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回:趙鐵柱胡編撒帳歌,花燭夜杵棍攀高峰
第一百六十一回:趙鐵柱胡編撒帳歌, 花燭夜杵棍攀高峰
金秋十月,初一那天,鵝姐送給如意家一對雞, 一對鵝,一對魚, 以上成雙成對都是鮮活之物,還有兩大塊豬羊肉,以及一盒各色果子的攢盒。
今天,鵝姐要給如意開臉, 上頭, 拿著一整套金嵌紅寶石頭面首飾和一頂金絲荻髻。如意娘翻看歷書,上頭寫著今天喜神在東北。
如意娘就把如意陪嫁的一個水桶放在屋子東北角, 如意穿著一件大紅妝花蟒袍、綠閃緞裙子從閨房里出來了,坐在水桶上。
鵝姐拿著兩根棉線,十字交叉著貼著如意的臉, 絞去她臉上的汗毛。
扭動的棉線拉扯著汗毛,如意嘴里“斯斯”作響,鵝姐問如意:“疼嗎?”
如意說道:“有點, 就像螞蟻咬似的。”
鵝姐就隨便絞了絞, 意思一下就停了,“我家如意就是不把臉上汗毛絞完也好看!
開了臉, 鵝姐給如意梳頭,戴上了金絲荻髻,插戴上頭面首飾, 如意第一次梳婦人頭, 發髻珠光寶氣,她今年二十六歲了, 一張成熟的臉,很配這身打扮。
如意娘看著如意從少女發式變成婦人妝扮,吾家有女已長成,忍不住落下來淚來,怕哭聲擾了喜氣,就捂住嘴,側身過去擦淚。
鵝姐安慰道:“如意和吉祥的新房就在大院三間正屋里,你住在院子東廂房,你想見她,抬腿走幾步就到了,或者就在屋里喊一聲,小兩口就來見你了,雖是嫁人,卻從未離開你!
如意娘說道:“我不是難過,我是高興的落淚。”
到了十月初五,如意的嫁妝送到了正屋,胭脂給新屋鋪床,在鋪好的新床上壓了一包五谷。
之后,胭脂去了如意的閨房,拿出一本小冊子,低聲細語的跟如意講如何造小孩的過程。
如意摸著胭脂還沒有顯懷的肚皮,“這孩子就是這么造出來的么?”
胭脂這個成親三年的婦人居然被如意這個還沒成婚的姑娘說的臉都紅了,“不這樣……還能怎樣啊,我看你也懂了,我不說了,你自己拿去看吧!
如意促狹的拉著胭脂的手,“你別走啊,我還是不太懂,你細講講!
兩人互相拉扯著笑成一團,胭脂說道:“小時候咱們在四泉巷井亭里玩過家家,你演新娘,通常是吉祥當新郎,沒想到長大了,小時候的游戲成了真,可見緣分天注定……”
大院對面吉祥家里,已經有收到請帖的客人把賀禮送來了,有張公公的,也有新皇帝的奶兄弟陸炳的,還有武安侯鄭綱的。
吉祥拆開鄭綱送的禮,是一對玉瓶,還有一盞半舊不新的琉璃燈。
這燈是如意以前送給鄭綱的,吉祥為此醋了很久,直到吉祥如意互相表明心意,吉祥就不在意這盞琉璃燈了。
吉祥如意定親之后,鄭綱也與門當戶對的女子定了親事,如今把琉璃燈放在賀禮里送給吉祥,算是了結一場年少時無疾而終的心動。
看到琉璃燈,一切盡在不言中。吉祥笑了笑,把琉璃燈點上,放在案頭,繼續拆一堆賀禮,如今他算是新帝身邊的寵臣,青云直上,送禮的不少。
與此同時,西府,崔夫人跟西府侯爺說道:“那個吉祥明天就要成親了,侯爺可知道?”
西府侯爺說道:“他沒給咱們家送請帖,我如何得知?不過,他在婚配的年齡,年紀輕輕就是錦衣衛鎮撫使,迎娶名門淑女理所當然!
崔夫人笑道:“他娶的不是別人,正是咱們家以前的丫鬟如意,花椒得了如意的請帖,跟我告了假,明天要去如意家吃喜酒。”
自從吉祥成了嘉靖帝的人,西府侯爺就不待見他了,冷哼道:“狗肉上不了臺面,官居四品還娶個丫鬟當老婆,我看以后有多少人背地里恥笑他!
