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溫南怔住, 低下頭看去。
只見陳敘手里除了幾張票證之外,還有三張大團結(jié),她錯愕的眨了眨眼, 然后抬起頭對上昏暗燈光下那雙漆黑的瞳眸,沒等她問出聲, 陳敘先一步開口:“這些錢你裝在身上,用什么買什么方便些, 你不用有心里負擔, 等你將來掙了工資, 或者找到你對象了, 再還我也不遲。”
溫南反倒更不好意思了。
就算陳敘把話說到這份上,她心里還是有不少壓力。
畢竟她才來幾天而已, 就已經(jīng)讓陳敘破費那么多了,怎么還好意思再借他的錢, 她搖搖頭說:“不用了,我小姨給我了點錢, 我夠用了。”
溫南伸手,想著從陳敘手中抽出一張工業(yè)劵就夠了,結(jié)果手剛伸出去就被一只溫熱的大手裹住手背翻過來,男人將大團結(jié)和票證都放進她手心, 粗糲的手指帶著恰到好處的力道使她的手指蜷起攥住手心的錢。
陳敘說:“拿著用吧, 在家里別委屈自己。”
他松開手, 指腹還殘留著女人肌膚的柔軟和細滑,他不自在的捻了捻手指, 轉(zhuǎn)身走到井邊, 將洗干凈的軍裝抖了抖晾在繃繩上,溫南聽著抖衣服的聲音, 看著塞進手里的錢和票,暖暖的熱意沿著手心一路襲向心頭,她攥緊手里的東西,轉(zhuǎn)身看向晾完衣服,準備洗頭的陳敘,揚起一抹笑臉:“謝謝。”
陳敘笑道:“不用跟我客氣。”
男人說完,蹲下身彎腰弓背,動作麻利的洗頭。
溫南轉(zhuǎn)身回到屋里關(guān)上屋門,打開箱子取出原主先前隨身挎著的斜挎包,從包里的小兜里取出僅有的三塊錢,都是些一毛一分的錢攢起來的,卷成一捆用繩子綁起來,她解開繩子,把錢一張張攤開,錢里面還卷著半斤糖票和一尺布票,還有一斤糧票,這些都是原主的小姨偷偷塞給原主的。
溫南脫掉鞋子盤腿坐在床上,把陳敘給她的三張大團結(jié)卷起來,又看了眼陳敘給她的票證。
兩張工業(yè)劵,四尺布票,一斤糖票,棉花票,兩斤肉票,而且還有衛(wèi)生紙票和澡票,溫南看著床上一一擺好的票證,驚訝的眨了眨眼,她沒想到陳敘竟然給她這么多票,有些票很多家里人都很缺,就像這布票,四尺布票加上她的一尺布,夠她做一身衣服了。
外面響起沉穩(wěn)的腳步聲,聽著像是從廚房往屋里這邊走。
溫南按捺不住激動的心,下床趿拉上布鞋沖到門前,打開屋門探出頭,笑瞇瞇的看著剛走到屋門口的陳敘:“哥,你給了我好多票啊,等我割草的活干完,我買點肉,給你和姨奶做一桌好吃的飯菜,請你們吃!”
陳敘看著趴在門邊上只露出一個腦袋的溫南,好笑道:“行,那我等著。”
溫南回到屋里,把錢和票原裝進挎包里壓在箱子底下,脫/掉衣服躺在被窩里,睜著眼睛望著頭頂黑漆漆的房梁,她的屋子跟陳敘的屋子只隔了一道墻,也不知道隔音效果怎么樣,總之她住進來的這幾天,沒聽見隔壁傳來任何動靜,想來,陳敘應該也聽不見她這邊的動靜?
溫南翻了個身面朝墻壁,墻壁上糊著舊報紙。
陳奶奶說過幾天帶她去趕集市,別說,她還沒趕過這邊的集市,也不知道集市上是什么樣子,原主小姨那邊的集市是去公社趕集,這年頭沒有私營店,都是掛著國營牌子做生意,估計集市上賣東西做生意掙的錢都要給他們的大隊分一半錢,這樣一來,到手的錢壓根沒多少。
這年頭不適合做生意,只有到七十年代末后才能全面開放。
溫南這一覺睡的很沉,一直到號角聲響起才起床,聽見外面的腳步聲,她穿上衣服爬起來,走到墻上掛著的鏡子跟前照了照,鏡子里的人睡眼朦朧,頭發(fā)毛刺刺的,不像是睡了一晚上的覺,倒像是跟人打架去了。
她解開辮子,把頭發(fā)梳順后高高挽起,綁了個丸子頭。
割草干活,尤其出汗的時候頭發(fā)貼在脖頸,又癢又難受,梳好頭發(fā),溫南看了眼鏡子里的人,眉眼輪廓都比新世紀的她年輕一些,眉心間也沒有因為長期皺眉留下的痕跡,她拍了怕臉蛋,開門走出去,正好碰見院里掃地的陳敘。
她笑道:“哥,早上好。”
陳敘道:“嗯。”
他把灰塵掃到一堆,轉(zhuǎn)身拿簸箕時,看到了蹲在井邊洗手洗臉的溫南,她今天跟平常不大一樣,頭發(fā)高高挽起,穿著黃底白花的收腰襯衫和淺棕色長褲,鬢邊的劉海被水打濕貼在臉皮上,對方察覺到他的目光,洗完臉站起身時朝他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
溫南的眼睛很好看,尤其被水浸潤過后,帶著一股子難以形容的靈動,她擦完臉蛋把毛巾擺了擺擰干掛在繃繩上。
陳敘收回視線,快速把院子掃完,又去雞圈跟前把陳奶奶昨天拔的草剁碎丟進雞圈里。
沒一會,院里響起溫南清脆的嗓音:“哥,吃飯了。”
“好。”
陳敘應了一聲。
陳奶奶早飯還是煮的粥,里面有幾塊紅薯,蒸的玉米面饅頭和炒土豆,溫南低頭喝了口稀飯,覺得嘴里沒滋沒味的,原來在新世紀的時候總想著吃素食減肥,現(xiàn)在倒好,來到了這個貧苦的年代,三餐頓頓清湯寡水的素食,她嘴里都快淡出水來了。
等她割草的活干完領(lǐng)了工資,第一筆錢就先買點肉改善一下伙食。
吃過早飯,陳敘跟趙團長他們就去部隊了,溫南幫陳奶奶洗完鍋碗,等趙小麥過來找她時,她才背著簍框跟小麥出去,兩人走出院門,經(jīng)過杜家時,溫南朝里面瞥了眼,張小娥在院里掃地,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說什么,她握著棍子在地上戳了戳,心里頭轉(zhuǎn)了個彎,扭頭對趙小麥說:“小麥,我昨天割草的時候,聽見杏花村有個稀奇事。”
趙小麥問:“啥事?”
溫南眼角的余光看見還在掃地的張小娥頓了下,然后丟掉掃帚跑過來,她裝作沒看見,低頭‘小聲’說:“昨天跟我一起割草的幾個人說,她們看見林美霞的男人從后山坡那跑回家,腦袋破了個口子,流了滿臉的血,連褂子都沒穿,褲子還穿反了。”說到這她笑出聲:“還有啊,他鞋子都跑丟了,也不知道遇見啥事了。”
趙小麥一愣:“他是不是被人打了?”
溫南點頭:“我聽她們的意思,好像他真被打了。”她又八卦的說了一句:“小麥,你說他為什么被人打?”
趙小麥一頭霧水:“我也不知道。”
溫南自言自語道:“褂子也沒穿,褲子還穿反了,鞋子都跑丟了,怎么看都像是沒干什么好事。”
“娘,你干啥去?!”
身后倏地傳來男人的聲音,溫南轉(zhuǎn)身就看見跟在后面的張小娥,她‘楞’了一下:“張嬸子,你怎么在這呢?”
趙小麥也愣了愣,她都沒聽見身后有腳步聲。
張小娥笑道:“我去供銷社打點醋,家里沒醋了。”
趙小麥看了眼張小娥兩手空空,好奇她去打醋為啥不拿醋壺?杜建明也聽見了張小娥說的話,兩步跑過來拽著張小娥的手,急急燥燥的說:“你打醋不拿醋壺打什么醋?娘,你先幫我縫褲子,我褲縫開了,穿不出去了。”
杜建明說完,還朝溫南和趙小麥打了聲招呼:“溫南姐,小麥姐。”
張小娥被杜建明拽著走,沒一步是自己自愿的,她還想再聽聽溫南說的事呢,林美霞的丈夫咋被人打了,為啥被打?八卦好奇的心像小瓜子似的使勁撓著張小娥按捺不住的心,回頭見溫南和趙小麥已經(jīng)走遠了,她‘哎呀’一聲,拍開杜建明的爪子:“行了行了,別拽我了,袖子都讓你扯壞了。”
杜建明摸了摸后腦勺,催促著張小娥趕緊給他縫褲子。
回到家里,張小娥坐在院里縫褲子,抬頭看杜建明換了個臟褂子就往出走,她連忙叫住他:“建明,你過來,娘問你個事。”
杜建明轉(zhuǎn)身:“啥事啊?”
張小娥問:“你昨天有沒有看見林美霞的丈夫李紅平啊?他腦袋是不是被人打破了?”
杜建明:……
他娘的一個問話,一個眼神他就知道他娘又想整幺蛾子了,家屬區(qū)的嬸子們都不愿意跟娘做朋友,平時見了她隨便說兩句就趕緊走了,他娘的風評也傳到杏花村了,害的他現(xiàn)在也沒幾個朋友,家屬區(qū)跟他差不多大的,有的下鄉(xiāng)務農(nóng)了,有的去外地當兵,有的還在家里游手好閑,他要不是年齡不夠還當不了兵,不然早跑外地去了。
“你快說啊!”
張小娥在褲子上穿了一針,急切的問他,杜建明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不知道,我要上工了,遲到了要扣工分的。”
說完就趕*緊跑了。
張小娥氣道:“這個臭小子!”.
溫南和趙小麥剛過了石橋就看見杜建明快步從她們身邊跑過去,跟一陣風似的,沒一會就跑遠了。
這是溫南第一次見張小娥的兒子,他的長相隨了杜團長,濃眉大眼,皮膚黝黑,個頭也不矮。
這會上工的人越來越多,路上的人都在說著莊稼種的咋樣了,還有說張家長李家短的瑣事,走到三岔路口,溫南跟趙小麥分開,溫南去草地割草,她帶上線手套,熟能生巧的割草,等中午小麥過來的時候,看到溫南已經(jīng)割了兩筐子草,有些驚訝:“溫南,你現(xiàn)在割草的速度真快!”
溫南笑道:“我都上手好幾天了,要是再不快,別說劉主任要不要我了,我都不好意思再干下去了。”
趙小麥割草更賣力了,她怕割的少了,到時跟溫南平分工分溫南會吃虧,她速度很快,干起活來,小臉繃著,刷刷的就割了一筐子草,溫南累的腰酸背痛,她直起身,看著趙小麥跟機器人一樣不知道累,沒一會的功夫就趕上她了。
溫南:……
看來她還得再練練。
中午送草的時候陳敘過來了,男人是一路跑過來的,軍裝領(lǐng)子都被汗水濡濕了,他給簍框里塞滿草,讓溫南跟趙小麥先回去,青草和豬籠草他送到牛場和豬場,趙小麥擦了擦頭上的汗,不好意思麻煩陳營長,趕緊搖頭說:“陳營長,我自己可以送的,不用麻煩你。”
陳敘單手拎起簍框,說:“沒事,你跟溫南走一起是個伴,送完草簍框我放我家,你下午過來拿就行。”
趙小麥心里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被人關(guān)照的感覺,她心里一酸,眼眶也有點發(fā)酸,頓時低下頭低聲說:“謝謝陳營長。”
溫南牽起趙小麥的手,笑道:“我們先回去吧。”
趙小麥跟在溫南身邊,好幾次抬頭去看溫南雪白漂亮的臉蛋,她笑起來又好看又自信,能從容面對身邊的所有事,其實她做夢都想變成跟跟溫南一樣的人,可是……趙小麥低下頭,想到昨天娘說,等下半年就給她說個親事,讓她趕緊多干點活,能給家里掙一分錢是一分錢,這樣等她嫁人的時候,能多給她準備一樣嫁妝。
中午的飯點,路上陸陸續(xù)續(xù)有人結(jié)伴而行。
溫南偶爾能聽見幾句有關(guān)于林美霞男人的腦袋被人開瓢的事,越往后聽越離譜。
“我聽的真真的,那倒插門女婿光著屁股從后山坡跑回家,腦袋都被人開瓢了,肯定是跟哪個野女人混一塊被人逮住了,你看看林家那老兩口的嘴臉,林美珍沒嫁給康連長的時候,天天陰沉著臉,好像咱們杏花村的人欠了他們林家多少錢一樣,再看看現(xiàn)在,林美珍嫁過去后,那老兩口都拿鼻孔看人了。”
“哼,他們有啥好得意的,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林美珍嫁過去三年了,肚子也沒動靜,我看啊,康家遲早要把她送回來,誰家會要個不下蛋的母雞啊?”
結(jié)伴而行的幾個婦女哈哈大笑。
又有人說:“林美珍不下崽,李紅平又跟野女人在后山坡鬼混,咱們就等著看,林老頭和他媳婦還敢不敢再拿鼻孔看人!”
“我看啊,他們可不敢拿鼻孔看人了,估計都躲在被窩里沒臉見人了。”
溫南:……
一上午的時間事件就發(fā)酵成這樣,林家的事幾乎人人皆知,各種離譜的流言都有,溫南算是見識到了張小娥傳播八卦的能力有多強悍了。
不過這也是她樂見其成的,林美珍總跟她過不去,李紅平看她的眼神也讓人覺得惡心,這件事現(xiàn)在鬧的這么大,也是他們咎由自取.
中午的飯點,康家小院里氣氛沉重。
康連長臉色難看的坐在板凳上,牛來花把筷子重重丟在桌上,橫眉豎眼的瞪著低著頭的林美珍,罵了她幾句后,又伸手使勁戳了戳林美珍的腦門:“你自己去聽聽現(xiàn)在家屬區(qū)跟杏花村都在說你們家什么!李紅平在后山坡跟野女人搞破鞋,被人打破了腦袋,光著屁股跑回家了,丟不丟人!丟不丟人!我當初咋就瞎了眼讓我兒子娶了你這么個兒媳婦,肚子不爭氣就算了,娘家人還風氣不正,這是要拖累我兒子嗎!”
牛來花氣的臉色發(fā)白,直喘不上氣!
她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攤上這么一個兒媳婦和親家!
林美珍雙手揪在一起放在腿上,低著頭咬著牙沒吭氣,哪怕婆婆和丈夫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她都沒那么生氣,心里反倒有一絲僥幸,至少外面?zhèn)鞯氖抢罴t平跟野女人搞破鞋,而不是她,她跟李紅平的事沒有敗露。
說起來這件事的源頭還是在溫南身上!
要不是她無緣無故的揮過來一棍子,李紅平腦袋怎么會破?
要不是她把陳營長領(lǐng)過來,她和李紅平咋會這么狼狽,李紅平又咋會捂著破了的腦袋跑出后山坡被人發(fā)現(xiàn)!謠言一傳十十傳百的扣在他們林家腦門上,就算她爹娘,妹妹和妹夫把嘴說破了也沒人信。
林美珍恨死溫南了,自從這個女人來到家屬區(qū),她就沒安生過一天!
她再等等,要是懷上了孩子,被婆婆和老康重視了,到時候一定要讓溫南好看!
康家小院里,牛來花和康連長一人一句訓斥,隔壁的趙家都聽見了,花鳳珍給趙小強又夾了一筷子面條,幸災樂禍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趙營長瞪她一眼:“你就別攪事了!”
花鳳珍撇撇嘴,摸了摸趙小強的頭:“寶兒,咱長大以后可不能娶像林美珍那樣的媳婦。”
趙小強呼嚕嚕吃面,頭也不抬的說:“我啥都聽娘的。”
花鳳珍臉都笑開花了,趙營長假裝兇巴巴的彈了下趙小強的腦門:“那你聽不聽爹的話?”
趙小強抬起頭,滿嘴的面湯油花:“爹娘的話我都聽。”
趙小麥一個人埋頭安靜的吃飯,飯桌上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唯獨她永遠是被隔在外面的。
這么多年,她已經(jīng)習慣了。
吃過飯趙小麥把鍋碗洗干凈就去找溫南了,陳家的院門開著,她剛進去就看見溫南從廚房出來,溫南笑道:“小麥,我們走吧。”
趙小麥拿起簍框背在身上:“嗯。”.
這些天林家的事發(fā)酵的特別快,就連杏花村生產(chǎn)大隊的隊長都找林家人談話了,這事溫南還是從張小娥口中知道的。
這天,溫南跟趙小麥中午上完工回到家,看見張小娥靠在廚房門口,手里抓了把瓜子,跟陳奶奶嘮嗑:“大隊長都找他們林家談話了,你猜那李紅平咋說的?”
陳奶奶在屋里搟面條,隨口問了句:“咋說的?”
張小娥吐掉瓜子皮:“他非說自己是跑到后山坡溜達,碰見一條大蛇嚇著了,往回家跑的時候才摔破了腦袋。”說完哼笑道:“他說謊都說不全乎,就算遇見蛇嚇著了,摔破了腦袋,那沒穿衣服、褲子還穿反了,是啥情況?真把他們村的大隊長當傻子糊弄呢。”
張小娥見溫南回來了,朝她打了聲招呼,又對陳奶奶說:“我先回去了,老杜快回家吃飯了。”
陳奶奶:“快回吧。”
張小娥吃過早飯就在家里待了一上午,叭叭來叭叭去的,都是林家那點破事,吵的她腦仁疼。
中午陳敘不回來吃飯,他去自留地翻地,再翻一遍就能種菜了。
溫南幫陳奶奶端飯,碗筷剛放在桌上,隔壁院墻就傳來了杜團長的大嗓門:“你聲音小點,能不能像個女人一樣!”
張小娥沒跟他計較,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杜團長撈了一筷子面:“廢話,不是真的我能說出來?”
聞言,張小娥丟下筷子就跑到院墻跟前,對溫南說:“溫南,你還記得后山坡往自留地那邊去的大片一人高的草叢嗎?”
溫南一怔,轉(zhuǎn)頭看向墻頭上冒出來的腦袋:“記得,怎么了?”
張小娥說:“我家老杜說,上頭下指令了,要把那一大片草叢除了,挖成魚塘引水養(yǎng)魚,這會已經(jīng)開始動工了。”
溫南忽的想起前幾天陳敘跟她說過,他給上面寫了一份報告,說明了自留地旁邊的那一片隱患,說大概幾天就能有結(jié)果,沒想到結(jié)果這么快就下來了。
陳奶奶之前去過那邊,當時那邊還沒開出自留地,等張小娥從墻頭下去后,陳奶奶跟溫南說:“挖魚塘也不錯,到時候咱們買魚也不用大老遠的去一趟公社了。”
溫南笑道:“嗯。”
她吃了兩口面又說:“姨奶,我再去給大哥做份飯送過去。”
那邊開始動工了,人肯定不少,安全隱患自然也沒有了,陳奶奶笑道:“不著急,你先把肚子吃飽。”
“我吃飽了。”
溫南吃完一碗面,端著碗回廚房,給盆里舀了點玉米面攪拌,放鹽巴,又切了點蔥花,從柜子下面拿了茄子,她把鍋碗洗干凈,陳奶奶也吃完飯了,走到灶口前燒火,看著溫南給鍋里倒了一點油烙餅,沒一會香噴噴的味道溢滿整個廚房。
烙完餅子,溫南又做了個紅燒茄子,陳奶奶吸了吸鼻子,笑道:“哎喲,真香喲,奶奶剛吃飽飯又餓了。”
溫南把菜盛到盤子里,拿了一張烙餅卷了點紅燒茄子遞給陳奶奶:“姨奶,你嘗嘗。”
陳奶奶洗干凈手接過烙餅咬了一口:“好吃,還是南南的廚藝好啊,比部隊食堂里的飯好吃多了。”
溫南把菜裝進籃子里,聽到陳奶奶提起部隊食堂,低頭看向坐在灶口前的陳奶奶:“姨奶,部隊的食堂大嗎?”
“那肯定大呀。”
陳奶奶牙口不好,吃東西慢,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繼續(xù)說:“部隊食堂供的可是戰(zhàn)士們的伙食,還有咱們家屬區(qū)呢,誰家要是不想做飯了,就去部隊食堂打飯,我跟小敘和小州到這來,就去食堂打過兩次飯。”
原來是這樣。
溫南抿了抿唇,也不知道食堂還缺不缺人?
不過這個活對于現(xiàn)在的人來說是個肥差,油水大,還不餓肚子,在外面還被人稱大師傅,不是她想進就能進的,不過她想去食堂并不是看重這份工作,而是覺得在部隊食堂每天能接觸里面的戰(zhàn)士,挨個打聽的詢問,說不定就能找到溫國給原主介紹的對象了。
這么想著,溫南心里也有了主意。
等見到陳敘,讓他幫忙打聽的問問,看部隊食堂缺不缺人。
她給飯菜上蓋上干凈的布,對陳奶奶擺了擺手:“姨奶,我給大哥送飯去了,等會就不回來送碗了,晚上我把碗筷帶回來。”
溫南背上簍框出去,正好碰見來找她的趙小麥,趙小麥聽溫南說要去自留地,她讓溫南先去,她先幫溫南割草,兩人在岔路口分開,溫南走過后山坡去了自留地,往前走了一截路,看見有十來個穿著軍綠色軍裝的戰(zhàn)士手握鐮刀,一茬一茬的割草,速度跟陳敘割草的速度差不多。
“溫南,你怎么過來了?”
溫南一怔,抬起頭看去。
路的那一頭,陳敘穿著工字背心,軍裝短袖搭在肩上,另一只手里拿著鋤頭,男人身高腿長,只是快走幾步就已經(jīng)快到她面前了,不遠處割草的十來個戰(zhàn)士聽見陳敘的聲音,手上的動作皆是一頓,齊刷刷回頭看向窄小土路上站著的女同志。
她的頭發(fā)高高挽起,穿著白底黃花的襯衫,襯衫領(lǐng)口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沒扣,露出雪白纖細的脖頸,襯衫收腰,顯的女同志的腰身不盈一握,女同志朝著陳營長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她這一笑,臉頰兩邊的小酒窩深陷香甜,聲音更是清脆的跟石橋下的水流聲一樣好聽。
“哥,我給你帶了午飯。”
十來個戰(zhàn)士心里頓時了然,這位女同志就是一團陳營長的表妹。
果然跟部隊里傳聞的一樣,長得可真好看!
等陳敘走過來,溫南把籃子上的布掀開,籃子里放著一盤紅燒茄子和五張烙餅,飯香味濃郁噴香,的確把陳敘饞餓了,他從溫南手中接過籃子,兩人只相隔三步距離,溫南從對方身上感覺到了散過來的灼灼熱氣。
她抬頭看了眼陳敘,男人滿頭大汗,工字背心都被汗濡濕了,脖頸和肩上都是汗珠。
溫南微微皺眉。
有那么熱嗎?
陳敘走到一棵樹下:“不是說我去食堂吃嗎,你怎么跑過來了?”
溫南把背上的簍框放在地上,從簍框里取來水壺遞給他:“我聽張嬸子說這邊有人在割草,想著人多安全,我就過來了。”
陳敘聞言,掃了眼那邊在割草的一群戰(zhàn)士,一個個扭著頭往這邊看,幾十雙好奇的眼珠子全落在溫南身上,他怕溫南不適應,會覺得害怕,眉目倏地一沉,喊了一嗓子:“趕緊割草,今天下午就要完成工作!”
這是溫南第一次見陳敘冷著臉,沉著嗓子說話。
男人冷著臉時,眉目自帶一股鋒銳,棱角分明的下頷線也繃緊了,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陳敘時,男人兇巴巴的警告她,讓她別靠近他們家,那時的陳營長都沒這一瞬間這么兇。
說實話,溫南險些被嚇到了。
想到這段時間陳敘對她的和顏悅色和關(guān)照,讓她幾乎都快忘了,她當初要是死纏爛打的纏上陳敘,會有什么后果?
被送到保衛(wèi)科?
或者是被陳敘再送回原主老家?
溫南怔楞出神時,耳邊傳來陳敘低沉溫和的聲音:“做的什么飯?”
和剛才的語氣截然不同。
溫南回過神:“烙餅和紅燒茄子。”
陳敘蹲在地上,擰開水壺蓋子遞給她:“你要不要喝點水?”
溫南搖頭:“我不渴。”
她蹲下身挨著陳敘,見男人喝了半壺水后,拿筷子夾著烙餅就著紅燒茄子吃,他吃飯很快,一小會兒的功夫三張餅子就下肚了,溫南兩手托腮望著不遠處割草的戰(zhàn)士們,他們彎腰弓背,手握鐮刀,速度特別快,溫南在心里模仿著他們的動作,想著等會去草地也試試能不能也像他們一樣。
她看的入神,沒注意到遠處的戰(zhàn)士們一邊割草一邊回頭看她,幾個人對上女同志璀亮好看的眼睛,一個個的干起活來更賣力了。
陳敘吃完最后一個餅子,見溫南直愣愣的望著遠處,他轉(zhuǎn)頭掃了一眼過去,頻頻往這邊看的幾個人刷一下收回視線,老老實實的低頭割草,他喝完剩下的水,擰好蓋子放在籃子里,問她:“想什么呢?”
邊上的人沉默著,沒回應。
陳敘眉峰幾不可察的皺了下,垂眸又看了眼仍在托腮發(fā)呆的溫南,咳了一聲:“溫南,走了。”
低沉的嗓音就在耳邊,溫南愣了愣神,瞳孔的視線也開始聚焦,這才注意到她竟然盯著那幾個割草的戰(zhàn)士看了很久。
溫南:……
旁邊的男人站起身,單手拎著簍框挎在肩上,左右手拿著籃子和鋤頭。
溫南趕緊跟上去,從他手里拿過籃子:“這個我來拿,等會放簍框里,晚上我?guī)Щ丶摇!?br />
陳敘:“嗯。”又問:“你剛才在想什么?叫你也沒反應。”
溫南單手提著籃子,右手拿著棍子在路邊的土地上敲了敲,然后仰起小臉看向比她高出許多的陳敘:“我在想,你們部隊的食堂還要做飯的師傅嗎?我廚藝不錯,也會做許多好吃的,而且在食堂每天能看見許多人,說不定我哥給我介紹的對象哪天就讓我碰上了呢?”
她快跑兩步,倒著走,仰著小臉笑盈盈的看向陳敘:“你覺得怎么樣?”
雖然溫南沒做過幾頓飯,但陳敘知道,她做飯很好吃,廚藝比起食堂的師傅更勝一籌。
在他前面的溫南倒著走,小步子邁的不快,陳敘怕她再踩個坑把自己摔了,便放慢腳步,頷首道:“沒問題,我改天去食堂幫你打聽的問問。”見溫南眼里浮出燦爛的笑意,他又補了幾句:“不過你也別抱太大希望,食堂的工作不好爭取。”
溫南點頭:“沒事。”
走到三叉路口,溫南接過陳敘遞來的簍框,把籃子放進簍框里,背著簍框快速往草地跑去,到了草地后,之前那個穿紅色褂子的小姑娘指著不遠處的一堆草說:“大姐姐,這是小麥姐姐幫你割的草,都在那堆著。”
溫南:“好嘞。”
她把籃子取出來放在邊上,腦子里回憶了一遍戰(zhàn)士們割草的動作,帶上線手套開始行動。
結(jié)果就是賣家和買家的區(qū)別……
暮色將至時,陳敘和剛送完豬籠草的趙小麥一塊過來了,陳敘抱起一摞草塞到框子里,把簍框塞得滿滿的,又借用趙小麥的簍框,塞了滿滿一筐子的草,就這還不夠,還得再跑一趟,陳敘拎起兩個沉重的簍框,垂眸看了眼彎腰拿籃子的溫南,眼底浮出笑意:“你們今天割的不少。”
說完又續(xù)道:“你們兩先回去,我待會就來。”
溫南點點頭,跟趙小麥一起走了,回到家屬區(qū)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溫南把中午的碗和盤子洗干凈,又把廚房的地掃了,陳奶奶晚飯做好了,正坐在院里乘涼,見溫南一回來就忙前忙后的,笑道:“行了行了,干一天活了,快坐下歇會吧,飯菜也快涼了,你先過來吃飯。”
“馬上就好了。”
溫南朝外面喊了一聲,然后給把鍋洗干凈,給里面倒了一鍋水,又給灶口里添了幾根干柴,打算等會吃完飯,洗頭洗澡,再把她和陳敘的衣服洗干凈,等灶口里的火起來了,溫南這才洗干凈手走出廚房,正好碰見從外面回來陳敘。
男人把簍框放在屋檐下,將鐮刀掛在墻上的鉚釘上,溫南走到桌邊坐下,笑道:“吃飯了。”
“溫南。”
陳敘轉(zhuǎn)過身:“我跟你說個事。”
溫南拿起筷子攪了攪面條,轉(zhuǎn)頭問:“什么事?”
第22章 第 22 章
陳敘道:“劉主任說割草的活天不用去了, 自留地那邊割的草夠牛吃一段時間了,過兩天上工割草的人也安排過來了,你明天中午去畜牧場找劉主任把工分算一算。”
溫南怔了下。
想到今天自留地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青草, 點了點頭:“知道了。”
不干就不干了吧,到時候和小麥再看看還有什么臨時工可以干的, 再等等陳敘這邊關(guān)于食堂工作的消息。
陳奶奶說:“不干了也沒事,南南, 后天正好公社有集市, 你跟奶奶去趕集, 咱們買點菜苗回來種到自留地里。”
溫南笑道:“嗯。”
陳敘洗完手坐在溫南對面, 埋頭吃了半碗面,說:“我下個月有七天休假, 到時陪你回去把戶口遷過來。”
溫南咬面條的動作頓了下,抬頭看了眼對面埋頭吃飯的陳敘, 想到原主小姨家里的姨夫,輕聲道:“好。”
早早把戶口搬過來也好, 這個年代每個人的戶口下都分的有糧食,戶口放在小姨家,糧食都分到那邊了,而且介紹信的日期只有三個月, 眼下已經(jīng)快一個月過去了, 要是想長期待在這邊, 要么遷戶口,要么再回去辦個介紹信。
陳奶奶晚飯吃的不多, 她老人家年紀大了, 一到點就犯困,沒坐一會就回屋睡了。
見陳敘吃完飯, 溫南很有眼色的起身從他眼前拿走碗,然后對上陳敘看過來的目光,笑道:“廚房還有飯呢,我都盛在盆里,我去給你舀飯。”
說完抱著碗就去了廚房。
溫南把碗放在菜板上,看鍋里的水開了,彎腰坐在灶口前,用燒火棍把里面的火星子打了打,用灰蓋住火星子,然后聽見廚房外面走來的聲音,扭頭看了一眼,陳敘拿著筷子走進來,廚房本就不大,男人身形高大頎長,一進來就顯得廚房逼仄了許多。
他個頭高,走過掛著的燈泡的位置時,遮住了廚房里唯一的光亮,讓廚房陷入了一瞬間的昏暗。
溫南起身:“哥,你怎么進來了?”
