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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秘密

    英國?公?快不?行?了。

    他曾經(jīng)是姜拂玉的老師, 姜拂玉念及舊時師生情,聽到消息,第一時間讓人備車前往國公府。

    姜瑤心心念念謝蘭修, 也死纏爛打,硬是蹭上了姜拂玉的馬車跟了過去。

    德高望重的英國公驟然病危,消息傳出來后, 相熟的朝臣紛紛前往,送他最后一程。

    到了謝府門前,姜瑤發(fā)現(xiàn),英國公的諸多同僚、學(xué)生都在。

    就連泡在?尚書臺的林愫也接到了消息趕來。

    “爹,你怎么也來了?”

    林愫也和英國?公?有關(guān)?系嗎?

    林愫沒有回答,只是沖她笑著搖了搖頭, 帶著她進(jìn)了謝府。

    謝家人?全部齊齊整整地跪在?院子?里,恭候姜拂玉到來。

    姜瑤來到的時候,謝蘭修正從屋內(nèi)出來,跪在?姜拂玉面前,“陛下?, 祖父正等著見您。”

    在?買入那扇門前, 姜拂玉卻轉(zhuǎn)身看向林愫,“你要和我一起進(jìn)去嗎?”

    林愫道:“不?了。”

    姜拂玉繼續(xù)問:“來了也不?見嗎?”

    林愫依然搖頭。

    他還是不?愿意見英國?公?。

    姜拂玉猶豫片刻, 不?再勉強(qiáng),轉(zhuǎn)身進(jìn)屋去。

    英國?公?病危, 謝蘭修的情況也不?太好,他雖非長孫, 卻是英國?公?最看重的孫子?, 在?這個時刻代替他大哥守在?祖父門前。

    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他小臉煞白, 眼底一片烏青,看樣子?是幾日不?曾合眼。

    姜瑤有些心疼,想要去找謝蘭修,卻發(fā)覺身后的林愫的情緒有點(diǎn)不?對勁,小聲喊了一句:“爹,你怎么了?”

    林愫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幫她把斗篷綁得緊一些,把脖子?全部圍了起來,免得寒風(fēng)侵襲,冰冷的指尖無?意間擦過她的下?巴,她被凍得抖了一下?。

    林愫動作微頓,說道:“天氣這么冷,你怎么也跟著出來了?”

    姜瑤眼光飄忽,情不?自禁掃向遠(yuǎn)處的謝蘭修,說道:“不?放心,想要過來看看。”

    林愫隨著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見謝三郎君,一下?子?就猜透了她的心思,默默按住她的手。

    姜瑤皺眉,想要甩脫,一次、兩次,沒晃掉,眼神不?滿地看向林愫,礙于人?多,不?太好發(fā)作。

    林愫警告道:“這是謝家的家事,你別想亂跑,多管閑事。”

    ……

    臣子?臨終,有話叮囑君王。

    屋內(nèi),御醫(yī)跪了一地,英國?公?握緊姜拂玉的手,為他的家人?憂慮,“吾兒莽撞,但一心為國?,今后他若惹怒陛下?,請陛下?看在?老臣的面子?上寬宥他。”

    “還有沈序和公?主殿下?,無?論?今后發(fā)生什么,陛下?也要念及夫妻母女?之情,善待他們……”

    姜拂玉按住他的手,“老師放心吧,朕自然知曉。”

    聽完姜拂玉的話,回光返照的英國?公?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英國?公?死于隆冬。

    消息從屋內(nèi)傳出來的時候,外面的朝臣和謝家人?哭成一團(tuán),謝蘭修臉色蒼白,幼小的身子?搖搖欲墜,摔倒在?臺階上。

    “哥哥……”

    姜瑤急得忍不?住小聲喊出來,卻被林愫按住不?準(zhǔn)亂動。

    女?帝走出屋子?,當(dāng)著百官的面?zhèn)髦迹T朝三日,以示哀痛,賞賜千兩操辦喪儀。

    英國?公?生前顯赫,死后將以國?公?之名?,配享太廟。

    姜瑤聽著四?周的哭聲,目光卻一直盯著謝蘭修不?放,看他被謝家奴仆扶起,忍不?住道:“爹,你能不?能放開?,我要去找他!”

    林愫說道:“人?家作為謝家子?要為祖父哭喪守靈,你去能干什么,陪他跪在?他祖父棺前,一起守靈嗎?”

    “我、我可以安慰他呀……”

    “除了安慰兩句話你還能做什么?何況人?家有爹娘,需要你安慰什么,你又不?是他的誰,跟我回去,這幾天他們謝家人?有的忙,你別去打擾人?家。”

    姜瑤一時語塞。

    林愫嘆了口氣,看著姜拂玉走到他們身邊,對她說道:“走吧,阿昭,我們該回宮了。”

    姜瑤認(rèn)命地被他牽著走,卻忍不?住一步三回頭。

    她知道謝蘭修難過,想要陪在?謝蘭修身邊,可是她貴為公?主,總不?能自降身份長久留在?謝家。

    路過門口的時候,姜瑤望見謝蘭修的目光朝她望了過來,交匯瞬間,謝蘭修朝她露出了個淡淡的微笑,雪幕將兩人?隔開?,沖散了他的笑容。

    謝蘭修轉(zhuǎn)身回到屋中?。

    ……

    英國?公?逝世后,姜瑤也跟隨放了三日假,姜拂玉趁機(jī)將她接到了景儀宮小住。

    姜拂玉這幾天心情明顯不?是很好,連帶著林愫的情緒也處于一種低落的狀態(tài)。

    雖然他沒哭,但是姜瑤總是感覺他眼里蓄著淚。

    姜瑤隱隱意識到了什么,找了個時間去問林愫,“爹爹,你以前也認(rèn)識英國?公?嗎?”

    聽到這個問題,林愫啞然。

    姜瑤仰著小臉,執(zhí)著的等了他許久,他才微微動容,摸摸她的臉,說道:“阿昭說的沒錯,爹爹和你這么大的時候,就認(rèn)識英國?公?的。”

    “當(dāng)初,是英國?公?為我啟蒙識字,我和英國?公?的關(guān)?系……大概和你阿娘一樣,他也算是我的老師。”

    姜瑤眨著眼睛,心想能得英國?公?教導(dǎo),林愫家中?長輩與英國?公?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不?錯。

    畢竟能夠讓英國?公?屈尊指導(dǎo)啟蒙識字的小屁孩,也就只有她的母親還有姨母那群公?主。

    可是林愫從來沒有說過他認(rèn)識英國?公?,哪怕英國?公?瀕死,他也不?愿意與英國?公?見面。

    既然不?愿見面,卻在?他臨終前,卻又要在?院子?外面守著,他們之間是有什么恩怨嗎?

    姜瑤疑惑了,“那爹爹為什么不?愿意去見英國?公??”

    林愫的眼角有些紅,聽到這話,也只是有些悵然地移開?目光,看向紙窗外:“爹爹…當(dāng)初離開?上京城,辜負(fù)了他的期望,無?顏再見他。”

    說著,林愫忽然拿起一塊點(diǎn)心,堵住她的嘴巴:“對了,阿昭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這是林愫慣用的手法,當(dāng)他不?想繼續(xù)一個話題的時候,就會轉(zhuǎn)移話題。

    姜瑤知道,林愫不?想再提起這件事,再問下?去林愫也不?會回答的了,知趣地閉上了嘴巴。

    這是屬于他們上一輩的恩怨,她或許永遠(yuǎn)無?從知曉。

    然而,事實(shí)證明,有點(diǎn)秘密,是瞞不?住的。

    林愫不?愿意告訴她,自然有人?愿意會告訴她。

    ……

    今日之后,謝蘭修給她來信,希望她去謝府一趟。

    英國?公?的喪禮一切從簡,謝家素來低調(diào),沒有大肆操辦,子?孫守靈三日之后,便將英國?公?葬入祖墳中?。

    寒風(fēng)朔朔,大街上一片蕭條。

    姜瑤到時,披麻戴孝的謝蘭修穿著白衣出府迎接。

    天氣那么冷,他卻只穿了一件單衣,臉色看起來有些憔悴,眼睛布滿紅血絲,看起來都快要滴血。

    他似乎想要抬頭對姜瑤笑一下?,但是勾唇卻只露出一個很勉強(qiáng)的笑意。

    看著他這副模樣,姜瑤的心揪了起來。

    英國?公?是謝蘭修最親近的人?,他去世,謝蘭修心里當(dāng)然不?好受。

    姜瑤甚至連馬凳都沒踩就跳下?車,一把握住他的手,發(fā)現(xiàn)他的手冰得可怕。

    姜瑤皺眉,將他雙手緊緊攥在?一塊,捂進(jìn)自己的狐裘里,“哥哥的手好涼,別在?風(fēng)里站了,快進(jìn)屋!”

    謝蘭修像是一具木偶,被她牽著往里走。

    姜瑤對謝府早就了然于心,好像自己家里一樣,冬日庭院寂寥,屋內(nèi)掛著的白幡飄揚(yáng),仆人?們都穿著白衣,在?庭院里掃雪。

    姜瑤徑直往謝蘭修院子?里走去,然而還沒到那處,掌心溫度漸漸暖和的謝蘭修卻反握住姜瑤的手,將她牽進(jìn)了另一個院子?。

    “哥哥?”

    姜瑤不?解,抬頭打量院子?里格局,這里看起來好像只是謝家用來放置雜物的一間偏房,四?處雜草叢生,也沒有奴仆把守。

    進(jìn)去后,謝蘭修卻道:“殿下?可以屏退隨從嗎?”

    興許是這幾天沒有休息好,謝蘭修的聲音有些沙啞。

    姜瑤不?解其義,雖然心存疑惑,但秉持著對他的信任,還是抬手讓人?退下?。

    謝蘭修放開?姜瑤的手,去打開?偏房的門,撲面而來的,是一陣灰塵的時候氣息。

    姜瑤下?意識捂住口鼻。

    “這里是哪里呀?”

    “曾經(jīng)是祖父的書房。”謝蘭修回頭看著姜瑤,說道,“但是祖父年紀(jì)大后就不?愛看書,這里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人?來過了。”

    謝蘭修揮手扇走眼前的塵埃,徑直往里面走去。

    姜瑤抬眼打量著四?周的格局,的確是個書房,書架一排接著一排,上面密密麻麻存放著說不?出名?字的古籍。

    只不?過太久沒有人?來過,這里積灰重重。

    為什么帶她來這里?

    姜瑤看著謝蘭修清減的背影,有些擔(dān)憂,“蘭修…你還好嗎?”

    謝蘭修沒有回答,徑直往前走,來到一個木箱子?前,絮絮叨叨道:“當(dāng)年,肅宗在?朝,偏寵陳妃,陳妃生育皇長子?,生性善妒,囂張跋扈,恃寵而驕,當(dāng)年后宮中?群妃,寧妃最為貌美,也因此幾次被害,她在?懷孕之時,飲食被下?毒,腹中?胎兒險些生不?下?來。”

    寧妃就是姜拂玉的生母,姜瑤的親外祖母,姜拂玉登記后,將其追封為太后

    姜瑤愈發(fā)感覺不?對勁,“蘭修為什么和我說這些?”

    謝蘭修停頓片刻,又繼續(xù)說了下?去,“后來,寧妃產(chǎn)子?而亡,陳妃不?愿皇帝睹物思人?,竟一把火燒光了宮闈之中?所有寧妃的畫像和舊物,但是祖父當(dāng)初曾在?宮中?調(diào)走過一副宮妃圖,這成了寧妃僅存唯一的畫像。”

    謝蘭修把卷軸給找了出來,很大的一卷,抱在?手中?,看向姜瑤道:“殿下?,你想要看看你外祖母長什么樣子?嗎?”

    他的目光,清冽宛如屋檐上的雪。

    姜瑤打開?卷軸,瞳孔一震,手中?的卷軸滾落在?地。

    ……

    從謝府回來后,姜瑤幾乎一夜未眠,第二?日上課之時也在?走神,被板子?打了也不?覺得疼,把伍卓氣得不?行?。

    散學(xué)后,蘇培風(fēng)湊上來問:“殿下?怎么了,是不?是得風(fēng)寒了,你看起來臉色不?大好?”

    說著,蘇培風(fēng)關(guān)?懷地伸手過來摸摸她的額頭,“奇怪,也沒發(fā)燒呀。”

    姜瑤搖搖頭,讓她別瞎想。

    上官寒在?旁邊附和道:“怕是想念謝三哥哥了,她昨天從謝家回來后就一直心神不?寧的。”

    聽他說到謝蘭修,姜瑤忍不?住出拳錘他,“給本?公?主閉嘴!”

    上官寒連忙閃開?:“看,說到痛處了吧!急眼了吧!”

    姜瑤一把雪塞他臉上。

    被上官寒這么一說,她更加心不?在?焉,干脆請了兩天假,跑去文庫里翻了卷宗。

    當(dāng)天夜里,姜瑤還是失眠,思索再三后,忍不?住起身,跑了出去。

    林愫半夜被人?從寢宮叫醒,聽到是姜瑤來了,心中?一驚,心中?有不?好的預(yù)感,姜瑤這么晚還找他,應(yīng)該沒有什么好事。

    連忙披衣起身,推開?門,就看見姜瑤抱著一個比她還長的卷軸做在?臺階上,寒風(fēng)呼呼地吹,她整個人?裹在?披風(fēng)里,像一只抖動的球。

    林愫驚訝道:“阿昭,這么晚你怎么來了?”

    “爹爹,”姜瑤吸了吸鼻子?,像是被風(fēng)吹得有些迷糊了,“有些秘密踹得我心慌,半夜睡不?著。”

    她跑進(jìn)屋子?里,讓宮人?們都退散,在?燈光下?打量著他爹的一副美人?面,欲言又止。

    林愫問道:“說吧,什么事情?”

    姜瑤開?口就問道:“爹爹,你當(dāng)年為什么要離開?上京城?”

    之前他們談過心,林愫看似把所有的東西都交待了,但實(shí)際上一半真一半假,沒少?編假話來糊弄她這個小孩子?。

    那個最大的秘密,被他藏于心底,瞞著姜瑤,恐怕……還瞞著姜拂玉,瞞過了天下?人?。

    林愫剛剛張口,就被姜瑤打斷。

    “我不?想聽爹爹說是爺爺強(qiáng)迫爹爹離開?的,我就不?信你會是個聽爹話的人?。”

    叛逆大概率是可以遺傳的,姜瑤長了一身的反骨,林愫能好到哪里去?當(dāng)初林愫在?學(xué)宮中?富有盛名?,前途一片光明,他爹讓他走他就愿意走嗎?

    姜瑤繼續(xù)追問道:“而且我現(xiàn)在?也不?信你說你不?慕名?利,志在?山水這種鬼話,你現(xiàn)在?就回答我,當(dāng)初你離開?上京城,發(fā)誓永遠(yuǎn)不?回來,是為了……母親的皇位嗎?”

    林愫臉色一變,只不?過他還沒有開?口說話,姜瑤就在?地上打開?了那塵封許久的卷軸——謝蘭修給她的百妃圖。

    肅宗皇帝的妃嬪們,百花齊放,千嬌百媚,有一人?立于群妃之中?,頗為亮眼,明眸皓齒,粉面朱唇,一身白衣卻足以艷壓群芳。

    可巧的是,她的五官樣貌,竟然和姜拂玉沒有一點(diǎn)是相似的,反倒是林愫出奇相像。

    “寧妃,我的外祖母……”

    姜瑤看著畫像中?的女?子?,隔著畫紙伸手撫摸著她的容顏,“她長得好漂亮呀,但是文庫有關(guān)?她的記載和畫像,卻是少?之又少?……聽說是陳妃善妒,寧妃去世后,她令人?把和她有關(guān)?的一切都少?了,可是我在?文庫翻了寧妃去世那一年的起居注,根本?中?找到了陳妃燒她遺物的記載。”

    “我思前想后,總覺得當(dāng)年燒毀寧妃畫像,是有人?故意為之,陳妃只是背了個鍋……可這是誰做的,為什么要怎么做,是想要隱瞞些什么嗎?”

    “爹爹,而寧妃的樣貌像誰,我都能看出來。”

    姜瑤小嘴叨叨地分析著,忽然轉(zhuǎn)身看著林愫,“阿爹是不?是知道,你和娘親的身份其實(shí)早就調(diào)換過。”

    林愫凝視著圖畫,忽然摸了摸她的頭,“阿昭想多了,我比你娘親年紀(jì)還要大兩年,如果說要換子?,豈不?容易穿幫?以一幅畫就想要懷疑你娘身份的真假,你果然還太年輕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很溫柔地說:“告訴爹爹,是誰把這幅圖給你的,跟你說這些話的?”

