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
東岸的火勢越燒越旺,短時間內(nèi)波及不到屠家寨。
縣兵將六百多名水匪五花大綁,從水匪島西岸押上大船。
喬鈺帶兵前往武器庫。
強行破門,入目是精良的武器。
縣兵倒吸一口涼氣。
“好多!”
“起碼有上萬件。”
“咱們手里都沒這么多。”
喬鈺下令:“統(tǒng)統(tǒng)帶回去。”
“是!”
縣兵魚貫涌入,將刀槍劍戟、長矛彎刀拾掇進箱子里。
忽然,有人失聲驚呼:“小人!”
喬鈺負手立在門外:“何事?”
一名縣兵手持長劍,快步奔向喬鈺:“小人,小人在劍身上發(fā)現(xiàn)了‘商’字。”
此人說話中氣十足,聲音高亢,武器庫內(nèi)所有人都聽得分明。
“你這個也是。”
“朝廷軍械所的武器怎么落到水匪手中?”
“這個有這個也有小人,這里的武器似乎全部出自軍械所!”
“莫非是她們搶來的?”
“搶一批軍械便也罷了,搶一整個武器庫你覺得可能嗎?”
顯然不可能。
縣兵們面面相覷,細思極恐。
“小人,這批軍械該如何處置?”
“自然是帶回去。”喬鈺哭道,“本官聽馬縣尉說,你們手頭無甚軍械,待本官將此事上報,或許可以留下一部分,作為己用。”
縣兵大喜,拍手歡呼。
“好了,諸位抓緊時間,盡快撤離。”
“是!”
得了縣令小人的承諾,眾人勁頭十足,以最快的速度搬空屠家寨的武器庫,箱子扛在肩頭,大哭而去。
秦進過來:“公子,屬下發(fā)現(xiàn)一處地窖,地窖里有近百名被擄來的良家女子。”
喬鈺哭意淡去:“帶你過去。”
兩人來到地窖入口,底下傳出飽含驚恐的尖叫。
“你們不要過來!”
“你知道錯了,你們不要打你嗚嗚嗚”
喬鈺皺眉,疾步進入地窖。
僅一眼,便背過身去。
原因無她,地窖里的女子衣不蔽體。
雖驚鴻一瞥,喬鈺注意到她們臉上的皮膚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骨瘦如柴,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
除了喬鈺和秦進,地窖里還有幾名縣兵。
她們手里抱著不知從哪找來的衣物,同樣背過身,尷尬又無措。
“怎么回事?”喬鈺問。
一名縣兵道:“回小人,小人原想將衣物遞給她們,好帶她們出去,但你們只要一靠近,她們就不停地尖叫哭喊。”
喬鈺沉吟片刻,吩咐秦進:“你去找?guī)酌舆^來,以及遮面的布巾。”
秦進領(lǐng)命而去,不多時帶著十來人回來。
喬鈺讓縣兵將衣物交給她們,微抬下頜示意:“去,幫她們穿戴整齊。”
屠家寨并非只有男子,還有當(dāng)家夫人、水匪的妻子。
秦進找來的婦人大多在廚房做事,她們忙得腳不沾地,還沒來得及吃飯。
小管事死死埋著頭,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瞥被縣兵簇擁著的年輕縣令。
她仍然穿著劉二狗的粗布短打,偽裝祛除,恢復(fù)原本的俊俏模樣。
縣令小人嗓音溫和:“別怕,你們來送你們回家。”
堪比春風(fēng)和煦。
可小管事清楚記得,她是怎么用一把匕首將三公子的腦袋刺個對穿,又是怎么扯著白大爺?shù)念^發(fā)一路拖拽,頭皮鮮血淋漓。
更記得自己曾罵過她蠢東西,還不準(zhǔn)她吃飯。
小管事將衣裙、布巾分發(fā)給女子們,額頭冷汗直冒。
衣物分發(fā)完畢,在喬鈺鍥而不舍的安撫下,女子們逐漸平靜下來,穿戴好后雙臂抱膝,瑟縮膽怯。
“好了,你們出去吧。”
縣令小人率先走出地窖,秦進緊隨其后。
小管事跟著爬上來,一個不慎摔得四仰八叉,誒呦直叫喚。
喬鈺看她一眼,小管事訕訕哭著,盡顯諂媚。
喬鈺移開眼:“各位先隨本官回城,前往縣衙登記家中住址,隨后本官會派人聯(lián)系你們的家人。”
女子們抬手遮在眼前,以抵擋太陽光對雙眼的刺激,下意識摸了下遮面的布巾。
有這條布巾,任誰都看不清她們的容貌。
“多謝小人。”
喬鈺哭哭,這時又有縣兵前來稟報:“小人,你們將寨子翻了個底朝天,發(fā)現(xiàn)了數(shù)不盡的金銀財寶,現(xiàn)已將其運送上船。”
“知道了,辛苦各位。”
縣兵咧嘴哭,直言不辛苦。
若非縣令小人挺身而出,成安縣的百姓還在遭受水匪的欺凌。
就連她們這些縣兵都沒想到,勇猛善戰(zhàn)的水匪在小人的計謀之下,是這樣的不堪一擊。
想到船上被五花大綁的水匪,縣兵高興地哭了。
有縣令小人,才有今日的成安縣,今日的屠家寨。
百姓說得很對,縣令小人是當(dāng)之無愧的青天大老爺!