陳敘低頭看了眼坐在灶口前小小一團的溫南:“我自己盛飯,你忙你的。”
其實,他并不習慣坐在那等著人給他端飯,尤其對方還是暫住在他家里的溫南,他不想讓溫南覺得在這個家吃住需要用干活來償還。
溫南“哦”了一聲,給自己倒了半盆熱水到院里洗頭。
她解開頭繩,用皂角洗了一遍,臉頰和脖子上都有些沫子,準備換盆水再洗一遍,眼前的水盆就被一雙修長有力的雙手端走了,男人把水潑到院里,給溫南換了盆干凈的水放過去。
干凈的水面輕晃著,倒映著溫南的臉頰和男人的半張側(cè)臉,他的臉型輪廓也隨著水面不斷地浮動著。
陳敘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到一起:“鍋里我又添了點熱水。”
溫南笑瞇瞇的“嗯”了一聲,快速洗完頭,拿毛巾包住頭發(fā)吸收水分,擦了擦,讓發(fā)尾不再滴水,這才端著水潑到菜地旁邊,拿著搪瓷盆到廚房舀熱水,她頭發(fā)濕漉漉的披在肩上,發(fā)尾的水打濕了后背和肩上的衣服,快五月份的天已經(jīng)不冷了,溫南穿的也是單薄的襯衫。
襯衫打濕,隱約可見衣服里面被撐起的輪廓。
她腰肢纖細,烏黑的長發(fā)及腰,越發(fā)顯的腰肢細的厲害。
陳敘把碗筷洗干凈放在柜子里,一轉(zhuǎn)身就看見這副模樣的溫南,臉蛋被熱水潤過,白嫩嫩的,透著淡淡的緋紅,額前的劉海隨意的搭在眉眼處,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走到他身邊從他手臂間擦過去拿水瓢,女人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撲面而來,濕漉漉的發(fā)尾隨著她彎腰的動作垂落下來,帶著水珠的發(fā)尾落在陳敘的手背。
冰涼涼的。
還有點癢。
男人身軀猛地一僵,隨后往旁邊錯開兩步,握拳抵在唇邊咳了兩聲:“我想起來團里還有點事,我去部隊里轉(zhuǎn)一圈,晚點回來。”
還沒等溫南說話呢,陳敘就已經(jīng)走出去了。
溫南:???
她轉(zhuǎn)頭看了眼走出去關(guān)上院門的陳敘,想不通都這個點了,團里還能有什么事?
不過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溫南舀好熱水端到屋里,來回兩三趟算是洗完澡了,今天干了一天活,晚上又折騰這么晚,臟衣服留到明天再洗,她給手心上摸了點藥,鉆到被窩里沒一會就睡著了。
整個家屬區(qū)陷入了寧靜的黑夜里。
路邊時不時響起蛙蟲鳴叫聲。
在這條漆黑的小道上跑著一抹高大的身影,男人繞著石橋那邊跑了一路,圍著家屬區(qū)跑了兩圈,跑的滿頭大汗,衣服都濕透了,他跑回院里,插上門閂,雙手拽住衣角兩擺利索的脫掉上衣掛在繃繩上,從井里打了一盆水洗臉洗頭。
冰冷的水激在臉上,陳敘吐了口氣,掀目光看了眼溫南的屋子。
屋門關(guān)著,里面漆黑,這個點她應該都睡沉了。
男人又低下頭,捧水使勁搓了搓臉,長這么大,他是頭一次跟陌生的女同志住一個屋檐下,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雖然所有人都以為溫南是他表妹,但他清楚都是假的,對溫南他實在做不到像大哥對妹子那種坦然面對她一切的親兄妹心態(tài)。
屋子里。
溫南翻了個身,后背一空,失重感讓她瞬間驚醒,她連忙翻過去趴在床上,然后轉(zhuǎn)頭看了眼旁邊,正好挨著床邊上,剛才她要是翻過去,就摔地上了。
外面水聲嘩嘩,窗簾暗沉沉的,看不見月光。
溫南皺了皺眉,難道又下雨了?
她穿上鞋子,迷迷瞪瞪的打開屋門走出去,屋檐下的地面干燥,沒下雨,溫南一怔,一抬頭,冷不丁的看到了蹲在井邊的陳敘,男人光著膀子,下身換了一條藏青色長褲,眼前放了個搪瓷盆,正在搓洗手里的軍裝。
男人是典型的寬肩窄腰,脖頸修長,低著頭時,肩胛骨微微聳動,手臂肌肉也隨著搓洗軍裝的力度緊繃微動著。
陳敘聽見動靜,眉峰微皺,一抬眼就看見了站在屋門口的溫南。
穿著小背心,及膝短褲,披著半濕半干的長頭發(fā)垂在腰間,她揉了揉眼睛,疑惑道:“哥,這么晚了,你怎么還沒睡呀?”
陳敘:……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他也沒想到溫南會大半晚上的跑出來。
男人起身從繃繩上拿走剛洗完還濕著的工字背心套在身上,低著頭沒看溫南:“我剛從部隊回來。”
他把短袖和褲子擰干晾在繃繩上,一直側(cè)站著,不去看站在屋門口的溫南。
忙完后,把水潑到菜地旁,低著頭從溫南的屋門口經(jīng)過時,實在忍無可忍,說了幾句:“以后出了這間屋子就把衣服穿整齊,我一個大老爺們沒事,你是個女同志,不一樣,將來你要嫁了人,你對象要是知道你在家這么穿,會對你生出嫌隙,畢竟他都知道我們不是親兄妹。”
溫南怔住,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上個年代的老太太背心,及膝短褲……
土的不能再土的打扮,況且背心里她還穿著貼身小背心呢。
溫南搞不懂,這個年代的人思想這么保守嗎?
她抬起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走到隔壁屋門前開門的陳敘,男人目不斜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緊緊繃著,眉尾也揚著幾分清寒,看著好像有些生氣了。
溫南抿了抿唇,趕緊道歉彌補:“對不起。”
陳敘推門動作一頓,眉峰皺了皺,忍著沒轉(zhuǎn)頭看她,還沒開口,又聽溫南說:“你說的話我記住了,我以后不會這樣了。”
她聲音低軟,又帶著幾分討好的語氣。
聽起來乖巧又可憐。
陳敘推門走進屋子,眼角的余光都是滿屋的黑暗后才徹底松了口氣,隔著兩扇門,他語氣也溫和了許多:“不早了,趕緊休息吧。”
隔壁屋子的燈亮了,將男人頎長高大的身影投射在門外,延伸到屋檐下。
溫南低下頭盯著那道影子,“嗯”了一聲,然后轉(zhuǎn)身關(guān)上屋門躺在被窩里翻來覆去的,過了一會,她搓了搓臉蛋,盯著屋頂黑漆漆的房梁。
有那么一刻,溫南想家了。
想她在新世紀買的一居室的小房子,屬于她自己的家,沒有新世紀的爺爺奶奶和早就將她拋之腦后的親爸親媽,那是她大學畢業(yè)后,拼了幾年事業(yè)掙的錢加上一點貸款買的小蝸居。
她又翻了個身,抱著被子枕在被角上,望著墻上糊著的舊報紙,咬了咬下唇,眼睫顫了好幾下,幾滴淚順著眼睫滑下來濡濕了被角,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掉臉上的淚,手指在墻上的舊報紙上擦了擦。
報紙上印著1967年的字跡。
溫南悲傷的情緒忽然一窒,對啊,現(xiàn)在是1970年,她新世紀的爸媽還沒出生呢!
這個時間點好像是她爺爺奶奶剛結(jié)婚生下她大爸的那一年,而她爸會在1972年出生,溫南皺了皺眉,手指在報紙上戳了戳,想到在新世紀,她親爸冷漠的拋下她,告訴她,你后媽懷孕了,她看見你心情就不好,你就待在你奶奶家別回來,從那以后,她幾乎見不到她親爸。
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只能滿眼羨慕的看著大爸一家人和爺爺奶奶其樂融融。
而她永遠是蹲在角落里的那個人。
她的親媽自從離婚后就遠嫁了,她從來沒提出過一句要帶她離開的話。
溫南閉了閉眼,再次用手背重重擦掉眼淚,盯著報紙上1967年的字跡,心里恨恨的想,等到了1972年溫振方出生的那一年,她一定要找到以前的老家,上去給他兩個大逼斗!
讓他不負責任!
只生不養(yǎng)!
打的他天天哭夜夜鬧!
她還要告訴她那對重男輕女的爺爺奶奶,女孩怎么了?女孩也能頂起一片天!
溫南在悲傷和憤怒的交織中逐漸睡沉了,一直到第二天號角聲響起才睜開眼,許是昨晚哭了的原因,今天眼皮有一點點浮腫,她揉了揉眼睛,對著鏡子梳好頭發(fā),打開門閂走出去,陳奶奶在廚房炒菜,鍋鏟碰撞的聲音夾雜著飯菜的香味傳來,隔壁院里一大早的就響起張小娥咋咋呼呼的聲音。
“杜建明,你是不是偷吃老娘的雞蛋了?!”
“我那不叫偷吃,昨晚上我餓的難受,就臥了五個荷包蛋。”
母子兩一拉一扯的吼著,杜團長拿著筷子敲了敲碗,朝廚房的張小娥吼了一嗓子:“你不讓建明吃,還讓他餓著啊?餓壞了你不心疼啊?”
杜建明趕緊附和:“娘,我爹說得對!”
杜團長拿眼瞪他:“你也是,大晚上吃那么多也不怕?lián)嗡滥恪!?br />
杜建*明摸了摸肚子,傻笑:“就五個雞蛋我還沒吃飽呢。”
杜團長:……
溫南聽著隔壁院里一家三口的說話聲,又看向炒完菜往盤子盛菜的陳奶奶,走過去甜甜的叫了一聲:“姨奶。”
“哎。”
陳奶奶應了一聲:“快洗臉刷牙,吃飯了。”
昨晚悲傷惱恨的情緒在清晨的號角聲中煙消云散,又是美好的一天。
溫南洗漱完幫陳奶奶端飯,她看了眼陳敘屋子的門開著,但沒見人,于是問道:“姨奶,我哥呢?”
陳奶奶說:“天不亮就走了,說是團里有事,他在食堂吃。”
溫南“哦”了一聲,坐在板凳上,吃飯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想到昨晚上陳營長清寒的目光和語氣,溫南咬了咬筷子,低下頭喝了口稀飯,心里琢磨著,陳敘是不是還在生她的氣?
她抬眼又看了眼陳敘的屋子,屋門開著,院子里晾曬的軍裝已經(jīng)不見了。
以后她一定長記性,絕對不穿著背心短褲走出那間屋子。
吃過早飯,溫南把鍋碗剛洗完,趙小麥就背著簍框來找她,溫南把板凳搬到屋檐下,給小麥說了昨晚陳敘回來說的事,趙小麥愣了一下,抓著簍框帶子的手緊了緊,這些天跟溫南一同上工下工,已經(jīng)習慣了身邊有個同伴,現(xiàn)在又剩下她一個人了。
趙小麥情緒有些低落,她小聲道:“那我去割豬籠草了。”
說完轉(zhuǎn)身低著頭走了。
溫南察覺到趙小麥的情緒,說道:“小麥,等我一下。”
趙小麥轉(zhuǎn)身,眼睛里浮出些只對溫南特有的依賴和期盼:“怎么了?”
溫南走到井邊洗干凈手:“我跟你一起去,等中午我再去畜牧場找劉主任算一算工分。”
趙小麥笑道:“嗯!”
兩人走出院門,正好碰見從那邊走來的趙營長、何營長和康連長,一起的還有幾個生面孔,溫南不認識,隔壁的杜團長也從家里出來了,幾個人說著話,從陳家門前走過,康連長和趙營長都給溫南打了聲招呼,一旁的何營長“嘿喲”一聲:“陳營長他妹子,聽說你干了十來天的活了,咋沒見你曬黑啊,還是那么白。”
溫南笑道:“我天生就白。”
何營長碰了下一旁的趙營長,語氣里頗有點點撥他的成份:“老趙,你瞧瞧,看人家把閨女養(yǎng)的,多俊,笑起來多喜人。”
趙營長:……
康家跟趙家是鄰居,何家跟趙家也是鄰居,趙家就夾在這兩家的中間,趙小強今天吃了幾個蛋,趙小麥今天挨了幾句罵,兩家人都能聽見,這連戶的家屬區(qū)鄰里鄰居的熱鬧也是好事,但家里的一些瑣碎事卻藏不住,聲音大一點,周圍的鄰居都知道了。
趙小麥站在溫南后面,雙手抓著簍框帶子,低著頭不敢說話。
趙營長瞥了眼半天屁也打不出來的趙小麥就糟心,哪像他兒子,成天歡實的蹦跳,張口爹閉口娘的,他擺了擺手,不耐煩道:“行了行了,咱們趕緊走吧。”
何營長瞥了眼趙營長,鼻腔里溢出不屑的一哼。
他家兩個兒子,一個丫頭,他就不重男輕女,就把大丫頭當寶貝。
趙營長虎著個臉,跟何營長嗆了幾句,康連長跟在他們身后,溫南轉(zhuǎn)頭看向康連長的背影,頓時覺得他頭頂冒著綠油油的光。
媳婦跟妹夫……
也不知道康連長什么時候才能知道這事?
“溫南,我們走吧。”
等人走遠了,趙小麥伸手拽了拽溫南的袖子,溫南點頭:“嗯,我們走。”
割豬籠草換了一片地,溫南幫趙小麥割了一會,快中午的時候她去了畜牧局,找劉主任算了算工分,劉主任在記工分的本子上把她的名字劃掉,說道:“沒想到看著挺白凈瘦小的一個女同志,干活還挺麻利的,一天能割那么多草,你的工分我給你算的一天七個工分。”
溫南抿了抿唇,沒好意思說,這里面有一半草都是趙小麥幫她割的。
劉主任給她算著工分,溫南聽著。
她一共干了十二天,一天七個工分,一天是一毛七,合計下來就是兩塊零四分,給小麥分一塊零兩分,拿到手的和小麥是一樣的。
一塊零兩分……
一塊零兩分錢!
她累死累活,起早貪黑,辛辛苦苦干了十二天,一共就掙了一塊零兩分?!
溫南到現(xiàn)在還有點接受不了這個年代對錢的概念,在新世紀,一塊錢連瓶水都喝不起,而她在這邊面朝黃土背朝天干了十二天,卻掙了這一塊錢。
溫南:……
在這個年代,一塊錢能買多少東西來著?
溫南心里沒有概念,她從會計手里領(lǐng)了錢離開畜牧場,跑到草地找趙小麥,把有些卷邊的一塊零兩分遞給她:“小麥,我的工分算出來了,這一半給你。”
趙小麥握著鐮刀的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看著溫南手里的分分錢,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如果不是她娘當初吵著鬧著,還去陳營長家說溫南,她不會要平分溫南的工分,在她猶豫間,手驀地一緊,溫南把錢塞到她手里,沖她笑了一下,然后坐在旁邊的草地上,問她:“小麥,你知道豬肉多少錢一斤嗎?”
她不知道這個年代的物價。
而且原主腦子里對這些也沒有概念,在小姨家買東西都是姨夫或者兩個哥哥去,原主很少去供銷社和食品站。
趙小麥捏著帶有余溫的錢,她把錢塞進衣服口袋里,扭頭說:“一斤豬肉七毛九,得有肉票才能買。”她看了眼天色,續(xù)道:“不過現(xiàn)在應該沒有肉了,要想買肉得明天早上去食品站排隊,咱們大隊的食品站每天供應的豬肉不多。”
溫南:……
她低下頭,把腦袋埋在膝蓋里,欲哭無淚。
她可沒忘記自己先前在陳敘面前夸下的海口,說等割草的活干完拿上工錢,給他和陳奶奶做一桌好吃的,一斤豬肉七毛九一斤,她干了十二天的活,到頭來也就能買一斤多的豬肉。
趙小麥看溫南懨懨的模樣,以為溫南分給她一半的工錢心疼。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錢,糾結(jié)又難受,想還給溫南,又怕娘知道了來找溫南的麻煩,可是不還給溫南……趙小麥割了一把豬籠草,為難的抬起頭,就見溫南托腮看著她,趙小麥抿了抿唇:“溫南,我……”
“小麥。”
溫南打斷她的話,笑道:“我后天要做好吃的,你肯定沒吃過,我給你留一點,你嘗嘗味道怎么樣。”
趙小麥一怔,看著溫南亮晶晶的眼眸,她眼里帶著笑意,不見任何懊惱懨懨的神色,于是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溫南,你不生氣嗎?”
溫南一愣,沒明白:“我生氣什么?”
趙小麥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我分走了你一半的工錢。”
溫南聞言,看著趙小麥一副小心翼翼討好看著她的模樣,讓她想到了曾經(jīng)自己也是這么討好的看著她的爺爺奶奶,結(jié)果換來的除了冷漠就是pua,沒一句好話,她起身走到趙小麥旁邊,幫她把豬籠草裝進簍框里:“我為什么要生氣?小麥,我應該要感謝你。”
趙小麥抬頭看她,臉上滿是不解。
溫南湊到她跟前,小聲說:“要不是你幫我一起割草,以我割草的速度劉主任早不用我了,而且劉主任說我每天割的草比其她人多點,給我算了七個工分,所以咱們兩一人掙了一塊零兩分。”
趙小麥沒想到會那么多!
她剛剛把錢直接塞兜里了,也沒看有多少,往常她們都是六個工分,沒想到溫南是七個工分,這么一算,她覺得,倒是她沾了溫南的光。
溫南中午和趙小麥把豬籠草送到豬場,回到家屬區(qū)的時候,正好看見從拐角處走過來的陳敘,男人穿著軍裝,脊背永遠都是筆直的,中午的陽光將他的身影斜斜投射在地上,將他的面孔也分割成陰陽兩面,暴露在陽光的那一面冷俊清寒,看不出喜怒,隱藏在陰處的那一面,帶著幾分凌厲感。
陳敘也看見了溫南和趙小麥,趙小麥喊了一聲:“陳營長。”
溫南不知道陳敘是不是還對她生氣著?想到昨晚的事,雖然她自己不覺得有什么錯,但在這個保守年代,她就是另類的,是錯誤的。
她抿了下唇,擠出一抹笑:“哥,你怎么過來了?”
陳敘的目光在她臉蛋上盯了幾秒,她臉上勉強的笑意,眼底隱藏的懊惱和糾結(jié)一并落入男人眼中,他收回視線,跟溫南一道往家屬區(qū)走:“奶奶說你去草地了,我過去找你。”
溫南“哦”了一聲:“我去找劉主任算工分了。”
陳敘垂眸瞥了眼溫南,從他的角度看到溫南低著腦袋,頭頂?shù)念^發(fā)毛茸茸的,耳尖粉粉的,應該是被太陽曬的,她今天穿著黃底白花的收腰襯衫,領(lǐng)扣扣到了脖子那里,以前她都是只扣在鎖骨以下。
男人移開視線,眉峰皺了皺。
不知道是不是他昨天把話說的太過了,傷了溫南的臉面?
走到家門口,趙小麥先回去了,陳敘推開院門,低頭看了眼走在旁邊的溫南:“溫南。”
溫南小幅度的抬頭:“嗯?”
“回來了,快快,吃飯了,南南,看看姨奶今天中午做了什么好吃的。”
陳奶奶的拿著筷子從廚房出來,老太太脊背有些佝僂,鬢邊都是細碎的白發(fā),溫南笑道:“好香啊,姨奶做的什么好吃的?”
她跑進院里,看到桌上放著滿滿一盤子土豆炒肉,土豆切成塊的,肉雖然不多,可溫南還是饞的咽了咽口水,清湯寡水了半個月,終于能嘗到點葷腥了!她彎下腰聞了聞肉味,笑彎了眼睛:“姨奶,是肉呀!”
陳奶奶笑道:“饞了吧,等會多吃點。”
溫南點頭如搗蒜:“我還真饞了。”
陳敘蹲在井邊,洗臉的功夫看了眼側(cè)對著他的溫南,她又聞了聞盤子里的肉菜,鼻尖一聳一聳。
跟小兔子似的。
陳奶奶說:“快去洗手去,洗完手吃飯了。”
溫南走到井邊,正準備引水,就聽陳敘說:“我給你倒好了,直接洗就行。”
溫南這才注意到旁邊的盆里有半盆清水,她輕笑了下:“謝謝。”說完蹲下身挽起袖子洗手,手剛碰到水盆里。
咦——
熱的?
她扭頭看向陳敘,男人已經(jīng)站起身,用毛巾擦著手臂,他本來就高大,更何況她還蹲著,這一刻在她眼里,陳敘仿佛跟座小山似的,往繃繩上搭毛巾的手修長有力,手臂上紋路上的青筋清晰明顯。
看著……看著就很欲。
溫南:……
她暗暗“呸”聲自己,低下頭洗手洗臉.
陳奶奶中午炒了一盤土豆塊炒肉,還有半碗腌咸菜,蒸的玉米餅,還蒸了兩個紅薯,煮的玉米粥,這對于杏花村很多村民來說,已經(jīng)是很不錯的午飯了,陳奶奶給溫南夾了一塊肉,和藹笑道:“快吃。”
溫南點頭,謝過陳奶奶,低頭乖巧的吃肉。
肉有點柴,吃著還有點腥味,但咬在嘴里,卻有種難以言說的幸福感,陳敘抬眸看了眼溫南眉眼里都帶著笑意,垂下眸咬了一大口玉米餅,吃的全是土豆,陳奶奶瞧見了,給陳敘也夾了一塊肉:“別老吃土豆,你也吃塊肉。”
吃過午飯,溫南讓陳奶奶歇著,她把碗筷收到廚房,正要去端盤子,一轉(zhuǎn)身就見陳敘已經(jīng)端過來了。
男人將盤子放在灶臺前,看了眼溫南走到菜板前圍上圍裙準備洗鍋碗,他拿走抹布:“我來洗吧。”
溫南趕忙搖頭:“我來洗就行!”
她現(xiàn)在沒活干,在家里也是閑著,就算陳敘對她說讓她在這個家里不用拘謹,隨意點就行,但她還是做不到干坐著吃閑飯的地步。
總覺得沒皮沒臉的。
手里的抹布被搶走,陳敘也被溫南推到一邊,女人兩只小手纖細柔軟,推在他手臂上的觸感像是被柔軟的棉花摁著一樣,陳敘主動往后退了幾步與她拉開一點距離,靠在門框上,看著溫南拿著碗放在鍋里刷洗,小臉微微繃著,也不像平常那樣彎著眉眼沖他笑。
難不成他昨晚真把話說重了?
陳敘也沒跟女同志相處過,不知道怎么牽話頭,他垂眸掃了眼廚房外面的簍框,問道:“你中午去找劉主任算工分了?”
溫南點頭:“嗯。”
陳敘道:“怎么樣?掙了多少工分?”
溫南洗碗的動作一頓,都沒好意思說,她干個活,這邊小麥幫她割草,那邊陳敘幫她送草,按理說,她手里的這一塊零兩分錢也得給陳敘分一半,溫南臉蛋浮起很淺的薄紅。
是臊的。
她抿了抿唇,小聲的說:“每天七個工分,干了十二天,掙了兩塊零四分錢,給小麥分了一塊零兩分錢。”
溫南扭頭看向靠在門框上的陳敘:“哥,謝謝你這段時間幫我送草。”她頓了下:“還有,昨晚是我不對,我昨晚想了你說的話,我以后會改正的。”
她今天看見陳敘總覺得有些尷尬。
在她看來,她那副打扮是再正常不過的了,但對上個世紀的陳敘來說,她這穿著就是出格、不對,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一傳十十傳百,指不定把她傳成什么浪/蕩/女,不要臉,狐貍精的什么都有。
如果溫國介紹給原主的對象思想腐舊,或許這門親事就黃了。
她低頭把鍋里的水舀出來,又給鍋里添了干凈的水,在嘩啦的水聲中,溫南聽見陳敘說了句:“昨晚是我話說的太重了,抱歉。”
溫南一怔,轉(zhuǎn)頭看向廚房門口的陳敘,男人笑看著她,冷硬的眉眼也添了幾分溫和:“掙了一塊多,很不錯。”
溫南:???
一塊多?
還不錯??
溫南都不知道陳敘是在夸她還是笑話她.
陳敘下午去部隊了,溫南在家里閑著沒事干,想著去陳敘屋里把他的臟衣服拿出來洗干凈,結(jié)果轉(zhuǎn)了一圈,男人的衣服都是洗干凈疊整齊的,她想起陳敘每天晚上都會把衣服換下來洗干凈,她待的這半個多月,幾乎沒見陳奶奶怎么洗過他的衣服。
溫南把她的衣服和陳奶奶的衣服洗干凈搭在繃繩上。
洗完沒多久,張小娥拎著籃子跑過來找溫南:“溫南,你要不要跟我去部隊食堂后面摘槐花?”
中午老杜回來的時候跟她說,他們團里有好多人都說食堂后面的槐花開了,他想吃槐花蒸飯了,張小娥也不想一個人跑過去摘槐花,想了一圈想到了溫南,便過來找她了。
溫南毫不猶豫的點頭:“去!”
她愛吃槐花糕,在新世紀最開始在網(wǎng)上學做飯時,學的就是這道點心。
現(xiàn)在想起來都饞。
溫南去廚房拿了干凈籃子,跟陳奶奶說了一聲,就跟著張小娥走了,這個點路上的軍嫂不多,寥寥幾個人,倒是路邊的孩子們挺多的,今天周末孩子們不上學,扎成一堆玩的很開心。
從家屬區(qū)到部隊食堂要繞過部隊的大門,這邊還是個三叉路,一條通往家屬區(qū),一條通往部隊,一條通往食堂,這是溫南第二次來這邊,她好奇的看了眼部隊里面,一條路直直通往里面,兩邊種著參天大樹,茂密的枝葉遮住了灑下來的太陽光,里面偶爾有幾個穿軍裝的人結(jié)伴同行,他們不論是站姿還是走路,脊背都是筆直的。
張小娥看了眼溫南頻頻往部隊里瞄的眼神,心里有起了八卦,問道:“溫南啊,你是不是想在這邊讓陳營長幫你找個合心意的對象嫁了?是不是覺得我們豐林縣特別好啊?”
候嬸子說溫南只是在這邊暫住,但大家伙都知道,她是想在這邊找個對象嫁了。
陳敘年紀輕輕就當了營長,陳州那小子也不賴,聽她家老杜說,陳州去東華市歷練個兩三年回來,一準也能升營長,溫南是陳家兩兄弟的親表妹,那挑妹夫的眼光肯定挑剔的很,溫南又長的漂亮,她估計啊,一時半會難找。
不過溫南漂亮歸漂亮,但干活不行,嬌氣得很,張小娥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將溫南上下掃了一眼。
個子不高、瘦巴巴的、屁股不大。
不好生養(yǎng),一看就很難生兒子。
溫南收回視線,沒搭理張小娥往她身上亂瞄的眼神,知道她是個大喇叭藏不住話,委婉的說:“我沒想那么多。”然后岔開話題:“張嬸子,我們家隔壁院子是不是沒住人?我看那邊的院里一直靜悄悄的,院門也鎖著。”
張小娥說:“那是咱們團的廖營長住著呢,他不是被派出去練兵了嗎,趕巧他媳婦懷孕了,把她一個人放家里不放心,就把她送回老家了,等他娘農(nóng)活忙完了再帶著他媳婦一塊過來,我估計還得等段時間才回來。”
原來如此。
她就說怎么在這邊住了半個月,一直不見隔壁有人。
張小娥帶著溫南走進食堂一扇大鐵門,門口有站崗的警衛(wèi)員,喊了一聲:“張嬸子。”
張小娥笑呵呵的“嗯”了聲,領(lǐng)著溫南剛進去,就聽見身后有轟隆隆的汽車聲。
溫南也聽見了。
她轉(zhuǎn)頭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副駕駛上的陳敘。
第23章 第 23 章
大鐵門外面是三輛很大的廂式貨車, 那種老款的軍用貨車,里面拉了許多物資。
三輛車挨著開進食堂大院里,溫南看了眼食堂, 食堂很大,能容納許多人, 最前面蓋著五間長行的磚房,車子往食堂的正門一停, 從里面嘩啦啦出來好些個人, 駕駛位的人開門下車, 有人喊了一聲:“司務長, 這次有什么好食材啊?”
被叫司務長的男人笑道:“你們自己卸貨不就知道了。”
陳敘從副駕駛下來,順手把上貨單遞給司務長, 司務長小聲問了句:“陳營長,那是不是你表妹?”
陳敘抬眼皮看了眼, 溫南站在食堂門口,看著張小娥跟食堂的幾個嬸子聊天, 她抿著唇安靜的聽著,時不時的附和的笑一笑,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溫南轉(zhuǎn)頭看向他, 陳敘朝她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他對司務長說:“嗯, 我表妹。”
“陳營長。”
司務長嘿嘿一笑, 還沒開口呢,陳敘一個眼刀子飛過去:“別打她主意, 我表妹暫時不相看對象。”
司務長:……
他還沒開口呢!
就是想問問而已!
一群人從車上卸物資往食堂里面搬, 卸貨路過的時候都會看一眼站在張小娥旁邊的溫南,安安靜靜的站在那里, 梳著一個辮子,是個臉生的,沒怎么見過,長得特別漂亮,他們還沒看夠呢,就見陳營長走到溫南旁邊,兩人熟稔的聊天。
溫南抬起頭,彎唇笑道:“哥。”
陳敘問:“你怎么到這邊來了?”
溫南晃了晃手里的籃子:“張嬸子叫我過來摘槐花,我晚上回家做槐花糕,你嘗嘗好不好吃。”
陳敘眼里帶笑:“好。”
見那些人的眼神時不時的還往溫南身上瞟,陳敘眉峰皺了皺,抬眸涼颼颼的掃過去,卸貨的一群兵立刻眼觀鼻鼻觀心,跑進食堂里才敢低聲交流:“原來她就是陳營長的表妹。”
“真跟團里傳的一樣,長得真好看。”
“你看陳營長那樣,把她妹子寶貝的跟什么一樣。”
“你說的不是廢話嗎,那要是我妹子,我也得看緊了,萬一被哪個混小子騙走了,我不得氣死?”.
食堂外,幾個婦人也驚訝的看了眼溫南。
她們到?jīng)]想到這女同志會是陳營長的表妹,幾個婦人你一言無一語的跟溫南說了幾句話,溫南客客氣氣的回話,然后在張小娥叫她去后面摘槐花,她小聲的跟陳敘說了一句:“哥,記得幫我問下食堂缺不缺人。”
說完趕緊跟張小娥走了。
司務長把卸的東西都過了一遍眼,走到陳敘跟前問:“陳營長,你不去團里嗎?”
陳敘:“要去。”
等食堂門口的嬸子們都進去食堂里,陳敘便問:“志同,你們食堂這邊還缺不缺人手?”
司務長有些意外的看了眼陳敘,陳敘咳了兩聲,有些不大自然,在部隊這么多年,他還是頭一次跟人開口,其實他跟楊志同不算很熟,倒是陳州跟他關(guān)系不錯,一來二去他跟楊志同也算個熟臉了。
楊志同沒往溫南身上想,以為陳敘是幫其他朋友問的。
他皺眉想了會:“目前人手都夠,不過下個月月底廚子老王要請一個月的假回老家看媳婦,他媳婦要生了,我們得找個跟老王廚藝差不多的同志,讓他頂替老王一個月,工資到時從老王的工資里挪給頂替的人。”說完看陳敘:“你那有廚藝好的人推薦嗎?”
