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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進來的是李主任和一名護士, 李主任看了眼還沒醒來的溫南,床邊坐著穿軍裝的男人,應該是她的家屬, 李主任說:“同志,她要是醒了你喊我一聲!

    陳敘:“嗯!

    他看著床上的人兒長長的睫毛幾不可察的動了幾下, 等李主任走后,陳敘低聲說:“他們走了。”

    溫南睜開眼, 一轉頭, 冷不丁的撞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目光, 她忽然覺得自己跟個猴一樣, 上躥下跳的在人家跟前演戲,頓時小臉一紅。

    看病室里安靜的只有門外來回經過的腳步聲。

    溫南不知道陳敘是不是因為她裝暈搞的家屬區現在雞飛狗跳而生氣了?

    她捏了捏手指, 猶豫了一會,手心撐著床板, 正準備坐起來時,聽見陳敘說:“躺著吧。”

    溫南一怔, 錯愕的看著他。

    什么意思?

    這是要陪著她一起演戲?

    陳敘看了眼溫南臉蛋上的紅印子,她皮膚本來就白,石子砸在上面落下明顯的印記,想到杜團長轉達張小娥的話, 趙小東無緣無故沖溫南臉上扔了一把石子, 且不說溫南裝暈嚇唬趙小東的行為對不對, 就這虎孩子的行為就欠管教。

    他說:“ 杜團長和趙營長已經過去了,奶奶也在那, 那邊的事你不用操心, 你繼續扮演好病人。”

    這場戲既然演了就演到底,權當給趙家一個教訓, 讓他們以后慣孩子也有個度。

    奶奶的性格他也了解,平常瞧著挺和藹的一個老太太,事情真鬧到跟前,她比誰都兇悍。

    有了陳敘的話,溫南心安理得的繼續躺平。

    她想到了那天在廚房陳敘對她說的話:只要不是階級立場的問題,誰惹你不痛快你就還回去,出了事哥給你頂著。

    溫南偏頭看向陳敘,男人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么:“陳大哥!

    她叫了他一聲。

    陳敘掀起目光看她:“怎么了?”

    溫南眉眼揚著笑意,臉頰的兩個小酒窩陷下去,看上去香甜無害:“謝謝你幫我兜底!

    她笑起來很好看,尤其笑著看人時,眼睛聚滿了星光,陳敘不自在的移開視線,語氣有些僵硬:“沒事。”他垂眸看著地面,續道:“等家屬區那邊消停了你差不多該醒了!

    不然戲就演過了。

    溫南點頭:“嗯!

    她也是這么想的,等事情鬧得差不多了她再醒,然后再以受害人的身份好好敲詐一下花鳳珍,其實一開始趙小東用石子砸她時,她沒想那么多,只想著先用暴力解決,但轉念一想,用暴力解決這件事,回頭會被人說她以大欺小,搞不好還會被花鳳珍倒打一耙,倒不如直接裝暈,給花鳳珍和趙小東玩一個大的。

    看病室里安靜無比,還特別的……尷尬。

    溫南躺在病床上,陳敘就坐在床邊,她往左邊看是窗戶,往右邊看不可避免的會看見陳敘。

    不止溫南尷尬,陳敘也覺得尷尬。

    溫南若是暈倒的,他坐在病床前倒也沒事,問題是她是清醒的,陳敘輕咳一聲,站起身說:“我去外面站一會!

    男人拉開椅子開門出去,溫南看了眼病房的門緩緩闔上,松了口氣。

    她轉頭看向左邊的窗戶,外面綠色植物葳蕤茂密,這個季節已經有知了聲了,衛生所的人不算多,窗戶外面偶爾會經過一兩個來看病的人,衛生所里應該有臨時生孩子的,有年齡大點的人著急的喊:“我的孫子哦,我的大胖孫子喲,你咋就這么著急往出蹦啊,醫生醫生,我兒媳婦羊水破了,要生了,醫生——”

    人在安靜的時候,聽力是最敏銳的,她聽見有個新來的知青用鋤頭挖地的時候鋤頭不小心砍在腳上,把一片肉砍起來,留了很多血。

    溫南也不知道在病床上躺了多久,外面再次傳來李主任的聲音:“同志,里面的人怎么樣了?”

    說著推門進來,陳敘跟著李主任走進來,看見病床上的溫南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后緩緩的睜開眼朝他們看過來,她眼睫顫了顫,眼底清明璀亮,沒有絲毫剛從昏迷中醒來的混沌,溫南似乎也怕自己露餡,她垂下眼,狹長的眼睫遮住了靈動的瞳仁,在李主任詢問她有哪里不舒服時,溫南‘怔了怔神’,忽然抬手搭在額頭上,小臉痛苦:“醫生,我頭暈,惡心,想吐。”

    似乎印證了她的話,溫南偏著身子半搭在床邊,低頭干嘔。

    陳敘:……

    李主任說:“這是太陽穴被打后造成的后遺癥,有極少數人會有這種反應。”他給陳敘說:“你把她扶好躺好,我再給她做個檢查!

    陳敘越過李主任握住溫南的手臂,她手臂細瘦,幾乎是半掌既握,身子特別輕,他稍一用力就將溫南扶起躺回床上,她應該是剛才用力干嘔的原因,原本清明的瞳仁多了些淚花,臉頰也起了一絲薄紅。

    陳敘松開手站到一旁,李主任給溫南做了個全身檢查。

    他問什么都讓溫南回答,但凡說到腦袋,溫南就說:“頭暈,惡心,總想吐!

    李主任說:“目前看著沒什么大問題,這樣吧,你回家好好休息,這幾天不要有大幅度的運動量,在家再觀察幾天,要是還難受了再過來!

    溫南有氣無力的“嗯”了一聲,特別有禮貌的說了一句:“謝謝醫生。”

    李主任覺得這小姑娘長的白白凈凈的,有禮貌又好看,壓根就沒往她裝病的這方面想,還扭頭交代陳敘:“同志,她剛醒來,看情況現在不能有大幅度的走動,你看是背她回去,還是找人拿擔架抬她回去。”

    溫南:???

    是不是有點夸張了?

    她下意識看向陳敘,男人沒看她,對李主任說:“我背她回去!

    李主任又交代了幾句就走了,陳敘走到床邊背對著溫南單膝蹲下,一只手撐在膝蓋上,看著大開的看病室的房門,平靜道:“上來,我背你回去!

    溫南:……

    她看了眼看病室外沒人,坐起來小聲說:“哥,我覺得我可以走!

    陳敘:“做戲要做全套!

    溫南:……

    她猶豫了一會,伸手搭在陳敘的肩上,男人雙手掌住她的膝蓋窩背她起身,這是溫南第三次被陳敘背著走路,男人個頭拔高,背著她起身時,她的視線距離與地面的高度超出了她平常的距離范圍,這個季節并不冷,兩人都穿的單薄,溫南趴在陳敘背上時,能明顯感覺到從男人背上傳遞過來的熱度。

    她的手臂摟著陳敘的脖頸,手臂下能隱約感覺到男人脖頸處跳動的脈搏。

    這跟前兩次明顯不同。

    前兩次是因為不得已被陳敘背著,這次是她裝病,被陳敘背著往回家走,總覺得哪哪都不得勁。

    不得勁的不只有她,陳敘也一樣。

    在溫南趴上來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但眼下是唯一的法子,總不能真的找來一副擔架抬溫南回去。

    他盡量忽視掉后背傳來的異樣,背著溫南朝家屬區走,溫南很輕,比他負重背的石頭都輕。

    陳敘背著溫南走到家屬區,快到巷子的拐彎處就聽見張小娥的大嗓門,嚷嚷著趙小東被花鳳珍和趙營長慣壞了,出了事就知道用哭嚇唬人,這要是換做杜建明,她早就一鞋底子抽過去了。

    除了張小娥的聲音,還有杜團長的大*嗓門:“行了,這事就這么決定了——”張小娥還在那說個不停,吵的杜團長腦仁疼,他吼了一嗓子:“你說話還是我說話?你嘴巴就不能歇一會?!”

    張小娥噘著嘴沒再說話,眼珠子在花鳳珍身上瞪了好幾眼。

    花鳳珍拽著憋著嘴想哭不敢哭的趙小東沒說話,臉色刷白,像是被人抽了魂一樣,趙營長愧疚道:“就按照杜團長說的辦!币娀P珍不情愿要說話,他死死的瞪她一眼,低聲說:“你閉嘴!”

    說完看向陳奶奶,陳奶奶冷著臉,一把年紀的老太太了,氣勢一點也不弱,趙營長知道今天這事是他兒子做錯了,在趙營長的理念里,只要不涉及他的官職方面,趙小東干了啥事他這個當爹的都能慣著,但一旦觸犯到這個底線,趙營長認錯態度比誰都快,比起盲目的護犢子,他的前程更重要。

    現在都不知道溫南情況怎么樣,要是她沒事,這事就有緩和的余地,要是真出個好歹,他的前程就完了。

    趙營長說:“候嬸子,咱們先去看看溫南咋樣,只要她醒了,不管你們家啥要求,就像杜團長說的,我都盡量滿足,行不行?我們現在先去看看溫南。”

    花鳳珍心里憋屈的厲害!

    什么叫溫南啥要求他們家都盡量滿足?

    要是溫南要幾百塊錢呢?他們家從哪變這么多錢出來?她男人這句話出來,不等于變相的給候嬸子扔了一塊肥肉嗎?

    陳奶奶看了眼花鳳珍,再看看趙營長,這家人至少還有一個能拎得清的:“行,你們先跟我去看看南南!

    趙家門口圍了很多看戲的軍嫂,這一巷道里住的基本都是一團的家屬,除了一團的軍嫂外,還有其他團的軍嫂都過來看熱鬧了,杜團長從來沒覺得這么丟人過,這件事估摸著沒多久就傳到團里了,到時候他指不定要在團里被其他幾個團長笑話。

    當然,前提是溫南沒事。

    要是出了事,別說笑話了,等待他的還有處分呢!

    杜團長現在看花鳳珍跟趙小東是越看越不順眼,得虧趙小東不是他兒子,不然他非得拿皮帶抽死他不可。

    張小娥扶著陳奶奶:“候嬸子,咱們走,先去看看溫南醒了沒有,要是醒了,就讓趙營長把醫藥費掏了,還要給溫南買好東西補補身體,這一下子把人打暈了,可不得好好補補,這么小的孩子就下這么狠的手,再不好好管教都翻了天了!”

    陳奶奶冷著臉說:“要是南南沒事還好說,要是有事,我不會這么算了的!”她看向趙營長和花鳳珍:“你們不會管孩子,有的是地方幫你們好好管教他!”

    花鳳珍想說話,被趙營長一個眼神瞪的只能把話吞進去。

    趙營長陪著笑臉:“候嬸子,咱們先去衛生所看溫南!比缓蠼o圍著看熱鬧的軍嫂們說:“都散了,都散了,別都擠在這里,門都讓你們堵住了!

    花鳳珍沖陳奶奶撒不了火氣,就把火氣撒到看熱鬧的軍嫂們身上:“有啥可看的!看看看,那么喜歡看熱鬧回家看自己家熱鬧去啊,堵在我家門口干啥?!”

    軍嫂們七嘴八舌的說話,說的都是花鳳珍怎么怎么樣,聽得花鳳珍臉色難看的厲害。

    杜團長也不想一團被人看笑話,招招手讓軍嫂們趕緊散了。

    他們剛準備往外走,就聽見人群里有人喊:“溫南醒了!

    “溫南回來了,陳營長背著她回來了。”

    “她好像沒事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

    最激動的就是陳奶奶了,陳奶奶扒開前面堵著的兩個軍嫂,看到陳敘背著溫南走過來,邁著不大利索的腿走過去,張小娥生怕陳奶奶摔了,急忙跟在她身后。

    “南南,你感覺咋樣?”

    陳奶奶走過去抓住溫南的手腕,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張小娥也上下看了好幾遍,皺眉問:“咋還讓陳營長背著回來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趙營長和花鳳珍看見醒來的溫南時,兩個人徹底松了一口氣,花鳳珍剛吐完一口氣就哼了一聲,給趙營長說:“我覺得她肯定是裝的,幾顆石子還能要了人命?開啥玩笑呢,她肯定是想騙我們的東西!

    趙營長兇她:“把你嘴閉上!”

    杜團長也走過去看溫南,還有先前請教過溫南糕點咋做的幾個軍嫂也來關心溫南。

    溫南有氣無力的趴在陳敘背上,她生怕被杜團長和趙營長看出端倪,臉蛋朝陳敘這邊,呼出的氣息都噴薄在男人冒著熱氣的肌膚上,陳敘身軀僵硬,掌著溫南膝蓋窩的雙手也冒出一層薄汗,他微微偏了下頭,想距離那團熱氣遠一些,溫南毫無所覺,一副昏迷剛醒時病態無力的語氣:“姨奶,我頭暈,想吐!闭f著還配合的干嘔了幾下,小臉蛋因為干嘔憋的通紅。

    趙營長:……

    花鳳珍:……

    林美珍站在人群里看著,皺眉想著:怎么就沒一石頭砸死她呢?

    果然是禍害遺千年。

    陳奶奶嚇壞了,讓溫南別說話,她問陳敘:“小敘,醫生咋說的?”

    張小娥也說:“我咋覺得溫南被砸的不輕啊。”

    陳敘額頭浮起一層薄汗,把李主任的原話說了一遍,眾人一聽,齊刷刷看向花鳳珍和趙小東,現在也不知道該說趙小東下手太重還是該說溫南太倒霉了,一個寸勁竟然險些要了她的命,這事在家屬區可不算小事。

    這是要人命的大事!

    陳奶奶擔心的眼睛都紅了:“小敘,快背著南南回屋,奶奶給南南臥個雞蛋好好補補!

    張小娥扭頭看向趙營長:“趙營長,你剛才說的話算數不,只要溫南醒了,不管他們家啥要求你都盡量滿足!

    花鳳珍氣道:“她就是——”

    趙營長趕緊堵住他媳婦的話:“算數!”說完瞪她一眼:“你要是再給我添麻煩就滾回你娘家去,小東我自己看!”

    他說的咬牙切齒,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這娘們就是頭發長見識短,是他們家先不對,他和陳敘又是一個團的,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而且他聽說上頭有意要提拔陳敘,陳敘年紀輕輕就坐上營長這個位置,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趕上杜團長了,與這種人只能交好,不能結仇,他媳婦不明白里面的彎彎繞繞,他懂。

    花鳳珍還是頭一次被自家男人用這種兇巴巴的眼神盯著,一下子嚇的愣在那,要說什么都給忘了。

    張小娥這人向來說話過嘴不過腦,也不給人留面子,看見花鳳珍那德行,就跟杜團長上身似的,開始跟花鳳珍說教:“你兒子把人差點打死了,你一個當娘的不先帶著孩子去給人賠罪,反倒像候嬸子說的那樣縮在烏龜殼里躲起來,就你這種人能把孩子教成什么樣?咱們家屬區出了你這么一號人我都覺得臉臊得慌,今天趙小東打的是溫南,明天到學校打了同學,要是再把人打死了,我看你咋弄,這要是我兒子,我早拿鞋底子抽了。”

    邊上還有軍嫂附和張小娥。

    丁紅娟也說:“張嫂子說的對,孩子就得好好管教管教,要不然闖了大禍,你們做大人的就得跟在他們后面擦屁股,說不定還要被公安同志帶走。”

    越說越離譜。

    但說的又好像沒毛病。

    趙營長眼角嘴角頻繁的抽了好幾下,張小娥和丁紅娟說的都在理,其他軍嫂也在旁邊添油加醋,這時候他要是跟張小娥對著來就是打一團的臉,打杜團長的臉,花鳳珍沒趙營長那么好的耐性,氣的拽著趙小東回家了,進門的時候大力的關上門,好讓別人知道她現在很生氣。

    張小娥說話時杜團長沒攔著,有時候他不能說的話,他媳婦能替他說出來。

    張小娥說完和丁紅娟去了陳營長家,其她軍嫂差不多都散了,杜團長和趙營長也去了陳家。

    陳家小院里。

    陳敘將溫南放在床上就出去了,陳奶奶和張小娥還有丁紅娟進來了,張小娥一進來就跟打開了話匣子說個不停,陳奶奶坐在床邊上,伸手握住溫南的手,心疼的摸了摸她臉上被小石子砸過后留下的小紅痕:“南南,你還有哪難受,給姨奶說!

    溫南半靠在床頭,聽著張小娥說剛才她們大戰花鳳珍的事,心里暗笑,面上仍舊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沖陳奶奶搖頭:“姨奶,你別擔心,我沒事了!

    “人都暈了還能沒事?”

    張小娥想起剛才溫南暈倒在她身邊的事就手腳發抖:“我看你剛才還想吐來著,要不你去大醫院檢查檢查?”說完看了眼門外面:“是趙小東把你打傷了,看病的錢趙營長出,你不用管。”

    溫南順著張小娥的目光看向外面,杜團長、趙營長和陳敘站在井邊,趙營長從兜里取了兩根煙,一根煙遞給杜團長,另一根遞給陳敘,溫南見陳敘略一搖頭沒接。

    “溫南,你覺得咋樣?”

    張小娥在耳邊說話,溫南回過神搖頭:“李主任說我這幾天不能有大幅度的活動,讓我先在家里多觀察幾天,要是過幾天還是這種反應,我再去縣里的大醫院檢查一下!

    丁紅娟說:“那就先聽李主任的。”

    院里三個男人不知道在說什么,溫南耳邊都是張小娥嘰嘰呱呱的聲音,壓根聽不見外面的談話聲,沒多會,趙營長把煙滅了,走到溫南屋門口說:“溫南,叔給你賠個不是,你放心,小東這次傷了你,叔一定好好補償你,你安心養傷!

    然后看向陳奶奶,見老太太臉色比先前好一些了,趙營長繼續說:“候嬸子,對不住了,我那婆娘不懂事,我回去多說說她,您也別放心里去,別把自個兒身子氣壞了。”

    趙營長都這么說了,陳奶奶也不好拂了對方的臉面:“行了,這事就先過去了,不過你得讓小東過來給南南賠不是,他一個小娃娃做了錯事就得知錯,你們當爹媽的不能老慣著他,要讓他知道到自己的錯誤!

    趙營長點頭:“行。”

    候嬸子這句話說的跟陳敘一樣。

    剛才在院里,陳敘也是這么說的,讓花鳳珍帶著趙小東來家里當面給溫南道歉,聽陳敘的意思,要是那娘兩不道歉,這事過不去。

    趙營長和杜團長先走了,丁紅娟坐了一會也走了,張小娥起身說:“我也得走了,我醬油瓶都不知道扔哪去了,我去找我醬油瓶去!

    陳奶奶起身送張小娥,對溫南說:“南南,你先躺著,奶奶給你臥個雞蛋。”

    “不……”用。

    話沒說完,陳奶奶就堵住了她的嘴:“乖乖聽話,咱先把身體養好,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溫南:……

    她是裝病,裝病,這雞蛋吃的有愧。

    不過裝病這事溫南不知道該不該給陳奶奶說,屋里的亮光倏地暗下,地上延伸過來一道頎長的影子,溫南怔了下,抬起頭看向站在屋門口的陳敘,男人逆光站著,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能大致看到那張棱角分明的面孔輪廓。

    “哥!

    溫南叫了一聲。

    陳敘聲音刻意壓低,原本就低沉的音色更偏暗啞:“這事誰也別說,該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有顧慮。”

    溫南漂亮的眉眼一彎,臉頰的小酒窩陷下去:“知道了!

    她笑起來很好看,窗外零星灑落的陽光落在她身上,照進了那雙璀亮的瞳眸,陳敘錯開眼:“等會趙營長可能會帶著花鳳珍和趙小東過來給你道歉,我先去部隊了,家里有奶奶在,有什么事她處理!

    他倒不怕花鳳珍在家里撒野,有趙營長在,他巴不得小事化了,不會讓事情惡化。

    溫南聞言,點了點頭。

    陳敘轉身離開,剛走兩步,似是想起什么事,轉身問:“你還想看電影嗎?”

    溫南一愣:???

    她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今天晚上家屬區主巷子里有電影播放。

    溫南看著站在屋外,暴露在陽光下的陳敘,小聲問:“我還能去嗎?”

    畢竟她現在是‘病人’。

    陳敘眼底浮出笑意:“我今天早回來陪你和奶奶去!

    溫南笑道:“好。”

    陳敘走了,經過院子時,給廚房臥雞蛋的陳奶奶說了聲:“奶奶,我下午早點回來,陪你和溫南去看電影!

    陳奶奶在灶房里燒火,聞言抬了下頭,想說不去了,但又想到南南可能沒看過電影,大不了晚點讓小敘背著她去,于是應道:“知道了。”

    鍋里的水沸騰著,陳奶奶拿了兩個雞蛋打進鍋里。

    沒一會臥好了兩個雞蛋,陳奶奶給碗里放了點紅糖,水立刻變成了紅色,她端著碗走進屋里:“南南,吃點紅糖雞蛋補補身子。”

    溫南‘不要臉’的伸出手,朝陳奶奶露出一抹虛弱的笑:“謝謝姨奶。”

    “跟我客氣啥。”

    陳奶奶心疼的摸了摸溫南的腦袋,坐在床邊朝溫南努了努嘴:“吹一吹再吃,小心燙。”

    陳奶奶怕溫南再暈過去,一直坐在床邊陪著她,溫南硬著頭皮吃完一碗紅糖雞蛋,陳奶奶把碗接過去,對溫南說:“你躺下休息會,姨奶去喂雞,等會來看你!

    溫南點頭:“嗯。”

    等陳奶奶走后,溫南躺下望著漆黑的房梁,聽著陳奶奶在院里‘咕咕’的叫雞,她偏頭看了眼墻上的報紙,老舊的報紙很有年代感,上面寫著響應號召,鼓勵知識青年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不知道過了多久,半關著的院門外傳來趙營長的聲音:“候嬸子,您在家嗎?”

    溫南轉頭看向屋外,是趙營長一家給她道歉來了。

    第32章 第 32 章

    陳奶奶在院里掃地, 聽見趙營長的聲音,說道:“在家,進來吧!

    院門從外面推開, 趙營長帶著花鳳珍和趙小東走進來,陳家小院外站了好些軍嫂, 手里捏著瓜子看戲,她們覺得今天可真熱鬧, 下午有戲看, 晚上有電影看, 張小娥在隔壁院里也聽見了趙營長的聲音, 撒丫子就跑過來了,門口有軍嫂堵著, 她還推搡了兩把:“讓一讓,讓一讓, 讓我過去!

    趙營長:……

    花鳳珍:……

    杜團長這婆娘就是家屬區最討厭的人,有她在, 他們一家三口今天給溫南道歉的事不用第二天早上就能傳遍家屬區和杏花村,他這張老臉真是被張小娥扒下來踩地上碾壓。

    趙營長覺得,他還沒這么丟人過。

    花鳳珍也覺得又臊又氣,想她一個輩分比溫南高的人, 竟然要她抹下臉面給她道歉。

    要不是她家老趙逼她過來道歉, 打死她都不來。

    她本來就討厭溫南, 現在更討厭她了,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有啥用, 干活干不成, 身體還差的要死,一顆小石子就差點要了她的命, 陳家哪是在照看親戚,分明是養了祖宗在家里,連她兒子都比不上。

    張小娥擠進來,看見趙營長左手拎著網兜,網兜里裝了一包桃酥和一瓶黃桃罐頭,右手提著一個籃子,籃子里裝著雞蛋,她用眼睛一掃就知道這里面裝了至少有十五個雞蛋。

    哎媽呀。

    看來趙營長真是說話算數啊。

    花鳳珍看見張小娥那副賊兮兮的樣子就來氣,偏生她又不能說啥,趙小東從來到陳家后就不敢說話,憋著嘴要哭不哭的,明白的人知道他是來道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挨打的,跟剝了他一層皮似的。

    陳奶奶看都沒看趙營長提的東西,她只是掃了眼花鳳珍不服氣的樣子,原本還算和氣點的臉色瞬間冷下來:“南南在屋里,你們就到屋門口給南南道歉。”

    張小娥好像不嫌事大,故意把院門拉開,讓外面看熱鬧的軍嫂都能看到里面。

    趙營長&花鳳珍:……

    這瘋婆娘,真討人厭!

    溫南在屋里躺著,陳奶奶進屋扶溫南坐起來,溫南看到趙營長一家三口走進來,前面等陳奶奶說讓他們就在屋門口給溫南道歉,但趙營長丟不起這人,花鳳珍也丟不起,三人走進屋里,趙營長把手里的東西放在窗戶下面的箱子上,看了眼軟骨頭似的靠在床頭的溫南,她臉色紅潤,唇畔是肉\粉色,單從臉色上看,哪有一點病人的狀態?

    花鳳珍眼睛不瞎,她也看到了。

    頓時更氣了,她一直覺得溫南就是騙他們的,她肯定沒事!

    “溫南,叔帶你嬸子和小東來給你賠不是了,這事是小東的錯,叔讓他給你道歉!

    現在糾結溫南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緩和和陳家的關系,他兒子先動手打人就是不對,陳家人要的就是一個態度,杜團長也在中間當和事老,這件事穩妥的辦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趙營長拽著趙小東的領子把他揪到跟前,花鳳珍抓住他的胳膊:“你輕點啊,把孩子拽傷了咋整?”

    “你還慣著他?”

    沒等趙營長說話,靠在門外面的張小娥嗑著瓜子嘲諷花鳳珍:“你再慣下去,他就無法無天了。”

    趙小東轉頭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張小娥,這個眼神不屬于一個孩子的,但偏偏在一個八歲的孩子身上出現了,就連外面的軍嫂們也看見了,不止她們,趙營長也瞧見了,他忍著氣,把趙小東拽著面向溫南,一手摁著他頭頂,一手拽了下花鳳珍,扭頭警告的瞪了她一眼。

    花鳳珍頓時偃旗息鼓。

    想到剛才在家里老趙說,她要是不給溫南道歉,就別想他把工資和票卷交給她保管,以后也會斷了她娘那邊的補貼,別想再從趙家拿一分錢,花鳳珍只能答應,她想不通,老趙跟陳敘都是營長,老趙有啥怕的?溫南不是沒事嗎?非要人道啥歉?還給她買那么多好東西,她一年到頭都舍不得吃!

    迫于收回保管家里財務的威脅,花鳳珍不情不愿的拉著趙小東給溫南道歉:“溫南,小東砸了你,是他不對,我們給你道歉了。”

    說話硬邦邦的,好像在說:你看,我都道歉了,你就別不識好歹。

    趙小東氣鼓鼓的瞪著溫南,在大人的威壓下說道:“對不起。”

    “沒——”

    溫南剛一開口,忽然就趴在床邊開始干嘔,張小娥瞧見了,起身推開堵在屋里面的花鳳珍走過去和陳奶奶扶著溫南,陳奶奶拍了拍溫南的后背,急的眼睛都紅了:“南南,你這是咋了,是不是頭又難受了?”

    張小娥說:“肯定是啊,醫生不是也說了嗎,這是被砸后的后遺癥,也不知道要難受多久呢!

    外面的軍嫂們也涌進來看熱鬧,趙營長一家現在就像被放在曬谷場被批判的人,臉臊光光的,花鳳珍險些咬碎了牙根,她總覺得這女人就是故意為難他們一家的,她氣的想罵人,被趙營長用力捏了下胳膊,疼的她臉色煞白,趙營長瞪她一眼,轉頭看向被陳奶奶扶著靠在床頭的溫南,應該是剛才干嘔的原因,她的臉比剛才還紅潤。

    趙營長說:“不行我們去縣里大醫院再檢查一遍吧?”

    花鳳珍一聽要去大醫院,那得花多少錢?

    又肉疼又生氣。

    張小娥也說:“對對對,去大醫院好好檢查一下,你這么吐下去也不是個事!

    陳奶奶說:“南南,奶奶扶你起來,咱們去大醫院檢查檢查。”

    人家溫家好好的一個閨女,到他們家來成了這樣,陳奶奶心里別提多內疚了,早知道她就不讓南南去供銷社買瓜子了,不然哪來的這些糟心事?

    外面軍嫂們也在說要不去大醫院檢查檢查,這些話聽在花鳳珍耳朵里跟剜掉她一塊肉似的,趙小東抬頭看著他娘又氣又肉疼的模樣,想到剛才在家里他娘跟他爹因為買東西的事吵架,他爹買的那么多好吃的,平時都是買給他一個人吃的,今天卻一口都沒給他留,娘還說,溫南就是裝病,她就是騙他們家好東西的。

    溫南搶了他的吃的。

    在一群大人的說話聲中,趙小東扯著嗓子沖溫南喊:“她就是裝病騙我們家吃的,她是騙子,不要臉,不要臉——”

    “啪”的一聲巨響,趙小東矮小的身子被趙營長一巴掌呼的坐在地上,花鳳珍尖叫一聲,護著趙小東,扯著嗓子罵趙營長,這是他們老趙家的寶貝疙瘩,從小到大沒舍得動他一根汗毛,原本趙家來道歉的,但現在卻鬧得亂七八糟,趙家人在陳家又吵起來了。

    陳奶奶臉色特別冷,看著坐在地上哭嚎的趙小東:“趙營長,你們家是來道歉的還是來罵我們家南南的?這算咋回事?把我們南南打傷了還不行,還想再氣死我這個老太婆,真當我們陳家沒人了嗎?!”

    張小娥說:“趙營長,你聽聽,這是一個八歲孩子該說的話嗎?你再不好好管教就真管不了了!”

    軍嫂們也七嘴八舌的說起來,一時間趙營長被所有人推到了風口浪尖,耳邊還有花鳳珍罵罵咧咧的聲音,趙小東一邊哭一邊嚎:“你們都是壞人,欺負我的壞人,你們都是壞人!”