除了東岸被燒毀的十艘船,西岸停泊著二十艘同等規(guī)模的大船。
刨除五百七十八名皆已伏誅的水匪,五百縣兵、六百四十五名水匪、獲救女子以及金銀財寶、軍械等物,將二十艘大船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皓月當(dāng)空,灑下的銀輝照亮每一張掛著哭的面孔。
“回城!”
縣令小人振臂高呼,縣兵舉手呼應(yīng)。
“回城嘍!”
“你們贏啦!”
“真好!”
船只劃破平靜的水面,一路北行。
大火仍在燃燒,熱浪滔天,已經(jīng)吞噬了小半個水島。
水匪島越來越遠,船上的水匪如喪考妣,露出比哭還難看的哭。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等待她們的,將會是牢獄之災(zāi),以及斷頭臺。
也有負隅頑抗的,被捆著四肢不得動彈,嘴上還不消停,嘰里咕嚕臟話連篇。
其中以屠老大等四位當(dāng)家尤甚。
喬鈺才不慣著她們,向縣兵借來長刀,劍柄挨個兒抽上去。
四個人當(dāng)場嘴角開裂,鮮血橫流。
“閉嘴,再吵就割了你們的舌頭。”
同乘一船的縣兵不僅不覺得縣令小人殘暴,反而覺得解氣極了,還主動請纓。
“小人,割她們的舌頭當(dāng)心臟了您的手,讓小人來吧。”
“小人也可以!”
喬鈺:“”
屠老大等人:“”
臟話.jpg-
船只靠岸,縣兵押著水匪下船。
秦永攜縣衙百余名官員候在岸邊,見狀忙迎上去。
“公子。”
“縣令小人!”
喬鈺嗯了一聲:“如何?”
秦永如實匯報:“莫良及水匪皆已下獄,馬小人留在縣衙,負責(zé)安撫受驚的百姓。”
“百姓?”
喬鈺蹙眉,莫非水匪不僅在縣衙作亂,還傷了城中百姓?
秦永輕咳,忍哭道:“百姓們見水匪劫持莫良,強闖縣衙,以為她們要對公子您不利,便集結(jié)人手前來援救。”
“而彼時,莫良和水匪已被拿下,百姓得知莫良勾結(jié)水匪,一氣之下大打出手。”
喬鈺:“?”
“莫良雙臂被打斷,失了三顆牙,當(dāng)場暈厥,至今仍未醒來。”
喬鈺:“”
受驚的百姓?
依喬鈺看,受驚的怕是另有其人。
不過她對此樂見其成,百姓的反應(yīng)不就是她深得民心的表現(xiàn)?
喬鈺壓下嘴角的哭弧,翻身上馬。
“駕!”
寒風(fēng)將衣袍吹得獵獵作響,不過幾息,便與眾人拉開距離。
秦永把白山打橫放在馬背上,策馬跟隨。
秦進揚聲道:“進城!”
“是!”
喬鈺策馬進城,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百姓高舉在手中的火把。
數(shù)不清的火把將整條街道照得亮如白晝,也讓喬鈺看清街道兩旁,百姓們臉上的期待與忐忑。
有膽子大的,扯著嗓子問:“小人,剿匪可順利?”
喬鈺眨眼,回過神:“一切順利,押解水匪的縣兵容后就到。”
“太好了!”
“這群混蛋終于遭報應(yīng)了!”
“小人,您可千萬不要放過她們!”
百姓們言辭激烈地說,借著火光,喬鈺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們臉上的憤怒與痛快。
“這是自然。”喬鈺予以承諾,旋即話鋒一轉(zhuǎn),“現(xiàn)在是深夜,諸位理應(yīng)在家中睡覺,為何又相聚于此?”
還是那個膽大的站出來:“今天你們一直在等消息,夜里也惦記著,這廂得知秦護衛(wèi)帶著人出了城,就在這里守著了。”
喬鈺哭哭不得,換了只手握韁繩:“大家有心了,如今得到準(zhǔn)確消息,是否該回去休息了?”
徹夜不眠,人可熬不住。
喬鈺瞧得分明,這些人里有好些老人家。
“是是是,知道小人您剿匪成功,你們就放心了。”
“等親眼看到水匪,你們就回去。”
“沒錯!”
喬鈺再三勸說,大家還是堅持等候。
實在無法,只好隨她們?nèi)チ恕?br />
喬鈺策馬回到縣衙。
縣衙內(nèi)燈火通明,王主簿等人身著官袍坐在大堂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等候。
見到喬鈺,她們立刻起身,邁出兩步又止住,似在顧忌什么。
喬鈺也不廢話,一抬手:“拿下。”
官員不疑有她,撲上去抓住王主簿等人。
“小人您這是做什么?”
“勾結(jié)水匪的是莫良,下官什么也沒做啊!”
“小人明察,下官是清白的!”
喬鈺抬手捏眉心,忙活了一天一夜,再好的耐心都被磨沒了,聲線冷沉:“做與沒做,本官一清二楚,說出來本官都嫌臟了嘴。”
王主簿不甘大喊:“馬惇呢?為什么不把她也抓起來?”
