個人的氣質完全不符合,她攤開書本, 只見上面赫然寫著《香江豪門往事密辛》。

    “書上說,你前男友的曾祖父有三個姨太太,生了十個孩子, 還在外面包養了至少十四個女人, 真的假的?”

    “我怎么知道?他自己都未必知道吧, 他生下來的時候他曾祖父都不知道在土里躺了多少年了,難不成他爺爺還要和他八卦這些?”

    “那倒也是。”李佳寧訕訕, “不過信息太少了,根本沒有提到幾句嘛,你看看寫你前男友家里的,總共不到兩頁紙,還沒有寫賀家寫得多呢!

    盛嘉宜嗤笑一聲:“感覺哪個八卦小報都敢寫一寫賀家的事,他們控制不了報紙,香江大大小小有六十多間報社,想要有一個好名聲,意味著這些豪門每年都要花一筆巨款用在維系媒體關系上,除此之外,還有一部分人要給錢給你們警方用來聘請保安團隊,要給政務司和財政司,打點好日常的關系,要宴請總督和議員,以便于拿地拿牌照做生意,要捐錢給各大高爾夫球、網球、保齡球、馬術俱樂部,保持會員的身份,保證自己一直留在上流社會圈子里,要給家里的女人買包買高定禮服買珠寶,太太們出去應酬的時候才不至于太丟臉!

    “賀家!彼┦┤环^一頁報紙,“顯然沒有這么多錢可以拿出來用!

    李佳寧咋舌:“這就是傳說中的豪門生活嗎?”

    “光有錢還不行,豪門就是這個家里每個人都要做事,都要承擔一定的職責,子女要進入不同的子公司擔任要職以保證集團在家族的控制下,太太們要承擔應酬和社交的事務,維護與商界名流之間的日常關系,孩子生得越多越好,這樣即便有一兩個沒出息,總不可能個個沒出息!笔⒓我它c了點李佳寧手中的書,“這就是典型的例子,十個子女,最后有一個成才,所以徐家一直到今天,依然控制著匯港集團。”

    “你問我為什么不急著追回去找他復合,因為我還沒想好自己要不要過這樣的生活!笔⒓我送虼巴,羅望子樹茂密的枝葉灑下一片綠蔭,街邊矮房成片,偶爾有幾棟英式建筑一閃而過,街道上到處停放著大小車輛,汽笛聲一陣接一陣,好像根本沒有停歇的時候。

    我還年輕,我要先是我自己,才能是一個人的妻子或者一個孩子的母親,前者對我來說是必須做到的,后者對我來說是可以選擇,跟他在一起要面對的問題也有很多。我現在很漂亮,他對我就很迷戀,但是我遲早會老,我老去的那一天,他大概率還會和現在這樣富有,但是我已經不再美貌了,這個世界上有的是比我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太早嫁人,什么都沒有,萬事都依靠他的人脈和資源,到時候我又該怎么辦?所以對于結婚這件事呢,哪里用這么著急!

    “愛情是愛情,生活是生活,無論發生了什么都是這個道理!

    離曼德勒不遠,有一條山路,直接通往眉苗,是殖民期間英國高官度假的地方。

    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這里到處都是林蔭樹叢,綠草如茵,四千多英尺的山上氣溫溫和舒適,一棟棟英式別墅建在山坡上,路邊甚至還停著彩色的馬車。

    “真沒想到這里還會有這種好地方!崩罴褜庴@嘆。

    “殖民地都有這種地方。”盛嘉宜笑了笑,“難道從前淺水灣那一代的洋房之于九龍老城區不是這樣嗎?”