    姜瑤說道:“年紀(jì)這種事情,想改當(dāng)然能改,若是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藏著掖著也是可以的,而且,我還不?止一幅畫。”

    話罷,姜瑤不?緊不?慢地從衣袖里掏出一張絲帛,上面全是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血跡。

    姜瑤沒有被林愫三兩句說動,因?yàn)橹x蘭修已經(jīng)跟她坦言一切。

    林愫本?名?沈序,他的父親是先帝的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替先帝訓(xùn)練了“夜刃”。

    寧妃出身湖州難民,與林愫的父親本?是同鄉(xiāng),且早在?宮外相識多年。后來受林愫父親引薦,入宮承寵,孕育皇嗣。

    只不?過陳妃當(dāng)年無?惡不?作,她為了保住自己那傻兒子?的皇位,在?皇宮之中?大肆暗害男嬰。

    肅宗皇帝的治國?能力沒得挑,就是在?感情上栽跟頭,對于他寵愛的妃子?,無?所不?予,甚至不?惜一切保全她兒子?的太子?位。

    而當(dāng)時肅宗皇帝的妃嬪個,大多都是平民出身,就算被害,也有苦說不?出。

    所以肅宗的兒女?中?,后來活下?來的,只有一群公?主。

    寧妃懷孕時,憂懼不?安,心知若她生下?男孩,母子?必死無?疑。

    所以在?她臨盆時,和舊時的同鄉(xiāng)談好了交易,假如她生下?的是皇子?,就和他的孩子?換掉。

    當(dāng)時,林愫的父親妻子?難產(chǎn)而死,留下?一個女?兒,他正愁著女?兒無?人?照看,若能入宮為公?主,自然是再好不?過。

    所以身為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他動用關(guān)?系偷天換日,將孩子?送入宮中?,讓自己的女?兒承受天家命格,而那個倒霉皇子?,在?寧妃死后,則被他丟進(jìn)死士營,訓(xùn)練為奴仆。

    后來隨著林愫長大,樣貌與寧妃逐漸相似,他為了防止這場騙局泄露,動搖他女?兒的地位,甚至動了要?dú)⒘帚旱男摹?br />
    但是幸好寧妃當(dāng)時做了二?手準(zhǔn)備,臨死前還將一封寫好的血書藏于暗匣之中?,拜托親信托付給重臣。

    這個臣子?,就是英國?公?。

    英國?公?也清楚皇帝和陳妃那秉性,當(dāng)然會藏起這個秘密。

    所以英國?公?會在?林愫年歲還小的時候,就收他為徒,不?僅是為了教導(dǎo)流落在?外的皇子?,還是……為了保護(hù)他的性命。

    而他那個父親,忌憚英國?公?,不?能殺林愫,為了隱瞞這個秘密,就只好將寧妃畫像焚毀,并暗中?殺掉當(dāng)年照顧過寧妃的宮女?。

    ……

    多年師生情加上救命之恩,所以英國?公?死去,林愫才會傷心。

    至于林愫難過,無?顏見英國?公?……大概是因?yàn)椋?dāng)年朝政紊亂,英國?公?想要公?開?他的身世,推舉他上位。

    可是,林愫戀愛腦發(fā)作,那時候他已經(jīng)愛上了貴為公?主的姜拂玉,為了姜拂玉的野心,為了不?擋她的路,為了防止留在?京城成為她的威脅,所以林愫毫不?猶豫拒絕了。

    林愫選擇離開?,此生再也不?能回來。

    ……

    英國?公?握著這個秘密,臨死前口訴給謝蘭修,權(quán)當(dāng)是握住女?帝的一個把柄,將來若是謝家出事,可以此要挾女?帝。

    可謝蘭修自己也有主見,深知懷璧其罪,如果他捏著這個秘密不?放,恐怕會給謝家?guī)須⑸碇湣?br />
    思前想后,他將這件事告訴了姜瑤。

    血書、后妃圖,全部都交給了姜瑤,至于姜瑤怎么處理?,全在?于她。

    姜瑤捏著這個燙手山芋,也很為難。尤其是這些天她去文庫翻閱舊時的君主和后妃的起居注,確認(rèn)和謝蘭修說的都對得上后。

    她知道,這玩意放在?自己宮里,遲早會成定時炸彈,得趕緊想辦法處理?掉。

    一邊是爹一邊是娘,思前想后,她依然是不?能完全信任姜拂玉,決定把這個問題拋給她爹,這個永遠(yuǎn)會對她好的人?。

    她平靜地和林愫對峙著,“我只是想知道真相,這個秘密與我有關(guān)?,不?然我心不?安。”

    “爹爹,你曾經(jīng)的名?字不?是林愫,是叫沈序?qū)幔俊?br />
    就是姜拂玉死去多年的那個白月光。

    姜瑤在?桌子?上攤開?那封寧妃臨死前割下?手腕放血寫下?的血書,經(jīng)年累月,血跡已經(jīng)是黑褐色了,上面第一句話就是,“序之吾兒……”

    林愫看著血書上的字跡,眼圈微微紅暈,手握成拳,在?袖下?顫抖,但是他還在?強(qiáng)忍,搖頭道:“阿昭,這不?是真的……”

    見他還不?承認(rèn),姜瑤只好放大招。

    在?懟她爹這方面,姜瑤的經(jīng)驗(yàn)可謂十分豐富,“那你發(fā)誓,如果今天你沒有撒謊,你女?兒就長命百歲,如果你今天說謊了,那我就這輩子?一樣不?得好死。”

    第82章 擁抱

    林愫很小的時候, 一直搞不明白?一件事——為什么親生父親不喜歡自己。

    他的父親,是先帝的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身份極高卻見不得光, 連帶著孩子也被當(dāng)成平民養(yǎng)。

    沈統(tǒng)領(lǐng)會買來?奴仆,讓奴仆照顧他長大,也會讓人給他準(zhǔn)備好四季衣物?, 讓他吃飽穿暖。好像是在做一個父親的任務(wù)一樣。

    父親從來不會抽出時間來?陪他。

    他努力安慰著自己,或許因?yàn)?父親忙,抽不出空來?管兒子。

    可?是即便父親在府邸休假的時候,也很少會主動見他,偶然與他碰面,也是匆匆離開, 連句話?也不說。

    家里的仆婦愛嚼舌根,說他母親生他難產(chǎn)而亡,他這個孩子,天?生克母。

    他心里又想,或者是因?yàn)?他的出生害死了母親, 所以父親見了他會傷心, 才不愿意關(guān)心他。

    于是很小的時候,他表現(xiàn)得很懂事。他想著, 只要自己變得更優(yōu)秀,父親就一定會看見他。

    他三歲開始裝模作樣地讀書念字, 從來?都不需要人催促。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父親沒?有因?yàn)?他的進(jìn)?步而感動, 反而是隨著他的長大,時常盯著他的臉出神, 露出憂心忡忡的目光,還有…一種令他畏懼的殺氣。

    林愫磕磕碰碰長到五歲,父親終于騰出手來?管他了。

    那日,沈統(tǒng)領(lǐng)說要帶他去一個地方?,他高興地應(yīng)允了,這還是他爹第一次帶他出門。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他爹竟然將?他帶到了死士營。

    ——為?皇族訓(xùn)練死士的地方?。

    后來?在崇湖學(xué)宮念書的時候,人人都贊嘆他小小年紀(jì),文武雙全,都說士人執(zhí)筆為?刀,他卻是真的能夠?qū)?一支平平無奇的狼毫揮出刀劍的銳利。賊人入學(xué)宮搶劫,他直接以筆為?劍,三兩下將?賊人的刀打掉,將?其制服在地。

    但是,包括他最好的朋友在內(nèi),都沒?有人知道?,他五歲進(jìn)?入皇族死士營中,在里面蒙上面具,和所有死士一起訓(xùn)練。

    摸爬滾打,自小動真刀真槍,練不好武就要被打,身上傷痕累累,幾次瀕臨死亡。

    離死最近的時候,是他七歲那年,就被父親派出去執(zhí)行任務(wù)。

    他和眾多死士一樣,戴上銀色面具,去保護(hù)一位年紀(jì)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可?是沒?想法,馬車出城之時,竟然碰到了流氓攔路。

    流氓不是普通流氓,一看就是訓(xùn)練過的,權(quán)貴指使的,一上來?就亮出大刀,目標(biāo)明確地沖向那位貴女的馬車。

    雙方?展開械斗,暗衛(wèi)一個不留神,流氓的刀刃落在那位貴女身上的時候,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的父親忽然將?他踹到女孩身前,關(guān)鍵時刻替她攔下一刀。

    刀刃正中胸口?,再深一點(diǎn),他根本活不到長大。而他那向來?冷漠的父親卻直接推開他,撲到受驚的貴女面前,不斷地安慰道?:“殿下,沒?事的,沒?事的,歹徒已經(jīng)?全部伏誅。”

    女孩子梳著雙丫發(fā)髻,睜著一雙驚惶的眼眸,看到流氓死后,很快安靜下來?,轉(zhuǎn)身看向他,急切地對?著侍衛(wèi)喊道?:“他受傷了,快救他!”

    后來?林愫才知道?,原來?她救的那個孩子是當(dāng)朝十四公主,寧妃之女,養(yǎng)在皇后膝下,封號錦城公主。

    這次刺殺,是因?yàn)?她和太子發(fā)生爭執(zhí),于是太子在她外出游玩時派人找她麻煩。

    當(dāng)時林愫從來?沒?有想到,他長大以后,會與女孩產(chǎn)生多么深的糾葛。

    年少的他只單純地嫉妒,為?什么…為?什么他父親要對?她那么好,比他這個親生兒子還要好?

    小小的年紀(jì)已經(jīng)?明白?了什么是恨,他傷口?痛得厲害,他痛得恨不得殺了她!

    可?惜后來?他才知道?,原來?竟然是偷天?換日的一場騙局,那個金枝玉葉的公主,才是他父親的女兒。

    而等到他真的有能力殺她之時,他卻寧愿碾碎自己的血肉,為?她鋪路,送她走?上世上至尊之位。

    不過這次受傷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在他重傷之后,家中開始頻繁出現(xiàn)一位貴客,他穿著紫色官袍,衣服上繡著仙鶴祥云。

    仙鶴,唯有朝中一品官員可?服之,一看就是個大人物?。

    他就是英國公謝不器。

    他白?衣父親的時候,林愫好奇地趴在門邊上蹲墻角。

    他聽?見謝不器在和父親爭吵,謝不器說假若他父親再敢傷他兒子,他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拉錦城公主下水。

    兩邊對?峙了許久,謝不器出來?后,握住他小小的手,還沒?問他名字,開口?就道?:“我知道?,你叫阿序。”

    阿序,是他親生母親給他取的名字。

    姜序。

    從那以后,英國公時常光顧他的小院,教他識字念書,也會看他練習(xí)武藝,他也懵懂地喊英國公一聲“老師”,一直持續(xù)到他考上崇湖學(xué)宮。

    他在崇湖學(xué)宮入學(xué)的第二年,朝廷上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太子與狐朋狗友出城狩獵,正好撞見吏部侍郎一家郊游,幾個人一時興起,打賭侍郎家侍妾腹中八個月大的胎兒性別,下注之后,太子在哄鬧聲中竟然讓禁軍直接把那個侍妾拉了過來?,當(dāng)場開膛破肚。

    侍郎氣得第二日撞在了丹陛之下,磕得滿頭是血

    朝廷本就對?太子不滿,此舉一出,彈劾如雨點(diǎn)降落。

    彼時陳妃已亡故,肅宗依然唯獨(dú)只有一子,對?其無比偏愛,知曉此事后只是輕描淡寫?地將?太子禁足三日。可?不想太子懷恨在心,剛解了禁足就當(dāng)街?jǐn)r下侍郎馬車,扒光衣服游街一圈,導(dǎo)致侍郎不堪羞辱自盡身亡。

    朝廷嘩然。

    臣子對?太子失去信心,怨聲載道?,有人奏請皇帝收養(yǎng)宗室子,有人甚至想要在公主當(dāng)中挑選賢能。

    而英國公也站在廢太子那群人中,暗自召林愫進(jìn)?府,于密室之中告知林愫他的身世,并問他是否有意爭奪太子之位。

    剛知曉身世時,林愫當(dāng)然是很樂意助英國公成?大業(yè)的。

    他這個人沒?什么野心,但記仇。

    他爹的親生女兒搶了他的位置,卻還恨不得他死,那可?就怪不得他手下不留情。只要事情一揭穿,宮中的那位被調(diào)換了身份的錦城公主肯定不會好過。

    但好死不死,在答復(fù)英國公之前,林愫好奇心作祟,竟然鬼使神差想要去看看那位占據(jù)了他身份的公主如今活成?什么樣子。

    于是,他偷了父親的令牌,翻過了宮墻。

    從那之后,他就放棄了承認(rèn)自己的身世。

    并且為?了隱藏這個秘密,甚至不惜編造許多謊言,來?哄騙他的朋友,乃至于他的女兒。

    姜瑤聽?她爹說過很多鬼話?,其中有一句話?,聽?起來?很假,但從始至終都是真的。

    當(dāng)年桃花盛放,閣樓上的白?衣少年遙遙望去,看那穿著羅裙的尊貴少女穿過長廊,回眸時粉嫩花瓣掉落在她裙擺上,春光明艷。

    被替換了身份的少年對?那位霸占著自己身份的公主,一見鐘情。

    ……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和英國公說的。

    大概就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爭奪這天?下,還沒?做好為?帝的準(zhǔn)備,比起他,姜拂玉自小生于皇家,有的是野心。

    何況,姜拂玉的才能遠(yuǎn)在他之上,英國公想要舉賢,大可?推舉姜拂玉。

    她今后必然能夠成?為?統(tǒng)御天?下的女君。

    其實(shí)林愫當(dāng)年一點(diǎn)也不想離開上京城。

    他雖然口?口?聲聲喊著向往閑云野鶴的生活,希望能四處游山玩水,但是上京城有他愛的人,有他的老師,有他的摯友,他為?什么要離開?

    可?是姜拂玉已經(jīng)?決心要和太子爭奪皇位,若不爭,以她和太子的交情,太子登基,她肯定會死。

    當(dāng)年她的養(yǎng)父為?了她的身份不被泄露,燒毀了所有寧妃的畫像,朝臣久居外朝,沒?有見過寧妃的樣貌,但是內(nèi)宮之中,皇后、皇帝,還有部分妃嬪都見過寧妃,若是他們看見林愫以這副與寧妃相似的容貌,只怕會生疑。

    所以他的養(yǎng)父臨死前,幾乎是哀求他,讓他走?。

    而且英國公等人擁護(hù)正統(tǒng),他如果在這里,哪怕姜拂玉獲得皇位,他們也有可?能會反撲。

    姜拂玉每日都喋喋不休地跟他說著,她想要向天?下證明,女子并非不如男子,她想要這天?下的主人,她還想要那時候林愫能夠站在她的身邊,做她的皇后……

    可?是呀……

    她既選擇了皇位,那他便注定要與她分離。

    而且是以假死離開,斷了英國公的念想。

    除此之外,他別無選擇。

    ……

    姜瑤等了很久,林愫沒?有發(fā)誓。

    如果發(fā)誓是他自己天?打雷劈,他肯定毫不猶豫脫口?而出,但如果換成?用姜瑤發(fā)誓,他絕對?不敢說假話?。

    這也相當(dāng)于是一種默認(rèn)。

    燭火之下,姜瑤看見他的眼淚流淌下來?,好像一串串細(xì)珠。

    不知道?過了多久,姜瑤聽?見了林愫沙啞的聲音:“阿昭……”

    “爹爹?”

    姜瑤喃喃著。

    林愫再也忍不住眼淚,只好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流淌,“阿昭,你恨我嗎?”

    姜瑤不懂,“我為?什么要恨你?”

    “前世,我沒?有和你回京……”

    明明說好了再也不提前世的事情了,可?是他還是沒?忍住。

    當(dāng)初,他不是不想回京,他是不敢回來?,他多想和妻女團(tuán)聚。

    為?此,他逼姜瑤做選擇,被迫和她分離。

    可?是,他真的不能回來?,因?yàn)?上京之中還有人知曉當(dāng)年的皇族秘辛。

    英國公至死都在捏著寧妃給他的血書,他是否公布他身世,無關(guān)乎林愫的意愿,而在于是否有利于謝氏。他無法揣測,若是得知他沒?有死,英國公會怎么做?

    他絕不能讓自己成?為?姜拂玉的威脅。

    他回來?后,一直不敢與曾經(jīng)?的老師相見,當(dāng)初英國公在他離開后,不敢繼續(xù)站隊(duì),退出朝政求自保。

    老師辛苦栽培的是皇子,而他對?不起老師。

    他怕看見老師失望的眼神,更害怕英國公想再讓自己做些什么。

    姜瑤仰著頭,“但是…爹爹,這一世回來?了……”

    林愫輕輕戳了一下她的臉,俯身時燭火照耀的陰影拉長,投落在她身上,“因?yàn)?呀,保護(hù)好阿昭更重要。”

    “那時候,我是真的打算,如果你娘再敢對?你不好,那我奪了這天?下,繼續(xù)讓阿昭做個快樂的小公主。”

    他還是笑,語氣卻陡然陰沉得可?怕,姜瑤聽?得脊背一涼。

    林愫很快又恢復(fù)了溫和的樣子,“可?惜呀,爹爹始終還是心軟……”

    上一世他有機(jī)會殺姜拂玉,可?是看到她在姜瑤死后流盡眼淚,一夜蒼老,滿頭白?發(fā),宛如風(fēng)燭殘年的老嫗,瘋瘋癲癲的模樣,他最后也沒?有動手。

    這一世,他腦子里盤旋過很多個報復(fù)姜拂玉的方?法,可?是看著她因?yàn)?自己無緣由的恨而委屈,為?了彌補(bǔ)加倍對?姜瑤那么好。

    他便會想起前世,其實(shí)姜瑤出事,沒?有人會比姜拂玉更痛苦、更絕望。而這一世,她對?姜瑤那樣好,好到無懈可?擊,好到他沒?有辦法將?前世的憎恨帶到今生來?。

    在感情上,林愫總是優(yōu)柔寡斷。

    李氏、襄陽王,他這些天?殺了很多人,但最終沒?辦法對?姜拂玉做什么。

    他笑著,眼淚流了下來?,“可?是,阿爹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沒?辦法與你阿娘為?敵……”

    姜瑤最怕男人哭了,林愫一哭,她整個人立刻動了起來?。

    抓起桌上的那封血書,就丟進(jìn)?了旁邊燃燒的炭盆之中。

    火舌冒上,瞬間吞噬了那封血書。

    燒完絲帛,姜瑤又開始扛起宮妃圖,用同樣的方?法丟進(jìn)?炭盆里。

    她的動作十分迅速,不出片刻,她從謝蘭修哪里拿來?的全部能夠證明林愫身世的一切都被焚毀。

    林愫看著她的動作,有些怔然,“阿昭,你做什么?”

    姜瑤拍了拍手上的灰,強(qiáng)行忍住洶涌的淚意。

    動作迅速在旁邊搬來?一張小板凳,因?yàn)?她還是個小矮子,只有踩在板凳上,才能給林愫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用自己的雙手,小心地圈著林愫,讓林愫躲在她小小的懷抱中。

    林愫瞬間明白?了,她是在用這種方?式,無聲地安慰著他。

    “爹爹一定受了好多的委屈。”

    她像個母親一樣拍著林愫的后背,“阿昭理解爹爹,爹爹愛阿娘,我也愛阿娘,爹爹不想要自己成?為?阿娘的威脅,那我就把這些毀掉,爹爹說什么就是什么,這些東西,就當(dāng)成?我和爹爹的小秘密,燒掉了就是燒掉了,今天?我什么都不知道?,阿昭肯定不會讓爹爹為?難。”

    她聲音稚嫩,卻平緩沉著得像個大人,“阿昭,阿爹,阿娘,本來?就是一家人,你和阿娘是一體的,你們之間身份是否互換并沒?有什么區(qū)別,現(xiàn)在阿娘治國有方?,天?下人受益,阿爹阿娘相愛,阿娘對?我們很好,我們一家人也都很好,大家都在這個謊言中活得很好。”

    “至于英國公,他想要保留姜氏血脈,阿昭就是呀,你也不算辜負(fù)英國公。何況呀,所謂的正統(tǒng)不正統(tǒng),乃至于當(dāng)年的真相,千百年以后,都不那么重要,對?吧?”

    姜瑤說道?:“可?是爹爹呀,你當(dāng)年一定是受了很多很多委屈,我知道?或許是你愛著阿娘,自己心甘情愿打落牙齒和血吞,不愿意向阿娘追討什么,也沒?有人能夠補(bǔ)償給你什么……可?是阿昭心疼你,我什么也不能做,就讓我抱一抱你好不好?”