陳敘頷首道:“有一個,到時候給你領(lǐng)過來。”
楊志同笑道:“行嘞,那我就不找人了。”.
食堂后面種了許多樹,其中有三棵大槐樹,樹枝往下垂,上面墜著許多洋槐花。
一靠近,就能聞到淡淡的槐花香。
溫南走過去把籃子放在地上,摘了些槐花放在放在籃子里,張小娥跟她聊天說話,叭叭的說了一大堆,都是些家屬區(qū)的家長里短,溫南敷衍的應著,踮起腳尖想拽最上面的洋槐花,但是她個子低,蹦起來都夠不到,她看了眼高大的樹身,正猶豫著要不要試一下能不能爬上去,頭頂?shù)臉渲龅谋灰还闪Φ雷聛怼?br />
白色洋槐花出現(xiàn)在眼前。
溫南一怔,眼角的余光看見一側(cè)橫著一截手臂,手臂上的青筋紋路盡顯,陳敘從她身后走到旁邊,又將上方的一根粗壯的樹枝拽下來,頓時滿滿當當?shù)难蠡被湓跍啬涎矍埃骸斑@些夠不夠?不夠我去上面摘。”
溫南回神,笑道:“夠了。”
張小娥也看見了,“哎喲”的嚎了一嗓子:“陳營長,你再把你頭頂那根樹根拽下來,我摘那邊,這邊槐花長得高,我夠不著,幸好你來了,不然我跟溫南得爬到樹上去。”
陳敘道:“嗯。”
他單手捏住兩根樹枝,又伸手將頭頂?shù)臉涓伦А?br />
男人身高腿長,手上還有勁,輕松就能做到的事,溫南跟張小娥得跟猴子似的爬樹,摘好洋槐花,溫南跟張小娥提著籃子先走了,剛到家屬區(qū)就碰見了在樹底下跟幾個軍嫂嗑瓜子聊天的花鳳珍,花鳳珍旁邊蹲著趙小東和幾個孩子,趙小東手里拿著一根老冰棍,一口一口的舔著吃。
花鳳珍瞧不起溫南,覺得她除了長得好看以外啥用處都沒有,也不知道她家里人腦殼是不是有病,把一個丫頭養(yǎng)這么精細干啥,丫頭長大了遲早是別人家的,掙錢也是交給婆家的,跟娘家有啥關(guān)系?
不如她兒子,長大了掙錢也是交給她,老了還能給她養(yǎng)老,還能給趙家延續(xù)香火呢。
不過小麥今天中午給她交了一塊兩分錢,她終于看溫南順眼了一點。
至少這孩子說話算數(shù)。
但花鳳珍還是信不過小麥,于是看見張小娥和溫南經(jīng)過時,問溫南:“溫南啊,你這次掙了多少工分啊?”
溫南腳步一頓,瞥了眼花鳳珍。
她怎么會看不出花鳳珍心里的彎彎繞繞,本來想著刺她幾句,但想到會讓小麥挨罵,還是如實說:“劉主任看我干得好,一天給我算七個工分,十二天掙了兩塊零四分,我給小麥分了一塊零兩分。”
花鳳珍心里踏實了。
看來小麥沒私藏錢。
一旁的張小娥驚道:“你真給小麥分了一半的錢?!”
別說她了,樹底下聊天的幾個軍嫂也震驚了,她們一直以為溫南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到時候錢下來頂多給小麥幾分錢打發(fā)了,畢竟這年頭誰舍得把工分平攤給別人?林美珍這些天也在背地里說溫南就是嘴上痛快,等真正給小麥分錢的時候,肯定心疼的舍不得。
現(xiàn)在呢?
打臉了吧?
溫南點頭:“嗯,我說話算數(shù),不會虧了小麥。”
正好林美珍從家里出來準備回娘家,張小娥一眼就看見了,嗓門提高了不少,說道:“我就知道溫南是個實心眼的姑娘,不像有些人啊,滿肚子壞心眼子,算計來算計去的,也不知道累不累啊。”
花鳳珍也對林美珍火大的很。
脖子上被林美珍撓過的傷好是好了,但留了疤,每次看見那道疤就恨不得在林美珍臉上多撓幾下,她吐掉瓜子皮,跟著張小娥的話說:“就是,有些人就看不得別人家多掙幾分錢,多掙點她就眼紅,還挑撥離間,故意讓咱們一團的家屬在家屬區(qū)吵架,被其他團部的家屬們笑話。”
林美珍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她哪知道溫南真舍得把錢分出去,那可是一塊多錢!她以為溫南頂多給小麥幾分錢打發(fā)了。
林美珍自知丟人,也不敢跟張小娥和溫南嗆聲,一個是團長媳婦,一個是營長妹子,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等林美珍走遠,花鳳珍笑道:“溫南,你以后再干啥活還讓小麥給你幫忙哈,讓小麥給她自己多掙點嫁妝錢。”
溫南:……
她看了眼還在添冰棍,跟幾個小伙伴玩得開心的趙小東,更心疼小麥了。
同樣是趙家的孩子,兩人的待遇卻是天差地別,只因為有些人腦子里固有的重男輕女的舊思想!
她冷漠的看了眼花鳳珍,只是說了句:“再說吧。”
然后看到趙小東拿著樹枝在地上畫畫,畫的七扭八歪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一旁的玩伴問趙小東畫的什么,趙小東又舔了下冰棍,甜滋滋的味道充斥在嘴里,他傲氣的仰著小腦袋說:“我畫的青蛙,好看吧?”
“好看,我兒子真厲害,畫的真像!”
花鳳珍不停的夸獎,夸的趙小東尾巴都快翹上天了,其她幾個軍嫂和張小娥也跟著夸了幾句。
就在這一片夸獎的聲音中,忽的響起溫南嘲諷的聲音:“青蛙?真丑。”
趙小東不樂意了,剛才還笑嘻嘻的,這會就咧著嘴哭了。
連手里的冰棍都不甜了。
其他幾個軍嫂愣住了,張小娥也愣住了,要知道花鳳珍最寶貝她兒子了,再說了,小孩子畫的啥東西她們也不看,就隨便夸夸,讓孩子圖個樂呵就行了,沒想到溫南會直截了當?shù)恼f出來。
幾個軍嫂頓時看向花鳳珍冷下來的臉。
趙小東哭的撕心裂肺,生像是誰割了他的肉一樣,花鳳珍蹲下身抱住趙小東,滿臉火氣的瞪向溫南,還沒開口罵人呢,先被溫南的話堵住了:“花嬸子,你不用拿這眼神看我,所謂三歲看小七歲看老,趙小東今年都八歲了,他什么事沒做好,沒做對就該及時告訴他,不能一味的溺愛孩子,不然會把孩子養(yǎng)歪的,他畫的青蛙本來就丑的看不出來。”
說到青蛙丑,趙小東哭聲更大了,手里冰棍都化了,嘩嘩的往手腕上淌。
瞧著特別臟。
在趙小東響亮的哭聲中,溫南的嗓音清脆好分辨,她沒停歇,繼續(xù)說:“你要是夸了他的青蛙畫的好看,哪天他到學校當著許多人的面再畫個丑青蛙,然后說嬸子們和娘都說他畫的好看,那學校的孩子們回家再給他們家里人說說,孩子們的家長是不是都覺得咱們家屬區(qū)的人連美和丑的都分辨不出來?到時候傳遍整個公社,丟的是誰的人?”
溫南看了眼幾位軍嫂,又看向張小娥:“張嬸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咱們家屬區(qū)的軍嫂們可不能因為這么一件小事被人笑話。”
這明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幾乎每家每戶都會發(fā)生的事,但到了溫南嘴里,偏偏說的那么嚴重。
但又合情合理,好像是這么個理兒。
張小娥后知后覺道:“我覺得溫南說的有道理。”她看向花鳳珍:“你兒子畫的就是難看嘛,就得實話實話不能騙人,要是讓公社的人都知道咱們一團的家屬分不出好懶,還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張小娥這么一說,其她幾名軍嫂也趕緊附和。
她們家都有孩子在上學,可不想孩子到了學校也被人笑話他們的家長美丑不分。
于是幾個人左一句勸花鳳珍行了,多管管你兒子,右一句勸花鳳珍,別老慣*著趙小東,別把孩子養(yǎng)歪了,花鳳珍氣的險些背過氣去,偏偏趙小東哭的不停歇,她嫌吵的拍了下趙小東的后背,吼道:“別哭了!”
趙小東撒潑,就哭,還越哭越厲害。
花鳳珍沒想到溫南的嘴皮子這么利索,屁大點的事都能讓她說這么厲害,虧的她剛剛還覺得看溫南順眼了一點,現(xiàn)在幾張嘴全叭叭的說她的不是,花鳳珍氣的拽著趙小東的胳膊往回家走。
家屬區(qū)的一條巷子里,都是趙小東響亮的哭聲。
溫南看著一大一小氣呼呼的身影。
心里痛快多了。
張小娥撇了撇嘴:“真能嚎。”又跟溫南說:“還是你腦子聰明啊,你不說我都沒想到這茬事。”
溫南嘴特甜的說:“其實我說這些也是為了維護張嬸子,剛剛張嬸子也在,要是大家都夸趙小東畫的好看,他到學校反倒被笑話,萬一說張嬸子也夸他了,豈不是別人也要笑話張嬸子分不出好懶?”她提了提手里的籃子:“張嬸子又是帶我摘槐花,又是帶我去認自留地,對我這么好,我怎么能讓你在外面被人笑話。”
溫南說的‘情真意切’。
張小娥“嘿”了一聲,抬手拍了下溫南的手臂,她手勁大,拍的溫南險些往前趔趄幾步。
溫南:……
她感覺手臂都震麻了。
“溫南,我發(fā)現(xiàn)你這心腸隨了你姨奶,不錯不錯,不虧我前些天帶你跑自留地排隊搶地。”
張小娥喜滋滋的,跟溫南說了好些話,走到門口才分開。
溫南揉了揉還有些麻的手臂,看了眼張小娥輕快的身影,轉(zhuǎn)身往回走。
她說這些話無非是想利用張小娥把這事傳出去,她就是整個家屬區(qū)的消息渠道,今天她跟花鳳珍鬧這一場,不知道的人以為她欺負了趙小東,指不定背后要怎么說她,她到不介意,但不能連累陳奶奶和陳敘被人在背后編排。
現(xiàn)在收攏了張小娥的心,她就無所畏懼了。
溫南回到家,陳奶奶坐在院里乘涼,她喊了聲“姨奶”就去廚房洗槐花了,陳奶奶笑呵呵的看著廚房窗口的溫南:“南南,摘了滿滿一籃子呢?”
溫南笑道:“嗯。”
她把洗干凈的槐花放到另一個搪瓷盆里,端著水潑到院里:“姨奶,晚飯我來做,我給咱們做點槐花糕您嘗嘗,軟軟糯糯的,可好吃了。”
陳奶奶起身:“行,那我就嘗嘗。”
她背著手去了雞圈,給雞剁了點草扔到雞圈里,墻頭冷不丁的就傳來張小娥的聲音,把剛才在巷子口發(fā)生的事給陳奶奶說了一遍,陳奶奶給雞撥食,讓它們別搶,聽完張小娥說的話,回頭看了眼廚房里忙碌的溫南,她低著頭,眉眼舒展,雙手放在面盆里攪著。
陳奶奶笑了下,對張小娥說:“我覺得南南說的沒錯,花鳳珍就是太慣著她兒子了。”
張小娥趴在墻頭“咕咕”了幾聲逗雞崽子,聞言也附和道:“我也覺得溫南說的有道理。”她看了眼廚房里忙碌的溫南,小聲說:“候嬸子,你給我透個底唄,溫南是不是想在這邊找個當兵的對象嫁了?要是的話,我?guī)湍愦蚵牬蚵牐沧尷隙旁趫F里打聽打聽,看有沒有跟陳營長差不多優(yōu)秀的男同志介紹給她。”
陳奶奶:“孩子的事你就別操心了。”
她把樹棍放在雞窩旁邊:“行了小娥,天也不早了,杜團長和建明快回來了,你快回去做晚飯吧。”
張小娥:……
候嬸子明顯不想透底,張小娥就不明白了,這有啥不能說的?.
天邊的最后一余光墜入天邊,朦朧的暗色籠罩著整個家屬區(qū),家家戶戶的煙囪冒著裊裊白煙。
溫南在廚房忙活了半下午,陳奶奶進來幫忙都被她哄出去了。
院子里飄著槐花糕的濃香味,還有椒香的酥脆香,光是聞著味就讓人饞的直咽口水,溫南擦了擦額頭的汗,走到廚房外面,從墻頭上掛著的干辣椒上揪了兩個,聽見院門外的腳步聲,轉(zhuǎn)頭看了眼。
趙小麥背著簍框,耷拉著腦袋,看著蔫蔫的。
“小麥。”
溫南走出院門,趙小麥腳步頓了下,低著頭沒說話,溫南問:“你怎么了?”
趙小麥捏著肩上簍框帶子的手指有些發(fā)白,她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我沒事。”
始終不敢抬頭看溫南。
溫南皺了皺眉,總覺得趙小麥不對勁,她看了眼不遠處的趙家,難道下午花鳳珍專門去草地里找小麥了?
花鳳珍在她這里受了氣,跑到小麥那撒氣去了?
趙小麥一直低著頭,溫南只能看到她的腦袋殼,她微微彎腰,想看看趙小麥的神色,趙小麥卻受驚似的偏過頭:“溫南,我先回家了。”說完就跑了。
溫南抿著唇看著趙小麥跑回家的身影。
她垂下眸,看了眼手里的辣椒,嘆了聲轉(zhuǎn)身回院里了,沒多會,院外傳來說話聲和腳步聲,杜團長的嗓門最大,一進家門就喊張小娥:“小娥,我剛在路上碰見建明了,他說今晚不回來了,地里要澆水,他得看著水。”說完又聞了聞:“咦,你今天做的不是槐花蒸飯嗎?咋味道不對啊?”
張小娥從廚房的窗戶探出頭:“那是從候嬸子家飄過來的香味,溫南在做好吃的呢!”
她把蒸飯端出來,又說:“你等會給建明送點飯過去,別讓他餓著肚子干活。”
“知道了。”
杜團長又聞了聞那纏人的香味,聞得著吃不著。
別提多難受了。
就連他惦記了好些天的槐花蒸飯都不香了。
隔壁陳家。
院里傳來腳步聲,溫南朝窗戶外看了眼,正好撞上陳敘看過來的目光,男人的面孔倒映在暖黃燈泡的亮光下,暖色的光在他鼻影輪廓那里點綴了幾分暗色,他頭上有點薄汗,衣領(lǐng)又被汗水濡濕了,溫南甚至能在光影中看到從男人身上散發(fā)的熱氣。
也不知道他每天有多少運動量。
每天見他回來,身上的軍裝都是汗。
陳敘唇角扯出一抹笑:“飯做好了?”
溫南點頭:“嗯,洗洗手吃飯了。”
陳奶奶從屋里出來,看見陳敘蹲在井邊洗漱,她想到了小孫子沒走之前,兩兄弟天天一起回家蹲在井邊洗漱,一前一后的叫她奶奶,陳奶奶眼睛有些酸澀,也不知道小州在東華市咋樣了。
她坐在桌前:“小敘,奶奶跟你說個事。”
陳敘起身用毛巾擦手擦臉,轉(zhuǎn)頭說:“您說。”他又用毛巾擦了擦后脖頸和發(fā)根。
陳奶奶說:“我想跟小州寫封信,奶奶不識字,你幫奶奶寫,再跟他說一下南南的事,讓他知道他現(xiàn)在有個表妹。”
陳敘頷首:“行,我這兩天就寫。”
他把毛巾搭在繃繩上,進廚房幫溫南端飯,院里的濃香味已經(jīng)讓人食欲難耐了,廚房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更是勾人的食欲,陳敘走到灶臺前,看了眼擺放整齊好看的糕點,順手拿了一塊咬在嘴里,槐花的香味和玉米面的味道糅雜在一起,混合著軟糯的甜香充斥在口腔里。
溫南系著圍裙站在鍋臺前盛飯,細碎的劉海貼在鬢邊上,細膩的皮膚上布著薄汗。
她抬袖擦了擦額頭的汗,抬頭看向與她有兩步距離的陳敘:“哥,槐花糕的味道怎么樣?”
陳敘濃黑的眉眼里帶笑:“不錯。”
然后掀目光看向溫南:“我回來的路上聽說你把花嬸子教育了?”
溫南抬頭,眨了眨眼。
她也不知道這事是張小娥傳的還是下午那幾個軍嫂傳的,溫南把碗放在灶臺上,點了點頭:“哦,教育了一頓。”
態(tài)度不卑不亢。
又補了一句:“還把她兒子氣哭了。”
第24章 第 24 章
陳敘吞下手里的半個槐花糕, 端起溫南盛好的兩碗飯,說話的嗓音低沉磁性:“有出息。”
溫南:???
她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
陳敘:“只要不是階級立場的問題,誰惹你不痛快你就還回去, 出了事哥給你頂著。”
說完,男人端著兩碗飯轉(zhuǎn)身出去了。
溫南回過神來, 視線追隨著陳敘高大挺拔的背影,唇角的笑意逐漸放大, 在陳敘經(jīng)過廚房窗戶時, 她甜甜一笑:“謝謝哥。”.
溫南晚飯做的槐花糕, 爆炒小白菜, 鍋貼玉米餅,還有疙瘩湯, 一家人正準備吃飯,張小娥的聲音倏地從墻頭傳過來:“溫南, 你做的啥飯,咋那么香啊?”
大晚上的, 院子的燈也不亮,張小娥的聲音突兀的響起,著實嚇了溫南一跳。
她扭頭說:“我做的槐花糕……”話還沒說完,就聽張小娥說:“我做的槐花蒸飯, 要不我用一碗蒸飯換你三塊槐花糕?”
陳奶奶笑了笑, 朝溫南點了點頭, 讓溫南自己做主。
溫南笑道:“張嬸子,你不用拿蒸飯換, 我給你拿三塊槐花糕你和杜團長還有建明嘗嘗。”
聽溫南這么一說, 可把張小娥開心壞了。
她忙擺手:“不用你送,我過去拿, 就兩步路。”
她跳下墻頭,沖杜團長擠擠眼:“成了,我去拿來給你嘗嘗鮮,你等會給建明也帶一塊嘗嘗。”
張小娥拿了個碗跑過來,看到桌上擺的糕點和紅綠相間的青菜,還有香噴噴的玉米餅,看陳奶奶用筷子攪著疙瘩湯,湯里面還有青菜葉子和胡蘿卜,一看就賊拉香。
這溫南的廚藝瞧著可比食堂廚子好多了,做的飯簡直是色香味俱全。
溫南給張小娥夾了三塊槐花糕,張小娥嘆道:“候嬸子,陳營長,你兩可太有口福了,可就苦了我們家了,要是溫南天天做飯,那還不得饞死我們啊。”
陳奶奶笑道:“行了,別貧了,快拿去吃吧。”
張小娥走后,陳奶奶小聲說:“南南,你做的槐花糕把杜團長都饞到了。”
溫南今天坐在陳敘旁邊,她偏了下頭,看見男人脖頸的青筋微微繃著,唇角壓著笑意,顯然在憋笑,她好奇的問陳奶奶:“是嗎?”
陳奶奶笑道:“可不是嗎,要換做平常,你張嬸子敢上誰家要吃的,能被杜團長罵個狗血淋頭。”
溫南:……
原來杜團長也是個雙標。
吃過晚飯,陳敘把洗碗的活包攬了,他洗完鍋碗幫溫南燒了一鍋熱水。
溫南出了一身汗,先在院里洗了個頭,陳敘垂眸瞥了眼溫南彎下腰時,隱約可見后腰的一丁點肌膚,他眼眸被燙了一下,快速收回視線走出院門:“我晚上吃撐了,出去跑跑步消消食。”
溫南低著頭應了一聲。
洗完頭用毛巾浸透發(fā)尾上的水分,又端著盆一趟趟的往屋里跑,來回折騰好幾趟才洗完澡,換好衣服躺在床上的時候在想,明天趕集回來一定先去買個洗澡盆,她閉上眼昏昏沉沉的睡覺,迷糊間聽見了院門打開的細微響聲。
她知道是陳敘跑完步回來了。
溫南在院里洗衣服的水聲中漸漸睡著,一直到第二天又是被號角聲吵醒的。
她懶懶的坐起來,雙手抓了抓頭發(fā),拖著困頓的身子下床穿好衣服,提前把頭發(fā)梳好,開門出去的時候看見陳敘端著碗筷從廚房走出來。
陳敘說:“吃飯了。”
溫南“嗯”了一聲,跑到井邊洗臉刷牙,現(xiàn)在早上沒那么涼了,用涼水洗臉還能接受,她洗漱完坐到飯桌前,陳奶奶喝了口稀飯,對陳敘說:“小敘,你中午在食堂吃,我跟南南去趕集,要下午才能回來。”
陳敘道:“行。”又續(xù)道:“你們路上走慢點,不著急。”
溫南沒去過這邊的集市,心里隱隱有些期待,吃過早飯她就進屋翻箱子,陳敘給她的錢她放著沒動,拿著自己掙的一塊零兩分和小姨給的三塊錢,還有糧票和糖票,肉票也拿了點放在貼身的小口袋里,陳敘低沉的聲音在外面?zhèn)鱽恚骸皽啬希闶帐昂昧藛幔俊?br />
“好了。”
溫南挎上從小姨家?guī)淼男】姘叱鑫葑樱悢⒄驹谖蓍芟碌人叩疥悢⑴赃叄鲋∧樋此骸霸趺戳耍俊?br />
男人個頭拔高,一伸手就能碰到房梁。
不像她,只到陳敘胸口的位置,抬頭看他都覺得費脖子。
陳敘搭下眼皮看她:“食堂的工作我?guī)湍銌柫耍蛲硗烁嬖V你。”
溫南眼睛一亮:“怎么說的?”
陳敘道:“司務長說下個月月底王廚子要請假一個月,到時要找一個廚藝不錯的人暫時頂替他的位置,那個位置司務長幫我留著。”
就一個月啊?
溫南有點小小的失落,也不知道一個月的時間能不能在部隊食堂找到溫國介紹給原主的對象?
不管了,先干著再說。
她點頭笑道:“知道了。”.
今天公社有集市,再加上杏花村山腳那邊家屬區(qū)的自留地全都翻好地了,家里自留地在山腳那邊的軍嫂們也都趕著今天的集市買菜苗呢,溫南背上簍框,跟著陳奶奶往杏花村的石橋那里走。
陳奶奶說,每逢集市,杏花村大隊的人都會把三頭毛驢車都拉出來,接送大家去趕集,來回兩趟一人三分錢,有的人舍不得花錢就天不亮起來走去集市,天黑之前再走回來,但有的人沒擠上毛驢車又不想走路,就只能趕下一個集市,不過有的人家里有自行車的話,都騎著自行車去集市。
這年頭,別說鄉(xiāng)下了,就是城里面都不一定家家能買得起自行車。
買自行車不僅要工業(yè)劵,還要自行車票,很多人都搶不到這兩張票。
張小娥知道她們今天要趕集,拿了個小布兜也跑出來了:“候嬸子,溫南,等我下,我也去公社。”
陳奶奶:“你去公社干啥?”
張小娥說:“去看看我閨女,這死丫頭嫁出去這么久了也沒回家看看我,我去看看她過的咋樣了。”
溫南從小麥那里得知了點信息。
張小娥的女兒叫杜小翠,今年二十了,年后才嫁的人,對方是公社糧食局的人,是吃公家飯,端著鐵飯碗的人,對這個年代的人來說,條件算是不錯的。
路上有三三兩兩的軍嫂往石橋那走,從她們身邊經(jīng)過的人或多或少都看一眼溫南,嘴里嘰里咕嚕的說著話,溫南多少聽清了一些,說的是她昨天把花鳳珍訓了一頓,還把趙營長兩口子最寶貝的兒子氣哭了,不過都覺得她做的對,給家屬區(qū)爭臉面,沒讓花鳳珍的兒子在學校給家屬區(qū)丟人。
張小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溫南,聽見沒,大家可都在夸你呢。”
然后很是驕傲的揚了揚下巴:“都是我昨天下午宣揚的,把我都說渴了,回家灌了滿滿一杠子水呢!”
溫南:……
原來她也知道渴啊?
她還以為張小娥整天說個沒完沒了的,不知道渴呢,不過還是扭頭朝她露出感激的笑容:“謝謝張嬸子幫我跟大家伙解釋清楚事情的緣由,等我改天再做槐花糕了,一定多送你幾個。”
別說,提起槐花糕,張小娥舔了舔嘴唇,又饞了。
昨晚那三塊桂花糕她們一家三口吃完都覺得碗里的飯不香了,老杜還說他,讓她找機會跟溫南學學廚藝,也做個桂花糕出來,于是她看了眼溫南,說道:“那你能不能教我咋做桂花糕啊?我家老杜昨晚就念叨著讓我過來跟你學習呢。”
陳奶奶打趣道:“還想偷師呀?”
張小娥嘿嘿一笑,溫南不吝嗇道:“沒問題,改天我們再去摘槐花,我教張嬸子做槐花糕的步驟。”
走到石橋,溫南看見了石橋旁邊的只有兩輛毛驢車,上面都坐了一些人,張小娥說:“那輛毛驢車坐滿人已經(jīng)走了。”
張小娥跑到第二輛毛驢車跟前:“候嬸子,溫南,咱們坐這個毛驢車。”
陳奶奶年紀大了,胳膊腿不利索,溫南扶著她坐上毛驢車,她還是坐在毛驢車的后面,把簍框放到身前抱著,眼神飄忽間看到了從石橋上走過來的趙小麥,她背著簍框,低著頭,在人群中像是被孤立、被拋棄的雛鳥。
溫南喊了一聲:“小麥。”
趙小麥抬起頭朝她看過來,溫南笑著招了招手跟她打招呼,趙小麥抿了抿唇,對溫南擠出一抹笑后又低下頭,匆匆往草地那邊走了。
溫南垂下手抱住簍框,皺眉看著趙小麥越走越遠的身影。
從昨天開始小麥就不搭理她。
她猜測,或許與她和花鳳珍的爭執(zhí)有關(guān)吧,畢竟小麥是花鳳珍的女兒,若是花鳳珍逼迫小麥遠離她,小麥也不得不這么做。
溫南不去想這些事,驢車上坐滿了人,擠成一堆,張小娥又開始了她的喇叭之行,驢車上的婦人和軍嫂時不時的跟張小娥說上幾句,陳奶奶嫌聒噪,拽了拽張小娥的衣服:“你喝點水,歇一會。”
張小娥一擺手:“我不渴。”然后跟旁邊杏花村的幾個婦女繼續(xù)聊天:“這事真真的,我張小娥就沒騙過人,那家人都不是啥好人,你們還真別不信……”
叭叭的又是一大堆。
溫南:……
她真是佩服張小娥。
妥妥的社牛加話癆。
從杏花村到公社得一個多小時,溫南悠哉的擺著垂在車板邊上的兩條腿,看著路兩邊的鄉(xiāng)村風景,這個年代無論是環(huán)境還是空氣都是極好的,莊稼地里有農(nóng)民們揮灑著汗水,有小孩成群結(jié)隊的在田埂拔草幫大人干活,通往公社的這條路并不算寬闊,最多只能容納兩輛驢車并行。
有一截子路坑坑洼洼,顛簸的人五臟六腑都快移位了。
去公社的這條路跟溫南那天第一次來杏花村的路是一樣的,但心境卻完全不同,毛驢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終于抵達公社,趕毛驢車的男人是個中年大叔,他把毛驢車栓在樹身上,跟大家說:“下午三點在這里集合,都別晚點了,晚了毛驢車可不等人,你們就得走回去了。”
軍嫂們和杏花村的婦女們都分散走去公社。
溫南上次坐汽車到公社,還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打聽了許多人才坐到去杏花村的毛驢車,她現(xiàn)下看了看胡陽縣的紅星公社,一排排矮小的房屋,沒有高樓,也沒有二樓,路上的人穿著普遍的藍色、灰色、黑色的布料衣服,張小娥跟陳奶奶帶著溫南走到拐彎處,往右邊看,人/流很多,大多數(shù)人都背著簍框,買些東西就放在簍框里背回家。
陳奶奶說:“這條街就是集市,咱們走快點,要不然搶不上菜苗了。”
張小娥道:“那你們?nèi)ペs集,我去看我閨女了。”
說完她朝左邊那條路走去,那邊是去糧食局的方向,溫南跟陳奶奶走到集市里,路邊有吆喝的小販,有賣菜的,擺攤賣面條的、餃子、餅子,這些擺攤的都是跟所在的大隊商量好掛上國營招牌經(jīng)營,賣到的錢要給大隊交一半,落到手里的錢寥寥無幾。
有的甚至出來一趟白干。
趕集的人不少,陳奶奶年紀又大了,溫南怕她被人群擠倒了,一直緊緊跟著她,兩人來到一攤位前,陳奶奶挑挑揀揀,選了好幾種菜種子放到溫南背著的簍框里,又去了別的攤位賣人家栽好的菜苗,也挑了好幾種。
集市不小,人也挺多的。
溫南跟陳奶奶擠了一上午,挑了好多種新鮮的菜苗,陳奶奶累的腰酸背痛,溫南就扶著她坐在路邊人少的大樹底下歇著,讓陳奶奶還需要買什么東西跟她說,她來買。
陳奶奶擦了擦額頭的汗:“該買的都買了,我坐這歇會,好不容易來一趟公社,你去轉(zhuǎn)的玩一玩,等會咱們在街上吃個午飯就回家。”
說著從兜里給溫南拿錢。
溫南刷一下站起身,擺手道:“姨奶,我身上有錢,我去轉(zhuǎn)轉(zhuǎn)了,等會回來找您。”
生怕晚走一步陳奶奶就把錢塞給她。
陳奶奶沒好氣的看著已經(jīng)跑沒影的溫南,把簍框往自己腿邊拽了拽。
這孩子還跟她客氣呢.
溫南走過熱鬧的集市,轉(zhuǎn)過彎看到了一條寬闊的大路,路邊上開著國營飯店,屋門比較高,門前鋪了三層樓梯,挨著國營飯店是供銷社,門前也鋪著三層樓梯,溫南走過國營飯店時朝里面看了眼。
國營飯店的門外豎著一個黑板,上面寫著今日供的都是什么飯。
里面放了好幾張方桌和條凳,幾乎坐滿了人,她轉(zhuǎn)了一圈,找到了食品站,想看看公社的食品站還有沒有豬肉賣,食品站里有賣雞肉,魚肉,羊肉的,最后面就是賣豬肉的,案板上還放著一小條豬肉,溫南高興的跑過去問:“您好,這點豬肉我要了。”
那人笑道:“你來的可巧了,今天趕集,肉聯(lián)廠多送來半扇豬,賣的就剩下這一點了,正好一斤,七毛九,一斤肉票。”
溫南給了錢和肉票,接過對方用油紙包起來的豬肉往回走。
她回到集市上,陳奶奶看到她手里拎著的豬肉,“呀”了一聲:“南南,你怎么買肉了?錢夠不夠呀?”