崔夫人說道:“英雄不問出處,人家錦衣衛鎮撫使,多少人巴結還來不及呢,你說這些風涼話作甚?小心隔墻有耳,錦衣衛的探子可不是吃素的!
西府侯爺說道:“你們這些婦人就是膽小,在自己家怕什么?我又沒在外頭說!
崔夫人懶得跟丈夫吵,回了娘家一趟,父親駙馬崔元也是去安陸州迎接嘉靖帝登基的大臣,當初也聽了張太后的話,要過繼新帝當太子再登基,但是現在,崔駙馬已經不提這事了,全心全意擁護嘉靖帝,認親生父母為父母。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就是現實啊,張家還停留在昔日的美夢的不肯醒來,還想給新皇帝當舅舅呢。
次日,十月初六,是吉祥如意成親的正日子。
兩家人本就住在一起,酒席也擺在一起,如今天氣不冷不熱,就在院里里搭喜棚,擺了十幾桌流水席。
今天來賀禮的基本都是熟臉,九指長生,胭脂趙鐵柱昨晚就住在這里的客房,一大早起來幫忙迎接客人。
給吉祥如意做婚宴酒席的是以前頤園大廚房總管嚴嬸子,帶著一幫大廚房的舊人們,昨天就在井兒胡同的新宅廚房開始忙活了。
最早的客人是花椒,她拿出一個首飾匣子給如意,“平日出不了府,昨天沒趕上給你添妝,今天給你補上!
然后是辛婆子帶著兒子辛丑和兒媳婦秋葵,辛家如今在花鳥集市做花草買賣,帶來了一大車鮮花,把新宅布置的花團錦簇。
之后是來壽家的,來壽家的是帶著大孫子官哥兒一起來的,官哥兒今年十七歲,剛剛在秋闈時考中了武舉,還走了吉祥的關系,把他弄進去了錦衣衛,雖然目前只是錦衣衛一個小卒,但官哥是正經武舉出身,將來前途一片光明。
喜棚里,高朋滿座,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吉時已到,吉祥穿著大紅金錢緙絲斗牛服,披紅掛彩,來迎娶如意。
如意穿戴鳳冠霞帔,因兩家就住對門,花轎就抬了幾步路,就到了正房,吉祥和如意都牽著紅引走在紅氈毯上,在香案前停下。
鵝姐笑得合不攏嘴,拿著一副新筷子,把如意鳳冠上的紅蓋頭揭下來。
新娘如意露出面容,她沒有化尋常新娘那種刷墻般的大濃妝,靠著天生麗質和好氣色,連胭脂不也擦,只是在唇上點了殷紅的唇脂,也不怎么害羞,就直面吉祥驚艷的目光。
這一刻,足足等待了三年,什么害羞,尷尬都拋到腦后去了,她只想享受這一刻、記住這一刻。
吉祥看著穿著嫁衣的如意,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一時分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現實,頓時怔住了。
新郎新娘牽著紅引,四目相對,好一對璧人!
充當賓相的趙鐵柱輕咳一聲,說道:“吉時已到,拜天地父母!
別看趙鐵柱名字土氣土氣的,其實人長的真不錯,濃眉大眼,身體清瘦,少年時期曾經扮作女子,都騙過了正德帝。今日他當儐相,胭脂給他打扮過了,穿著粉色襕衫,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吉祥如意回過神來,先拜了天地,然后拜了如意娘和鵝姐鵝姐夫。
如意娘和鵝姐穿著一模一樣的大紅緙絲蟒袍,戴著一樣的金嵌紅寶石頭面首飾,像親姐妹似的。
連平日灰頭土臉,不修邊幅的鵝姐夫今天也精心打扮過了,獨眼的眼罩都換成了大紅色!
儐相趙鐵柱大聲道:“禮成!送入洞房,坐床合巹!”
吉祥如意牽著紅引來到新房,坐在床上。觀禮的親人和賓客也紛紛進去。
趙鐵柱拿著一個掛彩的籃子,籃子里頭有栗子、桂圓、紅棗、荔枝干等等寓意美好的干果,開始行撒賬之禮了。
趙鐵柱先撒東邊,嘴里念念有詞,“撒帳東,青梅竹馬坐帳中!”
趙鐵柱的撒帳歌是按照吉祥如意的親身經歷“量身定制”,自己編的,不用那些別人都用的撒帳慣用詞語,一下子得了觀禮賓客們的滿堂喝彩,“說得好!有口才!”