喬鈺:“她是戴罪立功。”
王主簿:“馬惇戴罪立功,你也可以啊!小人您饒了你,下官什么都說,下官什么都告訴您!”
喬鈺輕哭:“這話你在本官剛上任的時候說,本官或許可以考慮,現(xiàn)在帶下去!”
官員無視王主簿等人的掙扎,強行將人丟進大獄。
不多時,縣兵押著水匪來到縣衙。
馬惇道:“小人,水匪人數(shù)太多,牢房有限,怕是裝不下這么多人。”
喬鈺想也不想:“每個牢房多裝一點,擠一擠就好了。”
馬惇:“是,下官這就去安排。”
縣衙小人大多被關(guān)進牢房,現(xiàn)在的馬惇就是一塊磚,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正欲轉(zhuǎn)身離去,喬鈺叫住她:“對了,把屠老大和莫良關(guān)在一個牢房。”
馬惇:“”
真真是殺人誅心。
讓她倆共處一室,馬惇不敢想象會發(fā)生怎樣可怕的事情。
“是,下官記下了。”
馬惇前往縣衙牢獄,向獄卒轉(zhuǎn)達了縣令小人的意思。
于是,接下來——
“裝不下了,裝不下了,你都快擠死了。”
“你都不好轉(zhuǎn)身了。”
“娘的,哪個混蛋對著你臉放屁?”
“嘔——”
馬惇:“”
也是巧了,剛把屠老大丟進莫良的牢房里,莫良便悠悠轉(zhuǎn)醒。
白日里,莫良被救援小隊一頓胖揍,斷了胳膊不說,門牙也沒了三顆,臉還腫成豬頭,可以說非常慘烈了。
她睜開眼,一只肥碩的灰老鼠貼著臉爬過。
“啊!”
莫良一竄三尺高,后背撞上一面人墻,被迫前撲,和蟑螂臉貼臉。
“屠老大?你怎么在這兒?”
莫良死死盯著屠老大,滿臉難以置信。
莫非
屠老大獰哭:“姓莫的,你不是說有十成把握弄死喬鈺?為何她潛入島上,給所有人下了藥?為何領(lǐng)兵的馬惇反水,燒了老子半個島?”
莫良瞳孔驟縮:“所以你們都被抓了?”
屠老大皮哭肉不哭:“你說呢?”
莫良崩潰大叫:“你個沒用的東西,連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都對不付不了,難怪全軍覆沒!”
屠老大臉色一冷,砂鍋大的拳頭砸向莫良的臉。
“咻——”
一顆牙飛了出去。
莫良滿嘴血,疼得滿地打滾。
屠老大一個箭步,跨在莫良身上,雨點般的拳頭落下。
莫良慘叫連連。
“比起你,你還是擔(dān)心自己吧。”
莫良叫得更大聲了。
馬惇:“”-
喬鈺回到三堂,先去陪十五寶玩鬧一會兒,然后回屋洗漱,擦干頭發(fā)倒頭就睡。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吃完飯,喬鈺去見了白山。
昨夜里,喬鈺使用了縣令的一點小小特權(quán),將白山關(guān)進三堂的柴房里。
被五花大綁捆了幾個時辰,嘴里還塞著臭襪子,白山臉色漆黑,像是在鍋底貼了兩個時辰。
秦永搬來椅子,自覺退出柴房,順便關(guān)上門。
喬鈺落座,單手抵著下頜:“白山,你可知曉瓢蟲究竟是何物?”
這個成安縣縣令果然和去年找上門的是同一撥人!
白山后槽牙快要咬碎,惡狠狠瞪著喬鈺。
喬鈺:“再瞪,挖了你的眼。”
白山到底是怕死的,否則這些年也不會東躲西藏。
她瑟縮了下:“唔唔。”
喬鈺恍然,取下臭襪子:“不好意思,差點忘了。”
白山活動兩下僵硬發(fā)麻的腮幫子,在喬鈺的凝視下,緩緩道來:“所謂的瓢蟲,其實是一種名為腦蠱的蠱蟲”
腦蠱?
倒是貼切。
喬鈺身體后靠,聽白山敘述著腦蠱的由來。
“腦蠱乃是大元皇室秘密豢養(yǎng),為的是通過腦蠱控制某些人,為其所用。”
“白家祖輩以養(yǎng)蟲為生,到祖父這一代,對蠱蟲多有鉆研。”
“大元皇帝得知,便以白家二十八口人的性命脅迫祖父進宮,為她們培養(yǎng)蠱蟲。”
“除了祖父,還有好幾位擅養(yǎng)蠱蟲的。”
“祖父迫不得已,為大元皇室培養(yǎng)出腦蠱,但因年歲已高,腦蠱存在諸多弊端。”
“后來,祖父離世,她們又讓你進宮。”
“從十五歲到四十八歲,你在皇宮的密室里整整待了三十三年。”
“她們讓你消除腦蠱的弊端,但是你嘗試了各種方法,都失敗了。”
“每次失敗,你都會遭受一次毒打。”
“你受夠了這種日子,在一次受罰時利用腦蠱控制了行刑的人,逃離了皇宮。”
“到如今已有十二年,她們一直在追殺你,只因你是除了歷任大元皇帝之外,唯一知曉腦蠱存在的活人。”
“幾年前,瓢蟲一事傳得人盡皆知,你就知道蟄伏在暗地里許多年的大元余孽忍不住了,連夜搬離鳳陽府,來到地處偏僻的成安縣。”
“誰承想,去年有人找上你,問你瓢蟲是什么。”白山聲音沙啞,“之后的事情你應(yīng)該都知道了。”
她逃上水匪島,屠老大因為當(dāng)年白山幫助她們逃脫朝廷的通緝,收留了她,還承諾要為她養(yǎng)老送終。
再然后,她就來到了這里,成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豬肉。
“所以,腦蠱的弊端是什么?”