溫南笑道:“夠啦,我買了一斤肉,今晚上給姨奶和大哥做好吃的。”
她扶著陳奶奶起來,兩人在面攤上要了兩碗陽春面,吃完飯差不多兩點多了,兩人又朝公社路口的驢車那走去,溫南背著簍框,簍框里放著好多種菜苗和菜種子,有點重,她拽了拽肩上的帶子,跟陳奶奶走到驢車跟前坐下休息,沒一會軍嫂和婦女們也陸陸續(xù)續(xù)的回來了,快三點的時候,張小娥也卡點跑回來了。
來時手里提著小布兜。
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兩個油紙包。
張小娥讓軍嫂往里面擠擠,她坐在溫南旁邊,晃了晃手里的油紙包,然后跟大家炫耀,這是她女婿給她買的一整只烤雞和醬豬肉,她女婿可好了,工作又體面,又疼她閨女,還對這個丈母娘特別好,反正哪哪都好。
張小娥看著軍嫂們和杏花村婦女們羨慕的目光,下巴都快揚天上了。
回到家屬區(qū)已經(jīng)下午快五點了,陳奶奶奔波了大半天,胳膊腿又酸又累,溫南讓她回屋躺著休息,她把菜苗放在菜地里,又去雞圈旁邊把草剁碎喂雞,雞圈里有三只老母雞和一只公雞,有兩只老母雞孵出了好些個小雞崽,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
忙完這些,溫南看了眼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
只能明天再去買洗澡盆了。
她洗干凈手去廚房準備晚飯,先把玉米面和好放在一邊等著發(fā)面,再給鍋里添水煮上粥,把肉剁碎,又切了點配菜,先煮了個青菜瘦肉粥,再把準備的茄子切成片煮一下,兩片茄子交叉著將肉末卷起來包裹成花朵形狀,柜子里還放著一捆紅薯粉條,她用熱水把粉條泡著,等粥熬好了盛進搪瓷盆里。
把鍋洗干凈,先把茄子花瓣肉煎蒸出來,又炒了個粉條肉沫。
這道菜按理說是螞蟻上樹,可惜用的是紅薯粉不是粉絲,差了些味道,但口感上還可以。
她這次炒菜有一半用的都是肥豬肉煉出來的豬油,香噴噴的溢出廚房,陳奶奶在屋里都躺不住了,隔壁的張小娥聞著菜板上的烤雞也不香了,她聳了聳鼻子,又爬到墻頭,看到陳奶奶從屋里出來,迫不及待的問陳奶奶:“候嬸子,溫南又做啥好吃的呢?”
陳奶奶笑道:“不知道,我才去看呢。”
張小娥聞言:“我也看看去!”
廚房里本來就不大,做飯生火里面也熱乎乎的,溫南身上都出了一層薄汗,臉頰也被熱氣熏的透著薄紅,陳奶奶和張小娥一進來,顯的廚房都擁擠了,張小娥看著菜板上的兩道菜,尤其是茄子肉沫,做的跟花骨朵一樣,上面還撒著切碎的蔥花,邊上擺著切成五角星的西紅柿薄片。
精致好看,還特別香!
張小娥驚嘆道:“我滴個老天爺哎!這菜炒的跟花一樣好看,還咋讓人下筷子啊,要是我我都舍不得動它。”
陳奶奶也震驚了,走到溫南跟前,看溫南把玉米面團壓成薄餅子,中間涂了一層油,把肉丁放在里面,她聞了聞:“南南,你抹的是什么油?”
溫南笑道:“豬油。”
她剛剛把煉出來的豬油留出來一點抹在玉米面團上,混合著豬肉味,吃起來更香。
晚飯做好后,天也徹底黑了。
小院里亮起了暖黃的燈泡,陳奶奶端著兩碗青菜瘦肉粥走出廚房,看見陳敘回來,老太太臉上的皺紋都是笑意:“小敘,你今天有口福了,南南做了好多好吃的。”
陳敘眉眼帶笑:“我等會多吃點。”
他掀目光看了眼廚房里面忙碌的溫南,她系著圍裙站在灶臺邊,頭發(fā)高高挽起,后脖頸上有點汗,有幾縷發(fā)絲貼在雪白的肌膚上,她盛了一碗飯放在灶臺上,可能是燙到了,甩了甩手在耳珠上搓了搓。
耳尖粉嫩,指尖也有點紅。
陳敘發(fā)覺自己盯著溫南看了好幾秒,輕咳一聲收回視線,走到井邊壓了半盆冷水撲在臉上。
溫南端著菜盤往出走,看到蹲在井邊的陳敘,男人背對著她,彎腰弓背時,肩胛骨微微曲起,她彎眉笑道:“吃飯了。”
陳敘:“好。”
晚飯做了三道菜,除了茄子肉沫和粉絲肉沫,還有一道爆炒回鍋肉,買回來的一斤肉溫南做掉了大半斤,她掙了一塊零兩分,花了七毛九,還剩下兩毛三。
哎。
兩毛三還能買啥來著?
溫南沒去想這些了,飯桌上陳奶奶邊吃邊夸溫南,陳敘吃的也比平常多些,她吃了一個肉餅一碗粥就飽了,陳奶奶吃的也不少,剩下的都進了陳敘的肚子,溫南起身收拾碗筷時,被陳敘攔住了:“我來吧,你去歇會。”
今天又是趕集,回來又忙著做飯,不用想都知道她今天累了一天。
陳奶奶在院子里走路消食,跟溫南商量著明天自留地種菜的事,陳敘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奶奶,我明天去種菜,你在家收拾院子的菜地就行。”
陳奶奶想了想:“也好。”
她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比不了年輕的時候,從家屬區(qū)到自留地的路程不算近,來回跑都夠她喝一壺的。
陳奶奶沒一會就回屋睡下了。
陳敘洗完鍋碗幫溫南燒了一鍋熱水,在溫南端熱水時說:“我晚上吃的有點多,出去跑跑步。”
溫南點頭:“嗯。”
陳敘出去后,溫南端著熱水一趟一趟的往屋子里走,水聲嘩啦,她擰干毛巾擦拭手臂,想著小麥這兩次對她的態(tài)度,溫南抿了抿唇,不管小麥理不理她,她答應過給小麥好吃的,就不會食言。
至于小麥要不要,那就是她的事了。
溫南洗完澡,把水潑到菜地里,回屋把換下來的貼身小背心和老式的奶奶衫,還有臟衣服褲子都拿到井邊洗,看到洗衣盆里還放著陳奶奶的一件黑褂子,溫南一塊洗了,這個年代沒有洗衣機,搓衣服都用搓衣板。
溫南搓的手累。
她先把貼身小衣服洗好晾在繃繩上,再洗她的襯衫和陳奶奶的褂子。
院外跑步的聲音停下,陳敘推開院門就看見坐在院里洗衣服的溫南,男人下意識繃緊呼吸,看見溫南身上穿著襯衫,領(lǐng)口也是系好的,頓時松了口氣。
“還沒睡嗎?”
陳敘走到井邊打水。
溫南道:“反正也睡不著,先把衣服洗了。”
她洗完陳奶奶的黑褂子,起身擰的時候有點費勁。
眼前伸來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掌,男人低沉的嗓音在頭頂響起:“給我,我擰。”
溫南毫不客氣的遞給他。
男人手勁很大,隨便一擰,衣服上一點水分都沒了。
他把衣服抖了抖掛向繃繩,誰知一抬頭就看見眼前晾著的小背心,純白色的小背心又小又短,還沒他的手掌大,被風一吹,在眼前晃了晃。
陳敘冷俊的面孔上倏然間騰起一抹紅。
他快速移開視線,將黑褂子晾在另一頭,男人薄唇緊抿,目不斜視的望著雞圈的方向,四肢都有些不聽使喚的發(fā)僵。
溫南沒發(fā)現(xiàn)陳敘的異常,甩了甩又酸又累的手臂,把水潑到菜地旁,轉(zhuǎn)身拿走繃繩上的奶奶衫和小背心回屋了。
“哥,我先睡了。”
眼角的余光闖入一抹纖細的身影,陳敘垂下眸看著濕漉漉的地面,好半天嗓子里才滾出一聲:“嗯”。
等溫南關(guān)上屋門,屋里的燈熄滅后,陳敘才沉沉的吐了口長氣。
早知道他多跑兩圈再回來了.
溫南第二天又起晚了。
她聽著外面陳奶奶“咕咕”叫雞的聲音,翻起來摸了摸床尾欄桿上掛著的小背心,晾了一晚上干了*,穿上衣服爬起來到鏡子跟前梳好頭發(fā)才出去,院子里只有陳奶奶,不見陳敘,溫南看了眼菜地,簍框不見了。
于是問了一句:“姨奶,大哥去自留地了嗎?”
陳奶奶:“嗯,天不亮就走了,種菜去了。”她把雞食丟進雞圈,續(xù)道:“早飯做好了,咱們先吃吧。”
溫南到井邊刷牙洗漱:“我去給大哥送飯。”
說完跑廚房里把飯盛出來裝進籃子里,把昨晚單獨留出來的一張肉餅也放進去,打算回來的時候繞到草地那邊給小麥,她又拎了一壺水,拿了一張玉米餅咬了一口,朝陳奶奶招了招手就走了。
清晨的鄉(xiāng)村空氣干凈清新,這個點家家戶戶都在吃飯,每條巷子里都飄散著飯香味。
溫南走到杏花村,經(jīng)過林家時,林家的門從里面打開,里面出來一對老夫妻,男的扛著鋤頭,女的拿著鏟子,兩人看見溫南時,都瞪圓了眼珠子,目光死死的盯著溫南,好像要從她身上剜下來一塊肉。
林老太太朝她啐了一聲,小聲罵了一句:“禍害精!”
溫南:……
一大早的好心情全沒了。
她冷著臉,氣勢上一點也不弱:“你再罵一句試試!”
溫南就站在路邊,手里提著籃子,穿著白底黃花的襯衫,烏黑的長發(fā)編著兩股辮子,嬌俏的臉蛋冷冰冰的,一點也不怯場,林老頭扯了下他媳婦的胳膊:“行了,你別惹事了!”
這一扯,把林老太的火氣又拱出來了。
她氣的揮開林老頭的手,惡狠狠的瞪向溫南:“啥叫我惹事?明明是這個禍害先惹的事!要不是她那天打了——”
“行了!”
林老頭連忙捂住林老太的嘴,把她拽到家里,沖溫南說了句:“女同志,對不起啊,我家婆子火氣大,你別理她。”
說完碰的一聲關(guān)上院門。
溫南:……
他媽的!
純純有大病!
她拎著籃子往自留地走了,其實心里清楚林老太罵她的原因,無非是那天去自留地的路上把李紅平打了,害的李紅平光著膀子灰溜溜的跑回家,再被張小娥變著花樣的把這事傳出去,從家屬區(qū)到杏花村都知道李紅平在后山坡跟野女人搞破鞋的事,李紅平是林家招的上門女婿,這事鬧到最后,林家人成了全杏花村的笑柄。
活該。
他們這是罪有應得!
想到林老太縱容林美珍借李紅平的種懷孕,溫南就覺得惡心.
林家院里,林老太氣的推開林老頭,尖酸刻薄的罵他:“你咋就那么窩囊,我就算罵她又咋了?她能把我咋地?!”
“你說呢?!”
林老頭把鋤頭扔到地上:“你想讓陳營長他妹子知道她那天打的人是紅平?想讓她知道那天躲在草里的還有珍珍嗎?你不要這張老臉,我還要呢!要是讓康家知道咱們背著他們讓珍珍跟紅平生孩子,還不得把珍珍打回家!這事要是傳出去,咱們在杏花村還待的下去嗎?!”
林老太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她氣的把鏟子扔出去,不停的喘著粗氣。
然后扭頭看向林美霞和李紅平的屋子,正好李紅平端著洗臉盆從屋里出來,蔫頭耷腦的,一臉窩囊相的看向林老太,低低的喊了一聲:“娘,爹。”
林老太走過去一腳踢開地上的鏟子:“你別喊我娘,我沒你這么不中用的女婿,被人敲一棒子就不行了!”
李紅平臉色一沉,抓著洗臉盆的手指都扣緊了。
林美霞在屋里砸東西,砸的碰碰響,林老頭又煩又燥,懶的理這一大家子,悶著頭回屋了.
太陽在山頭上掛著,清晨的風帶了點涼意。
溫南走到后山坡的小路上,看到路兩邊原本一人高的草叢已經(jīng)不見了,兩邊的平地也挖下去兩個大坑,但挖的還不夠深,挖的也不大,明顯還沒挖完呢,小路上陸續(xù)有人往來走,肩上扛著鐵鍬和鋤頭,基本都是杏花村的村民,坑里面已經(jīng)有人上工了,大多數(shù)都是有著勞動力的男人。
她走到自留地,遠遠的就看見了在地里種菜苗的陳敘。
男人的軍裝短袖掛在路邊的小樹枝上,穿著工字背心,軍綠色長褲,手里拿著鏟子和一把菜苗,小麥色的皮膚布了一層汗珠,襯衫被汗水打濕貼在身上,能看到衣服下顯現(xiàn)的肌肉線條。
溫南抬手遮在眉上,抬頭看了看日頭,然后跑到地頭喊了一聲:“陳營長,吃飯了。”
這片都是空地,沒有大樹,好在早上的太陽不是特別曬人。
陳敘轉(zhuǎn)頭看到坐在地頭朝他彎眉笑瞇瞇的溫南,想到昨晚的一幕,還是有些尷尬,他把手里的菜放到坑里,沒回頭:“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溫南道:“我不著急,等你吃完我們一起走。”
陳敘:……
他把剩余的菜苗栽到地里,起身去了地頭,溫南見他過來,殷勤的拿起水壺:“洗洗手,我給你帶了水。”
男人“嗯”了聲,岔開腿,彎腰弓背接著溫南倒下來的水,溫南站在陳敘對面,男人身形高大,這會微彎了些腰,到胸口的工字背心領(lǐng)子下墜,她毫無預兆的瞥見了衣服里勁瘦流暢的腹肌輪廓。
好家伙!
當兵的身材是真有料啊。
溫南瞥了一眼就垂下眼,她很有自知之明,該看的看,不該看的,絕不多看一眼。
陳敘洗完手坐在地頭,低著頭大口吃飯,溫南站在邊上,偏頭看了眼陳敘,男人咬了一大口玉米餅在嘴里咀嚼,腮幫子咬合微動,額角的青筋也輕跳著,溫南眉心輕蹙,蹲下身單身托腮:“哥,你怎么了?”
她怎么覺著,陳敘今天早上不大對勁。
但她又有點說不上來。
陳敘吃飯的動作頓了下:“我在想團里的事。”說完把剩下的菜和餅子一口氣吞進去,然后把盤子放進籃子里,起身道:“我們走,菜苗子我都種完了,中午過來種菜籽,種完我回去食堂對付一口,你就別來送飯了。”
溫南拍了拍褲子上的土,從他手里拿走籃子,仰著小臉:“我反正也是閑著,來回多跑跑還能鍛煉身體。”
陳敘沒再說什么,去地里拎著簍框跟溫南離開自留地。
兩人經(jīng)過窄小的土路時,溫南看見挖魚塘的坑里有個熟臉,那人額頭有道傷疤已經(jīng)結(jié)痂,挖了一鐵鍬土揚到坑上,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抬頭朝她看來,四目相對的瞬間,溫南嫌棄的收回視線,感覺跟這種人對視一眼都臟了眼睛。
坑里的李紅平攥緊手里的鐵鍬,眼睛死死的盯著溫南,只是在看到溫南身邊的陳營長朝他看過來時,快速低下頭繼續(xù)挖土。
離開后山坡,走到三岔口時,溫南要去草地那邊,陳敘皺眉問:“你去那邊干什么?”
溫南笑道:“我去找小麥,一會就回家。”
說完朝陳敘擺了擺手,小跑著去了草地,這個點村民們都上工了,莊稼地里都是人,溫南大老遠的就看見了在草地割豬籠草的趙小麥,跑到她身邊拍了下她的肩膀,笑瞇瞇的揚著唇角:“小麥。”
趙小麥愣了一下,直起身傻愣愣的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的溫南,好一會沒反應過來。
溫南從籃子里取出油紙包的肉餅塞到她手里,抬頭見她還傻愣著,笑道:“瞧你那傻樣,看見我很意外嗎?這是我特意留給你的肉餅,你快嘗嘗,特別香。”
“我……我不要。”
趙小麥燙手似的縮回來,轉(zhuǎn)過身也不理溫南,彎下腰悶著頭割豬籠草。
全然把溫南當空氣。
溫南:……
她抿了抿唇,說:“小麥,你就算不跟我交朋友,疏遠我,也總得給我一個理由。”
趙小麥咬著下唇,眼眶里憋著眼淚,只知道割草,無論溫南怎么問她,她就是一句話也不說,割完腳下的這片草,拎著框子又跑到不遠處的地方繼續(xù)割豬籠草,溫南秀氣的眉心皺了皺,走過去強硬的抓住小麥的手,將油紙包的肉餅塞到她手里:“這是我答應送你的好吃的,至于你怎么處理,隨你的便。”
說完拎著籃子轉(zhuǎn)身走了。
趙小麥死死抿著唇,看著手里的油紙包,吸了吸鼻子,還是沒忍住眼淚,滾燙的眼淚滴答在油紙包上。
她捏緊油紙包,轉(zhuǎn)頭看了眼頭也不回的溫南,最終把油紙包裝進口袋繼續(xù)干活.
溫南回到家屬區(qū),把籃子放在院里,陳奶奶在院里收拾菜地,溫南過去幫忙遞菜苗。
她不會種菜,但知道搭把手。
說起來,溫南今天的心情實在算不得太好,先是被林家老婆子罵了一句,后是被趙小麥疏遠,陳奶奶也看出溫南的情緒有些低落,她把菜苗埋在地里,抬頭笑看著溫南,老人家的臉慈祥和藹:“南南,遇到啥事了,給姨奶說說。”
溫南蹲在菜地旁,給陳奶奶遞了一把菜苗,把趙小麥對她的態(tài)度說出來,單手托腮,嘆道:“姨奶,其實這事也怨不得小麥,她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好過,疏遠我估計也是花嬸子的意思。”
陳奶奶說:“小麥這孩子從小就吃了不少苦,花鳳珍又是個偏心的,要是小麥不順了她的意,怕是少不了要挨一頓打。”她鏟了一鏟子土埋好菜苗,在土上面輕輕拍了下:“沒事,以后見了小麥,能說話就說話,說不了話咱們也不強求。”
溫南笑道:“知道了。”
陳奶奶給院里種了點菜,剛忙完,半開的院門忽然被人推開,門外面?zhèn)鱽硪坏缆曇簟?br />
溫南扭頭看去。
看見來人時,詫異的眨了眨眼。
第25章 第 25 章
來人正是康連長的親娘, 林美珍的婆婆牛來花。
這是溫南第一次當面見她,牛來花穿著灰色的斜襟褂子,頭發(fā)梳的光溜溜的盤在腦后, 鬢邊有點白發(fā),眼尾往下耷著, 眉毛前濃后稀,從長相就能看出來, 康連長隨了他爹, 她手里端著一碗咸菜, 一進門就看見了蹲在菜地里的陳奶奶和溫南。
牛來花笑道:“候嬸子, 我來看你了。”
她端著咸菜走過來,看了眼蹲在地上的溫南, 長的白白凈凈的,大眼睛小巧鼻子, 身上的衣服干凈好看,梳著兩個辮子, 抬頭看她時,眼睛晶亮有神,這模樣很出挑,在家屬區(qū)和杏花村還真找不到這么漂亮的, 真跟她兒媳婦說的差不多。
漂亮的跟狐貍精似的。
一來家屬區(qū)就害的他們康家跟陳家出了矛盾, 還把趙家給得罪了。
她臉上笑著, 看著溫南:“你就是南南吧?”
說話語氣特別的自來熟。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便對方臉上的笑看著有幾分輕視, 溫南還是客氣的“嗯”了一聲, 然后見陳奶奶要起身,她走過去扶起陳奶奶:“姨奶, 我去給你打點水洗洗手。”
陳奶奶和藹的點了點頭,等溫南走了,她看向牛來花:“來花,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牛來花笑道:“我咋就不能來了?”她把咸菜遞過去:“我腌了點咸菜,給候嬸子拿點吃。”
陳奶奶擺了擺手,老人家身子不中用,蹲了半上午,腰酸背痛的,她捶了捶后背說:“不用不用,你拿回去吃吧,我老了,牙口不好,吃不了太硬的,也吃不了太咸的,你的好意我就心領(lǐng)了。”
牛來花聽她這么說,以為陳奶奶還在生氣上次林美珍編排溫南的事。
她臉上的笑僵了僵,看了眼在井邊打水的溫南,越看這小姑娘越扎眼,心里就納悶了,一個遠方的外甥孫女而已,有必要這么當回事嗎?一個外甥孫女跟他兒子這個連長比起來,哪頭重哪頭輕,候嬸子和陳營長就分不清嗎?
不過她沒表現(xiàn)在臉上,而是小心的看了眼陳奶奶的臉色,試探的問:“候嬸子,那事你還記著呢?”
陳奶奶自然知道她說的是哪件事。
這事都過去十來天了,她現(xiàn)在跑過來又提起這事,陳奶奶比誰都清楚她心里想的啥。
當初康連長升職連長時申請到住房就把牛來花接過來,牛來花來到這后誰也瞧不上,見了她也不搭理,就攀著張小娥,張小娥大哈哈的啥也看不出來,把牛來花當親姐姐,成天在杜團長跟前說康連長有多認真負責,時間長了,杜團長來火了,把張小娥訓了一頓,跟她說了牛來花接近她的目的,張小娥這才后知后覺,在第二天牛來花去找張小娥時,被張小娥一通子損。
這事鬧的這一條巷子的人都知道了,打那以后張小娥看牛來花一家都不順眼。
康連長也覺得丟人,特意去杜團長家向杜團長道歉,從那之后牛來花就很少出門了,直到康連長結(jié)婚那天,牛來花在家里擺了幾桌,跟陳奶奶說了些話,就開始來巴結(jié)陳奶奶了,陳敘是康連長的領(lǐng)導,巴結(jié)好陳奶奶就等于討好了陳營長。
這三年陳奶奶對牛來花的態(tài)度一直是不冷不熱,牛來花也不敢像當初三天兩頭那樣找張小娥一樣來找陳奶奶,畢竟比起張小娥,陳奶奶活了那多年了,看人看事都比張小娥明白,心思也多。
陳奶奶擺了擺手:“那事我早忘了,我們家不是那么小肚雞腸的人。”
她看了眼走到廚房里的溫南,續(xù)道:“來花,不是我說你,你沒事也管管自家兒媳婦,要是下次再往我們南南頭上扣高帽子,別說我大孫子樂不樂意了,我這個當姨奶的第一個不愿意,南南在她老家那都是被她家里人疼的寶貝似的,到我這我更不能讓她受這委屈,不然讓我妹子知道了,不得埋怨我?guī)拙洌磕阏f是不是?”
牛來花:……
她被堵的說不出話來,臉上擠出勉強的笑意:“候嬸子說的沒毛病,的確是我那兒媳婦沒腦子干錯了事,你也消消氣,她是她,我是我,不能因為她影響咱們兩家的和氣,你說是不?”
陳奶奶走到井邊洗手,臉上表情淡淡的:“你說的對,不過我這大孫子一向護短,他就這么一個表妹,肯定舍不得她受委屈。”
牛來花:……
她咋會聽不出來,候嬸子這話又在點撥她呢。
這事再有下次,她和陳營長可就得上門找她兒子算賬了。
還說她們家不是小肚雞腸的人,這都比針眼還小了,這事都過了十來天了還記著呢!
真是的,早知道她就不來了。
咸菜沒送出去,還被說了一頓,牛來花也不能翻臉,強忍著笑跟陳奶奶閑聊了幾句就回家了,回到家沒看見林美珍,火氣更大了,把咸菜重重放在桌上,罵道:“都他娘的沒一個好東西! ”
氣不過又罵道:“也不知道一個丫頭片子有啥好疼的,到時候還不是嫁到別人家了,給人家養(yǎng)老送終了嗎!”.
牛來花走后,陳奶奶來廚房跟溫南說了會話,告訴她牛來花那人的秉性,讓溫南下次碰見牛來花知道該怎么說話相處,溫南笑道:“知道了。”
陳奶奶見她摘了個南瓜和一把菠菜,好奇問:“你中午做什么飯呀?”
溫南道:“昨天還剩下點肉,我中午包點肉餃子。”
陳奶奶:“南瓜菠菜豬肉餃子?”
溫南笑了:“不是,姨奶,你忙了半上午了,先回屋躺著睡會,我做好了你就知道是什么餡的餃子了。”
“你這孩子還跟我打馬虎眼呢。”
陳奶奶笑了笑就回屋了,溫南在廚房忙活,把南瓜去皮洗干凈蒸熟,壓成泥,打了一個雞蛋,做了個最簡單的南瓜點心,又舀了些白面倒進搪瓷盆里,把煮菠菜的水放涼和面,和出來的面綠油油的。
她把肉拿出來洗干凈剁成肉餡,混著大蔥和白蘿卜,包了兩種面皮的餃子,一種菠菜面皮的,一種玉米面面皮的,把餃子煮好后,再把先前煮過的菠菜涼拌了下,三樣美食就做好了。
餃子的肉香和南瓜的甜香飄出窗外,陳奶奶在屋里躺不住了,她剛出來就聽見張小娥的聲音:“候嬸子,溫南又做啥好吃的呢?我在家里都聞到了。”
陳奶奶笑道:“我也不知道,這不過去看看呢。”
“我也瞧瞧去。”
張小娥跳下墻頭跑過來,她跑的快,幾乎跟陳奶奶一前一后就進了廚房,一進去就看見案板上放著四個盤子,兩份顏色不同的餃子,一份綠色的,一份金黃色的,還有一種金黃色的吃的,模樣跟花瓣一樣特別好看,別說陳奶奶驚訝了,張小娥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她驚嘆道:“我滴個天爺誒,溫南,你這是什么菜啊?咋做的這么好看?”
陳奶奶想了下,說:“南南,這不會是南瓜吧?”
溫南把鍋洗干凈,轉(zhuǎn)身把圍裙掛在墻上:“姨奶沒說錯,就是南瓜。”她給兩人解釋:“這是南瓜點心,姨奶,張嬸子,你們兩嘗嘗。”
說著,她給兩人各拿了一個南瓜點心。
張小娥咬了一口,南瓜的軟糯帶了點微微的甜,吃進嘴里,綿綿的滑入喉嚨,她瞪大了眼睛,舍不得一口吞下去,又咬了一點點:“原來南瓜還能做這么好看,這么好吃啊,溫南,我覺得你都能去國營飯店當大廚了,保準國營飯店的門檻都能踏平了。”
陳奶奶說她:“你嘴真貧。”
她吃了一個南瓜點心,也對溫南贊不絕口,陳奶奶牙口不好,這種入口即化的點心最合她的心意了,她活了幾十年了,還是頭一次吃這么精致的點心,也不知道南南她小姨是怎么把這姑娘養(yǎng)這么好的。
就是可惜了這么好的閨女,被她姨夫嫌棄的趕出家門。
總有他后悔的一天。
溫南中午吃了點餃子,把餃子和點心還有半盤涼菜放在籃子里,又拎了一暖瓶水去自留地給陳敘送午飯。
早上陳敘把裝有菜籽的簍框帶去部隊了,中午直接去了自留地。
張小娥家的院門開著,她看見溫南拎著籃子走了,打了聲招呼:“給陳營長送飯呢?”
溫南:“嗯。”
人走后,張小娥砸吧著嘴說:“老杜,你不知道,溫南做的南瓜點心可好吃了,可香可甜了,我還是頭一次知道南瓜能做這么好吃呢。”越說父子兩越饞,畢竟父子兩都吃過溫南做的槐花糕。
味道就很絕。
張小娥踢了下杜建明的小腿:“你說說你,要是早出來幾年,就能把溫南娶回家,讓她天天給咱們做好吃的了。”
杜建明:……
干他啥事?
再說了,就算他早出生幾年又能咋地?人家溫南姐長得那么好看,能看上他這個大黑炭?
杜團長沒好氣的瞪了眼張小娥:“你說的啥屁話!”.
這個點農(nóng)民都回家吃飯了,路上寥寥幾個人,好在每家每戶的院門都大開著,經(jīng)過杏花村時,溫南能看到每家每戶里圍成一桌吃飯的人,還有的人端著碗在大門口湊成一堆,邊吃邊聊天,熱鬧的很。
中午的太陽有些毒辣。
溫南熱的額頭都出了一層薄汗。
她走到自留地,大老遠的就看見了在地里種菜的陳敘,男人穿著工裝背心,小麥色的皮膚暴露在毒辣的日頭下,對方似是聽見她的腳步聲,轉(zhuǎn)頭朝她看來。
溫南笑瞇瞇的朝他招手:“吃飯了。”
陳敘:“好。”
他放下鏟子,起身拍了拍手,長腿一邁,幾步就走到地頭,溫南打開暖瓶塞子:“我給你倒水,你洗洗手和臉上的汗。”
陳敘頷首,岔開腿,彎腰弓背接著溫南倒出來的水,水帶著余溫,撲在臉上算不得涼快。
兩人離得很近,溫南能感覺到從陳敘身上撲過來的熱意,熱氣將她包圍,她瞬間覺得日頭更毒辣了,黑黝黝的眼珠子四處亂轉(zhuǎn),無意間又瞥見男人衣領(lǐng)里勁瘦流暢的腹肌輪廓,小麥色的肌膚充滿了健碩的雄性氣息。
看著就很欲。
這要是在新世紀遇到這么個男人,溫南說不定就上去要微信了。
但在這里,她可沒那個心思,這人現(xiàn)在在明面上是她親表哥,她還有個結(jié)婚對象呢,也不知道她那對象長什么模樣?帥不帥?有沒有腹肌?沒有八塊六塊,最低四塊也行呀。
但是可千萬別給她整個一塊的大肚腩!
溫南想的入神,沒注意陳敘皺眉看了她好幾眼,男人的手都洗完了,溫南還沒回神,暖瓶里的水還在嘩嘩的流。
陳敘:……
他從溫南手中拿走暖瓶塞上蓋子,見溫南怔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問道:“在想什么,這么入神?”
溫南摸了摸鼻尖,沒好意思說她是看他的腹肌聯(lián)想到了自己的結(jié)婚對象。
她說:“我在想我哥給我介紹的對象長什么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脾氣怎么樣?”
陳敘道:“等找到就知道了。”
男人蹲下身揭開籃子上的布,溫南也蹲到他旁邊,陳敘身高腿長,蹲著也不矮,反倒溫南在他旁邊顯的跟小孩子似的。
陳敘看見籃子里精致的兩種顏色的餃子和幾塊金黃色花瓣點心,半盤涼拌菠菜,扯唇笑了下:“午飯還挺豐盛。”
他拿起一塊南瓜點心問:“這是什么?”