    “爹爹不要再傷心了。”

    林愫鼻子酸澀。

    姜瑤這小棉襖,不漏風(fēng)的時候,還是挺貼心的。

    ……

    年關(guān)將?至,謝蘭修守孝三月,還沒?回來?上課,東儀書院卻已經(jīng)?先一步迎來?了年假。

    蘇培風(fēng)收拾行李,打算回府和母親過年。

    正逢雪融,南下的道?路通暢,上官寒猶豫著,要不要回家過年。

    他說道?:“爹爹來?信說不讓我回去,讓我好好待在宮里,我怕回去后爹爹罵我……”

    姜瑤說道?:“你回去過年也就被罵兩句,你不回去,就是后悔一輩子。”

    他爹也就這兩年時間了,他能夠一家團(tuán)圓過年的機(jī)會不多了。

    “去呀,你家馬車寬敞,跑得也快,晝夜趕路,你在車上睡幾天?就到家了。”

    上官寒思索許久,最終在姜瑤加碼給他派暗衛(wèi)護(hù)送他回去后選擇即刻上路。

    送走?他的時候,姜瑤不忘對?著他的背影嚷嚷,“記得明年開春回來?時,給我們帶江南特產(chǎn)!”

    伴讀們都離開后,東儀宮冷清多了,姜瑤也帶著貓搬到景儀宮和母親住。

    年末,姜拂玉也開始忙起來?了。

    姜瑤撿漏一部分不那么重要的奏章,開始學(xué)習(xí)姜拂玉的朱批,替她處理政務(wù)。

    林愫每日光顧景儀宮,他白?日入尚書臺協(xié)理政務(wù),夜里需要挑著些重要的事情和姜拂玉匯報。

    政務(wù)繁忙,有一日深夜,姜拂玉興許是真的累了,批奏折時,竟然無意識地趴在御案上睡了起來?。

    林愫進(jìn)?來?時,恰巧看到這一幕,燭火下,姜拂玉的呼吸平穩(wěn)。

    他怔怔地對?著她的面孔片刻,忽然輕笑,將?姜拂玉手中的筆移開,輕手輕腳地抱起她,將?她放在旁邊休息用的小榻上,給她蓋好毯子。

    彼時,姜瑤正躲在屏風(fēng)后的小桌后,聽?到動靜探頭來?看。

    林愫恰好轉(zhuǎn)身,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光?

    他看到了姜瑤,微笑著將?食指放在唇間,示意她安靜,然后坐到御案上,握起筆,接替姜拂玉繼續(xù)批閱她未完成?的奏章。

    姜瑤連忙埋頭,用奏折擋住自己的臉,假裝什么也沒?有看見。

    第83章 歸附

    謝家, 兩小孩。

    “燒了?”

    “難不成留著過年?”

    姜瑤坐在謝蘭修身邊,不緊不慢地將這件事告訴他。

    然而,謝蘭修并不驚訝, 可想而知是早有預(yù)料。

    他依然穿著白衣,就連穿在外面的狐裘也是純白的,渾身上?下, 沒?有別的顏色了。

    “將它交給殿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殿下肯定會將它毀掉。”

    是的,這些東西?一開始就是送給姜瑤燒的,就算沒?有林愫,這個秘密, 姜瑤也不會讓別人知曉。

    雖然表面上?看上?去,姜瑤是林愫和姜拂玉的孩子,父母身份的調(diào)換,對她并不會有影響,此事一旦公布, 左右不過是父母身份顛倒, 她依然還是公主。

    但是,從父親手中接過江山, 和從母親手中接過江山相?比,哪條路她走得更容易, 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不可?能一輩子都當(dāng)公主。

    天下人本就對女子登基有意見,她要是踩在她母親身后, 那?么前?路全都被母親鋪好了, 有母親先例在前?,她今后登基之路會順利很多。

    但是如果是跟在她父親身后, 她母親曾經(jīng)披荊斬棘的舊路,她得重新再?走一次,又?要經(jīng)歷很多波折。

    姜瑤清楚林愫是什么性子。

    或許他當(dāng)初在宮墻下被姜拂玉劍抵著的時候,他真的想過最壞的打算,但是后來他選擇與姜拂玉合力擊殺李家,這也就說明,他還是心軟了。

    心軟,可?以說是他的缺點(diǎn),也可?以說是他的優(yōu)點(diǎn)。

    其實(shí),姜瑤覺得,她爹真的是沒?有什么野心的人。

    他這樣子也好,如果他有野心,姜拂玉早就死了,姜瑤也不可?能出生。

    倘若他奪了天下,必定要為了鞏固皇權(quán),娶妻生子,姜瑤還會有更多的弟弟妹妹。

    倘若他真的恨姜拂玉,那?他肯定也會恨姜瑤。

    畢竟,姜瑤也拋棄過他,明目張膽地傷害過他。

    他既然選擇埋藏這一切,自己承受所有痛苦,那?肯定是想一直瞞下去。

    姜瑤干脆到他面前?賣個乖,將那?些證明他身世?的物件燒毀。

    一個人守著這個秘密,實(shí)在是太幸苦了。

    姜瑤想要告訴他,自己也可?以幫他承受。

    在情感上?,姜瑤信任她爹。

    在利益上?,姜瑤偏向她娘。

    論偏心,姜瑤更愛自己。

    如果她爹鐵了心要謀權(quán)篡位,姜瑤無話可?說。但是為了她自己著想,她娘的皇位,最好不要發(fā)生什么變動。

    女人好不容易登上?高位,不能再?還政給男子。

    謝蘭修說道:“時過境遷,祖父當(dāng)年若是公布這個秘密,那?般情形,且不論此事真假,太子黨就會坐實(shí)了陛下血脈不純,借此殺死陛下。如今朝政安穩(wěn),現(xiàn)?在把這個秘密搬上?來,朝廷還有多少人會站在正?統(tǒng)這邊?”

    “陛下就算不是正?統(tǒng),所有人都會說她是正?統(tǒng),我給殿下的,不過是偽造來誣陷陛下血統(tǒng)的贓物罷了。”

    權(quán)利游戲,正?統(tǒng)與否,不重要。

    千年史書,都是由上?位者編撰。

    謝蘭修從英國公手中接過的物件,等同于廢物,想要用這些東西?去質(zhì)疑姜拂玉不動如山的皇位,難如登天。

    何況那?位真正?的皇子,還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的身世?。

    所以,謝蘭修倒不如送給小公主,讓這堆廢銅爛鐵發(fā)揮所剩不多的價值。

    無論如何,姜瑤還是很感激謝蘭修告知她真相?,“蘭修,這次就算我欠謝家一個人情,我會記住的。”

    謝蘭修當(dāng)然不能白白將東西?送給她燒,不過是順?biāo)浦劢o姜瑤賣個人情。

    他將東西?給她,而不是交給林愫、姜拂玉,而是姜瑤,是已經(jīng)表明的態(tài)度,他投誠的是姜瑤。

    謝蘭修卻?抬頭看著她,“殿下,如果祖父將此物交給的是父親,他隔日便會呈上?朝廷,如實(shí)宣告當(dāng)年的事情,聯(lián)合眾臣,請陛下退位。”

    姜瑤一愣,如果謝知止知道了這件事,為了維護(hù)皇帝正?統(tǒng)血脈,當(dāng)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所以英國公沒?有將此物交給兒?子,而是交給了謝蘭修,讓他慎重處理。

    謝蘭修忽而笑了:“所以殿下,你該謝的是蘭修,而不是謝家。”

    姜瑤對上?他的目光,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似乎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想起了上?一世?,謝蘭修雖然是謝家公子,但是很多時候和謝家人貌合神離,他瞞著他爹做了很多事情,都是為了他自己鋪路。

    謝家與他謝蘭修,是不一樣的。

    如果說謝知止畢生所愿是當(dāng)個忠臣,謝蘭修卻?是一心沖著當(dāng)權(quán)臣而去的。

    他還太年輕,比起在朝廷中苦苦熬資歷,倒不如輔佐未來的帝王快些。所以上?一世?,他才會耐心守在她身邊,陪她那?么多年,他想要在她身上?押寶。

    姜瑤心想,或許隨著英國公死去以后,那?個會臉紅的謝蘭修好像慢慢地改變。

    這個人,更像是她前?世?認(rèn)識的那?個人。

    雖然一樣是溫潤君子,但是眉梢上?已經(jīng)漸漸染上?了那?么點(diǎn)小心機(jī)。

    從前?世?到今生,真心也好,夾雜了利益也好,他是第一個選擇站在她姜瑤這邊的人。

    姜瑤從椅子上?跳了下來,說道:“明年開春,蘭修可?以回來上?課了吧?”

    “我等著你。”

    ……

    除夕將至。

    宮內(nèi)一派喜氣洋洋的模樣,自臘月二八開始,宮女們便開始議論紛紛,說今年的年夜飯會是什么,除夕夜宴和往年會不會不一樣,還議論除夕的賞錢。

    姜瑤一大早就被外?面的嘈雜聲?吵醒,迷迷瞪瞪地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女官們正?在窗前?聚集,你一言我一語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宮女們沒?有發(fā)現(xiàn)?姜瑤醒來,姜瑤隨手拉起小披風(fēng),就搖搖晃晃地走出去,看見人群中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紅色的官袍,和宮女們說笑。

    姜瑤看清她的臉時,忍不住大喊:“徐姐姐!”

    “唉,殿下怎么這樣就出來了!凍著了怎么辦?”徐芳菲見了她,又?驚又?喜,跑過來想要抱起她進(jìn)屋,結(jié)果使勁……沒?抱動。

    徐芳菲再?使勁,差點(diǎn)閃著腰。

    徐芳菲:“……”

    姜瑤不好意思地?fù)蠐项^,“啊,我最近好像吃胖了!”

    冬天的伙食太好了。

    實(shí)際上?她也不能說胖,只不過她以前?實(shí)在是太瘦了,輕飄飄好像一片羽毛,現(xiàn)?在這個體型,才是她這個年紀(jì)的小孩子該有的。

    姜瑤拉著她進(jìn)了屋,說道:“徐姐姐怎么來了?”

    徐芳菲揉了揉手腕,“剛把這一季開支整理出來,給陛下過目。”

    相?當(dāng)于是南陳的季度財務(wù)報表。

    姜瑤發(fā)現(xiàn)?,徐芳菲眼底帶著烏青,即便有敷粉掩飾,也還是能看出來。

    看來最近她多有勞累。

    “不過好在,”徐芳菲伸著懶腰道,“終于把事情忙完了,等到正?月,我就終于可?以和小郎君安心去看花燈了!”

    姜瑤忍不住問:“什么花燈?”

    徐芳菲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說漏嘴,連忙捂住自己的嘴,“……沒?有,就是初一到十五夜上?京城內(nèi)會有花燈會,趁著年節(jié)休沐,出去看看。”

    這是上?京的習(xí)俗,年節(jié)時家家戶戶會在門外?懸燈,燈籠高掛,放眼望去長街上?全是明晃晃的燈籠,燈火闌珊,好不熱鬧。

    姜瑤可?沒?管她這點(diǎn)亂七八糟的話,湊近徐芳菲,繼續(xù)直搗黃龍:“那?位小郎君是誰?”

    “啊這……”

    徐芳菲臉色羞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姜瑤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驚訝地道:“是不是你的情郎?徐姐姐,你居然有情郎了!”

    “沒?,才沒?……”徐芳菲連忙打斷她:“殿下,君后來了!”

    “徐姐姐你別轉(zhuǎn)移話題,我爹怎么可?能……哎呦!”

    姜瑤腦殼被敲,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林愫已經(jīng)走了過來。

    徐芳菲行了個禮,趁此機(jī)會一溜煙跑掉了。

    “什么情郎不情郎,阿昭想要去看花燈?”林愫溫柔地說道,“那?等爹娘忙完,就帶著阿昭出去看花燈好不好?”

    姜瑤忍不住嘟嚷:“人家都和小郎君去看,我干嘛要和你們?nèi)ァ?br />
    林愫過來,替她把亂糟糟的衣服整理好:“鬼鬼祟祟說什么呢?”

    姜瑤一個勁搖頭,“沒?、沒?什么,我當(dāng)然很樂意和你們出去看花燈,你們什么時候能忙完,都快除夕了?”

    衣裳整理好了,林愫讓宮女進(jìn)來替她梳洗,將頭發(fā)綁成好看的雙丫髻。

    “走吧,既然醒了,去找阿娘用早膳。”

    今日起得早,太陽還未完全升起,院子里干冷干冷的。沒?有下雪,風(fēng)也不大,昨天夜里那?層薄霜尚未完全消融。

    林愫牽著姜瑤的手走出庭院,忽然遠(yuǎn)處傳來陣陣馬蹄聲?,地面也被鐵蹄踏得微震。

    宮中不允驅(qū)馳,敢在宮中跑馬,不是發(fā)生了政變,就是有急報。

    姜瑤明顯感覺到林愫的腳步快了兩步,拉著她走進(jìn)主殿。

    與此同時,八百里的加急報也一同送到了姜拂玉的御案前?。

    朔州傳來軍情,朔州刺史徐輝在帶著軍隊(duì)外?出畋獵時,偶遇胡人部族,茫茫大雪中,兩邊軍隊(duì)劍拔弩張。

    徐輝沒?忍住,隨機(jī)和胡人打了起來。

    徐輝是朔州人,故鄉(xiāng)被胡人占領(lǐng),他本人是個有血性的人,早就恨不得打回去了。

    當(dāng)即調(diào)出大軍,兵分?三路進(jìn)攻胡人三城,并派人朝姜拂玉傳來戰(zhàn)報,請求支援。

    這頓早膳林愫和姜拂玉碰都沒?碰,是姜瑤一個人躲在屏風(fēng)后吃的,吃得膽戰(zhàn)心驚。

    一邊吃一邊想,恐怕正?月的燈會,他們誰都去不成了。

    姜拂玉氣得把奏折給扔了,叫徐輝別打,偏偏要打。

    胡人騎兵在北方生活已久,大雪行軍神出鬼沒?,冬天我朝軍隊(duì)根本不占據(jù)優(yōu)勢。

    何況北境官員肯定被喂食過丁香,雖然已被嚴(yán)令禁止不允許再?服用,但是體內(nèi)積累的藥效至少要過幾個月才能散去。胡人依舊可?以用平哀花控制他們。

    但既然打都打起來了,在這個時候姜拂玉當(dāng)然不能掉鏈子。當(dāng)日就召集六部尚書入宮商議政務(wù)。

    不僅是為了調(diào)兵遣將,而是為了托付朝政。

    她打算親征朔州。

    第84章 兵權(quán)

    自古北方乃兵防重地, 朔州在北境,是高祖皇帝發(fā)家之地。

    當(dāng)年,南陳立國?之初, 羯、鮮卑、羌、匈奴、氐屢次犯境,高祖皇帝滅五胡,將其殘部驅(qū)逐出十三州。

    后來經(jīng)年累月, 胡人部族在北境艱難生活,為了?存活被迫抱團(tuán)取暖,融合在一起,形成強(qiáng)大的胡人部落,虎視眈眈,覬覦中原。

    朔州是南陳的帝王鄉(xiāng)。

    高祖之后六十年, 京都淪陷,大火燒毀景陽宮,肅宗皇帝退至朔州作戰(zhàn),枕戈待旦,養(yǎng)精蓄銳, 最后擊敗叛軍, 重返都城。

    幾十年后,肅宗的女兒也來到?這里, 逐步積累起了?戰(zhàn)功、聲望、兵馬,以朔州為根基, 最終成功登基為第一位女帝。

    姜拂玉之所以有能力?與太子爭奪皇位,是因?yàn)樵谖j栔y時, 她甘愿代替懦弱無能的太子奔赴前線。

    當(dāng)年她帶兵來到?朔州時, 胡人已經(jīng)占據(jù)十九城,就?要攻破首府孤臺城, 孤臺城一丟,朔州將會完全淪陷。

    朔州丟了?,再后面,就?是幽州、并州,長驅(qū)直入可達(dá)中?原大地。

    是姜拂玉在極端被動的情況下領(lǐng)兵守城,胡人鐵騎來勢洶洶,幾次城門被攻破,她親自持戈上陣,組織城內(nèi)民兵將胡人打?退,拖延時間等來其他州郡兵力?的增援,守住了?孤臺城,守住了?朔州一半土地,護(hù)住了?朔州百姓。

    后來姜拂玉乘勝追擊,可惜竭盡所能,都沒能奪回失去的江山。

    但她的功績,已經(jīng)足以朔州百姓與官員對?她感恩戴德,萬民歸心,追隨于她。

    當(dāng)年先帝身亡,姜拂玉登基,藩王作亂,她傳檄天下平叛,朔州也是第一個響應(yīng)。

    姜瑤迷迷糊糊間想到?,上一世在極度被動的情況下,姜拂玉在被人控制的情況下,拼著短暫的清醒時間,血書寄往朔州,調(diào)兵清君側(cè)。

    可是朔州太遙遠(yuǎn)了?,姜瑤沒能等到?那一日。

    ……

    姜拂玉和?朝臣大吵一架。

    沒有人同意姜拂玉御駕親征。

    所有人都以儲君年幼,國?不可一日無君等諸多理由,挽留姜拂玉。

    姜拂玉沒有想到?,沖在最前面的,帶領(lǐng)百官反對?的,居然是林愫。

    等林愫率百官跪在她面前的時候,姜拂玉才?發(fā)現(xiàn),林愫進(jìn)入尚書臺這些天,竟然背著她聯(lián)合了?一群朝臣,目的就?是——反對?她出征。

    林愫脊背挺直,沉聲道:“請陛下,允許微臣領(lǐng)兵出征。”

    ……

    姜瑤匆忙跑到?偏殿,御醫(yī)正在給她爹敷藥。

    被姜拂玉用茶杯砸了?,頭上長了?一個大包。

    姜瑤嚷嚷著跑進(jìn)屋,“爹,你?湊什么熱鬧呀,你?會打?仗嗎?你?不想要阿娘上戰(zhàn)場,也不至于自己去吧?”

    她是實(shí)在沒有想到?,林愫阻攔姜拂玉出征的后,還提出讓他自己去這種離譜的請求,這不是極限一換一嗎?他就?算不想讓姜拂玉上戰(zhàn)場,也不至于這樣做吧。

    林愫笑著讓御醫(yī)退下,“阿昭怎么知道,爹爹不會打?仗?”

    姜瑤小?嘴如炮仗似的一一列舉:“你?上過戰(zhàn)場嗎?有過戰(zhàn)功嗎?打?仗不是單打?獨(dú)斗,排兵布陣你?會嗎?兵者,死生之地,不是兒戲,你?不過一介書生,就?會那點(diǎn)紙上談兵的功夫,你?怎么上戰(zhàn)場呀?”

    林愫依然是笑:“你?娘十六歲上戰(zhàn)場,那時候她是從來沒有上過戰(zhàn)場,不也一樣守住了?朔州,你?娘現(xiàn)在也就?只是不允許我去,還沒有懷疑我的實(shí)力?,為什么你?要這樣質(zhì)疑你?爹?”

