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她轉身跑到門口打開屋門, 正好跟經過她屋門口的陳敘撞了個正著,男人換了身干凈的軍裝,聽見開門的動靜, 轉頭看了眼站在屋里,一手把著門, 一手把著門框的溫南,她的辮子有些散開, 頭發也有些凌亂, 額前散著零碎的劉海搭在眉彎處。
溫南看到院門口站著穿著蓑衣帶著斗笠的警衛員, 又看向陳敘:“哥, 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陳奶奶從屋里出來,對溫南說:“雨下這么大, 你就別去了,在家等著就行了, 有啥事小敘回來都會跟你說的。”
陳敘看了眼溫南還透著蒼白的臉蛋,頷首道:“我快去快回, 你中午沒吃飯,先去吃飯吧。”說完又瞥了眼把著屋門的那只雪白纖細的手:“我進去拿蓑衣和斗笠。”
“哦。”
溫南打開屋門靠門站著。
陳敘一進門就看到了床位疊放著他的外套,旁邊放著溫南換下來的褲子,他快速移開視線, 拿起柜子上的蓑衣穿在身上, 邊走邊帶斗笠, 頭也不回的跟警衛員離開。
陳奶奶說:“我去給你熱飯,睡一覺起來肚子餓壞了吧。”
溫南笑道:“還好。”
她揉了揉肚子, 把頭發梳好, 拿著干凈的月事布去了廁所,這個時候的廁所是旱廁, 幸好廁所有屋頂,不然還沒法上廁所了,她上完廁所,站在屋檐下看著雞圈,因為下雨,幾只雞都進窩上架了,雨把雞圈里淋的不成樣子。
溫南伸手,雨水滴在手心上,冷冰冰的。
她“嘶”了一聲,冰的收回手,看向關著的院門,心里七上八下的。
也不知道這通電話會不會讓她知道誰才是原主的結婚對象?
“南南,飯好了。”
陳奶奶朝窗戶喊了一聲。
溫南應了一聲,順著屋檐跑過去,洗干凈手端著碗坐在廚房邊上的小方桌前吃著碗里的玉米面,陳奶奶在鍋臺邊洗碗,見溫南心不在焉的吃飯,聽見點動靜就看向院門,她把抹布的水擰干,笑道:“你別著急,一會小敘就回來了。”
溫南咽下嘴里的面條,點了點頭:“嗯。”
陳奶奶搬板凳坐在溫南對面,看了眼外面的大雨,對溫南說:“南南,這通電話要是能讓你知道你對象是誰也好,要是不知道你也別太難過,小敘成天在部隊里,讓他慢慢打聽,總能找到你對象的。”
她又看了眼溫南端碗的手,手心有有幾道被利草劃傷的傷口,拿筷子的手還有水泡,一看就知道這幾天割草吃了不少苦頭。
于是又說道:“在姨奶這待著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干不了活咱們可以先不干。”
溫南喝完碗里的面湯,捧著碗抬起頭,笑瞇瞇的看著陳奶奶:“姨奶,我能干,不會的小麥還可以教我。”
畢竟熟能生巧嗎。
而且她是真不想在別人家里白吃白喝。
負罪感太重了。
陳奶奶沒再多說,給溫南又吃了一記定心丸:“那行,要是不想干了咱就不干,家里不缺你那一口飯。”
溫南笑道:“嗯,謝謝姨奶。”
陳奶奶問:“肚子怎么樣了?還疼的厲害嗎?”
溫南道:“好多了。”
吃過飯,她把碗洗干凈,又去屋里把臟衣服放到盆里,從暖瓶倒了些熱水洗干凈,外面下雨,繃繩晾不了衣服,她就掛在床尾的木欄上,洗完自己的衣服,又換了個搪瓷盆,把陳敘的外套洗干凈。
她手勁不大,手心還有傷,擰不干衣服,只能搭在床尾的木欄上,在衣服下放個搪瓷盆接水,洗完這些,她又去陳敘屋里,想著把他今天淋濕的軍裝也洗干凈,陳營長淋著雨一路上將她背回來,她怎么著也得為陳營長做點什么。
陳敘的屋門半開著。
溫南伸手推門,一眼就看到了已經洗干凈,掛在床尾木欄上的軍裝短袖和褲子。
男人手勁很大,衣服平整垂直,沒有一絲褶皺,下面也沒有滴一滴水。
這是溫南第一次進陳敘的屋子,跟陳州的屋子布置一樣,一張單人木床,床頭放著一張桌子,靠著窗戶這邊放著一個箱子,想必里面裝的也是陳敘的衣服,屋里的墻壁是泥巴墻,挨著床的墻壁上貼著舊報紙,房頂橫著黑色的房梁,溫南抬頭看了眼,黑漆漆的。
跟她屋里一樣。
“溫南——”
院門外傳來趙小麥的聲音。
溫南關上陳敘的屋門,轉身應了一聲:“小麥,我在呢。”
趙小麥推門進來,她身上披著蛇皮袋子,冒著雨跑到屋檐下面跺了跺腳,把蛇皮袋取下來抖了抖水放在地上,轉頭笑看著走過來的溫南:“你感覺咋樣了?”
溫南從廚房端了兩個板凳遞給她一個:“好多了。”
雖然還有點疼,但在她的忍受范圍內。
陳奶奶的聲音從屋里的窗戶傳過來:“小麥來了?”
趙小麥朝陳奶奶的屋子應了一聲,陳奶奶說:“你們兩聊,奶奶睡一會兒。”
“溫南,中午飯的時候,康連長家又吵起來了。”
趙小麥屁股挨著板凳,雙手抓著邊緣往溫南旁邊湊近,見溫南好奇的看向她,趙小麥猶豫了一下,小聲說:“他們吵架好像是因為你。”
不然她也不會專門跑一趟來告訴溫南。
溫南:???
康家吵架,扯上她干什么?!
她問:“他們吵架,跟我有什么關系?”
趙小麥說:“我上茅廁的時候聽見的,牛嬸子說林美珍欺負你,算是把陳營長得罪了,陳營長肯定會給康連長穿小鞋,到時候康連長在團部肯定不好過,以后也很難再往上升,她肚子也不爭氣,連個孩子也生不出來,要她干什么?康連長一開始沒說話,直到林美珍跟牛嬸子打起來康連長才把兩人拉開。”
說到這,趙小麥頓了下,抬頭看溫南雪白的臉蛋,像是怕有人聽見似的,又湊近溫南,小聲說:“你還記得今天早上張嬸子說康連長跟林美珍昨天晚上吵架的事嗎?”
溫南眉尖挑了下:“記得。”
怎么不記得。
她昨晚還以為康連長跟林美珍吵架是因為陳敘給康連長說了林美珍跟她妹夫拉拉扯扯的事。
但聽小麥這意思,好像又跟她有關?
果然,趙小麥說:“昨天晚上他們吵架也是因為你,康連長不讓林美珍去上工,就是害怕她再為難你,惹了陳營長不高興。”
她羨慕的看了眼溫南,然后低下頭扣自己的手指。
溫南在家里受陳奶奶和陳營長的疼愛和關照,所以在林美珍欺負溫南后,康連長怕陳營長給他穿小鞋,所以才會這么憤怒的跟林美珍吵架,警告她不要找溫南的麻煩,不像她,她爹雖然也是營長,但家屬區的人都知道她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孩子,誰見了她都能欺負一兩句。
所以林美珍時不時的罵她幾句,康連長一家都當沒看見,現在換做溫南,康連長和牛嬸子就坐不住了。
趙小麥咬了咬下唇,險些把手指縫摳破了,她覺得,有人疼真好。
手忽然被溫南握住,趙小麥愣了一下,恍惚的抬起頭對上溫南帶笑的眼睛,她捏了捏趙小麥的手,笑道:“咱們不說她了,小麥,你想學習寫字嗎?”
趙小麥怔住,溫南又捏了下她的手:“你等我一下。”
她跑到廚房撇了兩根細木棍跑出來,遞給趙小麥一根,趙小麥低頭看了眼手里的棍子,終于回過神來:“我不會寫字,我娘沒讓我上過學。”
杏花村有個學校,家屬區的孩子和杏花村的孩子們都在那個學校。
她弟弟趙小強就在那所學校上學,弟弟天天笑話她是個笨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趙小麥覺得她弟弟也是個笨蛋,上了一年學,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字歪歪扭扭跟螞蟻爬的一樣。
“小麥,我教你。”
溫南彎下腰,手里捏著小棍子在泥巴地上緩慢的寫下‘趙小麥’三個字,一邊寫一邊給小麥說筆畫順序與下筆的力度,趙小麥照模照樣的跟著溫南的手勢走,但溫南寫出來的秀氣好看,她寫出來的歪歪扭扭,不仔細看都看不出寫的是什么。
溫南笑了下,起身走到趙小麥身后,彎下腰抓著她的手在地上一筆一劃的寫出‘趙小麥’的名字。
“小麥,這就是你的名字。”
趙小麥歪頭看著,拿著樹枝在三個字上面凌空跟著筆畫比劃,最后高興的抬頭看溫南,眼睛里都露出了笑意:“溫南,你真厲害,寫的字真好看,你在老家上過學嗎?”
