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懸定睛瞧著暝暝的笑臉,她的眼中纏著朦朧的霧,將所有的情緒掩藏。
她的笑只是笑,不帶任何感情。
一本書蓋到了暝暝眼前。
“光憑一招控火術在登仙會里走不了多遠。”他說,“你過來,我教你法術。”
“好。”暝暝依著他,將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掌心上,感受他身體里的法力流淌。
“水至柔,馭使水元素的時候要以身體里較細的經脈去控制,化柔為韌,方能發揮出這元素的效果。”
暝暝歪著頭,她的指尖一點,虛空里就涌出清泉。
“就是如此,再加強法力的輸出,切忌用力過猛。”
暝暝還在笑,她覺得陸懸教得很是認真,他在享受傳授知識的快樂。
陸懸的指導沒有任何問題,這幾乎都是寫在修仙典籍里的金科玉律。
只是其他修士學習的時候,沒有這么一人抓著手,一點點地幫助她引導靈氣的流動。
暝暝手指屈起,指尖撓在他的掌心,一汪清泉潺潺流淌而下,在即將墜地時化作一條透明的小水蛇,又纏回了陸懸的手臂。
“是這樣嗎?”暝暝的唇角翹起問。
陸懸低眸看了眼繞在自己手上透明的水蛇,輕哼一聲道:“你倒是聰明。”
“不聰明,我愚鈍。”暝暝收了法術。
她此言非虛,能如此快掌握這控水法術也不過是她本就對這基礎法術熟知。
若她不愚不癡,又怎會困囿千年不得飛升呢?
——
好幾日光景過去,也很快到了長宵宮登仙會的日子。
雖然沈家并不待見暝暝,但還是送她一起去了長宵宮。
沈家備好云舟送即將去長宵宮的四人往蒼梧地界而去,暝暝走在最末,她在云舟上回身看向沈家。
在主宅深處的蘭軒屋頂上,似乎有一人的身影朝著她揮手。
她靠在云舟側旁,在云海之上打開蘭夫人臨走前塞給她的食盒。
內里躺著幾枚形狀不規則的糕點,賣相一般,比暝暝自己做得差遠了。
她將糕點送進嘴里,它的滋味果然甜極了,黏膩的糖糊著嗓子,蘭夫人從不下廚,做出來的食物并不好吃。
可蘭夫人知道暝暝要走了,還是為她備了解饞的糕點讓她路上吃,她知道暝暝是個嘴饞性子。
在這一口滋味平庸的糕點里,暝暝嘗到了她所最熱愛的的——人類感情的滋味。
正如萬萬年之前燧火迸現,人類有了智慧有感情,這種感情的味道是她做千百道珍饈菜肴也無法觸碰到的至味。
它如此奇妙,竟能暫時填飽她那難填的欲壑。
見暝暝呆呆地啃著蘭夫人做的糕點,陸懸還以為她在思念親人,于是他以神念傳音道:
“修道一途,滅心滅欲,你既然選了要去長宵宮,自然不能總想著家里的事情。”
暝暝舔舔手指:“不是你要我去的?”
陸懸:“……”
“你現在可以回去。”半晌,他道。
“我要跟著你,我說了,我——”
“你喜歡我。”陸懸打斷她的話,“我知道的,你說了多少遍了。”
暝暝迷茫地喃喃自語:“若不說出來,又要如何表達呢?”
喜歡與愛,這樣空洞的一個詞匯,她又該如何詮釋?