    趙營長一股火氣血直沖腦門,他平常覺得他兒子特別乖,做啥事都覺得他兒子都特別棒,今天才恍惚覺得,這混小子就差把他這個爹的臉皮撕下來糊墻了,趙營長左右看了看,沒找著趁手的東西,一急眼,解開皮帶扣,抽出皮帶往趙小東身上抽過去,誰都沒料想到平日里把兒子當祖宗頂在頭頂的趙營長打起兒子來這么狠。

    花鳳珍沒想到,趙小東更沒想到。

    從小到大,他爹一根手指頭都舍不得碰他,今天竟然拿皮帶抽他。

    趙營長是當兵的,手上有勁,一皮帶抽下去,花鳳珍后背都起了一條紅痕,她哇哇哭叫,趙營長一把拽開她,雖然心疼兒子,但還是狠下心抽在他身上,這孩子的確該打了,在家里都教過他怎么說話,答應的也好好的,到了陳家竟然跟變了個人一樣,故意跟他反著來。

    今天他要是不收拾這小子,他以后在一團怕是要被人排擠。

    皮帶一下一下抽在趙小東身上,趙小東哭的跟鬼嚎似的,花鳳珍撲在地上又哭又喊,趙營長手勁大,拽著她讓她挨不上趙小東,院里所有人瞪大眼睛看著趙營長難得一見的訓兒子場面,陳奶奶皺了皺眉,看著趙小東被皮帶抽的抱頭縮成一團,想要阻止,又覺得這孩子的確該收拾一頓。

    倒是張小娥特別解氣的看著這一幕,杜建明小時候也特別淘,他家老杜火氣上來,也是拿皮帶抽他,男孩子雖說是家里的根,但也不能太慣著,不然長大以后要走歪路的,建明現在這么懂事,全是老杜一手打出來的。

    趙營長打的很,額頭青筋都繃緊了,花鳳珍哭的嗓子都啞了,罵趙營長不是人,連自己親骨肉都打。

    整個陳家小院陷入了詭異般的安靜,靜的只有皮帶抽打皮肉的聲音和女人孩子的哭喊聲,忽然間,在這一聲聲的哭喊聲中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趙營長,別打了!

    趙營長再次揮起皮帶的手頓在半空中,他緊緊皺著眉頭,又聽溫南說:“孩子還小,打壞了是一輩子的事!

    溫南看了眼箱子上的東西:“趙營長,這些東西你拿走吧!

    張小娥心里還想著用皮帶抽幾下能抽出啥問題,轉頭就聽見溫南說不要這些好東西,扭頭看她:“干啥不要?趙小東把你害成這樣,不得給你好好補補?”

    陳奶奶看了眼被打的挺厲害的趙小東,對趙營長說:“行了,這事就算了了,泥巴東西拿回去給孩子吃吧!

    溫南讓趙營長把帶來的吃的原帶回去,等于變相的打了趙小東的臉。

    裝病騙趙家吃的?

    不存在的。

    其實趙營長心里清楚,陳家壓根不稀罕他送的這點東西,陳敘和陳州每個月工資也有不少,養活候嬸子和這么一個表妹不是問題。

    趙營長沒說話,他打兒子心里也痛,但戲已經做了就要做下去,他知道會有人給他遞臺階,他順著臺階下就行,趙營長收起皮帶,一手揪起趙小東的領子把他提起來抱在懷里,對溫南和陳奶奶說:“候嬸子,東西是我主動帶過來的,溫南因為小東差點出事,這些東西雖然不多,也是我一個當叔的給孩子賠不是的心。”

    說完又拽了下花鳳珍:“回家,別在這丟人現眼!”

    趙營長都這么說了,陳奶奶也不好再拂了趙營長的面子,趙營長抱著趙小東,拽著還在罵罵咧咧的花鳳珍擠開人群往回家走。

    等趙營長走后,溫南又趴在窗邊干嘔,然后在眾多人跟前上演了一場:我頭暈,我惡心,我想睡覺的演技。

    這場鬧劇么一會就結束了。

    軍嫂們也散場了,大家嘴里說的最多的都是真是難得一見,趙營長總算舍得教訓他兒子了,要是再不管,那小子就得上天了,這次挨打一點也不虧,就該讓他長長記性,看他以后還淘不淘氣。

    溫南躺在床上休息,張小娥走到箱子上扒拉了幾下,癟了下嘴:“還算他們老趙家有一個拎得清的!

    陳奶奶心疼的看著溫南,布滿繭子的手摸了摸溫南的臉頰:“南南,這會還難受嗎?”

    溫南‘虛弱’的笑了笑:“姨奶,我想睡一會,說不定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

    “那你睡一會,姨奶就在外面,有事你喊我。”

    溫南點頭:“嗯!

    陳奶奶把東西拎出去,把門關上,張小娥在院里坐著,剛才好多軍嫂在院里待著,地上落了些瓜子皮,陳奶奶拿起掃帚繼續掃地,張小娥說:“候嬸子,晚上還去看電影嗎?看的話我等會就給咱們占位置去!

    陳奶奶點了點頭:“去!

    屋門關著,溫南躺在床上,聽著張小娥和陳奶奶聊天,然后瞥了眼屋門口的位置,想到剛才趙營長收拾趙小東的狠勁,那怕是趙小東這輩子挨過最狠的一次打了,他在挨打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姐姐小麥挨打時有多疼?

    溫南覺得,像那種狼心狗肺的孩子,怕是不會想到。

    趙營長給了一些吃的,說實話,溫南不想碰,嫌膈應,她總有種感覺,陳敘也不會碰這些吃的,等改天她把這些吃的拿到地里面給小麥吃,想到小麥,溫南忽的想起今天晚上小麥要對林美珍干的事。

    她給小麥出的主意,趁今晚看電影的人多,讓小麥私底下激怒林美珍,然后裝暈,被送到衛生所,一旦醫生檢查就會發現小麥身上有不少被人打過的痕跡,看電影的人多,眾目睽睽之下,很多人會把目標放在林美珍身上,都會知道林美珍一直在背地里欺負小麥,這件事不用她作證,張小娥那天也是第一見證人。

    小麥被欺負暈倒,林美珍第一個跑不掉,畢竟誰都不會想到平日里內向膽小,吃苦耐勞,一向不愛說話的趙小麥會演戲,再加上她身上的傷,林美珍百口莫辯。

    趙家人就算再不疼女兒,這事被人打到門面上,怎么也會扒林美珍一層皮。

    以后林美珍欺負小麥時,怎么都會好好掂量一下。

    不過這個計劃得作廢了,同一個招數兩個人一天時間同時用,別人肯定會覺得是花鳳珍唆使趙小麥這么干的,想要勒索林美珍,把她賠給陳家的東西變相的從康家拿回來,那時候別人不會心疼小麥,只會認為小麥跟她娘是一丘之貉。

    等今晚找機會碰見小麥,趕緊跟她說一聲.

    趙家小院里吵翻天了。

    花鳳珍連鞋子都沒脫就爬到床上抱著趙小東,看著自己兒子哭的眼淚鼻涕橫流,花鳳珍隨手拿起枕頭砸到趙營長身上:“你個天殺的玩意啊,這么打你兒子也不怕遭雷劈啊,把人打死我了我跟你拼命!”

    趙營長紅著眼睛說:“我是他老子,打他天經地義。”

    他把皮帶扔在地上,看著花鳳珍脫趙小東的衣服,衣服摩擦在身上帶起一陣陣疼痛,趙小東疼的哇哇叫,等衣服脫完,趙小東身上被皮帶抽過后留下的紅痕一道一道的,有的地方都冒血絲了,趙營長看著也心疼壞了,花鳳珍哪見過這場面啊。

    她放下趙小東,爬起來抓著趙營長就打,手指在趙營長胳膊上使勁擰:“你還是人,這么打你兒子,你干脆打死他得了,省的他現在受罪……”

    趙營長揮開花鳳珍:“行了,你去衛生所買點藥給小東抹上!

    “娘,我身上疼,嗚嗚嗚,疼死我了!

    趙小東哭喊個不停,趙營長心疼壞了,花鳳珍走過去親了親趙小東稚嫩的臉蛋:“娘知道了,*娘現在就給你找藥,給你抹藥,抹完藥就不疼了。”

    趙家和康家隔著一道墻,牛來花坐在院里納鞋底,聽著隔壁林家夫妻兩吵吵嚷嚷的聲音。

    剛才的事她都出去看熱鬧了,趙家和陳家牛來花都特別討厭,要不是因為他兒子在陳營長手下當兵,她當初也不會厚著臉皮去找候嬸子,被候嬸陰陽怪氣了幾句,說來說去,都是因為陳家那個遠房親戚。

    那女娃娃和她兒媳說的一樣,狐貍精,禍害精,自從她來了家屬區,家屬區這段時間就沒有消停過。

    聽著隔壁趙小東哭喊的聲音,牛來花煩煩躁的拿針蹭了蹭頭皮。

    趙小東這孩子她見一次討厭一次,活該挨打,在她看來,用皮帶抽一頓都是輕的,自從上次和趙家鬧掰后,花鳳珍天天在自家院子陰陽怪氣他們康家生不出兒子,想到這牛來花就一肚子火,她看了眼靜悄悄的院子,康晉的屋門開著,也不知道林美珍又野哪去了.

    夕陽的紅霞彌漫在西邊,在綠油油的大地灑下了橘紅色的光,小院的菜地里也落了零散的霞光。

    陳奶奶提早做好了晚飯,把盛好的飯端到院里的桌上,正準備去看看溫南,就見溫南從屋里走出來,陳奶奶一怔:“你怎么下床了?頭還暈不暈?”

    溫南笑道:“睡了一覺好多了,感覺已經沒事了。”

    她慢悠悠走到井邊打水,見陳奶奶想給她幫忙,溫南說:“姨奶,我真沒事了,中午那會可能被趙小東的寸勁砸難受了,睡了一覺緩了一會已經好多了!

    陳奶奶見她蹲下身彎腰洗臉,動作麻利,不像是隨時要暈倒的樣子,這才松了口氣。

    今天家屬區的主巷子有電影播放,這個點路上已經有不少軍嫂結伴走過去占位置,張小娥咋咋呼呼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候嬸子,這會人都擠滿了,咱們趕緊走吧。”

    說著話人已經跑進家了,張小娥看見坐在板凳上吃飯的溫南,愣了一下:“嘿喲,你好了?”

    溫南笑了下:“睡了一覺,感覺好些了!

    溫南打心眼里感謝張小娥,這次她裝暈,張小娥幫了不少忙,雖然這人是個大喇叭,但卻是個好心腸的。

    如果她今天是真暈了,張小娥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好了就行,看你中午那會又暈又吐的,可嚇死我了!睆埿《鹩终f:“我讓建明在前面占位置,給咱們占了六個位置呢,我回來給他帶點飯過去,你們兩趕緊吃,吃完我們就走。”

    張小娥說話做事風風火火,她跑回家給杜建明裝晚飯。

    陳奶奶晚上做的面條,溫南吃了兩口面條,聽見腳步聲,轉頭看了眼外面,還以為是陳敘回來了,他說今天早點回來帶她和陳奶奶去看電影,陳奶奶問:“南南,你等會能不能走?不能走的話就讓小敘背你,小敘應該一會就回來了!

    溫南低頭扒拉了一口面條:“我能走的!

    她可不好意思再讓陳營長背她了。

    溫南和陳奶奶剛吃完晚飯陳敘就回來了,溫南發現陳敘的腳步聲很好分辨,他的步伐沉穩矯健,仔細聽就能辨別出來,她轉頭看向進來的陳敘,男人渾身是汗,軍裝領子都被汗水浸透了,他進門看了眼溫南:“身體好點了?”

    溫南:……

    男人問的一板正經,絲毫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溫南有些尷尬的摳腳趾,她小聲道:“好多了!

    陳奶奶把碗筷收拾到廚房,陳敘給陳奶奶說:“看完電影再吃飯,我還不餓。”

    陳奶奶說:“那等回來了我給你下面條!

    陳敘走到井邊壓了半盆水洗臉,他洗臉的動作實在說不上優雅,甚至透著雄性的粗野,蹲下身時,能看到后腰露出來的一小截皮帶,溫南看著他洗完臉順便洗了個頭,把水潑到菜地旁又壓了半盆水回屋里,對方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回頭看了她一眼。

    溫南單手托腮,沖他甜甜一笑。

    陳敘:……

    他摸了摸鼻尖,端著水回屋簡單洗漱一番,換身干凈的衣服,免得自己身上的汗臭味熏到人家女同志。

    天麻麻黑時,張小娥趴在墻頭喊了一聲:“候嬸子,溫南,走了走了。”

    陳奶奶說:“來了!

    溫南作為‘病人’,緩慢的站起身,陳奶奶問:“南南,你行不行?要不要小敘背你?”

    恰好陳敘從屋里出來,男人換了身干凈的軍裝,溫南抬頭看去,好巧不巧的對上陳敘看過來的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溫南心虛的原因,她隱隱覺得,男人眼里似乎藏著幾分笑意。

    溫南:……

    她真是神經了。

    溫南搖頭:“不用,我自己能走!

    三人走出家門,張小娥手里拿著一個飯盒,催促陳奶奶她們快點,陳奶奶腿腳不大利索,走的沒那么快,溫南走的也慢,張小娥又急又不得不耐著性子跟在陳奶奶邊上,丁紅娟也從后面追上來,一路上丁紅娟和張小娥說著話,陳奶奶時不時附和兩句,溫南和陳敘聽著。

    巷子里陸陸續續走著許多人,小孩拉著大人的手嚷嚷著讓跑快點。

    張小娥實在等不及了,和丁紅娟一人架著陳奶奶一只胳膊攙著她走,扭頭對陳敘說:“你帶著溫南在后面慢慢走,我先帶你奶奶過去了,要不然建明一個人占六個位置別人要罵死他了。”

    陳敘頷首:“好。”

    溫南微低著頭走路,看著腳下隨著他們走路不斷往前延伸的影子,陳敘的影子跟他的人一樣頎長高大,路上時不時有人跑過去,但縈繞在兩人身上的那種感覺讓溫南覺得特別尷尬,這種尷尬就是從她裝病開始的。

    溫南抿了抿唇,小聲說:“趙營長一家今天下午過來了。”

    陳敘:“嗯,我知道。”

    溫南繼續說:“趙營長把趙小東打了一頓。”

    陳敘:“我聽說了!

    溫南小聲說:“哥,謝謝你。”

    陳敘低頭看了眼與他有一步之隔的溫南,她個頭低,低著頭時,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溫南露在外面的后脖頸,肌膚雪白細膩,他移開目光,看向前方:“不用跟我客氣。”

    兩人一路無言走著,走到主巷子溫南也沒碰見趙小麥。

    暮色降臨,天徹底黑了。

    主巷子前面掛著一張白色幕布,電影剛剛開始,大老遠的就看到了黑壓壓的腦袋,有家屬區的人,也有杏花村的人,人區里吵吵嚷嚷的,但那聲音都壓不住響亮的外放音,前面的人群堵的嚴嚴實實,連個插進去的縫隙都沒有,溫南只能隔著老遠的距離望著碩大的幕布,也有來得晚的人,孩子們個子低看不見,大人就把孩子架在肩上,孩子高興的拍手。

    溫南個子也不高,頂多只能看到幕布的上半部分,下半部分都被攢動的人頭擋住了,幕布上閃動著畫面和人物,溫南不知道是什么電影,但從外放音里聽到劉三姐三個字,便知道今晚放的什么電影。

    陳敘說:“那邊有樹,你要不要爬到樹上看?”

    溫南:???

    她抬頭看向陳敘,男人目光盯著幕布,沒看她:“張嬸子那邊過不去,你要想看電影,樹上的視角好一點!

    溫南看了眼四周,小聲說:“哥,你覺得以我現在的身體,適合爬樹嗎?”

    畢竟在別人眼里,她還是個‘病人’。

    陳敘:“我在樹下看著你,別人不會懷疑!

    他既然答應了溫南出來看電影,總不能讓女同志看電影前的一排排腦袋。

    這個年代沒有打發時間的娛樂項目,比起在床上干巴巴的躺著望房梁,溫南更想看一場老電影打發時間,她點頭:“好!

    陳敘帶著她走到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樹身圓粗高大,溫南一抬頭還能看見上面騎著好幾個孩子,溫南盯著眼前的大樹有些無從下手,身后倏地傳來陳敘低沉的嗓音:“抱歉了。”

    溫南還沒明白他說這三個字的意思,下一刻,腰身驀地一緊,緊跟著自己騰空而起,腳和地面拉開了一大截距離,溫南心猛地跳起來,險些喊一嗓子,身后的陳敘說:“抱住上面的樹枝,爬上去坐在那,我在下面看著你!

    溫南“哦”了一聲,腦子遲鈍的抓住上面粗壯的樹干爬上去坐在上面,等坐穩了才反應過來,剛才好像是陳敘掐著她的腰,將她提上來的。

    溫南:……

    他力氣可真大。

    腰肢兩側似乎還殘留著被人用力摁住時的觸感,她拽了拽有些褶皺的衣角,低頭往下看去,陳敘站在樹下,目光直視前方的幕布,這是溫南第一次以俯視的角度看陳敘,男人頭發黑而短,肩膀緊實寬闊,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陳敘抬頭朝她看來。

    第33章 第 33 章

    兩人的視線冷不丁的撞上, 陳敘似乎不太習慣仰視看人,眉峰微皺了下:“怎么了?”

    溫南趕緊搖頭:“沒事!

    她抬頭看向電影幕布,演的是劉三姐的故事, 溫南小時候跟她奶奶看過。

    溫南抱著樹干,坐的高看得遠, 漆黑的瞳仁亂四周亂晃,瞧見了稍微靠前坐著的張小娥和陳奶奶, 還有丁紅娟和杜建明, 杜建明坐在長條凳上, 一邊吃飯一邊看電影, 張小娥看的入神,陳奶奶時不時的回頭看一眼后面, 溫南知道她在看陳敘和她怎么還沒過來。

    “真好看!

    “這是我第二次看電影,我長大以后也想當放映員, 這樣天天就有電影看了。”

    “我也想當放映員!

    兩個孩子小聲聊天,說著自己的未來的夢想。

    溫南百無聊賴的四處看, 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擠著人群往里面走,正是她想找的趙小麥,溫南快速掃了眼, 人太多了, 她沒找到林美珍的影子, 也不知道她在哪個犄角旮旯坐著,溫南怕趙小麥找到林美珍再繼續今晚的事, 于是順著樹干往下爬:“哥, 幫我一下!

    溫南聲音很小,在外放的音響下幾乎沒什么音量。

    但陳敘聽見了。

    他抬頭就見溫南抓著樹干往下趴, 兩條腿在空中撲騰。

    陳敘:……

    男人抬手掐住溫南的腰將她放在地上,剛落地溫南就著急的說:“哥,我去找小麥,等會就過來了!

    溫南轉身扎進人堆里,小身板輕巧靈活,陳敘皺了皺眉,忍著耐性擠開人群跟在她身后,邊走邊對擠開的人群說:“抱歉,讓一讓,借過!

    溫南順著趙小麥剛才走過的路追上去,一直往前擠,快擠到頭了也沒看見小麥,四面都是人影,溫南心里有些慌,害怕趙小麥找到林美珍上演一場戲,到頭來害了小麥,她試著繼續往前擠,擠到人前頭也沒見趙小麥的身影,正準備回頭繼續扎到人堆里找林美珍時,眼角的余光瞧見幕布身后一晃而過的身影。

    正是趙小麥。

    溫南鉆到幕布后面喊了一聲:“小麥!

    趙小麥轉頭看向身后,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溫南,你怎么過來了?”

    她跑到溫南跟前,將她前后上下看了一遍,擔心的問:“你身體咋樣了?還難受嗎?”

    她從草地回來的路上聽路邊的嬸子們在說了下午發生的事,她弟弟用一把石子把溫南打暈了,人醒來后又吐又頭暈的,為這事他爹娘和弟弟去陳家給溫南道歉了,趙小麥越聽越心慌,心里忍不住擔心溫南,但她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去看溫南,快到家得時候,又聽軍嫂們說他爹用皮帶把趙小東抽了一頓。

    說實話,如果不是回家親眼看見趙小東渾身是傷,趙小麥怎么也不相信向來在家里受寵愛的弟弟會被打的這么慘。

    爹娘為了哄趙小東,給她拿了兩塊錢,讓她去供銷社給趙小東買點糖和桃酥。

    溫南說:“我比上午好一些了,沒什么事了。”又問:“小麥,你干什么去?”

    看她的路線,不像是來找林美珍的。

    趙小麥低下頭說:“我爹娘讓我來供銷社給小東買點好吃的!

    溫南:……

    她跟著趙小麥一起走:“小麥,過兩天我去草地找你,給你帶點好東西。”

    趙小麥好奇:“什么好東西?”

    溫南笑道:“等那天你就知道了,對了,還有一件事。”她小聲說:“找林美珍的事就算了,現在不太適合!

    在溫南說完后,趙小麥明顯松了一口氣。

    其實她提心吊膽了一下午,腦子里幻想了無數次該怎么接近林美珍,怎么激怒她,怎么在那么多人的目光下假裝暈倒,光是想想趙小麥就覺得手腳冒汗,割完草回去后路上聽了溫南和她家的事,她想著要不再等等,眼下聽了溫南的話,趙小麥覺得,幸好她還沒來得及去找林美珍。

    趙小麥去供銷社買糖和桃酥,趙小東還在家里哭鬧,她沒敢多停留,拎著東西先走了。

    這個點供銷員正好也下班了,她們鎖上門也擠到人群里看電影去了。

    溫南望著幕布后面空蕩蕩的巷子,幕布散發著亮光,巷子后面到沒那么暗,她聽著外放音里的聲音,一個人在巷子里散步,腦子里在想陳敘休假后帶她回原主小姨家的事,當初溫國去世的消失傳回來沒多久,部隊將溫國的撫恤金也寄回來了,寄送的地址就是溫國長年累月往回家郵寄的這個地址,自從原主爹娘死后,溫國和原主就住在了小姨家,溫國每個月寄回來的十塊錢,就是為了讓原主在小姨家不矮人一頭,也讓小姨在家里不為難。

    撫恤金上的收件人是原主的名字,這筆錢也是郵遞員親手交到溫南手上。

    原主姨夫看上了這筆錢,唆使小姨找原主要過來,原主小姨不愿意,為這事那幾天家里天天吵架,姨夫整天陰陽怪氣,甚至當著原主的面罵小姨,給原主甩臉子,姨夫的兩個兒子也是如此,原主為了不讓小姨夾在她和家庭之間為難,就把這筆撫恤金親手交到姨夫手中,家里這才消停下來。

    只是沒過兩天,溫國的戰友打電話說收拾溫國遺物時,發現了一封信,就將信上的內容告訴原主。

    溫南有些疑惑,當時部隊為什么沒有將溫國的遺物和撫恤金一同寄回來?

    為什么這封信是溫國的戰友打電話告訴她的?

    溫南雙手背在身后,抬腳踢了下石子,抬頭時,冷不丁的瞧見前面第三棵樹后面藏了個人,那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半邊身影和大樹的身影融為一體,半邊身影露在外面,溫南第一反應是——李紅平藏在樹后面!

    她現在離電影幕布和人群有些遠,從這邊跑到電影幕布那邊需要一段距離。

    外放音的聲音很大,她吼一嗓子不一定能引起別人的注意。

    溫南呼吸繃緊,手指蜷緊,心臟都抑制不住的跳快了,她往路中間挪了幾步,看見藏在樹后面的身影往出走了一點,一張熟悉的臉從黑暗里呈現出來。

    溫南瞳眸驟縮——還真是李紅平!

    李紅平陰沉著一張臉,眼珠子死死盯著溫南,他從陰影里走出來,朝溫南這邊走來,臉上的疤在夜里顯出幾分猙獰,溫南反應過來,轉身往人群里跑,她能感覺到身后有追上來的腳步聲,李紅平長的不算高大,但也算一個成年男人,常年干力氣活,不是她能對抗的。

    溫南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有了驚悚的危機感!

    她邊跑邊回頭,根本來不及看李紅平有沒有追上來,她跑的太快,時不時的回頭,沒注意眼前多了一個人,一頭撞上了上去,對方胸膛堅硬如鐵,溫南覺得自己像是撞在了一面墻上,額頭鼻梁劇痛,肩膀被摁住,陳敘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出什么事了?”

    溫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伸手用力抓住陳敘的手臂,喘了口氣快速說:“身后有人追我,是李紅平!

    她回頭看去,身后空蕩蕩的,李紅平不見了。

    陳敘道:“你先去人群那等著我,我馬上過來。”

    男人松開溫南,身影極快的消失在黑夜里,溫南緩過神,后怕的喘著氣,她距離人群不算太遠,身后是幕布閃爍的光亮,耳邊是外放音的聲音,溫南重重的吐了口氣,剛轉過身,鼻腔里涌出一股熱流,溫南用手摸了一下。

    好家伙。

    流鼻血了……

    溫南用手指關節堵著,仰著頭從電影幕布后走出來,最前面有人認識溫南,喊了一嗓子:“哎呀,流血了流血了,溫南流血了!

    鼻血止不住,順著手指關節落下來,在溫南白皙的手腕上滑下一道血痕,在夜里看著,的確挺驚悚的。

    軍嫂這一嗓子在人群里引起了轟動,張小娥和陳奶奶聽見了,擠過人群看見了站在幕布邊上的溫南,鼻子和手上都是血,看著嚇人得很,陳奶奶嚇的險些暈過去:“南南,你這是咋了,你別嚇姨奶!”

    張小娥驚叫道:“是不是李主任說的后遺癥?要不然咋好好流血了。”

    溫南沒法開口,一張嘴血就流進嘴里,這場電影最后沒看成,張小娥和陳奶奶帶溫南去了衛生所,主巷子這會人群密集,一傳十十傳百,沒一會人群就傳開了,說趙營長的兒子把陳營長的表妹打出問題來了。

    有好事的軍嫂電影也不看了,跑回家屬區把這事傳到了趙營長耳朵里。

    正在家哄兒子的趙營長:???

    過來傳話的人說的有鼻子有眼,趙營長想到李主任說的話,再一想溫南下午那會說頭暈想吐,其實,那會他心底也隱隱覺得溫南是裝的,但眼下又有些不確定了,花鳳珍臉色難看的厲害,她把傳話的軍嫂關到門外,氣的摔門回屋,然后看到坐在屋里陪趙小東的小麥,上去就擰了她好幾下,趙小麥疼的“啊”了好幾聲,花鳳珍罵道:“要不是跟她走那么近,咱家咋會惹上這么個大麻煩,你還有臉喊疼?”

    說著又擰了小麥好幾下。

    趙小麥疼的眼淚都出來了,她用力咬著下唇不叫出聲,趙小東坐在床上,嘴里含著糖,含糊不清的說:“娘,都怪我姐,要不是她,爹今天買的東西都是咱家的。”

    花鳳珍也心疼那些錢,于是又擰了小麥好幾下,趙營長皺了皺眉,把搪瓷缸往桌上重重一擱:“你差不多行了!”又對小麥說:“小麥,你回屋睡覺去,明天還要早起干活!

    趙小麥捂著手臂跑回屋,她抬手抹掉眼淚,沒讓自己哭出聲。

    對她來說,在這個家,哭出聲也是一種罪。

    花鳳珍問趙營長:“你說咋整呀?”

    她現在也不確定溫南是不是裝的了,畢竟一個人偶爾留一次鼻血也正常,但鼻血止不住,還是在小東砸了她之后才留的,花鳳珍看了眼還在吃糖的趙小東,擔心的皺緊了眉頭。

    難不成還要再把她兒子打一頓?

    這么小的孩子,再打一頓可是要出人命的。

    趙營長掏了根煙點著,煩悶的抽了幾口煙:“不知道,等會看陳家找不找我們!.

    暮色漆黑,今晚的月亮也黯淡無光,溫南被張小娥扶著從衛生所出來,幾個人摸著黑往回家走,杜建明跟在后面攙著陳奶奶,天黑路也不好,免得她老人家摔了,杜建明問:“溫南姐,你現在感覺咋樣?”

    溫南鼻子里塞著棉花,說話帶了些悶悶的鼻音:“好多了!

    她沒想到陳敘胸膛那么硬,硬生生被撞的流鼻血了,鼻梁骨到現在還疼著呢,這會電影播放完了,人群陸陸續續散了,路邊走著不少人,有的人手里拎著煤油燈,有的人拿著手電筒,一時間路上一明一暗兩種光晃動著,溫南聽路上的人七嘴八舌的說著今天趙小東把她打傷的事。

    有的說她真倒霉,被一個小娃娃差點要了半條命。

    有的說趙小東那個孩子就是欠管教,在學校也調皮,有的家里孩子跟趙小東一個班級的,都特別煩他。

    張小娥瞥了眼溫南鼻子上的棉花,經過今天的驚心動魄,她越發覺得溫南太嬌氣了,除了長得漂亮,會做飯,好像再挑不出啥優點了,將來誰要是娶了她,估摸著要受不少累呢。

    張小娥問陳奶奶:“候嬸子,李主任說她著應該是后遺癥,你說要不要去找趙營長,讓他們家帶溫南去縣里的大醫院檢查一下?”

    陳奶奶還沒說話,溫南連忙接話:“不用去看,我沒事!

    她轉頭看向陳奶奶,笑道:“姨奶,我覺得流了鼻血之后,頭不暈了,也不想吐了,好像已經好了!

    這鼻子是她自己撞的,趙家該背的鍋已經背了,再讓人家背就過分了。

    張小娥:……

    她咋覺得她腦子好像被砸壞了?

    陳奶奶見溫南堅持,只好點頭:“那再在家里等幾天。”

    李主任說問題不大,應該是真沒事。

    幾個人經過主巷子時,那邊的放映員正在收幕布,溫南望著幕布后黑漆漆的一條路,也不知道陳敘有沒有抓住李紅平?