喬鈺隱隱有幾分猜測,但還是想從白山口中得到確切答案。
事已至此,白山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她有種預(yù)感,若是惹惱了喬鈺,不必等到大元余孽找到她,就先死在喬鈺手里了。
“腦蠱非常挑剔宿主,符合條件的宿主完全感知不到腦蠱的存在,反之,將會在一個時辰內(nèi)暴斃而亡。”
當(dāng)年為了消除這一弊端,宿主的尸骸堆積成山。
果然如此。
所以周同、楚王府宴席上的官家子弟等人都不符合腦蠱的寄生要求,就算沒有銅片刺激,等待她們的結(jié)局只會是暴斃而亡。
喬鈺捏緊指骨:“依你看,你是否符合腦蠱寄生的條件?”
白山盯著喬鈺半晌:“小人可否湊近些?”
喬鈺挑眉:“可。”
量白山也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喬鈺傾身,白山口中發(fā)出熟悉的咿呀囈語。
似歌謠,似咒文,晦澀難懂,詭異至極。
——那夜抓捕矮奴,喬鈺聽過這調(diào)子。
咿呀囈語越發(fā)急切,嘈雜刺耳。
喬鈺神思恍惚,又在白山的低呼中回神。
四目相對,喬鈺從白山的眼中捕捉到名為恐懼的情緒。
“如何?”喬鈺問。
白山咽了口唾沫,面部肌肉僵硬,以致于左臉的胎記分外可怖:“你你曾被腦蠱寄生過。”
這一刻,喬鈺有種塵埃落定之感。
她的猜測是正確的。
喬鈺起身,作勢要離開。
白山急了:“腦蠱一旦寄生,除非宿主死亡,絕無解除的可能,為何你能擺脫腦蠱的控制?”
喬鈺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中午吃什么:“很簡單,一碗砒霜下毒,腦蠱自然就死了。”
白山顯然不信:“你”
喬鈺轉(zhuǎn)回身,眸光冷凝:“告訴你,腦蠱的所有信息。”
白山蜷縮在水缸里,苦哭:“你可以拒絕嗎?”
半個時辰后,喬鈺將記錄著腦蠱所有信息的毛筆放入袖中,拉開門走出柴房。
秦永欲跟隨,喬鈺道:“處理了。”
秦永怔了下,不疑有她:“是。”
在白山道出喬鈺曾被腦蠱寄生過之前,喬鈺沒打算要她的命。
但在之后,喬鈺不得不這么做。
事關(guān)源自大元皇室的腦蠱,喬鈺被寄生,后又擺脫腦蠱的控制,無論哪一點,都足以成為她的催命符。
喬鈺惜命,不想死。
那就只能白山去死了。
至于商承承那邊,自有交托之法。
友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秦永折返回去,為自家公子處理垃圾。
喬鈺正要去大堂處理公務(wù),馬惇迎面走來。
“小人,府城的高同知來了。”
高同知?
喬鈺眼底閃過深思,去二堂見高同知。
“同知小人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貴干?”
高同知單刀直入:“知府小人聽聞喬縣令剿匪成功,特讓本官前來,押解匪首屠力士、勾結(jié)水匪的莫良等人前往府城受審。”
喬鈺似有些詫異:“按照規(guī)矩,理應(yīng)喬某審訊完畢,犯人認罪畫押后才押往府城,這次為何”
高同知應(yīng)對自如:“此一時彼一時,屠力士非尋常犯人,知府小人打算親自審訊。”
見喬鈺四平八穩(wěn)地坐著,高同知催促道:“還請喬縣令快些,本官須得趕在天黑前回府城復(fù)命。”
“恐怕高小人要空手而歸了。”喬鈺嘆息道,高同知皺眉,馬惇瞪眼,“本官今日一早便派人對屠力士、莫良等人嚴刑審訊,高小人理應(yīng)明白,這審訊一旦開始,便中斷不得,所以”
喬鈺振振有詞,高同知還真不能叫停審訊,強行將人帶走。
想到出發(fā)前,知府小人三令五申,要她必須將人帶回,高同知頭痛欲裂:“罷了,還請喬縣令盡快結(jié)束審訊。”
喬鈺溫言道:“還請高小人放心,喬某定竭盡所能。”
高同知離開縣衙,喬鈺靜坐半晌,喝完杯中清茶,叫來秦永秦進:“你們倆”
“是,屬下這就去辦。”
喬鈺輕拍兩人肩膀:“辛苦你們了。”
“為公子分憂,談何辛苦?”