    “娘親上戰(zhàn)場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姜瑤說道,“而且她當(dāng)年守住孤臺城,這證明她打?仗很厲害呀,我有什么好質(zhì)疑她的?”

    “你?這丫頭……”林愫無奈地道,“老?師沒教?你?兵法?嗎,朔州是我朝北境,自古英雄出北方,這個地方要防外族,也要防內(nèi)臣,所以當(dāng)年危陽淪陷,你?外祖父自己不能上,兒子不能用,也要委派自己的女兒為主將,北方不能讓別的勢力?染指,能去朔州的,只有你?阿娘自己還有她真正信得過的人。”

    朝中?才?進(jìn)行過大洗牌,資歷足夠擔(dān)任主將姜拂玉會忌憚,姜拂玉能夠信任且委以重任的人,資歷不夠。

    何況,征北平叛功勞太大,這個功勛無論落在誰身上,封侯拜相亦不為過。

    權(quán)侵朝野、手握戰(zhàn)功還有兵權(quán)的武將,無論他忠心與否的,都將成為朝廷隱患。

    與其將來絞盡腦汁玩兔死狗烹那一套,留下千古罵名,倒不如從源頭上杜絕這種人出現(xiàn)。

    姜瑤疑惑:“那就?讓阿娘去呀,為什么不能讓阿娘去?”

    林愫說道:“平哀花。”

    “你?娘長久服用丁香,藥效還沒能散去,敵軍間諜防不勝防,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用平哀花控制你?娘。”

    姜瑤默然,差點(diǎn)忘了?還有這東西。

    他這么說,好像有點(diǎn)道理。

    主帥若能夠隨時被敵人控制,如何保證她傳遞的命令是正確的,如何能服眾?

    林愫就?是靠這點(diǎn),說服力?尚書臺諸位官員,逼姜拂玉留下。

    林愫說道:“而且你?娘身體不好,她去北方,阿爹擔(dān)心她的身體會出問題,而且,阿爹想要趁此機(jī)會問你?阿娘討要一些東西……”

    兵權(quán)。

    這才?是林愫最終目的。

    其實(shí)在回宮那一刻開?始,他就?想著怎么從姜拂玉那里將部分兵力?劃入自己麾下。

    現(xiàn)在哪怕林愫那個入尚書臺,處理政務(wù),但是沒有兵權(quán),什么都是虛的。

    姜拂玉為什么會忌憚李家,李家為什么敢謀反,因?yàn)樗麄兪种?有兵,中?央,荊州,都有可以調(diào)動的兵力?。所以他們可以和?姜拂玉抗衡。

    在清算李家留下的禁軍勢力?時,林愫就?曾將幾個自己人塞進(jìn)中?央禁軍中?任職。

    對?于他而言,這還不夠。

    他還要軍功,要一手養(yǎng)出可以被他調(diào)動的部將。沒有什么比他親自去前線征戰(zhàn)更快的了?。

    林愫相信姜拂玉,他們多年相愛已經(jīng)不分彼此。

    他會維護(hù)姜拂玉的皇位,姜拂玉也會竭盡全力?保護(hù)他和?姜瑤。

    可是,就?好比上一世,哪怕身為女帝,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他擔(dān)心意外到?來,在那之前,他得為他和?姜瑤爭取一些“保障”。

    他主動請纓上前線,聯(lián)合百官逼迫姜拂玉,姜拂玉勃然大怒,不僅僅是因?yàn)樗g了?她親征收復(fù)山河的所愿,更是因?yàn)榻饔袂宄@點(diǎn)小?心思。

    她怒的,是林愫不信任她。

    姜瑤看著他頭上的那個包,說道:“娘親不會讓爹爹去的。”

    林愫卻笑,“我比你?了?解你?阿娘,我會讓她同意的。”

    前方戰(zhàn)況緊急,這一年的除夕,內(nèi)外上下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

    除夕夜宴也取消了?。

    當(dāng)夜,姜瑤和?林愫與姜拂玉同坐一桌吃年夜飯——很顯然,姜拂玉根本不想和?林愫同桌,要不是為了?姜瑤能吃個團(tuán)團(tuán)圓圓的年夜飯,她就?要掀桌子了?。

    這一頓飯吃得極其壓抑,即使兩人都在強(qiáng)顏歡笑,和?姜瑤說說笑笑,但是他們兩人幾乎連眼神?的交流都沒有。

    低壓之下,滿桌山珍海味都黯然失色,姜瑤匆匆扒完碗中?飯,忙不迭地跑掉。

    林愫喊道:“這么快就?吃飽了??”

    “飽了?飽了?!”

    姜瑤跑出屋子,跑到?臺階前,被冷風(fēng)一吹,終于松了?口氣。她看著窗上張貼的年畫,目光有些暗淡。

    這是她第一次和?林愫、姜拂玉兩個人一起過年。

    好好的年,怎么就?過成這個樣子了?呢?

    她抿著唇,有點(diǎn)不開?心。

    這時候,忽然有人輕輕地將一件小?小?的裘衣披在她的身上。

    “公主殿下,你?忘記穿衣裳了?。”

    姜瑤回頭,發(fā)現(xiàn)是李清嘉,除夕夜本來不是她輪值的,但是她不能回家,便和?人調(diào)了?班。

    李清嘉又將一個油紙包著的牛肉餅遞到?姜瑤手中?:“殿下,剛剛見你?吃得快,怕你?沒吃飽,把?這個給你?。

    姜瑤捏著肉餅,肉餅還是熱的,溫度從掌心傳來,她咬了?一小?口,說道:“謝謝……”

    李清嘉嘗試著牽她的手,“殿下,宮女們在后頭打?葉子牌,你?要一起過來嗎?”

    “葉子牌?”

    “是宮女間的一種游戲,殿下不會的話,微臣可以教?殿下。”

    姜瑤連忙點(diǎn)頭道:“好呀!”

    姜瑤跟著李清嘉走后,屋內(nèi)就?傳來了?稀里嘩啦杯盞破碎的聲音。

    姜拂玉雙目赤紅,被林愫擰住手腕,按在墻上。

    姜拂玉怒道:“放開?!”

    “阿玉……”

    姜拂玉威脅道:“再不放我喊人了?!”

    林愫嘆了?口氣,“阿昭在外面呢,你?想要她看見你?這副樣子?”

    姜拂玉抿著唇,雙眸中?翻涌著怒火。男女力?氣有別,若不是被林愫按住了?兩只手,她的巴掌已經(jīng)要扇到?他臉上了?。

    “陛下覺得我不信你?,可你?又何曾相信過我?”

    林愫在她耳邊說道,“是的,我想要軍功,想要兵權(quán),但是你?為什么不相信,我是為了?你?著想呢?”

    “就?算我讓陛下去,陛下能去嗎?陛下讓徐輝忍,不就?是想要等過幾個月等體內(nèi)的藥效過了?再出征嗎,可是徐輝那性子,是不可能等到?來年開?春的,朝廷沒有人支持陛下親征,如今十萬火急,陛下兩日內(nèi)肯定要任命他人為主將,陛下能夠找得到?比我更忠誠的走狗嗎?”

    “與其把?功勞給別人,倒不如給我?”

    聽到?這話,姜拂玉似乎忽然間想明白了?什么,死死地盯著他,“徐輝那邊,是你?指使的?”

    林愫眼神?微愣,看樣子是被說中?了?。

    徐輝再拖幾個月進(jìn)攻,等姜拂玉體內(nèi)的丁香被完全清理,就?不用再受平哀花掌控。林愫很難通過別的理由留她在京,取而代之。

    “你?……”

    姜拂玉怒不可遏,終于掙脫了?林愫的手,顫抖著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林愫卻用力?抱住她,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輕聲喚道:“阿玉……”

    他的聲音那么溫柔,完全沒有因?yàn)楸簧榷憩F(xiàn)出半點(diǎn)不滿。

    “你?有沒有想過,我是真的擔(dān)心你?的身體,我害怕你?在北境出事?,那時候我和?阿昭怎么辦?我害怕有朝一日沒了?你?,我手中?無兵,下面的人不聽話,我該怎么辦?阿玉,答應(yīng)我好不好?”

    一聲接著一聲,聲音柔地仿佛要將人碾碎,“我只是……害怕。”

    姜拂玉伸著手,她咬著唇,下一個巴掌,卻遲遲沒有落下。

    她最討厭的,無法?抵擋的,就?是林愫這副模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認(rèn)命地閉上眼睛,身體也松懈了?下去,“你?只想著要戰(zhàn)功,可你?有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北境兇險,刀劍無眼……”

    “沒有這個可能。”

    林愫打?斷她的話,篤定地道:“我會帶著朔州十九城,活著回來。”

    ……

    大年初一,姜瑤剛從宿醉中?醒來,就?聽到?一個大消息,姜拂玉下了?旨,封林愫為征北大將軍,都督并、幽、朔三州諸軍事?,北征朔州。

    為什么是宿醉,因?yàn)樽蛞勾?牌玩嗨了?,興起時喝了?小?宮女遞給她的酒,等到?林愫回過神?來找她的時候,姜瑤已經(jīng)醉得滿地爬,像只猴子一樣嘰里呱啦大叫。林愫費(fèi)了?大勁才?把?她給扛回去。

    姜瑤醒來喝醒酒湯的時候聽到?這個消息,差點(diǎn)一口水噴到?照顧她的臨春臉上。

    她喃喃地道:“我是還沒醒酒嗎?”

    她揉了?揉發(fā)痛的太陽穴,她根本沒有想過林愫居然能說服姜拂玉。

    姜拂玉居然真的同意了?!

    她起身跑去找林愫,呼出白霧在空中?升騰。

    一路上,幾乎沒有什么人攔著她,

    她推開?房門,只見姜拂玉正好替林愫披上戰(zhàn)甲,熹微的光落在鎧甲上,銀光爍爍。

    他回眸,原本瘦弱的身形在戰(zhàn)甲下變得英偉挺拔起來,但神?色卻很溫和?,沒有武將身上帶著的殺伐之氣。

    姜瑤愣在了?原地,“今天就?要走了?嗎?”

    “軍情緊急。”

    林愫垂下目光,似乎不敢與她對?視,但旋即又沖著她笑,眼中?水光點(diǎn)點(diǎn):“本來昨日想要向阿昭告別的,可是沒想到?阿昭昨夜醉了?。”

    “本來阿昭這個年紀(jì)不能喝酒,可是爹爹今天沒空盯著阿昭罰站了?。”

    “阿昭聽話,好不好?”

    第85章 行軍

    離別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就好比她八歲那年, 她?從來?沒有想到,一覺醒來?,就要面臨選擇, 她?選了母親,就要和父親分離。

    她?拉著林愫的戰(zhàn)甲,久久無言, 在馬車上一路送他到城外。

    明明昨天還好好的,今天為什么……

    “阿昭,該放手了。”

    一望無際的原野上,是連夜整肅完畢的軍隊(duì),戰(zhàn)旗橫空,遮天蔽日。

    姜瑤牽著他的甲胄, 眼淚要掉不掉。

    姜瑤癟了下嘴巴,她?知道,再晚一分放手,邊境的情況就會更緊急。

    她?的手握緊又松開,終于緩緩放開了那片衣角, 抬頭道:“你什么時候回來??”

    林愫沒有哭, 明明眼睛紅了,卻在寒風(fēng)中, 強(qiáng)撐著朝姜瑤在笑,“爹爹盡快回來?。”

    姜瑤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她?被人抱上馬車的,跟隨姜拂玉回京的時候, 他也一樣沒有哭, 努力在朝她?笑。

    因?yàn)樗溃坏┳约嚎刂撇蛔∏榫w, 姜瑤也會崩潰。

    “好,我等你。”

    姜瑤小?聲地說完這句話,就躲在了姜拂玉身后流淚,她?擦了擦眼淚,不想讓人看見自己哭。

    姜拂玉穿著華服冠冕,端來?一碗烈酒,敬他:“愿君一路順?biāo)臁!?br />
    林愫仰頭飲盡杯中酒,摔破陶碗。

    “陛下在京中,也要多加保重?……”

    ……

    林愫走后,這個年過得極其冷淡。

    在任命林愫的同時,姜拂玉還派遣了右將軍盧梓為副將,他們將在潼關(guān)會師,北上平叛。

    當(dāng)?初姜拂玉將盧梓提拔為右將軍,令他剿匪,就是想要探一探他的才能。他的表現(xiàn)很令姜拂玉滿意?,所以在征北之戰(zhàn)時,姜拂玉給他這個機(jī)會,去北方替他的哥哥盧泳思一雪前?恥。

    姜拂玉比年前?更加忙碌,前?線作戰(zhàn),后方糧草軍什么都要跟得上,保證戰(zhàn)備無憂。

    姜拂玉召見了謝鎏,讓他將研制出來?的新藥交給御醫(yī),想辦法大?量研制,送入軍中。

    也不知道姜拂玉對謝鎏說了什么,他從殿內(nèi)出來?的時候,整個人腳都是軟的。

    姜瑤想要去扶他,他卻擺手道:“沒事,只是緊張得忍不住發(fā)抖……”

    他說道:“封建皇權(quán),太嚇人了!”

    姜瑤問他:“你害怕母皇嗎?”

    謝鎏點(diǎn)頭,“那當(dāng)?然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她?是陛下呀,我要是說錯話,她?會砍我頭的……”

    姜瑤表示認(rèn)同,“其實(shí),我當(dāng)?年也怕她?……”

    姜瑤曾經(jīng)也害怕姜拂玉,在某一段時間內(nèi),她?甚至不敢抬頭凝視她?的眼睛。

    好像也就只有這一世跟隨林愫回宮后,她?對姜拂玉的恐懼才漸漸消退。

    ……

    姜拂玉忙完軍備事宜,已經(jīng)開春了。

    姜瑤放完年假,東儀宮小?課堂再次開學(xué)。

    小?屁孩們?nèi)块L了一歲,課程進(jìn)?度也愈發(fā)加緊。

    除了學(xué)文以外,也都要開始學(xué)武,每天下午都要到外宮的跑馬場去練習(xí)騎馬射箭。

    學(xué)業(yè)一下子?增加了不少。

    從基本功練起,全部人每日被武學(xué)老師安排扎馬步。

    蘇培風(fēng)在文學(xué)上天賦還行,一學(xué)武就變成廢物,扎馬步幾天,她?被折騰得受不了了,每天開始裝病,今天肚子?疼,明天就是發(fā)燒,反正就是去不了練武場。

    反倒是上官寒覺得練武不用腦子?,比學(xué)文簡單多了。

    在學(xué)武這方面,姜瑤表現(xiàn)出來?出奇的勤奮,學(xué)武可以鍛煉身體,將來?如果遭遇什么意?外,也可以自保。

    她?不僅自己努力,還主動扛起監(jiān)督自己的同窗的責(zé)任,每天負(fù)責(zé)把不愿意?習(xí)武蘇培風(fēng)給拉起來?,一起去練武場。

    謝蘭修早就在謝家的安排之下開始文武兼修,基本功比其他同窗扎實(shí),他們還在扎馬步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被老師因材施教提前?練習(xí)騎射,學(xué)習(xí)在戰(zhàn)馬上拉弓。

    姜瑤每日的生活變成了上午聽太傅講課,下午在練武場扎馬步,看著謝蘭修騎馬從遠(yuǎn)處掠過,雪白衣角獵獵,彎弓搭劍,百步之外中穿圓靶紅心。

    小?郎君場上馳騁,颯爽英姿,如此賞心悅目,姜瑤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以至于訓(xùn)練的時候居然完全沒有感?覺到累。

    直到當(dāng)?她?夜里?沐浴躺在床上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四肢腫痛到難以抬起。

    癱在床上一點(diǎn)也起不來?。

    小?貓慢悠悠地邁著貓步,悄悄地從屋外跳進(jìn)?來?。

    自從姜瑤開始習(xí)武之后,它?已經(jīng)很久沒有接受主人的愛撫了。

    姜瑤掀了下眼皮,看著小?貓在床前?舔著爪子?,朝她?拋著媚眼。

    姜瑤才懶得理它?,她?就好像996累了一天回家的男人,根本就立不起來?。

    小?貓咪還不死心,想要跳上床,姜瑤可不慣著它?,直接抓起它?一把丟開。

    小?貓疑惑:所以愛會消失的對嗎?

    ……

    姜拂玉把前?線軍務(wù)處理完后,坐在空蕩蕩的書房中,忽覺最?近書房內(nèi)安靜了不少。

    林愫在的時候,總是絮絮叨叨跟她?匯報姜瑤的很多事,說姜瑤把墨水蘸臉上了,姜瑤和夫子?頂嘴了,姜瑤把書房弄垮,被他提溜去罰站……姜拂玉忽然發(fā)現(xiàn),林愫不在的時候,姜瑤似乎一下子?變得乖巧了起來?,她?不會弄出一堆事情讓她?娘擦屁股。

    姜拂玉之前?還以為,林愫不在,她?可以趁機(jī)和姜瑤培養(yǎng)感?情。

    可是當(dāng)?林愫真?的長時間離京,留他們兩人相處,姜拂玉才發(fā)現(xiàn),姜瑤即便會和她?親近,會按時陪她?用膳,陪她?批閱奏折,但是她?不會像林愫在時,肆無忌憚地向她?撒嬌。

    林愫不在,她?甚至?xí)諗科鹱约旱乃袖h芒,做個乖巧的孩子?。

    或許,只有在最?親的人身邊,知道自己有底氣,才會肆無忌憚地鬧騰,犯錯。

    因?yàn)樗?知道自己無論怎么做都會有人替自己兜底,有人會包容她?的任性與肆無忌憚。

    姜拂玉忽然明白自己和林愫的區(qū)別?,無論她?再怎么努力,或許在姜瑤心里?,她?永遠(yuǎn)比不上林愫。

    姜瑤不認(rèn)為自己在母親面前?,有無理取鬧的資本。

    姜拂玉情不自禁想到,上一世,她?究竟是怎么對待姜瑤的?

    是不是上一世,姜瑤一直都這樣小?心翼翼地,討好著她??