趙鐵柱沒正經讀過書,是個粗人,能編成這樣也已經很不錯了。
趙鐵柱受到了鼓勵,笑嘻嘻的撒向南邊,“撒帳南,互幫互助破萬難!”
吉祥如意聽了,腦子里涌過無數種場景,這些年他們就是這樣一起度過難關。
別說,這趙鐵柱還挺靠譜。
趙鐵柱撒在中間,“撒帳中,夫妻恩愛談笑中!
又撒了西面,“撒帳西,吉祥如意笑嘻嘻!
眾人聽了,頓時哄堂大笑,起哄道:“新郎新娘笑一個瞧瞧!”
吉祥如意大大方方的相視一笑。
趙鐵柱撒到北邊,“撒帳北,新郎要把搓衣板跪!”
通常撒帳歌里,會有“莫做河東獅子吼”這句訓誡新娘的唱詞,但趙鐵柱不拘一格的按照現實修改了唱詞,真是個人才啊!
眾人頓時爆笑,不看吉祥如意,目光都在鵝姐夫身上,兒子隨父親,鵝姐夫的搓衣板有了傳承人。
鵝姐夫憨厚的笑著,跟吉祥說道:“成親之后,要聽老婆話,聽老婆話的男人有福,你看,我跟著你娘享了多少福!
吉祥說道:“兒子謹記父親教誨!
眾人又是一陣笑,撒帳禮成,吉祥去外頭招呼客人,如意把頭上沉重的鳳冠摘下來,脫下繁瑣的袍服,換上了家常襖裙,胭脂和花椒給她送吃的,如意也餓了,舉筷就吃。
花椒笑道:“搓衣板要不要給你送過來?”剛才趙鐵柱唱自編的撒帳歌的時候,靦腆的花椒也笑了,她已經很久沒有笑的如此開心。
如意笑道:“胭脂啊,你家鐵柱編的什么撒帳歌,等明天我找他算賬去!
胭脂也笑,“他這個榆木腦袋,想了足足一個月才想出這幾句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且饒了他吧!
花椒嘖嘖道:“瞧瞧,這就護上了!
如意喝著湯,看著胭脂花椒,恍惚中還看到了一個人的笑模樣,嘆道:“倘若紅霞還在京城就好了,她最喜歡熱鬧,有她在,無論在那里都會多些笑聲。”
胭脂紅霞,如意花椒,頤園四大丫鬟,可惜三缺一了。
如意吃了飯,三人又說了些體己話,花椒說道:“我要先告辭了,好容易請了一天假,得在天黑之前回去!
西府的規矩多,管的嚴,如意是知道的,跟胭脂說道:“我不方便出門,你幫我送送花椒!
客人多,吉祥要沿桌敬酒,讓客人吃好喝好,如意等不得他,就先洗洗睡了,把床上趙鐵柱東南西被中撒的各種果子收在一個布包里,放在枕頭邊上。
如意沉沉睡去,恍惚中,回到了上個月九月九重陽節,她和吉祥爬香山登高,爬著爬著,身上開始燥熱起來。
有一處山路陡峭不好爬,她叫吉祥,吉祥已經爬都不見人影,只見前頭有一根小樹,如意就緊緊抓著小樹往上爬。
“哎呀,輕點,再扯就斷了!蹦切渚尤粫f話,而且發出的還是吉祥的聲音。
這下把如意給驚醒了,這里是她和吉祥的洞房花燭夜,不是香山,她緊緊抓住的并不是路邊的小樹。
不過,跟爬山其實差不多。如意杵著棍子繼續爬山,前方花木深,初次爬山,要找到曲徑通幽處是不容易的。
好容易到了曲徑通幽小洞天,卻變了天,下起來綿綿細雨,狹長曲折的山路變得泥濘起來了,踩在上面啾啾作響。
如意杵著登山棍,勇敢向上,攀登一座又一座的山峰,就像唐伯虎寫的詩那樣,“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
如意站在頂峰之上,手里的登山棍變成一條小蛇游走了,她躺在山頂上,看到了天光云影弄春暉的美景。
爬山是很累的,但這也是她從未經歷過的愉悅,方知人生在世,還有這樣的快樂。
一山還有一山高,只要登山棍好使,她就能征服一座又一座的山峰,勇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