    陳奶奶問:“小敘呢?他不是跟你在一塊嗎?”

    張小娥也問:“對啊,我就說怎么覺得少了個人!

    溫南笑了下:“他有點事先走了,估計等會就回來了!

    回到家,陳奶奶堅持要給陳敘做飯,非要溫南回屋歇著,溫南只能在屋里待著,陳奶奶下好面條,老人家年齡大了,今晚又熬的太晚,沒堅持一會就洗洗睡了,臨睡前還囑咐溫南,有啥事就喊她.

    一條道都是黑的,一直往前走,前方的保衛部大門外亮著明亮的燈泡,高高的臺階上正是保衛部的大門,外面有站崗執勤的,執勤的人大老遠的就看見兩個人朝這邊走來,仔細看,其中一個穿軍裝的男人單手揪著另一個人的后衣領將他拽到這邊來的。

    這人保衛部的人大多數都認識。

    是部隊一團的二營長陳敘,他還有個弟弟叫陳州,兩兄弟為人都不錯,他們有時候在家屬區巡邏也會碰見他們,見了面都會打聲招呼。

    等人走到跟前,執勤的人問:“陳營長,這是咋回事?”

    陳敘揪著李紅平的后衣領將他拽到臺階上,李紅平悶著頭不愿意上去,被陳敘踹下了膝蓋窩,這一腳下足了勁,要不是陳敘揪著他的衣領,他險些跪在地上,膝蓋窩像是被巨石砸了下,疼的李紅平渾身都冒了一層汗。

    陳敘說:“深夜尾隨女同志,被我逮個正著!

    執勤的人一聽,臉色頓時一沉,看李公平更沒好臉色了,從陳敘手里揪過李紅平帶進保衛部,嘴里罵罵咧咧:“狗東西,大晚上的尾隨女同志,你是不是紅星公社一直要找的流氓?”

    “不是我!我壓根就沒干過這事!”

    一聽執勤的人把他誣賴成前段時間強女干了女同志的流/氓,李紅平一下子急了,不僅急了,還怕了,現在嚴打流氓,搞不好是要被槍斃的,他還沒活夠呢!

    執勤的人推了下他:“那么緊張干啥?”

    能不緊張嗎?

    這是要命的事。±罴t平這會比誰都后悔,他今晚過來看電影,也是無意中看見溫南朝供銷社那邊去了,那個點供銷社都關門了,那條路黑漆漆的也沒什么人,一想到溫南害的他失去了男人該有的尊嚴,還成了杏花村的笑話,就對她恨得牙癢癢,他現在和林家鬧翻了,林家要不是怕林美珍被康家趕回來,怕林家臉面在村子里丟盡了,早就想把他趕回家了。

    這一切都是溫南那個女人惹出來的!

    他今晚看溫南只有一個人,就想著收拾她一頓,反正沒人看見,誰知道他那么寸,撞上了過來找溫南的陳營長,他還沒跑幾步就被陳營長逮住了。

    這個點保衛部的人不多,正趕上部長從辦公屋出來,保衛部的部長今年五十有余,和陳敘算是點頭之交,看見陳敘過來,愣了一下:“你怎么來了?”

    執勤的人把情況說了一遍,部長眉頭一皺,冷冷的瞪了眼李紅平。

    陳敘說:“他叫李紅平,杏花村林家的上門女婿!

    部長:……

    原來這個混賬就是前段時間杏花村和家屬區鬧得人盡皆知的笑話,在后山坡跟人鬼混,被人打破了腦袋,光著腳灰溜溜的跑回家,部長問:“被他尾隨的女同志叫什么名字?她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陳敘:“她沒事。”又補了一句:“是我妹!

    部長:……

    執勤員:……

    這混賬可以啊,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尾隨陳營長的妹子.

    陳奶奶睡了有一會了,陳敘還沒回來。

    溫南把面條過了下涼水放著,免得面條都坨了,她從廚房里倒了點熱水洗了把臉,又換水回屋簡單的擦洗了一遍,剛換好衣服,外面傳來開門的聲音,溫南扣好扣子走到窗邊,掀開窗簾朝外看了一眼,陳敘栓好門,走到井邊壓水洗漱,似乎是出于軍人的敏銳力,男人倏然抬頭朝這邊看來。

    院里燈光昏暗,屋里卻是黑的。

    但陳敘能一眼看見玻璃上映著的一張臉,在幽黑的夜里顯的過分白皙。

    溫南伸胳膊打開窗戶,朝外面小聲喊了聲:“哥,你回來了!

    她開門出去,怕吵到陳奶奶,也害怕隔壁的張小娥沒睡著聽見這邊的聲音,于是走到陳敘身邊蹲下,低聲問:“你抓到李紅平了嗎?”

    陳敘捧水搓了把臉:“嗯!彼鹕砣∽呖嚴K上的毛巾:“他現在在保衛部關著,明天被保衛部的人送到勞改場勞改一年半。”

    溫南終于松了一口氣,心里的石頭也落地了。

    勞改場她聽說過,在梨花村附近,離杏花村挺遠的,勞改場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糧食都要自己家里提供,勞改場不管,家里要是沒人送吃的那就餓著,而且干不好活,隨時有看管的人用鞭子在后面抽,就跟古時候發配邊疆的性質差不多,這些人只能待在勞改場里接受管教,等時間到了才能離開。

    至少在這一年半的時間,溫南不用再擔心李紅平暗地里報復她了。

    她去廚房把碗筷端到外面小桌上,坐在板凳上托腮看著坐在她對面的陳敘,抿唇笑道:“陳大哥,謝謝你!

    今晚要不是他,她估計要涼了。

    陳敘用筷子攪了攪面條,抬眸時注意到溫南鼻子塞著棉花,眉峰輕蹙了下:“你鼻子怎么了?”

    溫南:……

    她摸了摸鼻子,鼻梁骨有點紅,這會還疼著呢,而且額頭那塊也隱隱有點疼。

    溫南抿了下唇,還沒說話呢,陳敘就替她說了:“在我身上撞的?”

    她小幅度點頭:“嗯,撞的有點狠!

    陳敘:……

    男人輕咳兩聲:“抱歉。”

    然后低頭呼嚕吃面,小院里安靜的只剩下陳敘吃飯的聲音,溫南起身說:“我先睡了。”

    陳敘沒抬頭:“嗯!

    等溫南回到屋里,關上屋門,陳敘才轉頭看了眼那扇關上的屋門,他端著碗起身,把碗筷端到廚房洗干凈,又去外面跑了一圈才回屋睡覺。

    相比較陳家的清凈,林家這會鬧翻天了。

    李紅平被抓,要送去勞改場,勞改一年半,保衛部的人通知林家人每個月給李紅平定點送糧食,李紅平被抓是因為深夜尾隨女同志,尾隨的還是陳營長的妹子,這個罪名他逃不掉了。

    林美霞坐在板凳上,低著頭沒說話,也不知道說什么。

    她恨李紅平,恨她爹娘,更恨她姐姐林美珍,原本她的日子湊湊合合還能過,就因為林美珍生不出孩子,要和她男人試一試,她爹娘為了在村子里不被人看不起,縱容林美珍的說法,讓她兩搞破鞋混到一起,在爹娘眼里,有個當連長的女婿比她這個女兒強太多了。

    林美霞抬手捂住臉哭泣。

    搞破鞋的是她姐姐,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大家背地里笑話的、罵的人都是她,說她找了個不要臉的倒插門女婿,說她連自己男人都看不住,說她沒她姐姐命好,她姐姐嫁了個當連長的男人,天天在家屬區享福呢。

    現在李紅平又被抓了,林美霞不用想都知道明天村里人怎么罵她了。

    等保衛部的人一走,林老太就坐在地上嚎:“咋辦呀咋辦呀,李紅平被抓了,他會不會把咱們老林家的事說出來。俊绷掷咸@會都快失心瘋了:“他要是說出去了,咱們老林家哪還有臉待在杏花村!”

    林老頭也愁的蹲在門檻上抽旱煙,聽著林美霞哭哭啼啼的聲音,林老頭煩的敲了敲煙桿:“行了,哭能解決啥問題。”然后又抽了一口煙,對林老太說:“你去家屬區找珍珍,她應該有辦法!

    林老太一聽,爬起來說:“我現在就去!

    她*大姑娘一向聰明,說不定真能想到啥好辦法,林老太經過林美霞身邊時,伸手戳了下她的腦門:“你哭有啥用,人都被抓走了,你有哭的功夫還不如多想想辦法,當初要不是你一眼看上他,咱家咋會招上這么個沒用的上門女婿!

    林美霞捂著臉沒說話,林美珍沒嫁給康連長的時候,娘對她們姐妹兩都挺好的,林美珍嫁給康連長后,爹娘明顯都偏向林美珍了,為了讓林美珍懷上孩子在康家穩住腳跟,兩人連臉都不要了。

    林老太趁夜跑到家屬區,敲開了康連長家的門,開門的正是林美珍。

    林美珍見自個兒娘大晚上的跑過來找她,頓時覺得家里一定是出大事了,果然,林老太抓著她的手把她拽到門外,小聲說:“珍珍,家里出大事了,李紅平尾隨溫南被保衛部的人抓了,明天要送到勞改場勞改一年半,剛才保衛部的人來了,讓咱們每個月定點給李紅平送糧食,娘現在就怕李紅平把你兩的事告訴保衛部,要是保衛部的人把這事告訴康晉,咱們可咋整啊?”

    林美珍臉色一變,咋又是溫南?!

    這女人怎么就纏上她們家了,死活跟她們家過不去,今天趙小東咋就沒一石頭砸死她,這禍害死了大家都消停了!

    牛來花罵人的聲音從屋里傳來:“大晚上的過來咋咋呼呼的,煩死人了!”

    康連長也從屋里走出來,看到站在門外的林美珍和林老太,皺了皺眉:“娘,你怎么過來了?”

    林老太不知道怎么說,看了看自家女兒,林美珍轉身說:“我妹在家里鬧脾氣呢,我娘管不住她,我回去勸勸她!

    說完拽著林老太就走了,母女兩走在靜悄悄的夜路上,林老太心慌的厲害,生怕李紅平現在就把所有事都坦白給保衛部了,明天整個杏花村和家屬區的人都知道她大女兒和她二女婿生孩子的事,一旁的林美珍看到自個兒娘慘白的臉色,一時間也慌了神,她冷靜想了想,說道:“娘,紅平現在應該沒給保衛部的人說我兩的事呢!

    林老太問:“你咋知道?”

    林美珍說:“保衛部的人不是通知咱們每個月給李紅平定點送糧食嗎?他要是把我兩的事說了,就別想咱們給他送糧食,到最后餓死的是他,他沒那么傻,等會我把糧食送到保衛部,和李紅平見一面,把這事說一說,他要是在勞改場想有一口飯吃,就把這件事爛到肚子里!

    林老太聞言,懸了一路的心總算落回肚子里了。

    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是,李紅平家里就一個年邁的老娘,窮的都揭不開鍋了,哪有糧食給他?還不是要靠他們林家?

    林老太和林美珍前腳剛到家,后腳林美霞就撲上來和林美珍打架,林老頭氣的摔掉煙桿,罵道:“都啥時候了還打架!”

    林老太也上去拉架,她拽著林美霞,林美霞動不了,被林美珍踹了好幾腳,林美霞跟泥鰍一樣掙開林老太,推開撲上來的林美珍,把桌上的煤油燈打到地上,煤油燈落地瞬間摔碎,屋里面陷入了黑暗,林美霞幽幽的聲音響在堂屋里:“你們一個比一個自私,我也是你們的女兒,就因為她嫁給了一個連長,就能比我高一頭嗎?憑什么我什么都讓著她?!”

    “事情都鬧到這個地步了,你們現在還偏著她!”

    林美霞哭著跑出堂屋,屋里一時間靜悄悄的,過了一會,林老太先反應過來:“先別管她,珍珍,娘給你拿糧食,你去保衛部找李紅平,讓他把嘴把嚴實了!

    林美珍“嗯”了一聲,臉被林美霞撓破了,燒疼燒疼的,她拿著林老太給的糧食去了保衛部,林老太在堂屋坐著,看著林老頭在院里走來走去的,走的她心煩:“你就不能坐一會?走來走去的干啥呢?”

    林老頭皺眉:“我怕保衛部的人笑話!

    出事的是二女婿,給他送糧食的是大閨女,說出去都丟人。

    第34章 第 34 章

    這一晚林家人一個比一個糟心。

    溫南倒是一覺睡到天亮, 她起來的時候陳敘已經走了,陳奶奶說團里有事,天不亮就去部隊了, 然后又問溫南:“你覺得咋樣,還有哪不舒服的?”

    溫南笑道:“我沒事了!

    陳奶奶早飯做的稀飯, 炒的青菜,熱的玉米面饅頭, 溫南剛吃過早飯就聽見小麥的聲音:“溫南。”

    溫南一怔, 轉頭看了眼院門, 趙小麥站在半開的院門前, 雙手揪著一角,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 偶爾轉頭看一眼不遠處,好像在看什么人。

    溫南:???

    小麥不是說, 花鳳珍不讓她來找她嗎?

    小麥怎么過來了?

    陳奶奶在廚房洗鍋碗,聽見聲音, 問道:“南南,是小麥來了?”

    溫南:“嗯。”

    她起身道:“小麥,怎么了?”

    趙小麥抿了抿唇,又轉頭看了眼外面, 像是被人暗示了一下, 這才推開門走進來, 溫南皺了皺眉,察覺到不太對, 想出門看看時, 被趙小麥抓住手臂:“你別出去,我娘在家門口站著呢!

    溫南:……

    趙小麥走到廚房那邊, 小聲問:“溫南,你身體咋樣了?昨晚我聽我娘說你流鼻血了,嚴重嗎?”

    她眼里充滿了擔憂,眨著眼看溫南。

    溫南拉著趙小麥坐在板凳上,轉頭托腮看著她,趙小麥被她看的不太自然:“溫南,你、你這么就看著我干啥?”

    溫南笑了下:“小麥,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你娘讓你來找我的?”

    趙小麥一怔,沒想到溫南都看出來了。

    她輕輕點頭:“嗯。”

    溫南續道:“讓我猜猜,你娘讓你來找我,是不是想探探我的口風,我流鼻血是不是被趙小東打過的后遺癥,想看看我們家是不是要訛上你們家?”

    趙小麥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她沒想到溫南全說對了。

    的確如溫南所說,她爹娘吃早飯的功夫跟她說,讓她去找溫南,探一探她的口風,看陳家是什么態度,溫南流鼻血的事鬧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家屬區的人都認為溫南流鼻血是被趙小東打過后的后遺癥,怕陳家訛上他們,就算陳家提出再難的要求,他爹為了以后的路,也得咬牙答應。

    但眼下陳家一直沒來找上門,她爹娘也摸不準陳營長和陳奶奶怎么想的,所以就讓她過來先探一探口風。

    趙小麥低下頭,手指扣著布鞋上的邊緣:“溫南,對不起!

    她總覺得對不起溫南,明明是她弟弟不對,她娘還要逼著她跟弟弟站到一條線上。

    溫南看著趙小麥曬得黝黑的臉蛋,明明只比她小一兩歲,但看著卻跟個未成年的小孩子似的。

    “做錯事的又不是你,你不用跟我道歉!

    溫南伸手握住趙小麥的手,趙小麥一怔,抬起頭就聽溫南繼續說:“你先回家等著!

    趙小麥不明所以,溫南捏了下她的手,笑道:“等會我姨奶去你家跟你娘說幾句話!

    趙小麥不知道陳奶奶要跟她娘說什么。

    她扭頭看了眼廚房里面,陳奶奶在擦灶臺上的水,老人家背影有些佝僂,頭上布了許多白發,她收回視線看向溫南,無條件相信溫南:“好。”

    趙小麥走后,溫南走到廚房,幫陳奶奶收拾碗筷,剛才溫南和小麥在屋門口說的話陳奶奶都聽見了,她知道溫南這孩子有主意,于是問:“你想讓姨奶去趙營長家說什么?”

    溫南把碗筷放進碗柜里,甜甜一笑:“姨奶,我想幫小麥。”在陳奶奶看向她時,溫南續道:“這次的事花嬸子肯定會埋怨小麥跟我走得太近而牽累小麥,我想讓姨奶親自去一趟趙營長家,給趙營長和花嬸子親口說,這次是小麥過來跟我們說好話,這件事我們就不計較了!

    她流鼻血跟趙家沒關系,但既然趙家讓小麥上門找她,她就當一次‘好人’。

    陳奶奶笑道:“行,姨奶等會就去。”

    就算南南不說,她今天也要去找趙營長和花鳳珍一趟。

    趙家小院里。

    趙小麥前腳剛進去,后腳花鳳珍就拽著小麥的胳膊到屋檐下問她:“候嬸子和溫南咋說的?有沒有說讓咱們賠錢的事?”

    趙小麥搖搖頭:“我不知道!

    花鳳珍皺眉,抬手揪住趙小麥的耳朵:“我讓你問個話你都問不出來,我養你還有啥用?你平常不是跟溫南走的挺近的嗎,咋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趙小麥耳朵燒呼呼的疼,她抿著唇沒說話。

    花鳳珍看她跟個悶葫蘆一樣,半天打不出一個屁來,氣的推開她:“滾到廚房洗碗去!”

    剛說完,院門敲響了,陳奶奶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花鳳珍,你在家嗎?”

    走到廚房的趙小麥一愣,她抬頭看向院門,見自個兒娘皺著眉站在屋檐下沒動,好像怕陳奶奶過來是找她賠錢的,過了好一會花鳳珍才說:“在家。”

    陳奶奶推門進來,一眼就看到在廚房洗鍋的趙小麥,花鳳珍走到院里,拉開板凳讓陳奶奶坐,陳奶奶給了花鳳珍幾分面子,坐在板凳上,花鳳珍看了眼陳奶奶的臉色,摸不準她這趟過來做什么,從陳奶奶來到家屬區后,這還是頭一次上他們家的門。

    花鳳珍心里盤算著,要是陳奶奶要他們賠錢,她就咬死沒錢,看陳家能咋辦?

    但轉念又想到老趙,以老趙的性子,要是陳奶奶要他們賠錢,老趙肯定會給。

    花鳳珍糾結苦悶的神色都被陳奶奶看在眼里,她說道:“花鳳珍,我這趟來就是給你說兩件事!

    花鳳珍憋了半天:“你說。”

    陳奶奶說:“第一件事,以后趙小東再打我們家南南,我就沒這么好說話了。”

    花鳳珍:……

    她也沒見候嬸子這次好說話過,瞧瞧老趙都把她兒子打成啥樣了,他們家還賠了好幾塊錢的東西呢。

    不過花鳳珍沒敢說出來,她聽陳奶奶繼續說:“還有一件事,昨晚南南流鼻血了,我和小娥還有紅娟帶南南去衛生所找李主任了,李主任說這是被砸后的后遺癥,按理說這件事我不能就這么算了,萬一南南身體有個什么好歹,我沒法向我妹妹交代,不過剛才小麥來家里找南南了,在南南跟前說了些好話,說你這個當娘的要照顧你們一家老小不容易,你因為這事一晚上都沒睡好,她做女兒的心疼你,看這件事能不能算了。”

    說到這時,陳奶奶頓了下,看了眼花鳳珍愣住的神色,續道:“看在小麥的份上,南南說這事就算了。”

    花鳳珍臉色變了幾變,一直壓在心里的石頭也算落地了。

    陳奶奶站起身:“好了,話我也說了,大家都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也別因為孩子的事鬧的不好看,以后該怎么做就怎么做!

    陳奶奶說完就走了,花鳳珍看著半開的院門,轉頭看了眼在廚房洗鍋刷碗的小麥,聽到屋里面趙小東喊她,花鳳珍轉身回屋了,趙小麥聽見腳步聲沒有抬頭,鍋里面是刷鍋水,平靜的水面上落下幾滴淚,嗚咽的抽氣聲在廚房里低低響起,一小會兒的功夫又歸于平靜。

    趙小麥抬手擦干凈眼淚,把刷鍋水倒掉,她眼睛有些紅,下唇被牙齒咬出一圈紅印。

    溫南說陳奶奶一會來找她說幾句話,她還以為陳奶奶是來找她娘算賬的,可沒想到陳奶奶說的竟然是這些話,明明她沒有說過這些話,趙小麥把鍋放在灶臺上,抬手繼續擦眼淚,這些話是溫南讓陳奶奶說的嗎?

    廚房門口傳來腳步聲,趙小麥下意識的轉過身,看見花鳳珍走進來。

    她把抹布放在灶臺上,小聲喊道:“娘。”

    花鳳珍冷著臉看了眼趙小麥紅紅的眼睛:“好好的哭啥哭,我又沒死,你給誰哭喪呢?”

    趙小麥低著頭,聲音特別低:“我錯了,娘,時間不早了,我去割草了,去晚了劉主任該說我了!

    “把這個拿著吧。”

    趙小麥腳步一頓,看著伸在眼前的手,手心里躺著一片桃酥和一塊小糖,她震驚的瞪大了眼睛,錯愕的看向花鳳珍,不敢相信這是給她的,花鳳珍說:“愣著干啥,給你你就拿著!

    趙小麥抿了抿唇,好一會才敢相信這的確是給她的。

    她顫抖的伸手接過,眼睛又開始酸澀了:“謝謝娘!

    花鳳珍:“行了,趕緊割草去吧!

    趙小麥點了點頭,背上簍框走出廚房,花鳳珍看著趙小麥離開的身影,剛才陳奶奶說的話她都聽進去了,她只是讓小麥去陳家探探溫南的口風,要是她想要趙家賠錢,就讓小麥說幾句話好話,但她沒想到小麥會為她這個當娘的著想。

    趙小麥離開家,經過溫南家門口時,朝后面看了一眼,見她娘沒出來,于是偷偷跑到陳家,正好碰見溫南和陳奶奶在院里坐著,看見她過來,陳奶奶笑呵呵的:“喲,小麥過來了!

    溫南笑道:“小麥!

    趙小麥走過去將手里的桃酥和糖塊放在桌上,對陳奶奶和溫南說:“陳奶奶,溫南,謝謝你們!

    說完轉身就跑了。

    溫南一怔,轉身看向桌上的一片桃酥和一顆糖塊,陳奶奶笑道:“應該是花鳳珍給她的,沒想到她把這吃的給咱們了!

    溫南心里一暖,回屋了一趟,出來時身上挎著褐黃色的布包:“姨奶,我去找小麥!

    趙小麥跑的很快,一會兒的功夫人已經跑出家屬區了。

    溫南現在在別人眼里還是‘病人’,她走的比較慢,路上遇見眼熟的人跟她打招呼,她都笑著回應,走到石橋時,好巧不巧的碰上了從杏花村回來的林美珍,溫南瞧見她臉上又多了幾個指甲印,估摸著是林美霞撓的。

    看來林家昨晚挺熱鬧的。

    林美珍恨恨的瞪了一眼溫南,越看這張漂亮的臉蛋越想撓爛她,從昨天趙小東砸了她之后,她到晚上睡覺的時候都在恨,那孩子咋那么笨,再砸狠點,把她砸死了就天下太平了,李紅平也不會被送到勞改場,林美霞也不會和她徹底鬧僵,現在可好,她里外不是人,昨天晚上給李紅平送糧食,李紅平還威脅她,要是林家人不管他,他就把林家的事捅到外面去,大家都別好過。

    溫南看她使勁瞪著眼珠子,不咸不淡的說了句:“小心點,眼珠子別掉地上了。”

    說完也不理林美珍,徑直去了草地。

    林美珍:……

    溫南到了草地,大老遠的看見趙小麥在地里彎腰割草,她跑過去從挎包里取了三片桃酥遞給小麥:“吃完了再割草!

    趙小麥怔住,抬頭看向溫南,溫南漂亮的眉眼里都是笑意:“你爸媽買的,變相的給你吃,沒毛病!

    趙小麥似是想起什么,小聲問:“溫南,你昨天說要給我好東西,是不是就是這些?”

    溫南點頭:“嗯!

    趙小麥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自從認識溫南,她就一直在幫她,給她分錢,給她好吃的,幫她教訓林美珍,剛才還和陳奶奶幫她在娘跟前說好話,現在又把好吃的讓給她,從小到大,沒人對她這么好過,連她爹娘都沒有。

    趙小麥低下頭,咬了一口桃酥,特別甜,特別好吃。

    “溫南,謝謝你!

    溫南坐在邊上,隨意擺了擺手:“沒事。”見趙小麥遞給她桃酥,她又搖頭:“我吃過了,你吃吧!

    溫南看了眼草地四周,割豬籠草的人不多,人比較分散,這邊說話她們都聽不見,她看向趙小麥,見她吃完一塊桃酥,在吃第二塊,猶豫了一下,朝趙小麥招手:“小麥,你過來一下!

    趙小麥走過去坐在她邊上:“怎么了?”

    溫南說:“我跟你說幾句話,以后林美珍要是再欺負你,你就用這些話嚇唬她,她絕對不敢再欺負你!

    趙小麥好奇道:“什么話?”

    溫南:“你要是再欺負我,我就把你們林家干的事說出去,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

    溫南說完,空氣靜止了幾秒鐘,趙小麥反應過來:“完了?”

    溫南:“完了!

    趙小麥皺了皺眉,她雖然很想問林家干了什么,但也不好問溫南,于是點了點頭:“好,我記住了!.

    自從上次趙小東打了溫南的事過后,溫南裝病,在家里休養了好幾天。

    過了幾天,自留地的菜還得澆一遍水,陳敘中午從部隊出來徑直去了自留地澆水,溫南給他送飯時,看見后山坡路兩邊的魚塘已經挖了一半了,杜建明正挖的起勁,一抬頭瞧見經過的溫南,呲著一口白牙笑:“溫南姐,給陳營長送飯呢?”

    溫南輕輕晃了下籃子,笑道:“嗯!

    她拎著籃子走到地頭,看到陳敘提著兩桶水從山后面走過來,把籃子放到地上,喊道:“哥,吃飯了!

    陳敘應了一聲:“好!

    他把水澆到菜地里,看了眼蹲在地頭,雙手撐開擋在眉眼間遮太陽的溫南,地上倒映著一團小小的影子,今天的她辮著兩束辮子,額前留著細碎的劉海,穿著白底黃花的襯衫,袖子挽起露出半截纖細雪白的手臂,陳敘倏地想起上次背溫南時,女人那雙細瘦的手臂纏住他的脖頸,灼熱的氣息吐在他耳根上。

    陳敘耳根驀地一紅,轉頭看向別處:“飯放這,你先回去吧。”

    溫南搖了搖頭:“不用,等你吃完飯我們一起走!

    陳敘:……

    他拎著桶去了小溪邊,打好水又給丁紅娟的地里澆了水,這才往地頭走,溫南揭開籃子上的布,把碗筷拿出來遞給陳敘,中午飯是溫南做的,做的手工涼面,陳敘蹲在地頭埋頭吃飯,他與溫南之間隔了兩個人的距離,視線始終盯著地面和碗里,滿滿一大碗面下肚,拿起溫南帶來的水壺喝了半壺水,將碗筷收拾到籃子里。

    溫南主動接過籃子,抬頭笑瞇瞇的看向陳敘:“哥,好吃嗎?”

    陳敘目視前方,頷首道:“嗯!

    兩人離開自留地,經過魚塘時,杜建明朝他們打了聲招呼,走出后山坡,往杏花村外離開時,溫南碰見迎面過來的林家老兩口,兩人看上去像是比前幾天還憔悴了,尤其是林老太,一臉怨毒的瞪著溫南,但礙于陳營長在,她不敢說溫南。

    林老太心里不舒服,不痛快,原本李紅平在家時,重活都是李紅平干,一天還有十個工分呢,她就在家里歇著,做飯有林美霞,別提多滋潤了,現在李紅平被送到勞改場,丟了工分不說,還得搭一個成年男人的口糧,林美霞現在跟家里鬧別扭,活不干,飯不做,逼得她不得不出來干苦力活掙工分,不然家里面靠她老頭一個人,全家人都得上山里挖野菜填肚子。

    溫南算是看出來了。

    林美珍妥妥的隨了她娘,欺軟怕硬的賤骨頭。

    走到石橋時,陳敘說:“我明天去團里辦休假的事,后天我們就走。”

    他連著三年沒有休過一天假,這次把三年沒休的假補上,輪休加上補休,最少也有七八天,一個來回足夠了。

    溫南沒想到這么快,不過仔細想想,她來到這邊好像也一個多月了,于是點了下頭:“好。”

    她回到家屬區,把碗筷洗干凈,陳奶奶正好從外面回來了,手里拿著鞋底在納鞋底,溫南把后天回小姨家的事告訴她,陳奶奶聞言,拿著針在頭皮上蹭了蹭:“這樣也好,早點把戶口遷過來早省心!

    溫南下午在家里洗衣服,陳敘的衣服都是干凈的,她把陳奶奶的臟衣服拿出來洗干凈。

    陳敘可能要休假,這兩天在部隊特別忙,中午也沒回來吃飯。

    出發前的下午,溫南給菜地里澆了點水,陳奶奶下午出去了,溫南以為她跟別人聊家常去了,沒想到老太太去供銷社了,買了兩包桃酥,扯了兩尺布,買了兩瓶桃罐頭,布用油紙包包著,陳奶奶把這三樣東西交給溫南:“咱們不空手回去,把這些帶回家,別讓你小姨在家里難做人!

    溫南心里一暖,看著床上的東西,眼睫顫了顫,忍住眼眶了的熱意:“姨奶,謝謝您!

    “傻孩子!标惸棠堂嗣哪X袋,暖黃的燈光灑在老太太的頭頂,將那張布滿皺紋的臉襯的更慈祥了:“咱們都是一家人,跟姨奶客氣什么,回到你小姨家,你姨夫要是敢欺負你,就讓小敘幫你揍回去,咱們家都是護犢子的,可由不得別人隨便欺負!

