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霄凝視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為自己的呼吸就要停止了的時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
一言不發旋掌運氣,將人撐起來貼在了她的后背上。
那股氣勁在胸腔內散去之后,沈北陌才終于是安靜了下來,再次倒在了他懷里。
這樣一個沉甸甸的身體落下來的那一刻,賀霄顯得有些手忙腳亂的不知道究竟該不該接,結果最后還是抱了個滿懷。
他僵在那,良久后嘴里才罵了句:“……操。”
第二日清晨,沈北陌醒過來的時候,只覺神清氣爽,胸口那股淤堵的鈍痛不翼而飛,雖然仍有牽扯的虛弱感,但比之前那種壓了塊大石頭似的感覺可好太多了。
她不禁覺得,昨晚賀霄送來的那碗藥,莫不是真有這么好的奇效。
錦瑟守了一個晚上都沒敢再睡覺,端著湯藥進來,見人醒了,趕緊快步過來驚喜道:“謝天謝地,郡主你總算是醒過來了,你感覺怎么樣?有好些了嗎?”
“好極了。”沈北陌感覺神奇的一笑。
“昨晚上可真是太嚇人了,您睡得好好的忽然就咳血了,還好郎中來得及時,給你扎了幾針穩住了病情。”錦瑟心有余悸說著。
沈北陌心想原來如此,“那郎中手藝挺不錯的,我感覺好多了。”然后她視線在帳子里轉了一圈,又問道:“那個賀霄呢?終于走了?”
錦瑟道:“賀將軍是拂曉時候才走的,他也幾乎是在床前站了一整夜了!
“站?”沈北陌蹙著眉,然后嗤之以鼻啐了句,“毛病!
錦瑟擔心道:“您這樣咳太傷身子了,還是要早些想辦法根治才好,郡主覺得那位郎中醫術了得的話,要不找機會同賀將軍說說,能不能將老先生多帶一段路,好歹將身子養好再送走吧?”
“我身體好著呢,不礙事!鄙虮蹦跋騺聿慌麓颍昧藗掏颂郏霸僬f了,大楚還能真的放任和親的公主在路上病死不成,輪不上我去求他,該是他燒香拜佛祈禱我別出什么岔子!
之后的好幾天,沈北陌都沒再跟賀霄說過話,雖然同在一支隊伍里同行,但郡主出行都是乘車架,武將騎馬在最前頭領路,他若是不主動找過來,她基本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原本是一樁讓人舒心的事情,結果這日用膳的時候,沈北陌卻是意外得知,這狗東西又在打心思調查碧水山莊里‘沈北陌’的病情。
“他又在整什么幺蛾子?”沈北陌無可理解蹙著眉。
錦瑟憂心道:“奴婢也是撿了一耳朵聽到了騎兵的談話,好像說是在調查沈北陌如何染上暈霉的!
沈北陌覺得離譜,大罵道:“人都已經送去莊子里好多天了他現在想起來查這個,他的瞌睡現在才睡醒嗎?”
錦瑟也不知如何是好:“怕就怕是因著那日起疑……那現在咱們怎么辦,郡主,上次您去偷梁換柱那么一趟都實在危險,難道還要再去嗎!
“去不了,這回跟上次不同,沒有準確的時間點,誰有功夫跟他那耗著!鄙虮蹦盁┰曛,直接起了身,“我找他掰扯去!
她氣沖沖徑直往賀霄的帳子而去,大步流星,臉色陰沉,走路都帶著風,氣勢硬生看呆了好幾個巡邏的士兵。
迎親隊的駐扎地本就沒多大,幾個帳子之間隔得不遠,沈北陌也沒那心思通傳,直接掀了簾子就這么闖進去了。
里面正在說話的李恪一愣,先是以為賀霄叫了這郡主來,后來看二人的神色還有那空氣中流轉的微妙火藥味,看著不像是約好的,于是不滿她的無禮任闖:“郡主這是?”
賀霄自從那晚之后,就連著幾宿都沒有睡著過一個完整的覺,閉上眼就做夢,夢到她這張艷麗非常的臉在自己面前脫光了衣服,一邊脫還一邊嘲笑他雌雄不分,對著一個男人心生情意,罵他惡心。
李恪早就發覺賀霄這幾日的情緒都不好了,原本匯報軍務的時候男人就一直冷著一張臉,但現在這郡主進來之后,他明顯氣壓更低沉了,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寒氣。
沈北陌卻是視而不見,朝前揚了揚下巴,“有事找他!
“你……”李恪剛一開口,就被賀霄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出去。”
這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冷得像寒潭里化不開的冰,李恪深以為然點頭附和道:“我與二爺還在談論正事,郡主還是先等等吧。”
賀霄卻說:“你出去!