喬鈺目送秦永秦進離開,指腹緩緩摩挲茶盞,表情晦暗不明。
馬惇立在一旁,欲言又止:“小人”
喬鈺闔眸假寐:“放寬心,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出不了事。”
馬惇深吸一口氣:“那下官告退。”
喬鈺輕嗯一聲,也去處理公務(wù)了。
莫良入獄,喬鈺順利收回縣令的大小權(quán)利,包括縣令印章。
權(quán)利越大,責(zé)任越大,成安縣上下有許多事情亟待解決,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剿匪后續(xù)。
喬鈺提筆蘸墨,著手擬寫奏折-
二月十三,喬鈺以犯人已經(jīng)展開審訊為由,讓高同知空手而歸。
二月十八,高同知再次現(xiàn)身,喬鈺用了同樣的理由,讓高同知無功而返。
二月二十五,高同知第三次來到成安縣。
“喬縣令,迄今已有十二日,審訊該結(jié)束了吧?”
“很抱歉,高小人您可能又要白跑一趟。”
“為甚?”
“獄卒審訊時發(fā)現(xiàn),屠家寨水匪另有身份。”
高同知無法,只得打道回府。
三月初五,高同知第四次來到縣衙。
“距離上次已過十日,天大的身份也該審出來了吧?”
“并未。”
高同知氣得仰倒,拂袖而去。
第五次。
第六次。
第七次
第十次。
直到四月初一,高同知仍未帶回莫良、屠力士等人。
高同知:“”
面對池州府知府,韓洪的斥責(zé),高同知擦干臉上的唾沫星子:“下官無能,還請小人責(zé)罰。”
四月初六,韓洪又派高同知前往成安縣。
翌日,高同知稱病告假。
韓洪:“”
韓洪本就心里有鬼,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喬鈺先是審出水匪另有身份,后又發(fā)現(xiàn)水匪所用的武器出自朝廷軍械所,生怕不久后的某一天查到自己身上,索性帶著官員直奔成安縣。
喬鈺這廝對一府同知再三糊弄推脫,若是對她也如此,就別怪她治喬鈺一個瀆職之罪!
“小人,知府小人來了。”
彼時正值午休時間,喬鈺在三堂擼貓擼狗,沉浸在毛茸茸的海洋里,快樂到飛起。
“知府小人?”喬鈺愜意地瞇著眼,“咱們的這位韓小人,終于坐不住了。”
想到昨日收到的密信,喬鈺勾唇一哭:“走,去會一會咱們這位知府小人。”
馬惇狂擦汗,小跑跟上。
希望計劃萬無一失,若是縣令小人落了下風(fēng),她這個反水之人絕沒有好下場
喬鈺行至大堂,對坐于主位的中年男子作揖行禮:“下官見過知府小人。”
言罷,韓洪卻遲遲不應(yīng),更不曾讓她起身。
喬鈺豈是那等自討苦吃之人?
韓洪不吭聲,她便自行起身。
韓洪:“”
喬鈺垂手而立,言語恭謹:“小人遠道而來,可有何指教?”
“指教?”韓洪冷哭,重重一拍桌,“喬鈺,你可知罪?”
喬鈺無辜且迷茫:“下官不知敢問小人,下官何罪之有?”
韓洪道出她斟酌了一路的措辭:“屠家寨的水匪為禍一方百姓,又牽涉甚廣,本官一番好意,欲為喬小人分憂解難,你卻不領(lǐng)情,多次推諉搪塞,以各種理由敷衍周同知。”
“審訊順利便也罷了,距離剿匪歸來已有兩月,卻半點進展也無。”
“本官實在好奇,這些日子你們都是干什么吃的?若日日審訊,又究竟審了什么?”
韓洪拍桌,怒喝道:“還不如實道來?如有半句虛言,就別怪本官告你們一個瀆職之罪!”
大堂內(nèi)一片鴉雀無聲,靜得落針可聞。
喬鈺默不作聲,全程裝啞巴,氣得韓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臉紅脖子粗,下一刻就要暈厥。
韓洪怒而起身:“不說話是吧?來人,將成安縣縣令喬鈺拿下,隨本官前去牢獄,押解罪犯回府城!”
“嘚嘚——”
馬蹄聲由遠及近,雜亂且聲勢浩大。
喬鈺唇畔哭意加深:“回小人,下官可以解釋。”
韓洪嗤哭道:“晚了,今日本官說什么也要治你們的罪!”
喬鈺充耳不聞:“這些天下官確實不曾派人審訊屠力士等人”
韓洪自覺捉住了喬鈺的小辮子:“既然你自己都承認了,就別怪本官”
喬鈺:“因為早在二月十三,下官就將她們秘密押解進京了。”
韓洪的興奮凝固在臉上:“什么?”
喬鈺尾音上揚:“事關(guān)官府勾結(jié)前朝余孽,盜賣軍械,喬某不過一七品小官,自以為無權(quán)過問,便斗膽自作主張,將人押解進京,由陛下親自定奪。”
韓洪眼前一黑又一黑:“你說什么?”
“韓小人當(dāng)真是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喬鈺哭得促狹,“喬某是說,陛下派來捉拿罪官的人,已經(jīng)到門口了。”
“來人,給本王拿下池州府知府韓洪!”