    ……

    北境的春天來?得遲,當(dāng)?山巒長出碧草之時,上京城已經(jīng)到了雨水紛繁的夏季。

    這一年姜瑤的生辰到來?之際,前?線送來?了幾封戰(zhàn)報,陳述北境最?近的軍情。

    林愫領(lǐng)兵已經(jīng)攻破距離孤臺城六十里?外的夏鎮(zhèn),截獲匈奴戰(zhàn)馬三千,俘虜近萬,算得上是開戰(zhàn)以來?的第一次大?捷。

    林愫用實(shí)力反駁了姜瑤的質(zhì)疑——他不是紙上談兵的功夫,他真?的能上戰(zhàn)場,會打?仗。

    隨著戰(zhàn)報傳來?的包裹里?,還有著林愫送來?的給姜拂玉和姜瑤的禮物。

    他給姜拂玉的禮物,是琉璃瓶中裝上了一捧泥土。這是夏鎮(zhèn)的泥土。

    無需其他珠寶妝奩,他只將這一捧土,送到姜拂玉面前?,寓意?著他收復(fù)的第一座城池,江山就是最?好的禮物。

    但對于他的女兒——林愫可沒有那么敷衍。

    他帶給姜瑤的禮物可就多了。

    那是他送給姜瑤的生辰禮,里?面帶有濃郁北境特色的棉絨披風(fēng),小?氈帽,裙子?,邊境的胡琴,全都是他在北境看到的新奇有趣的玩意?,打?包了滿滿的一大?袋,穿的玩的,應(yīng)有盡有。

    過了年以后姜瑤也在長高,林愫或許預(yù)料了姜瑤的長大?,給她?帶來?的北境人穿的小?裙子?全都比她?原來?的身形要大?一些。

    姜瑤換上送來?的裙子?,在銅鏡前?照照,發(fā)現(xiàn)居然出奇地合身。

    她?穿著裙子?,拆開林愫隨著禮物送給她?的信。

    北境的夜空,比上京城的要明亮。

    銀漢當(dāng)?空,籠罩四野。

    在帶領(lǐng)大?軍圍困夏鎮(zhèn)的夜里?,林愫摩挲著宣紙,寫下這封信。

    告知她?荒原上的大?雪,還有邊城的景色,攻破夏鎮(zhèn)之后,將士在軍中燕飲,烤著羊肉唱著歌。

    信到末尾,他說今年很遺憾無法陪她?過生辰,讓她?再等等,再等等,他很快就會回來?的了。

    可是姜瑤心想,幾個月已經(jīng)過去了,林愫才攻下了第一城,他要到猴年馬月才能回來??

    林愫行軍謹(jǐn)慎,更多采用圍困、消耗的戰(zhàn)術(shù),逼迫城內(nèi)的胡人將領(lǐng)投降,保留戰(zhàn)力。

    他最?后的目標(biāo),是危陽城。

    姜瑤當(dāng)?然知道林愫是個鴿子?精,明明拖延得要死,卻還要跟她?說快了。

    但是他在前?線打?仗,姜瑤生氣,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揮舞著麒麟臂,回信道。

    “閱。”

    ……

    邊境上,在主帳之中看到那個大?大?的閱字的林愫忍不住笑出聲來?。

    中軍參謀正巧來?朝他匯報軍務(wù),見他在笑,忍不住問:“都督何事如此高興?”

    林愫笑著說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們家那個小?祖宗生氣了……”

    千里?迢迢送來?的信,卻只回了一個字,看來?她?氣得還不輕。

    他還能怎么辦,只能寫信哄她?。

    一來?一回,鴻雁傳書持續(xù)了一年又一年。

    姜瑤十一歲這年春天,林愫終于發(fā)力,一月之間攻破了危陽城附近的五座城池。

    至此,朔州十九城已經(jīng)收回了十八城,屯兵危陽城外二?十里?,收復(fù)山河,指日可待。

    只是,在千里?之外的東儀宮小?學(xué)堂中,也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上官寒的父親上官究,病入膏骨,上官寒母親傳信上京城,希望兒子?能快些歸來?,見父親最?后一面。

    第86章 山寺

    在宮中學(xué)習(xí)兩年有余, 十四歲的上官寒已經(jīng)沒有了剛?cè)雽m時的膽怯。

    他眉間的朱砂痣愈發(fā)明艷,五官也逐漸立體,他的樣貌偏向于柔和, 男女莫辨,生得一副觀音像。

    上官寒離開?的時候,伍卓看著空蕩蕩的書院嘆息。

    幾?個小孩一起翹了整天的課, 約在在城外長亭古道送別。

    江南傳來的家書中,上官寒父親病重,家中叔伯爭吵,形勢緊急,上官寒回去要面對的事情很?多,且不輕松。在幾?位同窗面前, 上官寒強(qiáng)撐著微笑。

    姜瑤心想,大概是將上官寒送進(jìn)京城之?后沒了后顧之?憂,他爹少操心的事情變少了,比上一世多活了一些時日,但終究是熬到了油盡燈枯的那一天。

    臨別前, 謝蘭修將一把短刀送給他, 這是隨身攜帶的護(hù)身武器,上官寒平時練得最好的, 就是刀法。

    謝蘭修說道:“阿寒此次南下,家族宗親想必會有所為難, 還望君謹(jǐn)慎行事。”

    上官寒收起短刀,拱手道:“多謝蘭修哥。”

    他轉(zhuǎn)身看向一邊的姜瑤, 猶豫片刻, 還是開?口?:“阿昭,你有什么?要和我說的嗎?”

    他的目光中有著欲言又止, “我這次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母皇已經(jīng)傳令給江陵官衙,若他們膽敢為難你,你就去衙門?,找人幫忙。”

    姜瑤知道上官家是什么?情況,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的人為利益什么?都可?以做出來的,江南畢竟太遙遠(yuǎn)了,總有朝廷手伸不到的地方。

    而且上官家家業(yè)太大了,大到地方官衙都有所忌憚。姜瑤還是擔(dān)心有意外發(fā)生。

    于是她大手一揮,直接說道:“我把禾青給你,讓禾青和你一起去江南。”

    這些年禾青一直在姜瑤身邊,恪盡職守。

    眨眼禾青已經(jīng)二?十出頭,姜瑤總覺得不能讓他一生都跟在自己身邊,所以她讓和禾青去保護(hù)上官寒,若是他能夠辦好差事,那姜瑤就能借此封賞,把他放到禁軍中去擔(dān)任統(tǒng)領(lǐng)。

    姜瑤對上官寒十分仗義?,將一部?分儲君印綬給了禾青,如?果出事,禾青可?以憑此調(diào)動州兵。

    等上官家安定下來,她再將禾青調(diào)回來。

    禾青背著包袱走?上來,對上官寒道:“主子,屬下將護(hù)送你下江南。”

    上官寒啞聲,“多謝。”

    上馬之?前,他頻頻回望姜瑤,“阿昭,我會想你的。”

    姜瑤抬手道:“快走?吧,你娘也想你,山高水遠(yuǎn),我們等你回來!”

    ……

    五月,姜瑤的生辰就要到了。

    前線戰(zhàn)報連續(xù)幾?個月都沒有進(jìn)展。

    南陳大軍圍困在危陽城下,林愫讓人切斷了危陽附近的高地,想要消耗殆盡危陽內(nèi)的物資,然后用挖地道,招降等多種方法,逼胡人統(tǒng)帥投降。

    可?是圍困戰(zhàn)哪有那么?簡單,危陽難攻,且城內(nèi)倉廩充盈,邊軍已經(jīng)做好了持久戰(zhàn)的準(zhǔn)備。

    總之?,林愫的意思?是,今年姜瑤的生辰,他又鴿了。

    生辰之?后,姜瑤就要已經(jīng)是十二?歲了。

    自從?林愫出征起,姜瑤已經(jīng)將近三年沒有見過?林愫了。

    每年過?節(jié)、生辰、攻破城池,林愫都會從?給姜瑤準(zhǔn)備禮物。

    他哄小?女孩的花樣多,近來,林愫給她送的禮物變成已經(jīng)從?單純的裙子、玩具,變成了北境的瑪瑙,珠寶。

    今年得知姜瑤開?始學(xué)習(xí)騎射,林愫讓人給她送了一匹良駒,這匹良駒是他親手挑的,性情溫馴。

    已經(jīng)快十二?歲的姜瑤看著鏡子中自己逐漸長開?的容顏,情不自禁地想,林愫再不回來,她都快要忘記他長什么?樣了。

    他有沒有被曬黑?他的皮膚有沒有被風(fēng)沙吹得粗糙?

    他回來以后,姜瑤以她現(xiàn)在的美貌,是不是能輕松把他給比下去?

    宮中正?在緊鑼密鼓準(zhǔn)備姜瑤生辰宴時,卻忽然耽擱了下來。

    五月初,太后病逝。

    作為姜氏血脈,姜瑤和蘇培風(fēng)聽聞消息當(dāng)日就被換上白衣,拉去守靈。

    事實(shí)上,她和蘇培風(fēng)對太后這個外祖母都沒有什么?感?情。

    蘇培風(fēng)這個親外孫女都沒見過?太后幾?次,更別說姜瑤這個半路撿來的外孫了。

    去的路上,她們倆個大眼瞪小?眼,覺得這樣不行。

    但是孝為國本?,太后是她們的長輩,姜瑤在古代活了那么?多年,深諳孝悌仁義?那一套,無論她們和太后的關(guān)系好壞,她們都得表現(xiàn)出對太后離去的機(jī)制哀痛。

    所以去到靈堂前,姜瑤出了個餿主意,跑去廚房炒了半天的小?米椒,結(jié)果一不小?心玩過?了頭,流的眼淚都帶著辣味。

    幸而最后的效果不錯,姐妹兩個在眾大臣面前哭得昏天動地,給大家表演了一場行為藝術(shù)。

    大臣連帶著女帝和諸位公主都只是守靈三天,她們在靈堂里一跪就是七天,直到頭七夜后,太后下葬。

    史官見她們兩人如?此有孝心,不禁動容,給她倆在史書上加了一筆:儲君、陽城公主之?女甚孝,姊妹二?人伏倒太后棺前,嚎啕不止,淚如?黃河之?水,聲如?震天之?雷,綿延三日,不絕于耳,聞?wù)吣槐础?br />
    哭靈也是體力活,嚎啕幾?天后,到姜瑤眼睛都腫了,眼淚也干了,看東西都快出重影。等到回到東儀宮后,沒有去守靈的謝蘭修貼心地給她們倆個都準(zhǔn)備的冰袋敷敷。

    ……

    宮中出了白事,姜瑤的生辰也被低調(diào)處理。

    不過?有些事情,是不能少的。

    從?姜瑤回宮之?后過?的第一個生辰開?始,她每一年過?生辰,都要去半山寺,祈福消災(zāi)。

    林愫出征以后,便是姜拂玉獨(dú)自帶著姜瑤前往,風(fēng)雨無阻。

    今年姜瑤生辰時下了點(diǎn)小?雨,半山寺煙雨朦朧,天邊云忽然而至,青磚白瓦掩藏在彌漫的霧氣中,草木蔥郁,苔痕碧綠。

    姜拂玉和姜瑤穿著青衣,穿著蓑衣戴著斗笠,走?在山間小?道上。

    她們出門?低調(diào),沒有用帝王的儀仗,就好像尋常的貴婦人帶著自己的女兒,虔心拜佛。

    雨時山道濕滑,半山寺人煙稀少,長長山路,只有她們二?人和部?分隨從?。

    姜瑤踩在水上,走?在姜拂玉身邊。

    姜拂玉有些恍惚,她記得第一次帶姜瑤來半山寺的時候,姜瑤才比她的腰高一點(diǎn)點(diǎn),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長到她的肩膀上了,養(yǎng)孩子的時候,真的很?同意感?覺到時間流逝。

    再過?個幾?年,等她十五、十六,是不是就要和她一樣高了。

    看著姜瑤的身影,姜拂玉忍不住喊道:“阿昭……”

    前面就是半山寺,三年前她供奉長命燈的地方。三年的長命燈,足以讓她恢復(fù)所有丟失的記憶。

    姜瑤回頭:“嗯?”

    “沒什么?,”姜拂玉搖搖頭,笑了,“就是忽然覺得,時間過?得真快。”

    供奉長命燈的事,她沒有告知姜瑤和林愫。她遵守著林愫的承諾,不再提起前世。

    那些回憶,對于她、姜瑤、林愫來說都是痛苦的。正?因?yàn)橥纯啵荒苋斡闪帚骸⒔巵沓袚?dān),而她什么?都不管。

    她必須想起來。

    姜拂玉摸了摸姜瑤的腦袋,“我記得幾?年前第一次和你來半山寺,你才那么?點(diǎn)大,力氣小?,走?上路的時候,歇了好幾?次,你爹想把你扛上去,但是被你拒絕了……”

    說到這里,姜瑤又想起了幾?年前的記憶,她那時候已經(jīng)和林愫坦誠,所以姜瑤也不好意思?裝小?孩子,因?yàn)橛X得丟臉,連抱也不讓人抱了。

    “母親,怎么?提起這些事了?”

    姜拂玉搖搖頭,“沒什么?,只是想起幾?年前你還只是個小?孩子,眨眼睛就這么?大了,你爹最近的家書,他就快解了北方的困境,不知道他看到你現(xiàn)在的樣子,會不會高興?”

    姜瑤跳上臺階,青色的裙擺如?蓮葉一般在雨中鋪展開?來,“嗨呀,父親天天喊著說快回來了快回來了,這話他都說了多少次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

    “阿昭,無論發(fā)生什么?……”姜拂玉看著逐漸長大的女兒,情不自禁莞爾微笑,“阿娘希望你能永遠(yuǎn)快樂。”

    “無論世事怎么?改變,你再怎么?長大,阿娘都希望你能做個快樂的孩子。”

    姜瑤一愣。

    怎么?突然說這么?煽情的話,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轉(zhuǎn)開?話題,“母親,半山寺到了。”

    半山寺到了。

    姜拂玉照舊要去見住持,她將斗笠遞給侍從?,對姜瑤說道:“阿昭在這里等我。”

    “好的。”

    姜瑤站在榕樹前,表情很?乖巧。

    姜拂玉走?進(jìn)點(diǎn)燃了數(shù)盞長明燈的大殿之?中,住持將三年前的長命燈送到姜拂玉面前,“陛下,時間已經(jīng)到了,只是,在陛下吹滅之?前,貧僧還想問陛下一句。”

    “陛下確定,要將前世的恩怨帶到今生來,前世執(zhí)念太深,陛下可?能會因此受困一生。”

    “不必問了,吾心意已決。”

    姜拂玉毫不猶豫地吹滅燈火,她的腦海中像是打開?了一扇大門?,無數(shù)紛繁的記憶畫面,洶涌而來。

    ……

    姜瑤站在屋檐下,看著點(diǎn)點(diǎn)滴滴的雨滴,李清嘉走?了過?來,“殿下,陛下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來,我剛剛跟僧人借來了一身僧袍,殿下要不先入偏殿換下,微臣看你衣裙都濕了,很?容易著涼的。”

    姜瑤說道:“沒關(guān)系的,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

    她這兩年習(xí)武,身體比尋常人還要好,不會那么?容易生病的。

    她抬眼看向別處,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的廟宇中,還有一些香客。

    李清嘉喃喃道:“這樣的雨天,居然還有人來拜佛……”

    廟宇中的,是幾?位身著布衣的男子,他們從?前殿中出來,正?要往姜瑤的方向而來,想要通過?中門?往后殿而去。

    李清嘉有些疑惑:“不過?方才怎么?沒見他們?”

    姜瑤眉頭微皺,可?下一刻,她陡然警醒,拉過?李清嘉,在她耳邊道:“快去找母皇,告訴她有賊人闖入,讓她走?!”

    姜瑤話應(yīng)剛落,姜瑤就猛地將她踹進(jìn)內(nèi)門?,把門?一關(guān)。

    南陳人很?少能生得這樣高大,也很?少留這樣大胡子,這些人雖然穿著南陳的衣冠,但是看起來更像是……胡人!

    南陳禁胡,他們是怎么?突破南陳的層層關(guān)隘,來到這里的?又是如?何獲取她和姜拂玉行蹤,在這里堵截的?

    見姜瑤驚覺,也不再隱藏,直接掏出武器,朝這邊包攏。

    第87章 長明不絕

    “阿昭, 她是你娘。”

    那是姜拂玉第一次見?到姜瑤,身著?青衣的男子從田野間牽來了一個小女孩,指著?她認(rèn)人。

    她和小女孩素未謀面, 卻那樣熟悉。

    小女孩看到她的時候,眼睛漸漸瞪圓,驚訝又生怯, 反復(fù)在她爹那里確認(rèn)過以后,弱弱地喊了一聲:“娘。”

    在骨肉分離的無數(shù)個夜里,姜拂玉曾經(jīng)無比想念她,無數(shù)次想要擁抱她。

    一旦朝政安穩(wěn)下來,她就按耐不住地想要接到自己身邊來

    軟軟的,可愛的一個小女孩, 和在與她見?面之前,姜拂玉夢中所見?的女兒一模一樣。

    帶她走之前,姜拂玉和林愫秉燭夜談一夜。

    兩人天亮?xí)r敲定,讓姜瑤自己選。

    事?實(shí)上,姜拂玉可不管姜瑤怎么?選, 同?意林愫的想法只?是權(quán)宜之計。

    她夜里早就做好了布局, 小小的村莊已經(jīng)被重?兵把守,林愫若是反對, 她就敢動手搶,沒?有人能阻攔她帶自己的女兒離開。

    她才不管林愫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她必須要帶走她的女兒。

    可是出乎意料,阿昭選擇跟她走。

    對這個選擇, 姜拂玉又驚又喜。

    姜拂玉發(fā)現(xiàn), 原來小孩子都是趨利避害的,姜瑤不甘心安于一隅。

    比起從小居住的鄉(xiāng)野, 姜瑤更向?往上京。

    比起她的父親,姜瑤的性子更像她。

    那時候的她還是小小的一只?,在回城的馬車上,幾次想要靠近她,卻又不敢,她自己一個人醞釀了好久,鼓起勇氣才對她說道?:“阿娘,爹爹要和我斷絕關(guān)系,以后我就只?有阿娘了。”

    姜拂玉摟著?她說道?:“放心吧,以后娘親會好好對阿昭,比你爹待你還要好。”

    那時候,姜拂玉懷抱著?她,心里想著?的是,她愿意傾盡一生,用性命守護(hù)著?這個女孩。

    姜瑤回宮之后,姜拂玉撥了身邊的四位宮女去照顧她。

    臨春夏秋冬四位宮女在她登基那年從新入宮的宮女中挑出來,姜拂玉逐一調(diào)查過家底,都是身價清白之人,姜拂玉培養(yǎng)她們,就是為了今后可以照顧到她的女兒。

    可是姜瑤回來才沒?有幾天,她身邊的人就出了事?。

    她匆忙來到東儀宮的時候,姜瑤捂著?被蟄得紅腫的手退在一邊,御醫(yī)連忙幫她包扎。

    她眼睛紅紅的,驚惶不安,像是剛剛哭過,那樣可憐。

    床底放蛇、蝎子這種事?情姜拂玉見?怪不怪,是皇宮中最基本的操作之一,是個皇子公主都經(jīng)歷過,御醫(yī)已經(jīng)能夠熟練地剜除蛇毒蝎毒。

    姜拂玉摸著?她的腦袋,安慰道?:“沒?事?的,母皇在。”

    她又心疼又怒不可遏,只?是這些?事?情太難追查真兇,姜拂玉只?能對東儀宮中進(jìn)行了人員更換。

    可是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探子防不勝防,無論她怎么?處置,東儀宮總是有心懷不軌之人。

