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青霉素
在謝蘭修屋里待了許久, 臨近回去的時候才想來她來謝家還要見一個人。
謝鎏——她的老鄉(xiāng)。
姜瑤讓謝蘭修帶著她去謝鎏的院子。
繞過長廊是,謝蘭修有些?疑惑地問:“阿昭為什么想要見我二哥?”
“敘舊。”
謝蘭修問:“阿昭和二哥從前認(rèn)識?”
“有過一面之緣,算是一見如故吧吧……”
謝蘭修低下頭?, 不再說話了。
他記得?,姜瑤曾經(jīng)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說她和自己很投緣。
原來公主和誰都可?以?很投緣, 和他哥哥也是一見如故。
他不是唯一的。
還沒到謝鎏院子,謝蘭修就停了下來,讓嬤嬤帶她進(jìn)?去,他躬身道?:“殿下,我?就不陪你?進(jìn)?去了,免得?打攪殿下和哥哥說話。”
姜瑤覺得?他有點古怪。
剛剛還喊她“阿昭”, 轉(zhuǎn)眼間居然喊她“殿下”,語氣也有點莫名?其妙。
不過以?后和謝蘭修見面的機(jī)會還多?了去了,姜瑤此?時?也不著急留他,揮揮手說下次再見就便跟隨嬤嬤進(jìn)?屋。
只是,她走過走廊的時?候, 看見他一個人還停留在原地, 站了許久,才轉(zhuǎn)身離開。
……
謝鎏很早就想和姜瑤單獨談?wù)劻? 畢竟來這里這么久了,說不想念家是假的, 姜瑤是他所知的除他以?外來自那個世界的唯一的人,唯一了解他, 可?以?和他說得?上話的人。
得?知姜瑤今日到了謝府, 他恨不得?跑到謝蘭修院子里去找她。
只是考慮到姜瑤找的是謝蘭修,他跑過去太?唐突, 便只能等著姜瑤和謝蘭修說完話再來找自己。
太?后壽宴上人多?口雜,兩人對完口號后就默契地沒有說話。
謝鎏好不容易等到與她見面的機(jī)會,淚眼汪汪就差沒抱過去,一副相見恨晚的表情。
……
片刻后,在院中?的涼亭里,兩人一邊喝茶一邊相互交流著信息。
“所以?說,你?穿越前才大一?出車禍穿進(jìn)?來的?”謝鎏看著眼前丁點大的小姑娘,不知怎么樣,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我?記得?我?穿之前的一個月,我?們學(xué)校門口有人醉駕撞死了個本科生,那個人不會就是你?吧?”
姜瑤放下茶杯:“你?也是C大的?”
“對呀對呀!”謝鎏眼前一亮,“好巧,果然是學(xué)妹。”
他感嘆道?:“你?死后你?爸媽后爸后媽帶著你?幾個弟弟妹妹來學(xué)校鬧,又是拉橫幅又是撒紙錢,保安趕也趕不走,硬是要學(xué)校賠了個十幾萬!”
姜瑤:“……”
看來他口中?那個倒霉的“本科生”就是自己,真是丟人丟到古代。
就知道?他們肯定會趁著自己死了大撈一筆,車禍的賠償金是要的,保險的補(bǔ)償金要,學(xué)校的錢也要坑,真是足夠黑心的,比賣女兒還狠。
姜瑤一時?無言。
謝鎏感覺到,姜瑤對她的身后事不感興趣,于是轉(zhuǎn)而問了寫別?的,“對了,你?是哪個專業(yè)的?”
姜瑤穿越到這個世界這么多?年來,從來沒有想過,她還有機(jī)會和人討論大學(xué)的專業(yè)。
她會想起上輩子上的課,覺得?已經(jīng)隔了一生那么漫長,她緩緩說道?:“金融學(xué)。”
“金融呀……比我?的專業(yè)要好太?多?,我?那個專業(yè),不讀到博士都沒有出路。”
謝鎏深深嘆息,雖然也不知道?為什?么穿越后還是要提這些?。可?以?見到他穿越時?間不夠長,思想還停留在上一世。
姜瑤猜測道?:“你?是學(xué)生物的?”
“你?怎么猜到的?”
“能夠被人如此?嫌棄的專業(yè),除了生化環(huán)材也沒別?的了。”
謝鎏:謝邀,感覺被創(chuàng)。
他深吸氣道?:“我?是研究生。”
或許是很久沒有人和他說與現(xiàn)代有關(guān)的話題了,隨后和姜瑤說的不算是什?么動情的話題,但是謝鎏依然有些?感動,說著說著眼圈有些?濕潤了,他揉了揉眼角,將眼淚抹掉。
完全沒有注意到,姜瑤瞇了瞇眼,看著他露出了日有所思的表情。
學(xué)生物的,還是研究生。
雖然不及學(xué)農(nóng)的管用,但好歹也是生命科學(xué)技術(shù)。在這個時?代,但凡是個理科的專業(yè),大抵都能發(fā)掘一些?價值。
謝鎏還在45度角仰望天空,悲傷之情溢于言表,難過地講述起他穿越前的悲慘人生。
“我?們導(dǎo)師是個黑心的,不僅從早到晚把我?們關(guān)在實驗室里盯著那個傻逼培養(yǎng)皿,而且他自己踢球把自己踢骨折了,不讓他兒子老婆照看,又死摳不舍得?請護(hù)工,偏偏讓我?們組里幾個男研究生輪流去醫(yī)院守夜,工錢還沒有,被當(dāng)成牛馬一樣差遣!”
他吸了吸鼻子,“那天我?剛剛?cè)メt(yī)院伺候完他,回來又做了一天實驗,結(jié)果被通知他第二天出院就要開組會的消息,昏頭?轉(zhuǎn)向回去還得?熬夜看資料……當(dāng)天凌晨沒過就猝死了。”
說到這些?往事,他整個人就不可?抑制地扭曲起來,露出猙獰的表情,差點捏破手中?的茶杯,“我?研三了!研三了!還有一年,僅僅一年,我?就可?以?擁抱我?的幸福生活……哈哈哈沒想到居然穿越到這個鬼地方!”
姜瑤:“冷靜!”
可?千萬別?不小心把茶水潑到她臉上。
姜瑤心想:很符合研究生的精神狀態(tài)。
大學(xué)生是瘋癲且有力氣折騰,研究生雖瘋已經(jīng)失去了折騰的精力,在沉默中?走向滅亡。
短短片刻,他已經(jīng)把他那個黑心導(dǎo)師痛罵一萬遍,要不是過分壓榨,他也不至于年紀(jì)輕輕就穿越到這個時?代。
沒有手機(jī)沒有網(wǎng)絡(luò),沒有空調(diào)沒有冰箱,在現(xiàn)代,誰不是嬌生慣養(yǎng)。回到這個時?代后,如果不是穿成國公家的公子,生活質(zhì)量還過得?去,恐怕巨大的反差已經(jīng)令他要受不了崩潰了。
謝鎏一個人扭曲了片刻,忽而疑惑地問姜瑤:“不過為什?么你?是胎穿,我?是魂穿?”
姜瑤心想,她不僅穿越,還重生過一次。穿越這種事情本來就違背科學(xué),誰還講什?么邏輯。
她拍拍謝鎏的肩膀,安慰道?:“無論是胎穿和魂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我?們都穿了,來到了這個時?代,那總歸要接受現(xiàn)狀隨遇而安。”
“往好處想,這里就業(yè)壓力沒有以?前那里大,你?看,你?學(xué)的是生物,你?以?前不讀完碩士還有出頭?之日嗎,但是在這里,你?曾經(jīng)學(xué)的那些?知識領(lǐng)跑了不知道?多?少年,想要建功立業(yè)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建功立業(yè)?”
謝鎏冷笑一聲,他穿越前就是猝死,這輩子怎么可?能還要卷。
他直接放平了心態(tài),將擺爛兩個字寫在臉上,“哪有啃老舒服。”
準(zhǔn)備好了一張大餅,正準(zhǔn)備勸說他為自己效力的姜瑤:“……”
謝鎏想得?通透,反正他家大業(yè)大,京城市中?心一環(huán)內(nèi)房子一大套,產(chǎn)業(yè)無數(shù),出身官宦世家,相當(dāng)于是高知家庭。
他直接吃家里的住家里的用家里的,當(dāng)個廢物,一輩子衣食無憂別?提有多?舒爽,他還用得?著建功立業(yè)?只要小心翼翼地茍著,別?敗光家業(yè)已經(jīng)很好了!
可?他說完這段話,藏在他內(nèi)心深處這具身體的原本靈魂似乎被他給?刺激到了,猛地暴起,他胸口瞬間像是被萬根針刺入,疼得?無法呼吸。
他眼角帶淚,忘了原主的冥靈還纏繞著他不放,這位可?是十足的卷王,他上輩子是被推著卷才猝死,這位更厲害,是自己逼自己卷 ,從而導(dǎo)致猝死的。
他像是嗆到了一樣猛拍自己的胸口,給?自己找補(bǔ)道?:“在古代建功立業(yè)哪有這么容易,我?就一個做研究的,別?搞我?,我?們家蔭封已經(jīng)給?了大哥,我?唯一能走的路就是科舉。”
“古代考科舉比考研還殘酷,我?考研都被調(diào)劑到了垃圾導(dǎo)師,科舉什?么的肯定考不過人家地地道?道?寒窗十年的古代人,總不能讓我?去考場上給?他們養(yǎng)菌子搞蛋白質(zhì)吧?而且我?身子也弱呀……”
姜瑤本來就不死心,正還想勸說,聽到他說養(yǎng)菌子,當(dāng)即想到了她念念不忘的一個東西——“青霉素!”
姜瑤說道?:“你?會做青霉素嗎?”
會搞菌子,也是個不錯的技能呀!
對于姜瑤而言,青霉素在她心中?,就是白月光一樣的存在。
很久以?前,她曾經(jīng)和林愫居住在村子里的時?候,她閑暇時?無聊,會戴上一頂草帽,去田間地頭?,看同村的農(nóng)民們在干農(nóng)活。
耕種辛勞,農(nóng)民很容易被農(nóng)具割傷。
農(nóng)忙時?節(jié),農(nóng)夫起早晚歸,十分辛苦,除非實在受不了,不然不會因為受傷就停止勞作。
傷口浸泡在水田里,泥土中?的細(xì)菌很容易就感染傷口,造成發(fā)炎,難以?痊愈。
林愫懂醫(yī),同村人受傷后時?常會來找他包扎,姜瑤見過一個個發(fā)炎腫脹流膿的可?怕傷口,她還曾經(jīng)見過有的人因為發(fā)炎而發(fā)起高熱,到最后竟丟了性命。
那時?候開始,姜瑤就已經(jīng)有了個模糊的念頭?,想著嘗試研究青霉素了。
姜瑤的生物學(xué)知識不過爾爾,她對青霉素的了解還停留在只知曉青霉素為抗生素,可?以?抵制細(xì)菌。
姜瑤高中?的時?候的課本上就記載有提取青霉素的土方式,無需無菌實驗室,就能簡易提取出青霉素,雖然純度不高,但是能用就可?以?了。
只不過她高二學(xué)科分流以?后就沒有學(xué)過生物了,對當(dāng)年課本上的制作流程也只有個模糊的映像,根本沒有辦法做出來。
以?前姜瑤只是想要單純地想要借助青霉素,治療同村人因為細(xì)菌感染引發(fā)的炎癥,減少他們的痛苦。
可?是現(xiàn)在想想,如果青霉素真的能夠研制出來,那么就可?以?作為消炎藥推廣出去,治療外傷。
甚至……更可?以?運用到戰(zhàn)場中?,防止士兵傷口發(fā)炎。
姜瑤知道?,最近朝中?局勢危急,恐怕不久之后南陳就會出兵收復(fù)故土。有戰(zhàn)爭就會有流血受傷,邊境條件惡劣,重傷士兵若是傷口發(fā)炎,就算能夠僥幸活下去,也可?能會留下嚴(yán)重的后遺癥。
“這個……”
見謝鎏猶豫了一下,姜瑤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應(yīng)該就是會做,但是擺爛不想做,姜瑤當(dāng)機(jī)立斷抓起他的衣領(lǐng),許諾道?:“這個時?代缺的就是你?這種生物領(lǐng)軍人才,你?如果培養(yǎng)出了青霉素,造福千萬家,就是一件大功勞,只要你?弄出青霉素,我?不用你?去考那什?么科舉,直接給?你?開后門,讓你?封侯拜相!”
“封侯拜相”四個字好像什?么咒語一樣,留在謝鎏身體里的那一抹殘念好像收到了靈魂的召喚,恨不得?沖出來跪倒在姜瑤面前給?他磕頭?。
可?是殘念終究只是殘念,沒有辦法控制身體,便只能使勁讓謝鎏難過,逼著他趕緊答應(yīng),謝鎏渾身上下都像是被針扎了一樣,痛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被兩個卷王裹挾下謝鎏那還有反駁的余地,只能一個勁點頭?:“做做做!做做做!我?做還不行!”
他話說出口的時?候,渾身上下頓時?一松。
謝鎏真的服了。
先答應(yīng)下來,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說。
在古代這種條件,就算做出來的青霉素,也不一定能用。
何況,實驗的一次成功本來就是嘛千百次失敗堆積而成了,他做不做得?成還不一定,現(xiàn)在不過是先搪塞了姜瑤。
得?到他的回答,姜瑤當(dāng)即喊人拿來紙筆,放在他面前,“寫,策劃書。”
謝鎏:“……”
沒想到還有這出。
他答應(yīng)姜瑤做青霉素不假,但僅僅只是答應(yīng),沒打算真的給?她做。
姜瑤不知道?爹娘決定什?么時?候開戰(zhàn)。而且,她總覺得?謝鎏這個人看起來就是個鴿子精,還不知道?拖延到什?么時?候能把東西做好,他要是隔個三五年才把東西做出來,那就太?晚了,黃花菜都涼了。
所以?,姜瑤得?給?他找點動力。
謝鎏看著眼前的筆墨,一時?啞口無言。
片刻后,才說道?:“可?是,我?不認(rèn)字,我?沒練過毛筆,根本就不知道?該怎么寫毛筆字。”
姜瑤讓人給?他拿了一支炭筆,“用這個寫,你?寫英文都沒問題,只要我?看得?懂就好了。”
話罷,補(bǔ)充一句:“把日程表列好,精確到每日該做什?么,要什?么材料你?跟我?說一聲,我?到時?候喊人給?你?買回來。”
謝鎏:“……”
他深吸一口氣,“搞研究不能這樣子的,霉菌的生長速度和氣候濕度掛鉤,今天不能猜測明?天會發(fā)生什?么,你?要我?寫日程表,可?是每日的事情都有可?能因為各種原因改變,我?怎么可?能寫得?出來?這個策劃書我?寫不來。”
姜瑤心想,有道?理。
她于是說道?:“沒關(guān)系,你?先寫著,反正這里離皇宮不遠(yuǎn),我?每日定時?來看你?的研究情況,倘若后續(xù)計劃因為各種因素導(dǎo)致變動,可?以?以?后慢慢調(diào)整。”
“……”
她還要來監(jiān)視自己,那他還有自由嗎?
真是忍無可?忍,謝鎏跟她打太?極次次被反駁,她是真的聽不懂自己的言外之意嗎?
謝鎏心想他以?前給?他導(dǎo)師打工是他導(dǎo)師壓著他的畢業(yè)證,姜瑤就一個小孩,又不給?他工錢,光給?他畫大餅,憑什?么使喚他干活。
于是他拍桌而起,“學(xué)妹,你?這樣可?不厚道?,總不能要我?天天不做別?的事,一直給?你?研究那個青霉素吧?”
他富家公子哥兒的悠閑日子還沒過完呢,他當(dāng)然想一覺睡到自然醒,才不想給?姜瑤做牛做馬。
姜瑤不緊不慢地拿起毛筆,沾了墨在紙上筆走龍蛇,“放心吧,如果得?了成果,好處自然會少不得?你?的,我?說話算話,我?說好了會一旦有了成功,就給?你?封侯,絕不食言,看我?封號都給?你?擬好了——”
紙上寫著三個大字:霉國公。
什?么奇形怪狀的封號!
聽起來有些?怪怪的。
謝鎏才不稀罕,正要反駁,可?是心里那位原主卻對這個大餅極為受用,連忙按頭?逼著謝鎏拿起炭筆,在紙上揮舞。
謝鎏都快哭了:哥,真的不能被功名?利祿沖昏了頭?腦。
姜瑤在謝鎏的院子里一路就坐到夕陽西下,直到他把策劃書寫完,姜瑤才高高興興地拎著一沓寫得?密密麻麻宣紙回去了。
謝鎏虛脫地倒了下去,眼花繚亂,恍惚間又回想起了上一世猝死時?的陰影。
……
姜瑤溜回宮中?,本來想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林愫,可?是他不在鳳儀宮,于是她又跑到了景儀宮,結(jié)果還是沒見到他,只在這里看到了姜拂玉。
“阿昭在找爹爹呀?”
姜拂玉看著女兒從書桌前冒上來的小腦袋,忍不住放下的手中?的事情揉揉。
忽然間感覺到,姜瑤最近似乎長高了一些?。
她記得?,前幾個月,她和英國公在此?議事,姜瑤發(fā)頂才到書桌,要費勁才能爬到椅子上坐。
那段時?間,姜瑤就是個嬌氣的小小人,在宮里走兩步路就喊累,要人抱,如果一眨眼的時?間過去了,姜瑤已經(jīng)比書桌高半個頭?了,現(xiàn)在也不愛讓爹娘抱了。
姜拂玉情不自禁地感慨,小孩子就是長得?快,眨眼睛的功夫,她就已經(jīng)變了許多?。
看到姜瑤的時?候,姜拂玉忽而感覺,處理政務(wù)的疲憊一掃而空,忍不住捏了捏她臉上那塊肉,“你?爹最近很忙,要在刑部調(diào)查盧泳思當(dāng)年的案子,他懷疑,很有可?能是胡人用了平哀花,導(dǎo)致危陽城失守。”
“為什?么突然查這個?”
姜瑤剛問出口,忽然就想到了伍卓,伍卓當(dāng)年就是受此?案牽連,被她外祖父點名?不準(zhǔn)入朝為官。
莫非是因為想要伍卓名?正言順地成為她的老師,林愫才急著去翻案的吧?
這個猜測得?到了姜拂玉的肯定,“阿昭聰明?,但也不只是因為伍卓,更是因為胡人對我?朝的冒犯,查清楚胡人對我?朝犯下所有的罪孽和他們曾經(jīng)所使用的齷齪手段,還我?朝官員清白。”
說著,姜拂玉又提到,“不久之后,我?朝便會發(fā)兵南陳,在此?時?為當(dāng)年蒙冤官員正名?極為重要。”
姜瑤眨眨眼,“阿娘真的打算出兵?”
雖然姜瑤心里早有預(yù)料,但是親口聽姜拂玉述說,還是有些?震驚。
姜拂玉讓姜瑤坐在她的身邊,輕輕地拍著姜瑤的背部,今天云開霧散,月光透過窗扉,照在這一對幾乎是依偎在一起的母女身上。
姜瑤側(cè)目看著母親的下頜,她想起上一世她被床上的毒蛇咬中?手臂,御醫(yī)要割開她的皮膚放血。
從來沒受過這等委屈的她痛得?大哭起來,姜拂玉就是這樣將她按在懷里,“瑤兒不怕,沒事的,很快就過去的。”
事實上,上一世她剛剛回宮時?,姜拂玉對她很好,就好像現(xiàn)在這般美好。
到后來就算是嫌棄她才學(xué)不夠,但在其余各種方面都沒有虧待過她,姜瑤想要什?么都會愿意給?她。
姜瑤忍不住將小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當(dāng)然。”
燭火落在姜拂玉的眼中?,她的面容中?帶著一種母親特有的溫和,她摟著懷著柔軟的小人,隨意翻動著桌子上的奏折,“胡人奪去我?邊境十九城,奴役我?朝百姓,十二年前我?朝出師不利,敗于危陽,血海深仇不敢忘懷,這場仗遲早要再打一次,這些?年來我?朝充盈糧庫,厲兵秣馬,就是為了一雪前恥,如今平哀花之事揭發(fā),我?朝上學(xué)內(nèi)外一心,民憤難平,正是出兵的最好時?機(jī)。”
姜瑤坐在她身邊,聽得?心潮澎湃。
活了這么久,姜瑤頭?一次經(jīng)歷戰(zhàn)爭,而且,還是站在統(tǒng)治者的角度來看待出兵。
姜瑤睜著一雙眼睛看著姜拂玉:“那…我?們有機(jī)會贏嗎?”
姜拂玉摸摸她的腦袋,“勝敗乃兵家常事,輸與贏誰又能提前預(yù)知?”
“阿昭不必?fù)?dān)心這些?事,出兵是爹娘的決定,阿昭年紀(jì)還小,無論今后發(fā)生了什?么,爹娘會給?都你?撐著。”
“對了,”姜拂玉想起一件事情,“阿昭找爹爹有什?么事?”
她試探地問道?:“可?以?和娘親說嗎?”
比起姜拂玉,姜瑤總是更愿意親近、信任她爹。
在姜瑤這里,喜歡爹還是更喜歡娘的世紀(jì)難題根本就不存在。
從外面回宮,第一個找的就是她爹,關(guān)系好到她都有些?嫉妒林愫了。
雖然明?知道?她是她爹養(yǎng)大的,上輩子自己對不起她,沒理由要求她的過度親近,還跟孩子她爹比個高下。
只是,人都是欲求不滿的,最開始她剛剛見到姜瑤的時?候,只是希望能抱一抱她,讓她開口喊自己一聲阿娘。
漸漸的,和她熟悉起來以?后,她就更渴望和姜瑤親近。
她等了片刻,終于等到姜瑤開口,“其實,和娘親說也沒關(guān)系。”
第72章 小白兔
“青霉素?”
“就?是一種藥, 如果研制出來,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止傷口發(fā)炎,或者消除炎癥。”
姜瑤解釋道:“不過現(xiàn)在還在研發(fā)階段, 我答應(yīng)謝家二公子,如果他做出來,我要給他封侯拜相, 不?得食言。”
姜拂玉微笑著看姜瑤,眼神全是寵溺,“如果真能有這種藥,只怕真的能救下不?少人,竟沒有想到,謝家二公子也有這般玲瓏心, 還精通藥理,謝知止當(dāng)真是教子有方。”
姜拂玉難得有和姜瑤這么親近的機(jī)會,還沒有林愫那家伙打擾,心情自然十分不?錯。
“如果真的能夠研究出來,那就?依了阿昭所言, 封他為?國公, 好不?好?”