溫南坐到小板凳上,點頭道:“嗯,我小……奶奶供我上到高中。”
趙小麥更加羨慕溫南了。
同樣都是女孩子,溫南在家里有奶奶疼愛,奶奶還供她上學,而她在爹媽眼里就是賠錢貨,家里人覺得,給她一口飯就算是對得起她了。
“我告訴你林美珍!有我在這個家的一天,你別想踏進這個家門!”
“當年要不是你娘不要臉的求著上我們家門,我咋會讓我兒子娶你,這下好了,娶了個不下蛋的母雞!”
“娘,我錯了。”
“嗚嗚嗚,我錯了,康晉,你勸勸娘,讓娘別趕我回去,我以后不跟她打架了。”
雨聲中傳來爭吵的聲音,溫南豎起耳朵聽,好像是與陳家隔了三家的康家在吵架。
沒等她和趙小麥起身,隔壁的張小娥率先跑出去了,杜團長的大嗓門已經吼起來了:“張小娥,老子拿鞋底子抽你了!”
門外面“噠噠噠”的腳步聲跑過去了。
趙小麥說:“張嬸子又看熱鬧去了。”
溫南:……
張小娥真是吃瓜在線第一人。
趙小麥拿起蛇皮袋子套在頭上,看向溫南抬頭看向她的眼神,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咱們也在門口看看?”
溫南點頭:“行。”
她拿起靠墻放著的雨傘,跟趙小麥一前一后走到門口,兩人貼著門口的墻壁探頭看向不遠處的康家。
康家門外,林美珍狼狽的站在雨中,渾身被雨淋的透透的,穿著紅黑色的條紋襯衫,襯衫領子被撕了一條口子,頭發亂的跟雞窩一樣,臉上又多了幾道指甲印,康連長的娘也好不到哪去,頭發也亂七八糟的,穿著黑色的斜襟褂子,扣子都被扯掉了兩個,露出脖子和下面一點皮膚,脖子上有兩道指甲印,一看就是林美珍撓的。
溫南心里“嘖嘖”兩聲。
這婆媳兩打的還挺兇的。
牛來花指著林美珍的鼻子罵:“你給老娘滾,滾!我兒子不稀罕你!”
見林美珍不走,牛來花更來氣了,她沒想到這個不下蛋的老母雞竟然敢打她,她是她婆婆,不就是推了她幾下嗎?這小婊/子竟然敢還手!好啊,三年了,可算是讓她露出狐貍尾巴了,今天敢打她,明天就敢殺了她這個婆婆!
“這日子沒法過了!”
牛來花舉起掃帚就朝林美珍身上打過去:“兒媳婦打婆婆,遭雷劈啊!”
這一掃帚下去,林美珍的臉非得被拉花。
她嚇得臉色一變,往旁邊躲了一下,然后‘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伸手抓住婆婆的手,讓她揮動不了掃把,連哭帶吼的說:“娘,我錯了,求求你原諒我這一次。”看見康晉出來,她又膝行著拉住康晉的手。
對于林美珍來說,比起被趕回娘家,丟人根本不算什么事。
雖然是下雨天,但附近的軍嫂們聽見康家的動靜,一個個都跑出來了,有的頂著鍋蓋,有的披著蛇皮袋,有的穿著蓑衣,全都是看熱鬧的,溫南就貼墻站著,探著一個腦袋看熱鬧,康連長也覺得丟人,一把拽起林美珍,讓他娘跟林美珍回家里說。
“這種熱鬧別看了。”
耳邊忽的傳來低沉的嗓音,夾雜著雨聲,醇厚又好聽。
溫南回頭瞥了眼,看見從部隊回來的陳敘,男人帶著斗笠,雨珠沿著斗笠的邊緣嘩嘩落水,趙小麥也看見了陳敘,嚇了一跳,趕緊從墻邊跑出來,低著頭對溫南說:“溫南,我先回去了。”
溫南收回腦袋,撐著傘站在門邊上,抬著頭期待的看著陳敘:“陳營長,我哥的戰友說什么?有沒有說我哥給我介紹的對象是誰啊?”
康家的鬧劇還在繼續。
外面的軍嫂們已經圍了一大堆,張小娥湊在最前面看熱鬧。
陳敘看了眼鬧哄哄的康家,轉身走進家門,站在屋檐下摘下斗笠掛在窗戶上,又解下蓑衣抖了抖,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如實跟溫南說:“之前跟你們打電話的不是這個戰友,他說是一個叫范風學的戰友跟你哥關系很近,跟你們打電話的應該也是他。”
不等陳敘說完,溫南急聲道:“那范風學在哪里?”
陳敘把蓑衣掛在廚房墻邊的掛鉤上:“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被調去新疆的戰友之一,新疆很大,打電話的人也不知道范風學被調去哪個部隊,他答應我,等這次練兵回來,去團部幫我打聽的問問。”
溫南皺了皺眉,低下頭看著腳邊的雨。
所以說,信息到一個叫范風學這里又斷了。
她把雨傘收起來靠墻放好,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看她剛剛教趙小麥寫的名字,陳敘垂眸看了眼落寞的溫南,她背影纖瘦,縮著肩膀,低著頭,瘦瘦小小的團在那,男人坐到她旁邊,撿起一顆小石頭拋在院中的水圈里,石頭落地,濺起一圈水漬。
陳敘說:“這件事急不來,我在部隊也會打聽的問問。”
他又拋出一顆石子,看向仍舊耷拉著腦袋拿著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的溫南,叫了她的名字:“溫南。”
溫南一怔,抬起頭看他。
陳敘唇角扯出一抹安撫的笑:“在我這待著沒事,做什么不用覺得小心翼翼,也不用覺得有壓力,有負擔,我既然認了你這個妹子,就不會覺得你是個外人,你要是心里實在過意不去,等我找到你對象,你們兩請我去國營飯店吃頓飯就行,怎么樣?”
溫南心里熱乎乎的,連帶著眼眶都有些發熱。
她低下頭,忍住眼底呼之欲出的眼淚。
對于陳敘的觀察力和安撫人心的溫柔,讓溫南心底生出的白吃白住的心思淡了一些,她緩和好情緒,抬起頭笑道:“行,沒問題。”
溫南丟掉樹枝,拍了拍手上的水,續道:“到時候你想吃什么就點什么,我絕對不摳門。”
陳敘臉上帶笑:“到時候我絕對不客氣。”.
這場雨一直下到晚上才停。
康家小院里亮著老式的暖黃燈泡,三個人坐在廚房的桌邊吃飯,林美珍就跟個受氣小媳婦似的,端著碗埋著頭一聲不敢吭,哪怕被牛來花指著鼻子叨叨幾句也不敢懟一句,康連長低著頭吃飯,臉色也不好看。
牛來花說:“今年老娘要是再抱不上孫子,你就給我滾回林家去!”
林美珍咬了咬牙,抬頭看了眼皺著眉不耐煩的康晉,又看向牛來花,說道:“娘,您放心,今年我一定讓您抱上個大孫子。”
說起來這兩次吵架的起因說是因為她害的溫南被花鳳珍罵了一頓,但主要還在于她不能生,婆婆就拿這一點不停地給她找事,只要她懷上了孩子,在家里就能挺直腰板了!
牛來花不屑的“嗤”了一聲。
康連長皺了皺眉,抬頭看了眼林美珍,林美珍對上她男人的目光,說道:“你放心,我肚子一定爭氣。”
康連長:……
三年都下不出一個崽,今年就能下崽了?.
一晚上都沒下雨,第二天真如陳奶奶所說,是個大晴天。
因為昨天剛下了一場大雨,草地都是泥水,沒法拔草,得等太陽暴曬一天后才可以,溫南今天在家里閑著,第二天起來的時候肚子也不疼了,她起了個大早,洗漱完去廚房做早飯,剛把灶火點著,陳奶奶和陳敘一前一后起來了。
陳奶奶笑道:“肚子不疼了?”
溫南從窗戶探頭:“不疼了。”
陳奶奶洗漱完去收拾雞窩了,陳敘進了廚房,坐在灶火前燒火,溫南早上切的土豆和辣椒,她打算做個酸辣土豆絲,再做個疙瘩湯和烙餅,面已經和好了,溫南走到灶火前一張張的烙餅,眼角的余光看見灶火前的陳敘,男人穿著夏季的軍裝,低眉垂眼,往灶火里塞柴火控制火候,橘紅色的火焰映在男人冷俊的面孔上。
忽明忽暗,顯得那雙深邃的眉眼愈發的讓人看不清。
陳敘察覺到溫南的視線,掀目光看向她,溫南彎唇一笑:“哥,你和奶奶能不能吃辣的?”