溫南道:“南瓜點心,南瓜做的,你嘗嘗,可好吃了。”
陳敘咬了一口,軟軟糯糯,的確不錯,他吃飯速度很快,吃完幾塊點心,拿起筷子大口吃餃子,溫南手托腮在邊上看著,男人腮幫子咬合嚼動,突起的喉結(jié)隨著吞咽食物的動靜上下滑動,她看了幾眼就移開視線,怕看久了讓陳敘覺得她又不知道男女之間的分寸了。
而且,又該給她說教了。
溫南起身:“我去那邊轉(zhuǎn)轉(zhuǎn)。”
她去了山腳下的那片自留地,身后傳來陳敘清朗的嗓音:“別跑太遠了。”
溫南:“知道了。”
山腳下長了許多雜草,往前走還能聽見水流動的聲音,就連吹在身上的風都帶了些涼意。
溫南跨過凸起的一條高土坡才看到土坡下面的一條小溪,溪水挨著山腳,溪水潺潺,里面還游著魚,溪水兩邊的水草被水沖的飄動,隨著水波一蕩一蕩的,溫南看見溪水對面長了三棵楊梅樹,楊梅樹上掛著紅彤彤的楊梅,這個季節(jié)的楊梅比較酸,而且這塊又偏僻,估計許多人沒發(fā)現(xiàn),樹上的楊梅還挺多的。
她最愛吃的就是楊梅,酸酸甜甜,咬破果肉后,汁水濺在嘴里,那種滿足感光想想就覺得饞了。
溫南發(fā)現(xiàn),除了這邊有幾棵楊梅樹之外,那一頭還有一小片的野山楂,再往山上看,好像還有野桑葚。
溪水不算寬,如果是陳敘的話,長腿一邁就過去了,她可就費勁了。
溫南走到小溪邊,往后退了幾步,助力往前跑過去,險險的跳過了小溪,她松了口氣,摘了一片大葉子鋪在地上,蹦起來拽下一截樹枝,把上面的楊梅都摘了,自己嘗了一顆。
唔……
酸掉牙了。
她皺了皺眉,好一會才緩過來,然后準備蹦起來拽另一截樹枝,身后陡地傳來陳敘的聲音:“現(xiàn)在還沒熟透,摘了吃會比較酸。”
溫南怔了下,轉(zhuǎn)頭就看見陳敘陳敘長腿一邁,輕松跨過溪水。
溫南:……
人與人的差距就是這么大。
她咽下嘴里的果肉,臉上還有點酸勁,蹦起來沒夠著上面的樹枝,陳敘過來輕松拽下,看了眼旁邊個頭矮小的溫南,眉眼里多了幾分笑意:“摘這么多酸楊梅干什么?”
溫南道:“做楊梅湯。”
她看了眼地上的葉子,有點小,于是說:“哥,你幫我摘下楊梅,我去拿籃子過來。”
說完扭頭就跑了。
她助力快跑幾步,陳敘看著她蹦起來跳到對面岸上,還沒站穩(wěn),小身子忽的往后閃了一下,整個人不受控制的朝小溪里栽去,嘴里著急忙慌的喊著:“哎呀——完了完了!”
溫南怎么也沒想到岸邊的草這么滑!
雙腳剛踩在上面就往前呲溜了一點,身子一下子沒穩(wěn)住朝水里倒去。
這一摔,身上的衣服肯定都濕透了。
在溫南快摔到水里的間隙,陳敘快跑幾步過去,長腿邁開橫跨在溪水兩岸,長臂一伸,將就要貼到水面上的溫南撈起來,懷里的人身子單薄偏瘦,沒什么重量,兩人穿的都是單薄的衣服,陳敘甚至能感覺到那兩層衣服下,屬于溫南身上溫熱的體溫源源不斷的往他皮膚里鉆。
抱著溫南的手臂也覺得像是碰上了一團棉花。
柔軟的厲害。
陳敘臉色繃緊,垂眸越過溫南的肩膀就看見他的手臂放在了不該放的位置,當下臉色騰的升起紅色,就連脖子根都紅了個透頂。
第26章 第 26 章
溫南幾乎是吊在陳敘身上的, 只是滋味不太好受。
她沒想到陳敘會在這么快的時間沖過來抱住她,沒讓她栽到水里,只是……男人的手臂正好卡在她身前最柔軟的的地方, 他手臂的勁很大,壓的她有點疼, 險些喘不上氣來。
除了難受以外,還有別扭的羞恥感。
腳下是懸空的, 她雙手抓住陳敘的手臂找到支撐力, 低頭看著腳下流動的溪水, 魚兒歡快的游著, 手心是男人堅硬的手臂,手感很硬, 還有點濕濕的薄汗,腰上倏地又纏上男人的手臂, 緊跟著箍著柔軟處的手臂瞬間收回去,溫南的手還抓著他那只手臂呢, 隨著男人撤回手臂的力道,她沒來得及松手,被力道帶的往前撲去,要不是腰上那只手臂, 她險些又栽到小溪里。
陳敘側(cè)身快速將溫南放到岸邊, 跨到另一邊背過身, 耳根子紅的充血:“你去拿籃子吧。”
他抿著唇,盡量忽略掉手臂上還殘留的柔軟觸感, 冷俊的面孔繃著, 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好幾次,這才伸手拽下頭頂?shù)臈蠲窐渲? 摘了一顆楊梅吃進嘴里,楊梅的酸味瞬間充斥在口腔里,淡化了心里的煩躁和不自在。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陳敘回頭看了眼逐漸走遠的溫南,沉沉的吐了口氣.
溫南從土坡上跑下來,前面柔軟的地方還是有些疼。
她用手臂輕輕揉了兩下,耳尖的紅被山腳的風吹了吹,總算消下去了,溫南拍了怕臉蛋,回頭看了眼山坡,隔著山坡,看不見那頭的陳敘,但還是覺得有種腳趾扣底的尷尬。
好好的跳個小溪吧,差點把自己栽到里面,被陳敘救下不說,還好巧不巧的鬧了個尷尬。
溫南一口氣跑到地頭,看到陳敘把飯都吃完了。
她在地頭磨蹭了一會才提著籃子走過去,走了沒幾步就看見陳敘從山坡那頭走過來,男人兜著衣服下擺,露出扣著黑色皮帶的褲腰和勁瘦的一截腰腹,工裝背心的衣擺里兜著用綠葉包裹著的楊梅,溫南沒想到他速度這么快,這么一會的功夫就摘了那么多楊梅。
她提著籃子跑過去,看見楊梅的瞬間就忘卻了剛才的尷尬。
“你摘了這么多呢?”
說著把籃子放在他衣擺下面:“你倒到籃子里。”
陳敘“嗯”了一聲,把藍莓都倒到籃子里,目不斜視的看著自己的衣擺,等倒完楊梅,他隨意拍了拍衣服,越過溫南往前走:“你先回去吧,我把剩下的種子種完就回部隊。”
溫南提著籃子跟在他身后,拿了一顆楊梅咬在嘴里,再一次感受那酸掉牙的酸勁。
就很酸爽。
她把盤子放在楊梅上面,蓋上布,拎起暖瓶,看了眼已經(jīng)走到地里種菜的陳敘,視線在男人手臂上掠過時,臉頰又浮起淡淡的熱氣,于是又給嘴里塞了顆楊梅,咬破楊梅后,汁水濺在嘴里,她酸的話都說不利索了:“那我先回去了。”
溫南走到土路上,這會人已經(jīng)陸續(xù)上工了,魚塘的的坑挖的不小。
這是部隊下達的指標,由紅星公社執(zhí)行,交給杏花村大隊的村民來做這件事,昨天去趕集的路上,張小娥在驢車上說的話特別多,其中就說了挖魚塘的事,干這活的都是大隊里年輕的男人,一人一天十個工分,魚塘挖出來引水養(yǎng)魚,好好管理,每年也有不少產(chǎn)量。
也算是一條致富路。
溫南從后山坡走出來,好巧不巧的跟扛著鐵鍬的李紅平撞了個正著。
他穿著黑色無袖褂子和長褲,腳上穿著破了洞的黑布鞋,除了左邊嘴角那有道疤,額頭也多了個疤,是那天她用棍子打的,李紅平看人時,眼睛總帶著些讓溫南惡心的感覺,就好像被鬣狗盯上那種不適感。
他陰沉沉的盯著溫南,扛著鐵鍬向她走近兩步……
溫南心里警鈴大作,臉色一沉,清麗的嗓音也瞬間提高:“你想干什么?!”
她這一嗓子讓不遠處的村民們都看過來了,李紅平腳步頓住,臉上的表情不像在林家那種的窩囊樣,他眼睛里的白眼球都有些充血,就這么死死的、眼睛也不眨的盯著溫南,看的溫南后脊梁直冒寒氣,她面上不慫,挺直腰板,強裝淡定的迎視李紅平的目光。
“溫南姐,你給陳營長送飯呢?”
遠處走來三個青年小伙子,其中一人就是杜團*長的兒子杜建明。
杜建明今年十六了,也是個大小伙子,比溫南高出一個頭,幾個人朝溫南走來,李紅平看了眼杜建明他們,扛著鐵鍬往跑后山坡走了,他一走,溫南心里的恐慌感也沒了,她看向杜建明,笑道:“嗯,剛給我大哥送完飯。”
杜建明身邊的兩個小伙子看見溫南,一個個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溫南順著杏花村的這條路走回家屬區(qū),經(jīng)過林家時,轉(zhuǎn)頭看了眼已經(jīng)上鎖的林家院門,想到剛才李紅平看她的眼神。
陰沉沉的,跟鬣狗一樣。
溫南覺得,如果那會路上沒有人,杜建明也沒來,那人八成能拿鐵鍬拍死她吧?
她知道,李紅平這人算是把她恨上了。
畢竟她打了他一棒子,害得他從后山坡灰溜溜的跑回家,還成了杏花村和家屬區(qū)的笑柄,不過那都是他咎由自取,活該!以后她要是再去自留地,盡量躲著點李紅平,免得給自己惹上麻煩.
溫南回到家屬區(qū),在巷口的大樹底下看見了跟兩個老太太聊天的陳奶奶,她跟陳奶奶打了聲招呼就回家了,把碗筷盤子洗干凈,然后拿著搪瓷盆到井邊壓了半盆水把楊梅泡上,給里面撒了點鹽,陳奶奶從外面回來,看到搪瓷盆里的楊梅,驚道:“這是從哪里摘的?”
溫南笑道:“山下的小溪邊摘的,那里有好幾顆楊梅樹呢。”
陳奶奶坐在搪瓷邊的小板凳上,用手撥了撥里面的水:“這時候的楊梅還酸著呢,對了南南,小敘菜種的咋樣了?”
提起陳敘,溫南又想起了在溪邊的事,胸前那處似乎殘留著被陳敘手臂勒過的壓迫感,她抿了抿唇,也伸手撥了撥搪瓷盆里的水:“大哥說他今天就把菜種完了,明天給菜地澆水。”
溫南拿了顆楊梅捏了捏,問:“姨奶,家里有冰糖嗎?”
陳奶奶:“沒有,你要冰糖做什么?”
“做楊梅湯喝,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
溫南起身回屋從箱子里翻出一塊錢和半斤糖票,看到工業(yè)劵又想起洗澡盆的事,也不知道這個年代一個洗澡盆多少錢,于是又拿了三塊錢和一張工業(yè)劵裝進口袋,跟陳奶奶說了一聲:“姨奶,我去供銷社買白糖。”
陳奶奶沖著溫南背影喊道:“姨奶給你拿錢。”
說著起身趕緊回屋,溫南擺了擺手:“我有呢,我先走了。”
陳奶奶一轉(zhuǎn)身,溫南已經(jīng)跑沒影了,她前腳出門,后腳才想起來自己好像不知道供銷社該往哪邊走。
溫南:……
早知道剛剛問下姨奶了。
身后傳來緩慢的腳步聲,溫南轉(zhuǎn)身看了眼,趙小麥背著簍框,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路邊,她依舊梳著兩個光溜溜的辮子,身上穿的是打著補丁的襯衫,麻灰色的褲子上也多了兩個補丁。
趙小麥似乎早就看見了她,但她假裝沒看見她,低著頭從她旁邊走過去。
溫南:……
她險些被氣笑了。
溫南別開眼,問路過的軍嫂供銷社在哪邊,軍嫂跟張小娥年紀差不多大,她給溫南指路,讓她順著家屬區(qū)主巷子走到頭,跟杏花村大隊河邊挨著的那一排房子就是供銷社,供銷社旁邊就是食品站,整個杏花村和家屬區(qū)都在那邊買東西。
溫南眉眼一彎,笑的甜甜的:“謝謝嬸子。”
說完,她徑直從小麥身邊走過去,趙小麥手指緊緊捏著簍框帶子,抬起頭看著溫南走遠的身影,用力咬住下唇,眼圈也紅了,眼睛里糊上了眼淚,都看不清眼前的路了,路邊陸續(xù)有軍嫂和孩子們走過,趙小麥趕緊低下頭,生怕別人看見她在哭。
溫南順著主巷子走到頭,看到不遠處的河邊種著一排樹,前面有一大片的場地,有許多孩子在那里玩老鷹捉小雞,供銷社和食品站挨著,房子是老式的土塊房,門上還貼著對聯(lián)和福字,溫南走進供銷社看了一眼。
供銷社的屋子比較大,圍著四面墻都放著玻璃柜子,柜子里放著這個年代的物品,柜子上也擺的滿滿當當,墻上還掛著做好的成衣,只不過款式特別老土,衣服的顏色也是最普遍的藏青色和灰色,沒有一點艷麗的顏色。
里面有三名供銷員閑聊天,溫南走到左邊柜臺前問:“這里有洗澡盆嗎?”
供銷員穿著藏青色工作服,頭上帶著帽子,頭發(fā)不長,扎著兩個小揪揪,她抬起頭問:“你說的是木桶吧?”然后跑到另一頭,從柜子底下拉出來一個木桶拽到柜臺的外面:“現(xiàn)在只有這個了,大盆沒有了,除了木桶,只有小搪瓷盆了。”
溫南:……
這可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木桶啊,高度跟她的胯部齊平。
她彎腰抱起木桶試了試,還挺沉的,從這里想要抱回家可能有點費勁,溫南因為抱著木桶,渾身都在使勁,臉蛋都繃著,誰知道旁邊冷不丁的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給我打半斤醋。”
那人剛說完,一扭頭就看見了旁邊的溫南。
頓時眼睛一瞪:“你咋在這——啊啊啊!!”
溫南懷里的木桶陡地掉下去砸到了林美珍的腳指頭,那一瞬間,腳指頭就像是被剁掉了一樣,連著頭皮都是炸開的疼,她坐到地上抱著腳,齜牙咧嘴的邊叫邊罵,疼的眼淚都飆出來了。
這一幕太突然了,供銷員反應過來的時候,耳邊只有林美珍罵罵咧咧的哀嚎聲。
光是聽聲兒就知道有多疼了。
溫南甩了甩手臂,雙手撐著木桶邊緣‘喘’粗氣,看著疼的五官都皺到一起的林美珍,很無辜的說:“林嫂子,不好意思啊,這木桶太重了,我沒抱住,也沒想到你會冷不丁的走到我旁邊,你要是離我遠點,這木桶掉下來也不會砸到你的腳。”
林美珍氣的胸腔劇烈的跳動。
鼻子都險些氣歪了!
聽聽,聽聽,這說的是什么話?合著這小狐貍精沒力氣抱住木桶,害的她的腳被砸,還反過來怪她走路不看路?!林美珍氣狠狠地瞪著她:“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知道我會過來,故意把木桶砸到我腳上的?”
溫南無辜的眨了眨璀亮的眼睛:“我后背又沒長眼睛,怎么知道你過來了?”
說著走到林美珍跟前,林美珍下意識戒備的瞪著她:“你要干啥?”
溫南朝她伸手:“當然是扶你起來呀。”
“用不著你扶!”
林美珍沒好氣的甩開她的手,揉了揉腳,自己慢慢站起來,她一看見溫南就一肚子火氣。
要不是她,她在康家咋會成天的被婆婆和康晉輪著教訓?
要不是她,她們林家咋會成了杏花村的笑話?她婆婆現(xiàn)在天天把她們林家風氣歪斜的話掛在嘴邊,她心里憋屈,想反駁,想跟婆婆吵,但吵過之后呢?婆婆肯定會說她頂撞長輩,想著法的讓康晉跟她離婚。
說來說去,還是肚子不爭氣,在家里短一口氣。
林美珍撿起醋壺,氣不過又瞪了眼溫南,跟供銷員說:“給我打半斤醋。”
她跛著腳走到柜臺前,把醋壺擱在玻璃柜上,可見這一下是真把她的腳指頭砸疼了。
溫南對供銷員說:“這澡盆太重了,我拿不動,改天再來吧,先給我稱半斤冰糖。”
林美珍聞言,瞥了眼溫南。
半斤冰糖?
她一下子買這么多好東西,不用想花的都是陳營長的錢,也不知道陳營長跟陳奶奶咋想的,對一個外甥孫女那么好。
林美珍提著醋壺走出供銷社,腳指頭還疼著呢,她走的慢,步子有點瘸,然后聽見身后逐漸逼近的腳步聲,還沒來得及回頭就看見走到她旁邊的溫南,她拎著用紙包包著的白冰糖,自來熟的跟她并肩走在一起。
林美珍:……
她瞪小狐貍精:“你干啥?”
溫南扭頭看她,漂亮的眉眼忽的浮出一抹笑,看的林美珍有些莫名其妙。
她說:“我那天都看見了。”
林美珍一下子想到了那天跟李紅平在草地里的干的事,那片地很少有人過去,尤其還是中午吃飯的點,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誰能想到那天偏偏就讓溫南撞見了,還給了李紅平一棒子。
那會正是她跟李紅平興奮的勁頭,李紅平冷不丁的挨了這一棍子,那玩意瞬間就軟了,她也嚇得差點叫出聲。
從那后,李紅平就不行了。
為這事,林美霞跟她打了一架,罵她把他男人搞廢了,林美珍也氣得慌,那天要不是她哭鬧的不愿意她跟李紅平在屋子里生孩子,他們兩至于在大中午的偷偷跑出去找片荒地湊合嗎?只是誰知道那天的點就那么背,被溫南撞個正著!
好在溫南當時揮了一棒子就走了,沒看見草里面的一幕。
林美珍這些天聽著杏花村的流言蜚語,無比慶幸那天她沒有叫出聲,她慶幸了這么多天,沒想到溫南竟然都看見了?!
她看著溫南臉上的輕蔑的諷笑,拿著醋壺的手心都出了一層汗,好一會才說:“你看見啥了?”
溫南說:“看見你跟李紅平在草里搞破鞋。”
林美珍瞬間瞪大了眼珠子,臉刷的一下白了好幾度,憋了半天就憋出三個字:“你放屁!”
溫南沒理她,繼續(xù)說:“我不僅知道你跟李紅平搞破鞋,還知道你跟你家里人商量好,想試試能不能懷上李紅平的孩子,要是懷上了,就當做是懷了康連長的孩子,也證明了康連長不行,所以,林美珍——”溫南看著林美珍眼底流露出驚慌的神色,冷下聲音:“你以后少在我跟前討嫌,不然我把你們家干的腌臜事全告訴康連長和牛嬸子。”
路上有風,樹上還有鳥叫蟬鳴的聲音。
這些林美珍都聽不見,她耳朵里只有溫南的聲音,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她耳朵里面鉆,她沒想到溫南全都知道,而且都說對了!
溫南的聲音還在她耳邊響個不停。
她說:“還有一件事,你回去轉(zhuǎn)告李紅平,他要是敢碰我一下,我也會立刻把這些事捅到康連長和杏花村的大隊長那里,讓你們林家的名聲在杏花村臭名遠揚。”
溫南說完,沒再搭理林美珍,拎著白冰糖先走了。
剛才沒看見林美珍之前,她想著以后離李紅平遠一點,但看見林美珍后,她就想著干脆把事挑明,用這件事震懾住李紅平和林家人,畢竟去自留地必須要經(jīng)過林家,她總不能一直躲著李紅平。
猴子都有打盹的時候,更何況她呢?
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冒險。
再說了,犯錯的又不是她,她憑什么躲?
溫南走到家屬區(qū)的主巷子的拐角,看到了定點巡邏的保衛(wèi)部的人,面色嚴肅,手持鋼槍,統(tǒng)一穿著軍綠色的衣服,路邊堆著好幾個孩子在玩打彈弓,還有玩拋石子的,往陳家方向走的路上有一顆大樹,樹底下坐著幾個軍嫂,有的在納鞋底,有的在縫褲子,張小娥也在里面,手里拿著杜建明破了口的褲子縫縫補補。
她看到溫南手里拎著的紙包,捏著針頭在頭皮上蹭了蹭:“你買的啥?”
溫南道:“白冰糖。”
其他軍嫂一聽,嘴里咕嚕咽了好幾下口水。
這年頭想喝點糖水都是奢侈的,家里人口少,孩子少的,一年到頭還能喝上幾口糖水,家里人口多的,別說孩子了,大人估計都喝不上一滴糖水,納鞋底的軍嫂多看了眼溫南手里的紙包,眼睛有點饞:“你買了多少白冰糖?”
這白冰糖可比糖水好多了。
一顆白冰糖含在嘴里,慢慢的吸/吮,一下午嘴里都是甜滋滋的呢。
溫南笑道:“我稱了半斤。”
她笑起來很好看,眉毛彎彎,明亮的瞳仁里都好像倒映著晌午日頭點綴在綠葉上的細碎亮光,頭發(fā)烏黑明亮,編成辮子垂在身前,皮膚白的跟剝了皮的雞蛋似的,張小娥愈發(fā)覺得,陳營長這妹子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太嬌氣了,要是再能干點,那就十全十美了。
她想起溫南做的那口槐花糕和南瓜點心,越想越饞。
于是跟著溫南一道走,問她:“你啥時候有時間,咱兩再去摘槐花,你教我做槐花糕,我家老杜都快饞死了。”說完砸吧了下嘴:“我也饞了。”
溫南道:“明天就行。”
“行,那我明天找你。”張小娥縫好褲子,手指在線上饒了兩圈猛地一拽,把褲子疊好夾在腋下,又看了眼溫南拎著的白冰糖,不知道她要做啥好吃的,一下子饞蟲也被勾上來了,有點沒臉沒皮的問:“你買白冰糖做啥好吃的?”
溫南:“做楊梅湯。”
話剛落地,張小娥猛地回頭,隨后“喲”了一聲:“咋悄摸摸跟在人屁股后面呢,跟特務似的,想干啥啊?”
林美珍腳步一頓,臉色有些漲紅:“那是你們說話太入神了,沒看到我。”
說完低著頭往前走。
溫南怔了下,一扭頭就看見從她身邊走過的林美珍。
溫南:……
要不是張小娥先看見了,她還真沒發(fā)現(xiàn)林美珍跟在她身后。
溫南看著林美珍灰溜溜的身影,不用想都知道為什么悄悄跟著她,無非是怕她在張小娥跟前把她和李紅平的事抖落出來,靠張小娥的傳播速度,估摸著一下午的功夫她們林家的丑事就能滿天飛了。
林美珍現(xiàn)在的擔心還真是多余的。
她雖然知道林家的腌臜事,但沒證據(jù),空口無憑說給張小娥,回頭張小娥把這事?lián)P出去,林家人再來個倒打一耙說她栽贓陷害,給她潑臟水,她就有口難辯了,現(xiàn)在林美珍這么害怕她,無非是做賊心虛而已,她正好就是抓住這一點,先拿捏住林家再說。
張小娥說:“你看她那樣子跟做賊似的。”
她就不喜歡林美珍,更不喜歡她婆婆牛來花,要不是她家老杜跟她說牛來花天天來找她的目的,她到現(xiàn)在都蒙在鼓里呢。
溫南點頭認同。
她的確跟做賊似的。
狗狗祟祟的。
張小娥知道溫南要做楊梅湯,連褲子都不放回家了,夾在咯吱窩就跟著溫南回去了,陳奶奶在院里洗楊梅,手心里的楊梅紅彤彤的,瞧著都好看,張小娥饞勁上來了,跑過去拿了一顆放進嘴里:“我先嘗——”
話還沒說話,笑著的一張臉頓時皺在一起。
她齜牙咧嘴的咽下去嘴里的酸楊梅汁水,問溫南:“這么酸咋吃呀?你從哪摘的?”
溫南把楊梅撈出來放在干凈的搪瓷盆里端到廚房:“從自留地的山腳后面的小溪那摘的。”
她把楊梅倒進鍋里,添上水,續(xù)道:“張嬸子,你要是想吃了也可以去那摘點楊梅,那還有山楂和桑葚呢。”
桑葚可以做桑葚酒,山楂可以做山楂糕,還有好幾種好吃的做法,改天她摘點回來嘗試一下。
陳奶奶從外面進來幫溫南燒火,聞言說道:“那還有果子呢?”然后看向張小娥:“你去過嗎?”
張小娥靠在廚房門框上,搖頭:“那片地才開出來給你們當自留地,我就那次跟溫南報名的時候去過。”她看向溫南:“改天你要去的話叫上我,我跟你一塊去,我聽杏花村的人說山里面有野菌菇,還有野味呢,要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抓到野兔呢。”
聽到野兔時,溫南想到了麻辣兔頭。
可謂是親切的很。
畢竟在穿過來的前一晚,她正在網(wǎng)上學麻辣兔頭的教程呢,做出來的味道雖然比不上真正的大廚,但麻辣的味道夠勁,她吃了個酣暢淋漓。
等哪天有機會了,她再做一次麻辣兔頭給陳奶奶和陳敘嘗嘗。
溫南給鍋里放了好幾塊白冰糖,看的張小娥肉疼,陳奶奶給灶口里塞了不少柴火,火勢很大,沒多會兒的功夫鍋就開了,溫南拿著勺子在鍋里慢慢攪動,等冰糖一點點融化,甜甜的糖水滲到楊梅里,淡化掉楊梅的酸感,鍋里的湯水也變成了玫紅色,瞧著嬌艷的很。
這還是張小娥和陳奶□□一次見這種吃楊梅的法子。
楊梅湯煮好后,溫南把楊梅湯盛在搪瓷盆里放著,張小娥想嘗一口,溫南說:“這楊梅湯放涼了口感更好。”
“我等不及了,能不能給嘗一口?”
張小娥說完覺得不對,又補了一句:“我拿兩個雞蛋跟你換,你給我裝一碗行不行?”
溫南爽快道:“我哪會要張嬸子的雞蛋,你拿個碗過來,我給你盛一碗,也讓杜團長和杜建明嘗嘗。”
正好,也順便賣張小娥一個人情。
張小娥一聽,趕緊說了一句:“我馬上過來!”
然后胳肢窩加緊杜建明的褲子就跑了,跑到門口的時候不小心被腳下的石頭絆了下,往前趔趄了兩三步,好懸沒栽個跟頭。
陳奶奶:……
溫南:……
她算是看出來了,張小娥不僅是個大喇叭,還是個大饞嘴,不管她做什么好吃的,她都想來嘗一口。
溫南給陳奶奶盛了一碗:“姨奶,你先吃點,我把剩下的楊梅湯用井水冰著,到時你再嘗嘗冰過的,一定比現(xiàn)在的好喝。”
陳奶奶笑道:“好好,聽你的。”
她端起碗,順著碗沿吹了吹后吸溜了一口楊梅湯,冰糖的甜味混合著楊梅的酸味,酸酸甜甜的,好喝極了。
陳奶奶笑的臉上的褶子都密了,張小娥過來就瞧見了,一下子更饞了,等溫南給她盛了一碗后,趕緊搭到嘴邊吸溜著湯水,溫南放下勺子,笑道:“慢點,燙呢。”
張小娥搖頭:“我是鐵嘴,不怕燙。”
說完像是要特意驗證下她沒說謊,嘴里的楊梅湯剛咽下去,又跟著呼嚕了一大口,然后不好意思的看向溫南:“能不能再給我舀點湯水?”
溫南:……
她看出來了,張小娥是真不怕燙。
溫南又給張小娥盛了滿滿一碗楊梅湯,張小娥又炫了一口,嘴里甜滋滋的,饞的直流口水,但想到老杜和建明還沒嘗呢,又不舍的抿了一小口,跟溫南和陳奶奶說了幾句話后,這才端著碗回去。
等張小娥走后,溫南把楊梅湯冰到剛壓上來的井水上,等水不涼了,就再換一茬水。
下午清閑的功夫,溫南讓陳奶奶回屋歇著,她拎了半桶水澆院里的菜地,又逗了逗雞圈里的雞崽子,期間換了好幾次井水,就為了讓楊梅湯保持冷鮮的口感,天麻麻黑的時候,家屬區(qū)的院里都亮起了暖黃的燈光,陳奶奶把小方桌挪了挪,去廚房將溫南做好的晚飯端到桌上,院子外傳來干部們回家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何營長嗓門最大,還沒經(jīng)過家門口就先聽見他哈哈哈的大笑聲。
隔壁的杜團長也回來了,一進家門就喊:“張小娥,老子餓了!”
張小娥端著一碗紅艷艷的酸梅湯從廚房出來,神秘兮兮的看著杜團長:“老杜,你猜這是啥?”
杜建明也從外面進來,聽見張小娥的話,好奇的跑過去:“娘,你端的啥啊?咋那么紅呢?”
杜團長說:“你沖紅糖水了?”
張小娥翻了個白眼:“這是酸梅湯。”然后把碗湊到杜團長嘴邊,殷勤的努了努嘴:“你嘗嘗好不好喝。”
杜團長低頭咕嚕了一大口,嘴里瞬間充滿了酸甜的口感,疲憊了一天的臉色也陡地來了精神,都不用張小娥端碗了,他直接搶過來又喝了一口,看的杜建明直咽口水:“爹,你給我留一口啊!我可是您親兒子!”
杜團長:“廢話,老子肯定給你留。”
他喝了半碗楊梅湯,吃了兩顆楊梅,把剩下的給了杜建明,杜建明砸吧著嘴,吃的那叫一個得勁,他回頭看從廚房端飯出來的張小娥:“娘,你今天去山里摘楊梅了?這咋做的?又酸又甜,我還是頭一次喝這么好喝的楊梅湯。”
張小娥說:“不是我摘的,是溫南摘的,這楊梅湯也是溫南做的。”
杜團長拿起筷子夾了口菜吃進嘴里:“我一猜就不是你做的。”頓了一下又道:“對了建明,你去隔壁給你陳奶奶說一聲,陳營長今晚有事不回來了,讓她們別等了。”
“行。”
杜建明放下碗,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見張小娥朝他擺了擺手:“你坐著吃飯,我去說。”然后轉(zhuǎn)身跑到了墻跟前,趴在墻頭朝隔壁陳家喊道:“候嬸子,我家老杜說陳營長今晚不回來了,讓你們別等他了。”
陳奶奶應了聲:“知道了。”
她把碗筷擺在桌上,看了眼又換了一茬井水冰楊梅湯的溫南,笑道:“咱們吃吧,別等小敘了。”
溫南:“姨奶,等會吃完飯我給大哥送一份楊梅湯讓他嘗嘗,這楊梅湯一隔夜就不好喝了。”
她去廚房拿了個軍用水壺,把冰過的楊梅湯一點點倒進水壺里,擰緊蓋子,和陳奶奶吃過晚飯后就背上軍用水壺去往部隊,臨走時把門后面的棍子拿在手里。
暮色閉合,月亮高高掛在云層上,家屬區(qū)家家戶戶亮著暖黃的燈泡,路上倒不是黑到伸手不見五指,這個點大家都吃晚飯了,差不多都準備洗洗睡覺,溫南一個人走在空曠的家屬區(qū)一點也不怕,小麥跟她說過,家屬區(qū)是最安全的,每天都有保衛(wèi)部的人定點巡邏,保護隨軍家屬們的安全。
上次她跟陳敘天不亮出門時也親眼見過手持鋼槍的保衛(wèi)部的戰(zhàn)士。
心里無比的有安全感.