    “地址上的位置,就是這里。”勞斯萊斯緩緩停下,開車的司機轉過頭來對著這個從香江前來的大明星說道。

    盛嘉宜抬頭,看見紅色的小洋房掩映在茂密的籬笆后頭。

    “請小心一些。”司機提醒道,他后頭還跟著兩輛車,都是安保人員,“雖然現在是和平時期,但是在這片土地上,萬事皆可發生。”

    和其他所有區域比起來,目前緬甸是整個東南亞最不穩定的國家。

    “這棟房產于1889年被一位華人女性買主買下,前身為一位英國執政官的官邸,他會在熱季來眉苗度假,到緬甸獨立后,這棟別墅就被廢棄了,出售的時候價格不算高,僅十萬美元就賣了出去。”

    “買主也不是全年住在這里,據說是因為她在本地有些翡翠和玉石生意,所以每年都會過來住兩三個月,有人說她長居西貢,也有人說她是馬來的檳城人。她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帶著幾個尼泊爾保鏢,當地華人商會的副會長賴先生與她關系十分密切,在本土為她提供貿易保護。”商會跟著一起來的商人在盛嘉宜耳邊低聲介紹道。

    “多謝,我自己進去找她!笔⒓我宋⑽⒁恍Α

    她符合這位華人富商對于香江女明星的一切想象,美貌得如電影里別無二致,穿著打扮無一不精致,脖子上那根翡翠項鏈用他識玉多年的經驗來看,價值不在七位數之下,從仰光一路過來的幾次交談隨和但是疏離,客氣卻不失驕矜。

    “我去給您敲門。”他還想再獻獻殷勤,卻被身邊那位英姿颯爽的紅發女士伸手攔住。

    “不勞煩您了!崩罴褜幉[了瞇眼睛,腰間鼓鼓的槍套格外顯眼。

    富商不敢再多話。

    盛嘉宜沿著臺階往上幾步,黑色的柵欄上裝著一個門鈴,她摁響,沒幾秒,一位作當地裝扮年邁婦女急匆匆走出來,用審視的眼光盯著她。

    “識唔識講廣東話?”盛嘉宜問。

    “”

    “唔知?”

    “你搵邊個?”那個女人緊張道。

    “搵嚇呢間屋嘅女主人,你返去同佢講,有個電影明星由香江過嚟搵佢!保ㄕ覀家的女主人,你回去和她講,有個電影明星從香江過來找她)

    婦女聽懂了,點點頭,又迅速往屋里走去。

    過了大概十多分鐘,她再度出來,左右望了望,見沒有人緊跟著,這才快速將門拉開一條縫,催盛嘉宜快些進去。等盛嘉宜剛踏進院子里,那條細密到幾乎不留什么縫隙的鐵閘門就迅速關上,電子閘門發出一聲滴答的警報。

    “請進!

    院子入口處種了一株巨大的阿勃勒樹,金黃色花朵落滿一地。

    盛嘉宜停在那棵樹下,再度打量這棟別墅——漂亮的喬治亞風格小洋樓,房屋如巨大的舞臺,方柱形煙囪從屋頂后頭露出來,有一塊不小的綠色草坪,花壇里種滿了熱帶植被花卉。

    在緬甸,這是罕見的住所。

    山下三角洲地區絕大部分人還居住在河流上的竹屋里,一生中絕大部分記憶都是爛濕的淤地、湍流的大河與悶熱的雨林。

    她想起商會的人剛剛的描述:女主人是一位玉石商人。

    “請進來!崩蠇D人打開別墅的拱門,“直走,到客廳!

    “謝謝!

    盛嘉宜穿過狹長的走廊。

    并沒有想象中那樣深情感人的相見,盛婉坐在壁爐邊的軟被靠椅中,見到盛嘉宜進來,瞥了她一眼,冷淡道:“坐!

    她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盛嘉宜敢說和娛樂圈與她同齡的女人中,沒有誰的美麗能勝于她。她并不是艷麗的長相,但的確稱得上風情萬種,美艷絕倫,臉上未施粉黛,也沒有刻意遮掩歲月留下的痕跡,但只用靜靜坐著,便會給人留下風韻無雙的印象。

    她穿著一襲青綠色長特敏(緬甸傳統服飾),頭發用一根青玉簪子簪在腦后。

    在緬甸,她有一個名字,叫做繆丹達(Mya Thandar),寓意為珍寶之美。

    直到盛嘉宜在她面前坐下,盛婉這才像是稀奇到第一次見過她一樣說道:“你長大了,和以前相比,變化很大!

    “是么?”盛嘉宜淡淡一笑,“你和從前一樣,沒什么變化!

    “來找我做什么?”