姜瑤沒想到這么輕易就?說服了姜拂玉,歡喜地?fù)ё∷母觳? 軟軟地撒嬌道:“我就?知道阿娘最?好了……”
這聲音誰招架得住,姜拂玉忍不?住翻過身, 與她摟成一團(tuán)。
這頭母女倆享受單獨的二人溫馨時光,那邊林愫這一忙起來就?沒完沒了。
這幾日林愫先是拉著伍卓在刑部翻看舊時的案宗, 但是很?快林愫就?發(fā)現(xiàn), 光是翻文字壓根沒有用,還需要有證人證詞, 從而探究盧泳思當(dāng)年任督軍情況,他將整理卷宗的事丟給了伍卓,只身離京,去探訪被流放的盧家人。
盧家老父早就?在風(fēng)沙的侵蝕中彎了背脊,原本慈祥的面孔已經(jīng)在流放的苦楚中被熬成了滿臉苦相。
他拉著林愫的手說道:“我至今不?相信,我養(yǎng)出來的孩子會叛國,他是被人冤枉的,這其中肯定有隱情!泳思一定是清白的!”
“我也不?相信。”
林愫能夠感受到,這位一生握筆的文臣掌心下布滿老繭。
林愫反握住他的手,感受著皺紋下的青筋,說道:“若是他清白,我一定會為?他翻案。”
盧家人的流放之地與朔州相近,與他們告別以后,林愫又北上,順路去了邊境。
黃沙滿天,風(fēng)沙朔朔,邊境氣候遠(yuǎn)不?及關(guān)中好。
孤臺城本位于朔州中心,是朔州首府。可是危陽之難后,邊境推移,此地已經(jīng)成了前?線。
站在城墻上,向?北望去,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連綿群山,所有人都知道山中簇?fù)碇蛔浅兀鞘悄详悂G失的山河。
十二年前?商貿(mào)繁榮的孤臺城,如今重兵把?守,城墻肅穆。放眼望去,城外盡是生長?的麥苗,隨風(fēng)而動,滿目萋萋。
林愫被風(fēng)沙吹得瞇起了眼睛,他未曾來過邊疆,陽光強(qiáng)烈的照耀令他很?不?習(xí)慣。
他將面巾往上拉,渾身上下包得只剩下一張臉。
當(dāng)年十九城被攻占,幸存的難民?大部分涌入了孤臺城,在城墻內(nèi)外搭建蓬屋居住。一進(jìn)城,林愫就?看到圍繞著蓬屋追逐打鬧的孩子們。
衣衫襤褸的時候乞人坐在城墻角落,打著木板拍,哼唧著吟唱:“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他一邊唱著,一邊伸出蒼老的手,渴望路人駐足,給他口飯吃。
路過時,林愫于心不?忍,將帶來的干糧放在他面前?的碗里。
那乞人雙手合十,“貴人,你會有好報的!”
剛剛道謝完,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生怕有人跟他們搶。
林愫嘆了口氣,朝官衙而去,將京中的文書遞給守將,讓官府幫忙找到當(dāng)年危陽的幸存將領(lǐng)和難民?,他再?逐一問詢。
雖然危陽之難過去十余年,但是還有經(jīng)歷過危陽之難的人活著。
林愫就?不?信,他不?能從這些人口中找到當(dāng)年的真相。
林愫在孤臺城停留數(shù)日,見?過了許多人。
這些天里,林愫找到一個?老兵,對方曾經(jīng)就?在盧泳思手下當(dāng)差,與盧泳思相熟。
“當(dāng)時,我們所有人都覺得,胡人不?足為?懼,危陽天險阻隔,易守難攻,他們再?過個?十年也別想打下危陽……可是誰能想到,竟然會有人與胡人里應(yīng)外合,開?城門放他們進(jìn)來,我們更沒有想到,那個?人是盧督軍。”
說到這些事,他情不?自禁就?淚眼婆娑,“若非親眼所見?,我萬萬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
“盧督軍是我遇見?過的最?好的督軍,對我們這些手下的士兵都很?親善,閑暇時還愛和我們聊天說話,完全沒有架子,有一次我母親生病了,被他得知以后,他還會給我錢,幫我告假,讓我去給母親治病……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突然叛變,他為?什么要開?城門?讓胡人殘害我的母親,我的妻女,他甚至?xí)P(guān)心我病重的母親,怎么愿意讓胡人屠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林愫聽了這些話,心情復(fù)雜。
在他的記憶中,他的幾個?朋友中,伍卓正直,盧泳思善良。
盧泳思性格內(nèi)斂,心思細(xì)膩,有時候甚至靦腆得像個?小姑娘。
年少時林愫矯情,時常會因為?各種小事躲起來哭,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帶著人找到他的就?是盧泳思。
林愫從始至終都不?相信,盧泳思會主動開?城門。
他那樣的人,就?算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和胡人勾結(jié)。而且,當(dāng)年胡人初犯國境,我方勝算極大,他完全沒必要和敵人勾連。
林愫又問:“那他打開?城墻那日你有見?過他嗎,他的表情,有沒有和平時有什么異常?”
“那天……”老兵顫顫巍巍地擦眼淚,“我記得,盧督軍前?一天上城墻巡視的時候被流矢擊中,傷得挺嚴(yán)重的,本來以為?他要臥床休養(yǎng)好幾天都起不?來了,沒想到第?二天大家都看到敵軍攻城時,他竟徑直繞開?城門尉,打開?城門,放胡人入城。”
“我也不?知道,這究竟算不?算異常……”
林愫臉色凝重。
“那當(dāng)時的軍醫(yī)和曾經(jīng)負(fù)責(zé)軍隊伙食的人可還在?”
……
林愫在邊境忙碌的時候,姜瑤也沒閑著。
這幾天她除了往謝府跑,盯著謝二做青霉素,就?是到景儀宮,聽姜拂玉和大臣們談話,學(xué)習(xí)處理政務(wù)。
上一世姜拂玉從來沒有親手教姜瑤處理政務(wù),這一世姜拂玉似乎要彌補(bǔ)回來一樣,看奏章時直接讓姜瑤坐在自己身邊,一邊用朱筆批閱,一邊給她講述:“這是增兵令。”
姜拂玉打開?一封奏章,“既是要出兵征討胡人,各州當(dāng)然要上奏增兵,只是十三?州兵防重要程度不?同,既要有足夠兵源,也需要防止各州刺史擁兵自重,而且軍隊多了國庫也養(yǎng)不?起,那么阿昭認(rèn)為?,讓哪幾州增兵最?好?”
姜瑤思索了下,胡人位于北方,而北方有著朔、幽、并、司四?州,如果要增兵,那應(yīng)該也是從這臨近的幾個?州里征兵,尤其是就?近的朔州。
姜瑤把?想法告知了姜拂玉,姜拂玉耐心給她解釋道:“是的,北伐兵力皆出自此四?州,只是十三?州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現(xiàn)下朝廷準(zhǔn)備批復(fù)征兵的除了北方四?州外,還有南方荊州。”
“荊州遼闊,乃產(chǎn)糧重地,北征過半的軍糧都出自荊州,州內(nèi)便能養(yǎng)活軍隊,增兵無可厚非,荊州距離上京城近,若有意外,可以隨時調(diào)兵護(hù)衛(wèi)京畿。何況,荊州刺史換人了,已經(jīng)不?再?是李家人。”
聽到這里,姜瑤心里微微一驚。
她知道,李家東窗事發(fā),姜拂玉肯定不?會再?重用李家,李家為?了保全自身,自然要吐出所有重要的位置。
姜拂玉可真是高效,這么快就?把?荊州刺史的人選給換好了。
姜瑤疑惑道:“母親,新任刺史是誰呀,信得過嗎?”
“右將軍溫弼。”
姜拂玉溫和地笑著,“當(dāng)然信得過,他妻兒母親可是都在京中。”
姜瑤眨了眨眼,她對溫弼這個?人沒有太多印像。只是隱約記得,右將軍這個?職位,是駐兵鎮(zhèn)守在潼關(guān)的將領(lǐng)。潼關(guān)那是關(guān)中的要道,十分重要,他相當(dāng)于是守衛(wèi)著整個?中原的安危。
所以姜拂玉直接將溫弼的家人扣在了京城,以保全溫弼的絕對忠心。
荊州刺史是個?大肥差,資歷不?夠的,都坐不?穩(wěn)這個?位置。姜瑤雖然不?懂為?什么姜拂玉要調(diào)溫弼為?溫州刺史,但是心想娘親這樣做肯定是有她的權(quán)衡的,姜瑤早就?接受了自己智商不?如爹娘的設(shè)定。
姜瑤又問:“那,右將軍被調(diào)走了,娘親打算讓誰來守潼關(guān)?”
姜拂玉摸著姜瑤的頭,“阿昭很?快就?會知道的。”
……
謝鎏在自家院子里搗鼓青霉菌搗鼓了許多天,整個?人都是一張苦瓜臉。
謝府里的下人們不?理解為?什么二公子要在屋內(nèi)擺放一個?個?被稱為?“培養(yǎng)皿”的小盤子,然后收集各種各樣發(fā)霉的水果,把?那層青色的霉垢刮下放陶罐內(nèi),也不?理解二公子為?什么要天天跑進(jìn)廚房里燒炭,把?臉都曬黑了,更不?理解他為?什么蹲在開?水壺旁邊,收集水汽在鍋蓋上冷卻凝結(jié)的水。
他這些天簡直太反常了,以至于謝夫人都懷疑他是不?是被什么臟東西給附身了,還請了幾個?跳大繩的來拿著竹枝抽了他好幾下。
謝鎏不?理解,為?什么好好的科學(xué)被誤認(rèn)為?玄學(xué)。
實際上謝二郎君:收集發(fā)霉水果是想要上面的霉菌,燒炭是為?了獲得活性炭粉,至于鍋蓋上冷卻的水,那就?是傳說中的蒸餾水。
他做的不?過是制作?青霉素的必經(jīng)過程。
謝鎏在姜瑤的督促下任勞任怨埋頭干了十幾天,千辛萬苦得到了一小罐青霉素溶液,便讓姜瑤弄幾只兔子來實驗一下。
對于他的要求,姜瑤當(dāng)然十分積極,為?了不?耽誤他做實驗,姜瑤當(dāng)天就?去集市上買了一籠子的小白兔過來。
只是沒想到入府的時候,先遇到了謝蘭修。
這些日子,姜瑤但凡來謝府,都是先和謝蘭修見?面,再?去監(jiān)工謝鎏。
今日她來時拿著兔子不?方便,本想著先把?兔子送過去,接過必經(jīng)之路上,迎面撞見?了謝蘭修。
院子里草木繁茂,垂落的藤蔓形成一個?天然的小秋千,謝蘭修就?坐在上面看書,碧葉為?他做襯,光影透過藤蔓的間隙灑落在他的衣裳上,身著青色衣裳的他整個?人好像與藤蔓及青葉融為?一體。
看到姜瑤進(jìn)來時,他微微一驚,睜著一雙明亮的烏眸,“真巧呀,阿昭,剛出來就?看見?你了。”
姜瑤心想:真的不?是故意守在這里等她的嗎?
他這事做得有點刻意,連姜瑤這智商都能看出不?是偶然。
謝蘭修將書合了起來,道:“阿昭要去我的書房里喝茶嗎?現(xiàn)下天熱,我讓人泡好了蜂蜜花茶,切好了瓜果點心,已經(jīng)放冰鑒里凍著了。”
自從姜瑤第?一次拜訪他沒喝上蜂蜜花茶,謝蘭修就?做好了十全的準(zhǔn)備,他直接讓嬤嬤去外面把?蜂蜜,干花買回來屯著,連帶著姜瑤平時喜歡吃的果脯點心都準(zhǔn)備齊了,生怕姜瑤下一次到訪時招待不?周。
為?此,謝蘭修還把?書房裝飾了一遍,在竹席上鋪上了軟墊,讓姜瑤可以坐得舒服些。
謝蘭修雖然不?受他母親重視,卻不?意味著他在國公府地位低,他是英國公親自養(yǎng)大的孫子,謝知止最?器重的兒子,平時花銷上根本就?差不?到哪里去。
他從前?只是覺得不?必要鋪張打理,所以屋子看起來有些簡陋,但是若是他想要好好裝修屋子,根本無需通過謝夫人的同意。
姜瑤第?二次來到謝蘭修書房的時候,要被里面的裝飾震驚了,完全沒有想到,短短幾天內(nèi),謝蘭修居然把?整個?屋子都翻新了。
……
看著眼前?清俊的小郎君,姜瑤明知他是故意為?之,可小郎君這么殷勤,她怎么舍得揭開?他善意的謊言。
這就?好像她給貓貓練習(xí)后空翻一樣,大家都知道是明謀,心領(lǐng)神會,姜瑤順其自然地說道:“我也正好渴了,走走走,我讓你看看我新買的小白兔。”
正在等候?qū)嶒灢牧系闹x鎏就?這樣被拋到了腦后。
……
小院里,姜瑤把?一只又一只小白兔從籠子抱了出來,讓它?們死到臨頭前?可以在草地上跑一跑。
兔子雪白透亮,像極了加大版的棉花團(tuán),簇?fù)碓谒椭x蘭修的衣角。
姜瑤抓起一把?菜葉灑在地上,它?們立刻撅著個?三?瓣嘴散開?,和同伴們爭搶菜葉。
“阿昭為?什么會突然想起買兔子?”
謝蘭修抱起一只棉花團(tuán),垂眸看著它?那紅彤彤的大眼睛,戳了下它?的耳朵,期待地看向?姜瑤,“是…送給我的嗎?”
姜瑤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雖然不?是打算送給他的,但是當(dāng)著他的面,也不?好說這些兔子要送去給謝鎏做活體實驗,況且送他一個?也不?是不?行。
“是呀,是送蘭修的,蘭修喜歡哪只?”
沒想到謝蘭修撫摸小白兔的手一頓,“原來不?是單獨送給我的,殿下還想送給誰?”
他不?經(jīng)意間表露的傷懷直擊姜瑤內(nèi)心,姜瑤直接把?謝鎏忘到十萬八千里,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都是送蘭修的,怎么可能送別人?”
謝蘭修卻笑著搖搖頭,把?懷里的兔子放下來,“我跟殿下開?玩笑的,我知道這些兔子是殿下準(zhǔn)備給哥哥的,我怎么好意思搶哥哥的東西,而且,就?算殿下想要送給我,我也擔(dān)心我養(yǎng)不?好它?們。”
畢竟自從年幼時的小白貓死后,他就?再?也沒有養(yǎng)過活的東西。
他提著兔子放回了籠子里,凝視著那個?小兔子片刻,雖然不?舍,但是還是移開?了目光:“給哥哥送過去吧。”
……
林愫是月底回來的。
此時,姜瑤和他已經(jīng)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見?過面了。
路上匆忙,為?了能夠盡快趕回,日夜兼程之下,他甚至沒來得及寫信告知他的歸期。
一路風(fēng)塵仆仆回到上京,抵達(dá)皇宮的時候,姜瑤正在景儀宮中陪姜拂玉批奏折。
她沒有姜拂玉那么豐沛的精力,能夠長?時間盯著奏折看,主打一個?陪伴,坐久了直接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忽而聽到宮女的通傳時,姜瑤猛地清醒,一瞬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望去,闊別了一個?多月的爹爹竟然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只可惜,她還沒有開?始高興,見?到林愫的模樣,差點沒哭出來。
她絕望地道:“爹,你怎么變得這么丑了!”
邊境陽光強(qiáng)烈,即便林愫防曬做的足,皮膚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曬黑了一些,也不?能說是變丑了,只能說比起從前?那個?唇紅齒白的公子,氣質(zhì)有所改變。
從前?的林愫,是清風(fēng)朗月的溫潤公子,膚色改變后,整個?人看上去強(qiáng)健多了。
只不?過,這個?風(fēng)格完全踩不?到母女兩人的喜好上。
在姜瑤之后,姜拂玉也露出了嫌棄的表情,“你是不?是掉煤坑里了?怎么把?自己變成這副樣子?”
林愫:“……”
這么多天沒見?了,他日夜兼程地趕回來,這母女倆非但不?覺得驚喜,竟然還對著他的外貌指指點點,他好傷心。
姜瑤從椅子上跳下來,來到他身邊,單手托腮,上下打量著他,最?終還是不?能接受他這副形象,于是提議道:“爹爹,要不?傳御醫(yī)來看看吧,御醫(yī)院肯定藏著不?少美白護(hù)膚的法子,能夠迅速讓你重新白回來。”
他勉強(qiáng)微笑,摸著那個?小腦袋,“你腦子里都在想什么,阿昭這么多天沒見?爹爹,就?不?想爹爹嗎?”
姜瑤想不?想他不?知道,但是姜拂玉肯定是一點也不?想的。
林愫不?在的時候,她和姜瑤之間的感情飛速發(fā)展,比以前?親近了不?少,果然,破壞母女感情的最?大因素就?是孩子她爹。姜拂玉可巴不?得林愫晚點回來。
“當(dāng)然想爹爹,”不?過姜瑤有些疑惑,“爹爹為?什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孤臺城至京城將近十余日路程,他前?些日子傳信,還在孤臺城中忙碌,轉(zhuǎn)眼已達(dá)京城,恐怕是連夜趕路都沒怎么休息。
林愫蹲下身,很?溫柔地說道:“阿昭忘了,過兩天是阿昭的生辰了。”
“爹爹當(dāng)然要回來。”
第73章 生辰
姜瑤的生辰在春末夏初, 雨水豐沛的時節(jié)。
所以她的小名是“昭”,取自艷陽高?照之意。
姜瑤至今還記得林愫在她出生時帶著她冒大雨尋醫(yī)問藥的場景,現(xiàn)在?想想, 那時候林愫應(yīng)該很絕望,妻子拋棄自己離開,生?死未卜, 連帶著留下的孩子半死不活。
要是姜瑤那時候搞不好穿回去了,他該如何和姜拂玉交代?
姜瑤年紀(jì)還小,宮里不打算為她設(shè)生?辰宴,宮宴無?非就是應(yīng)酬,小孩子也不會覺得有意思。
于是林愫和姜拂玉也合計,決定帶她去?宮外過。去?城外半山寺, 燒香拜佛求平安。
對于這個目的地,姜瑤顯然?覺得有些無?聊,誰生?辰跑寺廟里去??
不過一家三口能夠一起出宮玩耍,姜瑤還是很興奮的,就當(dāng)是郊游了。
生?辰這日, 她老早就被姜拂玉喊醒, 拽上?馬車,一家人這次出門十分低調(diào), 林愫和姜拂玉都?是穿著尋常人家服飾。
本?來林愫想要把她以前穿過的裙子找出來給她穿,結(jié)果換上?才發(fā)現(xiàn), 袖口太窄了,幾個月前的衣服已經(jīng)不合身, 只好作罷。
這些天?來, 姜瑤身子竄高?了不少,連帶著被燒掉的頭發(fā)也漸漸長出來了, 又可?以綁好看?的小辮子。
回到上?京的兩天?,林愫不知道用了什么辦法,居然?把自己的膚色給養(yǎng)了回來。雖然?尚且不及從前白皙如雪,但好歹看?出是個人樣?。
失去?過才懂得珍惜。
見?到林愫又變白了,姜瑤又愿意憐愛她爹了,在?馬車上?時主動坐到他旁邊,將一塊切好的蘋果送到他嘴邊:“爹爹,多吃水果,里面有可?以美白的東西。”
姜瑤當(dāng)然?不會知道,她爹前天?晚上?受了多大的侮辱。
林愫從朔州回來那天?夜里,在?景儀宮朝姜拂玉一五一十地匯報工作,告知姜拂玉他從孤臺城中帶回來的證據(jù)。
說到深夜兩個人越坐越靠近,燭火昏昏,氣?氛正濃,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中時,然?而……姜拂玉卻捏著他的下?巴對著他這張臉打量了半天?,下?一步卻始終進(jìn)行不下?去?。
姜拂玉深深嘆息,將他推開,讓他到一邊歇著去?。
說什么燈一拉全都?看?不見?那都?是騙人的。心里那道坎兒,過不去?就是過不去?。
被打包丟出來的林愫,感覺他作為男人的尊嚴(yán)被沉重打擊到了。
他回過神來后發(fā)現(xiàn),姜拂玉口口聲聲說愛他,原來不是因為他美好的品德,而是單純因為他這張臉。
本?以為內(nèi)在?勝過一切,但是沒想到失去?了外表一無?所有。
當(dāng)天?回去?后,林愫越想越委屈,第二天?就去?搗鼓了一堆草藥往臉上?敷,幾乎把自己泡在?藥罐子里。
一日一夜之后,效果突飛猛進(jìn),按照這個架勢,再過幾天?,他就能恢復(fù)美貌。
姜瑤突如其來的殷勤讓林愫愈發(fā)心寒,忍不住冷漠一笑。
果然?,女人不分年齡,都?是膚淺的東西!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姜瑤小祖宗遞到他嘴邊的水果居然?敢不吃,豈有此理。
她這暴脾氣?也是名不虛傳的,見?林愫居然?敢對自己的熱情甩臉色,這就屬于給臉不要臉了。
姜瑤勃然?大怒,轉(zhuǎn)身把蘋果塞進(jìn)自己嘴里,“愛吃不吃!”
林愫:……這水果還是他幫忙削好的。
……
半山寺就在?城外南山,山環(huán)水繞,空氣?清新。
寺廟位于半山腰上?,遠(yuǎn)遠(yuǎn)望去?,廟宇在?蒼翠的樹林間若隱若現(xiàn),故而得名:“半山寺”。
半山寺神仙有靈,求財保平安最?是靈驗。
長長的青石階蜿蜒而上?,一路上?古樹參天?,山中氣?候比城里涼快多了。清風(fēng)徐徐,鳥鳴啾啾,樹影掃過石階上?的苔痕。
來半山寺祈福的人不計其數(shù),攜家?guī)Э冢瑏韥硗\心誠意地步步走過長階,拜會佛祖。
姜瑤跑得快,三兩步爬上?臺階,把兩人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
廟宇前,種植著一棵參天?的榕樹,上?面掛滿了銅錢和紅色綢帶,風(fēng)一吹,滿樹叮鈴鈴作響,驚飛了一群麻雀。
姜瑤走到樹下?,看?著飄動的綢帶,抬眼看?著麻雀在?樹枝上?打架,心神被自然?感染,一瞬間晴朗了不少。
林愫和姜拂玉趕到,只看?見?姜瑤站在?樹下?,有些悵然?。
林愫走過來問姜瑤,“阿昭在?想什么?”
姜瑤若有所思指著樹下?的一個空位:“我覺得這里缺一個東西。”
“什么?”
姜瑤說道:“一個藍(lán)色的牌子,上?面寫著:‘我在?半山寺很想你’。”
“……”
顯然?林愫和姜拂玉都?覺得她是奇思妙想。
三個人進(jìn)了寺廟拜見?過佛祖,燒香祈福,畢了,姜拂玉徑直入寺,找住持清談。
趁著這個空檔,林愫拉著姜瑤求來了一粒念珠。
這些本?是半山寺僧人念經(jīng)的佛珠,日復(fù)一日被僧人握于掌中,在?佛前聽經(jīng)數(shù)日,成了可?以保佑孩子平安的護(hù)身符。
姜瑤記得,謝蘭修手腕上?就系著一顆相似的。
林愫將姜瑤的生?辰八字寫于紙上?,遞給僧人,“想請僧人看?看?,我女兒的命格。”
僧人胡須發(fā)白,接過白紙看?,當(dāng)即“阿彌陀佛”了幾聲,雙手合十道:“小施主的命格極貴,是王侯將相的命格,若能活到長大,是霸主天?下?,只是……”
“物極必反,過貴的命格小施主承擔(dān)不住,反倒命途坎坷,乃至于有早夭的跡象。”
姜瑤坐在?他身邊,把玩著剛剛系在?手腕上?的珠子,聽到這話抬頭,盯著僧人。
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世的姜瑤何嘗不知道,他并不是隨便說說。
林愫臉色依然?平靜,只是問道:“早夭之事,可?有解法?”