陳敘道:“都可以。”
那就行。
烙餅的香味充斥在廚房里,香噴噴的勾人食欲,烙完餅子,溫南又炒了個酸辣土豆絲,先把辣椒嗆在熱油里,爆發出的辣味和香味沖入鼻腔,溫南沒放多少油,這個年代買油都需要油票,炒菜做飯都得省著點用。
陳奶奶在雞圈就聞到了香味,聳了聳鼻子,等把雞圈收拾好了,洗干凈手就跑進廚房:“南南,你做的啥飯呀?怎么這么香!饞死姨奶了。”
溫南轉頭笑道:“酸辣土豆絲,烙餅,疙瘩湯。”
她笑起來臉頰有兩個小酒窩很甜,陳奶奶是越看越喜歡,她走過去拿了一張烙餅咬了一口,烙餅外酥里嫩,帶著蔥花的香味和正好的鹽香,咬在嘴里,香味刺激著味蕾,讓人直咽口水,陳奶奶又咬了一口:“南南,你這手藝跟誰學的?”
陳敘坐在灶口前,手里也拿了一張烙餅。
男人低頭吃著烙餅,頰腮骨咬合微動,聽見陳奶奶的話,也抬頭看向溫南,溫南*攪了攪已經好了的疙瘩湯,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我從小就做飯,自己慢慢琢磨琢磨就會了。”
原主的確在小姨家從小就做飯。
但她在新世紀的時候,也是從小就做飯,一直到上大學,畢業入了社會,都是自己一個做飯,為了能讓自己吃好點,她在網上還搜尋了許多種做美食的方法,自學自用。
早飯做好后,陳敘端著冒著熱氣的疙瘩湯到廚房外面的小桌上,陳奶奶端著一盤子烙餅,嘴里還咬了一塊,溫南拿了三雙筷子,剛坐到小板凳上,隔壁墻頭就冒出一個腦袋,張小娥聳了聳鼻子,眼睛都瞪圓了:“候嬸子,你今天早上做的啥飯啊?咋這么香?!”
隔壁院里,杜團長和杜建明聞著陳營長家的飯香味,嘴里的食物反倒沒滋沒味。
張小娥也是吃了兩口飯實在被饞的不行了,就想趴墻頭來看看。
陳奶奶笑道:“不是我做的,是南南做的,她做的疙瘩湯,烙餅和土豆絲。”
張小娥“嘿喲”一聲:“候嬸子,陳營長,溫南一來,你們這下可有口福了。”
陳奶奶說:“可不是嗎,南南一來,我吃飯都香了。”
吃過早飯陳敘跟杜團長他們就去部隊里,溫南今天不用割草,在家里和陳奶奶打掃院子,還沒過一會,張小娥就風風火火的跑過來了,陳奶奶正在雞圈忙活那幾只雞,聽見張小娥咋咋呼呼的聲音,嚇了一跳,起身扭過頭說她:“你聲音小點,我耳朵不聾。”
“哎呀,你還忙啥雞圈的活啊,你沒聽咱們家屬區前面的大喇叭在喊著呢嗎?部隊把你們這一批的自留地批下來了,讓沒分到自留地的家屬趕緊去杏花村報名,晚點就搶不到好位置了。”
張小娥扒拉開雞圈的門,拽著陳奶奶就往外走,陳奶奶一把老骨頭了,地上泥巴水不少,走幾步就滑,她拍了拍張小娥的手:“別折騰我這把老骨頭了,我讓南南跟你去。”說完扶了下腰:“哎喲,你剛才這一拽,差點把我老腰抻著了。”
陳奶奶朝屋子喊道:“南南,你跟你張嬸子去看看咱們家的自留地。”
“好。”
溫南應了一聲,把衣服疊好后,跟著急躁躁的張小娥就出去了,走在路上她才聽家屬區最前面架著的大喇叭喊著讓沒分到自留地的人趕緊去杏花村報名,溫南問道:“張嬸子,自留地在哪里?”
“在杏花村的山腳下呢。”
張小娥說了一句,然后拉著溫南走的特別快,生怕去晚了被人排在后面,路上的時候,張小娥把自留地的事給溫南說了一遍,溫南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家屬區的后面有很多地,是部隊分給隨軍家屬的自留地,每家三分地,后面新調過來的軍人帶著隨軍家屬只分到了房子,沒分到自留地,這些年調過來的戰士不少,家屬區也擴展的越來越大,部隊就把杏花村旁邊挨著山腳下的那片小山坡平出來做成自留地,今天部隊的人就在自留地跟前,按照前后報名的順序分配自留地。
報名靠前的就在最前面,報名最后的,就挨著山腳邊,陽光肯定比不上前面的。
所以張小娥在石橋那聽見喇叭聲就趕緊跑過來告訴陳奶奶,陳營長和陳州調過來有三年了,陳奶奶為人和藹,跟誰都能說幾句話,張小娥因為是個大喇叭的原因,在家屬區沒幾個能玩得到一塊的朋友,也就跟陳奶奶走的近一些。
從家屬區到杏花村的山腳下腳程并不近。
昨天剛下過一場雨,有些地方坑坑洼洼都是水坑,縱使溫南小心翼翼的避開水坑,鞋子還是進水了,鞋邊還沾了很多泥巴,鞋子又濕又重,走起路來都覺得特別費勁,兩只腳也覺得有冰又冷。
溫南摸了摸小腹,墜痛感再次襲來。
一陣一陣的疼。
張小娥一路上叭叭的說個沒完,說完自留地的事又開始說康連長和林美珍這兩次吵架的事:“誒,溫南,我估摸著林美珍肯定把你記恨上了,我聽我家老杜說,昨天林美珍跟牛嫂子打架,起因就是因為你,牛嫂子這人最在意她兒子前程了,林美珍欺負你,就等于打了陳營長的臉,牛嫂子怕陳營長給她兒子穿小鞋,就把火氣都撒給林美珍了。”
不見旁邊人有反應,張小娥轉頭看了眼,便見溫南臉色蒼白,耷拉著腦袋也不說話。
她以為溫南嚇到了,拍了下她的肩膀:“咋地?你還害怕林美珍啊?”
張小娥常年干農活,手勁不小,這一巴掌下來雖然沒用多少力,但溫南還是覺得肩膀像是被巨石砸了一下。
悶疼悶疼的。
好像連鎖反應一樣,肚子好像也更疼了。
她搖了搖頭說:“我不怕她。”
她壓根沒把林美珍放在眼里,而且林美珍已經不來上工了,兩人平日里更不可能再有交集。
兩人經過村子的時候,溫南看見了一男一女從有些破舊的家門里走出來,男的穿著黑褂子和黑褲子,女的留著短發,穿著紅方格的襯衫,眉眼跟林美珍很像,不用想都知道是林美珍的妹妹,在她旁邊的男人,正是那天凌晨跟林美珍拉拉扯扯的男人。
林美霞看見張小娥,攀關系的打了聲招呼。
她又看了眼張小娥旁邊的女同志,頭發辮著一股三股辮垂在身前,劉海細碎的垂在眉眼處,眼睛璀亮好看,鼻尖小巧,唇色有點發白,抿著唇時,臉頰兩邊可見一點小酒窩的痕跡。
林美霞一眼就看出,這是陳營長的表妹,溫南。
她姐姐回娘家說過溫南的大致樣貌,長得白,雙眼皮,有酒窩,漂亮的跟狐貍精一樣。
她沒搭理溫南,溫南也沒搭理她。
倒是一旁的李紅平多看了幾眼溫南,那赤/裸/打量的眼神夾雜著不懷好意,讓溫南有種惡心的不適感,林美霞也發現了李紅平的目光一直盯著溫南,不客氣的揪著他耳朵拽回去,罵道:“你眼珠子不想要了我就給你挖了!”
李紅平彎著腰,疼的直叫喚。
看著兩人又拐回家,張小娥拽著溫南的胳膊說:“那男的就是個沒出息的倒插門,別搭理她們,咱們趕緊去報名。”
被張小娥拽著,溫南被迫一路跑過去,跑到水坑的時候來不及跳過去,一腳踩進去,鞋子陷進泥坑里拔不出來,穿著襪子的腳丫子就這么踩在了泥巴地上,地里的涼氣嗖嗖的直往腳心竄。
偏偏張小娥還在那笑,她跑過去把溫南的鞋子拔出來丟到她腳邊:“趕緊穿上走了。”
對張小娥來說,鄉下人哪有那么嬌氣,有的生完孩子第二天就得下地干活,腳踩在泥里這種事壓根都不是事。
可對溫南來說,簡直就是煎熬。
她忍著腹痛跟張小娥繞到村子后面的后山坡,跑到山腳下報名的地方,前面已經排了十幾家了,張小娥說:“咱們來的還不算晚,自留地肯定能分到前面。”說完她讓溫南看了眼后面:“大家伙都往這邊趕過來了,咱們要是再來晚點,肯定占不到好位置了。”
溫南回頭看了眼身后。
窄小的泥巴小路上陸陸續續來了好多人,基本都是軍嫂領著孩子,一路上熱熱鬧鬧的。
其中還有林美珍。
她臉上有好幾道指甲印,從她身邊過去的人都忍不住看她一眼,林美珍現在是看碟下菜,只要是軍嫂的丈夫是連長以上職位的,她就忍著不吭氣,要是連長職位的,就狠狠瞪回去,順便說一句:“看啥看?有啥好看的?!”