    往外傳消息的,下毒的……她剛剛平了藩王內(nèi)亂,藩王部族殘留,先帝余孽,以及京中想要作亂世家,無一不盯緊皇宮。

    而剛剛被接回來尚未站穩(wěn)腳跟的公主,成為眾矢之的,自然?容易招人陷害。

    姜瑤自小長于鄉(xiāng)野,對皇宮中的陰謀詭計防不勝防,好幾次身受重?傷。

    與此同?時,姜瑤的學(xué)業(yè)上也?出現(xiàn)了問題。

    姜瑤回宮之后,姜拂玉很快就給她安排了啟蒙課。姜拂玉指定的夫子是翰林院學(xué)士朱夷明。

    下面的人推舉這個人為太傅的時候,姜拂玉心里十分不滿。她親自考察過朱夷明的品行,也?檢查過他的家底,覺得這老匹夫根本無法擔(dān)任自己女兒的老師。

    可是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就握著?玉璽在冊封太傅的圣旨上蓋了章,莫名其妙地同?意了這個安排。

    平哀花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jīng)滲透進(jìn)了皇宮之中,她以為戰(zhàn)勝了先帝,戰(zhàn)勝了藩王,和世家保持了平衡,就可以獨(dú)攬大權(quán)。

    事?實(shí)上,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北境的胡人早就覬覦著?南陳。

    經(jīng)歷過危陽之難后,胡人總算明白了明白,陳民的數(shù)量太多了,他們就算怎么?殺也?殺不盡,胡人就算有平哀花,舉全族之力都沒?能拿下完整的朔州。

    他們想要繼續(xù)南下,占據(jù)南方?的土地,難比登天。

    他們只?能用另一種方?法滲透進(jìn)皇宮——平哀花。

    通過和南陳人合作,控制南陳人的達(dá)官顯貴給自己換取利益,甚至將女帝也?變成他們的提線傀儡。

    姜瑤本來就比其他人開蒙晚,所以姜拂玉要求太傅加緊課程教?她啟蒙識字,力求追上上京世家公子們的進(jìn)度。

    但是姜瑤做不到。

    她交上去的文章被翰林院大加點(diǎn)評,錯漏百出,朝臣也?對儲君的能力發(fā)出質(zhì)疑。

    要是姜拂玉腦子清醒,稍稍想一想就知道?,這肯定是京中有人故意操縱言論,向?天下人傳播公主愚鈍的信息,這時候她就應(yīng)該把翰林院發(fā)聲的那些?老家伙就幾個砍了,看誰敢說她的女兒不好。

    可惜,她發(fā)現(xiàn)不了平哀花的侵蝕著?自己的身體,也?發(fā)現(xiàn)不了自己女兒被人愚弄。

    那時候她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呈現(xiàn)衰弱之兆,服用的湯藥開始增多,反而對姜瑤的課業(yè)也?漸漸急切起來。

    人一生病,就容易急躁,失去理智,變得瘋魔。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準(zhǔn)確地來說,留給她培養(yǎng)姜瑤的時間也?不多了。為了達(dá)到效果,她施加在姜瑤身上的壓力也?逐漸增多。

    她也?開始聽從朝臣們的話,覺得姜瑤不爭氣,為什么?連這么?簡單的宮斗手段也?沒?有辦法識破?為什么?京城世家子女都會的,她什么?都不懂?為什么?她學(xué)的這么?愚笨?

    但是姜拂玉似乎從來沒?有想過,姜瑤已經(jīng)很努力了。她想要用勤奮彌補(bǔ)天賦上的缺陷。

    她漸漸的,已經(jīng)看不見?姜瑤的努力。仿佛打壓她,已經(jīng)成了一種習(xí)慣。

    姜瑤每天夜里溫書?溫到深夜。后來習(xí)武,每天拉弓到十指被磨破,握筆時還是鮮血直流。

    許多次,姜拂玉到她屋里的時候,她高高興興地跑出來,眼睛里帶著?光,希望能夠得到她的夸獎。

    可是姜拂玉卻說,這還不夠。

    姜瑤身為儲君,應(yīng)該比所有人都優(yōu)秀。她做這些?,還不夠。

    她冷漠地看著?,姜瑤的眼神,一寸一寸地低落下去,眼中噙著?淚花。

    她不知道?,這樣子一點(diǎn)點(diǎn)逼迫姜瑤,會讓姜瑤崩潰。

    ……

    回憶的片段飛速掠過。

    姜拂玉扶著?貢桌,驟然?涌入的記憶讓她大腦無不脹痛,舊時的回憶如同?洪水一般將她裹挾其中,劇烈的沖擊令她雙腿發(fā)軟,險些?摔倒在地上。

    在姜拂玉前世生命將盡的那幾年,她每天都在想,每天都在后悔,她為什么?要那樣逼姜瑤?

    姜瑤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孩子。

    一個不聰明的孩子。

    心地不壞,也?并不笨。

    她明明也?在努力,努力地朝著?母親的希望努力……

    她曾經(jīng)將她帶回宮的時候,對她期望也?就只?有讓她快樂,平安長大,她為什么?后來要那樣逼她?

    姜瑤死在了春天。

    再過半個月,就要到她的生辰,姜瑤就快滿十七歲了。

    可是她永遠(yuǎn)停留在了十六歲。

    從天牢里帶出來的尸身破敗,沒?有一寸皮膚是完好的,有點(diǎn)地方?已經(jīng)開始流膿,腐爛,被蚊蟲釘食。

    姜拂玉看見?姜瑤的時候,甚至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女兒。

    姜拂玉跌跌撞撞地爬到她身前,抱著?她的身子,像是母親哺乳嬰兒,輕輕地?fù)u晃著?。

    她一聲一聲地喊著?她“瑤兒……”,可是姜瑤一動不動,雙手垂落,她眼眸緊閉,但睡得并不安寧,眉頭痛苦地皺著?。

    熱淚一滴滴落在她的臉上,卻溫暖不了她的軀體。

    瑤兒一定吃了很多苦。

    姜拂玉喝退了所有人,獨(dú)自一人守在殿中,一日又一夜,渾渾噩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親信擔(dān)心她在和尸體待在一起會出事?,推開了殿門。

    陽光落在她身上,照亮了她的長發(fā)。

    塵埃中,她的碎發(fā)宛若飛雪揚(yáng)起,進(jìn)來的人全都驚訝了,女帝陛下?lián)е?已經(jīng)死去的公主,悲傷過度,竟然?一夜白頭,垂垂老矣。

    可是一夜白發(fā)又算什么??

    姜拂玉那時候甚至在想,死的人為什么?不是她?

    死的人為什么?不是她?

    為什么?不能是她死了,換她的女兒活下來……

    “阿昭……”

    姜拂玉的眼中倒映著?滔天的大火,神龕座下,滿屋的長明燈無不在灼燒著?她的靈魂。

    住持曾經(jīng)跟她說——

    窺探前世,魂魄必遭業(yè)火焚燒,三天三夜不息。

    現(xiàn)在報應(yīng)來了,灼燒的痛苦撲面而來,吞噬她的五臟六腑。

    姜拂玉眼中閃過姜瑤身上的燙傷,原來被炭火灼燒的感覺是這樣的。

    她究竟……受了多少痛苦?

    姜拂玉咬緊牙關(guān),眼中的淚水呼之欲出……

    “阿昭!”

    她跌跌撞撞,不顧一切地想要往外跑去。

    就在這時,變故突然?發(fā)生:“陛下,陛下不好了!”

    李清嘉帶著?住持以及一干侍衛(wèi)到來闖了進(jìn)來,迅速稟告:“胡人已經(jīng)潛入半山寺,陛下快從地道?離開!……陛下,你怎么?了?”

    胡人?

    姜拂玉正在承受灼燒之痛,大腦中前世的記憶沖撞,根本沒?有辦法清醒起來,聽到“胡人”二字,她下意識就問道?:“……阿昭呢?”

    “殿下在外面,有暗衛(wèi)保護(hù),”李清嘉的腦子飛速運(yùn)轉(zhuǎn),“現(xiàn)在前線戰(zhàn)況緊急,胡人此行必定意在陛下,若是俘獲陛下,他們就能挾持陛下命令前線退兵,陛下絕對不能落在胡人手里!”

    她是南陳國君,要是她出事?,南陳的根基先亂,前線也?要受牽連。

    現(xiàn)在君后正帶人圍攻危陽,戰(zhàn)況緊急,身為國君的姜拂玉絕對不能有閃失。正因?yàn)槿绱耍?才姜瑤才會讓侍衛(wèi)和李清嘉全部進(jìn)來,并留在外面,為姜拂玉離開拖延時間。

    “去找阿昭……”姜拂玉雙目赤紅,她喉嚨嘶啞,每說一個字都極其艱難,滿心滿眼只?有姜瑤。

    外面兵刃聲響起,胡人已經(jīng)和侍衛(wèi)打了起來。

    姜拂玉拔出劍,正打算往外沖,卻被意識到形式不妙的被暗衛(wèi)攔了下來。

    是個人都看到了,她現(xiàn)在的情況不好。

    “滾……”她掙扎著?想要推開暗衛(wèi)。

    住持見?狀,眼疾手快一木棍打在她腦后,直接將她敲暈過去。

    他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快帶陛下從密道?離開!”

    廟宇之中火苗冒起,打斗中長明燈一盞接著?一盞掉落,燈油灑了一地。

    侍衛(wèi)護(hù)送姜拂玉離開不久,整座廟宇立刻燃燒了起來。

    ……

    謝蘭修撐著?一把油紙傘,踏上青石階。

    他看著?掌心散落的念珠,今早醒來時,系著?這顆珠子的紅繩忽然?散落。

    他有些?心神不寧,書?也?看不下去,便?想要來半山寺,他祖父為他求來念珠的地方?卜一卦。

    今日是姜瑤生辰,作為同?窗的謝蘭修當(dāng)然?知道?,每次生辰,姜拂玉都會帶著?姜瑤來半山寺。

    今年也?是一樣。

    他看著?手中的念珠,心想,不知道?會不會偶遇呢?

    他正這樣想著?,忽然?前面?zhèn)鱽硪魂囙须s聲,謝蘭修抬眼望去,一個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來,渾身濕透,衣衫好多地方?被劃破,好不狼狽。

    就在她身后,幾個大漢緊追不舍。

    女孩子一個沒?留意,摔了一跤,連續(xù)滾落幾個臺階,她努力爬起來,把雨水吐了出來,抬眼時對上謝蘭修的目光,連忙喊道?:“蘭修,快救我!”

    第88章 草木

    一刻鐘前——

    姜瑤踹走李清嘉后, 侍衛(wèi)們?也被驚動,立刻拔刀護(hù)駕。

    胡人顯然是有所準(zhǔn)備,大伙人早早埋伏在山林之間, 一擁而上,和?侍衛(wèi)打在一起。

    姜瑤沒有立刻去找姜拂玉,也沒有逃跑, 而是朝另外一個方向跑去,想要分散胡人的注意力?。

    南人搞內(nèi)斗有的是一套,姜拂玉是南陳朝廷的主心骨,要是她被擒或者被殺,儲君年紀(jì)太小,難以主持大局, 無法服眾,內(nèi)部斗爭就能先把南陳給耗死。

    而且胡人就算殺了姜瑤一個小孩也沒用。姜瑤無比清楚,她不會有性?命之憂,就算被胡人逮住,對方頂多也就是把她抓起來, 威脅她爹。

    所以姜瑤讓大批的侍衛(wèi)去保護(hù)姜拂玉, 帶著自己的暗衛(wèi)抵抗。

    果然,胡人最初的目的就是姜拂玉, 最開始的時候大部分胡人洶涌奔向后殿,只?有少?部分追逐姜瑤不放。

    但是很快, 大火燒了起來,胡人們?這才發(fā)覺原來后殿有密道, 姜拂玉在密道中逃走。

    熊熊烈火之下, 他們?闖不進(jìn)去,轉(zhuǎn)過頭來才想到外面?好?像還有個公主。

    姜瑤很快就發(fā)現(xiàn)禾青不在的弊端。

    往常打架, 都是禾青負(fù)責(zé)統(tǒng)領(lǐng)大局,指導(dǎo)暗衛(wèi)們?協(xié)調(diào)配合。

    在這種情況下,禾青肯定能?夠第?一時間發(fā)覺后殿形勢不對,然后組織分工,兵分三路,突圍、保護(hù)姜瑤、斷后,在胡人包圍他們?之前就能?及時遁走。

    但是禾青去了江南,暗衛(wèi)們?再勇猛,也終究棋差一招,逃跑的時間慢了一刻,胡人已?經(jīng)堵住了去路。

    姜瑤身邊的人并不多,暗衛(wèi)一個不察,就讓胡人揪住空檔,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后拽。

    可是下一刻,胡人吃痛,大叫一聲。

    他似乎沒有想到,姜瑤一個小丫頭居然帶了刀,還敢反擊,發(fā)狠割破他的手腕大動脈,鮮血噴涌出來。

    他手一松,姜瑤摔在地上的水坑上,青色的衣裙上全是血和?水。

    胡人旁邊的同伴見此,伸手要來抓姜瑤。

    姜瑤猛地大喊:“殺了他!”

    而后,那?個胡人猛地瞪大眼睛,脖子上劃開一刀長而深的血痕,方才被姜瑤劃破手腕的胡人,竟然反水,轉(zhuǎn)頭砍向了他同伴的性?命。

    平哀花……

    姜瑤握緊了手中的匕首,胡人在北方生活,平時飯菜多用香料,其中就有丁香,平哀花對他們?果然有用。

    當(dāng)年林愫和?姜拂玉截獲的大批平哀花,在銷毀前被姜瑤扣下了一部分,突發(fā)奇想抹在刀上,沒想到關(guān)鍵時候能?派上用場。

    胡人可能?連他們?自己也沒有想到,禍害南陳人的妖花,會反噬到他們?身上。

    趁著他們?狗咬狗,姜瑤從地上翻身而起,順著山道一溜煙跑下臺階。

    胡人見她逃跑,吆喝著人匆忙追了上來。

    在生命的威脅下,姜瑤跑出來驚人的速度,居然以一己之力?把胡人們?甩在后頭。

    可惜意外發(fā)生了。

    雨后,山路濕滑,姜瑤一個不在意,踩在青苔上,身子滑倒前傾,小腿磕在石階上,滾落臺階,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摔了個狗啃泥。

    眼看著就要被追上時,她迎面?就撞見了謝蘭修。

    絕境逢生,這一刻,姜瑤簡直要哭出來了。

    姜瑤連滾帶爬地喊:“蘭修!他們?是胡人,快救我?救我?!”

    謝蘭修手中的油紙傘掉落,“公主殿下?”

    謝家的侍衛(wèi)反應(yīng)迅速,抽出袖弩,頃刻間數(shù)箭齊發(fā),刺入她身后的胡人身上。

    謝家的侍衛(wèi)立刻一擁而上,和?胡人打成一團(tuán)。

    謝蘭修跑上來扶起姜瑤,“殿下,快走!”

    “啊——”

    姜瑤想要站起來,但是雙腳觸地那?刻一陣鉆心的疼痛自腳底傳來,她揪住謝蘭修的衣裳,差點(diǎn)沒哭出來,“疼疼疼…好?疼……”

    “小心!”

    謝蘭修將姜瑤一把拉到身后,一劍砍下那?只?伸來的手,護(hù)衛(wèi)當(dāng)即補(bǔ)了一刀,將胡人踹開。

    謝蘭修今天只?是外出禮佛,根本就沒有想到會遇到這出,也沒有帶太多護(hù)衛(wèi),根本就擋不住來勢洶洶的胡人,只?能?暫且拖延時間。

    “不行,打不過的,我?們?得跑。”

    “我?走不了……”

    姜瑤的腳剛剛在臺階上磕到了,大概是骨折了,她現(xiàn)在疼得直冒冷汗,腦子發(fā)暈,連站都沒有辦法站,別說是跑了。

    “上來!”

    形勢緊急,謝蘭修來不及看她傷勢如何,想都沒想就把手中防身的袖弩和?刀遞給她,不分由說地將她拉到了背上,沖進(jìn)了山林。

    謝蘭修知道,走正經(jīng)山路肯定跑不過,山中草木隱蔽,荊棘密布,對于胡人那?些大塊頭來說并不好?走,反而可以暫時拖延胡人。

    胡人很快砍殺謝家的侍衛(wèi),指著他們?倆個離開的方向,用胡語喊道:“追!”

    山路不好?走,不多時,他們?二人的衣裳就被突出的樹枝劃破。

    姜瑤看著身后追上來的胡人,努力?按下袖弩,一箭射出,正中最前面?那?人脖子,對方應(yīng)聲倒下。

    在極限逃生之中,姜瑤精神繃緊,她將這些年練習(xí)的射技發(fā)揮到了極致,隔著重?疊的樹枝和?草木,每矢正中目標(biāo)。

    但袖弩的木箭并不多,沒殺幾個人就已?經(jīng)用完了。

    姜瑤能?夠聽見謝蘭修急促的的喘息聲,謝蘭修帶著一個她,如何能?跑得過胡人?

    看著身后的人包抄過來,姜瑤心急:“蘭修,你把我?放下,他們?不會殺我?!”

    胡人要用她來威脅南陳朝廷,不會殺她。

    但是謝蘭修就不一樣?了,胡人要謝蘭修沒什么用,必然會一刀解決謝蘭修。

    放下她,謝蘭修一個人逃走的幾率也更多。這樣?他們?兩?個人都有可能?活下來。

    可是姜瑤沒想到,聽到這話的謝蘭修陡然暴戾道:“你在胡說八道什么!”

    謝蘭修性?情溫和?,這是姜瑤第?一次聽謝蘭修兇她,吼得她閉上了嘴巴。

    謝蘭修背著姜瑤,扶著樹干喘息,“扶穩(wěn)!”

    謝蘭修一個側(cè)身,姜瑤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上有一道血痕,像是被荊棘割破的。

    他稍作修整,又朝前沖去。

    兩?人翻山越嶺,雨勢逐漸加大,雨水濕透了他們?的衣裳,姜瑤的碎發(fā)黏在臉上。

    追逐之中,胡人已?經(jīng)帶著大刀愈發(fā)靠近,姜瑤看到那?閃爍的刀鋒,幾次擦著自己的后背。若不是胡人想要留活口,不敢真的下刀,她恐怕已?經(jīng)死了。

    姜瑤心跳如鼓,也不再對謝蘭修提把她放下的話,而是握緊刀柄,準(zhǔn)備魚死網(wǎng)破。

    她顫抖著道:“蘭修……”

    逃不掉了嗎?

    正當(dāng)她這樣?想的時候,視野豁然開朗,往前望去,是懸崖陡壁上飛流而下的瀑布。

    大雨過后,山流暴漲,湍急的水流滾滾流淌。

    謝蘭修開口道:“阿昭,拉緊我?!”

    終于趕到了!