“我不在?乎她是否能為霸主,只想讓她平安長大。”
老僧闔眸念道,聲音如山間清朗鐘聲:“天?道無?常,萬般因果,事在?人為,命數(shù)決定不了一切。”
他念出六個字,“盡人事,聽天?命。”
林愫摸著姜瑤的腦袋,烏眸倒影著不遠(yuǎn)處的神龕,微笑道:“我從來都?相信,人定勝天?。”
……
山寺的一處廟宇中,無?數(shù)盞長明燈供奉在?佛祖之下?,火光簇?fù)碇虚g的佛像,與殿外照入的陽光形成強(qiáng)烈對比。
姜拂玉站在?巨大的佛像下?,四周熠熠火光落在?她的臉上?,影子在?佛前拉長
佛寺的住持握著佛珠,雙手合十道,“長命燈燃燒三年,三年以后,燭火燒滅,陛下?自可?探尋前世之事。”
“要等三年?”姜拂玉轉(zhuǎn)過身,“就沒有別的更快的方法?”
“別無?他法。”
……
和姜拂玉匯合后,三人便下?山去?南市聽?wèi)颉?br />
南市路邊,常有隨意搭建的戲臺子,戲子們直接在?路邊唱著,路人一片叫好,不時還給戲子們投去?銅板。
路上?人太多,為了讓姜瑤看?得舒坦些,兩人直接在?對樓飯館要了個二樓的雅間,讓姜瑤看?個夠。
這些路邊的戲攤子姜拂玉和林愫從前經(jīng)常看?,不覺新奇,唯獨姜瑤感興趣,小心翼翼地靠在?欄桿上?,雖然?戲子咿呀的唱腔她也聽不懂,但是她總覺得很有意思,只不過看?了半天?,好像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她連忙興奮地喊正在?品茶的兩人。
“爹,娘,好像他們在?演你們。”
“什么?”
林愫和姜拂玉齊齊轉(zhuǎn)身。
姜拂玉不知道,自從她帶著林愫回宮以后,有關(guān)?她和林愫之間的感情故事漸漸被改變成同人話本?和戲曲,在?民間廣為流傳。
只不過之前流言勢頭更甚,民間多是唾棄林愫的聲音,故而姜拂玉也沒有注意到還有這茬。
姜拂玉是第一個女帝,民間早就寫膩了男皇帝和妃子們的故事,姜拂玉登基后,寫手們天?天?盯著她后宮,哪怕她沒有立后也沒有納侍,也硬生?生?給她紅袖添香,平白給她寫了好幾段感情。
她帶著林愫和那么大個女兒回京后,活脫脫的就是送上?門來的素材,民間的筆手自然?不放過。
被排演出來這一曲戲文寫的正是林愫和姜拂玉。
眾所周知,戲文和真實情況總是大相徑庭。在?這出戲中,姜拂玉和林愫的感情經(jīng)歷可?謂拐了十八彎,聽起來簡直比上?輩子姜瑤看?過所有的綠江文狗血一百倍。
公主被郎君美貌所惑,因為父皇不允,她甚至自愿跟其私奔,隱入鄉(xiāng)野。只是在?公主懷上?孩子期間,郎君愛上?她人,公主怒而產(chǎn)子,拋下?父女兩人跑回京城。
而郎君在?失去?公主以后,才發(fā)現(xiàn)她對自己有多么重要,抱著孩子回京追妻,此時,公主已經(jīng)登基為帝,她怨恨他的背叛,派人羞辱他……反正就是他倆就是你追我跑,相愛相殺,折騰了整整八年以后,終于又在?一起了,從此伉儷情深數(shù)年。
看?到這個結(jié)局,林愫和姜拂玉相顧無?言,不約而同喝了兩口茶。
看?姜瑤看?得津津有味,林愫忍不住敲她的腦袋,很嚴(yán)肅地說:“過了生?辰,阿昭以后就是九歲的小孩的,以后可?要記得好好念書,千萬不能再看?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本?。”
……
陪姜瑤過完生?辰后,林愫開始忙正事,盧泳思的案子便已經(jīng)擺到了朝堂前。
林愫去?了一趟邊境,帶回來不少證據(jù)。
在?胡人大肆犯境之前,邊境平穩(wěn),漢人與胡人常年商貿(mào),不少漢人與胡人熟識,當(dāng)年被認(rèn)為固若金湯的危陽城中其實早就混入了間諜。
而行伍之中的廚子正是收受了胡人的賄賂,常年用浸泡了丁香的水給將士們煮飯。
胡人犯境前,在?箭頭上?摸了平哀花的粉末,誰中箭誰就會被控制,城墻上?數(shù)名士兵中招,盧泳思只是運氣?不好,被平哀花控制了心神。所以才會不受控制地去?開城門。
而且,當(dāng)時中招的人不止盧泳思一個,城門打開,城門尉并沒有后續(xù)補(bǔ)救,就站在?旁邊,眼睜睜看?著胡人入城。歸根結(jié)底,這件事,怪不得盧泳思。
當(dāng)年下?藥的廚子從來沒有想過,十二年過去?了,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還能被揪出來。
他本?來想著無?憑無?據(jù),林愫奈何不了他,反正他無?兒無?女,只管自己活命,脖子一硬什么都?不說。林愫總不能濫殺無?辜。
結(jié)果,林愫把他打了一頓以后,他整個人都?老實了,公堂之上?什么都?說了。
身為漢人,卻與胡人勾結(jié),他一片聲討中,被推出城外,凌遲處死。
就此,盧泳思得以翻案,蒙受冤屈的盧家人也得以被迎接歸京。
第74章 清談
盧氏族人入京的?時候, 百姓夾道迎接,這?和他?們離京前,百姓沿街丟臭雞蛋形成強(qiáng)烈對比。
姜拂玉讓他們住回從前的老宅, 自從他?們被流放后,盧家老宅一直空著,如今也總算是迎回了他?們自己的?主人。
次日, 盧家老家主盧定安著舊時官袍,攜其子盧梓入宮拜見。
曾經(jīng)的?中書令盧定安,如今滿鬢蒼白,需要在兒子的?攙扶下,才能行走,滿朝文武見之無不傷懷。
女帝遷盧定安為?太樂令, 加太保,其子盧梓為?右將軍,在京停留一月后赴任,統(tǒng)御潼關(guān)十萬兵力。
盧家家主年邁,太樂令不過?是個虛銜, 正好給他?安心養(yǎng)老。
可是女帝給盧梓的?官位, 卻是十足的?實權(quán)官職,即便在十多年前, 盧梓也曾在朝中出任驍騎常侍,但顯然右將軍這?個官位實在太大?了。
朝中頓時人心浮動, 哪怕是姜拂玉想要補(bǔ)償盧氏,也不至于?拿出這?么重要的?位置, 和他?爹差不多就行了。
眾臣都有些摸不著姜拂玉的?意思, 一上來就給盧家人這?么大?的?權(quán)勢,是想要重用盧家的?意思嗎?
這?些消息傳入姜瑤耳朵里的?時候, 她正在東儀宮里給自家貓梳毛。
小貓一掉毛就沒?完沒?了,每一次梳毛殿內(nèi)都相當(dāng)?于?是六月飛雪,飄飛的?細(xì)毛被她吸進(jìn)鼻子里,嗆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她想起前不久才調(diào)任荊州刺史的?溫弼,原來姜拂玉是給后來者騰出空位。
她娘在心中下了一盤棋,落子珠璣,把誰挪到哪個位置,怎么挪,如何讓大?家都滿意,姜拂玉心里跟明鏡似的?。
李家倒臺,稀缺的?官位肯定要被其他?世家瓜分,姜拂玉這?是想要趁此機(jī)會扶持一個將來有可能成為?自己助力的?世家,將來與朝中諸世家制衡?
姜瑤最近發(fā)現(xiàn)她有個毛病,就是不能長時間思考。
一思考起來,仔細(xì)聽,就感覺腦殼里傳來冒泡的?聲音,好像進(jìn)了水一樣,反正腦子就是有點不大?舒服。
就在這?時候,姜瑤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個聲音:“阿昭。”
姜瑤連忙回頭?,只見林愫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她的?身后,同時,姜瑤也發(fā)覺他?今日居然換了全?套的?宮裝。他?很少正裝打扮,一打扮起來,整個人看起來豐俊神朗,光風(fēng)霽月。
姜瑤連忙胡亂擦擦臉上的?貓毛,“阿爹,你怎么穿這?樣?”
林愫溫和地搽去她鼻子上的?白毛:“快去換件衣服,爹爹帶你去吃席。”
“哈?”
姜瑤疑惑:“吃誰家的?席?”
吃的?當(dāng)?然是盧家的?席。
盧家蒙冤多年,苦盡甘來,重回京城,當(dāng)?然也大?擺筵席慶賀。
十年光陰白駒過?隙,重新返京,盧氏已經(jīng)從當(dāng)?年的?京城大?世家淪為?破落貴族,想要重新經(jīng)營回曾經(jīng)的?地位自是不易。
不過?姜拂玉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重用盧家的?意思,他?們一家頗有東山再起的?勢頭?,也沒?有人敢拂他?們家的?面子。
朝中官員,皇族宗室,但凡收到請?zhí)?,無一不到場慶賀。
去的?路上,姜瑤疑惑問林愫:“阿娘呢?阿娘不來嗎?”
林愫解釋道:“你娘身份不合適,有你爹陪你吃,你還不滿意?”
姜拂玉這?個身份太過?敏感,她若是以君王的?身份駕臨,會壓著下面的?人,讓賓客感到約束,放不開。如果是宮宴也就罷了,但這?是臣子間的?宴會,姜拂玉不好掃了大?家的?興,回避為?上策。
而且林愫代表皇家的?顏面,還有姜瑤陪著,兩個人一起,也算是給足了盧家面子。
對于?吃席這?種事情,姜瑤穿越前是很熱衷的?,尤其農(nóng)村大?席,不論是紅事還是白事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她直接找個桌子往上一坐,埋頭?嘎嘎吃,吃得賊香。
不過?穿越到了這?里,姜瑤身為?公主,吃慣了山珍海味,對食物的?熱情也有所收斂。
但是剛穿來不久的?謝鎏不同,可在DNA里的?吃席基因讓他?對圓桌兩眼放光。
他?就好像是沒?見過?什么大?場面一樣,一個勁地吃吃吃,狼吞虎咽,以至于?坐在他?旁邊的?謝蘭修都想假裝不認(rèn)識他?。
想要勸他?吃慢點,但是礙于?自己是個弟弟,也不好在這?種小事上開口指導(dǎo)兄長理?解,只好不知?所措地看著。
“蘭修,你居然也在!”姜瑤一進(jìn)來就看到了他?們兄弟倆,連忙歡快地奔過?去坐到了他?們那?桌,好奇地張望了一圈,“咦?你們家就你們倆個來了?”
謝蘭修掏出兩張請?zhí)案赣H沒?空,祖父又?抱病不出,所以我?與兄長代替祖父和父親前來應(yīng)酬。”
謝家和盧家曾經(jīng)并沒?有什么交情,何況謝氏清流,不樂衷于?結(jié)交朋黨,平日臣子間的?宴席,大?多退拒,而盧家這?個宴席帶有政治成分,謝家人不好推掉,所以就讓小輩們來湊湊場面。
說著,謝蘭修頗為?無奈地看著謝鎏:“哥哥,你還是慢點吃。”
他?滿嘴塞滿食物,含糊不清地道:“介(這?)過?(個)針(真)火(好)切(吃)……”
姜瑤看他?吃得那?么開心,總覺得他?這?個年紀(jì)怎么吃得下去,于?是起身湊上去趴在他?耳邊,惡魔碎碎念:“你的?青霉素做好了嗎~”
聲音幽婉,宛若一只女鬼,對著他?的?耳朵吐冷氣。
謝鎏被嚇得噎了一下,大?聲咳嗽起來,“咳咳咳咳……”
謝蘭修連忙擔(dān)憂地拍他?的?背:“哥哥,沒?事吧?”
眾所周知?,工作與學(xué)習(xí)令人反胃。
被姜瑤這?么一說,謝鎏完全?沒?有心情繼續(xù)吃下去了,放下筷子,那?濕手帕擦干凈手。
聽姜瑤說到青霉素,謝鎏正有話要對姜瑤說。
他?一臉苦相地掀開袖子,“看到?jīng)]?,這?就是為?你的?青霉素獻(xiàn)身的?!”
他?的?手臂上,赫然兩道紅色的?劃痕。
看得謝蘭修心頭?一緊,“兄長,是什么時候傷的??”
姜瑤目光掃過?那?兩道血痕,深吸一口氣:“你不會把自己當(dāng)?小白兔了吧?”
她晃了晃他?的?肩膀,“不至于?搞自殘吧,學(xué)長,你就算發(fā)癲也不應(yīng)該砍自己呀!”
謝鎏咬牙切齒:“你以為?我?想!”
他?用兔子做完實驗,效果還算挺樂觀,第一批涂抹青霉素的?兔子傷口痊愈率顯然要比沒?有涂抹青霉素的?兔子要高了一些,死?亡率也低,他?再準(zhǔn)備在做第二批兔子實驗的?時候,打算嘗試將一部分青梅素用在人身上試試。
那?么,該找誰來皮試好呢?
他?本來想要找個藥館,給一些受了外?傷外?傷的?病人免費使用,觀察其傷口痊愈情況,結(jié)果身體里殘存意念的?這?位大?爺,一揣摩到他?要實驗到人身上的?想法,當(dāng)?即表示愿意獻(xiàn)身,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位大?爺就鬼上身抓起刀,刷刷往手臂上劃了兩道傷口。
為?什么是兩道?因為?那?位大?爺最近看著他?做實驗做多了,學(xué)會了對照實驗,控制變量法。
他?當(dāng)?時萬分震驚,看著飆得老高的?血,劇痛之下,差點沒?昏迷過?去。
傷也不能白傷,萬事皆因姜瑤而起,肯定也要姜瑤補(bǔ)償:“這?是我?最近在弄兔子的?時候不小心劃到的?,你得算是工傷。”
姜瑤:“……”
原來這?才是他?的?真實目的?。
姜瑤:“不會吧不會吧,奴隸社?會你還想要五險一金,你腦子被驢踢了?”
兩人座位中間隔著一個謝蘭修,說話也沒?有避諱他?。
謝蘭修聽得微微皺眉,為?什么總感覺公主殿下有時候說話怪怪的?,他?很努力的?聽清了每一個字,但連起來,卻不解其義。
然而,他?的?哥哥似乎很輕松就聽明白了。
顯然,公主殿下好像對他?哥哥說了臟話,謝鎏當(dāng)?即就面目扭曲起來:“資本家必定被吊死?在路燈下!”
姜瑤心想,她已經(jīng)當(dāng)?過?一次吊死?鬼了,還怕這?話?
不過?謝鎏畢竟是為?工作獻(xiàn)身,姜瑤也沒?有真的?打算完全?不管他?,寬宏大?量地道:“那?你先休息幾?天吧,我?把日程推后,吃完席讓御醫(yī)去你府上送藥,大?熱天的?你不包扎一下就往外?跑,還不忌口,把那?盤辣椒牛肉都吃了,要是今后作得傷口發(fā)炎了我?可不管。”
這?還差不多。
謝鎏滿意將袖子放了回去,又?探頭?過?來說道:“對了,能不能給我?換個封號,你給我?封的?是一個‘霉’字,這?個字除了‘倒霉’,‘發(fā)霉’等晦氣話,壓根想不出什么好的?寓意。”
“那?是你不懂得延伸思考,”姜瑤不服氣地反駁道:“霉國公怎么就沒?有好寓意了,聽起來多自由!多民主!你不喜歡嗎?”
英國公霉國公,都讓他?謝家給湊齊了。
謝鎏:“……”
正說話期間,姜瑤聽見有個軟軟的?嗓音在喊她:“公主殿下!”
她回過?頭?,居然是上官寒。這?憨憨上次回去后被親爹提點過?一次,已經(jīng)不敢喊姜瑤“公主姐姐”了,十分規(guī)矩地喊“殿下”。
不能再過?做姐姐的?癮,姜瑤感到有些失望。
上官寒父親忙于?應(yīng)酬,顧不了他?,進(jìn)府后就讓仆人帶著他?玩。京中的?貴族他?都不認(rèn)識,孤零零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只見過?一面的?人,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算是熟人。
當(dāng)?他?看到姜瑤和謝蘭修,簡直淚眼汪汪,連忙就沖著這?里小跑過?來,忙著和小伙伴們抱團(tuán)扎堆取暖。
他?小聲地和姜瑤還有謝蘭修打招呼:“殿下,謝哥哥,我?能坐這?兒嗎?”
姜瑤幫他?把凳子拉開,一邊問道:“你怎么也來了?
上官寒見她沒?拒絕,感激涕零,麻溜地到凳子上端坐好。
他?的?眼睛很大?,雙頰上帶著兩坨紅暈,那?是被曬的?,看起來好像年畫娃娃,濃密的?睫翼忽閃忽閃,“我?跟隨父親來的?。”
上官究在受邀之列其實很正常,雖非官員,但他?當(dāng)?年也在崇湖學(xué)宮中學(xué)習(xí),是盧泳思的?故交好友。
盧定安只有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就是盧泳思。
上官寒坐下來后,變得十分安靜。他?性格帶怯,姜瑤問一句他?就只答一句。
姜瑤沒?有主動問他?問題,他?就乖巧地坐在那?里,不說話。
姜瑤于?是又?問道:“你父親打算在京中留多久?”
上官寒說道:“這?個要看父親的?決定,不過?再晚,也應(yīng)該在秋天時回去,中秋是母親生辰,父親一定會趕回去為?母親過?生辰,上京中有很多江南沒?有見過?的?物件,我?想帶回去給母親做禮物。”
姜瑤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好。
聽他?的?話,上官寒此時還傻傻地不知?道自己要被拋棄在京城做伴讀,他?還以為?自己可以跟親爹回家。
聽上官寒說到他?母親,姜瑤忽然想起,上官寒母親是個膽小怕事的?人。
上一輩子上官寒曾經(jīng)說過?,當(dāng)?初他?父親死?后叔伯爭權(quán),他?母親為?了保全?他?的?性命,曾經(jīng)想過?放棄上官家的?一切,帶著他?回娘家。
是他?抱著父親牌位強(qiáng)硬要求留在上官家,保全?父親的?家業(yè),才讓母親作罷。
雖然他?母親怯弱,但總歸是愛他?的?,所以上輩子上官寒一整年都待在上京城和姜瑤舞權(quán)弄術(shù),共謀大?局,但是到了中秋和除夕,無論多忙,都得跑回江南去陪他?母親。
上官寒要留在京城,必將經(jīng)歷父母分離。
他?總歸要哭一場的?,與其讓他?成日憂慮,倒不如讓他?多過?幾?天快活日子,姜瑤心想,還是別告訴他?好了,拉著謝蘭修聊了些別的?話題。
三個人聳動腦袋說著說著,忽然桌子對面的?位置被人坐了上來。
三個人驚訝,齊齊抬頭?,那?個被仆人抱上椅子的?小公子愣了一下,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訕訕地道:“這?不是小孩坐的?那?桌嗎?”
謝鎏:“……那?我?走。”
……
推開塵封已久的?院門,屋內(nèi)荒草萋萋,荒蕪而蕭條,許久未有人打理?,臺階上積灰重重。
爬山虎肆意生長,爬滿院墻,占據(jù)了那?一方琉璃窗,甚至向屋內(nèi)延伸。熟悉的?地方已經(jīng)看不到熟悉的?景象。
唯有院中那?棵梧桐樹,華蓋亭亭,一如十余年前那?般蒼翠蔥郁,矗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候著誰。
四人走進(jìn)屋中,一如很多年前一般,崇湖學(xué)宮下學(xué)的?某個午后,四個人穿著素色的?學(xué)宮袍,閑來無事,提著一壺酒來到此地,還未進(jìn)門,就已經(jīng)朝里面高喊一句:“盧十七郎,兄弟們來找你喝酒了!”
幾?個年紀(jì)相仿的?少年籍卉宴飲,談笑論經(jīng)。
討論來日的?課程,或者談?wù)撓挛绲?辯論,或者是將來的?理?想,又?或是心儀的?女子。
忽然文興起,以竹席為?紙,潑墨為?畫,揮筆成詩。
當(dāng)?年正值永樂盛世,海晏河清,繁盛王朝下頂級學(xué)宮中最優(yōu)秀的?弟子正青春年少。
年少輕狂,不知?世事多艱,只覺天地不過?爾爾,即便是九天攬月也不在話下。
“我?記得,當(dāng)?年不循和錦城公主那?些事,盧十七郎沒?少幫忙。”
白青蒲眼圈微紅,為?自己斟上一杯酒,“當(dāng)?時我?們幾?個當(dāng)?中,就只有十七郎能出入宮禁,他?的?沒?少借此機(jī)會,給他?倆傳信。”
盧家繁盛時,盧家女入宮為?妃,可惜后來盧家蒙難,盧妃也被迫自盡于?宮闈。
上官究卻是笑,因為?身體積年病重,他?早已經(jīng)不能飲酒,只能陪著他?們喝一杯清茶。
他?咳了兩聲,聲音隨著樹蔭晃動,“我?記得呀,當(dāng)?年不循可迷倒了一群小姑娘,花朝節(jié)出行,被塞的?懷里全?是花呀香囊的?,你說,這?么有女人緣的?一個人,怎么就栽到了錦城公主的?身上呢?還不知?道為?公主流了多少眼淚,自從他?和公主相識,但凡哪天見不到他?影子,就知?道他?肯定是在公主那?里碰壁,躲起來哭,還是十七郎心細(xì),無論他?躲哪去,都能給他?抓出來。”
林愫笑著搖頭?,強(qiáng)飲下一杯烈酒,嗆得眼圈有些發(fā)紅,強(qiáng)忍著沒?有哭出來。
“都是些過?往的?糗事,你們怎么還抓著不放?”
白青蒲側(cè)目看著林愫,他?們都在笑,于?是也情不自禁彎了嘴角,“說起來,不循向來運氣好,也是我?們之中最幸運的?人,這?么多年來,也就只有不循得償所愿,與陛下終成眷屬,還有了小公主,可真是讓人羨慕呀……”
他?這?話雖然是笑著說,但是都是多年好友,在座誰不懂他?脾性,怎么聽不出他?語氣中的?酸乏?