溫南:……
欺軟怕硬這一手讓她玩的挺溜。
這邊報名,那邊就有人領著報名的人去認自家的自留地,輪到溫南的時候,低著頭登記的士兵問:“你是誰家的家屬?”
溫南還沒說話,張小娥嘴快的說道:“一團陳營長家的表妹。”
這話一出,低頭登記的士兵刷一下抬頭看向站在桌前的溫南,就連領著軍嫂們看自留地還沒走遠的士兵也回頭看了一眼,陳營長的表妹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身姿纖瘦,皮膚雪白,低垂著眼睛時,睫毛濃密交錯,撲閃撲閃的,瞧著可好看了。
這兩天部隊里都傳開了,一團陳營長的表妹來了,長得特別漂亮,部隊里好多個沒結婚的大小伙都蠢蠢欲動想去家屬區看看陳營長的表妹長啥樣,要不是陳營長警告他們別去打擾他妹子,他們早就趁中午吃飯的功夫跑出去一睹芳容了。
沒想到他們幾個在這里見到了。
跟部隊里傳的一樣,長得可真好看。
登記的士兵嘿嘿笑了下,低頭刷刷的寫好名字,手一揚,讓旁邊的人帶著溫南去看分配的自留地,自留地在靠邊的位置,這會快中午了,陽光照射在大地上,將這片地完全籠罩在陽光之下,而山腳下的那片自留地到現在還處在陰處。
領路的士兵指了下前面:“溫同志,陳營長家的自留地就是這一片。”
張小娥跑過去在地里來回走好幾遍,鞋子上沾了一圈厚重的泥巴,她走到路邊跺了跺腳上的泥巴,然后跟溫南說:“這片地不錯,把這地再翻一翻,曬一曬,差不多就能種菜了。”
看完自留地,溫南和張小娥往家屬區走。
溫南肚子越來越疼,腳心又冷又僵,布鞋沾滿了泥巴,重的都快抬不起腳了,張小娥終于看出溫南臉色不對勁了,問她:“你咋了?咋臉那么白?”
溫南咬牙:“肚子疼。”
張小娥皺了皺眉,覺得溫南真嬌氣,不就是肚子疼嗎,怎么感覺跟沒了半條命似的?
兩人走出杏花村,剛過石橋,就聽見三岔路口說話的聲音,溫南沒力氣抬頭,耷拉著腦袋捂著肚子往回走,還沒走兩步就聽見張小娥扯著大嗓門喊:“誒,溫南,老杜他們回來了!”
溫南抬起頭,一眼就看到了走在人群里和人偏頭說話的陳敘。
男人也聽見了張小娥的大嗓門,轉頭朝這邊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在溫南緊皺的眉心上掃過,又垂下眸看了眼溫南被打濕的褲腿和滿是厚重泥巴的鞋子,眉峰皺了皺,跟旁邊的何營長說:“我先走了。”
陳敘快步跑過來,離得近了才發現,溫南的臉色透著病態的蒼白。
他皺著眉,問道:“你鞋子怎么都濕了?”
張小娥說:“我們去看自留地了,你們家的自留地批下來了,過兩天去翻翻地就能種菜了。”
溫南有氣無力的笑了下,實在不想開口說話,轉身往家屬區走,只是還沒走兩步,手腕一緊,緊跟著手臂被人高高抬起搭在對方的肩上,男人半蹲在她身前,兩只遒勁有力的雙手掌住溫南的膝窩,毫不費力的背起她往家屬區走。
忽然的凌空嚇的溫南一激靈,搭在陳敘肩上的雙手也下意識的抱住男人的脖頸。
他身上很熱,尤其男人寬闊的后背貼著她小腹,他身上的體溫源源不斷傳遞在她身上。
暖暖的,像是一瞬間就驅散了小腹上的涼氣。
第19章 第 19 章
溫南偏頭看向陳敘的側臉, 他的臉型輪廓棱角分明。
側面看,鼻梁高挺,眉骨精致深邃, 薄唇自然的抿著,怎么看都是個五官俊朗的男人。
溫南渾身都不舒服, 肚子也疼,她沒有逞強的要自己走, 于是感激的說了一句:“謝謝。”
陳敘看著前方, 雙手很有分寸的掌在她的膝窩未動分毫, 他盡可能的忽略掉后背傳來的異樣:“不用跟我客氣。”
石橋那邊, 張小娥還愣在原地,杜團長走過來叫了她一聲她才反應過來。
張小娥搖頭“嘖”了兩聲, 走到杜團長旁邊,朝走遠的陳敘和溫南努了努下巴:“你看看你看看, 這女同志咋那么嬌氣?”說完轉頭瞪了眼杜團長,心里還有些不舒服, 埋怨道:“你有多久沒背過我了?”
杜團長:……
他斜眼瞪了眼自家媳婦,沒好氣的懟了一句:“外孫子都快有了,你別給我整這黏黏糊糊的勁。”
張小娥:……
何營長和趙營長、康連長,還有一波人都在后面跟著, 何營長笑道:“陳營長可真寶貝他妹子, 將來也不知道哪個妹夫能入得了這個大舅哥的眼。”
趙營長笑了幾聲, 說道:“那得看人家女同志能看上誰了。”
張小娥聽見了,扭頭說道:“陳營長的表妹哪哪都好, 做飯的手藝也不錯, 就是太嬌氣了,將來誰要是娶了她, 估計有的受了。”
“長得好看,每天看著也舒服。”
“就是,咱們團里的兵還問我有沒有見過陳營長家的表妹,連人家小姑娘的面都沒見上呢,就想著找陳營長說親呢。”
“我們團部也有幾個小伙子,也想讓我搭線找陳營長問問呢。”
身后跟著的一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聊起來,聊了幾句溫南的事又說起團里的事情,張小娥撇了撇嘴,真想不通這些人是怎么想的,長得好看有啥用?長得好看能當飯吃?看看她女兒,長得是黑了點,可下地干活能頂一個漢子呢,在婆家啥都能干,她公公婆婆可喜歡她了.
陳奶奶在廚房做飯,聽見院里的腳步聲,以為是溫南回來了,從窗戶探頭看了眼,便見陳敘背著溫南直奔屋里,她愣了一下,忙放下菜刀跟著去了溫南屋里,邊走邊問:“南南這是咋了?”
陳奶奶跑進屋里,看見陳敘將溫南放在床邊,這才注意到溫南的褲腿都是濕的,鞋子也全是泥巴,她這才反應過來出了啥事,拍了下自己腦門,“哎”了一聲:“你瞧瞧我這腦子,南南身子不方便,昨天剛下了一天雨,路上都是水坑,我怎么就讓南南去自留地了。”
“快快快,南南,趕緊把鞋子脫了,小敘,你去給南南打盆熱水讓她泡個熱水腳。”
陳奶奶指揮著,一把年紀的老太太,布滿皺紋的臉上充滿了懊惱。
溫南忍著肚子的疼,抬頭沖陳奶奶笑道:“奶奶,我沒事,泡個熱水腳就沒事了,你別擔心了。”
她蹬掉又濕又重的鞋子,脫掉濕透的襪子放在鞋面上,陳敘端了半盆熱水進來就看見一雙白嫩的腳丫,他移開視線,把洗腳盆放在她腳邊,轉身去井邊壓了半盆涼水洗臉洗胳膊,陳奶奶和溫南說了幾句話才出來,看見站在井邊拿著毛巾擦胳膊的陳敘,說道:“今天天還涼著呢,你摻點熱水,別涼著了。”
陳敘笑道:“我不冷。”
他用毛巾擦干凈脖子上的水,把毛巾搭在繃繩上的間隙,轉頭看了眼開著的屋門,溫南坐在床邊,雙腳放在水盆里,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陳敘收回視線去廚房幫陳奶奶燒火,沒一會陳奶奶說:“你去問問南南,要不要再加點熱水。”
陳敘頷首:“嗯。”
他提了個暖瓶過去,看見溫南捧著搪瓷盆喝熱水,想來應該是奶奶給她倒的。
屋里的光線陡地暗下,溫南吹了吹搪瓷缸里的熱氣,轉頭就看見陳敘拎著暖瓶走進來,男人身高腿長,站在她對面,顯的愈發的高了,她仰起小臉看著陳敘,彎唇笑瞇瞇的:“怎么了?”
陳敘見她臉色比剛才好上一些了:“要不要再加點熱水?”