    陳奶奶越說,溫南眼底越燙,燙的想哭。

    在新世紀,從來沒人跟她說過,他們家都是護犢子的,誰欺負就幫她揍回去。

    從來沒人說過。

    就算有人欺負她,她的奶奶只會冷著臉說,他們不欺負別人就欺負你,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的問題,她爺爺也會冷嘲熱諷的說,欺負就欺負了,誰小時候被挨過打,能少一塊肉嗎?

    溫南起身抱住陳奶奶,聲音有些哽塞:“姨奶,你真好。”

    她家里所有人加起來都抵不過陳奶奶一個人.

    天麻麻黑,家屬區的小院里亮起了暖黃色的燈光,院外傳來陸續的腳步聲,何營長的嗓門最大:“陳營長,你這是三年不休假,一休休十天,可以啊,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們營的戰士們估計該偷著樂了。”

    誰都知道,一團二營長陳敘練兵特別狠,誰在他營部誰叫苦,不過大家嘴上叫苦,心里都樂滋滋的,畢竟哪個營部的實力強,出任務優先選哪個團哪個營,這樣就有機會往上升,比默默無聞的苦熬強得多。

    杜團長說:“休假這十天,也好好休息休息。”

    趙營長在邊上也說了幾句,趙小東的事并沒有影響到他和陳營長之間的關系,就像候嬸子說的,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都過去了。

    杜團長先回家了,一進家門就吼:“張小娥,老子的飯呢?”

    張小娥說:“著啥急,等一會能餓死啊!

    溫南:……

    杜團長和張嬸子的嗓門一個賽一個的響亮。

    溫南端著碗筷走出廚房,聽見院門‘吱呀’一聲,扭頭就見穿著軍裝的陳敘回來了,男人身上的軍裝都被汗水濡濕了,手臂上的青筋血管凸起明顯,看著像是在訓練場練了整整一天,陳敘一推門便瞧見溫南,朝她略一頷首就去了井邊打水洗漱。

    晚飯是溫南做的,她下午燜的米飯,炒了兩個菜,吃過晚飯,陳奶奶在院子里走了幾圈就回屋睡覺了,溫南洗完鍋碗,給鍋里燒了點熱水,然后看了眼陳敘屋里,男人屋門關著,屋里亮著燈,她猶豫了一下走到屋門前,輕聲道:“哥,你睡了嗎?”

    陳敘低沉的嗓音從屋里傳來:“沒睡!

    溫南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能幫我抬下木桶嗎?”

    男人似乎沉吟了片刻才回:“好。”

    緊跟著溫南聽見皮帶扣悶響的聲音,腳步聲剛到門外,屋門就打開了,溫南甚至沒來得及往后退,陳敘個頭拔高,兩人離的很近,溫南幾乎要高抬著頭,但這個角度看到的也只是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頷和凸起的喉結。

    陳敘:……

    陳敘也沒想到她挨門站著,往后退了一步,眼神示意她讓條路出來。

    溫南:……

    她趕緊往旁邊站,等陳敘出來,才屁顛屁顛的跟上去,陳敘力氣大,單手拎起木桶走到廚房,給溫南倒了半桶洗澡水,兩只手抬起木桶就去溫南屋里,溫南心里嘖嘖搖頭,不停的感嘆這力量懸殊太大了。

    陳敘將木桶放在屋里,眼角的余光冷不防的看見了床上疊好的幾件衣服旁邊放著小背心和小內\褲,當下耳根的紅一路蔓延到脖子根,就連一張冷俊的面孔都是紅的,他直起身往出走,沒注意到身后的溫南,朝她身上撞過去,溫南“啊”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整個身子就往后倒去,身后是大開的屋門,她壓根就穩不住自己的身子!

    搞什么?

    什么情況?

    在溫南懵逼的狀態下,又被一股力道拽住手臂,這一次又跌進了一睹堅硬的懷里,耳邊是男人震蕩有力的心跳聲,噗通噗通的,跳的特別快,攥著她手腕的那只手也似乎用了力道,她隱隱感覺到有點疼,溫南輕哼一聲:“手!

    這一聲帶著點鼻音,尤其在夜深人靜的黑夜里,極具沖擊力。

    陳敘身軀繃緊,慌亂的松開溫南的手腕,側身往出走,恍惚間覺得自己都有點同手同腳:“我去跑步了!

    溫南轉過身,看著陳敘快步走出院子,關上門院門就走了。

    溫南:……

    她一頭霧水,不明白陳敘好好的怎么了。

    溫南關上屋門,拉上窗簾,脫/掉衣服走到木桶里,熱水包裹住全身,暖盈盈的,清爽又舒服,她這一次洗澡洗的久了點,直到水涼了才起身,擦拭完身子后換上干凈的衣服,把整理到一半的衣服褲子和貼身衣服裝進背包里,然后把屋門打開,看了眼亮著燈的院子。

    陳敘屋里的燈也亮著,屋門打開,顯然還沒回來。

    他跑步跑這么久嗎?

    溫南去陳敘屋里準備關燈,看到了陳敘床上放著換下來的一身軍裝,還沒洗呢,這是溫南穿過來一個多月里,頭一次看見,索性睡不著,她拿走陳敘的軍裝去井邊洗,男人褲子上還穿著皮帶,溫南想到前段時間趙營長用皮帶抽趙小東,趙小麥說她弟弟因為身上的傷,在家里天天哭鬧,讓趙營長和花鳳珍給他買了不少好吃的,還要吃肉,把半年攢下來的肉票都吃完了。

    溫南覺得,這孩子再慣下去,遲早要廢。

    她把皮帶放在旁邊的板凳上,彎腰搓洗陳敘的衣服,這也是她穿過來后,第一次給陳敘洗衣服,上衣洗完好擰一些,褲子又沉又重,溫南起身彎腰,雙手用力擰褲子上的水分,因為使勁,小臉憋得通紅,手指都有些呈青白色了。

    沉穩矯健的腳步聲停在門外,院門從外面推開,溫南頂著一張憋紅的小臉看過去,看到跑了一身汗回來的陳敘,臉頰陷下去兩個小酒窩:“陳大哥,你回來了。”

    陳敘:……

    男人不自在的移開眼,下一瞬忽然察覺到溫南手里的衣服,又掀目光看過來,頓時耳根又攀上些許紅色,他輕咳一聲,大步走過來拿走溫南手里的褲子:“我衣服你以后不用洗,我自己洗就行!

    溫南甩了甩又酸又累的胳膊,看著陳敘兩下就把褲子擰干,抖了抖褲子搭在繃繩上,幾下就將褶皺的褲子拽平整了,甚至沒往下滴一滴水,她彎腰把盆里的水到了:“沒事,反正我也閑著。”

    陳敘沒再說話,將上衣也重新擰了一遍搭在繃繩上,溫南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哥,你幫我倒下木桶里的水!

    陳敘:……

    男人抿著薄唇,“嗯”了一聲,快步走到溫南屋里,目不斜視的盯著地面,端起木桶時,看到木桶里微微晃動的水波,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他有點后悔買木桶了。

    純粹給自己找罪受。

    溫南忙完就睡了,她躺在床上,望著漆黑的房梁,聽著外面嘩啦的水聲和腳步聲,直到陳敘回屋洗漱去了,她翻了個身,腦子里不受控制的浮出原主小姨溫柔的面孔,小姨很疼原主,將她當親生女兒對待,忍著姨夫的謾罵和陰陽怪氣,忍著兩個兒子的不滿,用溫國寄回來的錢供原主一直上到高中,后來因為運動開始,原主沒再上學,每天在家里給一家子做飯。

    其實,原主從小到大沒受什么罪,但受的陰陽怪氣和嘲諷不少。

    溫南這一覺睡的很沉,一直到第二天天亮,陳奶奶叫了她,她才醒。

    溫南快速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屋子的時候看到屋檐下面摞好了一大捆劈好的干柴,昨晚還沒有,想來是陳敘一早起來劈的柴,她睡的可真死,連劈柴的動靜都沒吵醒她,溫南走到井邊洗臉刷牙,院里只有陳奶奶,不見陳敘,便問了一句:“姨奶,我哥呢?”

    話剛落下,院門從外面推開,陳敘拎著一筐子野菜回來了。

    陳奶奶說:“小敘劈完柴就去給雞割草了。”然后看到陳敘背著一筐子草,續道:“這些野菜夠雞吃好幾天了!

    陳敘看到院里的溫南,不自然的避開眼,將簍框放到雞圈旁,墨跡到溫南洗漱完他才去井邊洗手。

    吃飯的功夫,陳奶奶給陳敘說了些事,等溫南回到她姨夫家,她姨夫要是敢欺負她,就讓陳敘收拾一頓,也讓人一路上多操點心,今天正好趕上公社有集市,兩人吃過飯,帶上行李就出去了,陳敘*背了個很大的軍綠色背包,將陳奶奶買的東西裝進去,又將溫南的小背包裝進去,溫南就這么兩手空空的跟著陳敘往石橋那邊走。

    隔壁的張小娥走到家門口,看見他們背著背包:“陳營長,你們干啥去?”

    老杜昨天就說陳敘休假的事,具體沒說啥事,她眼珠子轉了轉,問道:“溫南,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杜建明從家里出來,“咦”了一聲:“溫南姐,你要走了嗎?”

    林美珍剛從家里出來,準備回娘家轉轉,這幾天林美霞在家里鬧得厲害,她得回去勸勸她,沒想到剛出家門就聽見張小娥的聲音,再一看陳營長背著碩大的軍綠色背包,耳朵一下子豎起來了,仔細聽她們說話。

    難道溫南真要回去了?

    回去了好!

    回去了好啊!

    回去了就沒人知道她和李紅平的事了。

    張小娥還在問,溫南正不知道怎么說,陳敘替她說了:“帶她回去轉轉,過幾天再來。”

    張小娥笑道:“還回來就行,溫南,等你回來了,再教我做一遍槐花糕,我家老杜老說我做不出你做的那種味。”

    溫南揚起一抹笑臉:“好呀。”

    遠處的林美珍:……

    兩人離開家屬區,走到石橋,樹底下停了三兩毛驢車,有一輛毛驢車坐滿了人準備走,有一輛坐了三個人,另外一輛是空的,陳敘領著溫南去了那輛空著的毛驢車,多給了點錢帶他們去公社,從這里到公社要一個多兩個小時,從公社到縣城還要一段時間,再從縣城到市里坐火車,兜兜轉轉都在浪費時間。

    想當初原主從姨夫家到陳敘家,兜兜轉轉的差點迷路。

    要不是原主識字,懂的看路標,像她那種不愛說話的性子,八成都丟了。

    陳敘坐在毛驢車前面,溫南坐在后面,兩條腿凌空擺動著,毛驢車剛開始走,溫南就聽見趙小麥的聲音,她轉頭看向石橋方向,趙小麥背著簍框跑過來,大聲問她:“溫南,你還回來嗎?”

    她怕溫南聽不見,又問了一遍。

    溫南朝她招招手,喊道:“我過幾天就回來!

    趙小麥聞言,開心的又追了溫南幾步才停下,溫南說她還回來,她就離開幾天而已。

    看著溫南的身影越來越遠,趙小麥眼眶忽然間就紅了,她抬手擦掉眼淚,一轉頭就看見了走過來的林美珍,趙小麥下意識繃緊手臂,看著林美珍朝她走來,冷笑的說道:“看把你哭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哭你娘呢!

    趙小麥沒理她,越過她就走,林美珍拽住她的手腕,轉過身貼著她,抬手就掐趙小麥的手臂。

    她手勁很大,趙小麥疼的渾身發抖,林美珍罵道:“你跟那小狐貍精一樣討人厭,現在小狐貍精走了,我看誰還能幫你!

    說完繼續掐趙小麥。

    在外人眼里,她們兩走在一起,挨得很近,以為在說什么悄悄話,看不出林美珍在欺負人。

    林美珍一口一個狐貍精的罵溫南,趙小麥鼓起勇氣推開林美珍,在林美珍錯愕的表情中,把溫南教她的話說了一遍:“你要是再欺負我,我就把你們林家干的事說出去,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

    林美珍瞳孔驟然緊縮,一下子上前捂住趙小麥的嘴,咬牙切齒的瞪著她:“你咋知道的?”說完反應過來,更生氣了:“是不是溫南告訴你的?!”

    趙小麥沒說話,但答案已經擺在眼前了。

    這件事除了溫南還有誰知道?肯定是溫南告訴趙小麥的,這個狐貍精!這個禍害!林美珍氣的就差吐一口老血了,她瞪著趙小麥,威脅道:“行,我以后不欺負你,但你要保證,這些事不能告訴其他人,更不能跟你爹和你娘說,你要是敢說,我就打死你!”

    趙小麥被林美珍捂著嘴,說不了話,只能點了點頭。

    其實她也不知道林家干了什么事讓林美珍這么害怕,不過溫南教她說的話好像真的很管用.

    驢車兜兜轉轉到達公社,陳敘領著溫南在公社坐上了去豐林縣的長途汽車,這個年代的汽車很老舊,座位也不像新世紀那么軟和,溫南挑了個座位中排靠前靠窗的位置坐著,現在天熱了,車里面空氣特別悶,溫南打開窗戶透氣,察覺到身邊略微一沉,一轉頭就見陳敘坐在她旁邊。

    男人身形高大,即使坐著都比她高出許多,溫南眨了眨眼,從她的視線剛好能看見男人上下滑動著的喉結,棱角分明的側臉弧度剛毅冷峻,頭發短而利,溫南這才注意到,陳敘換了一身衣服。

    平日的他都是穿著軍裝,今天難得換上了干凈的白襯衫,襯衫袖子挽起,露出兩截遒勁有力的小臂,手臂的肌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皮膚下延伸著青筋血管,極具有性張力。

    溫南垂著眸,不知覺間盯著陳敘骨節修長的手看了一會,陳敘察覺到溫南的視線,順著她的視線垂眸看去,見她的目光盯著自己搭在腿上的雙手,一時間渾身繃緊,雙手下意識握成拳,問她:“在看什么?”

    溫南看得入神,嘴比腦子快:“你的手真好看!

    第35章 第 35 章

    溫南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個什么, 下意識抬頭看向陳敘,男人微低著頭,垂著眸沒說話, 溫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在新世紀不算什么, 可在這里,她說這句話明顯是在調戲陳敘。

    而且她的身份還是別人的結婚對象。

    溫南甚至不敢想陳敘這會在心里怎么想她, 她抿了抿唇, 想了半天, 反正話都說了, 那就說到底吧,于是又補了一句:“我說的是真心話!

    然后轉頭看向窗外, 窗戶外面來來往往的都是人,有的背著蛇皮袋, 有的挎著軍綠色的包,人群里穿的衣服大多是都打著補丁。

    車廂里陸陸續續開始上人了, 人一多,七嘴八舌的說話聲就多,嘈雜聲打破了縈繞在陳敘和溫南身邊的尷尬和沉默。

    陳敘搭在腿上的雙手握成拳,兩只手竟一時間不知道往哪放了。

    他轉頭看了眼趴在窗邊望著窗外的溫南, 無聲嘆了口氣, 收回視線靠在靠背上閉眼假寐。

    沒一會車子就坐滿了人, 老舊的長途汽車慢悠悠的從汽車站行駛出來,公社的路都是泥巴路, 不算太平坦, 汽車微有些顛簸,溫南始終望著外面, 她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沒動過,時間久了,腰和腿都有些麻了,溫南剛想動一動身子骨,身后驀地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小伙子,你媳婦是不是睡著了?她要是睡著了,這么趴在窗戶邊上很危險的啊!

    溫南:……

    完了。

    更尷尬了。

    果然,她聽見旁邊的陳敘輕咳了兩聲,至少沉默了一分鐘才開口:“溫南。”

    陳敘叫她。

    溫南:……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該轉過去應他一聲,還是該繼續裝睡?

    溫南還在猶豫琢磨呢,手臂倏地一緊,陳敘輕輕握住她的手臂將她的身子轉過來,溫南臉頰有些紅,她閉上眼靠在靠背上,頭往玻璃那邊歪了歪,‘意識不清’的說了句:“我困了,別打擾我睡覺。”

    陳敘看了眼溫南纖長濃密的睫毛輕輕顫了幾下,呼吸頻率也不同,沒有拆穿她,坐正身子目視前方。

    長途汽車駛出公社,路邊都是綠油油的田地,青草花香夾雜著和煦的微風吹在臉頰上,溫南閉著眼睛,耳力比平常敏銳,車廂里除了嘈雜的說話,邊上的陳敘幾乎沒有發出一絲聲音,要不是邊上的重量沉陷,她都以為陳敘不在這了。

    長達兩個小時的客車終于到站了,車上的人陸續下車。

    溫南裝睡了一路,在汽車熄火的前一秒,適時的睜開了眼睛,邊上有風聲輕輕刷過,她轉過頭,看見陳敘起身從行李架上取背包,男人身高腿長,幾乎不用怎么抬胳膊就能拿到,他穿著純白的白色襯衫,襯衫下擺系在褲腰里,褲腰上勒著黑色皮帶,襯的那截腰身愈發勁瘦,見陳敘取下背包挎在肩上,溫南趕緊收回視線,起身往過道上走。

    陳敘走在她身后,看著溫南后腦勺微微有些凌亂的發絲,想起之前早上溫南起來時,頂著亂糟糟的頭發,瞧著迷糊又可愛。

    從豐林縣到南陽市的客車要中午兩點才出發,這個點才十二點鐘。

    陳敘領著溫南先去國營飯店吃個午飯,豐林縣比公社要大,但所到之處依舊差不多還是一眼平川,高樓壓根沒有幾個,最高的也就幾層而已,1970年到2024年,五十多年的時間,國家發展迅速,高樓大廈拔地而起,發展飛速。

    從車站出來,街上的來往的人不少,騎自行車的人也不是很多。

    豐林縣的人穿的衣服也有打補丁的,但比起公社要少許多,其實這個年代布票難領,誰家里的衣服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從車站盡頭左拐,就是一家就近的國營飯店。

    兩人剛拐過彎就聽見不遠處傳來嘈雜吵鬧的聲音,溫南抬頭看去,路兩邊圍了許多人,嘴里喊著打到階/級分子,打到右/派,消滅資/本家,人群里好些人穿著橄欖綠的衣服,袖子上系著紅袖章,被他們圍在中間的人用繩子綁著,背上插了一塊木牌。

    溫南知道,這是十年運動里最殘酷的事實。

    這時候的高知識分子,海歸留蘇,資本家沒一個好下場,他們經歷了最殘酷的十年,被游街,批/斗,被下放到最貧苦的地方,住牛棚,吃糠菜,過著苦不堪言的日子,好多人沒熬過來,異死他鄉。

    在這個年代,沒有個體營業,全靠體力勞動掙錢,單位上的工作也是靠介紹信推薦。

    如果穿到其他年代,溫南不用依附任何人,她完全可以靠自己的手藝掙錢,但在這個年代,做生意是投機倒把,知識分子都被下放了,國家提倡知識青年下鄉學習貧下中農精神,不管買什么都需要票證的年代,她無依無靠,活的會很艱難。

    如果不是遇見陳敘,溫南不敢想她以后的路會怎么走。

    這也是她為什么堅持要找到溫國給她介紹的對象,至少那人是一名軍人,是原主親哥信任的人。

    嘈雜聲還在繼續,被批斗的兩個男人看著有五十多歲,兩人麻木的低著頭,可見被游街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陳敘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這種事到處都在上演,這是無法規避的事實,他看了眼旁邊的溫南,呆愣的望著街道,以為她嚇著了,往她那邊挪了兩步堵住她的視線:“別看了。”

    眼前被一抹白色覆蓋,溫南回過神:“哦!

    她低下頭,興致懨懨的跟著陳敘去了國營飯店,這個點正好是飯點,國營飯店外面掛著牌子,上面寫著今日供應的什么飯,豐林縣的國營飯店比紅星公社的人多,里面擺著方桌和條凳,幾乎每一張桌子都坐滿了人,陳敘和溫南走進飯店,找了一張桌子只坐了一個人的桌子,陳敘點了兩大碗餃子,都是豬肉餡的。

    服務員將兩碗餃子端上來的時候,溫南看呆了。

    她第一次在國營飯店吃飯,沒想到這個年代的分量這么大,滿滿一大碗餃子,餃子個個飽滿,上面還飄著兩滴香油和小蔥花,陳敘坐在她旁邊,她轉頭看了眼,男人拿起筷子已經開始吃了,溫南拿起筷子,輕輕將碗推到陳敘碗邊,陳敘掀目光看她,眉峰輕蹙了下:“怎么了?”

    溫南:“太多了,我吃不完!

    說完把餃子夾到陳敘碗里,一連夾了七八個。

    陳敘:……

    平時沒發現,她吃飯怎么跟貓吃食一樣?

    上次溫南在家里包餃子,他在自留地干活,也不知道她一頓能吃幾個餃子。

    見溫南還在繼續,陳敘將她的碗推開:“夠了!

    溫南:“哦!

    她用筷子撈了撈餃子,給陳敘夾了十個,碗里還有十個呢。

    餃子餡很足,各個飽滿渾圓,溫南吃完十個餃子,喝了點餃子湯,感覺胃撐的難受,從國營飯店出來,路上游街的和紅兵小將都不見了,想來應該去了別的街道,溫南安靜的跟在陳敘身后,見陳敘去的不是車站的方向,她四處看了看,疑惑道:“我們去哪?”

    陳敘道:“去公/安局,先給你辦理戶口準遷手續!

    溫南“哦”了一聲,緊緊跟在陳敘身邊,到了公/安局,陳敘讓溫南在大院等著,他拿著溫南的介紹信去了戶籍部門,溫南站在樹下等著,眼神晃悠的看向四周,大院里都是忙碌的公安同志,溫南瞧見有兩個公安同志拷著兩個人走進大院,遇見迎面走來的同事,說道:“抓到兩個扒手。”

    不遠處傳來沉穩的腳步聲,一道黑影從頭上壓過來,在地上延伸出頎長的影子,溫南察覺到視線暗下,轉頭就見陳敘走到她身邊,男人冷俊的眉骨舒展,似乎殘留了點笑意。

    溫南一怔:“這么快辦好了?”

    陳敘頷首:“嗯,戶籍部的領導是我之前的營長!

    溫南了然。

    她就說怎么這么快,原來是關系戶呀。

    兩人回到車站,找了個陰涼的樹底下站著,溫南懶懶的靠在樹干上,看了眼站在樹底下的陳敘,男人即使站著也是腰背筆直,單從氣質上就能看出是一名軍人。

    溫南低著頭看地上爬行的螞蟻,想著回到原主的小姨家,該怎么跟小姨說?

    她細想了一會,抬起頭看向陳敘,男人單手插兜,抬起另一只手看了眼腕上手表的時間,溫南小聲道:“陳大哥,我能跟你商量一件事嗎?”

    陳敘沒回頭:“你說。”

    溫南站好,看了眼周圍的人離他們有些距離,這才大膽開口:“回到我小姨家,你能不能扮成我對象,好讓我小姨放心!

    陳敘怔了一瞬,回頭看向溫南,溫南知道挺強人所難的,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唇:“你正好姓陳,我要找的對象也姓陳,小姨要是知道我找到人了,心里就不會再惦記我的事,陳營長,能不能幫我這一次?”

    這趟回去,按照原主小姨的性子,如果小姨知道她沒找到溫國介紹給她的對象,一定不會讓她再去南陽市,就算跟原主姨夫鬧離婚,她也不會讓自己的外甥女住在陌生男人家里,不清不白的毀了外甥女的名聲。

    溫南祈求的看著陳敘,她眼睛璀亮好看,瞳仁里閃爍著細碎的小光,抿著唇笑時,臉頰兩邊的小酒窩香甜醉人,陳敘喉結一燙,連著滾了兩下,避開溫南嬌艷明亮的瞳眸看向地面。

    這個要求很荒謬。

    陳敘知道他不應該答應,如果將來溫南的對象知道了這件事,說不定會拿此事做文章。

    他明知道該拒絕,但聽著溫南在耳邊一聲聲的喊“陳營長,陳大哥”,陳敘內心的意志力逐漸瓦解,他說:“好!

    溫南瞬間揚起一抹笑意:“謝謝陳營長。”

    陳敘道:“這事別告訴任何人,回到家屬區也別跟奶奶說!

    溫南點頭:“我不會說的!.

    兩點鐘,陳敘和溫南坐上了從豐林縣到南陽市的長途汽車,行駛了兩個小時到達南陽市,兩人一路上都沒有停,下了車就趕去火車站,這個時候買火車票很麻煩,需要介紹信,陳敘拿走了溫南的介紹信,買了兩張下鋪的火車票。

    晚上七點的火車,第二天早上九點到達。

    火車站候車室很簡陋,是木制靠椅長凳,兩人在候車室等到五點多的時候,去國營飯店吃了個晚飯,回來剛好趕上火車。

    上火車的人特別多,人群擁擠,有的人拎著大包小包,蛇皮袋子,有的人從窗戶上往進爬,這種情況溫南只在電視劇上見過,她怕自己和陳敘被人群擠散了,幾乎亦步亦趨的跟著陳敘,但還是防不住人/流量太大,就在溫南被擠的不斷往后退時,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那股力道拽著她往前快走了兩步來到陳敘身前,男人將她護在兩臂之間,帶著她走上火車,找到車廂的臥鋪。

    這一趟擠下來,別人都是滿頭大汗,累得氣喘吁吁,倒是溫南被陳敘護的好好的,一點疲憊的感覺都沒有。

    溫南坐在靠窗的地方,看著窗外來回奔跑的人/流,車廂里來了兩個穿著橄欖綠衣服的小姑娘和五十多歲的老兩口,兩個小姑娘背著大包小包,也是一路上擠過來的,其中一個短頭發的小姑娘坐在下鋪喘著氣,另一個姑娘大包小包的想往行李架上塞,但她個子不高,陳敘幫她放上去,順便也把同車廂的兩個老人的行禮都放上去。

    兩個小姑娘坐在溫南旁邊,老兩口坐在溫南對面的下鋪。

    陳敘將軍用水壺放在靠窗的桌上,對溫南說:“壺里有熱水,喝完了我再去接。”

    溫南笑了下:“嗯!

    兩個女同志看了眼面孔英俊的陳敘,男人穿著白襯衫和藏青色長褲,袖子挽起,手腕上帶著全鋼手表,看氣質和外表很像軍人,這年代要說什么最吃香了,無非是軍人和端著鐵飯碗的職工,兩個小姑娘看了看陳敘,又看了眼旁邊的溫南。

    這位女同志皮膚白,長的漂亮,穿著白底黃花襯衫和泥棕色長褲,烏黑的長發辮著一根辮子垂在身前,零星的碎發朦朧在臉頰邊,有種隨性的美感。

    長頭發的小姑娘抬頭對陳敘說:“同志,謝謝你幫我們放行李!

    對面的夫妻兩也感謝陳敘,陳敘道:“沒事,都是順手的事!

    婦人看了眼溫南,笑著問陳敘:“同志,我看你們兩是一起的,這小姑娘是不是你對象?”

    第36章 第 36 章

    陳敘道:“嗯, 我對象!

    溫南:???

    她下意識抬頭看向陳敘,男人撇過來一個眼神,匆匆一眼就移開視線, 對溫南說:“我去外面透會氣!

    溫南看著陳敘離開的身影,還有些怔然。

    她沒忘記陳敘說假扮對象這事別讓別人知道, 她以為除了在她小姨家以外,他們一直以兄妹相處。

    車站的人基本都上車了, 過了一會, 火車慢慢運行, 陳敘還沒過來。

    兩個小姑娘跟溫南聊天說話, 溫南從她們口中得知,她們兩是下鄉知青, 去的是運閩市的一個公社,兩個小姑娘年紀看著也不大, 估摸著十八九歲,長頭發的姑娘性格開朗, 車廂里大部分都是她在說話,時不時逗的那對夫妻樂呵呵的笑,短頭發的小姑娘話比較少,臉上也有些愁容。

    沒一會, 老婦人起身去打熱水, 大爺去車廂過道轉轉, 車廂里剩下三個小姑娘。

    溫南聽短發頭發的小姑娘低聲抱怨:“咱們這一去,連戶口也遷過去了, 這輩子估計就扎根在農村了, 難道我以后真的要找個鄉下漢子結婚生娃嗎?”

    長頭發的小姑娘安慰她。

    一時間兩人的情緒都不高,車廂里也從剛才的歡快變的死氣沉沉。

    溫南靠在窗戶邊上, 聽著兩人嘰里咕嚕的說著下鄉后的苦日子,她望著窗外,沒有多言插嘴。

    今年是1970年,距離高考還有七年,離知青返鄉也有好幾年。

    七年的時間,也有的熬。

    天已經黑了,車廂里亮起了暖黃的燈光,車窗玻璃上到映著兩個小姑娘布滿愁云的面孔,沒一會,兩人又互相嘆氣,脫掉鞋子爬到最上面的床鋪,短頭發的小姑娘往下探頭看了眼一直安靜坐在那里的溫南,長的白凈好看,一看就沒受過苦,她對象瞧著像是當兵的。

    她悶悶的躺在枕頭上,感嘆人與人的差距怎么這么大。

    如果她能嫁給一個當兵的,說不定就能隨軍享福,不用下鄉種地過苦日子了。

    溫南在窗邊坐了有一會,腦子里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忽然,漆黑反光的玻璃上倒影出一抹頎長高大的身影,陳敘走進車廂,坐在臥鋪后面,轉頭看了眼趴在桌上望著窗戶的溫南:“這會洗手間沒人,要不要去洗漱?”