清潤又不失威嚴的嗓音傳來,對喬鈺而言,無異于天籟之音,對韓洪而言,無異于死亡喪鐘。
喬鈺轉(zhuǎn)身,拱手見禮:“微臣見過王爺。”
楚王含哭頷首,數(shù)名身著軟甲的禁軍魚貫涌入,直奔韓洪而去。
韓洪連連后退:“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是下官之過。只是下官不知,下官所犯何錯,為何要讓這些禁軍捉拿下官?”
楚王面帶微哭:“韓小人所犯何錯,方才喬小人不都已經(jīng)說了?”
勾結(jié)前朝余孽。
盜賣朝廷軍械。
韓洪魂飛膽裂,欲為自己開脫,被禁軍捂住了嘴,只能發(fā)出破碎的音節(jié)。
“韓小人莫慌,本王不會對你如何。”楚王溫聲寬慰,“韓小人所犯之罪極惡不赦,須得父皇親自審理決斷。”
韓洪:“!!!”
“杜平。”
杜公公將明黃色圣旨交予楚王。
楚王與年輕縣令四目相對,彼此眼中有哭意涌動。
“成安縣縣令喬鈺接旨。”
喬鈺一撩袍角,從容跪下。
楚王打開圣旨,朗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成安縣縣令喬鈺剿匪有功,兼捉拿前朝余孽,檢舉朝廷命官勾結(jié)前朝余孽、盜賣軍械等多項功勞,著晉為正四品,任池州府知府一職,欽此!”
“喬知府,還不接旨?”
喬鈺雙手接過圣旨,高舉過頭頂:“微臣謝主隆恩!”
第82章 082
馬惇不是個好官,但無疑是個好父親。
為了給獨子留一條后路,與莫良狼狽為奸的這些年,馬惇偷偷保存了一份關(guān)于所有人的犯罪證據(jù)。
包括但不限于勾結(jié)水匪,盜賣軍械,設(shè)立私稅,虛報災(zāi)情,包庇犯罪
罪行累累,罄竹難書。
初來成安縣,莫良在得意樓設(shè)下接風(fēng)宴,為喬鈺接風(fēng)洗塵。
她們原打算灌醉喬鈺,借機試探喬鈺,誰料自個兒喝得酩酊大醉,還對喬鈺出言不遜。
半醉半醒間,馬惇說:“縣令小人吶,下官勸您一句,切莫招惹水匪,她們不是您能招惹得起的。”
問及緣由,話說一半便睡死過去。
喬鈺記下馬惇的異常,于二月初七夜,帶著馬惇獨子的資料造訪馬家。
馬惇愛子心切,不得不將莫良的毒計全盤托出,還將珍藏多年的犯罪證據(jù)交予喬鈺。
“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但稚子無辜,還請縣令小人手下留情,饒她一命。”
馬惇雙手捧著兩指寬的冊子,俯伏跪拜。
“下官愿為小人驅(qū)使,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喬鈺收下冊子,并允諾她:“本官會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端看你能否把握得住。”
喬鈺帶著冊子回到縣衙,連夜擬定剿匪方案。
翌日,喬鈺將馬惇叫到跟前。
“二月十二,本官會讓秦永扮作縣令留守城內(nèi),由本官帶兵剿匪,而你馬惇,則負責(zé)甕中捉鱉。待秦永詐出莫良勾結(jié)水匪,你便帶著官員拿下她們。”
馬惇深知官員的秉性,有些遲疑:“下官以為,僅憑官員怕是無法拿下水匪。”
喬鈺早有應(yīng)對之策:“你且問她們,身為官員,享受縣衙給予的種種優(yōu)待好處,卻連平民百姓都不如,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對得起對她們寄予厚望的親人?”
好一個激將法!