“你不知道?”陸懸問。
“不知。”暝暝搖頭。
恍然間,暝暝感覺有一顆冰冰涼的腦袋貼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陸懸拿腦袋撞了一下暝暝的臉,說:“就是這樣,我只是給你演示一下。”
縱然他現在變作一條蛇,也感覺自己的身體熱了起來。
雖然只是教……教教這位愚鈍的沈二小姐,他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暝暝只是垂著眼睫,淡淡說了聲:“學會了。”
她還是如此平靜,與他怦然躍動的心跳聲形成了鮮明對比。
——
問天城內,陸危揉了揉眉心,這幾日事務繁雜,他未再入睡。
暝暝在他面前消失,這于他而言是徹徹底底的夢魘。
但那消失前的相處卻又如此甜蜜,宛如痛苦來臨前的幻境,引誘他沉淪。
他戀她,想要在夢中與她想見,卻又無法接受她再一次消失在他面前。
即便只是在虛幻的夢境中,他也不想她再遭受一次死亡前的墜落,所以他拒絕走入夢境。
正陷在思考間,長宵宮那邊已來了使者,來人一身白衣,圣潔神秘。
“無涯君。”長宵宮首席長老溫韶邁入問天城的巍峨大殿,對高居大殿中央的陸危點頭致意。
“何事?”陸危問。
“長宵宮此次登仙會在即,無涯君可愿賞臉前去?”溫韶問。
每屆長宵宮的登仙會他們都會邀請陸危,但他都是拒絕,此次他們也只是按慣例邀請陸危,并未懷著他會答應的希望。
連忙了好幾日,問天城中的事務竟都被陸危處理得差不多了,現下他確實要給自己找些事情做了。
免得……再夢見她——夢見她遭受離開時的痛苦。
于是,陸危頭一次對溫韶點了點頭。
“可。”他道。
“無涯君!”溫韶語氣都帶上了驚喜,“可是因為問天城少主要參加登仙會,你才……”
“與他無關。”陸危踱步走了下來。
溫韶沒再多言,他與陸危是舊識,便也隨口攀談起來。
“我未曾去過長宵宮。”陸懸道,“長宵宮所在的蒼梧地界……那里并非真正的蒼梧。”
“是,如今的長宵宮也不是曾經的長宵,蒼梧也并非原來的蒼梧。”
“可嘆可嘆,身為長宵中人,我也想去看看真正的長宵。”
“一片漆黑,沒什么好看。”陸危的聲音冷若冰霜。
現在的荒夜原就是長宵宮原址所在的蒼梧境,神妖大戰后,整個千萬里的蒼梧地界盡數被毀,成為修仙界無人敢踏足的絕境荒夜原。
那場戰役中僅存的長宵余脈經歷不知多少年后才重建了長宵宮。
——這是修仙界中最傳奇的修道之所,是所有修士心中的圣地。
——
“到了!”云舟上,沈霽抓著莫盈的袖子,驚喜說道。
本來莫盈得不到來此的機會。
但先前她因為陸危的制止導致法寶反噬,傷養好后竟然奇跡般的突破修煉瓶頸。
她力壓沈家其他后輩,修為比沈霽都高出一線,沈付這才把她也送了過來。
至于暝暝,沈家只是順道送她來這里而已,他們還擔心暝暝在登仙會的前兩輪給沈家丟臉。
侍從護送著沈家其他后輩陸續下了云舟,沒人來領暝暝,她接下來要走的路和他們不同。
沈霖走在最后頭,她回身朝暝暝跑了過來,直接塞了一袋靈石在她懷里。
“登仙會前兩輪兇險萬分,你莫要逞強,我們在長宵宮有駐地,但父親沒讓你過來,這些靈石拿著,你去找個舒服的住所。”沈霖交代道。
暝暝點頭,與她揮手分別。
沈霖走之后,長宵宮腳下就只剩下暝暝與陸懸了。
在這處連綿的山脈仰頭往上看,能隱隱看見藏在層云之后的巍峨建筑,這里便是長宵宮了。
只有在登仙會的時候,長宵宮才會顯出輪廓,平時若想找到這里,難如登天。
蒼梧山腳下,偶爾有零星的幾位散修經過,逐漸地,人多了起來。
暝暝尋了一處僻靜地方坐著,她問陸懸:“你不去上邊嗎?”
他是問天城的少主,總不至于還要過這前兩輪試煉吧?
“晚些。”陸懸答。
忽然,他從暝暝的袖口處探出頭來,遠處有一點璀璨的華光閃現,正是問天城那氣派到奢靡的虹光云舟發出的光芒。
“那老東西。”陸懸輕笑,“居然來了。”
暝暝梳理了片刻才把“老東西”和陸危聯系起來,她又想到了之前那個突如其來的夢境。
她可不想被他認出來。
于是暝暝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讓昏昏欲睡的自己清醒一點,心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自己露出破綻。
“你拍臉做什么?平時沒見你這么精神。”陸懸問。
暝暝正待回話,就聽見周圍人也認出了這艘虹光云舟,議論紛紛起來。
“無涯君,這是他第一次來蒼梧吧?”
“聽說長宵宮邀請了他上百年他都沒賞臉前來,這一次怎么——”
“害,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這里有小道消息呢!”
“什么小道消息?”
“之前的東海試煉聽說過沒有?問天城的少主就在那場試煉里嶄露頭角,看他的年紀,今年定要來參加登仙會。”
“可若以問天城的資源與勢力,少主閣下也不必千里迢迢來長宵宮吧?”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我也是正巧有友人那時在東海,撞見他在東海拍賣會上一擲千金,買了一幅畫像,你知道那畫像上是誰嗎?”
“是誰?!”
暝暝對這等八卦之事并不感興趣,奈何她的耳力太好,這些話語總是往她的耳朵里鉆。
陸懸已經支起身子將她的耳朵捂著了,正巧這時遠處有身著灰衣的修士奔了過來,打斷了對話。
灰衣修士出現,在旁閑聊的修士紛紛噤聲。
他模樣年輕,但修為竟已到了金丹,看起來是此次登仙會中的佼佼者,也是他們眼中的競爭者。
但下一刻,灰衣修士來到了暝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