這個點部隊還沒熄燈,集體宿舍的澡堂里全是老爺們。
有加練的戰(zhàn)士們還在訓練場訓練,林蔭小道上,成群結(jié)隊的戰(zhàn)士走路閑談,最前面走著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左邊的人手肘碰了下陳敘的手臂:“誒,你今晚怎么心血來潮要住宿舍了?是不是跟你表妹吵架了?”對方頓了下,又恍然道:“難不成被你奶奶訓了?”
陳敘:……
他斜乜了眼旁邊的周巖:“你就不能盼我點好的?”
周巖賤兮兮的笑了下,抬手撥了下后腦勺的發(fā)根:“陳敘,問你個事,你實話告訴我。”
陳敘看著前方的宿舍,言簡意賅道:“說。”
周巖看了眼四周,見其他人離他們兩挺遠的,于是小聲問:“你表妹過來是不是讓你給她找對象的?”
陳敘眉峰幾不可察的蹙了下,轉(zhuǎn)頭看周巖,周巖毛遂自薦道:“她要是來找對象的,你就把我介紹給她唄,你看咱兩不僅是從一個部隊調(diào)過來的,還是多年的老戰(zhàn)友,對我也知根知底。”說完拍了下自個兒胸脯:“你上哪再去找像我這么優(yōu)秀的人去?”
陳敘:……
男人的目光從周巖身上移開,走進宿舍里:“你就別想了。”
“為啥?”
周巖不死心的問。
陳敘從床底抽出搪瓷盆,搪瓷盆里放著毛巾和牙缸牙刷,他一把擼掉軍裝短袖搭在床尾,無情的說:“你年齡太大。”
周巖:……
他沒好氣的從床底抽出搪瓷盆,跟在陳敘身后走到洗澡間,把搪瓷盆丟在洗手池子里,斜瞪他一眼:“老子只比你大一歲!”
陳敘沒理他,低頭刷牙洗漱,看著從水龍頭流出來的水,又想到了中午在小溪邊接住溫南時的尷尬,水流沖刷在手臂上的水好像柔軟的棉絮擦過一樣,帶著難以言說的異樣,他埋下頭,任由水龍頭的水澆在頭上。
其實他今晚住在宿舍就是想著避開溫南。
雖說中午那會情勢緊迫所逼,但他的確占了人家女同志的‘便宜’。
陳敘沉沉的吐了口長氣,洗完頭把背心脫下丟進盆里,剛?cè)嗔藘砂丫吐犚娡饷婧埃骸瓣悹I長,你表妹來找你了,這會在部隊外面等你呢——”
又長又響亮的聲音在宿舍樓里無限延長。
第27章 第 27 章
周巖眼睛一亮, 胳膊肘碰了下陳敘的手臂:“陳敘,你出去的時候帶上我唄?你放心,我絕對不亂說話, 我就看看你家寶貝妹子。”
陳敘冷漠拒絕:“你別想了。”
說完把背心毛巾、牙缸牙刷一股腦的丟進搪瓷盆里,回到宿舍麻利的穿上軍裝短袖往出走, 周巖從澡堂子那邊過來,脖子上掛著白毛巾, 擦了擦頭發(fā)問他:“你等會還回宿舍不?”
陳敘腳步頓了一下:“不了, 我回家住。”
他沒想到溫南會跑過來找她, 大晚上的再讓她一個人回去, 他也不放心。
她沒事還好,要是有個好歹, 他心里不好過不說,還沒法跟她家里人和結(jié)婚對象交代。
宿舍里的人大部分都聽過陳營長他表妹長得跟天仙似的傳聞, 大家聽見了那悠長響亮的聲音,于是在陳敘離開宿舍后, 一個個穿上衣服趕緊跑出去,就想著親眼目睹看看陳營長的表妹是不是真的跟何營長和杜團長他們說的那么漂亮?.
部隊大門上鑲著紅色五角星,墻上安著大燈泡,燈泡上罩著蓋子, 明亮的燈光聚攏在大門外, 溫南能看到光線下飛的密密麻麻的小飛蟲, 她挎著軍用水壺,站在邊上探了探腦袋, 部隊里那條大道上空無一人, 也不知道陳敘什么時候出來?
溫南站累了,蹲在地上雙手托腮, 偏頭望著漆黑的幽幽大道。
不多時,通往部隊里面的大道上出現(xiàn)一抹高大的身影,男人從漆黑的夜色里跑出來,部隊大門上的明亮燈光從那雙漆黑冷俊的眉眼上照過,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道殘影,見陳敘目光掃過部隊外,溫南噌的一下站起來朝他招手,璀亮的眼睛如點了星空的碎片,閃爍著亮光。
“我在這。”
溫南唇角揚著笑意,臉頰的酒窩香甜醉人。
陳敘的目光在溫南那張燦爛的笑臉上掠過,見她并沒有將中午的事放在心上,不由的松了口氣,走過去問:“你怎么過來了?”
溫南取下肩上挎著的軍用水壺遞給他:“我做的楊梅湯,特意用井水冰了一下午,現(xiàn)在喝口感還不錯,要是再放一晚上就不新鮮了,杜團長說你有事晚上不回來了,我就想著給你送過來,讓你嘗一嘗。”
陳敘接過水壺,擰開水壺蓋子喝了一口,酸甜的口感充斥在口腔里,與中午吃的楊梅味道截然不同,還帶了點涼氣直沖肺腑,他單手拿著軍用水壺,隱約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回頭瞥了眼,幽黑的大道里,樹兩邊藏了不少人,一個個伸長脖子往外邊看,陳敘的眼睛習慣了適應黑暗,即使離得遠也能大致分辨出那些人是誰。
站在最前面,貓著腰的正是周巖。
趴在周巖背上的人問:“你看清了嗎?”
另一個人說:“看不見啊,陳營長擋著呢,我就看見陳營長的背影了。”
周巖也在使勁瞄,但陳敘那小子把自家妹子堵了個嚴嚴實實,他們誰也看不見他妹子長什么樣,一群人嘰嘰咕咕的小聲說話,結(jié)果冷不丁的對上陳營長掃過來的眼刀,周巖無所畏懼的沖陳敘咧嘴一笑,然后又瞧見從陳營長胳膊那探出來的一個腦袋。
小姑娘梳著兩個辮子,劉海自然的垂在眉眼處,臉蛋俏生生的好看,皮膚也如杜團長他們說的,白嫩嫩的,抿著唇時,臉頰顯出兩個小酒窩。
周巖瞪大了炯亮的眼神,胳膊肘一搗旁邊的人:“可以啊!杜團長他們沒編瞎話,陳營長妹子長得真漂亮!”
“哥,你看什么呢?”
溫南好奇的看了眼部隊里幽黑的大路,除了樹還是樹。
陳敘回頭,擰上壺蓋:“沒什么,我們走吧。”
溫南一怔:“你團里的事情處理完了嗎?”
陳敘頷首:“嗯,我剛忙完。”
兩人走在漆黑的小道上,夜里有風,吹蕩著半人高的草叢,溫南沒忘記那天晚上跟陳敘回去的路上碰見的蛇,于是邊走邊打草,不知不覺又走到了路中間,不覺間將陳敘擠到路邊,男人與她保持著兩三步的距離,一條腿基本刷著半人高的草叢踏過。
他垂眸看了眼時不時打草的溫南:“你很怕蛇嗎?”
只是提起蛇溫南就覺得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點頭:“怕。”覺得不夠,又補了一句:“特別怕!”
她到現(xiàn)在都記的小時候穿著涼鞋,自己坐在河邊看別的孩子嬉笑玩樂時,一條蛇從她腳背上爬過去,她當時覺得腳背冰的不太正常,于是低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差點沒把她的魂嚇掉。
從那以后,她就特別怕坐在河邊,就怕哪天再出現(xiàn)一條蛇爬到她身上去。
想想都毛骨悚然。
今晚月亮又圓又亮,這條路沒有大樹遮蔽,陳敘的視野更好,他瞧見溫南露出的一截脖頸纖細雪白,盈盈肌膚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看出來了,她是真怕。
回到家的時候陳奶奶已經(jīng)睡下了。
溫南把棍子放在門口面,問道:“你吃過晚飯了嗎?”
陳敘道:“吃過了。”
他坐到小廚房門口的凳子上,擰開壺蓋仰頭灌了大半壺的楊梅湯,壺里溢出幾顆鮮紅的楊梅,咬在嘴里鮮嫩多汁,他吐出楊梅核,掀目光看了眼在灶臺前舀熱水的溫南,廚房里昏暗的燈光灑在她身上,將她纖細的影子投射在地面。
陳敘問:“你不是要買洗澡盆嗎?還沒買嗎?”
提起這事溫南就想到了在供銷社遇到林美珍的事,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將她的話轉(zhuǎn)達給李紅平?
她放下水瓢,擦了擦額頭的汗:“大盆沒有了,只有木桶,木桶太重了,我一個人抱不回來。”
說完端起搪瓷盆走出廚房,又在井邊打了點涼水,準備洗頭。
陳敘看她解開頭發(fā)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喝完壺里的楊梅汁,起身回屋,走之前說:“明天我?guī)湍惆涯就皫Щ貋怼!?br />
溫南一怔,抬頭就見陳敘關(guān)上了屋門。
她用手指捋了捋頭發(fā),笑瞇瞇的沖那扇關(guān)著的屋門說了一句:“謝謝陳營長。”
隔著一扇門,陳敘聽著院子的水聲,褪去軍裝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后盯著漆黑的房梁出神,唇齒間還殘留著酸甜的味道,他閉目養(yǎng)神,不去聽門外的水聲,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噠噠的從隔壁進出,然后是關(guān)門的聲音,緊跟著隔壁傳來撩撥水花的聲音。
陳敘倏地睜開眼,穿上衣服開門出去了。
屋里面,溫南聽見院外的腳步聲,趴窗戶問道:“哥,你干嘛去?”
院里傳來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跑會步。”
溫南:“哦。”
她知道陳敘有夜跑的習慣,住在家里這段時間,每天晚上陳敘都會跑步,每次她快睡著了他才跑回來,也不知道累不累,如果是她,她還真沒那個毅力。
溫南洗完澡,用枕巾將頭發(fā)的水分吸了吸,這才躺在床上睡覺,睡的迷迷糊糊的時候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不用想都知道是陳敘跑完步回來了。
這邊溫南睡的昏天暗地。
那邊的林家快鬧翻天了。
林美珍晚上給婆婆和老康做好晚飯后就找了個借口回娘家了,林家的院門關(guān)的嚴嚴實實,一家人坐在堂屋里,桌上放著一盞煤油燈,燈芯的光昏黃黯淡,林老頭盤腿坐在床邊,拿著煙袋在床腳磕了磕,然后將煙嘴搭在嘴邊狠狠咂了一口煙槍,濃濃白煙撲在旁邊坐著的林老太臉上,林老太煩躁的一揮手打掉林老頭手里的老煙槍,扯著嗓子罵:“抽抽抽,咋不抽死你!咱們的事人家全知道了,你不給孩子們想辦法,還在這抽煙,抽煙能解決問題啊?!”
以前林美珍沒嫁人的時候,林老太一向理屈,逢人也不說話,總覺得沒兒子就短一口氣。
后來林美珍嫁給康連長后,她才算揚眉吐氣了,這三年性子慢慢變的跋扈,不講理,覺得誰家都不如她們家,她家有兩個閨女咋了?有個大閨女嫁給連長了!那可是個當官的,這三年林老太沒少在杏花村挺直腰桿子拿鼻孔看人。
林老頭瞪了眼叉著腰虎著臉的媳婦,實在沒心情跟她掰扯吵架:“行行行,我不抽了。”
林美珍坐在凳子上跺腳:“娘,都這個節(jié)骨眼了,你就別罵我爹了,現(xiàn)在的問題是溫南,她對咱們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萬一她真告訴我婆婆和老康,咱們老林家就真的完了!”
“她敢!”林老太陰狠著臉說:“她敢說我就敢撕了她的嘴!”
林老頭指著屋門:“你去去去,現(xiàn)在就去,我們都不攔著你,我就看你咋沖進人家陳營長的家里,撕了人家妹子的嘴!”
林老太一下子蹦起來了:“林大路,你是不是看我不順眼啊?你要是覺的我不順眼你就直說,沖我吵吵扒火的有啥本事,你有種去找陳營長啊——”
屋子里,都是林老太跟林老頭吵架的聲音。
一聲比一聲高。
林美珍在里面勸架,讓兩人別吵了,結(jié)果兩人越吵越兇,還動起手來了,堂屋里還坐著林美霞跟李紅平兩口子,李紅平全程低著頭,聽著老兩口罵來罵去,林老太將矛頭指向他,說他是個廢物,被人敲一棒子就成太監(jiān)了,連個崽子都下不出來,李紅平攥緊拳頭,臉色陰沉難看。
就在混亂的吵架聲中,林美霞猛地起身拍了下桌子,紅著眼睛瞪向林家老兩口:“你們聲音再大點,再大點就不止溫南知道我姐跟我男人搞破鞋了,到時候全村人都知道了!”
“林美霞!”
林美珍臉色難看的瞪著她:“別人這么說我就算了,你是我妹妹,咋也跟別人一起說我?我還不是為了咱們家好嗎?我要是懷了孩子,在康家就能站住腳,我就還是連長媳婦,咱爸咱媽在村里就不會被人瞧不起,說咱們林家是沒兒子,是絕戶,咱爸媽把咱們養(yǎng)大容易嗎?你這時候不幫忙就算了,能不能別說風涼話?”
林美霞氣笑了:“我說風涼話?”
她忽然指向坐在那一副沒出息像的李紅平,眼睛死死瞪著林美珍:“那是我男人!是我男人!你自己肚子不爭氣你拿我男人試就算了,還要咱爸媽合起伙說服我?guī)湍愀蛇@不要臉的事!要不是因為你,李紅平會被溫南敲棍子嗎?他會灰溜溜的跑回家被人傳閑話嗎?我現(xiàn)在去村里,誰見了我不背地里笑話我兩句?那種滋味你體會過嗎?!”
說到最后,林美霞都快瘋了:“他那玩意不行了,也是你害的!你生不出孩子就算了,還害得我跟李紅平也生不出孩子!”
林美珍最恨別人說她生不出孩子,尤其這話還是從自己妹妹嘴里出來的,當下就失了理智,撲上去扇了林美霞兩巴掌,兩人扭打在一起,林老頭和林老太見狀,也不吵了,趕緊跑過去拉架,林美珍頭發(fā)被林美霞拽住,頭皮燒疼,她偏著腦袋斜眼瞪林美霞:“要不是你不讓我和紅平在屋里生孩子,我們也不會跑外面被溫南撞見,說來說去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現(xiàn)在哪來的這些破事!”
姐妹兩你一巴掌我一巴掌,指甲撓臉,拽頭發(fā),能打的招數(shù)全用到了對方身上。
林家這一晚跟唱戲似的,鬧到了大半晚上才消停.
溫南這一晚睡的特別好,一夜無夢,第二天早早就醒了。
雞打鳴的聲音在家屬區(qū)跟比賽似的,看誰家的雞聲音響亮,她在床上賴了一會,聽見隔壁屋里開門的聲音,知道是陳奶奶起來了,她爬起來穿上衣服,在鏡子跟前照了照,把頭發(fā)梳了梳,編了一股辮子垂在身前,這才開門出去。
陳奶奶在雞圈剁草喂雞,聽見身后的動靜,扭頭看了眼,笑道:“南南今天起這么早呀?”
溫南打了半盆水:“不早了。”
然后看了眼陳敘的屋子,屋門開著,可見里面的人已經(jīng)走了,她問道:“姨奶,我哥呢?”
陳奶奶“咕咕”叫了叫雞,讓它們別搶食:“去自留地澆水去了。”
溫南:……
起的是真早呀。
她算了算時間,陳敘每晚的睡眠時間好像并不多,也不知道白天再高強度的訓練一天困不困?
溫南洗完臉去廚房做早飯,陳奶奶給她打下手,溫南早飯做的比較簡單,煮的稀飯,炒了一個菜,她快速吃飯完,把稀飯裝進鋁飯盒里,把半盤菜和饅頭也放進籃子里:“姨奶,我去給哥送早飯了。”
陳奶奶說:“南南,回來的時候挖點野菜,雞沒野菜吃了。”
“知道了。”
溫南拿著小鏟子,拎著籃子走出家門,剛經(jīng)過張小娥的家門口就看見了對面走來的林美珍,她的頭發(fā)一向是挽起來的,今天意外的披著頭發(fā),穿著黑條紋的襯衫,低著頭快步走路,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怕被人逮到似的。
溫南見她也沒看路,直直朝她撞過來。
她往旁邊挪了兩步,林美珍低著頭匆匆忙的從她旁邊走過去,走了沒兩步似乎才注意到她,于是轉(zhuǎn)頭看向溫南,而溫南也注意到了林美珍臉上的撓痕,一道一道的,可見下手之人挺狠的。
也不知道撓她的人是誰?
是不是她婆婆牛來花?
林美珍抓了抓頭發(fā),試圖用頭發(fā)擋住臉上的撓痕,她恨恨的瞪了眼溫南,轉(zhuǎn)頭就走。
溫南叫住她:“我昨天對你說的話你轉(zhuǎn)達給林家人了嗎?”
她聲音不高,但林美珍心里發(fā)虛,生怕別人聽到了,轉(zhuǎn)過身警告的瞪她:“你聲音小點!”
溫南抿嘴笑了下,臉頰陷下兩個小酒窩,看起來人畜無害:“你心虛了?”
林美珍氣的臉色鐵青,她想說她放屁,但她沒那個膽子,就怕把溫南惹急了,她真跑到她婆婆和老康面前說這些話,其實她一開始也在想她娘說的那些話,咬死不承認,要是溫南敢說到她婆婆跟前,就倒打一耙說溫南壞她名聲。
但她不敢賭。
她了解自己的婆婆,婆婆本來就看不慣她,想著法的想讓老康跟她離婚,萬一真讓她聽到個風吹草動的,她婆婆肯定會上綱上線揪著不放,而且那天早上陳營長也親眼看到她和李紅平拉拉扯扯的了,要是陳營長查下去,這事肯定瞞不住。
昨晚上李紅平也跟他們林家人徹底翻臉了,他甚至說,如果林家敢把他這個上門女婿趕回家,就把他跟林美珍的事都說出去,現(xiàn)在除了溫南以外,還多了個麻煩的李紅平。
林美珍氣短了一截,壓著聲音說:“你昨天說的話我都給我爹娘和紅平說了。”
說完快速看了眼四周,這個點大家都在家吃早飯,路上只有寥寥幾個人,林美珍心里還是不放心,盯著溫南說:“你說話算數(shù),只要李紅平不碰你,你就不能把我跟李紅平的事告訴我婆婆和老康!”
“嘿喲,嘀嘀咕咕說了這么半天話呢?”
張小娥冷不丁的從樹后面走出來,腰上圍著圍裙,手里還拿著抹布,顯然是出來聽八卦來了。
林美珍猛地回頭,對上張小娥看過來的眼神,臉色唰的一下慘白!
第28章 第 28 章
“張嬸子, 你、你咋在這?”
林美珍張了張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也不知道張小娥有沒有聽見她跟溫南說的話?林美珍反復的想,她剛才說什么了?有沒有說她跟李紅平生孩子的事?
想了半天也沒想到, 腦子還越來越亂。
張小娥用抹布擦了擦手,奇奇怪怪的看了眼林美珍, 視線落在她那張都是指甲印的臉上,“喲”了一嗓子:“你跟誰打架了?這臉跟花貓一樣。”
林美珍這會心思都不在臉上, 她冷靜下來, 繼續(xù)問:“張嬸子, 你剛剛聽見啥了?”
她緊張的攥緊手指, 就怕張小娥來一句她什么都聽見了。
萬一她真的什么都聽見了,她該咋辦?
張小娥是啥樣的人她最清楚了, 家屬區(qū)的大喇叭,啥事到了她嘴里, 不用到第二天全家屬區(qū)的都知道了。
溫南也沒想到張小娥跟特務似的從樹后面出來,一臉八卦的在她和林美珍身上來回瞄, 然后說:“你們說啥呢,神神秘秘的,我就聽見你兩在嘀哩咕嚕的。”
溫南:……
林美珍懸著的心總算落到肚子里,她松了口氣, 察覺到脊背都冒了一層冷汗, 于是對張小娥說:“沒說啥, 我要回家做飯了。”
說完又看了眼溫南,那眼神說是警告, 又像是乞求溫南, 讓她別亂說話。
張小娥瞥了眼悶頭跑進家里的林美珍,湊到溫南跟前八卦的問:“溫南, 你跟我說說唄,你兩剛才說啥悄悄話呢?再說了,你們兩有啥話可說的,前陣子你們兩家不是剛鬧過嗎?”
溫南笑了笑:“沒說什么,我就是出門看見她臉上都是指甲印,多嘴問她的臉是被誰撓的。”
張小娥問:“問出來了?”
溫南搖頭:“我問了半天,她沒說。”
張小娥:……
她還以為是什么神神秘秘的事呢,結(jié)果就這?
一張破臉被人撓了也沒啥稀奇的,不用想,估摸著就是牛來花撓的,這婆媳兩這些日子天天吵架拌嘴呢。
張小娥看她提著籃子:“你干啥去?”
溫南:“給我大哥送飯,她在自留地澆水呢。”
正說著話,杜建明從家里出來了,褲腿卷的一高一低,膝蓋上都是土巴,上身穿著條紋短袖,外面套了一件藏青色短袖,頭上帶著小帽子,帽檐歪著,皮膚黝黑,看見她時,咧著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溫南姐,你干啥去?”
溫南說去給陳營長送飯,杜建明笑道:“那咱兩同路,我也要去自留地挖魚塘。”
張小娥給杜建明囑咐:“你中午回家前記得去山腳那摘點楊梅回來。”
杜建明道:“知道了。”
提起楊梅就想起溫南姐做的楊梅湯,酸酸甜甜的特好喝,也不知道她娘能不能做出那個味道?
路上有杜建明作伴,溫南心里到?jīng)]那么怵李紅平了。
她剛才揪著林美珍問清楚她有沒有轉(zhuǎn)達李紅平,就想著利用這件事讓李紅平和林家人忌憚她。
兩人走過后山坡,杜建明說:“溫南姐,你還要不要楊梅,我中午也給你帶點回去?”
溫南想了下:“你幫我摘點山楂回來吧。”
她想嘗試做點山楂糕。
杜建明:“行嘞!”
溫南去了自留地,這個點地里面已經(jīng)有好些個人了,有的在種菜,有的在澆水,她遠遠的就看到陳敘拎著兩桶水從小溪邊走過來,男人力氣大,拎著滿滿當當?shù)膬赏八敛毁M力,手臂上的肌肉也硬邦邦的,跑的近了,還能看到對方手臂上遍布的青筋紋路。
她看了眼菜地,水差不多都澆完了。
隔壁地里的菜苗子也種上了,有個年齡跟牛來花差不多大的軍嫂坐在地頭吃窩窩頭,看見溫南過來,笑著打招呼:“溫南過來了。”
溫南笑道:“嗯。”
陳敘拎著另一桶水走到隔壁地里,吃窩窩頭的軍嫂趕緊站起身走過去:“陳營長,先澆這邊,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幫我澆水,我一個人來來回回提水都不知道跑多少趟呢。”
軍嫂邊說邊指往哪澆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從布兜里取窩窩頭要分給陳敘,陳敘道:“不用了,我妹給我?guī)э埩恕!?br />
說完拎著兩個空桶又去小溪提水。
軍嫂坐在地頭,笑看著溫南,嘴里不停地夸陳敘,說他是活雷鋒,不止幫她挑水澆地,還給旁邊兩處自留地也澆水了,那兩處自留地里都有軍嫂在給自家種菜,跟溫南說話的軍嫂叫丁紅娟,今年四十八了,兒子在部隊當兵,前半年剛升了連長,在家屬區(qū)申請了一套房子才把她接過來。
她兒子到現(xiàn)在還沒結(jié)婚,丁紅娟比誰都著急,每天能催她兒子好幾回,可能也是被她催煩了,人出去練兵去了,半個月都沒回來。
丁紅娟看了眼拎著水桶過來的陳營長,對溫南說:“我聽咱們家屬區(qū)的人說你大哥和你二哥到現(xiàn)在還沒談對象呢,你姨奶年紀也大了,有些事還是說不準的,我覺得你還是好好跟你姨奶說說,讓她多做做陳營長兄弟兩的思想工作,早點找對象結(jié)婚,讓你姨奶抱上重孫子。”
她想到了自己,把額前的頭發(fā)往腦仁后抓了抓,嘆道:“你看我兒子,也老大不小了,讓他找個合適的對象早點把事定了,人家就是不樂意,一說他,他就說還沒遇到合適的,可急死我了。”
丁紅娟說了一大堆,大多都是在抱怨自家兒子不著急結(jié)婚,順便又說了幾句陳敘和陳州兩兄弟,也是光顧著干事業(yè),不考慮個人問題,讓長輩干著急。
溫南:……
果然,不論哪個年代,只要年紀一到,都逃不開被催婚的命運。
陳敘幫丁紅娟澆完水,把桶交給丁紅娟:“丁嬸子,你路過回去的時候把桶還給杏花村大隊部。”
丁紅娟:“沒問題,陳營長,謝謝你了。”
溫南坐在地頭,等陳敘過來,她把籃子上的布掀開,拿出軍綠色水壺遞給他:“喝點水。”
陳敘接過水壺灌了一大口,他蹲下身,從籃子里拿出鋁飯盒打開,溫南把籃子放在他腳邊,然后雙手托腮看著山尖上懸著的太陽,想到丁紅娟剛才說的話,再想想陳奶奶的年紀也大了,于是沉默了一會扭頭看向陳敘,抿了抿唇,琢磨著該從哪里起頭說呢?
正猶豫著,邊上倏地傳來陳敘的聲音:“你有話要說?”
溫南一怔,看著陳敘低頭吃飯,男人腮幫子咬合微動,隨著吞咽食物的動作,脖頸的青筋微微繃著,凸起的喉結(jié)也上下滾動著。
她眨了眨眼,將視線落在陳敘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上,眉眼一彎,小聲問:“哥,你今年多大了?”
陳敘吃飯的動作一頓,轉(zhuǎn)頭看了眼身邊笑眼彎彎的溫南:“26。”
溫南“哦”了一聲。
才26歲,其實也不大,在新世紀來說,正是奮斗的年紀。
不過想一想陳奶奶的年紀,她還是多嘴說了一句:“哥,你也不小了,有沒有想過找個媳婦結(jié)婚,給姨奶生個大胖重孫子?”
“咳咳——”
陳敘喝進去的稀飯險些嗆出來,他握拳抵在唇邊咳了幾聲,轉(zhuǎn)頭看了眼一臉殷勤無辜的溫南,想到剛才她跟丁嬸子在地頭坐了半天,恐怕又是丁嬸子在她跟前說了他跟陳州的事。
陳敘道:“我的事你就別操心了,先把你的事辦好再說。”
男人把飯盒放進籃子里,站起身:“你對象的事我還在幫你找,趙營長營部還有個姓陳的,之前探親回來又出去拉練了,沒來得及找他,他過兩天回來我?guī)湍銌枂柺遣皇撬!?br />
溫南聞言,豁然起身,眼睛里都閃著亮光:“真的嗎?”
她坐久了,猛地一起身頭就開始暈了,身子也不受控制的往后倒了下,她還沒來得及邁開腿穩(wěn)住身子,小手臂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道往前一拽——
溫南驚呼一聲,身子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朝前撲去,就這么毫無預兆的撲進了陳敘懷里,男人胸膛堅硬,溫南撞上去的那一刻,就跟撞到墻壁上一樣,那只空出的手下意識的撐在身前,就這么直愣愣的貼在男人堅硬的胸膛上,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溫南甚至能感覺到手心下傳遞過來的灼燙熱氣和震蕩有力的心跳聲。
一下一下的,擊打著她的手心。
溫南:!!!
臥槽!
怎么一下子就來了個遁地的尷尬?!
她生怕陳敘誤以為她是個女流氓,在故意摸他,占他便宜,嚇的趕緊站直身子,臉蛋也浮上了奪人的緋色,低著頭趕緊說:“陳營長,我不是故意的!”
陳敘僵在原地,他剛才只想著拽住溫南避免她摔倒,只是沒想到她這么不經(jīng)拽,輕輕一拽就跌過來了。
胸膛那處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燙過一樣,又熱又難受。
男人平緩沉穩(wěn)的呼吸繃緊了幾分,意識到自己還拽著溫南的手臂,燙手似的松開手指,說了句:“沒事。”然后轉(zhuǎn)身往前走,沒人看到的地方,耳根浮上了紅色,走路都有些不大自然。
溫南悄悄抬眼,看了眼逐漸走遠的陳敘,暗暗松了口氣。
還好。
陳營長沒訓她。
溫南提上籃子跟上去,一路上兩人誰也沒說話,經(jīng)過挖魚塘的土路時,溫南看了眼坑里面,杜建明跟幾個人用鐵鍬鏟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干活,她抬眼掃了眼其他地方,看到了在角落里挖土的李紅平,李紅平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抬頭朝她這邊看來。
兩人離得不算太遠,溫南看到了李紅平臉上和脖子上的指甲印。
頓時明了。
林美珍昨晚跟林家人打的架,臉也是被林家人撓的。
李紅平看溫南的眼神帶著怨毒,雙手死死抓著鐵鍬頭,腳用力踩在鐵鍬上鏟下一鐵鍬土,察覺到溫南旁邊的陳營長也朝這邊看過來,頓時低下頭。
想到林家昨晚上的鬧劇,李紅平更恨溫南了。
要不是溫南,他怎么會失去一個男人該有的尊嚴?!
要不是那個女人,他怎么會被林美霞和丈母娘指著鼻子罵他是廢物,不中用,跟太監(jiān)一樣!.
這個點農(nóng)民都上工了,路上來來往往都是人。
走到三岔路口的時候,溫南先打破沉默:“陳營長,你先去部隊,我去給雞挖點野菜。”
陳敘頷首:“嗯,別跑太遠。”
溫南笑道:“嗯,對了,你中午還去自留地嗎?”