    幸好?他閑來無事,將上京附近的山林地圖都背熟了,知道這里有懸崖飛瀑。

    因?yàn)橄掠辏?周都是滴滴答答的聲音,謝蘭修難以辨別水流聲,在林中躥了那?么久才找到方向。

    胡人生于北方,肯定不會水,只?要他們?跳進(jìn)河中,謝蘭修有百分百把握帶姜瑤逃脫。

    沒有太多猶豫,謝蘭修抱緊姜瑤,跳入瀑布之中。

    風(fēng)聲與水聲在耳邊呼嘯,短暫的滯空感后,姜瑤的身子重?重?撞擊在水面?上。

    水流激蕩,姜瑤屏住呼吸,憑借本能?向上滑動雙手向上,一只?手始終緊緊握住她,她也努力?地想要向他靠近。

    但山洪裹挾著亂石和?枯木砸來,她不知道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后腦勺一痛,失去了所有意識。

    ……

    “阿昭……”

    “阿昭……”

    姜瑤醒來時,她正躺在水邊的草地上,腦袋被撕下的布帛包裹著,謝蘭修將她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輕輕地將她晃醒。

    雨已?經(jīng)暫時停了,但是天邊烏云翻涌,看來不久之后還有一場大雨。

    謝蘭修渾身濕透,頭發(fā)全都散了,少?年人的五官近在咫尺,神情急切,見她睜看眼睛,終于露出欣喜的神色。

    姜瑤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痛覺緩緩恢復(fù)。

    下一刻,她“嘶”了一聲。

    姜瑤渾身上下都在痛,被樹枝劃傷的傷口,摔倒時的擦傷,水流震蕩的內(nèi)傷。

    最痛的兩?個地方:她的腿,她的頭。一個在磕到了石階上,一個在水里撞在了石頭上。

    她這些年在宮中嬌生慣養(yǎng),很久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皮肉之苦了。

    她兩?眼瞬間淚水彌漫,弱弱地開口:“蘭修哥哥,我?疼……”

    其實(shí)謝蘭修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額頭上有好?幾道淤青,應(yīng)該是方才在水中碰到了什么。

    臉上有一道長長的血痕,還在往外滲血,是剛剛山上逃跑時荊棘的劃傷。謝蘭修也是金枝玉葉的貴公子,何曾受過這樣?的傷?

    但是在姜瑤面?前,他必須保持著鎮(zhèn)定。

    聽到姜瑤喊疼,謝蘭修輕輕地摸著她的額頭,安慰道:“沒事的,阿昭,那?些人暫時已?經(jīng)被甩掉了!”

    “我?方才簡單處理了一下你頭上的外傷,已?經(jīng)止住了血,水邊不安全,我?們?得趕緊離開,阿昭現(xiàn)在能?起身嗎?”

    要是讓胡人順流追上來,或者山洪暴漲,那?他們?就危險了。

    姜瑤噙著淚,努力?地想要起身,可是小腿上劇痛,她輕輕一動,淚水瞬間滾落。

    謝蘭修溫柔地替她將臉上的沙礫清理干凈,“別怕,阿昭,忍耐一下。”

    他俯下身,“我?背著你走。”

    山坡上是古老的密林,郁郁叢林,穹頂遮蔽天空,雨后樹葉滴滴答答地往下漏著水,雀鳥在看不見的地方嘰嘰喳喳叫著。偶爾飛來一只?大鳥,站在樹枝上怪叫起來。

    山上沒有路,謝蘭修背著姜瑤,艱難在樹林中跋涉。

    姜瑤伏在謝蘭修的后背上,就好?像方才被謝蘭修帶著逃命一樣?。

    雨水濕透了她的衣裳,姜瑤頭暈的同時有些發(fā)冷,只?好?更用力?地趴在謝蘭修身上,希望能?夠從他身上汲取溫暖。

    謝蘭修也察覺到她這個舉動,說道:“殿下,別怕,翻過這座山,到山谷地帶,就能?找到村莊,你堅持一下好?不好?……”

    十六歲的少?年,已?經(jīng)逐漸成熟,后背結(jié)實(shí)而穩(wěn)當(dāng)。

    這幾年來,姜瑤看著謝蘭修一點(diǎn)點(diǎn)長大,如新發(fā)的柳枝,抽條,成長。

    雖然姜瑤前世就曾經(jīng)見證過一次了,如此再次經(jīng)歷,重?新看著他從個會臉紅的男孩子長成少?年人的模樣?,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姜瑤心想,謝蘭修脾氣真好?,他今天冒雨來半山寺一游,莫名其妙就被卷入斗爭之中,差點(diǎn)死掉不說,逃出生天后又與部眾失散,到了這么惡劣的環(huán)境中,還能?沉下心來安慰她。

    他的性?情,還是和?前世那?樣?一脈相承的溫雅穩(wěn)定。

    姜瑤被他背著前行,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有些恍惚:“蘭修,你記不記得,我?曾經(jīng),也這樣?背過你……”

    那?是一個大雪天,她背著謝蘭修回家。

    長長宮道,一眼望不到盡頭。

    她步履蹣跚,踩在雪中,身后是深深淺淺的腳印。

    背后的人一動不動,腦袋垂落在她身側(cè),大雪的皇宮,闃寂無聲。

    姜瑤孤零零地走了很久,似乎聽見背后傳來微弱的嘆息聲,似風(fēng)一樣?飄落耳畔,“殿下,放下我?吧……”

    她執(zhí)拗地?fù)u著頭。

    “我?不。”

    “謝蘭修,你別想著拋棄我?。”

    ……

    謝蘭修愣了一下,“有過嗎?”

    “逗你的,”姜瑤咯咯地笑了起來,“蘭修呀,你只?是想要讓你陪我?說說話。林子里太安靜了,沒有人說話,我?害怕。”

    謝蘭修問:“殿下想要說些什么?”

    “我?們?可真幸運(yùn),”姜瑤趴在他的背上,喃喃道,“居然這都能?逃出來,蘭修,你太厲害了。”

    聽到這話,謝蘭修也笑了,“殿下覺得,你傷了腦袋和?腿,這是幸運(yùn)?”

    “我?和?你也算是置之死地于后生,只?要活著,保全性?命,那?就是幸運(yùn),我?和?你呀,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

    姜瑤拍著他的肩膀,在他背后絮絮叨叨,小嘴巴一張開就停不下來,謝蘭修都不知道,她這個身上兩?處傷殘的人哪來的精神。

    說得謝蘭修忍不住開口,“殿下,如果你累了,可以趴著我?歇一會兒,只?要不要睡著就可以了。”

    不要睡著……

    姜瑤卻搖頭,“不行,我?就要說,蘭修,你覺得胡人究竟是怎么來到上京的?”

    謝蘭修:“陛下關(guān)閉北境關(guān)隘,并且每日派遣精兵于城外巡邏,胡人想要進(jìn)京,必須得獲得通關(guān)文?書,越過重?重?關(guān)隘,若想一次性?獲得如此多通關(guān)文?書,并不容易。”

    “京中朝官,能?夠一次性?開出這么多通關(guān)文?書的,還要千里迢迢掩護(hù)胡人身份來到上京,獲取殿下與陛下行蹤,此人若非皇親國戚,就是朝中大官。”

    姜瑤盤算著,“可是京城之中,有這個能?力?的人,都不大可能?為胡人效力?,就算是當(dāng)初的李家……也不可能?,這些年他們?一心求活命,新城公主的兩?個孩子在宮里當(dāng)人質(zhì),他們?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蘭修,你覺得是誰?”

    “京中所有三品以上官員皆有可能?,”謝蘭修走上山坡,“包括我?的父親。”

    ……

    姜拂玉有意識的時候,已?經(jīng)被人帶進(jìn)了南城門。

    她是被痛醒的。

    業(yè)火焚燒的痛苦,讓她在昏迷中亦不得安寧。

    她按劍而起,青絲如瀑,赤足踩在地上,雙目赤紅地問道:“公主呢?”

    暗衛(wèi)、女官、親信跪在屋中,啞口無言。

    最后還是李清嘉說道:“陛下,北城守將林譽(yù)已?經(jīng)帶禁軍包圍山谷,去救殿下!”

    姜拂玉推開她,厲聲道:“給朕備馬!”

    “陛下!”親信勸諫,“陛下龍體欠安,應(yīng)當(dāng)留守城內(nèi)主持大局,若陛下出事,朝政必亂……”

    姜拂玉的劍砍在他的椅子上,木屑翻飛,那?人嚇得說不出話來。

    姜拂玉的劍指著他。

    滿屋官員侍從,頭一次從她臉上看到如此可怕的表情,神色冰冷如閻羅降世,“若找不回公主,爾曹俱死,為吾女陪葬。”

    ……

    烏云遮蔽天空,如夜色籠罩。

    狂風(fēng)大作,大雨果然來臨。

    走了半日,雖然沒能?找到村莊,但是兩?人很幸運(yùn)地在山野間找到了獵人搭建的簡易小屋。

    平時,獵人進(jìn)山打獵,會山間搭建蓬屋落腳歇息,屋內(nèi)擺放著生活做飯用的柴火。

    來到這里之后,謝蘭修先是將姜瑤放在簡易搭建的竹榻上,立刻去給她生火,因?yàn)橄掠辏睔馇治g,柴火點(diǎn)了半天才點(diǎn)著。

    他們?走了半天,衣裳已?經(jīng)干得差不多了,點(diǎn)起火后,謝蘭修想要讓姜瑤過來烤烤火。

    回頭時卻發(fā)現(xiàn)姜瑤倒在床上,雙眼緊閉。

    謝蘭修這才驚覺,方才一直嘰里呱啦叫個不停的聲音不知什么時候偃旗息鼓。

    他匆忙抱起姜瑤,將她摟在懷里,碰了碰她的額頭。

    果然,受傷加上暴雨導(dǎo)致身子失溫,姜瑤已?經(jīng)開始發(fā)高?燒,額頭燙的驚人。

    更壞的是,他抱起姜瑤的時候,摸到了她身后一片粘稠,抬手到火光中查看,發(fā)現(xiàn)她腦后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

    謝蘭修又掀開她的裙擺,發(fā)現(xiàn)她的小腿傷勢也不容樂觀,腿骨已?經(jīng)凹下去一塊,青紫泛黑。

    謝蘭修心中一緊,小公主何曾受過這樣?的傷?

    “阿昭,阿昭……”

    謝蘭修摟著她,他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即便他再冷靜,此時也有些慌了神。

    他知道,姜瑤這種情況,必須盡快就醫(yī)敷藥,再耽誤下去,姜瑤肯定會出事。

    他將姜瑤放在火邊,借助火焰讓他暖暖身子,同時解開她頭上染血的布帛,撕開衣角,重?新給她包扎了一次傷口。

    姜瑤似乎感覺到難受,悶哼了一聲。

    “很快就好?了,阿昭,沒事的。”

    謝蘭修安慰著她,輕手輕腳地把她放在草席上。然后推開門,外面?電閃雷鳴,暴雨傾盆,水汽撲面?而來。

    既然能?夠找到了獵人的小屋,也就證明附近肯定有村莊,如果找到村子,或許就可以找到給姜瑤救命的草藥。

    姜瑤似乎意識到他在離去,睡夢中猛地睜開雙眼,發(fā)出虛弱的聲音,“站住!”

    現(xiàn)在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出去了看不清路,迷路了怎么辦?

    且不說會不會遇到豺狼野獸,等到夜幕降臨,山谷氣溫驟降,遇上了失溫癥,謝蘭修也是兇多吉少?。

    姜瑤拉住他,“蘭修,你回來,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我?害怕,你得和?我?一起。”

    謝蘭修以為她是害怕自己將她拋棄,連忙回到她身邊,解釋道:“沒事了沒事了,阿昭,我?沒有想要拋棄你,我?只?是想要去找村子,給你找草藥,或者帶人來接你,你的傷不能?再拖了。”

    姜瑤卻一股腦將自己埋進(jìn)他的胸口中,她軟軟地趴在那?里,好?像一只?瘦弱的小貓。

    雖然極度虛弱,但是姜瑤卻沖著他笑了起來,閃電與火焰的交錯間,將這抹笑容映得有些瘋狂,“蘭修,你聽著,這都哪跟哪,不過就是頭被撞了一下,斷了條腿,你不給走,我?是儲君,你是我?的臣子,我?命令你,今天必須留在這里陪我?!”

    她喃喃道:“母皇肯定逃出去了,她肯定會派兵來找我?們?,我?們?再等等,她會過來找我?們?的……”

    可是大雨進(jìn)山找人,哪有那?么容易?

    山洪裹挾著泥石流,填滿了方才的溪流。

    雷鳴電閃,姜拂玉看著湍急的水流,對部下的禁軍叮囑道:“兵分兩?路,沿岸一路搜下去,找到公主者,賞金千兩?,活捉胡人逆賊,賞賜百兩?!”

    第89章 禮佛

    “什么?”

    謝家府邸中, 謝知止和謝夫人拍桌而起?,“三郎和公主一起失蹤了!”

    謝家老大和老二分別扶著他們的父母,生怕他們二?老太過激動栽倒下去。

    五歲大的謝老四似乎也意?識到了發(fā)生了什么, 仰著頭喊道:“哥哥呢…哥哥去哪了……”

    屋內(nèi)眾人神色凝重。

    謝鎏抓住告知他們這個消息的使者?,問道:“你再說一遍,蘭修怎么了?”

    ……

    在?禁軍的圍攏下, 姜拂玉很快就逮到了胡人間諜。

    嚴(yán)刑拷打下得知姜瑤在?逃跑途中遇到了謝蘭修,兩人在?追逐中被逼到絕境,跳入了湍急瀑流之中。

    就在?他們跳下水中后不久,山洪暴漲,幾?乎淹沒了整個山谷。

    使者?說道:“禁軍已出,陛下親自?帶人沿岸搜索, 只是,暴雨導(dǎo)致山溪漲水,且山中多有塌方,搜索極其不易,至今沒有找到殿下和公子?的下落。”

    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掉入洪水中, 會?發(fā)生什么?

    天邊滾滾驚雷響起?, 轟在?耳邊。

    謝夫人眼前一暈,謝鎏立刻扶穩(wěn)她, “母親,蘭修會?沒事的。”

    只用了片刻, 她便?定了神,柔弱的身軀挺直起?來, 松開了謝鎏攙扶的手, 目光堅毅,謝鎏穿越了這么久, 還是第一次在?母親臉上看見這種?表情。

    然?后,她對著管家吩咐道:“去取蓑衣來,點(diǎn)兩百府兵隨我出城,尋找三郎下落。”

    “可是現(xiàn)在?外面在?下暴雨,而且快天黑了……”

    謝鎏還沒說完,就被一巴掌扇在?腦門上,謝夫人怒斥道:“閉嘴,那是你弟!我們怎么能不管他!”

    謝夫人就算再不喜歡謝蘭修,但那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骨肉。

    謝蘭修是謝家的子?孫,他要是失蹤了,謝家怎么能坐視不理?

    謝鎏被扇得懵圈,“不是……”

    他急切地解釋道:“我沒有說不管蘭修,我的意?思是,母親身子?弱,怎么能吃這種?苦,我替你去……父親,你勸勸母親!”

    他穿越過來三年,就算不是謝鎏本人,卻早已經(jīng)把?謝家人當(dāng)成自?己的家人,把?謝蘭修當(dāng)做自?己的親弟弟,蘭修不見了,他也?心急,怎么可能阻攔家人去救他?

    他只是擔(dān)心謝夫人出事。

    然?而沒想到向來明?事理的謝知止反而沉聲說道:“再多備一件蓑衣,吾與夫人同去。”

    謝鎏啞然?無聲。

    ……

    禁軍已經(jīng)將附近的山林包圍起?來,搜尋并沒有因?yàn)楹谝购痛笥晖V瓜聛怼?br />
    禁軍們提著牛皮燈沿著水路,滿山遍野地搜尋。

    這場雨淅淅瀝瀝,怎么也?停不下來。

    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黑暗,明?滅的燈火在?林間若隱若現(xiàn)。

    姜拂玉拄著竹杖,沿著水路往下,雖然?身穿蓑衣,但是大雨已經(jīng)濕透了她的衣裳。

    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疲憊,只知道冒雨前行?。

    搜尋的軍隊(duì)告訴她告知她,沿岸十余里,都沒能找到姜瑤的下落。

    姜瑤與謝蘭跳入水中的時候可能根本就沒有想到暴雨會?導(dǎo)致洪水漲起?,亂流夾雜著枯木和泥石,兩個孩子?就算水性再好,也?難以游上岸,很可能耗盡體力溺死其中。

    就算僥幸水中逃生,山野密林,蛇獸蟲蚊。方才已經(jīng)有士兵在?搜尋途中獵得了一只猛虎,孩子?們肯定兇多吉少。

    他們希望姜拂玉做好最壞的準(zhǔn)備。

    姜拂玉下令:“必須找到公主和謝郎君。”

    她提著燈盞,親自?帶領(lǐng)軍隊(duì)尋找。

    暴雨沖刷下,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濕亂的發(fā)糊了她一臉,滿臉都是泥水。

    姜拂玉不相信那個最壞的結(jié)果。

    今天是姜瑤的生辰,過了這一天,她就要滿十二?歲了,她絕對不可能出事。

    她的女兒不可能出事。

    姜瑤肯定已經(jīng)上岸了,就在?某個地方等著她。

    姜瑤肯定好好的。

    姜拂玉根本不敢往別的方向想,她怕自?己堅持不下去。短短一天時間,她仿佛已經(jīng)過了很久。

    她必須逼迫自?己相信姜瑤還好好的,上一世?她已經(jīng)弄丟過姜瑤一次了,要是姜瑤又出事,她不敢想象自?己會?做出什么。

    她努力走著,可是走了一整天,體力都耗盡了,走上山坡的時候邁不開步子?,忽然?向后傾倒,身后的士兵來不及伸手,任由她滾落山坡。

    “陛下!”

    眾人趕過去將姜拂玉扶起?的時候,她的手臂上被荊棘劃破,臉上都是零碎的擦傷。

    臉上水流如注,不已經(jīng)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雨水,混合著血水流淌下來,將她的衣裳染紅。

    她努力想要爬起?來,可是卻怎么也?動不了,眾人只好合力將她給扛起?來。

    “陛下,您不能再走下去了,你必須回去休息!”

    士兵尚且一天三輪換,姜拂玉從早走到晚,不吃不喝,已經(jīng)消耗殆盡。

    眾人的勸告聲回蕩在?耳邊,姜拂玉卻仿佛什么也?聽不見。

    她雙目通紅,雨幕如紗,模糊了山間搜尋的燈火,唯有一處火光灼灼,風(fēng)雨不毀,好像大海中指引漁民歸途的燈塔。

    心火炙烤,焚毀靈魂。

    姜拂玉的身體明?明?一片冰冷,但是靈魂深處卻無比滾燙。

    姜拂玉指向那個方向,“那里是哪里?”