“二爺?”李恪一愣,然即便是再沒有眼力見的人也該發覺了,賀霄那陰森森的目光從這郡主進來之后就再沒從她身上挪開過。
他膝蓋朝兩側分得很開,方便自己傾身撐下來,這般姿勢,這般氣勢,這般神情。
絕對有事。
李恪忽然意識到這郡主怕是惹著二爺了,看情況估摸著還不是一般的小事,他剛想開口,就直接被賀霄下了逐客令,那陰鷙的一眼掃過來,李恪想說的話全都哽在了嗓子里,只能抱拳道:“末將告退!
帳子里只剩下兩人之后,空氣凝固的更加嚴重了,賀霄的面相本就占了武將不怒自威的威風勁,更何況他現在本就在動怒,氣得快炸了,一張臉陰沉沉的,像個活閻王。
賀霄知道放出消息之后她必會主動來找他,早就恭候多時了,此時看著這張臉,他皮笑肉不笑一聲冷哼:“郡主大駕光臨,有何貴干?”郡主這兩個字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說得咬牙切齒。
沈北陌不知道他吃錯什么藥了,但他的心情如何跟她沒關系,只開門見山道:“暈霉是草原上最烈性的傳染病,前期發病只是身上泛起紅疹,南邵雨季濕熱,也有不少關外異族人居住,每年發個四五例都是常事,以前我在宮中都聽過這些事!
“哦!辟R霄點頭,笑得無比難看,“為這事來的!
沈北陌瞇起眼,看著面前的男人慢悠悠起身,他緩慢上前,繞著她身前到身后,大掌落在了她的后頸上。
那揉捻的力道不算輕,足夠將皮肉捏出紅印,但卻并不足以威脅性命。
“還真是對他上心。”賀霄轉回了她身前,拇指落在了咽喉的位置,尋找似的慢慢按揉,“你跟那沈北陌,是怎么相識的,嗯?”
沈北陌討厭被人掐著脖子,她眼里醞釀出極其危險的風暴,又再被她生生壓下,“問這個干什么!
“青梅竹馬?還是兩小無猜!辟R霄沒找到想找的東西,怪不得她能這般淡定任他尋找,想來是對身形細節的隱瞞十分自信,確實是藏匿有夠到位。
喉結能藏,但身高藏不了,重量藏不了,她眼神里那種藐視萬物眼高于頂的驕傲也藏不了。
“哦,對了!辟R霄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來,“不知道你是否知道這件事,南邵歸降之前,在一線峽,我打了他一掌!
不提這事沈北陌還能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緒,現在他主動往火上澆油,她咳了那么多天的死去活來,這啞巴虧正愁找不到地方發泄。
“我當然知道。”她似笑非笑盯著他,視線在空氣中對撞,兩雙眼誰也不讓誰,“沈北陌是個睚眥必報的人,這一掌的仇,必、定、奉、還。”
“是嗎,我等著!辟R霄看她較真了,目的達成,不怒反笑,“不過怕是得抓緊了,他的機會不多了,我自小修習的功法便是剛猛霸道的,氣勁打入人的肺腑中,藥石罔治,只能等著慢慢潰爛,生生把人熬死。”
沈北陌微微蹙眉,思忖著這話幾分真幾分假。
“怕了?”賀霄眉眼間噙著隱秘的快意,“好歹也是你青梅竹馬的老相好,要不要送你去見他最后一面?”
沈北陌直直瞪著他,但無可奈何身份受限,也只能這般干瞪著他。
半晌后她淡聲開口:“他的身體,就不勞煩賀將軍費心了,人各有命,能為國捐軀,于武將而言,也算死得其所。”
賀霄眸光深沉盯著她,視線又落向了自己仍落在她脖頸上的那只手,方才忙不迭抽了回來,好像手上沾到了什么臟東西一樣,不好收攏,在空中僵持了好幾息才作罷。
“你還沒回答我,你跟他是怎么認識的。”賀霄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執著于這個問題,但如此滔天的死罪,他都甘愿前來冒名頂替,必定是跟那位真正的靈瓏公主情誼匪淺。
沈北陌不想再跟他在這東拉西扯兜圈子,“與你無關。那暈霉也同樣與你無關,我南邵被楚吞并,技不如人成王敗寇,我認,但百官都已經聽從調令遠赴各大州,賀將軍就不要再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面做文章了吧。”
“無謂嗎!辟R霄面無表情說著,“回答我的問題,不要讓我重復第三遍。”
沈北陌聽不得這種命令的口吻,“要答案,可以,來交換,你不得再以任何借口借機刁難折騰我南邵百官,答應我就答,否則免談!
“成交!辟R霄冷淡吐出兩個字,又冷笑補充道:“若安分則已,但若興風作浪,另當別論!
沈北陌盯著他,同樣平靜,“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賀霄卻是忽然笑了,反問:“你是大丈夫?你不是姑娘家嗎!彼纳袂楸娌怀鲆稽c笑意情緒,只覺陰沉,“說吧,我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