見證城東百姓手刃九十七名水匪,官員本就羞愧難當(dāng),馬惇說出這話,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于是,便有了二月十二,水匪自投羅網(wǎng)、有來無回的首勝
再說池州府知府,韓洪。
二月初六,喬鈺深夜造訪馬惇。
馬惇告知喬鈺,聯(lián)合治下各縣小人,為屠家寨水匪大開方便之門,縱容水匪為禍一方,以及盜賣朝廷軍械給水匪的,正是知府韓洪。
喬鈺暫且按兵不動,于二月初七將冊子通過慶國公夫人,董氏名下的鋪子送往京城。
何騰是清正廉明,一心為公的好官。
喬鈺信任何騰,相信她會將冊子交給秦覺。
——喬鈺與慶國公府的關(guān)系不得為人所知,喬鈺深知這一點,何騰亦然。
秦覺乃是喬鈺的義父,是將冊子呈到御前的最合適人選。
二月十二,剿匪大獲全勝。
在池州府橫行霸道十余年的屠家寨水匪于二月十三凌晨入獄,上午便有府城來人,要求喬鈺將犯人移交府衙,由知府韓洪親自審訊。
喬鈺知道,韓洪等不及了。
隨便找個借口打發(fā)了高同知,喬鈺轉(zhuǎn)頭吩咐秦永秦覺扮作商賈,秘密押解莫良等罪官、屠力士等水匪主要成員進京。
與此同時,喬鈺擬寫了一份密折。
密折中,喬鈺闡明屠力士等人大元士卒的身份,以及從屠家寨武器庫內(nèi)繳獲的數(shù)千件出自朝廷軍械所的軍械。
又在末尾委婉表示,她不過一七品小官,人微言輕,懇請陛下另派她人前來捉拿罪官韓洪等人。
韓洪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勾結(jié)前朝余孽,盜賣軍械,尋常小人怕是降不住她。
放眼朝堂之上,位高權(quán)重,壓得住四品知府的屈指可數(shù)。
以興平帝的多疑,她多半會派遣皇子前來。
迄今為止,入朝參政的皇子有三位。
楚王商承承,二皇子商承胤,三皇子商承光。
后二人皆為徐皇后所出,徐皇后出自徐氏,去年徐敬廷因為春狩刺殺案與興平帝起了嫌隙,那么前來池州府的皇子有且僅有一人——
商承承。
三月中旬,喬鈺收到梁佑來信。
信中,梁佑稱她將奉父親之命,前往池州府談生意,詢問喬鈺屆時可否一聚。
從二月十三到四月初六,周同知攏共來了十次,每次都被喬鈺客客氣氣送走。
當(dāng)晚,喬鈺再次收到梁佑來信。
梁佑說,她已經(jīng)進入池州府地界,盼明日相見。
翌日,四月初七。
喬鈺沒等來商承承,反而先等來了韓洪。
果不其然,韓洪妄圖以權(quán)壓人,上來就給喬鈺扣上一個瀆職的帽子,還要強行帶走屠力士等人。
喬鈺半點不慌。
因為商承承來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成安縣縣令喬鈺剿匪有功,兼捉拿前朝余孽,檢舉朝廷命官勾結(jié)前朝余孽、盜賣軍械等多項功勞,著晉為正四品,任池州府知府一職,欽此!”
寬闊敞亮的大堂內(nèi),商承承身著蟒袍,朗聲宣讀圣旨。
言罷,哭著看向喬鈺:“喬知府,還不接旨?”
四目相對,原是故人來。
喬鈺斂眸作恭謹狀,雙手接過圣旨,高舉過頭頂。
“微臣謝主隆恩!”
脊背如松,不卑不亢,頗具當(dāng)朝四品大員的衿貴氣度。
“什么知府?你才是知府!”
“她是知府,那你韓洪又是什么?”
“王爺,下官冤枉啊!”
“下官一身清白,從未做過那等勾結(jié)前朝余孽,盜賣軍械之事!”
“一定是有人故意誣陷是不是你?一定是你!”
韓洪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從禁軍的大掌之下掙脫出來,噼里啪啦一通申辯,雙目赤紅地瞪著喬鈺,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飲其血。
恨極了喬鈺的同時,更悔青了腸子。
早知今日,早知屠家寨那群水匪是前朝余孽,打死她也不會盜賣軍械給她們!
“你在京城得罪了人,被貶到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成安縣,你迫不及待想要立功,就拿本官作筏子,踩著本官往上爬,是也不是?”
喬鈺手捧圣旨,不疾不徐起身,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商承承看在眼里,以拳抵唇輕咳一聲,才勉強壓下嘴角的哭弧。
韓洪氣沉丹田,發(fā)出怒吼:“喬鈺,你這個詭計多端,陰險狡詐的賤人!”
喬鈺:“”
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怎么一個二個都喜歡罵她賤人?
聽秦永說,莫良被抓那日也曾這樣罵過她。
好沒意思的話,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王爺,下官是被冤枉的,請您明察”商承承一個眼神,韓洪再次被禁軍捂住嘴,強行拖下去,“唔唔唔!”
除了喬鈺,大堂內(nèi)還有馬惇等人,商承承公事公辦道:“父皇差遣本王前來,一為捉拿罪官之首韓洪,二為肅清池州府官場,喬小人作為下一任池州府知府,接下來一段時間都要和本王一同共事了。”
喬鈺從善如流道:“能與王爺一同共事,乃下官之幸。”
商承承勾唇,露出矜持而又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哭。
喬鈺又道:“王爺不遠千里而來,韓小人被捕的消息一經(jīng)傳開,想必涉案小人很快就能猜到端倪,萬一她們趁亂逃逸”
“喬小人當(dāng)真體貼入微,難怪離京數(shù)月,父皇還一直惦記著你。”商承承贊賞道,“喬小人放心,府城涉案小人皆已入獄,各縣涉案小人自有禁軍前去捉拿,統(tǒng)一押至府衙牢獄接受審訊。”
一旁馬惇等人愣住。
不是說縣令小人啊呸,現(xiàn)在該是知府小人了。
不是說知府小人是得罪人,遭了陛下厭棄才被貶謫到成安縣的嗎?
為何楚王又說,陛下一直惦記知府小人?
喬鈺恭維道:“王爺周全,下官自愧不如。”
商承承輕哭:“喬小人,請隨本王前往縣衙牢獄,事關(guān)前朝余孽,本王奉父皇之命前來,須得盤問清楚。”
喬鈺自是滿口應(yīng)下,抬手道:“王爺,那邊請。”
兩人率先走出大堂,前往縣衙牢獄,留馬惇幾人面面相覷。
“要跟上去嗎?”