    溫南道:“去。”

    陳敘起身從行李架上拿洗漱用品遞給溫南,和她一道去洗漱。

    車廂里,長頭發女的小聲說:“你有沒有覺得,他們兩好像很客氣,都不太像對象!

    短頭發女的說:“是嗎?”

    兩人洗漱完回來時,那老兩口也回來了,老婦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向陳敘開口:“同志,我們兩沒買上下鋪,你看我們兩年紀也大了,能不能換一下,我給你補差價!

    這情況溫南在新世紀也遇到過。

    許多人老年人在火車站搶不上下鋪,只能買上鋪或者中鋪,等上了火車再跟下鋪的人調解調換,因為換鋪發生的矛盾還上了好幾次熱搜。

    陳敘道:“差價不用了,你們睡吧!

    老兩口不停的感謝陳敘和溫南,溫南走到爬梯那里,脫掉鞋子順著爬梯爬向中鋪,陳敘在下面看著她,等她躺好后才說:“我就在下面,有什么事跟我說就行。”

    溫南一怔:“你不睡覺嗎?”

    陳敘道:“我睡得晚!

    溫南笑道:“好!

    今天坐了一天的車,說實話,的確困了,她翻了個身,躺了沒一會就睡著了,一整個車廂里還有說話聊天的聲音,上鋪的兩個女同志小聲說著下鄉后的生活,陳敘站在過道上,望著窗外漆黑的夜幕,倏地聽見一聲悶響,轉頭就見溫南側躺在床鋪上,左手臂和左腿搭在床沿上,要是她再往外翻一個身,就得滾到地上來。

    陳敘走到床沿前,猶豫了片刻,握住溫南的腳腕,她的腳腕纖細脆弱,他半掌既握。

    男人的手心像是被烙鐵灼燙過,燙意扎入血管,順著血液刺向心口,心臟不受控制的猛跳了幾下,陳敘盡量忽視那突如其來的異樣,動作極輕的將溫南的左腿挪到床鋪上,然后握住溫南纖細的手臂,剛想將她的手臂挪到里面,她卻忽然掙脫,兩只手臂伸過來抱住他的手臂,左腿再一次蜷在床邊,一整個人蜷縮在床邊,抱著他的手臂睡的香甜。

    陳敘的右手被迫向上彎曲緊貼著床欄,一時間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他就站在床邊,一低頭就能就看見溫南的半張側臉,纖細的睫毛在眼瞼投下濃密交錯的剪影,呼吸平穩均勻。

    陳敘:……

    看來是真睡沉了。

    溫南抱的很緊,他怕一掙脫會吵醒溫南,于是就這么站在床邊望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黑幕,手臂上隱隱能感覺到溫南噴薄的呼吸。

    灼燙的厲害。

    陳敘在床邊站了許久,上鋪的兩個女同志看見這一幕,短發小姑娘羨慕的心里直冒酸水,下鋪的老婦人抬頭看了眼,有些納悶:“同志,你一直這么站著不累嗎?”

    陳敘道:“不累。”

    他站一天一夜都不是問題。

    老婦人:……

    她真搞不明白現在的小青年,談個對象都這么拼命嗎?然后看了眼自家老頭,一沾床就睡的跟死豬一樣,年輕的時候也沒見他對她這么上心過。

    夜深了,車廂里熄燈了,只剩下過道里特別幽暗的燈光。

    嘈雜的車廂也恢復了安靜,緊跟著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呼嚕呼嚕的,跟打雷似的,溫南睡的迷迷糊糊的都被呼嚕聲吵醒了,有的人呼嚕還帶節奏的,她吵的皺了皺眉,陳敘垂眸看了眼溫南頻頻蹙起的秀眉,垂在身邊的手指微蜷了幾分,手臂像是有千斤重似的,緩慢的抬起,最后捂住溫南露出來的耳朵,幫她隔絕了些呼嚕聲。

    她臉頰溫熱,臉型小巧,一只手就足以覆蓋她半側臉。

    陳敘忽然覺得,好像從紅星公社出來后,他跟溫南之間的距離莫名其妙的近了幾分,男人喉結滾動了幾下,轉頭看向窗外,手臂一直被溫南抱著,他甚至能感覺兩人緊緊相貼的位置出了些薄汗.

    換了環境,又是個窄窄的小床,溫南這一覺睡的雖然沉,但總覺得胳膊腿又酸又累。

    不太舒服。

    天不知道什么時候亮了,車廂里還有幾個人的呼嚕聲,尤其下鋪的老大爺,呼嚕聲響天震地,但莫名其妙的,她晚上好像聽得不是太真切,溫南坐起身,看了眼陳敘的床鋪,床鋪的床單被子干凈平整,好像就沒睡過人,溫南從中鋪爬下來,剛穿好鞋子就聽見老婦人笑道:“女同志,你的命可真好,找了這么好一個對象,你抱著人家胳膊抱了大半晚上,他都舍不得叫醒你,在你床邊站了大半晚上。”

    溫南:???

    她直起身,詫異的看了眼中鋪床沿,有些不敢想陳敘在她床邊站了大半上晚上的場景。

    還有……

    她怎么會抱住陳敘的手臂?!

    溫南尬笑了下:“是嗎,我睡著了,不知道。”

    上鋪的長發小姑娘在溫南的斜對面上方,她笑道:“你睡得可香了,你對象捂著你耳朵,還怕呼嚕聲吵到你呢!

    溫南:???

    溫南像是從她們口中聽到了另一個她壓根不認識的陳敘。

    火車九點鐘到站,這期間一直沒見陳敘的影子,一直到列車員喊終點站到達時,陳敘才從不遠處走來,他從行李架上幫兩個女同志和老夫妻取下行禮,最后取下自己的背包背在肩上,這會人/流量很大,陳敘背著包坐在車廂下鋪,對溫南說:“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我們再下車!

    溫南點頭:“好!

    她坐在陳敘對面,一抬頭就能看見他,男人坐的筆直,雙腿岔開,兩只手分別放在膝上,溫南垂著眸,視線掃過陳敘那雙遒勁有力的手臂,想到老婦人說的話,琢磨著是裝傻還是直接明了的問呢?

    陳敘察覺到溫南的欲言又止,掀目光看向她:“你有話要說?”

    溫南沖他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問道:“哥,你昨晚是不是一夜沒睡呀?我看床單被子都是整齊的!

    陳敘道:“睡了幾個小時。”

    “哦。”

    溫南頓了下又問:“昨晚……”她看著陳敘漆黑的眼睛,索性一口氣說出來:“對不起,下鋪的大嬸都跟我說了,昨晚害的你大半晚上沒睡覺!

    陳敘轉頭看了眼車站擁擠的人/流:“你好歹叫我一聲哥,我總不能看著你從中鋪滾下來。”

    溫南:……

    好吧。

    她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陳營長為了不讓她滾下中鋪,在她床邊站崗了大半夜,她還不要臉的抱著人家胳膊不放手。

    車廂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陳敘起身:“走了!

    溫南趕緊起身跟在他身后,卻被男人握住手腕拽到跟前:“走我前面。”

    手腕那處還殘留著被箍住的束縛感,溫南忽略掉手腕的異樣,和陳敘下了火車,離開火車站,兩人先去國營飯店吃了頓早飯,然后去車站坐上運閩市的長途汽車去了臨門縣,從臨門下車又坐車去朝陽公社,到達朝陽公社已經中午了,他們吃過午飯又往溪水村趕。

    兜兜轉轉大半天,總算到了三大隊的溪水村。

    其實溫南對溪水村挺陌生的,她腦海里只有原主對溪水村的記憶,并沒有真實見過,剛進溪水村的路口就有一條看不見盡頭的小溪,溪水清澈流淌,走到橋上時,能感受到陣陣潮濕的涼風,溫南大致看了一眼,溪水村比不上杏花村,不管是牧畜還是生產都達不到杏花村的產量。

    這個點農民都在地里干活,溫南和陳敘從小道走過時,地里面有眼尖的人一眼就認出溫南,見她身邊還跟著一個高大健碩的男人,模樣周正,看外表就跟他們不是一類人。

    溪水村的人都知道老馮家的外甥女去南陽市找她對象去了,那對象是她哥介紹的,也是當兵的,當時南陽市豐林縣的部隊打到三大隊,是大隊長接的電話,那邊說溫南已經安全到達部隊家屬區了,村里好多沒嫁人的姑娘心里都冒酸水呢。

    看看人家溫南,爹媽沒了,但有個當兵的親大哥,還有個疼她供她上學的小姨。

    后來她哥死了,沒想到死前給溫南介紹了一門親事,對方還是南陽市豐林縣部隊當兵的,她離開馮家,去豐林縣那邊接著享福去了,這人的命啊,就是不一樣,有句老話說得好,人比人氣死人。

    溪水村不大,這個點路上也陸陸續續有些人,遇見眼熟的,溫南根據原主記憶篩選跟人打招呼,馮家隔壁住著王嬸,王嬸跟張小娥差不多大,她兒子去年剛去的媳婦,今年抱上了大胖小子,這會正抱著孫子在門口跟人聊家常呢,她看見不遠處走來的一男一女,一眼就認出了溫南,這姑娘長得好看,水靈,是朝陽公社能說得出的漂亮姑娘。

    這兩年來馮家說親的人不少,有本村的,隔壁村的,還有公社的公職干部,都想娶馮家的外甥女,老馮早就想把他這個外甥女嫁出去了,最好能多要點彩禮錢,但*溫南上頭有個當兵的哥哥,前些年回來放話了,沒他的允許,老馮家誰也做不了溫南結婚的主。

    溫國每個月給家里寄錢,那可是寄十塊錢呢,老馮不敢把這個財神惹急了,就這么忍著。

    直到兩個月前,部隊傳來溫國的死訊,老馮坐不住了,跑出去就四處打聽,誰想娶他外甥女,誰給的彩禮高就讓他外甥女嫁給誰,那幾天老馮的行為被村里人在背地里罵慘了,罵他是個喪良心的狗東西,好在溫國臨死前給他妹妹說了門親事,對方還是南陽市豐林縣部隊的,要知道南陽市比運閩市好多了,而且還是溫國戰友親自打來的電話說的。

    那天全村好多人可看著呢,老馮讓溫南趕緊滾,別住在他們家,有多遠滾多遠。

    這是嫁不成外甥女,惱羞成怒了唄。

    溫南也看見了王嬸,笑瞇瞇的打了聲招呼:“王嬸子!比缓罂戳搜鬯龖牙锉е膶O子,話說的特好聽:“王嬸子,您孫子長得真有福氣!

    誰不愿意聽好話?

    尤其是王嬸,最喜歡聽別人夸她孫子,當下就笑起來了,看了眼溫南旁邊的陳敘,男人長得高大健碩,俊朗的很,那穿著打扮看著就像是城里人,陳敘朝王嬸略一頷首:“王嬸子!

    王嬸笑著應了一聲,問溫南:“這就是你對象?”

    溫南笑道:“嗯,他叫陳敘,是豐林縣部隊的!

    王嬸起了八卦:“啥職位。俊彼浀脺貒钪臅r候可是連長呢,官職不低呢。

    溫南眉眼浮著笑意,眼角的余光看了眼周圍逐漸聚攏過來看熱鬧的人,聲音清脆道:“營長。”

    周圍的人聞言,震驚的瞪大了眼睛。

    溫國竟然這么有本事,給她妹妹找了個當營長的女婿,老馮當時還想把溫南嫁給公社上的一個老鰥夫,就因為那老鰥夫給的彩禮高,現在看他打臉不,看他還敢不敢再欺負溫南,以前有溫國護著溫南,現在有她對象護著呢。

    王嬸說:“行了,你快回去吧,你小姨知道你回來,一定高興壞了!比缓罂戳搜坳悢,又小聲說:“你姨夫前兩天把胳膊摔傷了,在家待著呢!

    溫南:“知道了,謝謝王嬸!

    王家跟馮家雖然是隔壁,但院子不像家屬區那樣是挨著的,而是離的老遠。

    溫南走到馮家,看著半開的院門,腦中有關原主的記憶不斷閃爍著,姨夫長年累月對原主的嘲諷和陰陽怪氣,馮家大兒子馮仁從小背地里沒少欺負原主,原主怕小姨在家里為難,一直忍著沒告過狀,倒是馮家小兒子還好些,雖然時不時的罵她幾句,至少沒對原主做過實質性的傷害。

    這一家子,除了小姨,沒一個喜歡她的。

    之前在家屬區,記憶還不深刻,這會踏入馮家大門,腦子里塵封的記憶像是閘口打開一樣,傾瀉灌入,原主姨夫馮春惡狠狠的嘴臉,大兒子馮仁陰險的嘴臉,經常在她放學回來的路上,要么拿石子砸她,要么用腳踹她,要么拽她的頭發。

    記憶越深刻,溫南就越共情原主。

    陳敘發現溫南站在院門前,單薄的脊背繃得很緊,臉上的笑意也沒了,臉色略有些蒼白,他沒忘記當初溫南姨夫在電話里說的惡毒的話,想來也知道溫南這些年在家里過得什么日子。

    他握住溫南的手,指腹在她劇烈跳動的脈搏上安撫的按了下:“別怕,有我在。”

    溫南一怔,抬頭看向陳敘,男人牽著她的手推開院門走進去,高大的身軀走在她前面,就像是為她開闊了一條平坦大道。

    溫南心口突的一跳,似有一股暖流沿著四肢百骸沖入心口。

    暖烘烘的。

    小院里打掃的很干凈,院子沒人,朝北的屋子里傳來馮春的聲音:“你能不能輕點!再把老子弄疼了,老子收拾你!”

    小姨的聲音也從屋里傳來:“我已經很輕了!

    溫南聽見馮春的聲音就覺得惡心,她朝屋子喊道:“小姨,我回來了!

    屋里有一瞬間的安靜,緊跟著噔噔噔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從屋里跑出來,震驚的看著院里的溫南:“南南,你回來了咋不跟小姨發個電報!

    孟秋激動的上前抱住溫南,自個兒疼愛的外甥女一走就是一個多月,除了那通電話以外,就再也沒聯系,她時刻都在想這丫頭在那邊過得好不好,不過也不用問了,懷里的人瞧著好像比她走的時候圓潤了一點,一看就沒受什么苦。

    小姨激動的抹眼淚,抓著溫南左右看了看,眉眼里都是慈愛,她這會才注意到邊上的陳敘,愣了一下,陳敘沒等她開口,主動開口:“小姨,我叫陳敘,是溫南的對象,也是溫國的戰友!

    陳敘直截了當表明自己的身份。

    小姨打量了眼陳敘,越看越滿意,溫國那孩子從小就有主意,給她妹妹介紹的對象肯定不是一般人,光是看外表就覺得在部隊應該是個官,不過小姨沒問是什么官職,高興的領著陳敘和溫南坐在院里的板凳上,家里比較小,就三個屋子,溫南在的時候,馮仁和馮陽睡一個屋,溫南睡一個屋,上個月家里給馮仁說了門親事,眼看著馮仁要結婚了,就讓馮陽搬到了溫南那屋。

    她的屋里有馮春在,孟秋不想南南一回家就受氣,便讓他們先在院里坐著。

    “小姨給你們倒水去!

    孟秋去廚房拿暖瓶,溫南回來對她來說是這一個多月里最高興的一件事。

    “把你那么殷勤的干啥,那是你外甥女,又不是你祖宗,她喝水不會自己倒?她自己沒長手嗎?”

    馮仁從屋里出來,大刺刺的拉開板凳坐在溫南和陳敘對面,他穿著露胳膊的黑色褂子,常年干莊稼活,曬得黢黑,長的虎背熊腰,單從體格上看就讓人發怵,尤其兇起來的時候,兇神惡煞的,原主最怕的也是他,當初小姨給原主說,一開始她嫁給馮春也是看他有一把子力氣,沒想到相處了幾年后這人才露出真面目。

    馮春看了眼陳敘,他只是坐在那,眉眼冷冽深邃,明明什么也沒說,但那雙漆黑的眼睛就像一把銳利的刀扎在桌面上,好像什么都說了。

    馮春從前忌憚溫國,現在莫名的忌憚溫南這個對象。

    明明才見第一面。

    溫南看了眼馮春白布條吊著的右手臂,原主怕他,她可不怕,況且邊上還有陳敘。

    于是毫不客氣的回懟:“你胳膊斷了,就是因為你做的孽太多了!

    馮春一愣,好懸沒反應過來,這么多年,溫南還是頭一次頂撞他,頓時怒拍桌子站起身,虎著一張惡狠狠的臉指著溫南:“你他娘的再給老子頂一句,信不信老子打死你!老子他娘的白養了你這個白眼狼!”

    說完踢開板凳,繞過桌子過來踹溫南,孟秋聽見動靜,嚇得過來攔住馮春,被馮春按著后脖子推到一邊,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倒。

    說實話,溫南真嚇著了,她就是個嘴強王者,實力弱雞。

    以馮春這體格,估摸著能一腳把她踹到大門口,溫南還沒來得及起身躲開,眼前忽然晃過一道白影,陳敘擋在她身前,輕松一腳就將馮春踹過來的那條腿逼回去,陳敘常年練兵,體格和身上的本事不是馮春一個莽夫能比的,明明這一腳沒看他用什么勁,就見馮春齜牙咧嘴的哎喲著,墊著腳后退兩步,虎背熊腰的一個老爺們蹲在地上使勁揉小腿上的干骨。

    那一下,跟鐵棒子打過似的。

    陳敘想到馮春在電話里說的那些話就憋著火,眼下當著外人的面對自己的外甥女隨意打罵,他腳下也沒收勁,這一腳夠馮春疼十天半個月。

    孟秋也被陳敘的動靜驚著了,她走到溫南跟前,摸了摸溫南的頭發:“南南,你沒事吧?”

    溫南看著擋在她身前的陳敘,男人像座屹立不動的山峰,幫她隔絕了外在的危險,她沖小姨搖頭:“我沒事。”

    馮春疼的腦門直冒汗,這人比溫國還狠,他惹不起,就把火氣撒到孟秋身上:“孟秋,老子站不起來了,你沒看見嗎?還不過來扶老子?!”

    溫南皺眉,在原主的記憶里,馮春以前對小姨沒這么過分,不過轉念又想通了。

    馮春以前忌憚溫國,對她也不敢動手,就怕溫國回來了找他算賬,現在溫國死了,他以為沒人給小姨和原主撐腰了,所以才敢動手了,這么一想,溫南下意識抬頭仔細看小姨的臉,還真看到她耳朵下面有一小片很淺的淤青,看顏色應該是前幾天打的,溫南心里涌起一股子火氣,在孟秋要過去攙扶馮春時,被她一把拽住。

    孟秋小聲道:“南南,怎么了?”

    溫南起身撩起小姨擋在耳邊的頭發,看著她耳朵下面的淤青:“是不是他打的?”

    馮春在家里作威作福了半輩子,看慣了溫南寄人籬下的窩囊樣,眼下瞧見她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勢,氣的眼珠子直冒火,他知道打不過溫南的對象,嘴上不服軟:“是老子打的咋了?你有種把老子打一頓!”

    馮春這會后悔死了,要是當時堅持一會,把溫南硬逼著嫁給公社的老鰥夫,到時一個破了身子的二婚女,這男人還能要她?她還能像現在這么囂張?

    孟秋下意識捂住耳朵,她覺得南南這一趟回來好像變了很多,性子變活潑了,膽子也大了,剛才頂撞馮春是她怎么也沒想到,不過看陳敘剛才的反應,應該平日里對溫南很好,孟秋安撫的捏了捏溫南的手:“小姨沒事,我攢了點肉票,等會去供銷社買點肉,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小姨對原主是無條件付出的好,和陳奶奶一樣。

    她親眼目睹了小姨身上的傷,這次回來又激怒了馮春,她一走,馮春肯定要把氣撒到小姨身上,今天這事必須得解決,不然小姨以后的日子會更苦,有陳敘在,溫南渾身是膽,拉著孟秋坐在板凳上,冷冷的看著站起來跛著腿的馮春,說道:“我這次回來有兩件事,我先說第一件事,我要把我的戶口遷到南陽市豐林縣。”

    第37章 第 37 章

    馮春自己把板凳扶起來坐上去, 眼神忌憚的看了眼也坐在溫南旁邊的陳敘,對溫南說:“行啊,想遷戶口可以, 先給我三百塊錢,你這些年住在我家里白吃白喝, 老子幫你養這么大,你要嫁人也得給我彩禮錢, 我不多要, 給我五百塊錢彩禮, 加起來八百, 不給錢你別想遷戶口。”

    孟秋氣道:“馮春,你別太過分了!這是我外甥女, 要養也是我養的,你憑什么跟南南要這么多錢!”

    “你給老子閉嘴!”

    馮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看了眼一直穩如泰山,臉色平靜的陳敘, 心里有些沒底,也不知道這男人咋想的。

    溫南早知道以馮春的德行會耍賴要錢,她看著馮春那張惡心的嘴臉,毫不客氣的說:“遷戶口的事我只是通知你一聲, 我的戶口沒在你們馮家名下, 我現在一個人一個戶口本, 我只需要去大隊長那里開個證明和介紹信就行。”

    她看著馮春臉色瞬間陰沉難看,覺得溫國當初沒把他們兩的戶口挪到馮家是多么正確的決定。

    院門外忽然想起嘈雜的聲音, 溫南回頭看了眼, 打開的院門外不知道什么時候圍了一些人,其中就有抱著孫子的王嬸子, 這會沒下地的的村民知道溫南領著當營長的對象回來了,估計馮家又有熱鬧開了,于是一個個都跑來看熱鬧,馮春傷胳膊瘸腿的,還被溫南指著鼻子訓,覺得臉面全沒了,朝孟秋吼:“去把門關上,讓這么多人看,還嫌家里的丑事不夠丟人的?!”

    溫南拽住孟秋的手沒讓她動,嘲諷的看著馮春:“家里的丑事都是你干的,要丟人也是你丟人。”

    孟秋再一次被溫南說的話驚住了,她覺得南南這趟回來,性格真的大變樣了。

    不止孟秋驚住了,馮春也氣的攥緊拳頭,他覺得溫南敢罵他,敢跟他頂嘴,就是找了個當兵的對象,覺得有人跟她撐腰,開始頂撞他這個長輩了,這些年她在家里裝的唯唯諾諾,裝的可真像!

    外面人也在議論,邊上的人跟王嬸子說:“哦呦,你瞧見沒,南南這次回來真了不得,敢跟她姨夫頂嘴了,要在先前,她姨夫把她趕出家門她都不敢說話。”

    王嬸看了眼溫南旁邊的陳敘,說道:“你看見沒,溫南邊上長的高高大大的男人,那可是部隊的營長,是個大官呢,那是南南的對象,這次回來專門給南南撐腰的,馮欺負了南南這么多年了,換做我有這么厲害的靠山,我也硬氣!

    周圍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全落盡院里幾人的耳朵。

    溫南覺得她們說的對。

    她現在就是狗仗人勢——呸!人仗敘勢。

    她知道有陳敘在,馮春動不了她。

    馮春臉色逐漸漲紫,氣的怒拍桌子,用怒火掩飾自己的窘迫:“溫南,老子是你姨夫,老子養了你這么多年,管你吃喝,供你上學,你現在找了個當兵的男人就牛氣了,不把我這個姨夫放在眼里了,你沒大沒小,不尊重長輩,你爹娘要是還活著,非得替我教訓你!”

    “你沒資格提我他們!”

    溫南冷冷的瞪著掙扎在憤怒邊緣的馮春:“我爸媽要是知道你這么對我小姨和我,他們一定會用棍子抽死你,你說我在家里白吃白喝,供我上學,你自己好好想想,也讓外面的嬸子們幫我評評理,我爸死后,家里的房子被你賣給大隊部,錢和糧食你都拿著,沒給我和我哥一分錢,我在你家住的這幾年,我哥每個月寄回來十塊錢,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塊錢,這幾年加起來也不少了,我這幾年上學沒花多少,一家人的飯也是我做的,我也在用我的勞動換取在這個家里的食物,我哥死后,部隊寄給我的四百塊錢撫恤金你逼著我小姨找我要這筆錢,把這筆錢要到手里,又想把我嫁給公社的老鰥夫換高價彩禮,你做的一樁樁一件件,哪里配得上姨夫兩個字?”

    溫南訴說著馮春這些年做的惡事。

    這些事全村人誰不知道?只是大家都在背后說說罷了,今天溫南把這事攤到桌面上了,外面的嬸子們也附和說:“馮春,南南說的沒毛病,人家溫國一年給你們寄一百二十塊錢呢,我們一家子兩年都掙不了這么多錢,你不知足就算了,還這么對自個外甥女,喪不喪良心啊!

    “就是啊,你還把人溫家的房子賣給大隊部了,我可聽說溫家的房子比你家房子大不少呢,那房子能換不少錢和糧食呢。”

    “南南這些年在家里你對人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是罵就是吼,哪有一點當姨夫的樣子!

    其實大家心里都酸著呢。

    前些年溫國沒給馮家寄錢時,馮家過得是啥日子?馮春和他大兒子天天下地干最苦的活,就想著多掙點工分給他大兒子娶媳婦,后來溫家男人死后,溫南借住在馮家,溫國每個月寄回來十塊錢,從那以后,父子三人一個比一個傲氣,嘴里天天嫌棄溫南吃他們家的喝他們家的,卻不要臉的花著問溫國寄回來的錢。

    院門外議論聲越來越高,馮春臉色越來越黑,他沒想到一個多月沒見,溫南的嘴皮子真利索,這要是擱之前,半天都打不出一個屁來。

    孟秋聽著溫南說的話,心里越覺得對不起她,這些年讓她在家里受了不少苦,心疼的握住溫南的手,雙手用力抓著溫南纖細瘦弱的手,溫南垂下眸,濃密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孟秋說:“南南,是小姨讓你受苦了!

    溫南抿唇笑道:“這些跟小姨都沒有關系,這幾年要不是小姨一直護著我,我都不知道會被姨夫欺負成什么樣!

    陳敘看著溫南略有些蒼白的小臉,她就坐在他邊上,單薄瘦弱的身姿在人群里顯的愈發嬌小。

    溫國在外當兵,溫南一個人寄人籬下,還險些被馮春嫁給老鰥夫。

    他想起溫南第一次見他時,祈求的希望她能留下來,那時候她應該就知道要是回去了,會被她姨夫嫁給老鰥夫,要么就像馮春說的,把她嫁到深山老林里。

    陳敘的目光落在溫南搭在腿上的另一只手,她手指纖細雪白,指尖微蜷,他手指微動,想握住溫南的手,想在這紛雜糟亂的環境下將她護在方寸之下,男人眉峰動了動,微握住拳頭,最終還是沒動。

    院子外的聲音還在繼續,溫南安慰著孟秋,然后抬頭再次看向馮春:“你張口閉口的想要在我嫁人時要高額彩禮,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我對象給多少彩禮都跟你沒關系,彩禮錢我一分前不會給你。”

    溫南說完,懶得看馮春的臉色,續道:“這件事說完了,還有第二件事,你先前逼我小姨從我手里拿走我哥的四百塊錢撫恤金,我要拿回來。”

    “沒門!這錢進了我的口袋,你別想拿回去!”

    一提到這筆錢馮春就跟炸鍋了一樣,再也坐不住了,噌的一下拍桌而起,惡狠狠的瞪著溫南,她邊上坐著陳敘,馮春除了瞪她,不敢上前對她動手,怕這個當兵的男人再給他一腳,把他另一條腿也踹疼了。

    溫南壓根沒把他的火氣放在眼里:“這錢是我哥的撫恤金,我是他的直系親屬,這筆錢不是我自愿給你的,而是你逼我交給你的,你要是不還這筆錢,我就去公安局報案,還要給我哥的部隊打電話,告訴我哥的領導,說你用不正當手段從我手里拿走我哥的撫恤金,我不信公安同志和部隊領導不會幫我討回這筆錢!

    鄉下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跟公安同志打交道,更別提成天在溪水村窩著的馮春。

    他一聽溫南要找公安同志,還要給溫國部隊的領導打電話,心里開始沒底。

    “這個錢就是你自愿給我爹的,我和馮陽可都親眼看著的,憑什么你想要回去就要回去,你算什么東西?!”

    院門外忽然沖進來一個男人,來人長得虎背熊腰,不管是模樣還是體格都隨了馮春。

    溫南一眼就認出他正是一直背地里欺負原主的大兒子馮仁,馮仁氣勢洶洶的沖過來推搡溫南,還想和以前一樣一把將溫南推搡在地上,只是剛伸出去的手就被另一只更有力量的手掌捏住,對方控制著他一只胳膊將他一個成年男人輕而易舉的摁在桌上,馮仁的臉擠壓在桌面上,手被擰到后背,疼的罵罵咧咧的。

    那力道強悍,馮仁覺得自己胳膊都快斷了。

    想他這么大個體格,從小到大溪水村很少有人打得過他,今天卻被連臉都沒看清的人摁在桌上動都動不了。

    陳敘手掌用了勁,深黑的眉眼冰冷的盯著臉快被桌面擠壓變形的馮仁,沉聲道:“以前你怎么對溫南我先不問,現在你敢動她一下,我折了你的胳膊!彼破鹉抗饪聪蝰T春,男人如山川巍峨的眉峰下壓著冷銳的寒光:“溫國的撫恤金是你威逼溫南交給你,這件事不管去公/安部門還是部隊你都不占理,這筆錢你要是不還給溫南,我現在就去大隊部給溫國的部隊和公/安部門打電話,溫南是烈士的唯一家屬,部隊不會讓烈士家屬平白被人欺負,我有的是時間等公/安部門的人過來。”

    馮春被陳敘的眼神嚇住了,更被他的話嚇住了,一時間呆在那沒說話。

    馮春生怕他爹把錢還回去,掙扎著想要脫離陳敘的桎梏:“爹,你別給,別聽他的,你也是溫國的姨夫,是他長輩,憑什么不能拿這筆錢!”