    “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笔⒓我税褞淼囊环菸募f給她,“恭喜你啊—”她說這話的時候倒是沒什么諷刺的意味,但聽起來偏偏不那么友好,“不再是個通緝犯了!

    盛婉低頭看了一眼。

    一份死亡證明。

    在香江,失蹤七年才能辦理死亡證明,而她更是直接被警方納為高風險調查對象,一旦被證明沒有死,就是涉嫌段宗霖之死的最大嫌疑人。

    盛婉意味不明笑了笑:“梁牧呢?”

    “被抓了!

    “大義滅親啊!笔⑼裉裘,“我以為你舍不得對他動手!

    “我沒什么不能做的。”盛嘉宜眉目不動,“我是你生下來的女兒。忘了告訴你,宋元也在泰國被捕!

    盛婉終于收斂了神色,她開始細細打量著自己這個小女兒。

    嘉宜從小就是一個主意很大的孩子,但她往往表現得無比迂回婉轉,許多事她自己不出頭,都是指使著梁牧為她打頭陣。

    當年離開香江的時候,盛婉也沒有考慮過叫上她一起走,她那個時候已經很大了,不再是一個孩子,可以一個人好好生活下去,更何況梁牧那么喜歡她,不會把她怎么樣。

    盛嘉宜過得好與不好,從此都與她沒有什么關系,盛婉自覺得這輩子養她到那樣大,該盡的義務都已經盡了,母女的緣分,合該到此為止。

    但很快,就再次聽到了她的消息。

    她的海報貼滿了大小每一個劇院,無論走到哪里,都會聽到她的事情。

    她演了很多電影,掙了很多錢,和相當富有的豪門繼承人戀愛,年紀輕輕就拿了戛納影后,后來又拿了很多獎,是香江新晉的天后巨星。

    “你現在還有什么需要找我的呢?”盛婉很好奇,“如果我這個母親纏著你,對你的事業你的婚姻,都不是什么好事。”

    飛一般的愛情小說

    “不要誤會!笔⒓我苏f, “我沒有想要上演千里尋母的戲碼!彼溃拔抑皇窍氪_定一件事,確定一個答案, 不過你說得對,我們之間的關系的確是一個問題, 這也是我希望解決的。”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份死亡證明。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

    隨著她結束的話音,遞到眼前的是一張巨額支票。

    一千萬美金。

    這些年, 這些錢, 盛嘉宜一直等著將它交給那個人。

    “你……”盛婉一頓, 旋即莞爾一笑!暗降资浅岚蛴擦,不像當年那樣, 遇到事情,還要哭著求我來為你想辦法!

    “這個錢你不要我就收回去了!笔⒓我死涞馈

    盛婉伸手,將那張支票摸到手中。

    “我養你花了不少錢!笔⑼裾f, “五百萬美金,對現在的你來說也不難掙,怎么,給媽媽這點錢都是這個態度?你不是有個有錢的男朋友嗎?我看新聞上說,光是給你送禮討好你, 就花銷上億,還是我當年慧眼識珠,叫你去把他帶出城寨, 你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也得多虧我, 是不是?”

    “當初你就是這樣想的?”盛嘉宜反問,“知道他有錢, 所以才讓我送他出城寨!

    “不然呢?”盛婉若無其事道,“知道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就想著留個善緣。嘉宜啊,我沒有你走運,我一輩子鮮少有人為我創造機會,所以你不知道抓住人生中隨時可能逝去的契機有多難,很多事情短時間內都看不到任何成效,需要時間沉淀,而我沒有你那么多的時間。沒有人教我怎么做,我只能慢慢摸索,一遍一遍犯錯,再從過去的失敗中找到經驗,告訴你應該如何一步一步爬上去!