溫南點頭:“要。”
說完抬起兩只腳丫踩在搪瓷盆的兩邊,腳丫子被熱水浸泡過,表面皮層有些泛紅,襯的露出來的半截小腿皮膚越發的雪白,陳敘低頭目不斜視的盯著搪瓷盆,給里面摻了點熱水:“試試燙不燙。”
溫南將腳放進去,微微燙,特別舒服。
她笑道:“剛好。”
陳敘頷首,拎著暖瓶快步走出去。
溫南泡了許久的熱水腳,直到陳奶奶說吃飯了她才把腳抽出來擦干凈,原主過來的時候帶了兩雙布鞋,還有一雙干凈的在箱子里,她看了看腳,又看了眼滿是泥巴的布鞋,猶豫了一下,光著一只腳踩在地上,墊著腳蹦到箱子跟前,手正準備挨到墻上,屋門口就出現了一抹高大的身影,將屋里唯一僅有的亮光都遮住了。
溫南怔了一下,手還沒來得及扶住墻壁就被一只大手穩穩的托住了。
女人的手臂纖細的厲害,他半掌輕松握住。
甚至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手指清晰的感覺到女人肌膚上溫熱的體溫,陳敘輕咳一聲,看了眼溫南墊著一只腳,好笑道:“你怎么蹦過來了?”
溫南笑道:“我來拿鞋子。”
說完抽回自己的手,打開箱子取出僅有的一雙干凈的鞋子,又墊著一只腳蹦到床邊。
她腳下不穩,一晃一晃的,總感覺下一腳就要滑到了。
陳敘:……
他說:“你小心點,換好鞋子出來吃飯了。”
溫南沒抬頭,把腳丫子又洗了洗:“嗯,我馬上就來。”
她換好鞋子,出去洗干凈手,坐在飯桌上時跟陳奶奶說了自留地的事,陳奶奶說:“等了三年了,咱們的自留地可算是批下來了,現在加上院里的一分地,咱們有四分地了,到時候多種點菜,就不用去菜站買菜了。”
陳敘道:“等地干了,我去翻翻地。”
溫南聞言,扭頭看向陳敘:“哥,你翻地的時候叫上我,帶你認咱家的地。”
陳敘:“好。”.
溫南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半,吃過中午飯的時候,趙小麥背著簍框過來了。
陳敘和杜團長他們先走了,家屬區里來來回回只有軍嫂和孩子們,溫南背著簍框,手里拿著棍子,趙小麥看著她時不時的用棍子打一下草,忍不住笑道:“你這么怕蛇呀?”
溫南看她:“你不怕嗎?”
趙小麥低頭笑了下:“我也害怕,但是我從小在地里見得多了,慢慢就習慣了。”
溫南知道趙小麥的勇敢都是被家里人一步步逼出來的,她伸手握住趙小麥的手捏了捏:“小麥,你很勇敢。”
趙小麥抬起頭笑了笑。
其實她一點也不想勇敢,她多希望爹也能像陳營長對溫南一樣,哪怕爹能有陳營長的一半也好。
兩人到了草地,趙小麥去割豬籠草,溫南去給牛割草。
她帶著線手套,動作雖然不快,但比一開始要好一些,到了下午,小麥又過來幫溫南割草,割完又趕緊跑回去送豬籠草,一直到天邊染上紅霞時,陳敘從部隊趕過來,大老遠的看見一抹纖瘦的身影蹲在草地里割草。
速度不快,割一把扔一把。
陳敘快步跑過去,將一摞草塞進簍框里,溫南聽見身后的動靜,回頭就見陳敘已經把滿滿一摞草塞完了,她站起身擦了擦汗,嘴角上揚,笑的燦爛:“大哥。”
“肚子還疼嗎?”
陳敘單手拎起框子問了一句。
溫南搖頭:“不疼了。”
見陳敘去送草,她又蹲下身繼續割草,等陳敘跑第二趟的時候,溫南跟趙小麥一塊往家屬區走,溫南回到小院,去廚房拿暖瓶摻了點熱水洗手洗臉,陳奶奶站在窗戶那切菜:“南南,今天干的咋樣?”
溫南道:“挺好的,我今天割的比前兩天多。”
陳奶奶笑了:“南南有進步。”
往常溫南前腳到家,陳敘后腳就到了,但今天陳奶奶晚飯都快做好了,陳敘也沒回來。
陳奶奶也在嘀咕陳敘怎么這個點了還沒回來,溫南也有些不放心,她看了眼外面已經黑下來的天色,給灶口里添了一把柴,起身說:“奶奶,我去外面看看大哥回來了沒有。”
溫南剛走到院門口就看見了暮色中奔跑過來的身影,男人單手拎著簍框,衣領的衣服都被汗濡濕了,冷峻的臉龐上也掛著汗珠,身上散發著炙熱的體溫,一靠近溫南,溫南就感覺到了幾分熱氣,她抬起頭看向比他高出許多的陳敘,有些納悶:“哥,你怎么回來這么晚?”
“我去了趟供銷社。”
陳敘從簍框里取了一個老式的圓鏡子遞給溫南:“我跟小州都是大老粗,用不著鏡子,奶奶也不照鏡子,家里就沒買這些,你把它掛你屋里,每天早上起來梳頭用。”
溫南一怔,錯愕的眨了眨眼,她沒想到陳敘這么晚回來是去給她買鏡子去了,陳家沒有鏡子,陳奶奶屋里也沒有,她每天早上梳頭發全靠感覺,洗臉的時候對著搪瓷盆里的水再照一照,要是頭發哪里有點亂就再梳一遍。
她接過圓鏡子拿在手里看了看,鏡子里倒映著她的臉蛋。
很熟悉的一張臉,卻比新世紀的她要年輕好幾歲,溫南仰起小臉,笑的臉頰的酒窩甜甜的:“謝謝哥。”
等她存下錢了,一定把陳營長花在她身上的錢都還給人家。
溫南抱著鏡子跑進院里,看見端著碗筷走出廚房的陳奶奶,她晃了晃手里的鏡子,笑道:“姨奶,大哥給我買了個鏡子。”
陳奶奶放下碗,笑道:“快掛你屋里。”
說完又看向蹲到井邊洗手洗臉的陳敘:“小敘,自留地應該曬的差不多了,明天該去翻地了。”
陳敘拿起繃繩的毛巾擦濕漉漉的頭發:“知道了。”.
吃過晚飯,溫南端了半盆熱水回屋擦洗干凈。
屋里亮著燈,她站在糊著報紙的墻壁前,看著鏡子里的五官,抬手拍了拍臉蛋,這才轉身走到床邊坐下,給手心涂了點藥后鉆到被窩里睡覺。
前兩天晚上肚子總是不太舒服,睡的也不太安穩,今天干了半天活,肚子也不難受,她這一覺睡的特別香,一直到聽見院里傳來潑水聲溫南才睜開眼睛,她打了個哈欠,爬起來披上衣服走到窗前掀開窗簾,看見陳敘在井邊洗漱,洗漱完扛著鋤頭準備出去。
這會天還黑著,估摸著也才剛四點鐘,陳敘這個點出去,肯定是去自留地翻地。
于是她朝窗外喊了一聲:“哥,你等我一下。”
說完趕緊跑到床邊麻利的穿上衣服褲子,又到鏡子跟前照下了,將睡的凌亂的頭發梳順溜,這才開門跑出去,院子沒拉燈,黑漆漆的,溫南就著稀薄的月光看向站在院門口的陳敘,小聲道:“我刷個牙洗個臉。”
然后快速跑到井邊壓了少半盆水快速洗臉,誰知道手剛挨近水里,被冰的“嘶”了一聲。
陳敘:……
他放下鋤頭,從廚房拎了暖瓶給搪瓷盆里倒了點熱水:“摻點熱水洗。”
溫南洗漱完,問陳敘:“你去翻地嗎?”
陳敘拿起鋤頭:“嗯。”
溫南:“那你怎么不叫我,我知道咱們的自留地是哪一塊,我帶你去。”
陳敘:……
他昨天已經問過張嬸子了。
見溫南已經開門出去了,陳敘沉默著跟她往自留地走去,從家屬區到自留地的路并不近,陳敘一個人走的話很快就能到,但現在身后跟著溫南,他一旦走快了,溫南就得小跑著,跑上一會就開始氣喘吁吁,那聲音在幽靜的夜色里很是清楚。
陳敘:……
他覺得溫南的體質太差了。
等將來有機會,他得跟她對象說一聲,好好鍛煉下她的體質。
到了自留地,溫南小跑到陳敘前面,在一處地頭前停下,指了下這邊的地:“這是咱們的地。”
說完用力喘了幾口氣,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看樣子累得不輕。
陳敘:……
他走到地里握著鋤頭翻地,頭也不抬的說:“你坐地頭歇會,等翻的差不多了我們再回去。”
“嗯。”
溫南跑了一路的確挺累的。
她坐在地頭,看了眼山腳邊的大片土地,每家都是三分地,規劃的整整齊齊,只需要翻一翻就能種菜了,溫南的手肘擱在腿上,雙手托腮,目無焦距的望著這片七十年代的田野鄉村。
天還黑著,月亮光稀薄的照在大地上。
溫南的目光從遠處的村莊跳躍到自留地里翻地的陳敘身上,男人脊背微弓,雙手握著鋤頭,用力的時候,上臂肌肉緊繃微鼓,手臂上的青筋紋路看著遒勁有力,尤其揮動鋤頭的時候,能看到腰腹的力量感。
不得不說,陳營長真是個無可挑剔的好男人。
溫南在心里可惜的嘆了一聲,要是溫國介紹的對象是陳營長該多好,這樣她就不用再費時費力的去找那個還沒見過面的對象了,她看的太過專注,以至于陳敘抬頭看她時,她都沒察覺出來,目光還呆呆的落在對方身上,思緒出神。
周圍是蟬鳴蛙叫聲,在這片愜意的聲音中,忽的傳來陳敘的聲音:“你有話要說嗎?”