就連一旁埋頭?飲酒,沉默不言的?伍卓也抬頭?朝他?看了過?來。
林愫轉(zhuǎn)頭?看向上官究,只是一個眼神,上官究就已心領(lǐng)神會。
有些事情,林愫不便開口,便由上官究問:“你和盧十娘之間……”
他?們幾?個與盧十娘的?關(guān)系一直很微妙,盧十娘是盧泳思的?妹妹,林愫和盧泳思來往密切,也時常會與盧十娘見面。
當(dāng)?年的?林愫,容貌比之此時更盛,哪個女兒家不會為?之動情?連帶著他?好友盧泳思的?妹妹盧晚秋對他?暗生情愫。
可好死?不死?,白青浦常常來往于?盧家,也對盧十七郎這?個妹妹日久生情。一個解不開的?死?結(jié)就這?樣形成。
后來,盧家落難,流放之際,盧晚秋卻在這?個關(guān)鍵時候生了重病,白青蒲心急如焚,硬是求娶了盧晚秋為?妻,讓她得以留在京中養(yǎng)病。
他?動用了無數(shù)關(guān)系打點監(jiān)牢,假稱他?早已經(jīng)和盧晚秋有婚約且已經(jīng)私下成婚,禍不及外?嫁女,才得以將人留下。
當(dāng)?時在位的?是肅宗皇帝,遠(yuǎn)不及姜拂玉溫和,若是此事暴露,就是欺君的?重罪,理?當(dāng)?斬首。
為?此,白青蒲差點被父親家法打死?。
可他?從不后悔,盧晚秋于?他?而言,是年少戀慕的?女子,更是摯友的?妹妹,無論是出于?和盧泳思的?感情,還是自己的?私心,他?都必須要這?么做。
白青蒲從前在學(xué)宮里對孔孟之道嗤之以鼻,可是娶妻之后,他?的?表現(xiàn)卻像極了一位正人君子。
十余年來,他?一直以禮待盧晚秋,只要她不愿意,白青浦絕不強(qiáng)求,成婚十年未圓房,也不曾納妾,以至于?白青蒲而立之年尚未留嗣。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她的?滄海和巫山是不循,我?又?算什么?”
白青蒲擦拭著眼中的?淚,微醺之后,他?像極了一個委屈的?孩子,“你知?道嗎,我?本來以為?我?一直對她好,她遲早有一天會被感動,可是十年了,她還是和從前一樣,對我?就像個陌生人。沈不循,我?真的?很嫉妒你,憑什么你什么都沒?做,就可以被她記住一輩子……而我?,為?她做了那?么多,卻什么也不是……”
林愫喉口一哽,一句“對不起”脫口而出。
白青蒲卻拍拍他?的?肩膀,“你沒?有對不起我?什么,不循,不要這?樣說。”
他?給自己灌酒,淚光閃爍,“我?也從來沒?有怨恨過?你,嫉妒不相當(dāng)?于?怨恨,我?當(dāng)?時娶她,雖然口口聲聲說不需要她有負(fù)擔(dān),或者為?我?做什么,但是打心底里就是希望能夠從她身上得到想要的?回報,我?心口不一,我?救她,本就是帶有目的?性的?,因為?她沒?有如我?想象中的?那?般愛上我?心甘情愿做我?的?妻子,所以我?覺得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從而憤恨憂郁。”
“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我?本就沒?有強(qiáng)制要求一個人愛上誰的?權(quán)利,她這?些年為?我?主理?內(nèi)宅,忠勇侯府所有的?產(chǎn)業(yè)都被她打理?得很好,我?母親病重那?兩年,她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身側(cè)伺候湯藥,她不是沒?有被我?感動,也不是沒?有回報,只不過?……她選擇的?回報方式,和我?想象中的?不同而已。”
“從始至終,我?也從未后悔過?救她的?決定。”
說著,白青蒲將杯中酒飲盡。
座下沉默無言。
還是上官究開口道:“行了行了,今天難得再聚在這?里,就別說這?些往事了。”
可是話剛出口,他?便語塞了。
不說往事又?能說什么呢?
和年少時候一樣吟詩作賦,談天論地,他?們還可以嗎?
他?們之間還能說的?,也就只有這?些往事罷了。
曾經(jīng)他?們可以談?wù)撛娰x,談?wù)摾?想和來日,可是今日相逢 ,舊時親朋,有人黃土枯骨,有人病骨支離,有人被時光蹉跎,磨平了鋒芒。
當(dāng)?年被崇湖學(xué)宮的?夫子們所認(rèn)定的?相國之材們,十年以后,飄零浮萍,一事無成。
而顯然,多年前寧靜午后在梧桐樹下高談闊論的?少年們從來沒?有想到今天到來時,他?們會是以這?個情形相見。
四個人準(zhǔn)備了五個酒杯,還有一個,被安安靜靜地放在臺階上,斟滿了某人喜愛的?桂花酒。
那?個位置上曾經(jīng)坐著一個人,他?身著白衣,身形瘦長,不愛主動說話,總是喜歡在別人說完以后補(bǔ)充一句。
有時候語出驚人 ,四位好友驚訝地回頭?望向他?,他?也只是靦腆笑笑,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在座諸位的?面孔,熟悉,又?陌生。
如果盧泳思冥靈有幸回歸故里,在此徘徊停留,那?他?便會發(fā)現(xiàn),他?是唯一一個沒?有被時光改變的?人,永遠(yuǎn)青春年少,永遠(yuǎn)意氣風(fēng)發(fā)。
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是上官究先舉起酒杯,“如今,當(dāng)?年的?真相已水落石出,盧家冤屈洗凈,十七郎也算是身后正名,這?一杯,敬十七郎。”
眾人舉杯祝酒。
林愫握起那?個失去了主人的?酒杯,觥籌傾倒,清酒灑在大?地上。
皇天后土,以慰盧十七郎在天之靈。
第75章 不在意
姜瑤吃吃喝喝過半, 忽然想起她好像已經(jīng)有半天沒見過她的好大爹了。
她拍拍手上的灰,跟謝蘭修打了聲招呼,便?從椅子上跳下來, 準(zhǔn)備去找林愫。
雖然有女官和死士照看姜瑤,但是林愫帶著孩子出門,始終留著最?后?一絲理智, 只敢淺酌,不敢醉酒。
要不然回頭讓姜拂玉知道了,他也差不多死到臨頭了。
伍卓千杯不醉,悶頭干酒硬是啥事?沒有,上官究不喝酒。唯一在這?場酒局中喝醉的,就只有白青蒲這?個情場失利, 真心想要?借酒消愁的可憐孩子。
在給自己灌下幾壺烈酒后?,白青蒲整個人倒在臺階上,雙臉通紅,不省人事?。
林愫看著他,嘆了口氣。
真的想明白了嗎?
也不見得?。
若是看開, 又為何大醉不起?
林愫見他醉得?半死不活, 倒地上半天?,好心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 得?知他還?活著以后?松了口氣,出去喊忠勇侯府的仆從過來將他帶走。
送白青蒲離開的時候, 林愫撞見了已經(jīng)重新梳回姑娘發(fā)髻的盧晚秋。
她看著被人扛上馬車的白青蒲,有些驚訝, “怎么喝成這?個樣子?”
她連忙對著侯府的仆從們囑咐道:“快帶世子回去, 囑咐廚房林媽給他煮碗醒酒湯灌下去,不然明早要?頭疼。”
侯府的仆人齊齊點頭道:“是的, 夫人。”
可話剛出口,仆人們一時怔然,面面相覷。
他們忘記了,盧家人回京的那日,盧晚秋就已經(jīng)和白青蒲正式和離。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她如今重新成為了盧家的姑娘,不再是侯府的夫人了。只是奴仆們習(xí)慣了稱呼她為夫人,口癖不是一時能?改回來的。
盧晚秋生性嫻靜溫婉,是出自世家大族的無?瑕玉璧。
盧家落難,無?法?保護(hù)好這?塊美?玉,白青蒲不忍玉璧破碎,將她帶回府中,暫為貯藏,如今盧家人回來了,白青蒲也遵守當(dāng)年的君子之約,完璧歸趙。
如今的盧晚秋,又做回了盧家的姑娘,在盧家家宴的時候,以主家姑娘的身份迎客。
從角門送走了白青蒲,盧晚秋與林愫往大院里走去。
兩人相對無?言,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過了片刻,還?是盧晚秋先開口道:“林郎君,可否借一步說話。”
清風(fēng)吹來,隨著被吹動的鬢發(fā),林愫微醺的神識愈發(fā)清醒。
他垂下眼眸,沒有直視盧晚秋,只是十分客氣的道:“不必一步,十娘如果有話想要?對我說,在此這?里說就好了,若是盧家還?有什么難處,什么地方需要?我出手幫忙的,十娘盡管告知,我必定竭力相助。”
他們所處的位置盧府角門通往大院的小道上,這?條小道上雖然賓客鮮少涉足,但是雜役奴仆來來往往,人不算少。
孤男寡女,不宜共處幽靜。
再借一步可就不合適了,在這?里剛好。林愫其實心里有點害怕,他猜不出她想要?和自己說什么,擔(dān)心她要?跟自己說私密事?,他無?從回答。
林愫早就忘了第一次見盧晚秋,是在何時何地,或許就和現(xiàn)在一樣,在盧家庭院間的小道上。
記憶中,盧十娘是個很安靜的姑娘。和她兄長一樣靦腆的性子,甚至比她兄長還?要?內(nèi)斂。
林愫過盧府與盧泳思?相敘的時候,她就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她兄長的身后?,時常睜著一雙烏亮的眼眸,探頭打量著他,當(dāng)視線交錯之事?,她連忙避開目光,雙頰微紅。
林愫剛?cè)雽W(xué)宮的那年花朝,他和剛剛相識的四個好友結(jié)伴去盧府找盧泳思?喝酒,盧泳思?給他們一人發(fā)了一只香囊,說那是他妹妹盧晚秋做的。
花朝節(jié),沐蘭湯,佩香囊。
盧家叔伯兄弟眾多,盧晚秋一口氣做了太多個,分完以后?發(fā)現(xiàn)居然剛好還?剩四個,棄之可惜,所以便?宜兄長的幾個朋友了。
收到香囊那日,白青蒲尤其興奮。
白家與盧家世代交好,白青蒲自幼與盧晚秋相識,青梅竹馬。白青蒲如獲至寶,一個勁地夸贊:“十娘的針線也做得?太好了吧!”
盧十娘站在一邊,雙手垂落交疊在身前,回以禮貌的微笑?,又似是很隨意地問林愫:“不循覺得?香囊如何?”
林愫在其兄盧泳思?的死亡凝視下,表現(xiàn)出了相當(dāng)?shù)呐鯃觥?br />
身為學(xué)宮弟子的文采在此時派上用場,林愫出口成頌,洋洋灑灑珠璣妙語,連詞成賦,贊揚了此香囊之華美?,芝蘭香桂,清香四溢。
哄得?向來文靜的盧晚秋也忍俊不禁,在外人面前笑?出聲來。
那時候的林愫還?沒有見過姜拂玉,更沒有在愛情上一片空白。
他本來就是這?群人中年紀(jì)最?小的,懵懵懂懂,壓根察覺不到,盧家十娘此時已經(jīng)對他有了意思?。
以至于后?來他與姜拂玉私會,還?毫無?心里壓力地接受盧晚秋的幫忙,讓她幫自己入宮傳信。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還?挺該死的。
后?來白青蒲告訴他,盧十娘那么細(xì)心的人,多年來從來沒有記錯香囊的數(shù)量,送他香囊那次是頭一回。
那天?的香囊,大概是盧晚秋特地為了林愫做的。
盧十娘何其敏感的一個姑娘,即便?真的想要?在花朝送林愫香囊,也不敢做出太明顯的舉動。
只能?假托兄長,編一個“做多了”的借口,順其自然給他們每個人送一個,從而能?夠?qū)⒆约旱挠H手做的物件送到林愫身邊。
對于林愫而言,盧晚秋的身份太特殊了,既是摯友的妹妹,又曾是朋友曾經(jīng)的愛慕之人。
如果是別人對自己藏有這?種感情,他大可嚴(yán)詞拒絕,然后?敬而遠(yuǎn)之。
但那個人偏偏是盧晚秋,他還?要?考慮自己說話的分寸是否拿捏得?當(dāng),不能?太過傷她的心。
盧晚秋在林愫身前站定,雙唇微微蠕動,眼睛逐漸濕潤。
林愫還?緊張地揣摩著她說什么話來的時候,她卻忽然屈膝,跪在林愫面前,用力叩擊著鵝卵石鋪滿的地面。
“晚秋叩謝郎君,為我兄長正名,還?我兄長清白!”
林愫愣了一刻,立刻上前將她扶起來:“十娘,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
盧晚秋當(dāng)然知道,林愫為了給查清當(dāng)年真相,走了多遠(yuǎn)的路,耗費了多長的時間,又費了多少心思?搜羅證據(jù),最?后?才將案子擺到朝堂前。
可以說,如果沒有林愫,盧泳思?永遠(yuǎn)都要?被罵為竊國賊,他們家一輩子都要?背負(fù)危陽淪陷的罪孽。
這?一跪一叩頭,遠(yuǎn)不足以償還?他的恩情。
她避開林愫攙扶的手,自己站起身來,背對著林愫擦拭眼淚。
林愫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便?不說那些容易被誤解的話,讓她自己安靜片刻,隨后?轉(zhuǎn)移話題道:“十娘今后?有何打算?”
盧晚秋回復(fù)道:“兄長不日離京赴任,父親年長,我這?些日子想辦法?延請名醫(yī),治療父親病情,何況……這?次流放,家中年紀(jì)稍長的女長輩都沒能?活著回來,我的堂嫂和姐姐們也都亡故,家中的小姑娘們也需要?有人照料,我就留在盧家,代替我?guī)讉嫂子,照料她們長大。”
流放途中,女犯很容易被其他流民覬覦,或者被好色的官吏看上帶走。
盧家流放十二年,年紀(jì)稍大些的女眷們無?一幸免,盧晚秋的四個堂嫂九個堂姊妹,要?么凌辱至死,要?么不堪忍受折磨自盡。盧家能?夠僥幸回到京城的女孩子,只有幾個流放途中出生,還?沒長成的小姑娘。
如果白青蒲沒有將盧晚秋留在京城,盧晚秋或許也是那些亡魂中的一個。
她幸運,得?以存活下去,盧家小輩們雙肩稚嫩,她得?在他們長大前,挑起家族的擔(dān)子。代替已經(jīng)亡故的長輩侍奉親長,教?養(yǎng)小輩,撐起如今的盧家。
而且,她父親盧定安身體也不好。
盧晚秋的母親病亡與流放途中,盧定安的親生孩子中,還?活著的就只剩下盧晚秋和盧梓了。
兄長不日就要?離京出仕,她必須守在病榻前照顧父親。
盧晚秋今年已經(jīng)過了三十歲,和離那日,她在佛前斷發(fā),發(fā)誓此生不為俗家女,用一生守護(hù)盧家,不再出嫁。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盧晚秋長于深閨,本性柔婉,但事?實上,她的骨子里比任何人都固執(zhí)堅韌。
她愛慕林愫,做到了從一而終,從少女到少婦,家族大起大落,心意也從未改變。此身做不成他的妻子,她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妻子。
她也曾后?悔當(dāng)年沒能?向及時林愫表明心意,導(dǎo)致后?來失去先機(jī),永遠(yuǎn)失去了親口對他述說愛慕的機(jī)會。
她多年來一直在拒絕白青蒲,因為她明白自己的脾性,心如磐石,不可轉(zhuǎn)也。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愛發(fā)自于內(nèi)心,是一個人沒法?控制的。
她也不愿意欺騙白青蒲,也不想逼自己遷就。
其實當(dāng)初,得?知林愫在公主身上屢次碰壁時,她也不是沒有想過為自己爭取一下。
可是當(dāng)她無?意中聽林愫和自己兄長聊起公主時,語氣中充滿了對公主的愛慕,那種期盼和向往,令她完全望而卻步,失去了爭取的勇氣。
她不敢爭,所以她還?是選擇成全他。
歲月匆匆,林愫已經(jīng)成了宮闈之中的郎君,女帝唯一的夫婿,市井間無?不在傳頌著他們恩愛和睦。生育小公主已經(jīng)年滿九歲,玲瓏可愛。看著真是令人羨慕。
她雖心意未平,卻也不會再去肖想什么。
她能?夠做的,就是默默地將這?份心意藏于心底,到老,到死,最?終隨著她的尸身埋藏進(jìn)?棺槨之中。
聽了她的話,林愫點頭:“也好,以后?有需要?,可以隨時入宮找我,你?是泳思?的妹妹,也相當(dāng)于是我親妹,有什么事?開口便?是。”
兩人又說了兩句客套話,終于到了主院,盧晚秋又要?去招待客人了。
分開前,盧晚秋叫住了林愫,真誠地祝賀道:“晚秋祝愿郎君與陛下同心交好,白首不離。”
林愫驚訝她為何突然說這?種話。
盧晚秋笑?笑?,頗為不好意思?地道:“當(dāng)年陛下與郎君的事?,我也有出一份力,郎君被陛下丟出來那份請?zhí)?是我送回去的,說起來我也算是半個媒人,我這?個當(dāng)媒人的,當(dāng)然希望能?夠看到自己一手牽起來的姻緣能?夠好好的。”
……
剛告別了盧晚秋,林愫轉(zhuǎn)頭就被守在墻角處的小兔崽子姜瑤給逮住。
她雙手合抱,像只攔路虎一樣站在路中央,趾高氣昂,鼻孔朝天?,對她爹頗為不客氣。
林愫啞然失笑?,“小祖宗,誰惹你?生氣了?”
“我都看到了!”姜瑤暴戾地指著他道,“你?剛剛怎么和她在說話,這?要?是被娘親知道了怎么辦!”
盧晚秋可是林愫的老情人了!
姜瑤剛剛過來找林愫時,正好看見盧晚秋跪在林愫身前林愫將他扶起來,短短一段路,兩人居然走了老半天?。
姜瑤趴墻角上,爪子抓撓墻壁上的青苔,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滿腦子都是那位在宮中沒有出來赴宴的娘親,生怕她爹在這?里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
林愫笑?著捏了捏她的臉,“我和她說話怎么了,你?對她很不滿嗎?人家還?是抱過你?的。”
說起來這?事?姜瑤更氣,還?不是崇湖案發(fā)生時,林愫一聲不吭就拋下她跳湖,嚇得?她大哭不止,驚厥過度,才讓人家盧晚秋給抱成功了。
一般時候,她可不會讓陌生人抱。而且,那時候她也不知道盧晚秋和林愫之間的往事?!
姜瑤氣得?鼓起兩個腮幫子,林愫越捏越覺得?十分Q彈,手感好極了。
很快他就解鎖了一種新奇的玩法?:戳一下左邊,把左腮的空氣戳到右邊去,又戳一下右邊,把右邊的空氣戳到左邊去。
林愫玩得?樂不思?蜀,以至于沒有發(fā)現(xiàn),那兩個小氣泡越戳越鼓,越戳越鼓,已經(jīng)到了爆炸的邊沿。
然后?,姜瑤小朋友真的炸了,“不要?動我的臉!”
貓咪炸毛時也是會抓人的!
林愫見好就收,不敢在她的雷點上蹦迪。
他收手,想要?改為撫摸她的頭 ,沒想到手還?沒碰過去,姜瑤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忽然拉起他的袖子細(xì)細(xì)嗅了一下,更是怒得?瞪大眼睛質(zhì)問道:“你?還?喝酒了?”
喝醉酒跑去找盧晚秋,罪加一等?!
姜瑤將他整個人推開,“走開,一身酒氣,別碰我!”
話罷,姜瑤還?委屈地掏出隨身攜帶的小絲帕,瘋狂地擦臉上剛剛被他碰過的地方,一副要?和他劃清界限的模樣。
林愫:“……”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林愫嘆了口氣,終于附身,認(rèn)認(rèn)真真地跟她交代道:“阿昭,我和她沒有說什么,她是盧泳思?的妹妹,方才是在感謝我替她哥哥翻案,說的話是基本的人情來往,我可真的沒有做對不起你?娘的事?情。”
姜瑤冷眼看過來,方才最?佳解釋的時間,被他用來捏自己的臉。
現(xiàn)在才知道解釋,晚了!
姜瑤顯然不買賬:“真的?”
林愫拍胸脯保證:“真的。”
姜瑤的拱火能?力是很可以的,當(dāng)即說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既然沒做虧心事?,那你?應(yīng)該也不怕我告訴我娘,我回去要?告訴阿娘,你?和其他女人說悄悄話了!”
“我和她的往事?你?娘都知道,你?娘不會在意的。”
林愫笑?著搖搖頭,心想她可還?真是小孩子心性。
不過之前姜瑤也看他和盧晚秋說過話,怎么也沒見她這?么積極地替她娘找回場子。
林愫想著想著,忽然間笑?不出來了。
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點——這?些天?自己不在,姜瑤和姜拂玉母女間的感情居然突飛猛進(jìn)?,比之前不知道好了不知道多少。
姜瑤親近她娘,自然而然開始努力維護(hù)起他們一家三口的穩(wěn)定來了。
然而,林愫并未感到欣慰,而是先一步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jī)。
林愫清楚,身為父親,哪怕對孩子再好,也比不過母親的舐犢情深。孩子從母親腹中孕育出來,曾與母親相連,天?然與母親親近。
林愫含辛茹苦養(yǎng)大了姜瑤,才換得?她跟自己跟親一些,他一直引以為傲,結(jié)果她娘才花了幾個月,就從自己這?里撬動了墻角。
林愫心臟一跳,猛地意識到,將來有朝一日有人問姜瑤喜歡爹還?是喜歡娘,她會不會和前世那樣毫不猶豫選擇她娘。
想到這?里,他的眼圈一熱,心口卻是一片冰涼。
……
事?實上,姜瑤只是過過嘴癮,警告林愫不要?做出破壞家庭和諧的事?情來。
禍從口出,萬一這?事?真的影響到他們夫妻倆的感情可就不好了。謹(jǐn)慎起見,也沒真敢去告狀。
回宮后?,她也沒忘了給發(fā)財梳毛的大工程,直接跑回東儀宮去了,壓根就沒路過景儀宮大門。
夜幕降臨。
李清嘉隔著屏風(fēng),朝內(nèi)室匯報道:“陛下,殿下用完晚膳,積食困倦,與小貓玩耍少頃后?在毯子上睡去,宮人將其移至床榻,已經(jīng)安然就寢。”
姜拂玉從床榻上支起身子,烏發(fā)順著她的皮膚滑落,好像柔軟的絲綢。
她纖纖細(xì)手,打發(fā)了李清嘉,“明白了,下去吧……”
這?時候,她身后?那人伸手抱住她,才開始拉下她的衣裳,觸碰她的琵琶骨。
“都說了她今晚不會來的,你?怕什么?”
紅紗帳后?,細(xì)絨氈上,無?限繾綣。
女官知曉御榻上云雨將傾,臨走前將門拉上,內(nèi)室安靜無?聲。
燭火響起一聲爆鳴,燈火倒映著兩具交臥的身影。
姜拂玉感受到肩膀上粗重的呼吸,忍不住笑?:“怕,剛剛說害怕的,非要?女官去打探消息,不是你?嗎?”