    “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好人在這個社會是走不長遠的。你不要光看到學校里、書上教你怎么做一個好女人,要溫柔、知性、懂事、漂亮,這些都是蠢話,從小我是怎么教你的?女人就是要狠,要不擇手段,要豁得出去,最重要的是不要體諒那些有錢有權勢的男人,因為你和他們不一樣。他們天生比你擁有更多寬容和諒解,你和那個姓徐的小子在一起,報紙只會講你是拜金女,而不會覺得他能娶你真是他們家莫大的榮幸。”

    “社會喜歡用你的出身為你劃分品類,不是因為這么做有道理,是因為往上走的路不多,如果人人都想著往上爬,上面的人就得下來。可惜就算明白這些道理也沒有用,因為人言可畏,階級大過天,就算機會擺在面前,也只能眼看著它如流水一般消失在指縫,我懂得這個道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來不及了!

    “如果現在的我是你,我就非要嫁給那個姓徐的小子!笔⑼駨膿u椅里站了起來,輕紗籠罩下,仍能看出姣好的身姿,她臉上掛著了然的笑,即便時隔多年未見,也好像一眼就能看穿自己這個已經功成名就的女兒,“你擔心你們的感情不穩固?你覺得他對你的感情,是因為你救過他?或者你覺得如今自己美貌,所以他才會迷戀你,等你老去,他一定會再選擇別人?”

    “我不這么想!笔⒓我藙e過臉。

    “他能給你的豈止是愛情兩個字可以囊括?”盛婉并不管她的反應,繼續說道,“你這么有名氣,他那樣有人脈和財富,你可以安穩做你的大明星,或者做商人,未來甚至可以依靠你的號召力當議員、當女港督也不是不可能。那個時候,有沒有愛情又怎么樣,你的婚姻將牢固無比。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和他戀愛后,抓緊時間嫁給他,排除萬難,掃清你與他婚姻之間的障礙。”

    “你太善良了,嘉宜!笔⑼裾f,“如果我是你,我會想辦法讓梁牧去死,也會讓宋元去死,最后,再讓我,你的母親,悄無聲息死去。在緬甸這塊地界上——”她指了腳下,“你有一百種方法做到這一點,而你只給了我一張支票。”

    “你讓自己的人生困難重重。你有如此美貌,本來不必如此辛苦。”

    “是,我確實和你不一樣!笔⒓我搜鲱^看著她,“就像當年你要我告訴徐明硯自己的姓名,讓首富的孫子好好記住我的名字,我沒有同你說的那樣做,后來梁牧離開香江,我同樣隱瞞了下來。你做事總是那樣的決絕,明明當年梁牧回來后,可以同我商量,卻在那樣一個雨夜不辭而別,父親意外身亡,那天夜里我從學校趕到警司,親眼看見他的尸體…… ”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誰在暗中報復,也不知道父親的死到底是誰的手筆。你的確是能狠得下心的,卻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樣做的后果會不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盛嘉宜也站了起來,她平視著盛婉:“我知道徐明硯對我而言意味著什么,但不是通過這種方式,他是個很敏銳的人,你這樣的想法,他輕而易舉就可以讀出來!

    “他們這種人,從小到大* 耳濡目染,太清楚自己的優勢是什么,知道周圍的人希望從他們身上得到一些什么,我救過他,他卻未必要為此和我結婚,我嫁給他,他也可以什么都不給我,一分額外的錢都沒辦法從他身上拿到。我要他清楚知道我想要什么,也要他心甘情愿給我!

    盛婉愕然。

    她們兩個長得有七分相似,三分不似是因為盛嘉宜身上還保留著一些混血兒的特質,比如銳度極高的面部線條和上揚的眼角,以及不知道是什么緣故偏藍色的瞳眸。

    她這樣的長相,注定和尋常人之間有著天然的距離感,說好聽一些是漂亮到無人敢靠近,說難聽一些,就是普通人很少將和自己不盡相像的人納為同類。

    盛嘉宜與她不是同類,她們兩個,從來就不是。

    陽光穿過玻璃落到白色瓷磚上,也為桌上彩色的陶瓷鍍上流光溢彩的光華。

    過了許久,盛婉松了一口氣。

    “你說得對!彼f,“我總覺得你沒有那樣尖銳的棱角,但也許是好事……我本來準備今天去一趟蒲甘,離這里不遠,你要同我一起去嗎?我在那里供奉了一尊佛像,佛陀說每年都要去祭拜,所以每年,我都會在這里住兩個月。”

    “不了!笔⒓我讼乱庾R想要拒絕。

    “年紀大了,就會喜歡拜佛。”盛婉淡淡道,“既然來了,還是去一趟!