男人聲音低沉,在將明的夜色里透著一股莫以名狀的質感。
溫南視線逐漸焦距,這才發現她盯著陳敘看了很久,也沒覺得尷尬,而是揚起笑說:“二哥跟你長得像嗎?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陳敘低頭翻地:“我兩長相都隨了我爸。”
提到陳州,男人臉上也帶了點笑意:“他打小就有股沖勁,這次調到東華市也是他主動申請的,東華市那邊條件艱苦,他就想在那邊歷練一番再回來,這小子話比較多,等年底他回來你們見著面就知道了。”
溫南手托著腮,望著陳敘身后的山峰,聽著陳敘的描述,覺得陳州應該是個開朗陽光的性格。
山尖浮出光亮,一點稀薄的陽光就已經驅散了將明的暗色。
溫南也坐夠了,起身在田野間走了一圈,看著遠處的杏花村的屋頂煙囪冒著繚繞白煙,身后一直有鋤頭翻地的聲音,一直到太陽冒出山尖,陳敘才收手:“行了,回吧,剩下的我中午再過來翻。”
溫南轉身看了眼,三分地陳敘已經翻的差不多了,男人單手握著鋤頭走出地頭,額頭布滿汗珠,衣領也被汗水濡濕了,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溫南看到他后背的衣服濕了一大截,被汗浸透的衣服貼在肌膚上,顯出背部的寬闊線條。
她小跑著追上陳敘的腳步,問道:“這地要翻幾次呢?”
陳敘道:“這次翻完地,讓太陽再曬一曬,再翻一遍就能種菜了。”
溫南了然點頭。
她一開始還以為直接買菜種子撒到地里,澆點水就成了,沒想到還這么復雜。
回到家屬區的時候,陳奶奶已經做好了早飯,她從窗戶探了下腦袋:“小敘,南南,吃飯了。”
“嗯。”
溫南應了一聲,在陳敘放鋤頭的時候,跑到井邊給他壓了半盆井水,然后又跑到廚房拿暖瓶出來,準備給盆里加點熱水,沒曾想陳敘已經用涼水洗了,男人彎腰弓背,袖子擼起卡在肩上,雙手粗魯的捧起水撲在臉上,又順帶洗了洗胳膊和頭發。
溫南:……
行吧。
這是真不嫌冷。
吃過早飯陳敘跟杜團長他們去了部隊,他前腳剛走,趙小麥背著簍框就來了,溫南打了個哈欠,今天起得太早了,有點犯困,她背上簍框,跟陳奶奶說了一聲后,跟趙小麥一道去杏花村的草地。
只是走了沒兩步,身后忽然響起林美珍的聲音。
“走個路一扭一扭的,跟狐貍精一樣!”
溫南轉頭看了眼跟著她們的林美珍,林美珍也對上她的目光,頓時翻了個白眼,冷哼道:“看什么看?我又沒指名道姓的說你,你想沒事找事跟我吵架啊?”
溫南:……
“有病。”
她毫不客氣的說了兩個字,林美珍聞言,臉色一變,聲調也高了:“你罵誰呢?!”
她就是典型的記吃不記打,這兩天婆婆和老康跟她警告過好幾遍,讓她別招惹溫南,但她忍不住,尤其一看見溫南,聽見溫南刺她一句,她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溫南拽了下肩上的簍框帶子,目光不屑的將她從下往上掃了一眼:“誰接我話我罵的就是誰,你要對號入座,想挨我一頓罵?”見林美珍氣的瞪圓了眼珠子,溫南又補道:“不過跟你吵一架我也不會少二兩肉,但你就不一樣了。”
“你!”
林美珍想罵人的話堵在喉嚨,不上不下的險些憋死她。
這小狐貍精說的沒錯,跟她吵架,小狐貍沒啥事,她就不行了,肯定又要被婆婆和老康訓一頓,她今天早上才把家里僵硬的氣氛緩和了一點,可不能再惹事了,但心里還是氣得慌,于是冷冷哼了一聲,落在溫南身上的眼睛跟刀子似的,想在她身上戳幾十個窟窿。
溫南沒搭理她,回頭對趙小麥說:“咱們走。”
趙小麥跟溫南走過石橋,她回頭悄悄看了眼林美珍冷著臉往杏花村走,看樣子氣得不輕,于是朝溫南豎了個大拇指:“溫南,你真厲害。”
溫南笑道:“她就是欺軟怕硬而已,以后她要是再罵你,你就厲害點,時間長了她就不敢隨便惹你了。”
趙小麥低頭看著腳邊的雜草沒說話。
溫南知道讓她一下子改掉自卑怯懦的性子不現實,一路上捏著棍子時不時的打一打路邊的草,到了草地看到已經有七八個人在割草了,她放下簍框,帶上線手套也開始割草,快中午的時候趙小麥又過來幫她割了許多草,割完草又跑回去給豬場送豬籠草。
快到中午的飯點,陳敘過來了,男人抬肩膀用袖子擦了下頭上的汗,將一摞草塞到簍框里:“溫南,你回去吧,我送完草去自留地再翻翻地。”
溫南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撿起地上的鐮刀說:“嗯,我等會給大哥*送午飯。”
陳敘想說不用,他翻完地去食堂湊合一頓,拎著簍框起身時看到了溫南臉上燦爛的笑容,她摘下線手套塞到衣服口袋里,朝他招了招手:“我先走啦,一會去地里找你。”
陳敘頓了一下,頷首道:“行。”
溫南沒在草地耽誤,跟趙小麥一塊回到家屬區,到家的時候陳奶奶已經把午飯做好了,做的玉米面條和醬菜,溫南跟陳奶奶說了陳敘中午去自留地翻地的事,她快速扒拉完幾口飯,去給陳敘盛滿滿一碗過涼水的面條,陳奶奶“哎喲”一聲:“南南,你慢點,別著急。”
“我沒事。”
溫南裝了一大碗面條放進隨手拎著的小籃子里,又灌了一軍旅壺的涼白開,跟陳奶奶招手:“奶奶,我給哥送飯去了。”
這個點正是飯點,家家戶戶都在家里吃中午飯,路上也沒多少人。
溫南一手拎著小籃子,一手拿著棍子朝杏花村的自留地走去,路邊偶爾能看見一兩個人,路過林美珍娘家時,隔著一道院墻,溫南隱約間聽見林家院子里傳來林美霞憤怒的聲音:“娘,那是我男人!是我男人!你和爹把我當成啥了?我還是不是你們的女兒?!”
“這日子我還過不過了!”
林美霞像是砸碎了一個碗,在憤怒的咆哮中大哭起來,上了年紀的女人哄著林美霞:“霞霞,那是你姐姐,你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姐真被康家趕出家門啊,我和你爹這輩子都沒生出個兒子,就因為家里沒有男娃,這些年我跟你爹受了多少人的白眼,村里人背地里有多人罵我們林家是絕戶的你不知道嗎?!你姐好不容易嫁給康連長,給咱們林家爭了一口氣,要是你姐因為生不出孩子再被康家送回來,我和你爹還哪有臉在杏花村待啊,霞霞,你不為你姐姐著想,也為你爹娘想想啊。”
林美霞不服氣:“紅平不是倒插門到咱們家了嗎?他不就是咱們林家的兒子嗎?憑什么非得靠我姐生個孩子才行啊?!”
“霞霞啊,紅平咋能跟康連長比啊?”中年女人嘆氣:“紅平家里窮,又是個倒插門,村里人還是瞧不起我們,但你姐不一樣啊,她嫁的是當兵的,她男人還是個連長,在部隊還是個當官的,這三年你也能看到,自從你姐嫁給你姐夫,村里人見了咱們是不是閑話都少了?你聽娘的話好不好?咱忍一忍,等你姐懷上孩子,娘一定好好補償你,好不好?”
林美霞沒再說話,捂著臉開始哭。
溫南聽得稀里糊涂,林美珍懷不上孩子,跟林美霞的男人有什么關系?
她越走越遠,已經聽不見林家的鬧劇了,溫南擰眉想了想剛才林美霞和她娘說的話,又想到前兩次碰見林美珍姐妹兩走在一起時說的話,越想心里越是升出一種荒唐的想法,還沒等她捋清楚,忽的聽見不遠處一人高的草叢里傳來簌簌的聲音。
溫南嚇的回神,第一直覺就是草叢里有蛇!