林愫扭過頭,不說話,從臉到脖子,好幾個紅彤彤的印記,眼尾紅得?快要?滴血。
但是在這?種時候,身為一個男人,怎么能?丟了面子,林愫硬是不松口,嘴硬道:“才沒有。”
姜拂玉依然笑?著,反手握住他的五指,按在床榻上,修長的手臂在床幔上逶迤。
“那我們不提這?件事?了,來說說盧晚秋吧。”
姜拂玉翻身而上,長發(fā)錯落有致地灑了他全身,“你?跟阿昭說,我不在意?”
就算姜瑤不說,她身邊耳目眾多,姜拂玉怎么會不知道?
林愫:“……”
姜拂玉道:“身為君王,你?憑什么覺得?,朕會不在意自己的男人和覬覦他的女人說話?”
林愫凝視著她的雙眸,嗤笑?:“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下一刻,吻落了下來。
“那不然呢?”
……
到了深夜,兩個人都累了,倒在床榻上休息。
姜拂玉把玩著他如竹節(jié)般分明的手指,忽而感覺,感情真是神奇。
或許是覺得?屋內(nèi)闃寂,她轉(zhuǎn)頭看著林愫,拍拍他的臉道:“說兩句。”
林愫仰頭看著床幔,緩緩開口:“我感覺,我們之間,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這?句話,姜拂玉不久前也對他說過。
那時候的她,與林愫相互猜忌。被她接回宮后?,已經(jīng)重生林愫因為上一世姜瑤的死,對她帶著深深的怨恨和敵意。
那時候的她也不解,為什么林愫要?這?樣對自己,是不是憎恨她曾經(jīng)的離去?信任土崩瓦解,感情不復(fù)存在。
可幸好到了最?后?,他還?是愿意對自己保留最?后?一絲信任,愿意向自己澄清一切。
林愫說他們不一樣,不僅是和年少時的不一樣,也是和林愫剛剛回宮時候的針鋒相對不一樣。
這?些日子,他們聯(lián)手做了那么多事?情,殺了那么多人,拼命地彌補(bǔ)前世的錯漏,如今總算能?夠緩和下來。
在揭開所有的不堪后?,比之從前,更加親密無?間。
林愫說道:“你?是阿昭的母親,當(dāng)年我眼睜睜地看著,為了讓她降世,你?吃了多少苦頭,我從來都不相信你?會害阿昭。”
姜拂玉忽然起身,“可是我沒有照顧好她,阿昭的死責(zé)任在我,我自己都會憎恨自己,你?就算恨我……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
林愫伸手輕輕地指向她胸口的某個位置,“前世因,前世了,你?已經(jīng)償還?過一次了。”
姜拂玉沒有當(dāng)初的記憶,只能?通過他述說的只言片語,推斷出前世發(fā)生的事?情。
她看著他所指的地方,微微一愣:“當(dāng)年你?刺我一刀的地方,是這?里嗎?”
林愫曾經(jīng)說過,當(dāng)初他氣上心頭,在阿昭的靈前,將匕首扎進(jìn)?她胸口。
他控制住了力度,那一刀并不致命,但刀刃逼近心口,動輒牽動心臟。
回想起那時候的事?情,林愫無?奈苦笑?,“因為我想要?讓你?嘗嘗痛徹心扉的感受。”
姜瑤躺在靈床上,渾身上下是無?法?修復(fù)的傷口,羸弱又蒼白。
他看到他的珍寶成了這?副模樣,腦子一片空白,怒不可遏,身為父親的本能?令他失去理智,不顧一切向她的母親問責(zé)。
彼時,失去了唯一女兒的姜拂玉一夜白頭,滿鬢繁霜,在眾侍從的驚叫聲中,呆滯地看著刺入心口的刀刃,淚如雨下。
她撕心裂肺地對他道:“你?為什么不殺了我?你?為什么不直接殺了我!”
……
姜拂玉笑?了,重新躺了回去,“就一刀怎么夠?”
“這?一世,還?得?好好地補(bǔ)償你?們父女倆,為你?們做牛做馬,不是嗎?”
林愫也笑?:“怎么做牛做馬?”
姜拂玉翻身下榻,在書桌上摸出一卷黃絹,一把砸他臉上。
“這?不就是做牛做馬,知道為了這?玩意,我跟中書省那群老賊吵了多久嗎?”
林愫把東西從臉上扒拉下來,在燈火下細(xì)看。
他怔住了。
那封封后?的詔書,已經(jīng)蓋好了御印,只待頒布。
第76章 墨色
眨眼間酷熱的暑氣漸漸從大地上褪去, 很快過了處暑,初秋的?風(fēng)吹到了關(guān)中。
姜拂玉與林愫兩個人忙碌了差不多一整個夏季,聯(lián)手將朝廷內(nèi)外?整治得煥然一新。
等宮闈從禁閉中開放, 朝臣們終于回過神來,忽然發(fā)覺,姜拂玉手里的權(quán)利似乎更加牢固了。
姜拂玉以前明明說好了不整治的李家, 結(jié)果?“君”不厭詐,轉(zhuǎn)頭就把人家家族手上所有要職挨個擼了下來,換成?了她?自己的人或者忠于君主的純臣。
李家人為了保命,一動不動裝死?,壓根不敢在姜拂玉面前蹦迪。
而且,姜拂玉借著收拾間諜的?事借題發(fā)揮, 編制各種借口,趁機(jī)處置了那群對她?有偏見的?官員。
一番大整頓后,朝中官位空缺,于是升的?升,補(bǔ)的?補(bǔ), 朝廷人員大變動。
在女帝操控下, 還進(jìn)行了一波明升暗降,朝中的?絕大多數(shù)年長的?臣子都被安排到了一些看起來官職高但沒點屁用的?官位里, 跟告老沒什么區(qū)別。
這些老臣自詡歷經(jīng)三朝,除了資歷深外?沒啥本事, 還磨滅了年輕時?候想要報效國家的?心。
年紀(jì)太大,太德高望重的?人對于帝王而言總是礙手礙腳。他們威望深重, 若真較量起來, 姜拂玉還不能直接和他們硬掰。
姜拂玉逮住了這么好一個機(jī)會?,當(dāng)然要趁著這個空檔把他們挪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去。
中書省, 尚書省及其?六部官員大部分都換成?了年輕的?面孔,他們都將是未來的?國之棟梁,有他們在,整個朝堂氣?象煥然一新。上朝的?時?候姜拂玉在御坐上抬眼望去,整體精神面貌好了不知道多少。
甚至……這次朝廷大洗牌中,女官署里一些表現(xiàn)優(yōu)秀,有才干的?女官也?得以?入朝,授予官位。
而此前,她?們僅僅只能處理一些內(nèi)宮事務(wù)。
所有人都知道,南陳要變天了。
在這個時?代,實現(xiàn)男女的?平等難比登天。
姜拂玉的?登基,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凡先帝是個正常人,或者留下皇子,姜拂玉的?自身能力稍稍差一點,朝臣都不會?同?意女帝登基。
即便朝臣允許女帝登基,姜拂玉也?處處受制,她?即便想推動男女平權(quán),卻難以?改變舊制度。
因?為多年來,這天下的?執(zhí)政者都是男子,他們居于高位,長久地享受著世俗賦予的?權(quán)利,他們習(xí)慣了成?為既得利益者,當(dāng)然不會?愿意讓利于女子,哪怕那是他們自己的?母親、姊妹、妻子、女兒。
他們也?許愿意承認(rèn)女子的?優(yōu)秀,卻這些優(yōu)秀,大概只局限于打理宅院、刺繡女紅、琴棋書畫等等,一旦涉及科舉念書朝政,和他們男人建功立業(yè)相同?的?領(lǐng)域,他們才不會?愿意讓她?們加入進(jìn)來,和自己分一杯羹。
如果?她?們才能越過自己,還會?令自己丟臉,被恥笑說“連女子都不如”。
所以?他們不給女人參加朝政的?機(jī)會?。
低情商的?到處宣揚”女子無才便是德”,高情商的?美?其?名曰“女子本弱,和男人一樣進(jìn)入朝堂,文爭武斗,遲早會?被別的?男子生?吞活剝,身為嬌花,她?們本來就應(yīng)該被好好地保護(hù)在內(nèi)宅中”。
然后心安理得地將女子豢養(yǎng)為自己的?寵物,讓她?們將生?死?榮辱牽系在自己身上,自小教導(dǎo)她?們,讓她?們認(rèn)為判定一個女子命是否好的?方式就是投了個好爹、嫁了個好丈夫、生?了個好兒子。只有家族親人中有男子成?才,才能夠給她?們帶來榮耀,從而抹去了她?們獲得功績的?其?余途徑,一生?依賴男子,輔佐家族男丁,以?滿足他們的?虛榮心。
改制,并非一蹴而就。
朝廷中人皆是男子,女帝一人之力,難以?撼動大山。
那就鈍刀割肉,慢慢磨。
姜拂玉登基后,先是建立女官署,讓世族女子入宮內(nèi)處理內(nèi)宮事務(wù),任中書舍人、起居官,做天子近侍,替女帝整理朝政文書。
朝臣雖有所反對,但也?捏著鼻子認(rèn)了,并未激烈反對。
畢竟在女帝最?初的?布局下,女官們還是無法?真正走進(jìn)朝堂,議論外?朝政務(wù),她?們尚且不能和朝廷上的?他們平分權(quán)勢,爭論廝殺,再這么折騰也?不過只是內(nèi)宮婦人。
殊不知,棋局漸漸開始。
自古歷來,變法?革新者需要有不屈的?毅力,還需要有著驚人的?耐心,更需要對時?局的?精準(zhǔn)判斷。
多年來,女官們經(jīng)手的?文書無數(shù),已經(jīng)漸漸熟知政務(wù),明白朝堂運作的?那一套流程。
聰明一些的?,連帶著朝廷派系爭端,朝臣之間算計的?哪點小心思也?摸得七七八八,已經(jīng)基本準(zhǔn)備好了成?為一位朝臣。
而女帝,也?伺機(jī)等候著一個機(jī)會?。
朝臣們在官職變動中手忙腳亂,女帝政權(quán)穩(wěn)固,而新提拔上來的?官員尚未站穩(wěn)腳跟,女帝的?棋局合攏,將女官們打包送進(jìn)朝廷。
從今往后,女子開始真正參與政務(wù),與男人并肩,共謀國事。
……
徐芳菲離開景儀宮那日,特地來景儀宮向姜瑤告別。
她?不日就要前往戶部就職,擔(dān)任度支司一職。
這個職位算是很好的?起點,而且徐芳菲年紀(jì)還小,今后必然有大作為。
她?真的?很受姜拂玉的?看重。
她?看著姜瑤的?小臉,有些傷懷地說道:“要是離開了皇宮,以?后可就不能時?常看到殿下了。”
“沒事的?,徐姐姐,”姜瑤將一杯桂花蜜茶遞給她?, “以?后有空,記得常來我宮里,我請你喝茶!要是有人欺負(fù)你,你也?可以?來告訴我,我?guī)湍阋黄鹆R她?。
官途坎坷,可比不得景儀宮悠游自在。
今后要面對的?,就是腥風(fēng)血雨。
徐芳菲作為第一批走上朝堂的?女官,必然將要走前人從來沒有走過的?道路,這條路未經(jīng)開拓,荊棘遍地,摸黑前行。
她?不可避免地要遭人非議,被人攻擊,謾罵,甚至……有可能會?被暗害。
但是徐芳菲可沒有想那么多,就如同?她?本人性格就是個大大咧咧的?小甜妹,整天笑嘻嘻的?,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今后的?事,今后再說。
她?和姜瑤也?混成?了半個朋友了,她?心安理得接過姜瑤為她?端來的?茶,抿了一口,發(fā)覺竟然是甜的?,驚訝道:“殿下還是喝蜜花茶嗎?”
見姜瑤轉(zhuǎn)過頭來,她?連忙解釋:“我沒有嘲笑殿下的?意思,只是殿下總是被郎君和陛下照顧得很好,前些日子還聽郎君囑咐下人將最?好的?蜜糖給殿下送來,為人父母,無論子女年紀(jì)多大,也?總是喜歡把他們看成?孩子,只是,這甜茶畢竟是小孩子喝的?,殿下年紀(jì)大了,也?不能一直喝下去,總要學(xué)著喝別的?茶的?。”
姜瑤悠悠地喝著茶,不緊不慢地道:“誰說年紀(jì)大了就不能和甜茶,蜂蜜養(yǎng)生?,我娘也?可以?泡著喝呀。”
這一世,林愫姜拂玉都特別寵著她?,把她?越養(yǎng)越回去,反倒比以?前更像一個小孩子。
她?爹還美?其?名曰:“挺好的?,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樣子!”
成?長總會?不期而至,你永遠(yuǎn)沒有辦法?預(yù)料明天會?發(fā)生?什么。
在長成?大人之前,不妨安心地享受著年少,享受著躲在父母的?羽翼下無憂無慮的?時?光。當(dāng)命運的?齒輪轉(zhuǎn)到應(yīng)有的?時?刻,再走下一步。
她?喜歡喝甜茶,有甜茶喝的?時?候,就喝甜茶,等到哪天忽然間不喜歡了,或者不能喝了,再換別的?茶也?不急。
姜瑤伸出手,想要去抓握空氣?中飄散的?塵埃,又散成?五指,在徐芳菲面前晃動,“徐姐姐,你這是擔(dān)心我吃太大甜的?爛牙嗎?”
“放心吧,我可是一天漱口不下五次,絕對才不會?爛牙!”
徐芳菲放下茶杯,“知道了,小公主,你愛喝就喝。”
“姐姐你也?喝多點,將來可有的?是你喝濃茶的?時?候。”
畢竟進(jìn)了朝堂,熬夜可是經(jīng)常性事件。姜瑤已經(jīng)預(yù)料到徐芳菲頂著黑眼圈,瘋狂灌濃茶的?場面了。
徐芳菲笑了,“那我可要多喝幾?杯了!”
……
徐芳菲正式出仕后,景儀宮的?御前女官再次換人。
來的?人女官名叫云思慧,她?是御史中丞的?夫人,一位三十余歲的?端莊婦人。
她?性格沉穩(wěn),一舉一動恪守禮制,把姜拂玉的?文書打理得井井有條。只是比起徐芳菲,這位女官的?性子未免有些無趣。
姜瑤最?近去景儀宮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姜拂玉總是時?而凝視著云思慧忙碌的?身影,目光有些恍惚。
姜瑤追隨她?的?目光片刻,忽然發(fā)現(xiàn),云思慧的?身影竟然和白茵有些像。
都是一樣沉穩(wěn),不茍言笑。
假如白茵還在,沒有背叛姜拂玉,恐怕此時?被送出宮去的?女官中,也?會?有白茵吧?
白茵是害過姜瑤的?人,但姜瑤從來不在姜拂玉面前說她?什么壞話,或者埋怨什么,襄陽王也?一樣,因?為姜拂玉對他們,是真的?有過感情。
他們已經(jīng)死?了,姜瑤哪怕再怎么咒罵他們,他們也?聽不見,最?后傷的?只有她?老母親的?心。
云思慧始終不是白茵。
云思慧才在景儀宮當(dāng)值沒幾?天姜瑤就發(fā)現(xiàn)——她?這個人其?實很有個性,表面上看起來想白茵,然而實際上與白茵幾?乎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
一言以?蔽之,就是:演。
她?只有在當(dāng)值的?時?候一絲不茍,但是一下班換下官袍,她?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嘴角的?笑意根本掛不住,和在景儀宮時?幾?乎是完全兩張面孔。
她?不是不愛笑,只是不愛在宮里笑。
姜瑤曾經(jīng)偶遇云思慧休沐日下值出宮,直接駕馬驅(qū)馳在出宮道上,飛奔回家。
見了姜瑤,頗為不好意思地下馬,行禮時?又恢復(fù)了那副端莊嚴(yán)肅的?面孔:“殿下安好。”
姜瑤:6
果?然是將工作生?活完美?區(qū)分開來的?表情管理大師。
但是姜瑤從領(lǐng)導(dǎo)者的?角度看這種員工,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于是當(dāng)時?姜瑤就問她?:“云大人如此戀家,為何?要入宮為女官?”
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既然對公司有意見,為什么還要來上班!”
云思慧誠懇說:“微臣家境貧寒,需要朝廷俸銀,養(yǎng)活一家老小。”
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要不是我上有老下有小,房貸沒還車貸沒交,銀行催款物價上漲我要是有錢干嘛還來上這個b班。”
姜瑤:“……算了,你走吧。”
曾經(jīng)的?打工人不為難打工人。
……
這次的?朝廷官位變動也?輻射到了謝家身上。
謝家清流門第,是妥妥的?純臣。
這些年,謝知止的?忠臣與剛直姜拂玉看在眼里。
謝蘭修他爹在這次調(diào)動中被女帝直接提到了尚書令的?官位,執(zhí)掌尚書臺,統(tǒng)御六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quán)傾天下。
收到晉升令,謝知止和英國公都很是意外?。
事實上,謝知止即便政績斐然,但是資歷擺在那里,他若是想要站到尚書令這個位置,還得在朝熬個幾?年。
姜拂玉這樣做,更多的?是要還謝家前世的?人情。
上一世姜瑤被冤枉的?時?候,身為刑部尚書的?謝知止,是第一個站出來,替姜瑤辯護(hù)的?。
那時?候朝臣都將謝氏一族打為所謂“儲君黨”,事實上,真正的?“儲君黨”只有謝蘭修一人,謝知止只是最?純粹的?忠臣,見不得儲君被奸佞殘害罷了。
謝知止配得起這個官職。
……
宮闈解禁后,謝蘭修又能和從前一樣,穿行于內(nèi)宮之間。
只不過,他不再去文庫,而是來東儀宮,姜瑤的?書房。
東儀宮書房大,空著也?是空著。
姜瑤在直接跟謝蘭修說,讓他以?后留在東儀宮書房編寫他的?《南陳史》,別去文庫了。
文庫冷清,連如廁都要跑十萬八千里,也?不知道以?前謝蘭修是怎么憋住的?,怎么比得過她?的?東儀宮舒服?
差生?文具多,這話說的?就是姜瑤,她?的?書房是精裝過的?,格局寬敞,光線明亮,文房四寶一應(yīng)俱全,還有奴仆若干伺候,隨時?有蜂蜜茶點心端上。
最?重要的?是,還有貓貓!
小發(fā)財最?喜歡的?地方就是書房了,姜瑤給它驚喜搭建的?貓窩都不愛躺,就愛躺書架的?間隙。
起初,姜瑤也?搞不懂它為什么會?這么鐘愛書房,直到她?多次撞見書架間傳來窸窸窣窣聲,然后小貓咪飛速掠過書架,然后神氣?地從墻角叼著一只碩鼠出來,姜瑤終于悟了。
原來是書房里書架雜亂,鮮少有人打理,從而導(dǎo)致老鼠繁多,小發(fā)財在這里吃自助餐吃得賊快樂了。
說遠(yuǎn)了……東儀宮距離文庫也?不遠(yuǎn),謝蘭修如果?需要什么資料,直接過去翻找也?很方便。
謝蘭修沒有拒絕。
倒不是因?為東儀宮條件好,有點心茶水,有貓貓,只是因?為……這里有姜瑤。
不過這個原因?,他藏在心里,沒敢跟姜瑤說。
謝蘭修來東儀宮的?這些時?日,大部分時?間都是安靜規(guī)矩地坐在姜瑤的?書案前,翻書或者寫字。
姜瑤的?桌案與他與他面對面拼在一起,在窗前陽光下,對著字帖跟他一起練字,或者翻看女官從景儀宮那里謄抄過來的?奏折,學(xué)習(xí)姜拂玉批閱奏章的?方式。
有時?候長風(fēng)從窗隙吹進(jìn),翻動紙頁,莎莎作響,抬頭便能窗外?搖曳的?樹枝形成?交錯的?光暈,宮闕琉璃瓦碎金,知了聲聲響,麻雀歸巢。
每當(dāng)?shù)搅诉@個時?候,姜瑤很容易恍惚。
她?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一切美?好到宛如上一世……甚至,比上一世還要好。
還有小貓簇?fù)碓谒麄兊?腳下,安靜地舔毛。
只不過,她?知道,這平靜的?一幕能夠持續(xù)的?時?間不多了。
——倒不是如同?上一世那般被猝不及防地打斷,而是……
現(xiàn)在姜拂玉和林愫還在忙著別的?,沒能顧得上她?學(xué)習(xí)的?事,她?另兩個伴讀暫時?還沒入宮,所以?東儀宮此時?暫時?只有她?和謝蘭修兩人。
人多了就會?吵鬧。
其?實,如果?讓姜瑤自己來選伴讀,她?只想要謝蘭修一個就夠了。
她?不想要別的?人來打攪他們兩人。
謝蘭修抬頭翻書間隙,忽然發(fā)現(xiàn)姜瑤握著筆,紙上的?字跡卻是歪歪斜斜,眼睛凝不起光 ,一看就是走神了。
他在姜瑤面前招手,“殿下,殿下?”
“唉?”光影在眼前交錯躍動的?瞬間,姜瑤回過神來,像是擔(dān)心被發(fā)現(xiàn)什么她?連忙轉(zhuǎn)移話題:“你哥那外?傷藥做得怎么樣了?”
姜瑤本該每隔幾?天就去盯謝鎏進(jìn)度,可是自從謝蘭修又能入宮以?后,姜瑤發(fā)現(xiàn)自己每天在宮里就能看見謝蘭修,失去了去謝府的?興趣。
加之現(xiàn)在天氣?炎熱,出門一趟得出不少汗,她?不想折騰,開始偷懶,不僅一連十幾?日沒有去謝府,還想到了運用線上遠(yuǎn)程監(jiān)督——
讓謝蘭修負(fù)責(zé)幫她?監(jiān)督他哥干活,隔幾?天匯報他哥的?工作進(jìn)度。
作為二十四孝好弟弟,謝蘭修堅定貫徹落實先君臣后兄弟,為姜瑤辦事,如實地匯報兄長的?籌謀工作,絕不瞞報任何?行程:“前兩日,兄長將傷藥置于小瓶中,稱為外?傷良藥,包治百傷,在街市上免費發(fā)給路人試用。”
“有人用藥后渾身紅疹,甚至出現(xiàn)心衰之兆,兄長今日去街上時?,被當(dāng)成?騙子,被當(dāng)眾扔菜葉。”
姜瑤:“……”
姜瑤說:“這分明是過敏呀,青霉素過敏很正常,你兄長是學(xué)生?物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把藥給人家時?候,就沒提前叮囑要謹(jǐn)慎使用嗎?”
謝蘭修早就習(xí)慣了姜瑤有些奇怪的?說話方式,他直接略過他聽不懂的?,抓住他能夠聽得懂的?。
“兄長當(dāng)時?跟路人說了,此藥要慎用,結(jié)果?大家一聽是免費的?,全都上來哄搶,他攔都攔不住,壓根沒人聽他講話。”
姜瑤:“……然后呢?”