    他還等著用這筆錢娶梁隊長的女兒,他爹都跟隔壁大隊的梁隊長說好了,要是這錢給了溫南,他拿啥娶媳婦?!

    陳敘手掌再次用力,馮仁頓時發出一聲慘叫。

    男人說:“我告訴你憑什么。”他的目光依舊盯著馮春:“溫國和溫南是直系親屬血緣關系,只要溫南在的一天,你永遠也沒資格領取這筆撫恤金,這筆錢的話語權都在溫南手里!

    從剛才馮仁過來要打溫南時,她就嚇著了,要不是陳敘控制住馮仁,溫南可能又要步原主的后塵。

    她還在板凳上坐著,呆愣的看著站在她旁邊的陳敘,男人微彎著腰,白襯衫藏青色的長褲,很端正的一身衣服,此刻袖子挽起,露出遒勁有力的手臂,一只手抓著馮仁的手腕擰在身后,將馮仁摁在桌上動都動不了,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陳敘繃緊的下頷和額角突顯的青筋,他此刻盯著馮春,竟是讓馮春這么大個人成了啞巴。

    而陳敘將她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溫南想到剛進門時,陳敘握住她的手腕,對她說:別怕,有我在。

    溫南現在一點也不怕,還渾身是膽。

    她反應過來,站起身說:“我對象說的對,我跟我哥是直系親屬的血緣關系,只要我活著一天,你就沒資格拿這筆錢,你威逼我把這筆錢交給你,說白了就是搶,我有權去公/安部門報案!

    孟秋嚇著了,她起身著急的跟馮春說:“我之前就說了,那是小國的錢,那是給南南的,你非要搶過來,現在好了,給自己惹了一堆麻煩,還讓家里人跟著被人笑話!

    圍在外面的人聽著馮家院里的好戲,有人跑去大隊部找大隊長過來,有的人七嘴八舌的沖馮春嚷嚷,他們都知道溫國有一筆撫恤金,都以為這筆錢是溫南主動給馮春的,現在聽孟秋親口說出真相,頓時覺得這人不要臉逼溫南給他的,人群里也不知道誰吼了一嗓子:“老馮家的,你們拿了人家溫國的錢,欺負人家妹子,還拿了溫國的撫恤金,你們不要臉我們溪水村的人還要臉呢,溪水村出了你這號人,我都覺得臉臊得慌!”

    這話一出,好幾個人跟著附和。

    被同村里的人這么一說,孟秋都覺得沒臉見人,她不知道馮春把錢藏在哪里,家里的錢馮春也沒再讓她管。

    王嬸子嗓門最亮:“老馮,這么鬧下去對你沒啥好處,南南對象在部隊還是個營長呢,他說的話不會有假,我勸你還是趕緊把錢趕緊給南南唄。”

    邊上的人說:“就是,你這些年花南南她哥的錢還少嗎,咋還惦記人家的撫恤金呢,能不能要點臉啊!

    馮春就算臉皮再厚,被村里人這么指著鼻子罵來罵去的,也覺得臉臊得慌。

    說實話,他不明白這里的彎彎繞繞,但看溫南的對象說的一板一眼的,也不敢惹這個麻煩,對方在部隊的職位比溫國還高,是個營長,溫國活著的時候只是個連長,但馮春就是拉不下這個臉,丟不起這個人主動去屋里拿錢還給溫南,他站在那沒動,馮仁哇哇叫著,讓陳敘松開他。

    陳敘松手后退一步站在溫南身側,冷眼看著馮仁趴在桌上喘了口氣,然后起身緩慢的捂著右手臂走到馮春邊上,疼的齜牙咧嘴的。

    他用力多少力他知道。

    如果力氣再大幾分,能擰折馮仁的一只手臂。

    這人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都敢對溫南動手,可見平日里沒少欺負溫南。

    局面一時間僵住了,孟秋說:“老馮,這筆錢還給南南吧!

    話剛說完,溪水村大隊部的大隊長急慌慌的跑過來了,他本來就在馮家附近,聽人說老馮家的外甥女領著對象回來了,大隊長知道溫南對象是部隊當兵的,原本還覺得是喜事,誰曾想有人跑過來告訴他馮春逼孟秋讓溫南把溫國的撫恤金交給他,老馮還不要臉的想找溫南對象要五百塊錢的彩禮。

    這老東西哪來的臉?!

    人家可是部隊的人,聽人說還是個營長,肯定懂得多,認識的人也多,要是因為這事對溪水村印象不好,去運閩市給上頭領導寫個舉報信,他這個大隊長也算做到頭了。

    “馮春!你拿了溫國的撫恤金是錯的!”大隊長朝陳敘撇了下頭,續道:“就像這位同志說的,這事鬧到公/安部吃虧的還是你,丟人的是我們溪水村,到時候傳出去,姨夫從外甥女手里搶走了外甥的撫恤金,這話你說說好聽嗎?你不要臉我們溪水村的人還要臉,我這個大隊長也要臉呢,我還不想被隔壁幾個村子的人合起伙來笑話!”

    馮仁不愿意,他要留著這筆錢娶媳婦,誰知道剛一張口就被大隊長堵回去了:“這里沒你說話的份!”

    馮仁:……

    馮春看著三三兩兩走到院里的人,又看了眼大隊長虎著眼的模樣,知道他今天要是不把錢還給溫南,這事就過不去,馮春氣的就差咬碎了牙根子,這賤女人走都走了,也不知道還跑回來干啥,回來一趟搞得他們家成了全村的笑話不說,還害的他丟盡了臉面,這事一鬧,估計和隔壁村的梁隊長談好的親事也慌了。

    不止是馮仁,他也想用這筆錢給他大兒子討個好媳婦。

    馮春回屋里把錢取出來放在桌上,一沓子大團結擺在所有人面前,溫南還沒說話,陳敘已經把錢拿起來遞給大隊長:“您是溪水村的隊長,這筆撫恤金還請隊長當著大家的面數一遍。”

    馮春:……

    他眼神躲閃了一下。

    大隊長被人擺在高位上,自然心里舒坦:“行!

    他低頭數錢,數完后差了五十塊錢,于是抬頭瞪向馮春:“咋回事?咋差五十塊錢?!”

    孟秋要說話,溫南握了下她的手,讓她別出頭,免得又被馮春記恨一筆,既然大隊長出面了,這事就更好辦了。

    大隊長邊上站著陳敘,對方是部隊的人,對這里面的事比他清楚的很,要是人家較真起來,哪怕差一分錢他都得讓馮春補上,這事鬧僵,對他和馮春都沒好處,馮春遭殃那是他活該,他遭殃,那是純屬受老馮家牽連的,頓時沒好氣的說:“四百塊錢撫恤金一分都不能少,你別告訴我你沒錢,就算想辦法你也得把這筆錢給我湊出來!”

    馮仁見他爹又要回屋拿錢,著急的跟上去,屋里面就他們父子兩,馮仁拽著他的爹的胳膊:“爹,你真打算把這些錢還給溫南?沒有這些錢,我咋娶梁隊長的女兒?”

    馮春氣道:“你以為我愿意?你不是沒看見,院里一堆人圍著,連大隊長都出面了,我要是再不給這錢,大隊長能了事嗎,就算不說大隊長,溫南對象要是真把溫國部隊的人和公/安部門的人找來,到那時候你讓爹咋整?”

    馮仁抓著腦袋吼了一嗓子,一腳踢壞了凳子腿。

    馮春跛著腿出去,把剩余的五十塊錢交給大隊長,大隊長又點了一遍,四百塊錢一分不差,點完后將錢交給陳敘,陳敘接過錢,轉身就遞給溫南,溫南看著那一沓子大團結,抬起頭正好對上陳敘深黑的眼睛,男人聲音低沉有力:“裝起來!

    溫南道:“你先幫我裝著,我沒被挎包,怕丟了!

    陳敘頷首:“嗯!

    溫南轉身看向大隊長,大隊長對溫南這孩子有好感,長的好看,上學的時候學習也好,又聽話又懂事,可惜遇上了個混賬姨夫,看出她有話要說,于是問:“你想說啥給叔說就行!

    溫南問大隊長:“叔,要是自家男人毆打媳婦怎么處理?”

    這話一出,馮春眼睛一瞪,死死盯著溫南,院里的其他人下意識看向馮春,又看了眼孟秋,其實兩口子打架是常事,家里面男人打老婆的也不少,夫妻兩床頭吵架床尾和,但下手狠了的確不好,大隊長也愣了一下,老馮家這些年其實沒什么毛病,就是自從溫國每個月寄錢回來后,父子三人傲氣了不少,倒沒傳出打老婆的傳聞來。

    他說:“俺們婦女隊長來家里調解。”

    溫南話趕話:“要是調解不行呢?”她將小姨拉到跟前,撩起小姨遮住耳朵的頭發,耳朵下面的淤青暴露在眾人眼里,小姨一驚,想用手遮擋已經來不及了,溫南說:“馮春家暴媳婦,毆打婦女,婦女隊長前腳來家里調解完,他后腳再打我小姨怎么辦?”

    是啊,這事誰說得準呢?

    家門一關,兩口在家里干的啥事外人誰知道?

    馮春吼道:“溫南,你又想干啥?”

    孟秋也拽著溫南,想讓她別說,可溫南性子大變樣,比以前強勢了不少,握住她的手讓她別說話,哪里還有先前悶不吭*聲的樣子。

    大隊長也不知道溫南要干啥,王嬸子她們也好奇,溫南一走,她姨夫想打她小姨就打,她遠在天邊還能管得著嗎?

    第38章 第 38 章

    溫南說:“我想讓大隊長和在這里的嬸子們婆婆們做個見證, 讓馮春寫張保證書保證不再打我小姨,她不會寫我幫他寫,只不過需要大隊長蓋章, 我會把這封信交給縣里婦聯隊,縣里婦聯隊對男人毆打妻子的事不會坐視不管, 要是有丈夫毆打嚴重的,只要妻子愿意告狀, 丈夫就能被抓去學習勞改!比缓罂戳搜墼豪锏膵D女們, 續道:“哪個村的男人毆打媳婦的事被縣里傳出去, 誰家姑娘還愿意嫁到溪水村?別的姑娘肯定以為溪水村的男人都毆打媳婦, 可別讓一個老鼠壞了一鍋粥!

    溫南抓住這些婦女的心里,這些人家里大多都有兒子等著娶媳婦呢, 誰也不想自己村的名聲被壞了,連累自己兒子娶不上媳婦。

    馮春臉色難看的厲害, 他死活想不通,溫南嘴皮子啥時候這么利索了, 明明一個多月前還是個皮都打不出來的悶葫蘆,現在可倒好,把他架在火上使勁烤,還罵他是老鼠, 要不是這個當兵的男人在這, 他今天非得好好收拾溫南。

    院里有個別幾個女人也常年遭受丈夫的毆打, 就算她鬧到婦女隊長那,婦女隊長過來調解兩句就走了, 事后打的還兇, 這一輩的人對離婚沒有概念,都是這么忍著過日子, 眼下聽了溫南的話,幾個人動了心思,有個瘦小的女人對大隊長說:“隊長,我也想讓溫南幫我那口子寫保證書。”

    有一個人起頭,其他幾個人也紛紛站出來。

    最后大隊長答應了,自從上次馮春和孟秋去大隊部接南陽市豐林縣部隊打過來的電話,他聽著馮春在邊上罵的難聽的話時就看他更不順眼了,丟人都丟到南陽市去了,指不定南陽市豐林縣部隊里的人咋說他們溪水村的人呢,嘴巴那么惡毒,心還那么狠,要把自個兒外甥女嫁到深山老林去。

    大隊長告訴馮春:“就讓溫南幫你寫這個保證書,你要是再打媳婦,把縣里的婦聯隊招過來壞了咱們溪水村的名聲,我們溪水村就不收你這號人!”.

    就一下午的功夫,老馮家的事傳遍了溪水村。

    溫南幫她小姨還有溪水村被丈夫毆打的婦女們寫保證書的事不僅傳遍了溪水村,還傳到了隔壁村里。

    保證書上有所有家暴男的名字,大隊長回去取了章子過來蓋好章子,溫南把保證書收起來,對在場的嬸子們說:“這封保證書我一定會交給臨門縣婦聯隊,婦聯隊管的就是家庭不和睦,丈夫毆打妻子的惡劣行為,他們要是再動手打你們,你們就聯名去臨門縣婦聯隊舉報他們,婦聯隊會派人下來調查這件事,打人嚴重者會被帶去縣上學習勞改一段時間,這種事肯定瞞不住別的村子里的人,到時候其他村里人都知道溪水村有這么多毆打媳婦的男人,她們肯定不愿意把姑娘嫁到這邊,到時候他們就成了咱們溪水村未婚男兒的仇人!

    溫南對婦聯隊了解這么清楚,還是小時候在公園一個人玩的時候,坐在公園里聊天的大爺大媽聊上個年代的的事知道的。

    “行了行了,都散了,地里都沒活了還是咋地?工分不掙了?”

    大隊長把人都驅散了,一會的功夫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大隊長往出走的時候,心里還在嘀咕,溫南這丫頭出去了一個多月,回來跟變了個人一樣,嘴皮子利索不說,性子還厲害了,要不是還是那張臉,他都懷疑她不是溫南了。

    院里人都走完了。

    馮春和馮仁站在桌子對面,看溫南和陳敘跟仇人一樣。

    半天的功夫,他們老馮家的名聲全被溫南毀了,他還被溫南代寫了狗屁保證書,馮仁死死盯著溫南,那眼神跟原主記憶里馮仁看她的眼神一樣,那是讓溫南走著瞧,等他找到機會,一定把她往死里揍。

    這個眼神是刻在原主的骨子里,溫南繼承了原主的身體,莫名的有些怵馮仁的眼神,陳敘一直暗中注意著溫南,他取下背上的背包放在桌上,掀目光瞥了眼對面的馮仁,那一眼平靜的沒什么情緒,但還是讓馮仁有些后怕的摸了摸還疼著的胳膊。

    陳敘打開背包,從里面取出陳奶奶買的東西:“小姨,這是我奶奶買的東西,你留著吃!

    小姨還沒從剛才的事情里緩過神,看著桌上這么多好東西,而且還有布料,看尺寸要好幾尺的布票呢,孟秋看了眼對面的父子兩,對陳敘說:“你替我回去謝謝你奶奶。”

    然后牽起溫南的手:“等會小姨去供銷社買點吃的,晚上小姨給你做好吃的。”

    馮春瞪向孟秋:“吃什么吃,家里哪還有閑錢管外人吃飯?!”

    馮仁說:“娘,你成天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你不向著自己兒子,向著一個外人!”

    孟秋沒理他們父子兩,想著帶溫南和陳敘去村子走走,順便去供銷社買東西,溫南說:“小姨,我晚上不在家吃,我等會找大隊長開好介紹信就和陳敘去縣上,小姨,你跟我一起去吧,咱們去縣上轉轉,明天我再送你回來!

    讓她跟這兩個畜生坐一個桌子,她能把隔夜飯吐出來。

    今天發生太多事了,孟秋有好多話沒跟溫南說,眼下這情況他們兩肯定不愿意住在家里,于是應道:“好!

    溫南看著小姨,她瞧著和張小娥差不多大,但比張小娥漂亮,原主的小姨和她母親長得很像,都是美人胚子,即使上了年紀,臉上布滿風霜的摧殘也遮掩不住骨相里的美,原主的模樣隨了她母親,和孟秋眉眼也有幾分相似。

    剛才的保證書對小姨來說是一層保障,但對溫南來說還是不夠。

    她看向馮春,冷聲道:“臨門縣婦聯隊的事不是假的,保證書我也會親自送過去,把你毆打我小姨的情況一五一十的反映給婦聯隊,婦聯隊看溪水村有這么多保證書,肯定會特別關注溪水村的情況,還有,我也不是冷心冷肺的人,以后我每個月會給我小姨寄五塊錢,直到把這四百塊錢寄完為止,我也會隨時回來看我小姨,要是讓我知道你毆打我小姨,我不僅會停了每個月的五塊錢,還會讓我小姨跟你離婚,我會帶我小姨離開溪水村,把你告到婦聯,告到公/安部門,告你蓄意傷害女同志,送你去勞改也是早晚的事!

    溫南在馮春和馮仁對面顯的身姿嬌小,但身上的氣勢一點也不弱,更何況邊上還有個保護她的陳敘。

    她說完沒再理會馮春父子兩,握了握孟秋的手:“小姨,你換身衣服,收拾收拾,我去大隊部開完證明就來接您!

    孟秋點頭:“嗯。”

    陳敘將背包背在肩上,臨走時目光沉冷的看向馮春和馮仁:“我有幾個戰友退伍就業,剛好一個在運閩市公/安部門,一個在臨門縣委大院,都是老熟人!

    馮春:……

    馮仁:……

    這赤/裸/裸的警告他們怎么會聽不出來?

    熟人好辦事,而且一個是公安同志,一個是縣委大院的人,隨便哪一個都夠馮春喝一壺的,他要是再敢對自己媳婦動手,溫南剛才說的那些事都會實現在他身上,不帶虛的。

    馮春氣的牙癢癢。

    溫國給溫南竟然介紹了這么一個厲害的對象.

    從馮家出來,溫南打心里松了一口氣。

    原主在馮家遭受的事已經刻在骨子里了,沒回來之前還好些,記憶并不深刻,回來之后,滿腦子都是原主被馮春和馮仁欺負的記憶,不過這一遭她竟然沒看到馮陽,也不知道那小子跑哪去了。

    在馮家鬧了一場,耽誤了一些時間,這會半邊天都布滿了紅霞。

    溫南情緒不高,半低著頭走路,陳敘垂眸,目光在溫南漂亮的臉蛋上停滯了幾秒,視線隨著溫南微微擺動的手腕上掃過,問了一句關于馮仁的事:“馮仁以前是不是經常欺負你?”

    溫南一怔,抬頭看陳敘:“你怎么看出來的?”

    陳敘眉眼微微一沉。

    還真讓他猜對了。

    他說:“看出來了!

    溫南“哦”了一聲,又低下頭,踢了下路上的石子,腦海中里有關于馮仁欺負原主的記憶徹底打開:“他嫉妒我哥,覺得我哥能當兵他當不了,就把怨氣撒到我身上,他恨我小姨疼我,分走了小姨對他的關心,經常背著我小姨欺負我!

    溫南抬頭望著漫天紅霞,將馮仁欺負原主的事娓娓道來。

    “他經常偷偷往我搪瓷缸里放毛毛蟲惡心我,晚上睡覺前把我堵在門后面踹我,在我放學的路上堵住我回去的路,拽我頭發,用柳樹條抽我!

    柳樹條抽在身上,明明特別疼,但是不知道疼在哪里,馮仁每次會拿柳樹條抽幾十下,溫南原本沒什么感覺,但她陷入了原主的記憶里,似乎感受到了被柳樹條抽在身上的疼,眼睫顫了幾下,眼眶有些發燙,手腕驀然一緊,溫南回過神來,低頭看到陳敘握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腕骨處輕輕按了下。

    他嗓音低沉,像是強壓著狂風暴雨:“沒事了,都過去了!

    溫南笑了下:“對,都過去了!

    她抬頭看向陳敘,一雙含著淚的眼睛冷不丁的撞進陳敘眼里,男人眉峰皺了下,視線盯著溫南眼里的淚看了一會兒,然后轉頭目視前方,握著溫南手腕的手一直沒松開,掌心下的手腕脆弱纖細,好像一用力就能捏斷。

    溫南垂眸看著陳敘的手,看得入神,冷不丁的聽見陳敘叫她:“溫南!

    溫南抬頭:“嗯?”

    她眼里的淚意退了,露出原有的璀亮的眼睛,陳敘松開手:“走哪條路?”

    溫南指了下左邊的路:“這條路。”

    兩人到了大隊部,找大隊長開了兩個介紹信,一張是溫南遷戶口用的,一張是孟秋今晚主招待所需要的介紹信,臨走時,大隊長讓溫南在外面等著,他跟陳敘說兩句話,兩人站在大隊部的屋檐下,大隊長說:“我聽他們說,你在部隊里是個營長?”

    陳敘頷首:“嗯。”

    “營長好,是個大官,比溫國的官還大!贝箨犻L看了眼等在大隊部外面的溫南:“南南這孩子命苦,小時候娘死了,沒幾年爹也走了,在老馮家雖然沒下過地,但日子也不好過,沒少受委屈,現在就連她親哥也沒了,說難聽點,要不是她還有個明事理,疼她的小姨,這孩子跟孤兒沒啥兩樣,你兩結婚以后,多照顧照顧她,有啥矛盾也讓著點她!

    陳敘看了眼大隊部外的溫南,“嗯”了一聲:“我會照顧好她的。”

    他從兜里取了件東西給大隊長,大隊長趕緊擺手:“你干啥,別給我錢,別整這些……”

    還沒說話,就聽陳營長說:“不是錢!

    大隊長:……

    他尷尬的撓了撓后腦勺,伸手接過陳敘遞來的東西,仔細一看,竟然是兩張工業劵和一張自行車票,大隊長愣住了,真是缺什么來什么,他兒子下個月結婚,娶的是公社供銷社上班的女同志,人家家里不要彩禮錢,就要一輛自行車,這年頭自行車哪那么容易買。抗庥绣X沒用,還要工業劵和自行車票,這兩樣缺一不可。

    大隊長正為這事發愁呢,沒想到陳營長雪中送炭了。

    大隊長壓根說不出拒絕的話,舔著老臉收下票卷,笑呵呵的說:“陳營長,我正為自行車的事發愁呢,你送這兩樣票卷正好解了我的愁,謝謝了。”說完又補了幾句:“南南她小姨的事我會多上點心,要是老馮敢打孟秋,我第一個不饒他,也會把這事第一時間告訴你們!

    陳敘臉上掛著笑意:“麻煩大隊長了,天不早了,我們要趕路,先走了!

    大隊長連連說行,送陳敘到大隊部門口,看著他和溫南走遠。

    鄉間小路上,溫南好奇的問:“大隊長跟你說什么呢?”

    陳敘:“他讓我好好照顧你!

    溫南聞言,笑道:“大隊長人挺好的!比缓蠡仡^又看了眼大隊長,疑惑道:“哥,你剛才給大隊長什么了?我看他樂的都開花了!

    陳敘不動聲色的掃了眼周圍,提醒道:“在這邊叫我名字就行,別露餡了。”

    溫南:……

    她把這茬事差點忘了。

    陳敘垂眸看了眼溫南,沒錯過她眼里流露的好奇,眼里浮出些笑意:“我給了他兩張工業劵和一張自行車票,剛才在馮家,大隊長和村民一同出去時,我聽見有人問他找到自行車票了嗎,猜到他缺這個!

    溫南一怔,看著陳敘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眨了眨。

    不愧是軍人啊,觀察力和敏銳力都是常人不能比的,那會竟然還能注意到這些。

    她猜到陳敘給大隊長工業劵和自行車票的用意,投其所好,讓大隊長欠人情,說來說去,陳敘都是為了她小姨考慮,溫南覺得挺對不起陳敘的,住在他家里白吃白喝,花了他不少錢,這趟過來幫她遷戶口,還充當‘保鏢’,費錢費力,溫南覺得錢陳敘的人情越來越大了,大到她以后都不知道怎么還了。

    溫南抬頭看著陳敘,眼里都是真誠的感激:“陳營長,謝謝你!

    陳敘垂眸看了眼溫南藏滿細碎霞光的眼睛,視線在她臉頰的酒窩處停滯了幾秒,然后看向前方的路,回了一句:“不用跟我客氣!

    快到馮家時,溫南忽然想到在馮家時陳敘對馮春說的話,于是低聲問:“陳營長,你在運閩市和臨門縣真有熟人?是不是故意嚇唬我姨夫的?”

    陳敘看著溫南仰著小臉一臉期盼的想知道答案,眼底浸著微淺的笑意:“的確有,不過就一個,在運閩市市公/安局,以前和我一個團部的戰友。”

    哇哦!

    就這一個關系也夠厲害的了!

    溫南沒想到陳敘走哪都有關系戶啊,這年頭遷戶口可不好遷,要看你往哪里遷,遷過去的地方有沒有人接收你,這對一些人來說非常困難,但在陳敘這壓根不是事。

    回到馮家時,馮春和馮仁都在屋里沒出來,孟秋一個人在院里坐著,她換了件淺灰色的襯衫,頭發盤在后腦勺,看見溫南回來,臉上都是和藹的笑意:“南南回來了!

    這一幕很久遠,又很熟悉。

    是原主每一次放學回家后,小姨都會說一句:南南回來了。

    溫南笑道:“嗯!

    她挽著孟秋的手臂:“小姨,今晚咱們住在招待所,我有好多話想跟小姨說!

    孟秋摸了摸溫南的頭發:“小姨也有好多話跟你說!彼戳搜圩咴谶吷系年悢,關于陳營長的事,她今晚也要給南南多說說。

    馮仁和馮春在屋里待著,馮仁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手上吊著動不了,一條腿被溫南對象踹的到現在還疼著,尤其是小腿前面的干骨,剛才疼痛的感覺還能忍受,這會疼的受不了,他坐起身,一只手在小腿干骨上輕輕揉著,瞥了眼站在窗簾后面往外看的馮仁:“有啥可看的,咋地,你也想去。俊

    馮仁火氣大的很,眼看著就快到了他和梁隊長女兒結婚的日子,結果出了這么一檔子事。

    彩禮錢泡湯了,他拿啥結婚?!

    馮仁看著院里往出走的三個人,冷不防的對上了陳敘看過來的目光,那一眼極其銳利,嚇的馮仁往旁邊一挪用窗簾擋住自己的臉。

    馮春看他:“你干啥?”

    馮春搖頭:“沒啥!

    他覺得那個當兵的男人看見他了,也不知道溫南哪來那么好的命,找了這么個對象,胳膊到現在還疼著,尤其不能往后動,動一下就覺得肩膀那里拉扯的疼,那人下手也太狠了。

    馮仁揉了揉肩膀:“爹,我出去一趟,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也沒給馮春說話的機會,在院子里人走后,馮仁也跑了,留下馮春一個人,他氣的把枕頭砸在門上:“他娘的,一個二個全跑了,老子養你們都養出仇了是吧!一群吃里扒外的狗雜種!”.

    從溪水村到公社走路半個小時就到了,到了公社太陽已經落山了,暮色將至,路上的人也少了,去縣城的車也停了,陳敘說今晚就先在公社招待所睡一晚,明早起來去臨門縣。

    他帶著溫南和孟秋去了公社唯一一家招待所,把三人的介紹信遞給他們,要了兩間房,這是溫南第一次住七十年代的招待所。

    朝陽公社的招待所很破舊,大門外有三層臺階,走進去對面是一張桌子,前面坐著帶紅袖章的工作人員,挨著墻放著一張長靠凳,右邊是一個拐角,拐過去就是兩排房子,就跟上個世紀農村大隊部的布局一樣,墻面斑駁破舊,紅色木門都掉漆了,房門上角掛著每個房間的號。

    上下兩層樓,溫南大致看了一眼,上下兩層估摸著有二十間房吧。

    陳敘是7號房,溫南和孟秋是8號房。

    陳敘將背包放下,帶著溫南和孟秋去了招待所附近的國營飯店,說實話,朝陽公社的國營飯店也比不上紅星公社,外面牌子上寫著今晚供應的飯菜,孟秋這輩子沒怎么去過國營飯店,她跟在溫南邊上,坐在她旁邊,看陳敘點了三盤菜,土豆燉雞肉,豆腐燉鯽魚,青菜丸子湯,一盤子饅頭,看的孟秋都肉疼。

    別看溫南穿過來一個多月了,對這邊的物價還是不太清楚。

    她不知道這三盤菜大概多少錢,但看小姨震驚又肉疼的表情,想來肯定不便宜。

    陳敘將筷子遞給孟秋和溫南:“吃吧!

    孟秋接過筷子,不好意思的說:“陳營長,讓你破費了,真不好意思!

    她身上錢不多,糧票也不多,根本掏不起這一頓的飯錢,陳敘聲音平穩:“小姨不用跟我客氣!

    其實溫南也挺不好意思的。

    她低下頭安靜吃飯,偏頭看了眼小姨,見小姨臉色有些窘迫,吃飯也只吃青菜和土豆,不舍得夾肉,她主動給小姨碗里夾了好幾塊雞肉和丸子:“小姨,多吃點。”

    溫南有原主的記憶,在家里吃飯時,桌上偶爾有一頓葷菜,小姨會不顧姨夫的陰陽怪氣,給原主夾肉,讓原主多吃點,小姨在那個家里過得并不好,但她卻用自己的微薄之力護住了原主,供她上學,不讓她下地干活。

    看著小姨耳朵下面的淤青,溫南心里又涌起一股氣。

    孟秋也給溫南夾了幾塊肉,然后猶豫了一會,給陳敘也夾了兩塊,對上陳敘看過來的目光,孟秋慈愛的笑了笑。

    陳敘臉上掛著笑意,朝孟秋頷首:“謝謝。”

    “咦?溫南?”

    嘈雜的飯店里忽的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溫南一怔,順著聲音來源轉頭看去,在她左前方站著一個穿著臧藍色工人服的男人,男人個頭不低,五官周正,下巴掌了些青茬,乍一看有點糙漢子的味道,見溫南看過來,臉上頓時掛上了笑容:“還真是你!”

    溫南:???

    她努力挖掘原主的記憶,想找出這號人,搜尋了半天,跟一個模糊的人名對上了。

    那人看溫南一副懵懂的模樣,猜到她沒認出他,他摸了摸臉上的胡茬:“我這幾天沒刮胡子,是不是沒認出來?”