她看了眼窄小的一條土路,要是從草叢邊上過去,萬一蛇竄出來咬她怎么辦?
溫南猶豫了一下后,握緊棍子快速在草叢里使勁揮打了幾下,棍子揮過去的第二下,像是砸在重物上,緊跟著一人高的草叢里傳出很低的悶聲,溫南心里咯噔一下,瞬間想到了小麥先前跟她說的糟蹋了梨花村女同志的流氓還沒被抓住。
那個女同志就是在半人高的草叢里被欺負的!
溫南后脊梁竄起一股涼氣,這會什么也沒想,握緊棍子撒丫子就朝自留地的方向跑,一邊跑一邊喊:“陳大哥!陳營長!!”
她說話時,聲音里不自覺帶了點后怕和哭腔。
溫南邊跑邊回頭,生怕那流氓追過來,她又看了一眼身后,還沒來得及回頭就撞進了一堵堅硬的懷里,溫南驚呼尖叫,腳下一個趔趄就要摔倒,一只有力的手臂抱住她的后腰穩住她即將摔倒的身子,隨后那人又松開抱著她腰身的手臂,攥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到身后,冷冽銳利的目光掃過一片窄小的土路和兩邊一人高的草叢。
溫南大口的喘著氣,抬頭看見男人寬闊緊實的肩膀。
她松了口氣,心里的害怕瞬間消失殆盡,舉著棍子指向前面的雜草:“那草里面有人!”
第20章 第 20 章
陳敘道:“跟我來。”
他握著溫南纖細的手腕沒松手, 不放心將她一個人放在這里。
兩人走到剛才的位置,溫南用棍子指了下:“就是這里,我剛剛用棍子打到他了。”
那聲悶聲她絕對沒聽錯。
陳敘撥開草走進去, 眼前忽的遞來一根棍子,耳邊傳來溫南戒備的聲音:“哥, 你拿著棍子。”
陳敘道:“你拿著,我用不著。”
他攥著溫南的手不自覺緊了幾分, 撥開茂密的雜草走進去, 看見有一片雜草被壓平在地, 嫩綠的草上面落了幾滴鮮血, 一直往里面延伸,溫南也看見了, 后怕的握緊棍子,剛才要不是她揮那一棍子, 是不是就被潛伏在草叢里的人抓進去了?
陳敘察覺到掌下的那截手腕有些顫栗,手指在她腕骨的凸起處輕按了下:“沒事, 別怕。”
男人聲音暗啞低沉,莫名的讓溫南心底再次浮出的恐懼消下去。
她跟著陳敘一直往草叢深處走,走了沒一會男人就停下了,溫南站在他身后, 疑惑問:“怎么了?”
“血沒了。”
陳敘看了眼雜草, 眼前的草沒有被踩踏的痕跡, 血跡也沒了,那人應該對這片地形很熟悉。
他說:“我們先回去, 這件事我回團里上報給領導。”
這條路是去家屬區自留地的必經之路, 路很窄,兩邊又是大片的一人高的草叢, 里面潛伏著許多未知的危險,今天是溫南遇到危險,保不齊哪天又是哪個軍嫂遇到危險。
男人眉目冷銳的掃了眼草叢,握著溫南的手腕往出走,只是走了沒幾步,他忽的反應過來,手指下的肌膚滑膩溫熱,他半掌既握,女人手腕處的脈搏在他指腹下快速的跳動著。
陳敘耳根驀地攀上紅色。
他快速松開溫南的手腕,手垂在褲縫邊蜷了蜷,輕咳兩聲說:“你走我旁邊。”
溫南“嗯”了一聲,她心思還在剛才的事上,沒注意到陳敘的不對勁。
草叢很高,溫南淹沒在草叢里,根本看不見外面的路,這要是晚上跑到這里,估計都得迷路。
溫南跟著陳敘走出草叢,去了自留地,自留地的土已經翻完了,鋤頭扔在地里,可見陳敘剛才聽見她的聲音是一路趕過來的,溫南坐在地頭,把籃子放在地上,掀開上面蓋著的布,看著碗里的面還好好的,不禁松了口氣。
好在是拌的面條,不是湯面。
不然陳敘的午飯就讓她毀了。
溫南把軍綠水壺遞給陳敘:“要不要先喝點水?”
陳敘點頭:“正好渴了。”
他接過水壺擰開蓋子,灌了半水壺下去,端起籃子里的碗,用筷子攪了攪面條坐在地頭吃起來,溫南坐在他旁邊,托腮看著不遠處的山腳下,又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窄小的土路,心里嘆了一聲,部隊怎么給軍人家屬把自留地劃分在這邊。
陳敘吃了幾口面,說:“你下次不用給我送午飯,我翻完地去食堂對付一口。”
溫南撿起地上的石頭在蓬松的土地上畫圈圈,聞言聽話的點頭:“嗯。”
她還是挺惜命的。
這樣的事可不想再遇見第二次,萬一第二次沒這么好運氣呢?
陳敘吃過飯,又喝了半壺水,他把水壺放進籃子里,拿著鋤頭起身,溫南從他手里拿過籃子拎在手上,仰著小臉笑:“我拿籃子。”
溫南走在陳敘邊上,手里還拿著棍子,兩人走到杏花村,這個點差不多都上工了,路上來來往往都是人,路過林家的時候,林家院門正好從里面打開,最先出來的是林美珍,溫南撇了一眼,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就撞上林美珍那雙帶著怨毒的眼神。
跟蛇似的。
好像要咬死她一樣。
溫南:……
有大病。
她懶得理林美珍,跟陳敘回到家屬區,陳敘打水洗了個臉和胳膊就去部隊里,溫南背上簍框,在趙小麥過來找她時,跟小麥一塊去草地了,剛才在自留地那塊發生的事她和陳敘都沒跟陳奶奶說,免得她老人家徒增擔憂。
走在路上,溫南想了想,還是跟趙小麥提了一嘴:“小麥,你以后一個人送草的時候注意點路邊的草叢。”
趙小麥愣了下:“咋了?”
溫南握著棍子順手又打了下路邊的草叢:“我中午給我大哥送飯的時候,發現草叢里藏了人,我用棍子打著他了,我跟我大哥去草叢里沒找到人,只看到幾滴血。”
趙小麥臉色一白,抓著肩上簍框帶子的手指也發白了,她下意識看了眼周圍,周圍地勢平坦寬闊,莊稼地里、路邊、草地里都是人,但趙小麥還是害怕的渾身起雞皮疙瘩,她小聲問:“溫南,你說會不會是梨花村的那個流/氓?”
溫南搖頭:“不知道。”
其實她剛剛也想了很多,按理說,杏花村挨著部隊,沒人膽子敢大到來部隊附近做壞事。
但她又的的確確打到東西了。
地上的血便是最好的證明。
到了三岔路口她跟趙小麥分開,溫南走到草地,看了眼手上的傷和水泡,這兩天天天晚上抹藥,還休息了一天半,干活也帶著線手套,手已經好多了,她帶上線手套彎腰割草,這一片的草割的差不多了,她往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那邊走了點,彎下腰繼續割草。
沒割一會,就聽見兩個小姑娘說悄悄話。
兩人聲音不大不小,其他人聽不見,溫南離她們近一些,隱約能聽見幾句。
穿深紅色褂子的小姑娘割了一大把草丟進簍框里,說道:“你別難受了,你娘疼你弟弟,我娘也疼我哥,咱兩在家里都一樣,誰讓咱們是女娃呢,在大人眼里,我們女娃就是賠錢貨,吃白飯的。”她說這些話時,臉上的表情是麻木的,好像已經對這些習以為常了,她擦了擦頭上的汗,繼續說:“好了好了,咱們不說這些了,我給你說個稀奇的事。”
穿著麻色襯衫的小姑娘扭頭問:“啥稀奇事?”
紅色褂子小姑娘低聲說:“我今天中午給我爹送飯的時候,看見林二嬸子的男人捂著腦袋從后山坡跑回家,腦袋流了不少血,還光著膀子,褲子都穿反了,鞋都跑丟了一只,跑的可快了,跟狗攆了一樣。”
麻色襯衫姑娘驚的瞪大了眼睛:“他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紅色褂子姑娘說:“我看著不像是跟人打架。”她割了一把草丟進簍框里,小聲說:“倒像是被人打了一頓,灰溜溜的跑回家了。”
“誰打他了?”
“我哪知道。”
溫南聽著兩個小姑娘低頭交耳的說話,聽著她們口中的林二嬸子,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林美珍的妹妹,也不知道猜的對不對,于是抬頭問了一句:“你們說的林二嬸子是不是林美霞呀?”