“兄長改日打算漲價試試,他認(rèn)為,萬惡之源在于免費,不免費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姜瑤心想,果?然,他們穿越過來的?人,智商都不怎么樣。
起碼謝鎏還在努力,姜瑤隨了他去,不再發(fā)問。
反正他能按時?交成?果?就行了,過程不重要。
姜瑤把書從桌子上搬下來,把棋盤鋪開來,“看字的?時?間長了,眼睛有點累,蘭修別寫了,我們來玩五子棋吧!”
姜瑤讓人一起把茶水點心端上來,和謝蘭修下起了五子棋。
這種玩法?還是姜瑤教他的?,沒有任何?技巧,全靠靈機(jī)一動。
兩人玩的?次數(shù)多了,也?覺得沒意思,姜瑤也?開發(fā)出了新花樣。
片刻后,兩個人原本白花花的?臉上全是黑乎乎的?墨。
姜瑤輕輕地晃動著毛筆,在謝蘭修臉上游走,落下一劃,還未起筆,就勾起了微笑。
謝蘭修眨了下眼睛,姜瑤連忙到。
“等等,別動,歪了就不好看了!”
畫完最?后一筆,姜瑤洋洋得意道:“絕世神作!”
謝蘭修下意識地想要摸摸臉上的?墨跡,卻被姜瑤攔住了。
“蘭修不準(zhǔn)動!”
方才姜瑤和他約定,誰輸了,就在對方臉上畫一筆。
姜瑤落筆極細(xì),像是在書寫瘦金體一樣,每次謝蘭修輸了,她?都輕輕一勾。
也?不知道輸了多少次,謝蘭修的?臉已經(jīng)被畫全了。
謝蘭修頂著一臉的?墨問她?:“殿下在我臉上畫了什么?”
“猜呀?”姜瑤瞇著眼睛微笑,眼光中帶著欣賞,像是頗為滿意自己的?杰作。
謝蘭修眨眨眼,“殿下不會?是在我臉上畫王八吧?”
“怎么可能呀?”
姜瑤輕輕地捏了捏他沒有沾到墨跡的?那部分臉,“蘭修才不是王八,我才不舍得在蘭修的?臉上畫王八。”
謝蘭修似乎是真的?好奇,起身就想要去找銅鏡。
“站住!”
意識到他要做什么后,姜瑤匆忙起身,跨過桌案去拉住謝蘭修,“不可以?不可以?,蘭修不可以?看。”
謝蘭修一愣,姜瑤倒像是真的?急眼了,他們兩個人的?桌案本就拼在一起,姜瑤整個人都踩在了案上,一只腳踩著一張桌子,黑白棋子被震得撒落一地。
她?抓緊了謝蘭修的?衣領(lǐng)了,整個人都快要傾倒下來,爪子按在墨硯上,然后一手黑糊糊的?邪惡之爪出其?不意地朝謝蘭修臉上拍去。
明明是她?在人家臉上圖案,但又不敢讓人家看。
謝蘭修瞪大眼眸,心里怦怦亂跳,整個人跪坐在竹席上不敢動,瞳孔中倒映著的?全是姜瑤放大的?面孔。
她?展開爪子按在謝蘭修臉上,左邊蓋個章,右邊也?來一下,用新墨覆蓋她?之前留下的?痕跡。
她?盯著他的?臉仔細(xì)端詳了半天,確定再也?看不清她?在五子棋盤上拼殺,換來機(jī)會?在他臉上一筆一畫精心拼湊而成?的?痕跡時?,才放開謝蘭修,起身從桌子上下來,拿起手帕擦手。
“好啦!”
還沒擦干凈,忽然間虎軀一震,有個龐大黑影將她?覆蓋。
她?一抬頭,謝蘭修瞇著眼睛朝她?微笑,笑得那樣好看,睫翼的?陰翳蓋住他的?眼眸,看起來怎么有點陰森森的??他就這樣眉眼彎彎地朝她?伸出手……掌心全是墨。
發(fā)財嗷嗚一聲,小貓通人性,也?察覺到他們的?爭執(zhí),生?怕那骯臟的?墨沾到自己高貴雪白的?細(xì)毛上,飛速從他們腳邊溜走。
魔音在耳邊縈繞:“殿下……”
姜瑤心臟咯噔一下,爪子一松,手帕掉落在竹席上。
他竟然膽敢反擊!
……
片刻后,兩個人分別頂著兩個大爪印在水盆邊上面面相覷,鼻尖上掛著水滴。
他們意識到一個十分嚴(yán)重的?問題。
姜瑤用來寫字的?墨全都被林愫換成?了徽墨,徽商走南闖北信譽極佳,此墨昂貴,質(zhì)量上乘,不易掉色,而且……居然洗不了!
如果?畫在其?他地方還好,可偏偏,沾在臉上!
第77章 祓禊
“……”
“……”
“…………”
姜瑤捏著小銅鏡, 一邊端詳著自?己的容貌,一邊十分寬宏大度地對著坐在桌子對面的兩人表示:“想笑就笑,我絕對不會生氣的, 一點也不會生氣的……哦!”
可她的表情是黑的,臉也是黑的,大有“你們?nèi)绻倚? 那我就和你們斷絕父女/母女關(guān)系”的意思。
那兩個漆黑的巴掌印占據(jù)了她整張小臉,即便她現(xiàn)在的表情極其嚴(yán)肅,但是嚴(yán)肅中始終帶著一絲滑稽,想要?憋笑真?的很難。
林愫被姜拂玉托著腮看了半天,天地良心,他們發(fā)誓自?己真?的不想笑。
桌子底下, 兩個人一直死死掐著對方的大腿肉,用痛苦來麻痹呼之欲出的笑意?。
雖然姜瑤年紀(jì)那么小,但是小孩子也是要?面子的。
身為父母,更要?給予孩子相應(yīng)的尊重,千萬不能嘲笑孩子, 打擊孩子探索這?個世界的好奇心……
……除非忍不住。
“……噗嗤”一聲, 不知道是誰先破功,發(fā)出第一聲笑。
然后地崩山摧, 笑聲宛如洪水般涌出,頃刻間, 整個殿內(nèi)回蕩著兩人響亮的笑聲。
林愫和姜拂玉真?的再?也忍不住了,放下了碗和筷子, 拍著桌子大笑起來。
他們發(fā)誓, 他們只是想起了一些愉快的事情,絕對沒有嘲笑姜瑤的意?思。
絕對沒有!
可是姜瑤小朋友似乎誤解了什么。
“啪”姜瑤把銅鏡倒扣在桌子上?, 掉頭就走?。
“等等,阿昭!”
林愫連忙跑過去?,趕在姜瑤出門前把她給拉了回來,恭恭敬敬地請回桌子上?去?,“飯還沒吃你要?跑哪去??”
姜瑤扭過頭,不看桌子上?那飯菜,一字一頓地道:“不吃了,我飽了!”
林愫發(fā)現(xiàn)她的腮幫子有點鼓了,眼?角小珍珠要?掉不掉,明白?姜瑤即將?生氣的象征。
不僅生氣,她好像還帶著點委屈。
林愫連忙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撫道:“謝家?三郎君也真?是的,阿昭胡鬧也就罷了,三郎君怎么也應(yīng)該是識得分寸的,怎么能跟著阿昭胡鬧,應(yīng)該制止阿昭才是,看這?墨,弄得滿臉都是,這?讓阿昭這?么出去?見人呀……”
雖然他嘴上?是這?樣念叨著的,但是他心里可清楚了,謝三郎君秉性純良,端莊守禮,如果沒有人指使,絕不會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肯定是姜瑤先招惹人家?的,不然人家?也不至于糊她一臉墨。
林愫指尖劃過姜瑤眼?角,替她把小珍珠收拾干凈。
看著這?一臉黑,林愫心想可惜了他送去?東儀宮的那塊好墨,早知道這?小兔崽子不識好貨,隨意?揮霍,他就不應(yīng)該給她用好墨。
他俯下身來,指尖發(fā)力,使勁摳了摳姜瑤的臉,姜瑤的皮膚都被他搓得有點紅了。
“疼!”
姜瑤的眼?里已經(jīng)是汪洋了。
聽?到她叫喚,林愫連忙收手。
即便使勁搓,他也就只能磨掉最外面的一層墨,還有一部分滲進(jìn)了皮膚的肌理中,完全沒辦法摳出來。
林愫轉(zhuǎn)頭看向姜拂玉,擺了擺手,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
姜拂玉也收住了笑容,喝口茶緩緩。
她看林愫蠻力搓都搓不掉,只能換一種方法,便旁邊提議道:“要?不把醋拍臉上?試試,聽?說用醋能消除墨水。”
姜瑤癟起啦小嘴,摸了摸臉蛋說道:“醋味難聞。”
姜拂玉和林愫默然對視,都能從對方眼?中看到無奈。
調(diào)皮搗蛋把墨水弄臉上?的是她,嫌棄醋味難聞,不愿意?用醋敷臉消除印記的也是她。
最后因為頂著兩個大黑印,不堪嘲笑,自?己一個人生悶氣的也是她。
這?位小公主的脾氣……可真?是難伺候。
姜拂玉和林愫都是脾性頂好的人,也不知道這?位小公主是繼承了誰。
但她再?這?么脾氣不好,也是親生的,還都是他們兩個給慣出來的,他們也算是自?食其果。
林愫吸了口氣,說道:“那讓人把醋加到溫水里,味道會淡去?很多,就洗一下,很快的,阿昭忍忍就過去?了。”
姜拂玉也附和:“總要?試試的嘛,洗完臉后可以用蘭花熏染一下,不會留下太?多味道的。”
姜拂玉又想起了什么,提醒道:“而且阿昭可別忘了,秋日祓禊就快要?到了,阿昭不會想頂著兩個大巴掌出現(xiàn)在群臣面前吧?”
他們都這?樣輸了,姜瑤只能勉強(qiáng)點頭,“好吧,敷臉就敷臉。”
用膳過后,林愫和姜拂玉就讓人捧來個洗臉盆,用醋給她擦臉。
醋還是有點用處的,只不過擦臉的過程艱難了一些。
林愫和姜拂玉一人負(fù)責(zé)擦一邊,埋頭就是一頓猛搓。
兩人剛開始動作都還很溫柔,可是他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溫柔沒有用,還是得用力搓。
也不知道搓了許久,姜瑤感覺到她的皮都快要?磨掉了一層,整張臉都麻木了。
細(xì)嫩的皮膚那里承受得住磋磨,被搓得紅撲撲,火辣辣生疼。姜瑤發(fā)誓,她這?輩子都不要?玩墨水了。
搓完臉后,兩人開始搓她的爪子,比起臉上?的烏印,她的手才是重災(zāi)區(qū),指甲縫里浸滿了墨,深入肉里。不過比起臉,手到底沒有那么重要?,放到最后才處理罷了。
雖然到最后都沒能完全洗干凈,但是在夫妻合力一頓猛搓下,姜瑤的皮膚終于白?了許多,黑印也變成?了淡灰色的印子,也算是有個人樣了。
林愫收了個尾,用干凈的溫水沖去?醋留下的氣味,又在她臉上?敷上?保養(yǎng)皮膚的藥膏。
“現(xiàn)在顏色已經(jīng)淡了,阿昭回去?養(yǎng)養(yǎng),剩下的,再?過幾天自?然而然會褪掉。”
……
朝廷發(fā)生變動之時,內(nèi)宮也在發(fā)生變動。
姜拂玉為了防止好不容易才打理得干干凈凈的宮中再?出現(xiàn)間諜或有人生事,將?前朝留下來的太?妃全部被遷到城外行宮。
宮里的主位除了東儀、景儀、鳳儀三宮,別無他人。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nèi)皇菍m闈的主人,也將?是這?天下的主人。
沒有人能夠阻攔姜拂玉冊封林愫為皇后。
各方幾乎達(dá)成?共識,林愫將?會成?為南陳的皇后,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而這?一日,伴隨著秋日祓禊一同到來。
在南陳的傳統(tǒng)之中,秋分時節(jié),家?家?戶戶會祭祀谷神,感恩上?天賜予豐收,讓人們能夠豐衣足食。
而在同一日,君王也會帶領(lǐng)百官出城在渭水河畔行祓禊之禮,這?便是南陳的秋日祓禊。
隨著皮膚的新陳代謝,在秋日祓禊之前,姜瑤臉上?的墨跡終于完全清除,恢復(fù)成?白?凈的模樣。
秋風(fēng)陣陣,裹挾著西北的寒流,迎面吹來,姜瑤被風(fēng)吹得身子一抖,緊了緊身上?的衣袍,將?自?己裹得更嚴(yán)實些。
她哆嗦著想,天氣怎么變得這?么快,明明前一陣子,她還在屋里吃冰,轉(zhuǎn)眼?間氣溫驟降,尚衣局給她準(zhǔn)備的這?身厚禮袍甚至都無法抵御寒流了。
加上?祭祀時,她的頭發(fā)被全部梳起,露出瑟瑟發(fā)抖的脖頸,她甚至都不能用自?己身上?自?帶的毛來御寒。
姜瑤低頭看著自?己衣服上?的繡紋,那是金色的稻穗,寓意?五谷豐登。
水邊祭祀,禮節(jié)繁瑣而甬長?,就好像姜瑤上?輩子開的年級大會一樣,從校長?、教導(dǎo)主任、教師代表、學(xué)生代表逐一講話,只不過講話的人換成?了各品階的禮官罷了,全都在念念叨叨著一些姜瑤聽?不懂的咒語。
姜瑤腦子被咒語攻擊得昏昏沉沉,可她的位置偏偏還站在百官之前,身后黑壓壓的官員無數(shù)雙都在盯著她,她壓根不敢瞌睡,甚至不敢有太?多小動作,硬生生梗著脖子、挺直腰脊地熬著。
終于,熬到了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
姜瑤抬眼?望去?,巫師們帶著奇怪的面具,在搭建的高臺之上?跳著奇形怪狀的儺舞,伐鼓淵淵,古老的祭祀樂奏響,巫師們伸展著一雙雙修長?的手臂,在空中劃過復(fù)雜的動作,華麗近妖的長?袍在地上?拖曳,光彩艷麗,絢爛奪目。
姜拂玉一身玄色冕服,衣擺如魚尾一般在身后蔓延開來,冕鎏下,她目光如火,手捧一束稻谷,高高在上?,恍若神明。
儺舞為她開路,姜拂玉步步走?上?高臺,巫師們漸漸散開,舞姿變緩,最后匍匐在地。
站在高處的女君抬眼?望向奔流先前的渭水,念叨祝詞,隨后高舉雙手,將?稻谷撒入無邊無際的秋水之中。
祭祀禮成?。
但今日要?做的事還沒完。
渭水祓禊之后,趁著文武百官都在,全部人都前往回太?廟祭祀先祖。
這?個環(huán)節(jié)是今年臨時加的,往年都沒有。
之所以加進(jìn)去?,是因為兩件事。
第一,帶著姜瑤祭拜先祖,將?她的名字刻入皇家?玉碟中。
這?件事情本?來在姜瑤回宮的時候就該做的了,可是后來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導(dǎo)致姜拂玉一直沒能騰出時間來,這?件事拖延了太?久。
名字入了皇族玉碟,姜瑤就是正式的姜氏子孫,南陳公主。
第二,女帝頒詔,冊封姜瑤為儲君,居?xùn)|儀宮。其父林愫為中宮皇后,母儀天下。
為此,女帝大赦天下。
姜瑤冊封次日,姜拂玉又下詔,征崇湖學(xué)宮夫子為儲君太?傅,負(fù)責(zé)教導(dǎo)儲君。
同時,詔書下達(dá)至尚書令謝府、陽城公主府、以及京中的上?官家?,令謝家?第三子謝嘉,陽城公主之女蘇培風(fēng),皇商上?官氏嫡子上?官寒,入東儀宮為儲君伴讀,陪伴公主學(xué)習(xí)。
第78章 親生的
謝家人在圣旨下來之前就已提前知曉了消息, 況且謝蘭修這些日子一直在宮里陪姜瑤學(xué)習(xí),早就相當(dāng)于是姜瑤的?伴讀了。
這道圣旨,不過是走走流程。
謝蘭修也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 從謝家搬出去。他的行李不是特別多,就只帶了平時?穿的?常服,還有?一部分?書。
圣旨中?表明白, 伴讀可以隨身十位仆從?,但是謝蘭修只帶了一位嬤嬤和一位書童,很快就打包好了。
在離開之前,他首先去拜見英國?公。
自入秋以來,英國?公被寒氣一凍,犯了咳疾, 開始臥床休養(yǎng)。
屋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謝蘭修跪在榻前,聽英國?公訓(xùn)話?。
英國?公很艱難才從?床上坐起身來,他咳了許久,才提起力氣, 聲音沙啞地道:“還記得上次陛下點你?陪伴公主探案, 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謝蘭修道:“記得,那時?候, 祖父讓我明哲保身。”
崇湖案發(fā)生時?,女帝點了謝蘭修陪姜瑤查案, 那時?候英國?公卻讓他不得摻和太多,盡量退到一邊, 當(dāng)個旁觀者就好了。
英國?公道:“那時?候朝中?局勢尚且不明朗, 我讓你?明哲保身,是不想讓你?牽扯進(jìn)因她父親而起的?紛爭中?。”
“只是, 此一時?非彼一時?,如今中?宮地位牢固,公主殿下又是陛下唯一子嗣,陛下選你?為伴讀,是在替公主培植鷹犬,今后數(shù)年內(nèi),你?都會陪伴在公主身側(cè),在眾人眼里,接過圣旨那一刻,你?已經(jīng)是屬于儲君黨的?一部分?,你?的?今后都將和公主緊密相連,而作為鷹犬,是無法?明哲保身的?。”
“蘭修明白,”謝蘭修答道,“我必然竭力輔佐公主。”
英國?公卻搖搖頭:“我們?謝氏一族,雖然自詡為清流,被人稱贊為純臣,但謝氏并非一直都是清流,當(dāng)年肅宗皇帝只是齊王的?時?候,我曾經(jīng)跟隨在他身后,替他殺兄奪位。”
“只是先帝昏聵,而當(dāng)今陛下又是女子之身,當(dāng)年他們?二人爭斗,多少世家因為站錯了對而慘遭殺戮,我年紀(jì)大了,不敢?guī)е患依闲≡谒麄?身上賭,只好急流勇退,稱病不出,更是差人將你?父親從?朝中?調(diào)走,以保太平。”
他搖著頭,“只不過是權(quán)宜之策,沒想到久而久之,竟然得了個純臣的?名稱。”
謝家發(fā)跡于亂世,如果英國?公真的?只是一個忠于君主的?純臣,就不可能被封侯拜相。
只不過時?間久遠(yuǎn)了,人們?都忘了,當(dāng)年英國?公當(dāng)年跟隨肅宗皇帝奪權(quán)時?的?腥風(fēng)血雨。
謝蘭修當(dāng)然知道謝家的?功勛來源于什么,只是有?些疑惑:“祖父為何跟我說這些?”
因為這些日子英國?公身子愈發(fā)不好,或許大限將至,有?些話?,再不好好叮囑,就沒機(jī)會了。
英國?公看著他一手帶大的?這個孫兒?,語重心長的?說道。
“謝家從?來都不是純臣,比起這個虛無的?名聲,你?要多為自己、要為我們?家考慮,不要像你?爹……”
謝蘭修,還有?他爹謝知止,都是英國?公一手帶大的?,他教得不好,只是但知道照著圣賢書所指導(dǎo)的?那樣?,將他們?照著古時?圣賢的?模子精雕細(xì)琢,讓他們?成為人人稱贊的?“君子”。
只是,這對于他們?,對于謝家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這些年謝知止歸京任刑部尚書,得罪過太多人。
之前李家在朝廷如日中?天的?時?候,李尋安弟弟當(dāng)街打馬,撞死了一對母女,本來可以從?中?放水,可謝知止硬是要按照律法?將其扣下,想要殺他抵命,兩邊關(guān)?系鬧得很僵,李家人還找機(jī)會把謝知止扣在了禁軍官衙內(nèi)。
到最后,還是英國?公拖著身子去李家周旋,對方才放人。為官者,不能死守一套。謝知止是懂得朝廷黨爭的?,只不過他總是太過大義,忍不住要為死者申冤。
英國?公已經(jīng)養(yǎng)出了一個謝知止,不能讓謝蘭修和他一樣?。
謝知止遲早會惹出禍端,謝家今后能夠依靠的?,就只有?這個孫兒?。
英國?公屏退了所有?人,對謝蘭修說道:“有?件東西我要交給你?,你?切記要好好保管。”
“千萬不要現(xiàn)于人前。“
……
謝蘭修入宮后,被安置在東儀宮前面東儀書院的?廂房中?。
收拾好了東西,謝蘭修就去見姜瑤。
姜瑤在榕樹下架了個小秋千,坐在上面蕩著,樹木的?陰影落到她身上。
看見謝蘭修過來,她雙腳垂地,讓蕩動的?幅度稍稍變小,朝謝蘭修揚起了一個微笑,“廂房住著怎么樣?,如果蘭修覺得太小了,我讓人將元儀殿清掃出來給你?住。”
元儀殿是東儀宮主殿后面的?偏殿,這個地方歷來都是太子妃居所,謝蘭修怎么能住?
他連連搖頭道:“殿下別和我開玩笑了,廂房已經(jīng)很好了。”
陽光落在謝蘭修的?臉蛋上,一如既往地光滑白皙,好像糯米糍一樣?,想讓人咬一口。
這還是那日他們?互相按巴掌之后第一次見面,謝蘭修臉上的?墨跡已經(jīng)完全清除干凈。
姜瑤光是想想那天發(fā)生的?事情就覺得臉疼。
謝蘭修可真沒有?手下留情,那個巴掌印被林愫和姜拂玉按著搓了半天才終于將臉上的?東西給抹掉。
不過,謝蘭修臉上的?墨是怎么擦掉的??
謝蘭修說:“用酒和皂莢洗臉,一洗便?掉,殿下呢?”
姜瑤擺擺手,“別說了,我用醋搓了半天。”
她可憐的?臉皮都要被搓破了。
“你?快來推我。”
謝蘭修走到她的?身后,輕輕地推動她的?秋千,他不敢太用力,保持在一個摔下來不會很疼的?高度。
謝蘭修想起了那日姜瑤臉上的?手印,情不自禁莞爾笑著:“那殿下以后還玩五子棋嗎?”
在秋千蕩到最高處的?時?候,姜瑤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去觸碰頭頂?shù)?樹葉,“為什么不玩?咱們?不碰墨水不就行了。”
經(jīng)此一事,姜瑤心有?余悸,已經(jīng)讓人把質(zhì)量好的?徽墨都丟到庫房里,書桌上全部換成了普通的?墨。
她嘀咕著,“我爹娘可因為這事笑了我半天,蘭修你?沒被人笑吧?”
“沒有?呢,”謝蘭修說道,“那日回復(fù),我特意從?角門?進(jìn)去,除了院子里的?嬤嬤,還沒人看過殿下的?‘杰作’。”
提到“杰作”,謝蘭修特地加重音,扶著秋千,又問道:“不過那天阿昭在我臉上寫?的?到底是什么?”