陳敘沒回頭:“不去了。”
溫南應了一聲,轉(zhuǎn)身去草地那邊給雞挖點野菜,走了沒多會,忽然間感覺身后跟了個人,她回頭看去,便見趙小麥低著頭安靜的跟在她身后,跟昨天在家屬區(qū)一樣,耷拉著腦袋,想要假裝看不見她。
溫南:……
等趙小麥從她身邊經(jīng)過時,溫南沒忍住叫住她:“小麥。”
趙小麥腳步一頓,抓著簍框帶子的手指緊緊用力,過了一會才鼓起勇氣轉(zhuǎn)身看向溫南,溫南就站在路邊,手里拎著籃子,只是安靜的站在那就吸引人的目光,她和溫南永遠沒有可比性,就像她娘說的話,她是個賠錢貨,不配和她弟弟比。
她弟弟是延續(xù)趙家香火的血脈,是家里的小祖宗,而她是給別人家延續(xù)香火的,想到娘這兩天天天辱罵她的話,趙小麥晚上睡覺的時候也在想,她是不是就不配在這個世上活著?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爹娘會不會為她掉一滴眼淚?
趙小麥緊抿著唇,眼眶里聚滿了淚水,眼睛也不眨的看著溫南,她的手指攥緊了簍框帶子,看著溫南漂亮溫和的眉眼,這幾天冷落溫南的心也像是遭到了反噬,疼到抽泣。
“溫南。”
趙小麥低下頭,眼淚落下滴在地上:“對不起。”
說完轉(zhuǎn)身跑去去向草地。
溫南安靜的跟著趙小麥,一早就猜到了她這副模樣是被花鳳珍逼的,趙小麥察覺到溫南在身后跟著,腳步停了停,但始終沒有回頭,悶著頭去了草地。
這個點草地的人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到達了,趙小麥將簍框放在地上,拿著鐮刀彎腰割草。
溫南走到離她不遠的地方坐著,目光平靜的看著小麥:“小麥,你就打算從今以后都不跟我說一句話了嗎?”
趙小麥咬著唇,眼里的淚刷刷的流。
她用手背擦掉眼淚,聲音帶著哭腔:“溫南,對不起。”
溫南看著她:“你并沒有做錯什么,為什么跟我道歉?”
“我……”
趙小麥好半天沒說話,草地里安靜的又只剩下鐮刀割草的刷刷聲,溫南沒再說話,只安靜的看著趙小麥,等她想清楚了,愿意開口了再說。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在趙小麥割了一筐子豬籠草后,她忽的扔掉鐮刀,蹲在地上抱膝埋頭痛哭,她就連哭也在壓抑著,不敢發(fā)出太大的聲音,怕周圍人異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溫南走過去蹲在趙小麥身邊,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溫聲細語道:“小麥,我答應過你,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你這么冷落我,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讓你心里更難受。”
趙小麥哭了好一會才抬起頭,頂著一雙哭紅的眼睛看著溫南:“我娘說,不讓我找你,不讓我跟你說話,我要是不聽她的話,她就把我趕出家門,不要我了。”
趙小麥邊哭邊抹眼淚,嗓子都哭啞了。
溫南忽然有些后悔那天不該跟花鳳珍黑臉,她是痛快了,但遭殃的是小麥。
比起這些,溫南更痛恨花鳳珍和趙營長重男輕女的行為!
她就是從那種家庭長大的,深知小麥心里的痛苦和委屈。
溫南閉了閉眼,往前湊了些,抱住小麥,在她背上拍了拍,安撫的笑道:“沒事,你娘不讓我你找我,那我可以找你呀?這不很簡單嗎?”
趙小麥哭聲一窒,抬起頭看她,溫南擦掉她臉上的眼淚:“我們背著你娘交朋友,不讓你娘知道就可以,你說是不是?”
趙小麥擦了擦眼淚,哭的鼻頭都是紅的。
她打了聲哭嗝,看著溫南好一會都不說話,溫南笑道:“這多大點事兒?至于哭哭啼啼跟你自己鬧別扭嗎?”
趙小麥破涕為笑,低下頭擦眼淚,把藏在心里的話都說出來了:“我也是這么想的,背著我娘找你,但我怕你知道了覺得我們家里人又麻煩又難纏,不愿意再跟我交朋友,我也不敢跟你說。”
溫南揪了兩根草在耳朵上晃了晃:“你看我像這么小氣的人嗎?”
趙小麥搖了搖頭,然后拿起鐮刀繼續(xù)割豬籠草,這一次割草的勁頭十足,臉上也不再愁云密布了,她把一把草扔到簍框里,看向在玩草的溫南,開心道:“溫南,那天你給我的肉餅我吃了,那是我從小到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也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吃一整份屬于她自己的食物,以往家里面有肉菜都緊著她弟弟,她有時候連一口肉渣都嘗不上,她娘說女娃娃吃肉有啥用,養(yǎng)的細皮嫩肉的也是送給別人家的,白浪費糧食,還不如趁還沒嫁人多在家里掙點錢。
溫南笑道:“下午我再給你帶點山楂糕。”
趙小麥問:“你去山腳那邊摘山楂了嗎?”
溫南說:“建明中午給我?guī)Щ貋怼!彼闷鹦$P子:“小麥,我去給雞鏟點野菜帶回去,下午過來找你。”
“我?guī)湍恪!?br />
趙小麥噔噔噔的跑到路邊,都不用小鏟子,徒手薅了一大把野菜裝在溫南籃子里,一會的功夫就把籃子塞得滿滿的,然后拍了拍手上的土:“好了。”
溫南:……
以她的速度,可做不到一小會的功夫薅這么一大把。
溫南看了眼小麥的手,手指粗糙,因為常年干活長了許多繭子,她心里一酸,抬起頭笑看著小麥:“下午我來找你。”
趙小麥高興點頭:“嗯!”
溫南回到家屬區(qū)把野菜剁了喂雞,等中午的時候杜建明把山楂帶回來了。
中午陳敘沒回來,倒是康連長過來了一趟,給張小娥和陳奶奶說今天有軍區(qū)組織部過來,杜團長和陳營長中午不回來了,同樣沒回來的還有趙營長跟何營長。
溫南中午就做了她和陳奶奶的午飯,吃過飯把山楂洗干凈煮軟,然后將山楂碾成泥,正做著山楂糕呢,張小娥急沖沖的跑過來問溫南,楊梅湯咋做呢,她把冰糖買回來了,然后就看見溫南做的山楂糕,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你又做啥好吃的呢?”
溫南:“山楂糕。”
張小娥饞的咽了咽口水:“等你做好了,能分我一塊嘗嘗嗎?”
溫南笑道:“可以呀。”
溫南過去幫張小娥指導怎么做楊梅湯,等張小娥做好了,她的山楂糕也出鍋了,張小娥給溫南舀了兩碗楊梅湯,味道不是很甜,酸味要濃一點,張小娥舍不得放白冰糖,就放了幾顆,又想做一大鍋楊梅湯,于是糖多水少,甜味無法中和酸味。
陳奶奶坐在院里,喝了兩口楊梅湯,酸的直皺眉。
溫南也酸的不行,把碗直接端走了:“姨奶,我回個鍋再加點冰糖。”
隔壁的張小娥嗷嗷的叫著:“哎媽呀,咋還是這么酸啊!”
溫南:……
她把楊梅湯回鍋加了點白糖熬煮,差不多了再撈出來。
一碗給了陳奶奶,一碗盛出來裝進她自己用的水壺里給趙小麥帶過去,讓她也嘗嘗楊梅湯,又給小麥裝了四塊做好的山楂糕,背著泥黃色的小挎包走出院子,跟院里的陳奶奶招了招手:“姨奶,我去找小麥了,等會就回來了。”
陳奶奶看著溫南輕快的背影,臉上都是慈祥的笑意,她吃了一塊山楂糕,和溫南回鍋后的楊梅湯差不多,酸酸甜甜的,還入口即化。
在溫南沒來之前,她活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是頭一次見野果有這種吃法。
溫南剛走出陳家就聽見身后的腳步聲,張小娥喘著氣跑到她身邊,問道:“溫南,你干啥去?”
溫南扯了個謊:“去山腳邊再摘點山楂,多做點山楂糕。”
張小娥嘗過了溫南做的山楂糕,味道酸甜,入口即化,特別好吃,再想想自己做的楊梅湯,酸唧唧的:“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去摘點山楂,你再教教我山楂糕咋做。”
溫南:……
這下不去摘山楂也得去了。
溫南跟張小娥離開家屬區(qū),剛過了石橋就看見通往草地那邊有兩個熟悉的身影,是趙小麥跟林美珍,林美珍時不時的擰一下趙小麥的胳膊,離得遠不知道她在說什么,只看見嘴巴*叭叭的沒完,趙小麥背著簍框,低著頭沒說話,林美珍擰她一下,她就搓一下胳膊。
活脫脫一個出氣筒。
“溫南,你都是咋想著這些野果能做出這么好吃的東西來?”
張小娥叫了溫南好幾聲,跟她說話也沒人應,于是皺眉看了眼,就見溫南望著斜對面的小路上,她順著溫南的視線看過去,林美珍正用手指戳趙小麥的腦門,不用想都知道這娘們又在欺負小麥。
張小娥懶得管康家和趙家的事,看見這兩家人就煩,胳膊肘碰了下溫南:“咱們走,別理她們。”
溫南抿著唇,跟張小娥走過三岔路口時,朝那邊喊了一聲:“林美珍!”
張小娥被她這冷不丁的一嗓子嚇了一跳:“你叫她干啥?難不成還讓她跟咱們?nèi)フ介俊?br />
溫南說:“我忽然想起來有件事要沒告訴林嫂子,張嬸子,你在這等發(fā)我下,我馬上就來。”
說完就跑過去了。
那邊林美珍聽見溫南的聲音,嚇的后脊梁一麻,她現(xiàn)在是真怕那小狐貍精了,手里攥著她們林家人的把柄,把她惹急了,她們林家人都得遭殃,到最后最慘的還是她自己。
林美珍看向跑過來的溫南,沒好氣的問:“你叫我干啥?”
溫南的目光在低著頭的趙小麥身上掠奪,隨后冷冷的看向林美珍,毫不避諱趙小麥,故意說:“你要是再欺負小麥,你跟李——”
“溫南!”
林美珍臉色一變,嗓門響亮的堵住溫南的話,然后一把拽住溫南的手腕扯到路邊,又氣又不得不祈求溫南:“你不是說這事不在任何人跟前說嗎?!”她又看了眼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的趙小麥:“我就算欺負小麥跟你有啥關(guān)系?她娘不是還罵你了嗎?我?guī)湍闫圬撔←湶痪偷扔趲湍愠鰵饬藛幔俊?br />
溫南險些氣笑了。
這都什么破歪理?
她冷聲道:“我不聽你胡說,總之,再讓我看見你欺負小麥,我就把你和李紅平搞破鞋的事捅出去。”見林美珍臉色難看的想堵她的話,溫南強硬道:“我不會傻到跑你家把這事說了,但我會偷偷貼大字報,把這事寫到大字報上貼到家屬區(qū)和杏花村人人都能看見的地方,讓你們林家變成臭水溝里的老鼠。”
“你敢!”
林美珍氣的眼睛都紅了,后背更是嚇出了一層冷汗,生怕溫南第二天就把大字報貼出去。
溫南冷笑:“你試試我敢不敢?反正沒人看見是我貼的大字報,你說出去誰信?”
林美珍:……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小狐貍精就拿捏這件事把她吃的死死的!
她恨極了林美霞,要不是她死犟的不要她和李紅平在家里生孩子,也不會招惹上這個狐貍精,現(xiàn)在好了,打又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還得受她的氣。
林美珍看見張小娥又跑過來了,于是說:“我聽你的,行了吧!”她冷著臉轉(zhuǎn)身走,忽的想起一茬事,又拐回來低聲說:“這件事你不準告訴小麥!”
溫南:“你只要不欺負她,我就不告訴她。”
林美珍是真想不通,一個沒人疼的死丫頭而已,溫南護著她有啥用。
張小娥看兩人也沒說幾句話就散了,八卦的心刺撓撓的,走過來不停地問溫南跟林美珍說啥了,溫南扯了個謊說:“我知道一個生不出孩子的老方子,是我奶奶村里人說的,我想起來就想著告訴她。”
張小娥斜眼看她:“你那么好心干啥,她生不出來是她的事,你操心她那個,搞不好她后面懷不上還賴你給的方子不好呢。”
溫南點頭:“所以我就隨便跟她聊了點閑話,沒給她說方子。”
張小娥:……
兩人結(jié)伴去了山腳邊,有了上次的經(jīng)驗,溫南多助跑幾步跨過小溪,和張小娥摘了點山楂和楊梅,楊梅用綠葉包著,不然會染臟布包,兩人摘了一兜子就回來了,路過三岔路口時,溫南讓張小娥先回去,她去草地里拔點野菜回家喂雞。
溫南去草地找到趙小麥,從布兜里取出水壺和四塊山楂糕遞給她:“小麥,你嘗嘗我做的楊梅湯和山楂糕。”
趙小麥滿頭大汗,捏袖擦了擦頭上的汗,有些不好意思的接過來,她嘗了一口山楂糕,眼睛忽然一亮:“這是山楂糕?”
溫南笑道:“嗯,好吃吧?”
“好吃!”
趙小麥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自從認識溫南后,溫南給她桃酥吃,還給她肉餅,現(xiàn)在還有從來沒見過的山楂糕,趙小麥吃了兩個山楂糕,剩下兩個她搖頭不吃,讓溫南拿回去自己吃。
溫南將用紙包包著的山楂糕放到她手里,又擰開壺蓋子遞給她:“我做了兩盤子山楂糕呢,多的是,你再喝點楊梅湯。”
趙小麥眼睛一熱,低下頭拿著山楂糕一點一點的吃,慢慢品嘗嘴里酸甜的山楂味,害怕一口氣吃完了再也吃不到了,吃了一口山楂糕,又喝了一口楊梅湯,楊梅湯是熱,酸甜可口。
溫南說:“楊梅湯冰過的口感更好,但時間來不及了,只能給你帶熱的。”
趙小麥笑道:“我覺得很好喝。”
兩人坐在草地上,溫南托腮看著旁邊的趙小麥,等她吃完后,忽然攥住她的手將她的袖子擼上去,頓時滿是掐痕的手臂撞入溫南的眼里,青一塊紫一塊的,可見趙小麥挨了多少見不得人的欺負。
溫南皺眉,小臉有點冷:“都是林美珍掐的?”
趙小麥抽回手快速拽下袖子遮住手臂上的掐痕,猶豫了一下,說:“是她掐的。”
其實掐她的還有她娘和弟弟。
她弟弟知道她跟溫南走得近,他說溫南欺負他了,他不高興,要把氣撒到她身上,趙小東在她胳膊上使勁掐了幾下,她娘就站在屋門口看著嗑瓜子,這件事她不想告訴溫南,怕溫南知道了自責。
溫南秀眉就沒舒展過。
想到今天中午林美珍一下接一下的使勁擰著趙小麥,就知道她平日里沒少掐她。
溫南問:“小麥,你想報仇嗎?”
趙小麥愣了一下,將溫南的話反復琢磨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嚇得趕緊搖頭:“不想,溫南,你別惹林嫂子,我被掐幾下又少不了幾塊肉,你今天不是說了林嫂子了嗎,她以后應該不會欺負我了。”
溫南道:“你放心,我不會給自己惹麻煩。”
她湊到小麥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趙小麥越聽心跳的越快,在溫南說完后,不敢置信的看向她,溫南說:“小麥,我能幫得了你一時,幫不了你一輩子,萬一哪天我不在,你再被林美珍欺負了呢?最好的辦法就是你自己讓林美珍以后怕了你,遠離你。”
趙小麥低著頭沒說話。
溫南也沒逼她,她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小麥,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先回去了,我明天還來找你,再給你帶點山楂糕。”
趙小麥轉(zhuǎn)頭看著溫南嬌俏的身姿慢悠悠的離開草地,下午的日頭偏西,斜斜照在她身上,將她鬢邊的碎發(fā)映出零零散散的霞光,她收回視線,拿起鐮刀彎腰割草,一邊割草一邊在想溫南說的話。
溫南回到家屬區(qū)正巧碰上在家里跟陳奶奶閑聊的張小娥,張小娥看她兩手空空,愣了一下:“你不是給雞拔草去了嗎?”
溫南:“我忘拿鏟子了。”
張小娥“嘿”了一聲:“真嬌氣,沒鏟子用手拔呀,我們干活誰不是用手干的?”
溫南:……
“行了。”陳奶奶說張小娥:“你不是讓南南教你怎么做山楂糕嗎?”
張小娥趕緊點頭:“對,溫南,山楂糕咋做的?”
溫南蹲到井邊壓水洗手,給張小娥細說做山楂糕的步驟,張小娥聽完后,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原來這么簡單啊。”她滿是信心的站起身跟陳奶奶打了聲招呼:“候嬸子,我回家試試去。”
溫南:……
這性子真是說風就是雨。
陳奶奶已經(jīng)見慣不慣了,笑道:“南南,你張嬸子就那樣,我估計這山楂糕做的還是不如你的。”
溫南傲嬌的甩了下小辮子,酒窩醉人:“那是。”
這小模樣逗笑了陳奶奶。
果然不出陳奶奶所料,天蒙蒙黑時,隔壁傳來張小娥的叫喚聲,說她做的山楂糕咋跟溫南的不一樣,連口感都不一樣,小院里亮起了燈,杜團長和杜建明回家時,兩人一人吃了一口張小娥做的山楂糕,又喝了一口張小娥做的楊梅湯。
父子兩眉頭齊刷刷皺緊眉頭,杜團長咽下去,搖了搖頭:“差遠了。”
杜建明吃完他娘做的山楂糕,又灌了半缸子水:“娘,你咋做的跟溫南姐的不一樣?是不是哪一步出錯了?”
張小娥也納悶呢,明明都是按照溫南說的步驟做的,咋味就不對呢?.
天徹底黑了,巷子里漆黑寂靜。
溫南在門外看了一會,還是不見陳敘回來,于是跑到隔壁半開的院門前,探頭進去看見坐在院里吃飯的杜團長和杜建明父子兩,杜建明笑道:“溫南姐,你咋來了?”
溫南看向杜團長,問道:“杜團長,我哥還在團里嗎?”
杜團長一愣:“他跟我們一塊回來的啊,還沒到家嗎?”
溫南搖頭:“沒——”話沒說話就聽見不遠處傳來陳敘的聲音:“溫南。”
溫南直起身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就見陳敘單手抱著木桶走過來,她錯愕的眨了眨眼,看著他毫不費力的拿著木桶,再一次感嘆男女之間力量的懸殊真大。
她想起昨天陳敘說,幫她把木桶帶回來。
沒想到他真帶回來了。
溫南走在他旁邊,男人身高腿長,高大挺拔,在漆黑的暗夜里,對方身上投射下來的黑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兩人一前一后回到家,陳敘把木桶拿到井邊倒水清洗干凈,看他輕松自如的倒騰木桶,手腕一轉(zhuǎn)木桶也跟著轉(zhuǎn)一圈。
她眨了眨眼,問:“這木桶不重嗎?”
陳敘道:“不重。”
他在部隊抗的沙袋比這重多了。
陳奶奶從屋里出來,看到陳敘在洗木桶,笑道:“還買了個洗澡桶回來。”
陳敘點頭:“嗯,給溫南買的。”
陳奶奶腳步一頓,看了眼認真洗木桶的大孫子,又看了眼在廚房盛飯的溫南,心下一咯噔,邁著不太利索的步伐走到陳敘跟前,拍了下他的手臂:“小敘,奶奶問你個事,你跟奶奶說實話。”
她聲音很低,生怕被廚房里的溫南聽見。
陳敘也有所察覺,低沉的嗓音也刻意壓低:“您問。”
陳奶奶:“你告訴奶奶,你是不是對溫南動心思了?”
第29章 第 29 章
陳敘眉峰一皺:“奶奶為什么這么說?”隨即想到手里的木桶:“是因為木桶?”
陳奶奶說:“你小子長這么大, 我可沒見你對哪個女同志這么殷勤過,溫南那是有對象的人,奶奶這不是怕你跟南南待的時間久了, 對人家動心思嗎?南南是來這邊找她對象的,等找到她對象她就搬走了, 你個傻小子可別把自己陷進去了。”
陳敘把木桶里的水倒掉:“放心吧,我不會, 我把她當親妹子看。”
有了他這句話, 陳奶奶才算放心, 她大孫子說話做事向來沉穩(wěn)懂事, 他說不會,那必然是不會, 倒是她瞎擔心了。
陳奶奶去廚房幫溫南端飯,老太太跟溫南邊笑邊說話, 陳敘又給木桶里倒了一桶水,水面波光晃動, 倒映著廚房屋頂?shù)奈蓍埽腥丝粗嫔弦换味^的嬌俏身影,將木桶里的水倒到搪瓷盆里,兜水使勁搓了搓臉。
溫南把飯放在桌上:“哥, 吃飯了。”
陳敘道:“好。”
溫南晚飯做的卷餅菜, 卷的韭菜和粉條, 燒的西紅柿雞蛋湯,桌上還擺著一盤山楂糕, 陳奶奶牙口不好, 溫南做的飯都是好咀嚼的,她吃了一個卷菜餅, 直夸溫南手藝好:“南南,你對象可有福氣了,他要是知道你做飯手藝這么好,指定后悔沒早點找到你。”
說完笑看著陳敘:“小敘,奶奶說的對不對?”
陳敘埋頭喝湯:“嗯。”
然后吃了個菜餅子,對溫南說:“我過幾天再給你哥的部隊打電話問問,看有沒有范風學的消息。”
溫南笑道:“好。”
陳奶奶吃過晚飯在院里溜達了一會就去睡了,老人家睡得早起得早,身子骨比不了年輕人,也熬不了太晚。
溫南洗完鍋碗,把熱水燒上,然后坐在灶口前給里面塞了點柴火,聽見外面的水聲,便見陳敘蹲在井邊洗衣服,男人背對著她,搓衣服時,肩胛骨微微用力,她的視線緩緩下移,無意識的落在陳敘勁瘦的腰背上,想到今天中午手心下觸到的堅硬的觸感,跟鐵一樣硬。
視野中,那抹軍綠色的影子陡地起身,溫南嚇了一跳,趕緊收回視線假裝給灶口里添柴。
頓時覺得自己真是瘋了,看誰不好,盯著陳營長看。
陳敘從外面進來,垂眸看了眼坐在灶口前的溫南,灶口里的火焰搖曳閃爍,在她臉蛋上鍍了一層橘紅色的光亮,他垂眸把水缸前的桶拎出去,溫南抿著唇,眼角的余光看見陳敘去了井邊打水,這才松了口氣。
她拍了下胸口,起身看了眼鍋,見水開了,跑到院里準備把木桶搬到屋里。
木桶在井邊放著,她擼起袖子,彎下腰,兩只手臂抱住木桶起身——木桶周身都是水,滑溜溜的,她實在抱不動,臉蛋還憋得通紅,陳敘起身抖了抖擰干的軍裝,垂眸看了眼撅著屁股使勁抱木桶的溫南,眼底忽的浮出了些笑意。
見溫南抬頭看向他,陳敘斂去眼底的笑意:“你給木桶里倒上水,我給你端進去,你等會就不用來回跑了。”
溫南“啊”了一聲,怔楞抬頭:“會不會太重了?”
陳敘把衣服晾在繃繩上:“不重。”
溫南:……
好吧。
她對力量的認知再一次被刷新。
溫南端著搪瓷盆去廚房端熱水倒進木桶里,陳敘拎了一桶涼水倒進去,溫南來回跑了兩趟總算把洗澡水倒好了,她看著陳敘兩只大手抓住木桶兩邊,腰腹一用力就搬起木桶走向她屋子,男人走路很穩(wěn),一點也不晃悠。
溫南驚呆了!
她回過神跑進屋里,正好與往出走的陳敘撞個正著,陳敘往后撤了一步才避免溫南再一次撞到他身上,他側(cè)身出去:“你洗吧,我出去跑會步。”
溫南“嗯”了聲,她關(guān)上門屋門,脫去衣服鉆到木桶里,溫熱的水包裹住全身,暖盈盈的,從來到這里,她就沒有正兒八經(jīng)的好好洗過澡了,今天總算如愿了。
溫南在木桶里泡了許久,等水溫有點涼了才起身,用毛巾擦干凈身體,換上干凈的衣服,剛把屋門打開就看見從院外進來的陳敘,他頭上布了一層汗,軍裝領(lǐng)子被汗水濡濕,溫南看著他轉(zhuǎn)身把院門閂上,回頭看了眼屋里的大水桶,猶豫了一下,試探的問:“哥,你能幫我倒下木桶里的水嗎?水桶太沉了,我抱不動。”
陳敘:……
他轉(zhuǎn)過身“嗯”了一聲。
溫南仰起小臉,濕漉漉的劉海貼著白嫩的臉頰,被水浸潤過的眼睛落在陳敘身上,陳敘避開她的視線,低著頭踏進溫南的屋子,一進去就聞到了獨屬于溫南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木桶放在屋中間,邊緣濺了許多水,陳敘雙手抓住木桶邊緣,垂眸掃了眼微微晃動的水花,耳根驀地攀上不正常的紅色。
他將木桶搬出去把水潑到菜地旁,也沒看站在屋外的溫南,徑自回屋:“天不早了,趕緊睡吧。”
溫南笑瞇瞇的“嗯”了一聲,轉(zhuǎn)身關(guān)上屋門躺在床上。
房頂黑漆漆的,斑駁的墻壁上貼著舊報紙,溫南翻過身,就著稀薄的月亮光看著上面的年代感數(shù)字,算一算時間,她穿到這里快一個月了,也不知道在新世紀的身體怎么樣?其實溫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穿過來的,對這事一點印象都沒有。
想到溫國介紹的對象,溫南嘆了一聲,手指在1965年的數(shù)字上戳了戳。
他究竟在哪里?
陳敘說他的確在豐林縣的部隊,可到現(xiàn)在也沒找到這個人。
外面?zhèn)鱽砟_步聲,隨即想起嘩啦的水聲,溫南又翻了個身,知道陳敘在院里洗漱呢。
井邊流了一攤水,陳敘把工裝背心洗干凈晾在繃繩上,順帶洗了個頭,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擦了擦頭發(fā),回屋時看了眼溫南屋門口放著的木桶,抓著毛巾狠勁的擦了下臉上的水。
他忽然覺得,真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有一就有二,以后溫南用木桶洗澡,他免不了要進出溫南的屋子。
陳敘沉沉的吐了口氣,抓起兩邊毛巾再一次使勁的搓臉,搓的臉皮發(fā)紅才回屋,躺在床上的時候還在想,一定要盡快找到溫南的對象,趁早把女同志送走,免得到時候多生是非.
翌日一早,溫南起來的時候,陳奶奶和陳敘都起來了,她把昨天摘的楊梅和山楂做出來,吃過早飯陳敘就去部隊了,溫南把楊梅湯冰在井水里,打算等會去找小麥,也問問她考慮的怎么樣了。
她是真心想幫小麥脫離林美珍的欺負,前提是,這件事必須由小麥自己來做。
她幫得了小麥一時,幫不了一世,她需要小麥的性格強硬起來,心眼多一眼,這樣以后就算嫁了人也不至于受欺負。
陳奶奶吃過早飯坐在院里納鞋底,她看了眼溫南的腳,朝她招招手:“南南,你過來,奶奶量一下你的腳,給你做兩雙布鞋換著穿。”
溫南放下手里的活走過去抬起自己的腳,看到了陳奶奶鬢邊的白發(fā),陳奶奶今年六十七歲了,轉(zhuǎn)眼再有三年就七十了,老人家年紀大了,最大的心愿無非是兩個孫子早點結(jié)婚傳宗接代,想到陳敘昨天說的話,溫南心里嘆氣,也不知道陳營長和陳州兩人什么時候結(jié)婚?
“候嬸子,您在家呢。”
“候嬸子,你們忙不忙?”
院門外來了幾個軍嫂,看年紀有的二三十歲,有的四十來歲,來了有五六個軍嫂,手上都挎著籃子,陳奶奶給溫南量好尺寸,抬頭笑看著幾個軍嫂:“你們怎么來了?有啥事嗎?”
幾個軍嫂推推搡搡的往前走,眼睛時不時的瞄一眼溫南,看的溫南莫名其妙,倒是陳奶奶猜到了,問道:“你們是來找南南的吧?”
幾個軍嫂笑著點頭。
“是啊,我們來找溫南。”
“候嬸子,我聽小娥說,您外甥孫女做的楊梅湯和山楂糕可好吃了,我們想過來問問她,這兩種吃的咋做的,我們也學著做一做。”
“對對,小娥說她做的楊梅湯特別好喝。”
后面有個軍嫂說:“我不做楊梅湯,我想學溫南做的槐花糕,小娥說可好吃了,把我男人和我?guī)讉娃娃饞的天天嚷嚷著讓我也做槐花糕。”
溫南:……
張小娥這個大喇叭,幾天的功夫,把她的做的東西全揚出去了。
陳奶奶跟溫南說:“南南,你給她們說說吧。”
“喲,這么熱鬧呢?”
墻頭上冷不丁的傳來張小娥的聲音,她看著溫南家扎了一堆人,忍不住也想湊熱鬧,跳下墻也跑過來了,然后聽軍嫂們說想找溫南學習做槐花糕、山楂糕、楊梅湯的做法,張小娥一拍胸脯:“溫南教我了,我知道咋做,我給你們說——”
于是,張小娥被幾個軍嫂圍在中間,叭叭的說了一大堆,說完還扭頭問溫南:“我說的對不?”
溫南:……
她笑了下:“張嬸子說的都對。”
張小娥一下子笑的更開心了,幾個軍嫂知道了做法,朝溫南和張小娥道了聲謝就走了,組團去山腳那摘楊梅和山楂,溫南覺得,過不了幾天,山腳邊的那幾顆楊梅樹和山楂樹都要被薅禿了。
張小娥問:“溫南,你要不要再去摘點山楂?”
溫南:“不了。”
這兩天連著吃有點膩了。
張小娥見狀:“那我再去摘點給我閨女也送過去,給她也說下做山楂糕的法子。”
等人都走了,溫南把楊梅湯裝進壺里,用紙包包了幾塊山楂糕,陳奶奶捏著枕頭在頭皮上蹭了蹭,笑的慈祥:“給小麥的?”
溫南笑道:“嗯。”
她離開家屬區(qū),經(jīng)過石橋時,聽見河邊柱子上掛著的喇叭在喊話,說今天晚上七點半家屬區(qū)的主巷子有電影播放,路上來往有著不少人,還有大人牽著孩子的手,大家聽見了喇叭的聲音,一個個高興的歡呼,孩子們臉上充滿了激動的笑容,大喊著今天晚上有電影看了。
這個年代的電視是黑白的,而且還是稀有物,大家沒有娛樂解悶的,得知今天晚上有電影看,大家高興的跟過年似的。
溫南去了草地,大老遠的就看見趙小麥在割草,那一片的豬籠草都快割完,她跑過去把水壺和一包山楂糕遞給趙小麥,跑的急了喘了口氣說:“小麥,今天的楊梅湯是涼的,你嘗嘗,比昨天的好喝。”
趙小麥看著手里的東西,咬了咬唇,有些意外溫南真給她帶來了。
她看了眼捏袖擦汗的溫南,走到她旁邊坐下,擰開壺蓋先遞給溫南:“你先喝。”
溫南擺擺手:“我喝過了,你喝吧。”
趙小麥小口小口的喝著,被井水冰過的楊梅湯口感涼爽,從嘴里到喉嚨都是酸甜的味道,她喝了幾口就擰上蓋子,舍不得一口氣喝完,溫南托腮笑看著她:“你現(xiàn)在不喝完就浪費了,下午可就沒有了,山那邊的楊梅估計要被咱們家屬區(qū)的軍嫂摘完了。”
趙小麥一聽,捧起水壺咕嚕嚕喝完了。
溫南抿著唇笑,看著趙小麥滿足的神色,問道:“小麥,我昨天說的是你想的怎么樣了?”