兩個小姑娘一驚,齊齊轉頭看向溫南。
溫南眉眼里都是笑意,臉頰的酒窩陷下去,顯的很親人,她認出這個紅色褂子的小姑娘就是下雨那天讓她趕緊送草的人,解釋道:“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紅色褂子的小姑娘回過神來,看見溫南皮膚雪白,笑起來也特別漂亮。
她來的第一天她們幾個就知道她是部隊陳營長的表妹,她們都沒見過陳營長,還是溫南來割草,陳營長幫她送草的時候她們才見到了陳營長本人,那個大哥哥長得特別俊。
杏花村好幾個嬸子都想把她們的女兒嫁給陳營長和陳連長,但都被陳家兩兄弟都拒絕了,就連她奶奶還想打陳營長的主意,想把她最小的女兒嫁給陳營長呢,別人不知道,她可最清楚,她的小姑姑好吃懶做,每天就想著跟林大嬸子一樣嫁到家屬區,過著不愁吃不愁喝的好日子。
紅色褂子的小姑娘說:“對,是林美霞。”
溫南對她們笑了笑,然后割了一把草扔到簍框里,在想兩個小姑娘剛才說的話。
林美霞的丈夫頭被打破了,一個人灰溜溜的從后山坡跑回來,光著膀子,褲子還穿反了,后山坡她知道在哪,杏花村的村子走到頭就是個后山坡,從后山坡那繞過去往后走就是去山腳下的自留地,那個點林美霞丈夫從那邊跑回來,而她也是在那個點用棍子打到了人。
所以說,當時躲在草里面的人有可能不是那個流/氓,而是林美霞的丈夫?
不過他躲在那干什么?
溫南剛疑惑完,心里陡然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想!
或許當時躲在草地里面的不止有林美霞丈夫一個人,還有林美珍?
她中午路過林家時聽見林美霞跟她娘說的話,再聯想到兩次遇見林美珍跟林美霞走在一起說的話,還有那天早上她和陳敘撞見林美珍跟她妹夫拉拉扯扯的事,溫南想起和陳敘從自留地回來路過林家門口時,林美珍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怨毒。
她抿了抿唇,割了一把草攥在手里。
然后看了眼手里綠油油的青草,“嘖”了一聲,已經大致確定康連長頭頂綠油油的了。
而且已經不止是綠油油了,還有可能要替別人養孩子。
林美珍嫁給康連長三年肚子都沒動靜,不是康連長不行就是林美珍不行,聽林家的意思,是想讓林美珍跟她妹夫試試看能不能懷上孩子,要是懷上了,就以此來冒充是康連長的孩子?這樣一來,林美珍在康家就算是徹底落腳了?
當然,這些不過是溫南的猜測。
不過如果是真的,溫南覺得林家人膽子真夠大的。
萬一林美珍真懷孕了,生下的孩子像她妹夫,到時候這事怎么說?
嘖嘖。
溫南沒再去想這些事,把眼前的草割了,又拎著簍框往前走。
下午的時候趙小麥過來了,她割草的速度很快,一直到太陽尖落入山腳,趙小麥割的草已經跟溫南一下午割的草持平了,她跑回去送豬籠草,溫南抱起地上的一摞草塞到框子里,腦子里在想林家的事,沒注意眼前光線暗下,一摞草忽的出現在眼前,然后高高/凸起的簍框猛地陷下去。
男人收回手,又抱起一摞草塞進去,掀目光看了眼怔神的溫南,問道:“我大老遠過來就看你心不在焉的,出什么事了?”
溫南在想中午草叢里是誰的事要不要告訴陳敘,沒想到陳敘已經猜出來了:“是不是還在想中午那件事?”
溫南點了下頭,又聽陳敘說:“我中午向上面打了一份報告,說了自留地的安全隱患,這件事這幾天應該就有結果。”
啊?
她沒想到陳敘速度這么快。
等陳敘裝好草,拎起簍框時,溫南主動跟上他,陳敘垂眸瞥了眼溫南,見她撲閃著睫毛,眉心時不時的蹙一下,猜到她可能有話要說。
山尖上浮動著橘紅的云彩,莊稼地里的農民已經扛著鋤頭往出走了,路邊走著好些人,等拐到牛場的那條路后,人逐漸少了,溫南才開口:“下午割草的時候,我聽見跟我一起割草的小女孩說了一件事。”
陳敘問:“什么事?”
溫南道:“她說,她中午給她爹送飯時,看見林美霞的男人光著膀子從后山坡跑回家,腦袋被人打破了,留了很多血。”
陳敘眉峰一皺,垂眸看溫南,溫南也抬起頭,對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目光:“哥,你說,躲在草叢里的人會不會是林美霞的男人?”
陳敘薄唇緊抿,眉心也生出幾分冷冽。
溫南低下頭,手掌轉著棍子,裝作不經意的說:“咱們中午回去的時候遇見了林美珍。”她抬起頭,眼睛里藏著細碎的八卦:“你說會不會是林美珍跟她妹夫在草叢里搞破鞋,正好被我撞見了?!”
“咳咳——”
陳敘握拳抵在唇邊咳了兩聲,垂眸就看到溫南亮晶晶的眼睛。
陳敘:……
他皺了皺眉,以長輩的身份對溫南說了一句:“這種話別亂說,你還沒嫁人,要讓別人聽見你說這種話,對你不好。”
溫南:……
她給陳敘說這些也只是想看下他的反應,以此來看她的猜測是不是對的,沒成想被他反過來說了兩句。
給牛場送完草,回家屬區的路上,陳敘道:“溫南。”
溫南抬頭:“怎么了?”
陳敘沉默片刻才開口:“你剛才說的事,別在任何人跟前說,這件事沒憑沒據,萬一傳到康連長那,他們知道是你說的,會給你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溫南笑道:“嗯,我知道了。”
她才不傻呢。
林美珍跟她妹夫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她也不確定,萬一到時候鬧得沸沸揚揚,林美珍咬死跟她妹夫什么事也沒有,是她瞎編的,她不僅站不住腳,還會連累陳敘,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事她才不會干。
回到家陳奶奶已經做好晚飯了,晚飯煮的稀飯炒的菜,桌上放著幾張玉米餅。
溫南吃過晚飯,要包攬洗鍋碗的活,又被陳奶奶趕走了,陳奶奶拿起抹布把鍋臺擦了擦:“南南,你那活還能干多久呀?”
溫南拿水瓢給鍋里倒水燒洗澡水:“不知道,我估計應該干不了多久了。”
“那正好干完活,跟我去集市上轉一圈,咱們買點菜苗種到地里去。”
陳奶奶把碗放到柜子里,轉身看向坐在灶口前的溫南:“你想買什么東西,提前想好,過幾天有集市,姨奶帶你去轉轉。”
溫南抬頭笑道:“好。”
說完又給灶口里添了點干柴。
陳敘拎著兩桶水從外面進來,見陳奶奶出去,側身給她讓了個路,然后不經意的抬眼,看見灶口里橘紅色火光零零灑灑的落在溫南臉上,她的劉海散在眉眼處,低著頭時,唇角輕輕抿著,臉頰兩邊的酒窩顯現些微的痕跡,廚房里的燈泡不亮,暖黃的光灑在她身上,將她瘦小的身形投射在地上。
影子很纖瘦,拉的頗長,一直延伸到水缸處。
男人把水倒進缸里,看著水面上浮動的影子,拎著桶出去時說道:“你要是缺什么就跟我和奶奶說,不用太拘謹。”
溫南一怔,轉頭看向走出屋子的陳敘。
外面響起嘩嘩的水聲,沒一會陳敘又拎著兩桶水走進來,男人個子高,進屋時低了下頭,他走到水缸前,將水倒進缸里,溫南單手托腮,用燒火棍撥了撥灶口里的火星,等陳敘倒完水后才說:“哥,能不能借我點工業劵,我想買個洗澡盆。”
陳敘聞言,掀目光看了眼院里的搪瓷盆。
挺小的,溫南每天晚上端著半盆水進屋洗漱,來回要換兩三次水,的確挺麻煩的。
他點頭:“行,我等會給你拿。”
溫南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謝謝哥。”
要說這個年代什么票最難了,無疑是工業劵,到時候她還不起陳營長工業劵,就多用點糧票補替吧。
溫南燒好熱水,給搪瓷盆里倒了點熱水,摻了些涼水端著進屋了。
陳奶奶忙完就睡了,這會屋里都熄燈了,溫南放輕腳步端水進屋,剛放下搪瓷盆,窗外面就傳來陳敘低沉的聲音:“溫南,你出來一下。”
“來了。”
溫南拍了拍手上的水珠,起身走出屋子,看見站在屋檐下的陳敘,男人脫去了軍裝,穿著工字背心和軍裝褲,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肉線條勻稱有力,軍裝褲包裹的兩條腿修長筆直,昏暗的燈光斜斜照在他身上,將他側面的臉型輪廓映在明處,另一半側臉隱匿在暗處,恍惚間有種光明與黑暗的割裂感。
他手里拿著幾張票,見她出來,遞給她:“我給你拿了兩張工業劵,還有其它幾種票,你看還缺什么跟我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