想起她在他臉上寫?的?的?倆字,姜瑤冷哼,“說了不告訴你?就是不告訴你?,你?還真賊心不死,叫我阿昭也沒有?用,不告訴你?就是不告訴你?!”
下一刻,輕輕地聲音伴隨著樹葉莎莎聲傳來,身側(cè)的?人小聲喚道:“阿昭……”
姜瑤心口一頓,抬頭望去,唇紅齒白的?小郎君目光瀲滟,秋水般嫵媚動人。
他手握著秋千的?繩索,朝她眨眼,“阿昭就告訴我,好不好?”
……等等!
謝蘭修……這是在撒嬌?
意識到這點的?姜瑤嘴巴微微張開。
明明前一陣子,他還是個被輕輕撩撥一下就會臉紅的?小郎君呀!
他什么時?候?qū)W會這招了!
不細(xì)想不知道,一細(xì)想下一跳,她好像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謝蘭修臉紅過了。
謝蘭修的?性格變得太快了,他現(xiàn)在這個樣?子,和姜瑤心里的?那個影子,和她上一世記憶中?初遇的?那個謝蘭修沒什么兩樣?了。
可惡呀,男人的?花期怎么過得這么快,那個會臉紅的?少年,她還沒玩夠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姜瑤的?秋千停了。
只是,還沒等姜瑤說話?,一道響亮的?哭聲就打斷他們?的?談話?。
……
蘇培風(fēng)是入宮最晚的?一個。
當(dāng)伴讀的?圣旨傳到公主府,陽城公主躊躇難安。
姜青玉幾次請求撤回旨意都被駁回,情急之下直接請了太后入宮,去替蘇培風(fēng)說情,希望陛下能收回旨意,另請他人為公主伴讀。
陽城公主如此抗拒,姜拂玉也不好強(qiáng)人所難。
無奈之下,姜拂玉只好將這母女請入宮,詢問他們?的?意思。
姜青玉跪在地上,聲聲哀求,“臣唯有?一女,作為母親,不求女兒?登達(dá),只愿孩子平安喜樂,能夠一直守在身側(cè),時?時?相見,還請陛下收回旨意!”
勉強(qiáng)無用,姜拂玉正有?所動搖,可轉(zhuǎn)頭看見蘇培風(fēng)眼神微怔,似乎有?點恍惚。
于是她轉(zhuǎn)頭看向蘇培風(fēng),“培風(fēng)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嗎?如果你?也想陪在母親身邊,那朕另選他人。”
蘇培風(fēng)卻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道:“陛下,臣女愿意留在東儀宮做公主殿下的?伴讀。”
姜青玉猛地轉(zhuǎn)頭:“你?閉嘴——”
姜拂玉松了口氣,“既然培風(fēng)都這樣?說了,皇姐便?不必再求情了,你?一心想要將孩子留在身邊,但也要問過孩子的?意見,培風(fēng)想要入東儀宮,就讓她留在宮中?吧。”
出了景儀宮,姜青玉身子發(fā)軟。蘇培風(fēng)起身想要去扶她,然而她回頭看著跟上來的?女兒?,揚起手,一個巴掌似乎正要落下,蘇培風(fēng)下意識閉上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落下來,姜青玉最后只是輕輕地摸了摸她的?小臉,嘆息道:“你?這樣?會害死我們?的?,懂不懂?”
“為什么,陛下寬厚,她都能容得下新?城公主,饒恕姜玥她們?,為何你?覺得容不下我們??”
蘇培風(fēng)不理解地甩開母親的?手,“母親,不是誰都想和你?一樣?,避世不出躲在家里當(dāng)王八,我為什么不能去東儀宮?現(xiàn)在所有?人都想要入東儀宮,做公主殿下的?伴讀,為什么我不可以?”
姜青玉看著蘇培風(fēng),許久之后,搖頭道:“你?不懂。”
“可是……”蘇培風(fēng)憋了半天,終于鼓起勇氣對她說道,“可是我想要進(jìn)東儀宮當(dāng)伴讀,公主殿下是未來的?君主,我如果能夠和她交好,對我的?今后也有?好處。”
她看著姜青玉,眼神無比堅定,“母親,我也許不懂你?為什么選擇安靜度日,但是我明白,現(xiàn)在陛下已經(jīng)允許女子入朝為官,我哪怕身為女子也有?機(jī)會平步青云,手握大權(quán)翻云覆雨,母親,我也想要位極人臣。所以無論你?同意與否,女兒?都要為自己的?前程考慮。”
姜青玉再次嘆息,聲音中?伴隨著絕望。
她從?來都知道,蘇培風(fēng)并非池中?物。她從?一兩歲的?時?候就開始有?自己的?主見,如果仆人們?挑選了她不愛穿的?衣服,她甚至?xí)䦶堁牢枳Φ匕岩路撓聛怼?br />
她的?性格太自我,很少會為別人考慮,小時?候還能壓一壓,但是長大之后,即便?身為蘇培風(fēng)母親,姜青玉也很難改變她的?想法?。
姜青玉疲憊地走上馬車,擺手道:“既然你?選了留在公主身邊,那以后就少與我來往,惹出事來也別找我,就當(dāng)我沒你?這個女兒?。”
蘇培風(fēng)恭敬地行禮,“女兒?謹(jǐn)遵母親教誨。”
……
蘇培風(fēng)來到東儀宮中?的?時?候,謝蘭修和姜瑤正在書房里安慰著哭得不能自己的?上官寒。
蘇培風(fēng)頭一次知道,原來這個年紀(jì)大男孩子居然還能哭得這樣?梨花帶雨。
上官寒雙肩不住顫抖,淚水止不住,嘩嘩直落。
“阿爹…阿爹他不要我了……他說,他要把我留在宮里,他明天就回江陵了,他不打算帶我回去,我以后見不到阿爹也見不到阿娘了…我就只有?一個人了……嗚嗚嗚嗚……”
謝蘭修作為大哥哥,當(dāng)然要安慰年幼的?上官寒,一邊用手帕給他擦眼淚,一邊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別哭了,令尊將你?送入宮中?,是想要你?在東儀宮中?好好學(xué)習(xí),是為了你?好,你?也不是永遠(yuǎn)見不到他們?,等你?長大,學(xué)成之后,隨時?都可以回故鄉(xiāng)看望你?的?父母……”
姜瑤端著點心盤坐在旁邊,邊看便?吃。心想謝蘭修此刻還不知道上官家現(xiàn)在的?情況,他爹再過兩年就病死了,將上官寒留在這里,頗有?托孤的?意味。
哪怕等他長大,再回到江南的?家鄉(xiāng),也見不到他爹了。
姜瑤嘆了口氣,這孩子還挺可憐的?。
不過上官寒留在宮中?也好,他不用像上一世一樣?,喪父后不僅要要護(hù)著母親,面對兇狠的?伯父們?。
眼見他哭得差不多,姜瑤跳下小榻,把點心往上官寒嘴里塞去。
“唔……”他被東西堵住了嘴,一時?間發(fā)不出聲來,只是怔愣地看著姜瑤,小小的?眼睛中?寫?滿了大大的?疑惑。
姜瑤單手拎起發(fā)財,放在他懷里,拍了拍他的?肩膀:“點心給你?吃,貓貓借給你?玩,擦干眼淚別哭了,你?是男子漢,再哭就惹人笑話?了,乖啊。”
對小孩子講大道理,是沒什么用的?,倒不如用一些別的?什么東西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上官寒咬著嘴里的?點心,軟酥的?甜味化在口中?,居然真的?不哭了,漸漸安靜了下來。
謝蘭修轉(zhuǎn)頭看向姜瑤,露出了崇拜的?眼神。
上官寒摟起懷中?的?小貓,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姜瑤原來在他懷中?放的?竟然是一只活物。
他還沒有?養(yǎng)過小動物,這是他第一次與這種幼小生靈接觸。
他擦了擦眼淚,小心翼翼地伸手撫摸著它身上的?毛,雪絨如柳絮般翻飛,他猛地打了兩個噴嚏,喉嚨被滾落的?點心嗆到,又劇烈咳嗽幾聲。
小貓一時?受驚,張牙舞爪,上官寒只感?覺到膝蓋上一熱,低頭看去,發(fā)現(xiàn)衣裳上居然有?著一灘水漬——小貓居然在他身上尿了。
有?著嚴(yán)重潔癖的?上官寒整個人瞬間崩潰,剛剛停住的?哭聲又鋪天蓋地而來,“啊嗚嗚嗚……”
“發(fā)財!你?怎么回事?”
姜瑤一驚,完全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發(fā)生,連忙起身去找貓算賬,結(jié)果小貓尿完就跑,從?上官寒膝蓋上跳下來,往門?外奔去,正好撞到被宮女引進(jìn)書房的?蘇培風(fēng)的?腳下。
“咦,哪來的?貓貓?”
蘇培風(fēng)疑惑地看了看腳下的?貓,又抬頭望去,屋內(nèi)是哇哇大哭的?上官寒,謝蘭修連忙安慰他,“沒事,讓人去備水洗洗,換身衣裳就好了。”
而東儀宮的?儲君此時?正站在椅子上,拿著一支毛筆以審判的?姿態(tài)指向那只小白貓,發(fā)號施令道:“發(fā)財,你?給我回來!”
蘇培風(fēng):“……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蘇培風(fēng)總感?覺,她來得好像不是時?候呀……
見小貓不聽話?了,姜瑤又沖她喊道:“快,表姐,逮住那只貓!”
以前發(fā)財都是性格溫順惹人憐惜,但到了秋天,不知道為什么毛毛躁躁的?,還亂尿,看來那個什么時?刻快到了,是時?候該把它給那個什么了!
姜瑤眼底閃過一絲冷光。
小發(fā)財機(jī)靈得很,似乎意識到大事不妙,巨大的?危機(jī)正在逼近。
蘇培風(fēng)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小貓咪迅速從?她身邊溜走,輕輕起跳,兩三下迅速蹦上了書架最高處。
……
“那幾個孩子都入宮了?”
林愫喝了口茶,轉(zhuǎn)身問剛剛從?外面回來的?內(nèi)官青瀾。
青瀾答道:“君后,三位伴讀已經(jīng)入住東儀書院旁側(cè)廂房,上官郎君和謝郎君在東南和東廂房,蘇小姐是女郎,另外安排在西廂房,內(nèi)務(wù)府往東儀宮內(nèi)新?撥了女官和隨從?,已經(jīng)將三位公子小姐安置完畢。”
林愫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名副其實的?皇后,宮人對他的?尊稱改為“君后”,而不是一聲凌模兩可的?“郎君”。
林愫將茶杯放下,微笑看向桌對面的?人,“伍先生,要不要提前過去看看你?那幾個學(xué)生?”
伍卓已經(jīng)削去了那礙眼的?大胡子,整個人骨骼清秀,精神氣十足,一如年輕時?那般俊朗。
他點了點頭,“可以。”
林愫然后又看向另一人,“上官兄,一起去吧,你?過幾日就要返程,就不想看看你?兒?子在宮里過得好不好?”
上官究坐在旁邊,今天他送上官寒入宮后,就一直表情恍惚,似乎在走神。
為人父母,若非迫不得已,怎么甘愿與孩子分?離?
上官究搖著頭,臉色有?些蒼白,“算了,見了又有?什么用?徒增悲傷罷了,我明日也還是要離開……”
林愫勸道:“人生相逢能有?幾次,多見一面就是一面,不見,連這一面也沒有?了。”
東儀宮與鳳儀宮相距不遠(yuǎn),過去的?路程并幾步路,上官究始終還是放心不下,跟著兩人一起過去。
“殿下在何處?”
臨春說道:“殿下與幾位伴讀都在書房之中?。”
林愫心想,來得正是時?候,幾個小孩正在開小會呢。
這下人齊了,林愫也不必費時?間將他們?幾人聚在一起。
看著情緒依然低沉的?上官究,林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阿昭心性純良,同入宮為伴讀的?,都是我與陛下精挑細(xì)選的?孩子,知分?寸懂規(guī)矩,你?兒?子在宮里絕對不會有?事的?……咦,大白天的?他們?怎么把門?關(guān)?上了?”
向前望去,書房門?掩著,也不知道里面那幾個孩子在干什么,居然還把門?關(guān)?上了。
小貓咪趴在書架頂部,一副“人類能耐我何”的?輕蔑姿態(tài),悠哉悠哉地選擇了個安逸的?姿勢趴了下來。
蘇培風(fēng)搬來梯子,放在書架上,姜瑤扶著欄桿爬到書架上層,回頭朝剩下的?兩人比了個手勢,示意謝蘭修和上官寒左右包抄。
上官寒提著全是水漬厚重的?衣擺,哭哭啼啼。
姜瑤動作很慢,悄悄地繞到了貓咪身后,以她半年的?抓貓經(jīng)驗,慢慢地朝它伸出魔爪。
外面的?三人已經(jīng)來到門?前,林愫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靜悄悄的?。
在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隱隱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
推開門?的?瞬間,書架上的?小貓猛地驚覺跳起,想要在姜瑤的?包抄之下逃跑,滑溜溜的?絨毛鉆過姜瑤的?手臂,飛速逃竄,姜瑤心急,往梯子上蹬腿。
在這一刻,她似乎以為自己也是貓,可以和發(fā)財一起跳到對面的?書架上。
可是這書架哪里承受得住這么劇烈的?晃動
“砰——”一聲巨響之后。
“砰砰砰砰砰——”
像是引發(fā)了什么連鎖效應(yīng),書架一個連著一個,地崩山摧般倒下,無數(shù)的?書掉落在地。
“砰——”最后一聲。
姜瑤整個人隨著書架掉落,摔得倒不是很嚴(yán)重,就是有?些懵,小貓也依托神奇走位從?她手臂間溜走——
但幸好,還有?謝蘭修,眼疾手快一個候補(bǔ),撲向那個準(zhǔn)備躥上窗臺的?小貓,并且最終將它抓獲,朝姜瑤請示道:“殿下,怎么處理?”
姜瑤總是回過神來,灰頭土臉地爬起來,頑強(qiáng)地宣判著對犯下不服從?之罪的?貓咪懲戒:“喊御醫(yī)過來,把它、給本公主、閹、了!”
站在門?外的?三人目瞪口呆。
林愫眼前一黑,差點心肌梗塞。
第79章 冬至
這場鬧劇的結(jié)束是伍卓十分識趣地告辭, 改日再上門來見他的?學(xué)生們。
上官究和林愫一人提了一個回去。林愫吩咐人撥了一批木匠,來修復(fù)倒塌的?書柜。
謝蘭修抱著貓思索了半天,決定帶著?它去御醫(yī)院。
……
上官究帶著他兒子回到東廂房, 這里是上官寒以后在?宮中的?居所,里面的?陳設(shè)都是上官家?guī)淼?舊物,被宮人們收拾得井井有條。
上官究替上官寒換好一身衣裳, 溫柔地替他擦干凈眼淚。
“都這么大了,就別哭了,讓公主殿下看了笑?話。”
上官寒卻上來用力抱住他的?大腿,“阿爹,我想?回家,我不想?在?這里, 你帶我回家,我們?nèi)タ窗⒛锖貌缓茫俊?br />
上官究嘆了口氣,道:“放開。”
“不放!!”
上官究低頭看著?他,痛心?地道:“阿寒,你怎么能不聽話!”
但很快他有覺察到自己的?語氣太重, 伸手將上官寒的?眼淚擦干凈道:“你已經(jīng)長大了, 我讓劉叔和張嬤嬤留在?這里照顧你,你如果有什么需要, 就和公主殿下說,好不好?”
“不要, ”上官寒又哭了,“我要阿爹和阿娘, 我要回家!”
“你忘記我怎么和你說的?, ”上官究說道,“男子漢以天下為?家, 你去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你怎么能……咳咳咳……”
正說著?,情緒上頭,上官究氣血上涌,劇烈咳嗽起來。
上官寒嚇了一跳,連忙閉上了嘴巴,從地上麻溜地站起來,去輕拍他爹的?背,“爹,對不起,我聽話,我留在?這里,你不讓你操心?,我不回家了。”
看著?他這副懂事的?樣子,上官究心?里一片苦澀。
他默然,許久之后,才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臉。
“阿寒該長大了,不是爹不想?帶你回家,只是,爹爹身子不好,沒辦法保護(hù)好你和母親,你年紀(jì)太小了,但凡你大個五六歲,我都不會把你撇在?這里。”
“可是現(xiàn)在?,只有將你留在?宮中,依傍朝廷的?勢力,你才能好好長大,他們忌憚你在?宮中,有天子庇護(hù),才不會傷害你的?母親。你好好地留在?這里,有公主和皇后照拂,有什么事可以找皇后,他是為?父年少時的?好友,會照顧好你的?。”
上官寒囁嚅著?,重重點了點頭。
上官寒吸了吸鼻子,說道:“爹爹,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對我很好,她今天還把她的?貓交給我……”
上官究笑?了,“是嗎?那挺好的?。”
……
隨著?姜瑤逐漸長大,林愫的?心?臟也愈發(fā)強(qiáng)大。
每次姜瑤犯錯的?時候,林愫都會一遍一遍在?腦海里逼迫自己回想?起她小時候的?可愛樣子,她年幼時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喊爹爹……并且一邊告訴自己,上一世他錯過了女兒叛逆期,上天給他重生彌補(bǔ)回來,何嘗不是一種恩賜。
不氣不氣,不就是壓塌了一屋子的?名?篇古作,損壞了幾個黑檀木書架而已,人沒摔傷就好……
挨訓(xùn)罰站一條龍,林愫已經(jīng)疲憊了,甚至都沒提起力氣訓(xùn)斥她,說了兩句“以后別往高處爬”就指著?墻角固定位置讓她靠過去。
姜瑤早就習(xí)慣了,甚至已經(jīng)學(xué)會在?罰站時放空思索,想?一些別的?事情。
站完后,姜瑤在?鳳儀宮內(nèi)陪林愫用了個晚膳,回到東儀宮時已經(jīng)是晚上。
她思索了下,今天下午她還來得及跟蘇培風(fēng)打個招呼,于是連忙往西廂房趕去。
燭火下,蘇培風(fēng)正伏案看書,聽宮女來報說殿下來了,她連忙起身,正好看見姜瑤走進(jìn)來。
“殿下。”
姜瑤提著?一盞小燈,秋夜寒涼,她回來的?時候,林愫特地給她披上了一件黑裘衣,看上去毛茸茸的?,讓人想?摸一下。
“白天書房里亂糟糟的?,讓表姐看笑?話了,”姜瑤將小披風(fēng)解開遞給宮人,對蘇培風(fēng)說道,“希望沒嚇到表姐。”
蘇培風(fēng)微笑?著?搖搖頭,“沒有呀,小貓很可愛呀,我才沒有這么容易被嚇到。”
兩個人對著?燭火坐著?,沉默了一會兒。
屋外秋風(fēng)卷動樹枝,在?屋里隔著?窗就能聽見銀杏葉子嘩嘩落下。
忽而蘇培風(fēng)看著?姜瑤,“太后壽辰之后,母親一直不允我出門,也不準(zhǔn)我對外傳信,上次的?事還沒來得及多謝殿下,清河郡主的?衣裳我已經(jīng)收到了,燒得很是愉快。”
沒想?到姜玥這都沒忘記賭約。
姜瑤一時間?有些感慨:“她倒是守信,不過話說起來,你之前和她有什么過節(jié)嗎?”
“殿下沒有回宮之前,清河郡主仗著?自己父親是權(quán)臣,欺壓我們這些帶著?姜氏血脈的?姊妹,那不過只是春游踏青,世家子弟間?比試射箭,她卻突然用箭尖對準(zhǔn)我,差一點,她就殺了我。”
說到這話的?時候,雖然蘇培風(fēng)語氣平靜,但是眼神?卻冷凝了起來,可見即便?燒了一件衣裳,心?中亦是難平。
“不過還好啦,”但是很快,她又笑?了,“我閃得快,她也只是射穿了我的?衣裳罷了。”
姜瑤說道:“放心?吧,她現(xiàn)在?被囚禁在?內(nèi)宮中,一輩子都不得自由,你也不用擔(dān)心?被她欺負(fù)。”
蘇培風(fēng)笑?著?搖搖頭,“我知道,我生來沒有父親,母親避世不出,所以很多人都覺得我好欺負(fù),哪怕惹到我,也不會有什么后果。母親也總讓我忍,還不給我還擊,真是太憋屈了。”
姜瑤注意到書案上擺放的?密密麻麻翻開的?書冊,“這么晚了,表姐還在?看什么?”
見姜瑤對桌子上的?書感興趣,蘇培風(fēng)有點不好意思,她說道:“是田稅。”
姜瑤眨眨眼睛,蘇培風(fēng)明?白自己說得太過籠統(tǒng),于是又補(bǔ)充道:“就是農(nóng)稅方面的?律法,我發(fā)覺,南陳的?一些田稅法太重了,如果能從各個方面減輕一些就好了……”
姜瑤看著?她,想?到了一些往事。
她記得上一世,蘇培風(fēng)十二歲寫成一篇《田畝論》,憑此?名?揚京城,繼謝蘭修之后,成為?上京城里的?少年天才。
姜拂玉在?先帝手中接過王朝,可以說,先帝為?了能夠有更多的?錢財揮霍,于是改了稅制度,導(dǎo)致這個國家在?農(nóng)桑官吏制度上有一些的?弊病,其中最?明?顯的?一點朝廷沒有明?確指派征稅官員,從而導(dǎo)致州郡官員都可以去收稅,沒個章程,層層加碼到百姓身上導(dǎo)致沉重的?負(fù)擔(dān)。
豐收之年百姓尚可承受,但是若是哪年氣候出了問題,導(dǎo)致大面積歉收,那嚴(yán)苛賦稅將會造成大面積的?災(zāi)荒饑餓。
上一世,蘇培風(fēng)的?《田畝論》正是指出了這一問題。
這篇文章剛呈到御前,姜拂玉便?想?要著?手更改律法,只是因為?觸碰到了太多官僚的?利益,新法遲遲無?法推行。
原來,蘇培風(fēng)這么早就開始研究田稅方面的?律法了。
“父親的?墳?zāi)乖?城外,有時候我被人欺負(fù)了,無?處不在?傾訴,便?會一個人偷偷跑出城到父親墳前,有次途徑官田,恰巧見到酷吏征稅,搜刮了一波又一波,我見農(nóng)民可憐,總覺得稅收過重,于是想?要衡量了一下朝廷各處的?開支,想?著?能不能從什么地方減輕一些稅收……”
姜瑤突然開口打斷她的?話:“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不是朝廷設(shè)定的?稅收過重,而是征收田稅的?方法不合理?”
蘇培風(fēng)一愣。
姜瑤于是接過她手中的?書,將她前世《田畝論》里研制出來的?要點一一圈起來。
蘇培風(fēng)越聽越驚訝,最?后恍然大悟,“我以前光想?著?是稅收過重,竟然沒有想?到這一層,多謝殿下指點。”
這下輪到姜瑤不好意思了。
她笑?笑?,說道:“不是我指點你,是你自己指導(dǎo)了你自己。”
姜瑤不過是將前世已經(jīng)長大的?蘇培風(fēng)的?觀點告訴她罷了。
蘇培風(fēng)是姜拂玉為?她選的?伴讀,還不是上官寒這種通過走后門進(jìn)來的?,對標(biāo)的?是謝蘭修這種天才,姜瑤怎么能指導(dǎo)得了她?