    盛嘉宜莫名一笑:“來都來了……這話都不像是會從你嘴里說出來的,媽媽!

    叫出媽媽的時候,她自己都愣了愣。

    盛婉竟然信佛,盛嘉宜覺得匪夷所思。不是她不孝順要故意編排長輩,就她媽媽這個性格,養小鬼還差不多。

    緬甸有許多寺廟,蒲甘更是被稱為千佛之城,有三千余座寺廟遍布在熱浪滾滾的中央平原。

    很難說蒲甘和吳哥窟,眉苗與暹粒之間的本質區別是什么,如果一定要說,大概就是高棉境內的戰爭已經結束,國內重新迎來平靜,《夏日濃情》掀起了全球背包客前往吳哥的浪潮,遺跡的余暉正吸引著全球各地的旅人前往,而緬甸沒有。

    不僅現在沒有,長久來看,也是如此。

    說來好笑,盛嘉宜聽聞高棉政府準備給自己頒一個國際旅游大使的獎項,請自己擔任吳哥旅游的代言人,程良西知道這件事后,委屈到打電話和她煲了整整四小時電話粥。這部電影上映后,程良西一點好處都沒撈到,金像獎、戛納電影節、金馬獎通通掛零,他的角色實在不出彩,盛嘉宜只能安慰他,叫他以后不要再在文藝片里甘當“渣男”。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盛婉偏頭,看到她笑得開心,忍不住問道:“笑什么?”

    “在想我拍戲的事情!笔⒓我苏f,她和盛婉坐在車后座,李佳寧裝作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上了后頭的車。

    后頭跟著的車又多了兩輛。

    盛婉說緬甸實在太亂,光說眉苗別墅區,因為環境優越氣候溫和,就住了好幾位“大人物”,安保一直是整個曼德勒的大問題。當地聘請了眾多尼泊爾雇傭軍,為的就是防止在這里普遍可見的暴力事件。

    “自從我拍了鄭導的《夏夜濃情》,感覺生活變化很大!笔⒓我藫沃~頭,靠著車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總覺得一切都在逐漸變好,雖然過程不是那樣美好。就像是太陽升起來那樣——”她修長的手指在空中比畫了一個圈,“先是朦朦朧朧的黑霧,然后有了白光,最后才有陽光!

    她有什么不懂的問題的時候,還是會問盛婉,總覺得盛婉可以給她答案。

    想要再見到盛婉,為的也是一個答案。

    盛婉有些不屑,她想點煙,看到在車上,到底是忍了下來:“你拍電影那個地方,跟這里沒什么區別,我又不是沒有去過,去年還去那邊談了翡翠生意,我告訴你,不管是哪里還是這里。在別人看來都不是什么好地方,落后的文明,原始的社會,什么叫文明遺跡?就是上千年的寺廟,全都被遺棄了,就成了文明遺跡。你當這么多廟,為什么說不要就不要了?是因為打戰,前兩年,連首都仰光都在打戰,這兩年不打了,知道要賺錢,就開始搞旅游,緬甸也在替蒲甘申請文化遺產,可惜這里的政府跟聯合國關系不好,人家不讓通過!

    “在這里做生意,有時候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你活的,但你要是知道這只是一種常態,也就無所謂了。我最討厭那些文藝青年背包客,說什么要出去看世界,最后就是跑到九龍城寨,跑到東南亞,這就叫看世界了,這都什么事?”

    她到底還是把煙抽出來,夾在手指間,點點盛嘉宜:“我帶著你在城寨長大,原來覺得自己是異類,后來發現,全世界都不過如此嘛,破船還有三千釘,熱帶平原上的廟跟羅馬的廟都是世界文明遺址,在香江混得下去就混,混不下去,換地方混。”

    “你也別一直待在那個島上,我看現在內地有錢,電影也拍得不錯,什么時候去內地賺點!笔⑼癫亮粱饳C。

    透過亮起的火光和沾滿黃沙的車窗,盛嘉宜看到高聳在落日下的廟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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