趙小麥低下頭,手指扣著水壺帶子,沉默了好一會才抬起頭看向溫南:“我……”她頓了下,緩緩的沉了一口氣,終于鼓起勇氣說:“我要是這么做,林嫂子會不會打死我?”
溫南知道小麥開始試著邁出封閉在自己身上那一層蛋殼,她給趙小麥吃了一記定心丸:“她不會。”
雖然她認識林美珍沒幾天,但通過這幾次也算是把這人了解清楚了,林美珍就是個欺軟怕硬,看碟下菜的人,等她正兒八經(jīng)遇到事了,最先慫的人也是她。
她續(xù)道:“今晚倒是個好機會,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溫南看向小麥:“你今晚就按照我說的辦。”
趙小麥心口猛地一跳,她還想著能拖一時是一時,但眼下機會就在眼前,她又緊張又想退縮,害怕自己不行,把事情搞砸了,到頭來還會連累溫南,扣著水壺帶子的手被一直纖細雪白的手蓋住,趙小麥抿住唇,看著視野里那只沒經(jīng)歷過風霜的手,猶豫再三,最后咬牙點頭:“溫南,我聽你的。”
溫南捏了捏小麥的手:“這就對了。”
在草地陪趙小麥說了會話溫南就回去了,她走過杏花村,快到石橋時,看見兩輛軍用卡車從部隊那條道上駛過來,卡車后面揚起塵土,溫南趕緊靠邊站,免得被塵土嗆一鼻子灰,兩輛軍用卡車離她越來越近,最前面的卡車車窗忽然探出一個腦袋,一張陌生的臉沖著溫南咧嘴笑:“溫南同志,你好,我叫周巖,是陳營長的戰(zhàn)友。”
男人朝她敬了個軍禮:“很高興認識你。”
她正納悶自己壓根沒見過這人,對方怎么知道她的名字,沒成想在周巖說完后,車窗里又探出幾個腦袋朝她打招呼,一個個咧著大白牙沖她樂。
溫南:???
她忽然想到那天杜團長他們幾個說她在陳敘團里都傳開了,原以為是杜團長他們夸張了,沒想到是真的。
在卡車駛過去時,溫南朝他們露出一抹燦爛的笑顏。
卡車駛遠了,周巖縮回腦袋靠在座位上:“溫南同志長得真好看,那天晚上就看見個大致模樣,沒細看就覺得好看,今天大白天一見,瞧著更漂亮了!”
開車的司機笑道:“咋了,你還想娶人家?”
周巖沒好氣的啐了一聲:“陳敘那小子瞧不上我。”
司機好奇:“為啥?”
周巖:“他嫌我年紀大,那小子也就比我小一歲!他也不想想,我要是真娶了溫南同志,還叫他一聲哥呢,他這便宜占大了。”
司機:……
卡車后面塵土飛揚,兩輛車揚長而去,溫南扇了扇眼前的灰,轉(zhuǎn)身往回家走,走到石橋的時候看見了在家屬區(qū)和杏花村最熱鬧的河邊空曠地東張西望的林美珍,溫南幾乎是下意識回過味來——林美珍莫不是怕她在這里貼大字報吧?
林美珍也注意到了溫南,臉色有一瞬間的不對勁,她裝作沒看見溫南,轉(zhuǎn)身朝家屬區(qū)走回去。
她頭發(fā)披著,故意遮臉上的指甲印,溫南不知道林美珍跟林家到底鬧到什么地步了,不過想來應該會比較僵吧?林美霞一定恨死了林美珍,自己招上門的女婿被林美珍占用,利用他生孩子不說,還傳出了一個跟人鬼混的名聲,身為李紅平的媳婦,出門隨時被人指指點點,林紅霞能咽的下這口氣?
溫南回到家,陳奶奶還在做鞋墊,她洗干凈手去廚房準備午飯。
陳奶奶說:“南南,剛才你張嬸子來過了,說今天晚上有電影看,咱們晚上早點吃完飯過去占位置,去晚了就占不到前面了。”
溫南腦袋探出窗外:“知道啦。”
說實話,溫南從小到大還沒看過七十年代的幕布電影,只在電視里見過,也不知道親眼看一看是什么感覺?不過想到今晚小麥即將上演的大戲,應該比電影好看多了。
第30章 第 30 章
溫南中午做的拉面, 她把面和好揉開,兩只手抓著面兩頭使勁扯開,面條砸在菜板上發(fā)出咚咚的聲音, 遮住了院里走來的腳步聲,溫南把扯好的面丟進鍋里, 轉(zhuǎn)身時看見腳邊投射過來的黑影。
一抬頭,就瞧見往廚房拎水的陳敘。
溫南詫異的眨了眨眼:“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陳敘把水倒進缸里:“剛到家。”
他軍裝衣領(lǐng)被汗水濡濕, 衣服的顏色割裂成深淺兩種, 今天應該是一直在曬太陽, 手臂上的青筋血管紋路清晰微突, 水缸挨著菜板,溫南走到菜板前, 莫名的感覺到從陳敘身上散過來的熱氣。
灼灼的,有些燙人。
她捏袖擦了下額頭的汗, 看陳敘將另一桶水倒進缸里,問道:“哥, 你知道周巖嗎?”
陳敘眉峰微皺,抬頭看她:“他找你了?”
他聲音低沉冷肅,大有一種周巖真背著他找溫南,他就敢把人揪過來收拾一頓!
溫南搖頭:“沒有, 今天在路上碰見部隊的卡車, 他跟我打招呼了, 說是你戰(zhàn)友。”
陳敘眉眼間的冷意幾不可察的淡下去:“嗯,是我戰(zhàn)友, 他是三團的。”聽見溫南扯面的聲音, 掀目光看了眼,溫南兩只雪白的小手抓著面條兩端, 繃著小臉使勁扯面,那模樣跟上戰(zhàn)場似的。
陳敘眼里帶笑:“這手藝跟誰學的?”
溫南笑道:“自學的。”把扯好的面丟進鍋里,用筷子攪了攪,然后轉(zhuǎn)頭看向拎著水桶出去的陳敘,清脆的嗓音提高了些:“哥,晚上你看電影去嗎?”
院外傳來陳敘的聲音:“去。”
面煮好后,溫南將面條盛出來,陳敘飯量大,她給陳敘用盆盛的飯,給里面加了許多湯菜,陳敘從外面進來,高大的身軀瞬間堵住了屋外傾灑進來的亮光,原本就不大的廚房顯的有些逼仄,他看了眼低著頭倒菜湯的溫南,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溫南的脖頸出了些汗,幾縷發(fā)絲貼在雪白的肌膚上,愈發(fā)顯的肌膚更白了。
陳敘錯開視線,端著一盆一碗走出去。
溫南端著自己的碗,跟在他身后,踩著他的影子走,手拿著筷子攪面條,也沒注意看前面的人停下來,自己一腦門撞上去,手里的碗險些翻出去,男人后背硬的跟石頭一樣,她“嘶嘶”了兩聲,就聽廚房門口傳來陳奶奶打趣的聲音:“你走路咋不看路呀,撞疼了吧?”
陳敘側(cè)過身,將碗遞給奶奶,轉(zhuǎn)身看溫南低著頭揉腦門:……
剛才奶奶忽然堵在廚房門口,他怕撞上她老人家才剎住腳步,沒成想溫南沒看路,直直撞倒他背上來了。
他問:“疼的厲害嗎?”
溫南搖頭:“還行。”
廚房外的小方桌上,溫南坐在小凳子前,又揉了揉腦門,她的動作都落入了陳敘眼里,男人掀目光看了眼,溫南光潔白皙的額頭有一片紅印,顯然是剛才在他后背上撞的。
看樣子好像撞的真不輕。
吃過午飯陳敘就去部隊了,溫南把鍋碗洗干凈,走出廚房時,陳奶奶說:“南南,你等會去供銷社稱點瓜子,咱們晚上看電影的*時候磕點瓜子。”
溫南笑道:“嗯。”
見陳奶奶給錢,溫南趕緊擺手,轉(zhuǎn)身就跑了,陳奶奶好笑道:“這孩子跑得真快。”
溫南剛出家門就碰見提著醬油瓶出來的張小娥,張小娥問她:“你干啥去?”
溫南:“去供銷社買瓜子。”
張小娥笑道:“嘿,巧了,我去供銷社打醬油,咱兩一塊走。”
兩人走過家屬區(qū)的主巷子,看見巷子兩邊的樹底下坐了許多人,今天周六,孩子們都放假了,好幾群孩子扎成好幾堆在玩耍,張小娥說:“看到了沒,都是守在這等著占好位置呢,等下午播放電影的人一到,前排肯定被占滿了,溫南,等會咱們晚上也別吃飯了,一人拿一個窩窩頭早早在這等著,咱們也占個前排。”
溫南:……
不至于不至于。
為了看個電影,連飯都不好好吃了。
東邊樹底下一群孩子在玩丟石子,其中就有趙小東,趙小東手里抓了一把石子,嘴上面吊著鼻涕,用袖子一擦,指著一塊玩的同伴不高興的說:“你耍賴,你砸了我,該輪到我砸你了,你要是再躲我就回家告訴我娘,讓我娘找你娘去,說你欺負我!”
趙小東對面有兩個跟他一樣大的同伴,聽了趙小東的話,兩人扮鬼臉扭屁股:“我就不讓你砸,嘿嘿,氣死你氣死你。”
趙小東氣的扯著嗓子開始哭:“我回家告訴我娘去!”
張小娥大哈哈的指著趙小東嘲笑:“你瞅瞅你那慫樣,多大點事還告你娘去,你娘能管得了你,還能管得了別人家的孩子?”
趙小東一聽,更不樂意了,自從上次畫畫被張嬸子她們說了,趙小東就特別討厭她們,他看見張小娥旁邊站著溫南,想到上次說他的罪魁禍首就是這個壞女人,對溫南特別生氣,一邊哭一邊跑,故意往溫南這邊靠,然后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時候,將手里的一把石子全砸到溫南臉上,溫南沒防住,冷不丁的撲了一臉石頭,張小娥也驚了,叫罵道:“你這虎孩子咋那么壞呢!看我不收拾你!”
張小娥罵的興沖沖的,趙小東哭的嗷嗷的,主巷子兩邊的大人小孩紛紛湊過來看熱鬧,在一片哄鬧聲中,被砸了一臉石子的溫南忽然身子一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周圍看熱鬧的人愣住了。
趙小東哭聲頓住了。
張小娥也愣了。
周圍只是寂靜了幾秒鐘,人群里就開始爆發(fā)出孩子們尖銳的叫聲:“砸死人了!趙小東砸死人了!”
趙小東一個孩子哪見過這種場面?別說他了,家屬區(qū)的軍嫂和孩子們誰都沒見過這種場面,被一把石子就砸死的人的事聞所未聞,張小娥終于反應過來,扔掉醬油瓶蹲下拽住溫南的胳膊把她扯到自己懷里,掐人中,搖肩膀,懷里的人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人群里有人喊:“趕緊把人送衛(wèi)生所!”
張小娥反應過來,手腳并用的爬起來,胳膊腿也不受控制的發(fā)抖,她雖說是團長媳婦,可這輩子都在家里待著,圍著丈夫孩子鍋臺轉(zhuǎn)了半輩子,哪親眼撞見過暈死的人,溫南這一下子險些沒把張小娥的魂嚇掉,她顫抖著伸出手摸了摸溫南的鼻子,察覺到鼻腔里噴出的熱氣,總算是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人沒死,還活著!
剛剛光顧著怎么叫醒她了,都沒來得及看這些。
家屬區(qū)里雖說也有大大小小的矛盾,東家長李家短的破事,可要是出點事,大家的心還是齊的,在軍嫂們的幫助下,張小娥背上昏迷的溫南,一群人著急忙慌的往衛(wèi)生所趕,有幾個軍嫂往隔壁巷子里跑,去通知陳奶奶,還有些軍嫂抓著趙小東沒讓他走,帶著他回家找花鳳珍。
這小子鬧出大事來了,可不能哭哭鼻子就逃避,哪有那么好的事!
張小娥背著溫南,跑的腿肚子都打顫,倒不是溫南重,她純純是嚇的,一群軍嫂簇擁著張小娥跑進衛(wèi)生所,衛(wèi)生所的醫(yī)生和護士看見這場面,還以為病人怎么了,衛(wèi)生所的李主任脖子上掛著聽診器,跟著女護士就跑到看病室里,有幾個嗓門大的軍嫂扯著嗓子喊:“醫(yī)生!護士!救命啊!死人了死人了!”
喊得嗷嗷的!
張小娥把溫南放在衛(wèi)生所的病床上,看見李主任和護士擠開軍嫂走進來,一把抓住李主任的胳膊把他拽到跟前,張小娥常年干農(nóng)活,手上都是勁,這會又恍恍惚惚沒控制住力道,險些把李主任拽的趴在溫南身上,李主任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差點摔個趔趄,沒好氣的揮開張小娥的手,給軍嫂們說:“安靜安靜,先說說病人怎么了。”
護士也在勸軍嫂們安靜點,讓能說話的人先把病人的情況說一遍。
張小娥喘了會氣,說道:“就趙營長家的兒子趙小東抓著一把石頭砸到溫南臉上,溫南就暈過去了,我咋叫都叫不醒,也不知道這人咋就暈過去了,嚇死我了,要是她出事了可咋整——”
張小娥叭叭的說個沒完,跟機關(guān)槍似的。
李主任說:“行了,知道了,安靜些,我先給她做個檢查。”
李主任翻了下溫南的上下眼皮,她皮膚白皙嬌嫩,石子砸在臉上留下了被砸的傷痕和灰塵,眼皮、鼻子、下頷,都有灰塵,尤其左邊的太陽穴有一小塊紅痕,一看就是被石子砸的,李主任用聽診器給溫南聽診檢查,護士在旁邊搭手,看病室里頓時安靜下來,軍嫂們屏氣凝神看著李主任檢查。
過了一會,李主任說:“這位女同志身體目前沒什么大問題——”
“那她咋暈著不醒啊?!”
“就是啊,人沒啥事為啥暈了?”
軍嫂們七嘴八舌的問起來。
李主任耐心說:“我懷疑她是被異物打到太陽穴部位導致的昏迷不醒,太陽穴是人身體比較薄弱的地方,有些人運氣好,太陽穴被打一拳也就疼那么一會,有的人運氣背點,一顆羊屎蛋砸在太陽穴也能要了他的命,這位女同志運氣好一點,目前沒有生命危險。”
前兩個月紅星公社就有一起這樣的事件,幾個孩子幫大人放羊的時候,孩子們拿羊屎豆丟來丟去的打鬧,有個孩子被一顆羊屎豆打到了太陽穴,人當場就沒了。
軍嫂們聽了李主任的話,心里都咯噔一下。
她們都不知道,一顆羊屎豆竟然能要了一個人的命!
張小娥后怕的脊背直冒冷汗,手腳到現(xiàn)在還抖著呢:“李主任,你剛才說她目前沒有生命危險,那到底是有危險還是沒危險啊?我咋聽的糊里糊涂的?”
李主任說:“她目前沒什么問題,但具體情況還是要等這位同志醒來才能確定。”
溫南被趙小東打暈的事很快就傳遍了家屬區(qū),李主任說的話也被從衛(wèi)生所回來的軍嫂們傳出去了,陳營長的表妹現(xiàn)在在衛(wèi)生所躺著呢,具體有沒有事誰都不知道,人到現(xiàn)在還昏迷著,陳奶奶得知這事,險些從凳子上摔下來,好在趕過來的丁紅娟及時扶住陳奶奶:“候嬸子,你慢點,你再急也不能把自己摔著了。”
陳奶奶怎么也沒想到,讓南南去買個瓜子會遇到這倒霉事,花鳳珍家的小子真是翻了天了!
陳奶奶現(xiàn)在顧不上去花鳳珍家里算賬,她擔心溫南出個好歹,著急忙慌的往衛(wèi)生所走,老太太年紀大了,腿腳不利索,丁紅娟生怕她摔了,一直扶著她,從家屬區(qū)到衛(wèi)生所的路不算太遠,但陳奶奶還是走的氣喘吁吁,老人家一進醫(yī)院就喊溫南的名字,張小娥聽見了,從看病室出來朝陳奶奶招手:“候嬸子,溫南在這呢。”
陳奶奶邁著不大利索的步伐,丁紅娟說:“候嬸子,你慢點。”
等陳奶奶走到看病室跟前,張小娥趕緊側(cè)過身,扶著陳奶奶一塊進去,她一進去就看見了躺在單人床上的溫南,剛才還活蹦亂跳的人兒這會昏迷不醒的躺在那,陳奶奶險些坐在地上,她踉蹌著步子走到溫南跟前,握住溫南的手,布滿皺紋的臉上都是心疼和擔憂。
“南南,你這是咋了?”
“你給姨奶說兩句話行不行,你別嚇唬姨奶。”
“南南……”
陳奶奶用力握住溫南的手,老太太本來就有些佝僂的脊背更加彎曲,仿佛一下子更老了,她說話帶著顫音,像是嚇著了。
張小娥生怕候嬸子再出個啥事,她給丁紅娟說:“紅娟,你在這看著,我去部隊找老杜和陳營長。”
丁紅娟點頭:“你趕緊去。”
這事鬧的可不小,花鳳珍的兒子把人打成這樣,要是溫南沒事還好說,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身為趙小東父親的趙營長跑不了,往深了說,趙營長這頂帽子估計都保不住,部隊肯定會開掉他這個營長,到那時,趙營長不僅丟了帽子,很可能要替趙小東承擔責任。
看病室很小,窗外的光投射在床邊,余光灑過溫南的眼睫,她聽著陳奶奶很小聲的哽咽和說話聲,察覺到握著她手的那只布滿繭子的手很用力,像是想用蠻力將她捏醒,不讓她陷入沉沉的昏迷中。
溫南心里生出濃濃的愧疚感,早知道裝暈讓姨奶這么難受,她就不裝了。
但戲已經(jīng)演到這份上了,怎么著也得把它演完。
外面的軍嫂進來安慰陳奶奶:“候嬸子,你別哭了,醫(yī)生說溫南沒啥生命危險,說不定等她醒了就沒事了。”
丁紅娟也安慰陳奶奶,陳奶奶抬手擦了擦眼淚,看著閉著眼睛的溫南,心里又氣又難受,人家溫家好好的一個閨女在他們家被外人欺負成這樣,還是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娃娃欺負的,陳奶奶心里憋著一股氣,從南南出事到現(xiàn)在,花鳳珍也沒帶著趙小東過來道歉,就好像這事跟他們沒關(guān)系!
陳奶奶松開溫南的手,對丁紅娟說:“紅娟,你幫我看著溫南,我回趟家。”
丁紅娟看了眼陳奶奶冰冷的臉色,猜到她要去趙家找花鳳珍算賬,擔心老太太一個人寡不敵眾,畢竟她兒子在陳營長手底下當兵,陳奶奶平時為人也和善,她想了想,對旁邊的軍嫂說:“你幫忙照看下陳營長的表妹,我跟著候嬸子,老太太可別出啥事。”
軍嫂是先前去陳家問過溫南山楂糕怎么做,覺得溫南人也不錯,她點頭:“你去看著候嬸子,溫南交給我。”
溫南也猜到陳奶奶應該是去趙家了。
她沒猜錯。
陳奶奶從衛(wèi)生所出來回到家屬區(qū),徑直去了花鳳珍家,丁紅娟一直在邊上跟著,花鳳珍家門口站了幾個軍嫂,都在說剛才趙小東打暈溫南的事,說的最多的就是花鳳珍慣壞自己的孩子,現(xiàn)在闖出大禍了吧,說她活該,幾個人看見陳奶奶冷著臉走過來,都紛紛往旁邊站了點,給陳奶奶讓出一條道。
大家走在一個家屬區(qū),多少對陳奶奶了解一些。
陳奶奶來到家屬區(qū)三年,為人慈祥和善,從沒跟誰紅過臉,趙家是讓陳奶奶第一個紅臉的人。
趙家的門關(guān)著,陳奶奶上前敲門:“花鳳珍,你給我出來!花鳳珍,你出來!別以為躲著就沒事了,你兒子砸暈了我外甥孫女,人現(xiàn)在躺在醫(yī)院還不知道咋樣,你今天不給我個交代,這事就過不去,你平日里慣著你兒子,把他慣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現(xiàn)在闖了大禍,你這個當娘的就得給他兜著,你給我出來!”
丁紅娟也上前敲門:“花鳳珍,你別以為躲著就沒事了,你兒子闖了大禍了!溫南到現(xiàn)在都昏迷不醒!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算把自己鎖到屋里也沒用。”
趙家重男輕女的事家屬區(qū)誰不知道?
趙小東這孩子就仗著自己在家里是祖宗,就以為在外面別人也把他當祖宗,誰都得順著他,哪有他想的那么天真?站在門外的軍嫂七嘴八舌的沖里面叫喊,讓花鳳珍開門,要是不開門她們就叫保衛(wèi)部的人來了。
屋子里,趙小東被這陣仗嚇著了,剛才他被兩個嬸子拽回來,兩個嬸子把這事給她娘說了,花鳳珍覺得溫南就是故意嚇唬她兒子,她壓根沒當回事,把兩個軍嫂趕出去就把門栓上,然后去屋里問趙小東到底啥情況,隔著一道墻,外面軍嫂們八卦的聲音花鳳珍不是沒聽見,越聽越心虛。
難不成溫南真被她兒子砸暈了?
一個八歲的娃娃,一把石子砸過去能有多大的勁?
花鳳珍總覺得溫南是故意裝暈的,那個小狐貍精一向不是啥好東西,干活不行,壞心眼還多,沒多會,外面就傳來候嬸子拍門的動靜,軍嫂們七嘴八舌的指責也越來越多,花鳳珍才不得不相信,這事是真鬧大了。
溫南真被他兒子砸暈了!
趙小東坐在椅子上哭鼻子,哭的花鳳珍心煩意亂,聽著不斷拍門的聲音和候嬸子與丁紅娟的聲音,花鳳珍氣的在趙小東胳膊上使勁擰了兩下:“哭哭哭,就知道哭,早知道會這樣,你干啥要砸溫南?現(xiàn)在好了,給咱家惹了這么大一個麻煩!”
“走,我們?nèi)フ冶Pl(wèi)部。”
丁紅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花鳳珍氣的臉色難看,她讓趙小東別哭了,轉(zhuǎn)身走到院門前,透過院門縫隙看到門外的影子,最后鼓起勇氣打開院門,看著門外站著候嬸子和丁紅娟,還有一群看好戲的軍嫂,花鳳珍都想一盆大糞潑在這些人身上,讓她們閑著沒事干堵在她家門口。
陳奶奶冷聲道:“花鳳珍,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好好的一個孩子被你慣成這樣,把人打暈了也不敢站出來,以為躲起來哭幾聲事就過去了?”
花鳳珍臉色陣青陣白的:“候嬸子,小東也不是故意的……”
“那我把你打一頓,我也說不是故意的行不行?!”
陳奶奶氣的胸腔震動,聽著屋里哭的嗷嗷的趙小東,對花鳳珍說:“你兒子無緣無故砸暈我外甥孫女,她現(xiàn)在還躺在衛(wèi)生所昏迷不醒,你們不說去看她就算了,連找我想法子怎么解決這事也不會干,就跟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在殼子里,花鳳珍,我老婆子告訴你,南南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跑斷我這條老腿,我也要把你們一家子告上去,告到部隊,告到組織,你不是喜歡護著你兒子嗎,我看你能護到啥時候!”
說實話,花鳳珍還沒見過陳奶奶這么兇悍的一面。
別說她了,丁紅娟和幾個軍嫂都沒見過,平日里陳奶奶都笑吟吟的,這還是頭一次見她發(fā)這么大火,林美珍也站在人堆里,看好戲的看著花鳳珍和陳奶奶,她甚至想,溫南要是被砸死了更好,她死了就沒人知道她和李紅平的事了。
花鳳珍這會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要是溫南真有個好歹,候嬸子把這事捅到政委那,她家老趙肯定被牽連,到時候說不定會開除老趙的軍籍,遣他回老家,她們一家人還咋活啊?這也就不說了,以陳敘和陳州那兩兄弟的脾氣,估摸著也不會讓他們一家子有好日子過。
趙小東還在哭,哭的嗷嗷的,似乎覺得只要他使勁哭,她娘就能保護他。
趙家這會亂成了一鍋粥。
部隊那邊,張小娥氣喘吁吁的跑到部隊門口,給執(zhí)勤的警衛(wèi)員說找一團的杜團長,要給他打電話,說家屬區(qū)出大事了,警衛(wèi)員帶著張小娥走進門衛(wèi)亭,等警衛(wèi)員打通團部那邊的電話,才把電話筒遞給張小娥:“張嫂子,杜團長來了。”
張小娥“哎”了聲,抖著手接過電話筒,剛搭在耳朵邊,杜團長的大嗓門就傳過來了:“你個虎娘們,咋咋呼呼的,出啥事了非得給我打電話?”
張小娥說:“趙小東用石頭把溫南砸暈了,溫南現(xiàn)在在衛(wèi)生所躺著昏迷不醒,醫(yī)生說她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陳奶奶著急壞了,這會人也不知道咋樣了,老杜,這可是在咱們一團發(fā)生的事,這事可不小,要是溫南有個三長兩短可咋整啊?”
張小娥叭叭的說個不停,邊說邊喘氣,徹底亂了神。
杜團長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你先去照看候嬸子,我們馬上過來!”說完啪的一聲掛掉電話,去訓練場找陳營長跟趙營長,心里忍不住罵娘,老趙家都什么玩意,把一個八歲的娃娃養(yǎng)成這么個東西,隨隨便便打人,今天打了溫南,明天指不定要打誰,再不好好管管,以后說不定要吃牢飯。
張小娥放下電話先去衛(wèi)生所,聽軍嫂說候嬸子去了花鳳珍家里,生怕候嬸子吃虧,張小娥又急急忙忙往花鳳珍家跑去。
溫南躺在看病室的單人床上,看病室的門虛掩著,軍嫂坐在凳子上自言自語,說花鳳珍和趙營長天天慣著趙小東,這下好了,慣出大問題了。
不多會,外面?zhèn)鱽肀寂苈暎床∈业拈T從外面推開,溫南聽見軍嫂驚訝的聲音:“陳營長,杜團長,你們咋來了?”
她看見后面又跟來了一個人:“咦,趙營長,你也來了?”
趙營長臉色實在說不上好看,從部隊到衛(wèi)生所的路上,陳營長沉著臉沒說一句話,倒是杜團長把他訓了一路,趙營長心里也有點慌,畢竟趙小東是他的種,要是趙小東真成了殺人犯,他這個當?shù)牡谝粋逃不掉。
杜團長看了眼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溫南,問軍嫂:“醫(yī)生咋說的?”
軍嫂把醫(yī)生說的原話給杜團長他們說了一遍,趙營長越聽臉色越難看,杜團長瞅了眼旁邊的陳敘,陳敘從部隊出來就沒說一句話,緊皺的眉峰下壓著一雙深冷的黑眸,沒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溫南是他表妹,要是她有個好歹,別說候嬸子,恐怕陳敘也不會善了這件事。
杜團長拍了拍陳敘的肩膀:“溫南一定沒事的。”然后問軍嫂:“溫南在這躺著,花鳳珍哪去了?!”
罪魁禍首的娘,咋能連個面都沒露?
趙營長差不多猜到了花鳳珍應該躲在家里不敢出來,軍嫂說的話也證實了他的猜測:“溫南被砸暈后張嫂子就把她背到衛(wèi)生所,花鳳珍就沒露過面,連她的影子也沒見,候嬸子過來看了眼溫南就去找花鳳珍了,張嫂子剛才也去了。”她看了眼趙營長:“這會也不知道趙營長家里鬧成啥樣了。”
趙營長看了眼走到病床跟前的陳敘,男人的背影寬闊冷硬,他說:“陳營長,這事我一定給你個交代。”然后對杜團長說:“杜團長,我先回趟家。”
說完就走了。
杜團長也害怕趙家再出個什么亂子,候嬸子年紀也大了,萬一再被花鳳珍氣出個好歹來,他們一團今年也別消停了,別說陳敘這小子不會放過趙營長一家,陳州那小子估計都能從東華市殺過來。
“陳營長,你在這陪著溫南,我回去看看。”
杜團長也走了,軍嫂心里挺著急的,特想回家屬區(qū)看看花鳳珍的熱鬧,她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聽見陳營長說:“嫂子,你先回去,溫南我來看著。”
軍嫂應了一聲:“那行,那我先回去了。”
她開門出去,臨走時將看病室的門虛掩上,里面就剩下溫南跟陳敘兩個人。
溫南身體盡可能地放輕松,既然演戲,那就裝的像一點,但即使閉著眼睛,她還是能感覺到有一雙目光落在她臉上,對方像是能看穿她的偽裝,穿進她的內(nèi)心,就靜靜的看她演戲。
溫南甚至覺得有點煎熬。
床邊凳子被拉開,凳子腿在地上劃出刺啦一聲響,陳敘坐在凳子上,垂眸看著溫南,聲音低沉平穩(wěn):“別裝了,起來。”
溫南:???
什么情況?
她的演技被陳敘看穿了?!
溫南沒動,在思量陳敘這句話的真假,耳邊再次傳來男人的聲音:“外面沒人偷聽,起來吧。”
溫南:……
她小幅度的睜開眼,一偏頭就看見了坐在床邊的陳敘,男人即使坐在板凳上也是脊背筆直,他雙腿岔開,兩只手分開放在膝蓋上,短利的發(fā)根上布了一層薄汗,軍裝衣領(lǐng)也被汗水濡濕,溫南猜測,他應該是剛從訓練場出來。
溫南對上陳敘那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唇,雙手撐在床邊坐起身,偷偷看了眼虛掩的房門外,小聲問陳敘:“哥,你怎么知道我是裝的?”
陳敘在溫南臉上被小石子砸過的地方停滯了幾秒:“昏迷的人呼吸頻率不一樣。”
溫南:……
沒想到陳敘的觀察力這么敏銳,合著她一早就暴露了。
她忽然想到了杜團長和趙營長,也不知道這兩人有沒有發(fā)現(xiàn)她是裝暈的?
似是看出她的顧慮,陳敘說:“他們沒注意到你裝暈。”
溫南松了一口氣,她看向陳敘:“哥,你剛才是不是故意支開那位嫂子的?”
陳敘:“嗯。”
剛才他在訓練場,杜團長忽然跑過來說溫南出事了,趙小東用石頭把溫南砸暈了,溫南在衛(wèi)生所躺著,從部隊到衛(wèi)生所的路上,杜團長幾句話把事情概括了一遍,他當時心里升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怕溫南出事。
怕他跟醫(yī)生說的一樣醒不來。
直到他踏進看病室的房門,走到病床前,聽見那呼吸聲一繃一緊,那一刻所有的擔心化為虛影。
外面有腳步聲靠近看病室,溫南嚇了一跳,噌的一下躺平閉眼。
陳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