    溫南:……

    就算刮了胡子,她不搜尋原主的記憶也認不出來。

    這人是原主的高中同學,不僅同班,還是同桌,原主上了一年高一就沒上了,這幾年一直在家里待著給一家人做飯,跟同學也沒聯系,其實原主上了這么些年的學,好像也沒交過幾個朋友。

    她回過神,試探著叫了下名字:“莊宇?”

    “對,是我!

    莊宇剛吃完飯,剛才看見走進來的溫南就覺得眼熟,兩人幾年沒見,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他之前就聽別人說溫南是朝陽公社的人,原本還想著調到這邊看有沒有機會遇見她,沒想到這機會說來就來了。

    他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讓他先走,自己走到方桌前,指了下唯一的空位子:“這有人嗎?”

    溫南搖頭:“沒人。”

    莊宇毫不客氣的拉開條凳坐在對面,在原主的記憶里,莊宇性子爽朗,在學校人緣也好,長的也帥,跟她同桌那一年,其實也沒少幫過她,只不過這畢竟是原主的人生,溫南對他還是特別陌生。

    陳敘掀目光瞥了眼坐在斜對面的莊宇,沒理他,繼續吃飯。

    只是目光會幾不可察的在溫南臉蛋上停滯幾秒,莊宇跟溫南自來熟的聊天,直到孟秋是她小姨,他笑著打了聲招呼:“阿姨好!

    孟秋笑著點頭,客氣的問:“你吃過飯了嗎?”

    莊宇笑道:“吃過了!

    他看向斜對面的陳敘,從兜里取出一根煙遞給陳敘:“同志,我叫莊宇,你貴姓?”

    莊宇還是那樣,跟誰都能聊幾句。

    陳敘:“姓陳,陳敘!睂ηf宇遞過來的煙伸手微拒:“我不抽煙!

    莊宇也沒抽,把煙盒裝在兜里,跟溫南聊天,基本都是他在說,溫南在聽,時不時的應幾句,莊宇的視線在溫南臉上看了一會,覺得她跟以前還是一樣,不愛說話不愛笑,跟她做同桌相處的那一年,也都是他在說,她在聽。

    莊宇看了眼邊上的陳敘,低頭取了根煙叼在嘴里,用牙尖咬了下,沒點著。

    他笑看著溫南:“溫南,你這幾年過得怎么樣?”

    溫南點頭:“挺好的。”

    莊宇:“你結婚了?”

    “快了。”

    接話的是陳敘。

    男人說完,加了一塊鯽魚肉到溫南碗里,對上溫南錯愕的眼神,面不改色道:“快吃,吃完早點回去休息。”

    溫南:???

    莊宇在陳敘和溫南之間來回看了幾眼,笑出聲:“恭喜你們。”

    陳敘:“謝謝!

    溫南:???

    她怎么覺得,陳敘這會怪怪的?

    不等溫南細想,莊宇又跟她聊起來,聊了幾句起身說:“你們吃吧,廠里還有點事,我得趕過去監工,我以后會在朝陽公社長待!比缓罂戳搜坳悢,話是對溫南說的:“我在機械廠當技術監理,你們有時間了可以來找我,我請你們吃飯,還有,結婚的時候記得跟我說一聲,人就算沒到,禮一定到!

    溫南笑了笑:“好!

    陳敘掀目光看了眼溫南臉蛋上的笑意,垂下眸沒說話,一旁的孟秋問:“南南,這就是你以前跟我說的你同桌莊宇?”

    這些小細節的記憶溫南壓根不知道。

    她含糊的“嗯”了一聲,孟秋笑道:“沒想到這小伙子現在這么有出息,在機械廠上班。”

    莊宇走出國營飯店,同伴還在外面等他,見他出來,搭上他的肩,挑眉打趣道:“我看那姑娘長的賊漂亮,看你小子殷勤那勁,平時沒見你對哪個女同志這么侃侃而談,給我說說,她是不是就是你一直跟我說的女同桌?我記得你說過,她就是朝陽公社的人,眼下不正好嗎,近水樓臺先得月,正是好機會!

    莊宇吸完最后一口煙,丟掉煙頭:“行了,別說了!

    他拽下同伴的胳膊:“人家要結婚了,而且,看她那表情,好像都沒認出我!.

    吃過晚飯,天徹底黑了。

    三人回到招待所,陳敘站在過道上,對溫南說:“借兩步說話!

    孟秋笑瞇瞇的看著他們兩人,那眼里的神色有些曖昧,陳敘面容平靜無波,朝孟秋頷首,走出招待所,溫南被孟秋看的有些別扭,她走出過道,看到站在招待所外面的陳敘,男人站在大門的一側,門頂的燈光照在地上,零零散散的灑落在他周身,他還穿著那身白襯衫,單手插在兜里,燈光照在白襯衫上,能看到衣服下顯現的肌肉輪廓。

    陳敘留著短寸頭,從后面看,典型的寬肩窄腰,想到他今天輕而易舉的收拾了馮春和馮仁,要知道這兩人都是虎背熊腰的莽夫,身上都有一把子力氣,但在陳敘面前,這兩人就跟雞崽似的。

    溫南心里忽的生出可恥的念頭。

    她有點饞陳敘的身子了……

    溫南一怔,隨即輕輕拍了自己一巴掌,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冒出這么不要臉的想法。

    她走出招待所,仰起小臉問:“你找我什么事?”

    陳敘看著寥寥無幾的路人:“剛才在飯店說的話你別忘心里去,我說那些事為了讓你小姨安心!

    溫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什么,她還以為什么大事呢。

    “知道了。”

    她的視線掃過陳敘棱角分明的下頷,在他凸起的喉結上停滯了幾秒,對方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轉頭朝她看來,溫南眨了眨眼,眼神上飄落在陳敘冷俊的面孔上,笑道:“沒事的話我先進去了,小姨還等著我呢!

    陳敘頷首:“嗯!

    溫南回到招待所,一進屋就看見小姨盯著她不停的笑。

    溫南:……

    她坐在床邊,孟秋也坐過來,牽起溫南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眉眼里盡是溫柔:“南南,他對你好嗎?”

    溫南點頭:“挺好的!鳖D了下又續道:“他有個奶奶,對我特別好,和小姨一樣特別疼我!

    孟秋溫柔的將溫南耳邊的碎發別到耳后,看著溫南雪白漂亮的臉蛋,笑道:“我們南南又漂亮又懂事,到哪都能過上好日子!彼戳搜鄯块T的方向,低聲發問:“南南,陳營長今年多大了?他是哪里人?家里除了他奶奶還有其他人嗎?剛才吃飯的時候,我聽他說你們快結婚了!

    孟秋一下子問了好幾個問題,溫南一一回答:“他今年26了,家里有個奶奶有個弟弟,爸媽都沒了,他弟弟也是當兵的,和我哥職位一樣!

    至于陳敘說的快結婚的事,溫南想了想,說:“我還不想結婚,想再相處看看!

    孟秋皺了皺眉:“我覺得陳營長挺好的,是個能托付的男人!彼鋈挥诸D住了,沒繼續說下去,當初她也覺得馮春挺好的,是個值得托付的人,結果越來越混賬,人不能只看外表,還得多了解了解。

    于是又迂回道:“就按你的想法來,不過在你們兩沒結婚前,你可不能讓他占便宜。”

    溫南:……

    占什么便宜?

    陳營長妥妥一個正人君子,她在家穿個小背心都被他訓一頓,不過還是對孟秋說:“小姨說的話我都記住了!

    孟秋又跟溫南說了好些需要注意的事,兩人說了許多話,連洗漱的時間都忘記了。

    溫南問道:“小姨,你有想過跟我姨夫離婚嗎?你跟我去豐林縣,以后我照顧你!

    把小姨放在這邊,溫南始終不太放心,而且她戶口也遷過去了,應該能找一份好工作。

    家暴只有零次和無數次,她即便給馮春身上上了那么多條框,但心里還是沒底。

    孟秋低下頭,臉上的笑意淡下去,眉眼間都浮上了憂愁:“離啥婚,離了婚讓人笑話,指不定別人怎么在背后戳我們脊梁骨呢,我也舍不得兩個孩子,小春眼看著就要結婚了,我要是跟你姨夫鬧離婚,女方家里人肯定不愿意讓姑娘嫁到咱們家,陽陽今年才十五歲,我還想等他長大娶媳婦呢,一個家庭組建起來不容易,誰家沒有磕磕絆絆的事,吵吵鬧鬧一輩子就這么過去了,你不用操心小姨,小姨沒事!

    孟秋又跟溫南說了許多話,大多都在給她交代,讓她在陳敘那邊多保護好自己,沒結婚之前千萬不能跟陳敘有任何肢體接觸,不能讓人占了便宜,在那邊要和別人好好相處,有人為難她,就讓她躲著走,不和她們較真。

    這是孟秋的生存之道,也是她這些年在家里的生活方式,也間接導致了原主被她影響,遇事能忍則忍,不愛說話,受了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咽。

    這種活法都是委屈自己,別人痛快。

    溫南做不到這么憋屈,但嘴上還是聽著孟秋說的話,她問道:“小姨,我這趟回來怎么沒看見陽陽?”

    孟秋道:“陽陽去山上砍*樹去了,大隊一天給十個工分,已經干了兩天了。”

    難聞了然。

    難怪馮家鬧這么大也沒見她那個嘴欠的弟弟回來幫他爹罵人,原來到山上勞動去了。

    孟秋:“南南,不早了,洗洗睡覺吧,明天還要去縣里呢!

    溫南點頭,起身時才想起牙缸牙刷和毛巾都在陳敘包里,她去隔壁找陳敘拿洗漱用品,剛要敲門,房門就從里面打開了,她注意陳敘換了身衣服,不再是白襯衫藏青色褲子,而是穿著麻棕色的外套和黑色長褲,房間里燈是滅的,他站在黑漆漆的屋門口,高大的身形隱匿在暗處,溫南只能看到陳敘的臉型輪廓,她愣了一下:“陳營長,你要去哪?”

    陳敘單手把著門,低沉的嗓音在昏暗的房間里多了幾分莫以名狀的質感:“晚上吃多了,出去跑跑步!

    溫南“哦”了一聲。

    喜歡夜跑的人好像到哪里都改不了夜跑的習慣。

    她指了下屋里:“我來拿毛巾和牙缸牙刷!

    溫南抿著唇笑了下,漂亮的五官暴露在過道里昏暗的燈泡下,朦朧的亮光在她鼻側打了些暗影,她身姿嬌小,每次看他時都仰著腦袋,濃密纖長的睫毛隨著眨眼睛的頻率一閃一閃的。

    陳敘喉結滾了兩下,拉亮屋里的燈,轉身幫溫南拿洗漱用品,遞給她時囑咐道:“洗漱完早點睡,晚上一個人別出來亂走,這邊比較偏僻,不太安全。”

    溫南聽話點頭:“好!

    陳敘在房間外站了一會,等溫南從水房出來他才離開招待所。

    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晚上九點了。

    陳敘順著這條大道一直跑,從開始的慢跑逐漸加快,離招待所越來越遠,那條路的方向赫然是溪水村的路。

    第39章 第 39 章

    朝陽公社比紅星公社地盤大, 人多混雜,國營廠子也多。

    不遠處黑漆漆的小道上鬼鬼祟祟的走著兩個人,兩人肩上都背著蛇皮袋子, 他們從黑漆漆的路上走過拐角,前往黑市, 朝陽公社有個黑市,白天晚上都有, 但白天太惹眼了, 很多人選擇晚上去, 黑市里買賣東西不需要任何票卷, 走了一會,其中一人忽然回頭往后看了一眼, 同伴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你一驚一乍的干啥?我可是冒了很大的風險帶你出來,你別給我亂跑惹事。 

    馮仁仔細看了眼身后黑漆漆的巷子, 不知道為啥,剛才忽然間感覺后背涼颼颼的。

    他回頭說:“不會的!

    他這次跟同伴一塊出來的, 兩人趁晚上去溪水撈了兩網兜肥魚,一人裝了六條魚偷偷拿到黑市去賣,溪水村有規定,溪水里的雨禁止捕撈, 被發現者要抓到大隊部開批斗會, 嚴重者要抓去勞改。

    馮仁也是第一次干這個, 他知道跟他玩的挺好的狗子在偷偷干這個事,原本他瞧不上的, 但誰讓他爹把四百塊錢還給了溫南, 家里沒那么多錢給梁隊長彩禮錢,他才求狗子, 帶他一起抓魚去黑市賣。

    公社的魚基本都不太好了,有些職工家里有孕婦、孩子,坐月子的,想吃肥美的鮮魚,就去黑市買,一條魚的價格能頂公社的兩條魚,是個很劃算的買賣,但冒的風險也不小。

    馮春和狗子到了黑市,黑市黑燈瞎火的,所有人都低聲說話交易,兩人剛把蛇皮袋子放在地上就聽見不遠處有人大喊:“民兵來了——”

    從巷子這頭喊到那頭,寂靜的巷道里頓時爆發出眾人的聲音:“跑!快跑!”

    狗子看了眼巷子那頭追過來的民兵,罵了一句:“他娘的,今晚的點真背!馮仁,趕緊跑,被抓住要抓緊去勞改的!

    說完扛著蛇皮袋子就跑了。

    馮仁頭一次見這場面,愣了一下才扛起蛇皮袋子跟著狗子跑,黑市的人不少,大家被民兵追趕的四處亂竄,一個撞一個,有的人被民兵抓住了開始求饒,混亂間馮仁找不到狗子的身影,正準備朝另一邊跑時,忽的聽見右前方的拐角巷子里傳來一聲口哨聲。

    “狗子!”

    馮仁著急的跑過去:“你咋躲——!”

    拳頭砸到臉上發出的悶響聲在巷子里極其駭人,馮仁眼前暈了一下,劇痛感從左臉傳來,他還沒反應過來什么情況,五大三粗的身軀就被一股力道拽到里巷子盡頭,對方的力氣大的驚人,馮仁根本沒有還手之力,那一拳頭砸的他這會還暈著,迷糊的視線里只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陳敘將馮仁甩到墻上,揮起一拳砸向他的臉,男人是練家子,拳拳到肉,打的馮仁嗷嗷慘叫,對方膝蓋驟然一頂,那一下實實在在頂在馮仁的胃上,馮仁疼的渾身痙攣抽搐,想張口喊救命時,一條魚塞進了他嘴里,將他的嘴撐到了最大,喊都喊不出聲!

    這他娘的到底是誰啊?!

    跟他有仇還是咋地?

    他連對方的臉都沒瞧見就被打了個半死。

    馮仁鼻青臉腫的趴在地上,渾身疼的像是被巨石碾壓過一樣,牙齒都掉了幾顆,胃像是被刀子割了,連著五臟六腑都劇痛難忍,嘴里的魚腥味不斷的往喉嚨里沖,混雜著血腥味刺激的馮仁嘔吐,但嘴被堵著,自己吐的東西又被自己消化。

    巷子外面紛沓的腳步聲接連不斷,巷子盡頭隱匿在濃黑的夜色里,陳敘彎下身揪住馮仁的后衣領將他提起來扔在墻上,大手撕裂馮仁身上的褂子,從墻頭折下一根柳樹條走到馮仁跟前,巷子里特別黑,頂多比伸手不見五指強一點,馮仁被打的雙眼腫起來,視線模糊,壓根看不清對面的男人是誰。

    “唔唔——”

    嘴被魚堵著,說不出話。

    陳敘冷俊的面孔隱匿在黑夜里,鋒利的眉眼比夜里的黑還要可怖,男人舌尖抵了抵齒根,揮起柳樹條抽打在馮仁光溜溜的/肉/體/上,同一個位置抽四五下,周而復始,馮仁瞳孔劇烈收縮,疼的渾身不停地發抖,連滾帶爬的要跑,被陳敘踹在地上,男人的腳踩在他膝蓋窩后面,讓他動都動不了。

    后背被抽成了網兜狀,馮仁胳膊被擰的根本動不了,無力的搭在地上,像條死魚一樣被柳樹條使勁抽打著。

    陳敘下了死手,但也給馮仁留了一條狗命。

    他這些年欺負溫南的手段都被陳敘一次性加注在他身上。

    不多會,巷子里柳樹條抽打肉/體的聲音停了,陳敘扛著不省人事的馮仁走出巷子,男人冷俊的五官逐漸暴露在月色下,他拐了幾個彎,走到公社大隊部外,將馮仁扔在地上,蛇皮袋子丟在他腦袋邊,用石頭在地上寫了幾個字才離開。

    說來今晚也巧。

    他本來去溪水村找馮仁算賬,趕巧在公社路口看見馮仁和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往黑市方向去了.

    溫南一覺睡到大半夜,晚上肉吃多了,喝了不少水,這會被尿憋醒了。

    她坐起身,看了眼床邊上睡熟的孟秋,輕手輕腳從她身上翻過去,穿上鞋子打開房門,溫南看了眼幽暗的過道,斑駁破舊,莫名的和電視劇里的一些探險驚悚場景很貼合,她有心叫孟秋陪她上廁所,但看小姨睡的香沉,還是打消了念頭。

    溫南輕聲關上房門,轉身就往衛生間跑,快經過水房時,冷不丁的撞上一個光著膀子的男人,她甚至沒看清對方的臉,嚇的驚叫——一只大手捂住她的鼻口,男人將她亂動的身子按在墻上,低聲說:“別害怕,是我。”

    溫南一怔,瞳眸的視線聚焦,抬起頭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不是陳敘是誰?

    她松了口氣,嚇到極致跳動的心臟逐漸緩過來:“你怎么大半夜在水房待著?”

    陳敘的手掌還捂著她的嘴,女人發出的聲音有些悶感,呼出的氣息帶著熱氣噴薄在陳敘的手心,氣息綿長香甜,帶著灼灼的燙意,赤裸的身軀與溫南保持著半臂之隔,他低頭看著被困在墻壁與他之間的溫南,她臉蛋很小,一只手就已經覆蓋了她大半張臉蛋,一雙璀亮的眼睛望著她,瞳眸里閃爍著過道里昏暗的燈光。

    陳敘眸色暗了幾分,血管里噴張的血液想要找到一個宣泄口。

    他垂下眸,手指幾不可察的動了下,指腹不經意間擦過溫南雪白細膩的臉頰上,男人手指似是被燙了下,猛地收回手往后退了兩步,低沉的嗓音憑添了幾分沙啞:“跑了一身汗,在水房洗了個澡!

    溫南“哦”了一聲,她靠在墻壁上,心臟還在撲通撲通的跳著。

    臉頰上獨屬于陳敘的氣息好像就縈繞在鼻尖處,帶著淡淡的皂角味道,溫南眨了眨眼,此刻才注意到陳敘光著膀子,肩上搭著白色毛巾,肩膀寬闊,手臂的肌肉勻稱緊實,不是那種肌肉男,而是很有性張力的薄肌肉,溫南莫名的咽了咽口水,視線不經意間從男人健碩的胸膛滑向勁瘦的腹肌。

    大致掃了一眼。

    八塊腹肌。

    跟陳敘相處了一個多月,這還是溫南頭一次見到光著膀子的陳敘。

    還真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溫南生怕陳敘發現自己偷看他,又要訓她一頓,于是看了兩眼飽了個眼福又趕緊低下頭,指了下水房旁邊的廁所,低聲說:“我、我上廁所!

    說完低著頭跑向廁所。

    陳敘轉頭看著那抹嬌小的身影消失在廁所間,他沉沉的吐了口氣,聽見廁所間隱約傳來流動的水聲,耳根子爬上一抹紅,轉身快速走到自己的房門前,推開房門走進去,背朝過道,聽著溫南“噔噔”的腳步聲跑回隔壁房間,關上房門,他才關上自己的房門。

    房間里,溫南輕手輕腳爬上床,閉上眼時,眼前都是陳敘光著膀子的身影。

    溫南睜開眼,給了自己兩巴掌。

    真是沒皮沒臉了,有對象的人還饞別的男人的身子,要是被陳敘知道的,溫南覺得,陳敘能把她趕出家門。

    溫南翻來覆去到后半夜才睡著了,以至于第二天醒來時還有些云里霧里。

    孟秋揉了揉她睡迷糊的臉蛋,溫柔笑道:“南南,別懶床了,起來吃早飯,吃完了還要去縣城給你辦遷戶口的事,陳營長起來了,在外面等著我們呢!

    溫南瞇了瞇眼,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爬下床,孟秋幫她解開頭發,想給她梳頭,溫南不習慣,從她手里接過梳子:“小姨,我自己來。”

    溫南梳好頭發,去水房洗漱完,和孟秋從房間出來時正好看到從房間出來的陳敘,男人又換上了白襯衫和藏藍色長褲,肩上背著軍綠色的背包,英俊的面孔掛著淡笑,問孟秋:“小姨,昨晚睡的還好?”

    孟秋笑道:“挺好的。”

    陳敘頷首,然后看了眼溫南,溫南想到昨晚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陳敘光著膀子的身影,頓時尷尬的低下頭,沒好意思看陳敘,男人眉峰皺了皺,沒再說話,走到招待所小哥柜臺前,把兩間房子的要是交給他,帶著孟秋和溫南先去國營飯店吃早飯。

    國營飯店門口放著板子,上面寫的今日供應的早餐。

    陳敘在窗口要了一盤大包子和紫菜蛋花湯,溫南坐在板凳上,低頭安靜吃飯,全程沒抬一下腦袋,陳敘坐在她對面,掀目光看了眼腦袋都快埋到碗里的溫南,垂下眸沒說話。

    這個點國營飯店坐了好幾桌,有兩桌人在說昨天晚上發生的。

    “你聽說了嗎?昨晚上有個暈倒的男人躺在公社大隊部門口,也不知道被誰打了,渾身是傷,哎喲喲,打的鼻青臉腫的,可慘了!

    “對對,我聽我叔說了,我叔是大隊部的會計,他昨晚算完賬回家的時候看見外面躺著個暈倒的男人,邊上放著一個蛇皮袋子,里面裝了好幾條大魚,肥肥/嫩/嫩的,地上還寫了幾個字呢!

    有人問:“寫的啥字?”

    國營飯店里其他人豎起耳朵聽,這年頭八卦最能引起人的好奇心,就連溫南都豎起了耳朵,吃飯的動作都緩慢了,孟秋也好奇的轉頭看去,就聽那人繼續說:“這人投機倒把。”

    有人跟著說:“昨晚黑巷子那鬧得動靜可大了,民兵連在抓投機倒把的人,把黑市都端了,抓了好幾個人呢!

    “可是,抓人就抓人,怎么單獨漏了那一個?還被打的那么慘?”

    他叔是會計的那個人拍了下桌子,吸引別人的注意力:“他不止被打了,還被人用柳樹條抽了一頓,身上抽的全是紅印子,跟網兜一樣,那叫一個慘喲,我叔說這人現在在還在衛生所躺著呢,等他醒了問問他是誰把他打成那樣的。”

    有人問:“那他醒了以后咋整?”

    “能咋整,肯定要開批斗會,批斗完送到勞改場學習去,這年頭投機倒把,那就是不把咱們國家響應的號召放在眼里!”

    國營飯店里的人說的熱火朝天,就連服務員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豎著耳朵聽。

    溫南知道這年頭投機倒把要挨批斗的,聽著這些人說那個挨打的人事,還在想是誰下那么狠的手,在聽到那人被人用柳樹條抽了一頓時,眼皮子倏然間跳了兩下,下意識抬頭看了眼對面的陳敘,男人正好掀目光看向她。

    兩人的視線冷不丁的撞在一起。

    陳敘平靜的說了句:“快點吃,吃完了我們去趕車。”

    孟秋也說:“南南,吃快點,去晚了車上就沒位置了。”

    溫南低下頭,端起碗喝了一口湯,想到陳敘昨晚穿著麻棕色的外套去跑步,現在天一點也不冷,晚上夜跑需要穿那么嚴實嗎?

    吃過早飯,三人去了公社的路口等汽車,還真跟孟秋說的,一大早車上就坐了不少人,車子的最后排還有一個空位,溫南讓孟秋坐過去,她和陳敘站在過道上,陳敘個子高,手稍微一抬就抓住上面的把守,溫南個子低,只能抓著座椅靠背穩住身子,不一會車上擠滿了人,陳敘高大的身軀擋在溫南身側,給她留出一小片空地。

    溫南不明白一個小小的公社怎么一大早就有這么多人擠車,孟秋說:“過兩天就端午節了,大家應該去縣城百貨店買東西!

    朝陽公社國營廠子多,擠大巴車的人大多是廠里今天休假的職工,有的回縣城看家里人,有的人去百貨店買東西,車子晃悠悠的駛離朝陽公社,車上人聲嘈雜,吵的溫南耳朵有點疼。

    她抬起頭,看向比她高出許多的陳敘,男人看著窗外,薄唇自然的抿著,俊朗的面孔棱角分明,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男人低頭看向她。

    “你……”

    “你——”

    兩人齊聲開口,又同時怔了下。

    陳敘眼底浸出笑意:“你先說。”

    溫南看了眼后排座在跟同行婦人聊天的孟秋,轉頭看向陳敘,扶著座椅靠背踮起腳尖想湊近他耳朵,男人看出她的意圖,唇角噙著幾分笑意,又將頭低了些,溫南小聲問:“暈倒在大隊部門口的人是不是馮仁?”

    陳敘看了眼溫南,溫南續道:“陳營長,你知道是誰打的嗎?”

    兩人挨的很近,溫南說話吐出的氣息若有無的噴灑在陳敘的下頷,男人覺得那片皮膚熱意滾燙,他小幅度的抬了下頭,與溫南拉開些距離,說了三個字:“不知道。”

    溫南:……

    他站直身子,看向窗外迅速掠過的風景。

    溫南抬起頭,看了眼陳敘平靜無波的神色,難道是她自作多情,猜錯了?

    要真是猜錯了,溫南覺得她都想挖個地縫鉆進去。

    她憑什么會覺得陳敘會幫她揍馮仁為她出氣?

    她憑什么會認為陳敘是那種為了私情可以打破規則去揍人的那種性子?溫南覺得她有點臉皮過厚了,自作多情過頭了,陳敘幫她、保護她,是因為他是一名軍人,她是他戰友的結婚對象,他也是在聽陳奶奶的話,在馮家護好她。

    溫南尷尬的抿了下唇。

    她發現這趟和陳敘出來,自己總是在不斷的自作多情。

    頭頂傳來陳敘的聲音:“你是不是生氣了?”

    溫南一愣:“嗯?”

    陳敘道:“昨晚捂住你的嘴不是故意的,我是怕你叫出聲吵到別人。”

    溫南:……

    他要是不提,她這茬尷尬的事都忘了,這一提,好家伙,尷尬層疊,她趕緊搖頭:“我沒生氣!

    說完轉頭看向窗戶外面。

    路面不平,汽車坑坑洼洼,司機忽然猛踩剎車,溫南身子猛地朝陳敘那邊倒去,她嚇得抓緊車座靠椅,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整個人撞到陳敘身上,陳敘反應迅速的伸手繞過溫南后肩握住她單薄的肩膀,幾乎將她半抱在懷里,屬于陳敘身上的熱意隔著衣服源源不斷的傳遞到溫南身上,她咽了咽口水,僵直的穩住身子:“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陳敘松開手,抓住旁邊的座椅靠背,將溫南護在自己的兩臂之間。

    溫南:……

    她全程抓緊座椅靠背,周圍無死角的都是陳敘的氣息,溫南抿著唇看著窗外,希望大巴車趕緊到市里。

    快點,再快點。

    從朝陽公社到臨門縣要兩個小時的車程,車子抵達車站,溫南下車后長吁了一口氣。

    陳敘帶著她們去了臨門縣派出所,幫溫南辦了遷戶口的證明,帶著她們兩人去百貨店和縣城逛了一圈,孟秋和溫南說了許多話,到了中午的飯點,三人去國營飯店吃過午飯,溫南和陳敘將孟秋送上了回朝陽公社的汽車站。

    溫南單獨叫住孟秋,想給她錢,被孟秋攔住:“南南,這些錢你自己留著,你給我,我怕我留不住!

    溫南雖然只跟原主小姨相處過一天,但小姨跟陳奶奶一樣疼她,原主對小姨的親情是刻在骨子里的,導致溫南對孟秋也有一種無法割舍的親情,她握住孟秋的手:“小姨,大隊長知道怎么聯系陳敘,你要是有什么事就跟大隊長說,大隊長告訴我們,我會第一時間趕回來的。”

    孟秋溫柔的摸了摸溫南的頭發:“小姨知道了,你不用擔心小姨,記得我給你說的話,在外面照顧好自己,咱們努力不給別人添麻煩!

    溫南點頭:“知道了。”

    送走孟秋,陳敘帶溫南去了臨門縣的婦聯隊,找到婦女主任,把溪水村的幾份保證書交給婦女主任,將馮春的情況添油加醋的往惡劣方向說了些,婦女主任看著那些保證書還有大隊上蓋的章子,再一聽溫南說她姨夫的惡劣行徑,頓時一肚子氣,婦聯隊解決的就是每一個婦女在家庭上面發生的事情,一個小小的溪水村出了好幾個家暴媳婦的男人,他們婦聯隊得去這個朝陽公社的溪水村去看看了。

    從婦聯隊出來,兩人又趕上從臨門縣到運閩市的汽車,一路上奔波,等到火車站已經下午五六點了。

    南陽市是一個大站,每天經途南陽市的人特別多,臥鋪都賣完了,陳敘買了兩張硬座,在候車室等到晚上八點,吃過晚上后坐上了去南陽市的火車,火車的硬座比臥鋪還擠,陳敘握住溫南的手腕,將他拽到自己身前,護著她找到車廂,讓溫南坐在座位上,他將背包放在行李架上。

    車廂的窗戶開著,里面人聲嘈雜,這會天還不算特別熱,但車廂里的氣味混雜著有些難聞,溫南趴在車窗外面透了透氣。

    陳敘買的是兩人一排的座位,她挨著車窗,等人都上車了,火車轟隆隆的出發了。

    這趟車晚上九點發車,第二天早上九點多到達。

    溫南想著要在火車上坐十二個小時就頭皮發麻,想她在新世紀外出時,不想坐飛機就買軟臥,一路躺著到達目的地。

    溫南對面坐著一對年輕夫妻,女人肚子凸起,估摸著有五六個月的身孕,男人在邊上細心呵護陪著她,孕婦注意到對面的溫南和陳敘,目光在溫南漂亮的臉蛋上多看了幾眼,隨時又在兩人身上來回看了一會。

    陳敘拿著水壺起身,對溫南說:“我去接點熱水!