……
第二日,伍卓便?正式入宮,在?東儀書院中授課。
東儀書院其實并非在?東儀宮中,兩邊隔了一堵墻,只不過湊的?近,蹭了東儀宮的?名?字罷了。東儀宮那么大,姜瑤從主殿走過去都要幾刻鐘。
自古以來,東儀書院的?開學(xué)往往伴隨著?儲君黨冊封,里中的?學(xué)生都是儲君及其伴讀,是為?培養(yǎng)儲君能臣的?地方。
一大早,東儀宮中的?孩子們穿戴整齊,去向伍卓行拜師大禮,正式入學(xué)。
伍卓在?學(xué)宮中教?書十余載,一直是個嚴(yán)厲的?夫子,而且林愫暗戳戳授意過“不聽話就盡管抽她”。
上課才沒幾日,姜瑤沒少因為?在?課堂上犯困和走神?被抽手掌心?。
同樣和她坐在?第一排的?鳳雛上官寒也一樣挨了板子。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為?了不凍到里面的?孩子們,屋內(nèi)開始燒地爐,溫?zé)岬?炭火烘烤得姜瑤和上官寒昏昏欲睡,他們倆直到被戒尺抽紅了掌心?時,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另外兩人不犯困?
謝蘭修和蘇培風(fēng)從來就沒有開小差、犯困等?諸多毛病。
當(dāng)他們?nèi)フ埥?“上課不犯困”秘方時,兩人都是一臉驚詫,“認(rèn)真聽老師說話,為?什么會犯困?”
林愫當(dāng)初的?預(yù)判十分?準(zhǔn)確,姜瑤在?讀書上有點小聰明?,但是比起天賦型選手還遠(yuǎn)遠(yuǎn)不足,同樣是聽一堂課,蘇培風(fēng)和謝蘭修一點就通,很快就能跟上節(jié)奏。
姜瑤迷迷瞪瞪地聽著?,只要某個地方卡了一下,就開始腦子打結(jié),一打結(jié)眼神?就逐漸清澈,目光渙散,甚至逐漸犯困走神?——她就離挨揍不遠(yuǎn)了。
幸好有上官寒陪著?她一起挨揍,和她算是難兄難弟。
四個人磕磕碰碰地學(xué)著?,轉(zhuǎn)眼間?時節(jié)已經(jīng)快到冬至,幾個人裹得越來越像球。
忽而有一日下課后走出屋子,忽然看見,天上降下白茫茫的?一片。
“唉?”姜瑤伸出手,“是下雪了嗎?”
蘇培風(fēng)沖下臺階,抬頭看著?天空,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臉上,她渾然不覺寒冷,在?庭院里轉(zhuǎn)圈圈,開心?地喊道:“終于下雪了!”
今年上京的?初雪,姍姍來遲。
第80章 冬日雜序
雪一下就沒完沒了, 細(xì)雪紛紛鋪滿屋頂,宮里宮外銀裝素裹。
前方傳來軍報,說關(guān)中?有土匪作亂, 右將軍盧梓治軍有方,三?日?內(nèi)使其蕩平匪徒,活捉主使十余人?, 發(fā)還京城,由女帝處置。
姜拂玉心情大好,處理完一日?的政務(wù),走出屋子,憑欄望雪。
忽而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一人,白衣白裘, 撐著紫竹青傘,從遠(yuǎn)處走來,身姿如雪中?松,眉間淡白,如雪皮囊下, 一副清秀美人骨。
姜拂玉笑?道:“你來了?”
林愫抱著剛從尚書臺拿過來的公文, 撐著傘,在?雪中?與她對望, “是呀,看了今年北方四州的軍報, 各州郡已依令增兵,朔州刺史徐輝近來多次兵演, 幾次上奏請求出兵, 我看,他快要按耐不住了。”
走上臺階, 來姜拂玉身邊,輕輕一抖,將傘上的雪抖落,“陛下怎么看?”
朔州開戰(zhàn)已經(jīng)近在?眉睫。
姜拂玉坐在?圍欄上,似乎并不急,“知道他心急想打?仗,但時機(jī)未到讓他再等等,如果他閑著,就帶兵出城,去畋獵野獸,打?打?土匪,不然這群新兵沒?有經(jīng)歷過實戰(zhàn),將來臨陣怯場怎么辦,話說,尚書臺的政務(wù)你可還能上手?”
姜拂玉是默認(rèn)林愫可以幫她處理政務(wù)的,最近在?姜拂玉的授意?下,他最近獲得了直接進(jìn)?出尚書臺的資格。
“除了被人?陰陽怪氣兩句后宮干政,干起來還是挺愉快的。”
他湊在?姜拂玉身邊,“所以阿玉,你把這么多朝政都交給我,自?己卻在?這里躲閑看雪,是打?算慢慢把京城托付給我,然后去朔州嗎?”
他是何其敏銳的人?,姜拂玉才剛剛允了她特權(quán),轉(zhuǎn)頭就已經(jīng)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
她想要和年輕時候一樣,御駕親征,討伐胡人?。
姜拂玉也沒?有否認(rèn),“當(dāng)?初,我在?朔州待了一年之久,那?邊的降臨大多都是我的提拔上來的,而且當(dāng)?初我與胡人?作戰(zhàn),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朔州與胡人?的手段了。”
林愫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上的物件交給宮女?,忽然從身后抱住她,靠在?她的肩膀上,“可是,朔州極北,天?氣不好,你的身子大不如前,你不能去朔州。”
姜拂玉輕笑?出聲,“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說我大不如前,你在?看不起我?”
“是嗎?”
林愫笑?了,感受著懷中?的狐裘厚度,估摸著她穿了多少件,“你以前冬天?不會穿這么多,也沒?有這么怕冷。”
這么多年過去,姜拂玉先是重傷后是拼命生下姜瑤,之后多年又被白茵暗中?下藥,她的身體不可能再像年輕時那?樣。
但是姜拂玉認(rèn)為,如果只是去朔州督軍,已經(jīng)足夠了。
她年輕時未能奪回山河,眼睜睜看著十九城淪陷,這件事成了她一生的遺憾。
朔州,她必須要去。
江山,她必須奪回來。
“你不必勸我,我已經(jīng)和幾位將軍商議過了,至多兩年,胡族堅持不過兩年,在?這期間,拜托你照顧好阿昭。”
林愫卻沉默了。
正當(dāng)?姜拂玉以為他要平靜接受安排時,這男人?忽然揪住她的毛領(lǐng),她微微皺眉,而林愫卻徑直將她拉進(jìn)?屋中?,門一關(guān)就將她抵在?門上。
外面的小宮女?目瞪口呆,云思?慧連忙走過來,把人?打?發(fā)了,“別?看了,都散了散了。”
白日?宣淫有什么好看的?
大門阻擋了寒風(fēng),暖烘烘的地爐瞬間將兩人?烘烤得臉色通紅。
姜拂玉被他突然的動作驚到,反應(yīng)過來后正對著他這張俊美的臉,忽然很想給他的臉來一巴掌,只不過穿得太多一時間有些活動不開來,只好沖他喊道:“大白天?的你想干什么?”
林愫目光嚴(yán)肅,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別?去,好嗎?”
姜拂玉沒?有說話。
男人?附身摟住她,“如果你實在?不放心,我替你去。”
……
大雪連下一日?方才放晴,庭院里已經(jīng)堆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姜瑤的御用?小貓發(fā)財已經(jīng)成了公公,體重直線上升,甚至都發(fā)腮了,由漂亮的小貓咪變成了一只滄桑的中?年丑貓。
天?氣寒冷,小貓走出門口伸了個懶腰,伸著爪子在?雪地里躍躍欲試,結(jié)果剛剛踩上去就凍得炸毛,一個勁往回跑,蜷縮回自?己毛茸茸的的貓窩里,一動不動,恨不得把自?己裹得更緊一點。
幾個孩子湊在?一起,散學(xué)后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見了雪就收不住心,尤其是上官寒,生長在?江南的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大雪,一散學(xué)就噗嗤噗嗤跑進(jìn)?雪里堆雪人?。
幾個人?同窗幾個月有余,彼此之間早就打?成一片。
見上官寒要堆雪人?,其余三?人?也不遑多讓。
兩個男孩子負(fù)責(zé)搬雪,另外兩個女?孩子則專注于雕刻細(xì)節(jié)。
姜瑤換上了厚厚的冬裝,興許冬天?到了吃得多,這些天?她一日?三?餐火鍋燒烤,把自?己吃得胖了不少,穿著厚衣服,圓滾滾的像只小綿球,小臉蛋被雪凍得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她和蘇培風(fēng)一起趴在?雪人?前,給它雕臉。白色的披風(fēng)幾乎要和雪花融為一體。
“把那?個雪球堆上去,捏他的鼻子……”
“手呢?手有點難捏,雪堆不起來。”
“折下樹枝代替不就可以了。”
……
姜瑤和蘇培風(fēng)聳動著兩個小腦袋,喋喋不休。
很快,雪人?的五官就塑造完畢,姜瑤站遠(yuǎn)了一些,欣賞著自?己的杰作。
兩個人?的水平也就那?樣,做出來的東西自?然有點一言難盡,但是畢竟是自?己做的,她們都對自?己的手藝有濾鏡。
姜瑤拍了拍蘇培風(fēng),說道:“看起來還挺不錯的吧?”
蘇培風(fēng)表示認(rèn)同,“當(dāng)?然不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而且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和普通人?簡直一模一樣。”
聽到兩人?說話,上官寒也從雪人?后面冒出個頭來,欣賞了一眼雪人?的五官,結(jié)果大為失望:“可是我覺得不好看呀,哪有雪人?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鼻子和嘴唇連接在?一起的,這怎么就和普通人?一模一樣了?哪里好看了!”
他這話一出,就收獲了兩道死?亡凝視的眼神,他愣了下。
姜瑤默默在?地上捏起一個大雪球,正蓄勢待發(fā)。
只不過上官寒并沒?有被砸,因為臨時有位好心人?以身犯險拯救了他。
這位好心人?就是謝蘭修。
謝蘭修本來正在?專心致志往雪人?上加雪,或許是感受到空氣忽然寧靜,于是開口插話進(jìn)?來。
但是他找話題的角度不大行,一開口就問道:“對了,夫子讓寫的文章,你們寫得怎么樣了。”
他說的是伍夫子下課時留給他們的一片八百字小論文。以《尚書》中?的名句“非知之艱,行之為艱”為題,展開一場小辯論,知行合一,是先“知”后“行”重要,還是先“行”后“知”更重要。
此言一出,四周更沉寂了。
上官寒一句話得罪兩個人?,謝蘭修一句話得罪三?個人?。
怎么在?這么愉快的時刻提起如此不令人?愉快的事情?
他的話音剛落,姜瑤對準(zhǔn)上官寒的雪球果斷精準(zhǔn)鎖定了他。
謝蘭修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
雪球從天?而降,徑直拍到他的臉上。他溫和地笑?容被雪凍得一僵,等雪從他臉上掉落,他的笑?漸漸深沉,緩緩移向姜瑤:“公~主~殿~下~”
……
打?雪仗這件事情,一開始了就沒?有辦法停下來,幾個人?雪中?大戰(zhàn)了整整一個下午,進(jìn)?屋被暖氣一烘身上的衣裳都被雪濕了,根本沒?法穿。
重新?lián)Q好衣裳后,幾個人?坐在?姜瑤的書房內(nèi)圍爐煮茶。
冬天?到了,姜瑤泡茶的技術(shù)也飛速長進(jìn)?,她用?蜜糖和柚子皮,給大家了沖泡了一壺?zé)岷鹾醴涿坭肿蛹t茶,喝下去整個人?都是暖和的。
幾個小伙伴圍著爐火,吃著烤板栗烤紅薯,還有各種果干和點心,好不愜意?。
冬至?xí)r節(jié)百官休沐,連帶著東儀書院也迎來的長達(dá)三?天?的小長假。
“明明給我們放假,還要寫那?八百字破玩意?,這老頭是存心不讓我們好過吧!”
大概伍卓也沒?想到,他最得意?最溫柔的門生蘇培風(fēng)其實是背地里戳他脊背戳得最狠的一個。
蘇培風(fēng)在?上課同時還要研究律法,寫她那?《田畝論》,她被姜瑤點撥了一下以后進(jìn)?展突飛猛進(jìn)?,最近寫文章神速,靈感如泉涌,恨不得十二個時辰都不睡就寫文章,希望能在?年末之前完成她的大作。
她忙到飛起,伍卓布置的哪怕一丁點課業(yè),都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稻草,她現(xiàn)在?一點就炸。
或許是最近太過勞累,蘇培風(fēng)難得放松了一下,一口氣就干了杯中?的紅茶,喝出來飲酒的豪邁。
喝完茶后,她又問道:“話說你們放假都打?算干些什么呀?”
上官寒眉心的紅痣晃動,他掰著手指頭就在?那?數(shù),“寫文章呀,你看我一天?極限能寫三?百字,八百字我需要寫三?天?,放假一共也就三?天?,寫不完,就要挨手板,本來我想回府住幾天?,但是我在?府上壓根寫不出任何東西,還是留在?宮里乖乖寫文章吧。”
伍卓要求的寫文章,是引經(jīng)據(jù)典一氣呵成,還要押韻,按照駢文的格式來,還不能湊數(shù)。一天?三?百字,已經(jīng)要耗盡上官寒所有的精力了。
上京城內(nèi)也有上官家的府邸,還不止一處。
他爹為了讓他別?那?么想家,特地動用?了強(qiáng)大的鈔能力,一比一復(fù)刻了他江南老家的院子,奴仆都是江南曾經(jīng)照看他長大的老奴,上官寒想家了,可以回府去看看。
蘇培風(fēng)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那?老頭眼神不好,你寫文章兩天?回家住一天?,最后就交六百字,記得把字寫大一點,多費幾頁紙,看起來字?jǐn)?shù)就多了,那?老頭不會一個一個字?jǐn)?shù)的。”
還能這樣?
姜瑤也有點心動了,“那?我也試試?”
謝蘭修坐在?旁邊,安靜地給姜瑤剝板栗,板栗開刀以后直接放爐子上烤熟,外殼輕輕一撥就開了,只不過外殼被燒黑了,剝開時手未免會弄臟。
姜瑤方才想吃板栗,謝蘭修就自?告奮勇地幫她,很快就練就了剝板栗的好技巧,完整漂亮的板栗仁都堆了整整一小盤。
姜瑤將一粒板栗仁放進(jìn)?口中?,轉(zhuǎn)身問道:“蘭修明日?打?算回府嗎?”
英國公身體不是很好,但凡休沐,謝蘭修都會回府探望。
事實上,按照上一世的發(fā)展,英國公也快要走到人?生盡頭了。
謝蘭修“啪嗒”,流暢地打?開板栗仁,放在?姜瑤手上,微笑?道:“明日?會回去一趟。”
姜瑤連忙說道:“我和你一起。”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去看謝鎏的進(jìn)?度了。
……
說走就走,次日?早晨,姜瑤就隨著謝蘭修一同來到謝府中?。
姜瑤去看了謝鎏,發(fā)現(xiàn)原來在?她沒?有盯著的情況下,他居然默默完成了一大進(jìn)?階。
一罐又一罐的提純青霉素堆積滿了他的屋子,為了防止結(jié)冰,他還用?炭火點上了,保持室內(nèi)溫度。
“行呀,”姜瑤贊嘆,“學(xué)長,進(jìn)?展挺快的嘛。”
終于完成了進(jìn)?展以后,謝鎏眼底的烏青已經(jīng)褪去,他帶著姜瑤參觀他的成果,意?氣風(fēng)發(fā)地道,“我早該想到,我一個人?干肯定干不來,就應(yīng)該請人?干,我現(xiàn)在?可是封建大地主階層,怎么可能當(dāng)?牛馬,所以我特地讓我娘給我買了不少奴仆過來,就幫我生產(chǎn)青霉素,我直接拿起外面賣。”
“賣?”
“對呀!”謝鎏說道,“直接開醫(yī)館,賣給別?人?,一兩銀子一瓶,摻雜著別?的草藥一起賣,多管齊下專治外傷,童叟無欺,顧客在?醫(yī)館內(nèi)免費做皮試,不過敏的人?的就可以給他用?此藥,最近我可掙了不少錢!”
姜瑤又問道:“一兩銀子一瓶,這也太貴了吧!”
“消費者心理懂不懂,你不賣貴點,誰會認(rèn)為你的要是好藥,虧你是學(xué)金融的,怎么這點也想不到?”
姜瑤揮舞這小胳膊抗議道:“我還只是個小孩子,我腦子不好!”
謝鎏:“……”
好吧,確實是個小孩。
姜瑤這個年紀(jì),放在?那?個時代,也就上個二年級。
謝鎏又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基本確定了,按照我的提煉方法,這東西基本上是能用?于外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發(fā)炎,冬天?不明顯,但是夏天?的時候能派上大用?場,那?么,你說給我加官進(jìn)?爵……?”
姜瑤回答道:“放心吧,我回稟母皇,你這東西若是真的能派上大用?場,公爵封號必然少不了。”
問完了青霉素,姜瑤也問點別?的,“你祖父怎么樣了?”
謝鎏和英國公不親,也就是每天?過去看一下,請個安,只是基本了解個大概,回答道:“嗐,大夫都說了,是老毛病,他的身體從我穿來就是這個樣子的了,冬天?天?氣冷,病情也就變得不穩(wěn)定起來……他老人?家等冬天?過了,應(yīng)該會好起來吧。”
謝鎏絮絮叨叨著,姜瑤卻沉默了。
按照生物規(guī)律,冬天?氣候寒冷,身子弱的人?代謝機(jī)能難以跟上,這也是病人?和老人?最容易離世的時節(jié)。
或許,過不了這個冬天?了。
……
謝蘭修見過英國公后,特地來向姜瑤請辭。他最近不能回宮了。
英國公狀況不太好,作為孫子,他必須留在?了府中?侍疾病。
姜瑤安慰道:“沒?關(guān)系的,好好陪陪你祖父,我在?宮里等你。”
休沐日?后,尚書令謝大人?也告假,回家照顧父親。
上課的時候,姜瑤忍不住回頭看著身后那?個空落落的座位,心想,英國公這次可能真的病重了。
走神的結(jié)果就是“啪”一聲,戒尺落到姜瑤眼前。
她嚇得差點跳起來,伍卓盯著她問道:“公主殿下,為師方才說了什么?”
姜瑤:“……啊?”
她不知道呀!
……
謝蘭修一連十余日?都沒?能回宮,姜瑤一連多日?喜提手板,打?到她手都紅了,最后伍卓都于心不忍,給她放水了。
快到月末的時候,蘇培風(fēng)的《田畝論》總算完工,洋洋灑灑幾萬字工程,比上一世完成還提早了整整兩年時間。
當(dāng)?然,這其中?少不得姜瑤的指點。
前世《田畝論》的要點姜瑤全都記了下來,并且在?這一世明里暗里暗示蘇培風(fēng),引導(dǎo)她寫完。
月底的時候,兩人?一起踏進(jìn)?了景儀宮。
姜瑤呈上的是謝鎏的新藥的制作方法,謝鎏按照諧音給他的藥取個特別?的名字——青梅膏。
而蘇培風(fēng)則將她的《田畝論》送到御案前,向女?帝陳明現(xiàn)在?朝廷所有的田稅制度弊端,希望陛下能夠編制新法,改善民生。
蘇培風(fēng)在?景儀宮面見姜拂玉時,全然沒?有平日?的溫柔,也沒?有因年紀(jì)小而怯懦,身姿端正筆挺得像一位重臣。
姜拂玉看完文章,十分不吝嗇地夸贊道:“南陳有你這樣為民請命的孩子,當(dāng)?真是莫大的幸事。”
聽到這話,姜瑤恍惚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記憶。
她死?后,曾經(jīng)以靈魂徘徊在?宮中?許久,只不過這些記憶有些不大模糊,她記得不大真切。
如今姜拂玉這么一說,她腦海中?回想起來一個畫面,她漫無目的地跟隨著下朝的大臣,聽他們在?討論著她自?己的死?亡,并且感慨著:“陛下將大公主的女?兒接入宮撫養(yǎng),那?位公主可要比死?去的懷仁公主好太多了,陛下失女?卻得賢侄,也算是我南陳莫大的幸事。”
原來她上輩子的謚號,是懷仁公主。
居然還能有個“仁”字。
當(dāng)?日?,姜拂玉降下旨意?,封蘇培風(fēng)為嘉陽郡主,賜食邑三?千,作為嘉獎。
送走了蘇培風(fēng)以后,姜拂玉單獨留下了姜瑤,“阿昭看起來怎么有點不高興?”
“沒?有呀,只是想起了一下事情。”姜瑤回過神來,趴在?書桌上,“母親,青梅膏你看著覺得怎么樣?”
姜拂玉盯上了她臉上的肉肉,忍不住伸手掐了下,軟軟的,像掐在?棉花上,“阿娘剛才還以為……”
她沒?有把話說完,還以為姜瑤在?旁邊聽自?己夸蘇培風(fēng),心里不高興。
上一世,阿昭早逝,南陳最后落在?了蘇培風(fēng)身上。蘇培風(fēng)繼承了原本屬于阿昭的一切,姜拂玉擔(dān)心她會不平衡。
但是看見她瞬間又清澈的眼神,姜拂玉就知道她只是走神了。
她看著裹著毛領(lǐng)像個圓球的女?兒,忽然道:“阿昭過來,讓娘親抱一抱。”
姜瑤雖然不解其意?,但是還是流暢地伸出雙手,然后就被一把摟在?懷里。
姜拂玉掂量著她重量,心想這孩子原來不是穿得多,是真的胖了。
她還記得姜瑤回宮時自?己抱著她,就好像一只小貓,輕輕松松就抱了起來,現(xiàn)在?抱她必須要使勁,她完完全全是實心的,一年間重了不知道多少。
姜瑤鼓了鼓腮,說道:“那?當(dāng)?然,我現(xiàn)在?都不挑食了。”
她發(fā)現(xiàn)她的胃口在?前世仇人?都死?絕了以后突飛猛進(jìn)?,以前吃飯看什么都不順眼,現(xiàn)在?吃飯啥都想啃兩口。
原來挑食還能是一種心病,但是現(xiàn)在?心病已經(jīng)完全痊愈。
姜拂玉笑?了,“那?我可得夸夸阿昭,吃多了,身體才能長得快。”
姜瑤又道:“娘親,別?把話題跑偏,青梅膏!”
姜拂玉笑?著將她放下,碰了碰她的鼻子,“放心吧,這事阿娘心里有數(shù),答應(yīng)了你的事情,阿娘自?然會辦到,只是……阿娘還想親自?去見一見謝二公子。”
就在?這時,李清嘉急匆匆地跑進(jìn)?來,打?斷了母女?二人?的談話。
“陛下,尚書令那?邊傳來消息。”
“英國公,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