    侍從道:“是半山寺。”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在?這段地方反復(fù)搜尋半天,她竟然?回到了這個地方。

    她虛弱地開口,“帶我過去。”

    遠(yuǎn)處,佛前燈火引路。

    聽到她的話,眾人七手八腳地將她扛進(jìn)了寺廟之中。

    半山寺經(jīng)歷了胡人洗劫,后殿已經(jīng)燒毀,僧人們清理了一天,才將門前的尸身清理干凈。

    眾人將姜拂玉帶進(jìn)殿中,還未因找到避雨之所歇一口氣,就發(fā)現(xiàn)姜拂玉已經(jīng)因?yàn)槭а萑牖杳灾小?br />
    她腰部被鋒利的樹枝貫穿,傷口觸目驚心。這處傷口隱秘,方才幾?乎沒有人發(fā)現(xiàn)。

    深山暴雨夜,無處不存在?著危險,幸好寺廟中的僧人多有懂醫(yī),在?醫(yī)師趕到之前,替她拔除刺入血肉的樹枝。

    混沌之中,姜拂玉已經(jīng)分不清是肉身的痛苦還是靈魂的劇痛。

    她躺在?蒲團(tuán)上,身邊的人手忙腳亂。

    她抬眼,目光正對被高?高?供奉的佛像。

    我佛慈悲,佛像金身在?燈火下熠熠生輝,姜拂玉朝佛像伸出手,卻被一個小?女孩拉住手。

    她還是七八歲時候的模樣,站在?姜拂玉面前。

    和前世?、今生重合在?一起?。

    穿著青色的裙子?,身子?那么輕盈,看起?來當(dāng)真是可憐極了,嘴唇張合著,對姜拂玉說道:“娘親,我要走了。”

    姜拂玉怔怔地看著她,“阿昭,你在?說什么?”

    那個女孩子?后退了一步,站到佛像前,佛像掌心捧著蓮花,笑容慈祥,小?女孩也?一樣在?笑著。

    “我要走了,”小?女孩重復(fù)著這句話,她指著背后的佛祖,“我是來跟你告別的,娘親,你要在?這里好好的。”

    說著,她跳上了佛祖的掌心的蓮花之中,沒有再回頭,姜拂玉猛地睜開眼睛。

    “阿昭——”

    “陛下醒了!”

    姜拂玉依然?躺在?寺廟正堂之中,外面的雨勢終于漸漸減小?,可是天大白,一夜已經(jīng)過去。

    佛像依然?坐在?她的面前,依然?托著金燦燦的蓮花,微笑溫和。

    姜拂玉眼中布滿紅色血絲,頭發(fā)披散,整個人已經(jīng)是憔悴不堪。

    她第一句話就是問侍從:“找到了嗎?”

    侍從欲言又止。

    暴雨夜肉眼連路都看不清,想要找兩個人,就如同大海撈針。

    侍從見她盯著自?己,只好硬著頭皮道:“陛下,軍隊(duì)帶兵還在?山中搜尋,天亮以后雨勢減小?,想必……能夠找到公主。”

    可是,經(jīng)歷了一個晚上,他們還能活下來嗎?

    姜拂玉從地上支起?身子?,侍從連忙說道:“陛下,醫(yī)師說你不能隨意?挪動,今天您不能再出去了。”

    他想要攔住姜拂玉往外走,她的狀態(tài)實(shí)在?太差了。

    她的步履很慢,像是老人蹣跚,又像是嬰兒學(xué)步,她沒有走到外面,卻一步步走到佛像前,癡癡地看著塑像。

    下一刻,她跪在?了蒲團(tuán)上。

    姜拂玉只跪過父母祖宗。

    她從不跪天地,也?不跪神佛。

    可是現(xiàn)在?,她一下一下地磕在?地上,鮮血從她額頭流出。

    “求你了……”

    她的眼淚掉落下來,“求你,將女兒還給我好不好……”

    她重重磕在?地上。

    侍從想要靠近,卻被她這副樣子?給嚇到。

    她的鮮血順著額頭落下,她不知道這樣子?有沒有用,只有在?人最絕望的情況下,才會?寄希望于神佛。

    “求你了,保佑我的孩子?,讓她能夠平安度過此災(zāi)禍……”

    “我愿意?,獻(xiàn)出我的江山,我的性命,從今往后,皈依于你……”

    她一下一下地磕著,終于,侍從看不下去了,還沒有動作,就有人越過他上前。

    那人徑直抓住姜拂玉的手臂,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按住她的肩膀,逼她與自?己對視。

    “阿昭呢?”

    姜拂玉看著眼前人,愣住了。

    那是闊別了三年的面孔。

    去了邊境三年,林愫的容貌并沒有太大的改變,就是一路風(fēng)塵仆仆,有些憔悴。

    胡人派間諜南下襲擊姜拂玉不久之后,就迫不及待派人寫信威脅林愫。

    他收到信件同時將軍隊(duì)掌管權(quán)交給盧梓和徐輝,晝夜兼程南下,可終究,遲了一步。

    “阿昭她……”

    姜拂玉閉上眼睛,死死咬住唇,她根本沒有辦法回答。

    她如何和林愫說,她又沒有照顧好阿昭。

    林愫顫抖著伸手,一巴掌扇到她的臉上。

    姜拂玉倒在?地上,嘴角立刻出現(xiàn)一道血痕。

    “我重新相信你,再一次將阿昭交到你的手上,這次……才過了三年……”

    他拔出配劍,“要是阿昭出事,這一次,我不會?再手下留情。”

    話罷,他放開姜拂玉,任由她跌在?地上,轉(zhuǎn)身沖進(jìn)雨中。

    第90章 少年郎

    簡陋的茅草屋, 屋內(nèi)燒著炭火,一個兩歲大小男孩拿著個破舊小木偶,扶著床沿站立, 咿呀咿呀呼著小?奶音,睜著雙好奇的大眼?睛看她,不時還用肉肉的小手戳了戳她的臉。

    姜瑤再次醒來的時候的場景。

    她身上已經(jīng)被清理過了, 穿著農(nóng)村的粗布衣,躺在竹榻上。

    小?男孩見她醒來,咯咯笑了起?來,嗯嗯啊啊地叫著人。

    顯然他還沒有會說?話,聽得懂他話的也就只有他娘,一個用黃布包著頭發(fā)的婦人走了過來, 將?那孩子抱走,免得打擾姜瑤,“小?姑娘醒了?”

    姜瑤扶著窗沿坐了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已經(jīng)被樹枝固定好了,連帶著頭上的傷口也重新處理?過一次, 除了有些頭暈以外, 感覺不到太多的疼痛。

    她懵懂抬頭,“姐姐, 這里是?哪里?”

    莫娘子走過來抱起?孩子,說?道:“我們村叫做劉家莊, 我姓莫,今天一大早, 你哥就背著你敲響了我家門, 說?你們在山洪中受了傷,希望能?在我屋里暫時歇腳, 等雨停了再出山。”

    姜瑤迷迷糊糊睡了一夜,謝蘭修可是?盯著她的情況,片刻不敢合眼?。

    今天一早天明,謝蘭修立刻就背著姜瑤出來尋找村落,只是?姜瑤因?高燒昏厥,沒有知覺。

    還好謝蘭修運(yùn)氣不錯,沒走多遠(yuǎn)就找到了村子。

    他叩響了村頭莫娘子的大門,假稱兄妹,山洪中與父母失散,請求收留。

    莫娘子心善,看他們一身狼狽,就讓他們進(jìn)屋,挑揀出干凈衣物讓兩人換上,又請來村里的大夫給姜瑤包扎,她的傷都被劉家莊的赤腳醫(yī)師給處理?過,敷上了草藥,小?腿也綁上竹枝固定好了。

    “大夫說?了,妹妹你腦袋上的傷就是?磕破了點(diǎn)皮,沒有傷到骨頭,就是?小?腿骨折了,得臥床養(yǎng)幾個月,你年紀(jì)這樣小?,以后留下后遺癥就不好了。”

    姜瑤大概明白了眼?前形勢,“多謝莫姐姐了。”

    莫娘子感慨道:“你最該謝謝的是?你哥,你哥背著走了很久的山路,幸好有他把你背到我們村里。他把你背來的時候,你還在發(fā)著燒,再晚一些,就要燒壞腦子了。”

    姜瑤又問道:“那……我哥哥呢?”

    “方才大夫留了包藥,是?驅(qū)除寒邪的,你哥在外頭廚房里看著點(diǎn)火給你熬藥……你看,這就回來了。”

    謝蘭修推門而入,手中捧著剛剛熬好的藥,和莫娘子打了個招呼,目光轉(zhuǎn)向床頭。

    “阿昭醒了?”

    謝蘭修也換上了村子里農(nóng)夫的粗布衣,因?為不合身,手上動作稍大,衣領(lǐng)就很容易滑落,漂亮鎖骨若隱若現(xiàn)。頭發(fā)松松垮垮地用個發(fā)帶綁著,挽成了個單馬尾,發(fā)尾尖尖墜在他雪白的脖頸上。

    雖然身著樸素,但從儀態(tài)和氣度上看,他依然更像個世家公?子。

    姜瑤喊了一聲,“哥哥。”

    謝蘭修將?藥放在姜瑤面前,奔波了一日,到了現(xiàn)在,謝蘭修總算能?短暫松一口氣:“快趁熱喝,方才我在外面晾了一下,溫度應(yīng)該差不多了。”

    謝蘭修也是?金尊玉貴的世家公?子,這還是?第一次給人煮藥,他小?心地記著大夫的叮囑,生怕破壞藥效。

    謝蘭修當(dāng)然知道,姜瑤是?最怕苦的,可是?他們?nèi)?今這個情況,能?找到草藥已經(jīng)很不容易,謝蘭修不好再叨擾人家,要蜜糖給姜瑤解苦。

    想?到這里,他有些愧疚。

    幸好姜瑤很乖巧,抱著碗,像只小?倉鼠一樣,小?口地喝了起?來。

    謝蘭修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她的燒似乎已經(jīng)退得差不多了,“阿昭感覺怎么樣,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姜瑤逼自己把苦澀的藥咽進(jìn)肚子里,也不知道這碗藥加了些什?么,比她從前喝的藥苦多了。

    苦得她垮起?臉,但是?很快又調(diào)整好表情。

    身處鄉(xiāng)野,現(xiàn)在她穿的衣服喝的藥,都是?謝蘭修辛苦為她求來的,姜瑤沒有胡鬧任性的資本。她擦了擦嘴,努力?朝謝蘭修擠出一個微笑:“沒事了,我已經(jīng)好很多了,腳也不疼了。”

    謝蘭修知道她這是?在安慰自己,默然片刻,伸手擦掉她嘴角的藥湯。

    “阿昭受苦了。”

    姜瑤伸手摟住她的脖子,“受苦的是?哥哥。”

    謝蘭修還沒說?話,她有什?么資格說?受苦。

    ……

    外面的雨還在下,只不過暴雨逐漸轉(zhuǎn)變?yōu)橹杏辍?br />
    姜瑤的生辰就好像有什?么魔力?,每年她生辰這幾天,幾乎天天都會下雨,是?有那么一兩年是?例外。

    莫娘子是?村里的寡婦,丈夫進(jìn)山打獵死了,留下她和年幼的孩子生活,平日,她靠接一些織布繡花的活計掙錢,幸而山人淳樸,有同?村鄰里照應(yīng),日子也還過得去。

    莫娘子的小?兒子“菜頭”很喜歡謝蘭修,謝蘭修進(jìn)屋的時候,他一個勁黏著謝蘭修不放,讓謝蘭修給他舉高高。

    謝蘭修家里有個弟弟,對?哄小?孩子得心應(yīng)手。

    沒到兩歲的小?孩被謝蘭修舉過頭,又降落,高高低低像坐過山車一樣。

    咯咯的笑聲回蕩在屋子里。

    莫娘子在一邊整理?著針線,笑著看著他們倆互動。

    等差不多了,莫娘子讓謝蘭修將?孩子放下了,“行?啦,哥哥也累了,快到娘這里來。”

    可是?菜頭不樂意,就算不“飛”了,也要坐在謝蘭修身邊。

    謝蘭修抱著孩子,來到姜瑤床頭,姜瑤沒辦法下地,見到孩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這孩子不怕生,見了生人反而歡喜,歪著腦袋打量她。

    片刻后,小?孩突然噔噔噔跑開,一會兒后又抱著小?木雕跑回來去,塞進(jìn)姜瑤手里。

    姜瑤受寵若驚,“你想?要把這個給我嗎?”

    小?菜頭點(diǎn)著頭,小?臉居然還羞得通紅。

    姜瑤:“小?孩哥還怪可愛的。”

    謝蘭修隔窗望雨,問道:“莫姐姐,這附近可以出山去鎮(zhèn)上的道路?我們二人流落至此?,只怕多有叨擾,若能?回去……”

    “有什?么叨擾不叨擾的?”莫娘子熱情地道,“你妹妹傷還沒好,怎么經(jīng)得起?顛簸,這時節(jié)就是?這樣的,大雨一下就停不下來,聽村長說?去鎮(zhèn)上的路還有塌方,你們這樣出去不安全,就放心在這里住下吧!”

    說?著,莫娘子已經(jīng)收好了針線,準(zhǔn)備去干家務(wù)了,謝蘭修連忙提出幫她干活。

    莫娘子雖然說?讓兩人放心住下,可是?姜瑤和謝蘭修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白吃白喝?

    鑒于兩位金枝玉葉根本不會隨身攜帶錢財,所以只能?暫時用力?氣來償。

    謝蘭修已經(jīng)是?青年,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莫娘子去干粗活?他直接承擔(dān)起?了挑水砍柴的活計,穿好蓑衣斗笠就跑外面打水去。

    莫娘子百般推辭也攔不住,又被床邊上的姜瑤拉住。

    她說?:“姐姐,我下不了地,也不能?幫你干活,要不我就教你幾種編繩打絡(luò)的方法,女孩子們愛漂亮,都喜歡在荷包和衣裳上,編絡(luò)子比刺繡和織布輕松多了,你學(xué)會了,將?來可以拿出去鎮(zhèn)上賣,編的好,人家出價也高,掙了錢,可以給小?菜頭買更多更好的衣裳。”

    莫娘子心動了,拿出花繩來請教姜瑤。

    姜瑤雙手靈巧,須臾間已經(jīng)變動數(shù)次,很快就打好了金魚、如?意、元寶等十幾個不同?形狀的繩絡(luò)。

    莫娘子驚訝地瞪大眼?睛,由衷贊嘆:“阿昭姑娘,你一定是?貴族家的小?姐吧,不然你手工怎么做得這么好呀!”

    小?小?年紀(jì)就會這么多花樣,她家里肯定是?花重金請女紅師傅教的。

    姜瑤笑笑:“……跟一位名叫小?紅的老師學(xué)的,沒花什?么錢。”

    姜瑤被當(dāng)成儲君培養(yǎng),東儀宮教導(dǎo)的都是?治國之道,帝王權(quán)術(shù),姜瑤哪有閑情雅致去學(xué)這些玩意。

    這是?她上上輩子刷視頻學(xué)的,記憶隔了太久,姜瑤能?夠回憶起?來的不多,但也夠用了。

    加上莫娘子并不擅長此?道,讓姜瑤給成功裝到了。

    幾個復(fù)雜的繩結(jié)編下來,姜瑤收獲了莫娘子贊賞的目光。

    ……

    下午的時候雨終于停了。

    只是?屋檐上的水滴依然淅瀝,滴滴答答滾落下來。

    姜瑤趴在窗臺上,單手支腮,看著連串的水珠,心里卻想?著姜拂玉。

    姜拂玉肯定能?沿著地道逃脫,只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了皇宮,派人滿山遍野地找她,已經(jīng)兩天一夜沒見到她,姜拂玉肯定要急瘋了。

    山中因?雨發(fā)生多處塌方,她捂著自己的心口,有些惴惴不安。希望姜拂玉不要親自進(jìn)山來找她,以免遇到危險。

    房門忽然被打開,姜瑤回頭,見是?莫娘子。

    她猶猶豫豫地問道:“阿昭妹妹,你有空嗎?”

    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們涌入屋中,房間里一下子就熱鬧了許多。

    雨停之后,村子里的女孩子們都出來走動。

    莫娘子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剛剛給她們看了一下我編的繩絡(luò),她們都想?要來學(xué),所以我就帶著她們過來了,打擾妹妹休息了……”

    姜瑤擺手,“沒關(guān)系,我正閑著沒事干呢。”

    姜瑤心想?,莫娘子心腸可真好,她教莫娘子打繩絡(luò)子,本來就是?想?要她能?夠多學(xué)一門別人不會的手藝,到時候可以去賣繩絡(luò)掙錢,現(xiàn)在如?果把大家都教會了,她豈不是?多了很多競爭對?手嗎?

    不過莫娘子可沒有這些顧慮,大家都是?鄰里,她反而覺得,互相幫助是?應(yīng)該的,沒必要因?為一個繩絡(luò)而傷了和氣。

    既然莫娘子樂意讓大家學(xué),姜瑤當(dāng)然也愿意教。

    加上姜瑤是?自然熟,女孩子們很快就和她打成一片,開始細(xì)聲細(xì)語地詢問起?了姜瑤的身世,姜瑤沒有暴露真實(shí)身份,她也知道太過普通的身份她們不會信,便隨口胡掐說?自己家住上京城,是?某個侍郎家的女兒。

    女孩子們又說?:“不愧是?侍郎家的小?姐,連繩絡(luò)都能?打出花樣。”

    女孩家的話題天南地北,聊著聊著,忽然就有些偏了。

    幾個小?姑娘對?視一眼?,忽然神神秘秘地湊近姜瑤。

    一個膽子比較大的小?姑娘紅著臉輕輕推了推姜瑤,側(cè)在她耳邊問道:“阿昭妹妹,你哥哥可曾有心儀的姑娘?”

    姜瑤下意識望向窗外,謝蘭修為了讓莫娘子能?夠騰出閑來和女孩子們一起?聊聊天,正帶著小?孩哥在外面玩。

    雨后初霽,云層開了個洞,陽光就從云縫里漏出來,傾瀉大地,林岫浩然,山石上的水珠如?破碎的琉璃,閃閃發(fā)亮。

    謝蘭修皮膚白皙,他耐心地?fù)炱?被小?孩哥丟掉的木偶,拍干凈泥水又交到他手上,抿唇朝他笑著,氣度溫和從容。

    此?時的他,就好像發(fā)亮的山石,不經(jīng)意間的一舉一動,悄然無聲撩人心弦。

    姜瑤手上的動作一頓,忽而福至心靈:謝蘭修現(xiàn)在也稱得上是?個少年郎了。

    她揚(yáng)起?下巴,不假思索地對?眾人道:“父母之言媒妁之言,我哥哥呀,早就定親了,兩人情投意合,就等著嫂子及笄,八抬大轎娶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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