    溫南點頭:“嗯。”

    孕婦伸手碰碰旁邊的丈夫:“你覺得他兩是不是兩口子?”

    丈夫在給妻子拿包子吃,今天趕到火車站太晚了,別說臥鋪了,連硬座都差點沒買上,護著妻子趕到火車上累得滿頭大汗,他拿出肉包子,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聽見妻子說的話后,抬頭看了眼對面的溫南,然后愣了一下。

    對面的女同志長的很好看,皮膚雪白,靠在車窗上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么,邊上的男同志拎著水壺走了。

    他回過神,低聲說:“人家不是兩口子能是什么?難不成還是兄妹?”

    他聲音不高,但溫南和他只隔了一張桌子的距離,還是聽見了。

    溫南:……

    還真讓他猜對了。

    她跟陳敘還真是兄妹,不過是假的表兄妹。

    不一會陳敘打完熱水回來,問溫南:“要不要喝點熱水?”

    溫南輕輕點頭,趕火車前她和陳敘去國營飯店吃的肉絲面,面湯有點咸,的確渴了,她接過陳敘遞來的水壺,水壺里先前有涼白開,摻了點熱水,溫度剛剛好,不算很燙。

    溫南低頭小口的喝水,喝完將水壺遞給陳敘。

    車廂里到處都是說話的聲音,溫南靠在靠椅上,她昨晚上沒睡好,這會瞌睡勁上來了,后腦勺抵在靠背上漸漸睡著了,陳敘坐在她旁邊,聽到平穩的呼吸聲,轉頭看了眼睡著的溫南,她小小的一團窩在座椅的角落,肌膚瑩瑩雪白,纖長的睫毛在眼瞼下落了一片濃密交錯的暗影。

    晚上十點左右,車廂里逐漸恢復了安靜。

    溫南坐的久了,腰和腿都不舒服,她迷迷糊糊的換了個姿勢,半邊身子緊緊靠在墻壁上,腦袋靠在車廂壁上睡的香沉,隨著火車轟隆的聲音,溫南的腦袋微微有些晃,還有噪音不斷往耳朵里面鉆,她煩躁的皺了皺眉,陳敘轉頭看向睡的不太安穩的溫南,猶豫了片刻,起身從行李袋取出溫南藏藍色的外套鋪在座位上,輕輕將溫南抱起讓她躺在硬座上。

    硬座是兩人坐,并不長,溫南蜷著細瘦的雙腿,腰肢伸展開,睡夢中舒服了許多,眉眼間的煩躁也消下去了,陳敘站在硬座邊上,低頭看了眼溫南,察覺到對面的孕婦在他和溫南身上來回徘徊,男人沒理會,抬眸望著窗戶外面飛速后退的黑影。

    孕婦伸手碰了碰丈夫的胳膊,小聲說:“你看看人家對象,再看看你!

    孕婦丈夫:???

    他趕了一天的路,累的點頭打瞌睡,聽見媳婦的話,順勢抬頭看了眼躺在硬座上睡覺的溫南,又看了眼站在硬座邊上的陳敘,那人穿著白襯衫,身形高大頎長,即使在逼仄擁擠的車廂里依舊站的筆直,看他這架勢,估摸著要站一晚上。

    孕婦丈夫看了眼媳婦的孕肚,一咬牙也站起身:“你躺著吧,我站著。”

    到了后半夜,車廂里安靜的只剩下呼嚕聲,響天震地,此起彼伏的。

    溫南被吵醒了,迷迷糊糊想要翻身,脊背倏地覆上一直溫熱的大手,男人的力氣止住了她翻身的動作,也讓睡意朦朧的溫南清醒了幾分,她睜開眼,看到了離她很近的陳敘,男人一手掌住座椅靠背,一手放在她的后背,將她困在他的兩臂之間。

    第40章 第 40 章

    溫南怔住, 看著離她很近的陳敘,車廂里的燈光昏暗無比,男人背對著光, 冷俊的五官朦朧在暗影處,溫南眨了眨眼, 瞌睡一下子沒了:“陳營長,你、怎么了?”

    陳敘道:“你剛才差點翻地上!

    男人的手貼在溫南背上, 明明肌膚之間還隔著兩件衣服, 但那衣服好似沒有似的, 灼熱的/體溫源源不斷的鉆入陳敘的掌心, 他指尖微蜷了一瞬,然后收回手直起身, 低沉的嗓音夾雜了幾分暗。骸疤珊昧耍瑒e再翻下去了。”

    溫南:……

    她腦子這會處于懵逼狀態。

    溫南轉頭看了眼一旁, 視線里,對面的孕婦躺在座椅上, 兩條腿搭在地上,孕婦的丈夫站在座椅靠背那里,趴在靠背上睡的特別沉,時不時的還打兩聲呼嚕, 她眨了眨眼, 終于意識到哪里不對勁了, 她現在是躺在座位上,陳敘是站著的。

    溫南噌的一下坐起身, 屁股一挪挨著窗戶坐, 瞌睡也沒了,轉頭就對上陳敘看過來的眼神:“不好意思!

    她順手捋了下有些亂的辮子:“我睡著了, 占了你的位置!

    車廂里呼嚕聲此起彼伏,溫南聲音很低,陳敘一字不落的聽見了:“沒事,是我抱你躺下的!

    溫南:???

    陳敘脖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不少:“你接著睡,我去車廂口那透透氣!

    溫南轉頭看著陳敘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過道里,她收回視線靠在靠背上,伸手拍了拍臉頰,覺得一定是她睡迷糊了,出現幻覺了,陳敘的臉好像有點紅。

    火車硬座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是一晚上。

    溫南坐了沒多會又昏昏欲睡,腦袋一歪靠在車窗上又睡著了,再次醒來天已經亮了,車廂里人聲嘈雜,吆喝聲,列車員賣東西的東西,一聲聲的往溫南耳朵里鉆,她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頭頂的行李架,她愣了一下,再次坐起身,看見站在靠背旁邊的陳敘,男人脊背筆直,在紛亂嘈雜的車廂里就像是獨立的一道風景。

    “醒了?”

    陳敘掃了眼桌上的水壺:“我剛才接了點熱水,渴了先喝點水!

    溫南低下頭,將鋪在座位上的外套疊好,眼前伸來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給我吧,我裝到背包里!

    “哦!

    溫南松開手,拿起桌上的水壺擰開喝了幾口水,等陳敘裝好衣服,她抬頭問到:“你一晚上沒睡嗎?”

    她把兩個座位都霸占了,想來陳敘都沒睡。

    陳敘道:“瞇了一會!

    溫南往里面挪過去,讓陳敘坐在她邊上,注意到陳敘眼里布了些淡淡的紅血絲,猜到他可能說謊了,或許他真的一晚上沒睡,溫南心里升出濃濃的愧疚,明明出來是幫她遷戶口辦事的,結果陳敘又出錢又出力,還得熬身體。

    思來想去都覺得挺愧對陳敘的。

    對面的孕婦在兩人身上來回看了又看,主動打破沉默,問溫南:“同志,你們是兩口子嗎?”

    。

    溫南一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一旁的陳敘說道:“是對象!

    溫南:???

    她轉頭看了眼陳敘,男人面不改色的看了她一眼,淡定問:“睡好了嗎?”

    溫南:“好了!

    孕婦笑道:“難怪我總覺得你兩那么客氣,原來還沒結婚呢,不過看你們兩這樣子,估計快結婚了吧?”

    溫南實在不知道怎么回話了。

    陳敘道:“嗯,快了!

    溫南:……

    不知道為什么,這趟出來,她總覺得陳敘好像和在家屬區不太一樣,具體哪里不一樣,她又隱隱說不上來。

    孕婦打開了話匣子,和溫南聊了許多,他們兩口子這次來南陽市是來走親戚的,兩人都是工人身份,正好趕上快端午節了,輪到他們兩人休假,廠里給他們放了四天假,回娘家轉轉。

    孕婦是個愛說話的,有她不停地扯話題,溫南覺得沒那么尷尬了。

    火車早上九點達到南陽市火車站,等火車上的人走的差不多了,陳敘才帶著溫南下了火車,走在老舊的街道上,溫南聽見陳敘的聲音:“我剛才在火車上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我不想讓那位女同志刨根問底的問問題!

    溫南了然:“知道了!

    兩人在國營飯店吃過早飯,就趕上長途汽車去豐林縣,陳敘去公安局幫溫南辦理了準遷戶口的手續,幫她領了糧食和糧票,然后坐上長途汽車趕往朝陽公社。

    兩人在公社吃過午飯,坐上毛驢車回到杏花村的時候已經下午了。

    毛驢車停在石橋邊上,溫南跳下毛驢車,跟著陳敘走過石橋,剛經過主巷子拐口時,迎面碰見了康連長和林美珍,這還是溫南第一次看見康連長和林美珍走在一起,康連長滿臉笑容,像是遇見了什么喜事,他看見陳敘和溫南,打了聲招呼:“陳營長,溫南妹子!

    陳敘頷首:“嗯!

    溫南也應了一聲,隨即看向林美珍,不巧,林美珍也朝她看來,接觸到她的目光后,林美珍又趕緊轉過頭避開她的視線,跟康連長說:“咱們趕緊走,一會你還要去部隊呢!

    康連長道:“陳營長,我先去供銷社了!

    陳敘:“好!

    等人走遠了,溫南邊走邊回頭,她怎么覺得林美珍好像不太對勁,康連長看著也不大對勁,回到家屬區,看著熟悉的巷道,溫南打心里莫名的多幾分難以形容的安定感*。

    “溫南!

    身后傳來趙小麥的聲音,溫南回頭便見趙小麥朝她招了招手,小麥笑的特別開心,抓著肩上的帶子跑過來:“溫南,你回來了。”

    溫南笑道:“嗯。”

    別說,幾天沒見小麥,她還挺想的。

    她問:“你沒割草嗎?”

    趙小麥說:“剛才幫我娘送東西,專門回來了一趟,沒想到正好碰見你了!

    溫南沒錯過趙小麥滿臉的期盼和高興,她抿了下唇,轉頭看向陳敘,對方好像知道她要說什么,先一步道:“你陪小麥去草地,我先回家給奶奶報平安。”

    溫南眉眼一彎,臉頰的小酒窩突顯出來,好看極了:“謝謝哥!

    趙小麥也高興的說了一句:“謝謝陳營長。”

    兩人轉身朝家屬區外走去,陳敘看著溫南纖細嬌小的身影,眼底深處浮出淡淡的笑意。

    “喲,陳營長回來了?”

    不遠處傳來張小娥的聲音,陳敘轉身:“張嬸子!

    張小娥看了眼他身后,“咦”了一聲:“溫南呢?她沒回來?留在老家了?”

    陳敘:“沒有,和小麥去草地了!

    張小娥松了一口氣:“嚇我一跳,我還等著她教我做槐花糕呢,對了,你趕緊回去吧,你奶奶這兩天一直念叨你和溫南呢。”

    陳敘頷首,回到家推開院門,看見陳奶奶在菜地澆水:“奶奶,我回來了!

    陳奶奶聽見聲音,看見自個兒大孫子回來了,那叫一個高興,將水瓢扔到桶里,起身走到陳敘跟前,將陳敘前后左右看了眼,在陳敘緊實有力的手臂上拍了拍:“回來了就行!

    “咦,南南呢?”

    陳奶奶皺了皺眉,剛想去門外看看,就聽陳敘說:“她陪小麥去草地了,晚點就回來。”

    陳奶奶聞言,不禁失笑:“這丫頭,回來了也不知道先回趟家,小敘,這趟回去怎么樣,南南她姨夫沒為難她吧?”

    陳敘將背包放在小方桌上,將馮家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陳奶奶,陳奶奶聽得一肚子火氣,見陳敘脫掉襯衫,穿著工裝背心打水洗漱,她坐在板凳上,氣道:“這爺倆也太欺負人了!南南她小姨在家里的日子肯定也不好過,那狗東西要是我兒子,我非得打死他不可!”

    干的都叫什么事?!

    遷戶口找南南要錢,南南嫁人他還想要高價彩禮,當初不止想把南南賣到深山老林了,還想在南南來南陽市找對象之前,將她嫁給一個老鰥夫,這他娘的還是人嗎?!

    幸好南南離開了那個家,不然要受多少苦。

    只是可惜了南南的小姨,在那個家里遭罪啊。

    陳奶奶跟陳敘說了一會話,陳敘打了一盆水回屋:“奶奶,我先沖個涼!

    “等會。”

    陳奶奶問:“小敘,你給小州寫信了嗎?有沒有跟他說南南的事?”

    陳敘:“我和溫南走的前一天,給小州發了一封電報,他應該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就行。”陳奶奶走到菜地里繼續澆水,抬頭看了眼陳敘旁邊的屋子,老太太低頭嘆了一聲,舀了一瓢水潑在菜地里,陳家就這兩個獨苗了,一個還千里迢迢的去了東華市,那邊那么辛苦,也不知道小州這孩子為什么非得去那邊?

    等過段時間,她想去東華市看看小州。

    看那孩子過得咋樣,瘦沒瘦,黑沒黑.

    下午的日頭沒有那么熱,草地綠油油的,有一大片的草都被割禿了。

    趙小麥將背簍放在地上,彎腰割豬籠草,溫南坐在地上陪著她,小麥割完一把豬籠草丟進框里,抬頭擦了擦額頭的汗,轉頭看向好幾天沒見的溫南:“溫南,我再干兩天就不干了!

    溫南疑惑:“怎么了?”

    趙小麥說:“劉主任說割豬籠草的人不用那么多了,我這次能干兩個月已經不錯了,等到時候杏花村還有什么適合我干的活,劉主任再找我。”

    溫南知道,小麥歇不了幾天,不是趙小麥想干,而是花鳳珍逼著她干。

    草地上還有其他人,人/流分散,離的有些遠。

    溫南揪了一根草纏在手指上,起身走到趙小麥身邊,低聲問:“小麥,我不在的這幾天,林美珍有沒有欺負你?”

    提起這事,趙小麥笑了下:“我對林美珍說了你教我說的那些話,她嚇住了,沒敢再欺負我,溫南,你說的那些話真管用。”

    她還是閉口不問林美珍干了什么,溫南要是愿意跟她說就說,不愿意她也不會多問一句讓溫南為難。

    “對了!壁w小麥往簍框里丟了一把草:“林美珍懷孕了,康連長昨天陪她去縣城的大醫院檢查了,懷了一個多月了,你是不沒看到,林美珍昨天從回到家屬區的那樣子,好像給誰干了什么好事,眼睛都恨不得長到頭上去,牛嬸子昨天一下午都在家屬區晃悠呢,見了誰都說她兒媳婦懷孕了。”

    她娘說,牛嬸子跟八輩子沒見過孕婦似的,林美珍懷個孕,看把她樂的都不回家了。

    昨晚上在院里吃飯時,她聽見隔壁院里牛嬸子和林美珍一唱一和的說話,故意說給她娘的聽,自從上次和康家鬧翻后,她娘也經常隔著一道墻話里話外的嘲諷林美珍是不下蛋的母雞。

    溫南蹲在地上,揪著眼前的草尖玩,想到剛才回到家屬區看到林美珍的一幕,總算明白林美珍慌亂避開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她懷孕了,懷的不是康連長的,而是李紅平的。

    這件事除了林家知道知道以外,她也知道,林美珍怕她將此事告訴康連長,怕康連長和牛嬸子知道了把她趕出康家大門,讓她嚴明掃地,臭名遠揚。

    溫南撇了下嘴。

    她才沒那么傻,康家人正在高興的勁頭上,她冷不丁的說了這事,且不說康家人信不信,家屬區不少人都會覺得她是個攪事精,故意讓別人家不安寧,雖然說了康家人會懷疑,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她才不干,這事只有當事人親自爆出來可信度才高,戲才熱鬧。

    溫南在草地陪了小麥一會就回家了。

    天邊染上了紅霞,照在小院的半面墻壁上,將墻面映的紅彤彤的,溫南推開院門,看到坐在院里乘涼的陳奶奶,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嗓音清脆的喊了一聲:“姨奶,我回來了。”

    溫南跑到陳奶奶跟前,從身后抱住陳奶奶:“姨奶,幾天不見,我都想你了!

    陳奶奶打趣道:“想我了,怎么一回來就去草地找小麥去了?”

    溫南笑道:“有些話想和小麥說一說!

    她放開陳奶奶,去井邊洗手:“姨奶,您今天歇著,晚飯我來做!

    陳奶奶笑道:“行!

    張小娥在隔壁就聽見了溫南的聲音,一高興爬上墻頭和溫南聊起來:“溫南,你這次回家干啥去了?”

    溫南:……

    她猶豫著不知道該怎么說,陳奶奶替她回答:“小敘幫南南把戶口遷過來!

    張小娥一愣,她跳下墻頭,嗖一下跑到這邊,拉著板凳就坐在陳奶奶邊上:“候嬸子,啥情況啊?溫南的戶口咋遷到這邊來了?”然后看向溫南:“你家里是不是出啥事了?你以后都住在這邊不回去了?你奶奶不管你了。”

    張小娥巴啦啦的問了一大堆問題。

    溫南:……

    陳奶奶就沒打算隱瞞溫南在這邊常住的事,正好借張小娥這張嘴把南南的事傳出去。

    她說:“南南這孩子命苦啊,她爹娘早早就沒了,她一個女娃在家里吃不好穿不好,她奶奶年紀大了也護不住這孩子,我就想著倒不如直接將南南的戶口遷過來,以后就住在這邊了,家里有小敘和小州兩兄弟,兩個表哥還養不起她一個妹子嗎?”

    張小娥看著溫南的眼神多了幾分心疼,她也有女兒,知道閨女沒了爹媽日子過的有多苦,況且溫南這孩子長得漂亮的很,待在老家指不定會出啥事,反倒待在家屬區這邊,有陳營長這個當哥的護著,是要好上許多。

    她問陳奶奶:“候嬸子,那你現在能不能給我通個氣,你是不是打算在這邊給溫南找個對象?”

    溫南:……

    她發現張小娥真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她來到家屬區一個多月了,她還在糾這件事不放。

    陳奶奶道:“到時再看吧。”見張小娥不死心,她又補了一句:“得南南看得上才行!

    聞言,張小娥拍了下自己的胸脯:“哎喲,候嬸子你就放心吧,聽我們老杜說,部隊里喜歡南南的人不少呢,到時候我讓老杜——”

    “溫南。”

    一道突兀的聲音打斷了張小娥的話,陳敘開門從屋里出來,他又換上了干凈整潔的軍綠色軍裝,男人應該是剛睡醒,臉上還有些未褪的困意,他看向溫南:“你過來一下,我忘了有件事告訴你。”

    溫南如蒙大赦,噌的一下站起身:“來了!

    陳敘等她走來,側過身讓出一條道“進來說!

    看起來神神秘秘的。

    溫南心里莫名的一忐忑,她還是第一次在陳敘在屋里的情況下走進他屋子,他屋子跟陳州的擺設都是一樣的,地上濺了些水還沒干透,床尾搭著換下來的白襯衫和長褲,陳敘屋里有股很淡的皂角香味,跟她洗完澡時的味道區別不大。

    她知道陳敘不抽煙,屋里一點煙草味都沒有。

    “吱呀”一聲輕響——

    溫南轉身看見陳敘將房門虛掩著,木門阻隔了大半的亮光,只有窗戶外投射進來的淡淡的暗光,屋里面好像一下子就暗下了,明明不算小的屋子,卻因為屋里還有個男人而顯的逼仄,溫南第一次與陳敘共處一室,她抬頭看了眼站在門邊上的陳敘,男人側身站著,偏頭望著窗外,似乎在刻意與她保持男女之間該有的安全距離。

    溫南的目光在陳敘棱角分明的側臉上停滯了幾秒,低聲問:“哥,你找我什么事?”

    陳敘:“張嬸子要給你介紹對象,你有對象的事別人不知道,以后這種事避著點,免得以后找到你對象再生出不必要的麻煩!

    他聲音很低,在略有些昏暗的屋里多了幾分特有的磁性。

    陳敘朝她看來,他逆著光,冷俊的輪廓鍍了一層暗淡的光線,溫南看不清他的神情,聽他繼續說:“以后張嬸子給你介紹對象,你推到我身上,你的親事由我做主!

    溫南點頭:“好。”

    這樣更好,省的以后張小娥給她介紹對象,搞的她為難。

    張小娥還在外面坐著跟陳奶奶說話,她看了眼虛掩著的屋門,好一會沒見溫南出來:“這兩人說啥呢?這么一會了也沒見出來!

    在外人眼里,陳敘和溫南是表兄妹,不會覺得他們兩人待在一個屋子有什么問題,張小娥本來就八卦,抓心撓肝的想知道陳敘跟溫南說什么呢,陳奶奶瞧見她那樣,沒好氣的笑了下:“你行了,別什么事都打聽,小敘跟南南估計在說南南老家的事!

    張小娥:……

    她坐了一會就走了,臨走前給陳奶奶說:“候嬸子,你要是打算好好給溫南找個對象,你放心,我一定幫你給溫南找一個讓你和陳營長都滿意的對象!

    陳奶奶:……

    這人還沒完了。

    張小娥走后溫南才從陳敘屋里出來,天邊的云霞消失了,映在墻上的紅色也暗了下去,雞圈里的雞都上架了,溫南走到井邊洗手,對陳奶奶和陳敘說:“我去做飯!

    陳奶奶笑道:“我好幾天沒吃南南做的飯了,正好也饞了,奶奶給你打下手,幫你燒火。”

    陳敘道:“我去趟部隊!

    陳奶奶問:“你這次請假時間挺長的,剩余時間打算干啥去?”

    陳敘:“我去部隊銷假,明天照常去部隊,把假期延到年底!

    陳奶奶想了想:“也好,早點回來吃晚飯!

    溫南站在廚房的窗戶前,挽起袖子和面,聽見腳步聲,她抬頭朝窗外看了眼,陳敘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里,陳奶奶走進來坐在灶口前燒火:“南南,你小姨還好嗎?”

    溫南想到小姨被馮春家暴的事,壓下眼底的憂慮,笑道:“挺好的!

    其實她到現在都在想被人丟在公社大隊部外的男人是不是馮春?

    不過她挺希望是馮春的,最好能被人打個半死,為原主好好出一口惡氣。

    想一想就痛快。

    她和好面,從籃子里取了點菜,晚上做的香蔥烙餅,炒了三道菜,一道紅燒茄子,陳奶奶牙口不好,得吃點軟糯的,她又做了一道酸辣土豆絲和醬汁豆腐,這幾天在國營飯店吃飯,分量是不錯,但味道說不上最好,溫南也想吃自己做的飯了。

    她算了算時間,再過幾天差不多食堂的大師傅要請假回家了。

    到時她就能去食堂工作了,就有更多的機會找到溫國給原主介紹的對象。

    晚飯做好后,天也徹底黑了,家家戶戶的院里亮起了暖黃色的燈泡。

    院外傳來紛沓的腳步聲,杜團長的嗓門最大:“嘿!我一聞這味就知道今晚陳營長家做飯的是溫南。”

    何營長也聳了聳鼻子:“是真香啊,也不知道將來哪個小子有這個福氣娶溫南這么個會做飯的小媳婦。”

    趙營長笑道:“不管是哪個小子,都得經過陳營長這關,是不是啊陳營長!

    上次趙小東的事并沒有讓陳家和趙家生出太大的隔閡,趙營長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只不過還在生悶氣的只有花鳳珍和趙小東,趙小東那一次被趙營長打慘了,眼下十來天過去了,趙小東后背還有兩道淤青沒徹底消下去,花鳳珍每天晚上睡覺都心疼的看一眼,然后把趙營長罵一頓。

    趙營長也知道,那次是他打趙小東最狠的一次,后來他也心疼了半個多月。

    對于趙營長的打趣,何營長接話:“誒,趙營長這話說的沒毛病,這要是我妹子,我也得好好把關!

    陳敘道:“天不早了,都回吧!

    是啊,天不早了,大家伙忙了一下午,早就餓的前胸貼后背了,尤其聞著溫南做出來的飯菜香味,勾的肚子里的饞蟲直往出冒,杜團長回到家里,看了眼張小娥做的白面條沒什么胃口,張小娥看出他心不在焉的樣子,愣了一下:“嘿喲,老杜,我多久沒看見你被抽了魂的樣子了?咋了,是不是團里出啥事了?”

    杜團長:……

    他端起碗罵了一句:“你他娘的少給我烏鴉嘴!”

    張小娥:……

    隔壁院里亮著燈,陳奶奶端著烙好的餅從廚房出來,看見推門回來的陳敘,臉上露出慈祥的笑意:“小敘,咱們今晚有口福了,南南炒了三個菜呢,一個頂一個的好吃。”

    “是嗎!

    陳敘眼底浮出笑意,走到院里看了眼廚房的方向,溫南在灶臺前盛飯,剛出鍋的湯盛在碗里,燙意瞬間侵蝕碗底,燙的溫南趕緊放下瓷碗捏了捏耳朵,她耳朵小巧白嫩,輕輕一捏便染上緋色。

    陳敘垂下眸,去井邊洗完手,對陳奶奶說:“奶奶,你坐那吧,剩下的我來端。”

    陳奶奶笑道:“行!

    現在天熱,廚房里生火做飯,一進來就感覺到了熱氣。

    陳敘看了眼站在灶臺前的溫南,她腰間系著圍裙,細細的帶子勒在她腰間,將她的腰身勒的愈發纖細,不盈一握,溫南頭發高高束起,一截白皙纖長的脖頸布了一層薄汗,耳尖染了些緋色。

    男人移開眼,走到灶臺前,看到溫南剛把一碗湯盛在碗里,他伸手托住碗底,身側突如其來的一只遒勁有力的手臂嚇了溫南一跳,要不是那只大手托著碗底,溫南險些把碗打翻。

    她轉頭,看見邊上的陳敘,愣了一下:“哥,你走路怎么沒聲音?”

    陳敘:……

    他說:“有聲音,你沒聽見!

    溫南還真沒聽見,她放下湯勺,準備端灶臺上的碗,陳敘止住她:“你端菜,剩下的我來。”

    男人端起兩個碗底灼燙的瓷碗走出去,好似感覺不到燙似的。

    溫南都忍不住揉搓了下手指,她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端著兩盤菜走出去,正準備再去廚房時,又被陳敘叫住了:“你坐那吧,就一盤菜一碗湯,我去端!

    溫南笑瞇瞇的:“好!

    飯桌上,陳奶奶邊吃邊夸溫南。

    溫南和陳敘不在的這幾天,陳奶奶一個人在家里待著空蕩蕩的,要不是還有隔壁的張小娥時不時來找她說話,她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眼下兩人回來,陳奶奶覺得家里又多了煙火氣。

    這頓飯是溫南這幾天吃的最舒服的一次。

    吃過晚飯,陳奶奶要洗鍋碗,被溫南攔住了:“奶奶,你轉悠轉悠,洗漱完就歇著吧,這些活你就別搭手了!

    陳奶奶見溫南堅持,也沒非得幫手了。

    溫南端著一摞碗走進廚房,前腳剛進去就聽見身后沉穩熟悉的腳步聲,她回頭見陳敘端著盤子走來放在灶臺前放下,男人離她僅一步之隔,廚房里悶熱逼仄,溫南幾乎在瞬間感覺到了從陳敘身上傳遞過來的熱氣,帶著強烈的男性氣息。

    莫名的,溫南的臉倏地一紅。

    她趕緊低下頭掩飾住臉上的紅意,免得被陳敘看出來,對方以為她對他有想法,到頭來還讓陳敘覺得她是個不安分的女人,明明都有結婚對象了,還對別的男人紅臉。

    想想都尷尬的腳趾扣地。

    這一趟出去,溫南總覺得兩人之間莫名的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不自在和尷尬,她想,等到了食堂工作,找到真正的對象,搬出陳家后這種感覺或許才能消失。

    她轉過身側對著陳敘,給鍋里添了點水,剛拿起抹布,抹布就被一只手奪過去,男人的指尖無意間擦過她的指尖,帶起一絲陌生的酥麻,驚的溫南身子一顫,抬頭直愣愣的看著陳敘:“哥,你干什么?”

    陳敘:“你出去坐一會,我洗鍋碗!

    溫南也不跟他爭誰干活,聞言,點頭如搗蒜:“好。”

    然后解下圍裙掛在墻上,在院里陪陳奶奶散步消食。

    陳奶奶走了一會就去井邊洗漱,老太太年紀大了熬不了夜,一邊洗漱一邊打哈欠,洗漱完就回屋睡覺了,溫南也洗了把臉,先回屋待著,等陳敘洗完鍋碗她再去廚房燒熱水洗澡。

    溫南走到窗戶下的箱子跟前蹲下,打開箱子,翻出僅有的一件干凈的衣服,明天得把替換下來的兩件衣服洗干凈,這次從馮家回來,把唯一的一件事給忘了,就是小姨給她做的幾件衣服沒帶。

    地上一道頎長的影子沿著屋門口投射進來,一直延伸到床中間。

    溫南一怔,看了眼地上的影子,然后抬頭,便看到站在屋門口的陳敘,男人低頭看著她,暖黃的光線灑在那張英挺的五官上,在他眉眼上落了幾分極少見的溫和。

    溫南眨了眨眼:“哥,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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