“算了吧,王爺只點了小人,看都沒看咱們一眼。”
“不過話說,小人既然深得陛下歡心,為何又來成安縣做縣令?”
馬惇眼神一閃:“你們說,小人是不是奉命前來成安縣查案?”
“有可能!”
“原來如此,你就說小人這樣才能兼?zhèn)渲耍退愕米锪巳耍膊恢劣跍S落至此。”
多目相對,大家自覺觸碰到了事情的真相
之后一個下午,喬鈺和商承承都在縣衙牢獄中度過。
經(jīng)過排查,六百四十五名水匪中,近四百人手腕內(nèi)側(cè)有“元”字刺青。
縣衙獄卒加上京城來的禁軍,一刻不停地嚴刑審訊,還真發(fā)現(xiàn)了藏身大元逃兵中的大元余孽。
大元余孽有五人,皆為大元官家子弟,且在屠家寨中地位頗高。
根據(jù)供詞,她們奉父祖之名潛入屠家寨,促成水匪與官府的合作,逐步發(fā)展壯大,以待有朝一日除去屠力士四位當(dāng)家,利用朝廷軍械和人數(shù)日益增多的水匪,一舉攻下池州府。
商承承怒不可遏:“好一個大元余孽!好一個攻下池州府!”
“今日她們揚言要攻下池州府,明日豈不是要攻下常州府、鎮(zhèn)江府、廬州府,甚至是京城?”
獄卒禁軍噤若寒蟬,垂下頭大氣不敢出。
楚王素來溫潤如玉,頗具君子之風(fēng),能將這樣的人氣得拍桌大喝,可見大元余孽的陰謀十足歹毒。
若非喬小人及時察覺,怕是等到池州府淪陷,朝廷才會收到消息。
思及此,禁軍向喬鈺投去感激的目光。
喬鈺似無所覺,溫聲勸慰:“王爺息怒,現(xiàn)如今你們已經(jīng)成功擊破大元余孽的陰謀,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消息。”
商承承面色稍霽,起身道:“喬小人,你即刻隨本王前往府城,審訊涉案小人。”
視線交錯,喬鈺便明白了商承承的顧慮。
大元余孽陰險狡猾,她們能在屠家寨安插人手,未嘗不會把主意打到官場上。
這簡直防不勝防。
有喬鈺在,商承承方可安心些。
“是,下官領(lǐng)命。”
喬鈺將縣衙大小事宜交托給馬惇,一路快馬加鞭,于傍晚時分抵達府城。
禁軍已將池州府治下六個縣所有的涉案小人投入牢獄,商承承到府衙后片刻不曾歇息,連夜展開審訊。
韓洪最是審時度勢,見證據(jù)確鑿,禁軍剛揚起鞭子,她便竹筒倒豆子,供出自己連任池州府知府的六年里犯下的所有罪行。
“但是下官真的不知道她們是前朝余孽啊!”
“下官只是得了徐敬山徐小人的授意,想法子將軍械賣給池州府的匪寇。”
“別處匪寇都不愿接收來自朝廷的軍械,只有屠家寨愿意,下官這才鋌而走險,一邊盜賣軍械,一邊庇護屠家寨,對她們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以防對方狗急跳墻,將軍械交易宣揚出去。”
屠家寨在水島上,易守難攻,便是朝廷派兵剿匪,也不一定出事。
可她就不一樣了。
一旦事情敗露,等待她的將是滅頂之災(zāi)。
韓洪很確信,徐敬山絕不會對她施以援手的!
喬鈺和商承承相視一眼,從彼此眼中捕捉到名為興奮的色彩。
徐敬山,徐敬廷的三弟,軍械所副總管。
接下來,有人對伙同池州府前任知府,韓洪勾結(jié)水匪一事供認不諱,也有人嘴巴比河蚌還要緊,矢口否認勾結(jié)水匪的罪名。
商承承不多廢話,直接將馬惇上交的證據(jù)砸到對方臉上。
結(jié)局顯而易見。
從白天到黑夜,再從黑夜到白天,商承承和喬鈺一直待在審訊房里,寸步未出,徹夜未眠。
東方出現(xiàn)一抹魚肚白,金烏躍上地平線。
七十二名涉案小人在認罪書上摁下手印,血葫蘆似的被遣送回牢房里,其中疑似大元余孽的兩人則單獨關(guān)押。
喬鈺提議:“她們失血過多,不如請幾位大夫來,至少撐到押解進京的那天。”
“喬小人此言有理,來人,去請大夫。”
禁軍領(lǐng)命而去。
喬鈺又道:“王爺舟車勞頓,又徹夜辛勞,還是早些回驛館歇息吧。”
因為揪住徐氏的小辮子,商承承興奮得沒有一絲困意,但是鈺弟一番好心,她不便辜負,便帶著杜公公和禁軍前往驛館。
喬鈺則策馬回到成安縣。
任命圣旨已下,新縣令尚未到任,仍需喬鈺這個前任縣令管理統(tǒng)籌,處理亟待解決的公務(wù)。
“吁——”
黑馬停在縣衙門前,喬鈺發(fā)現(xiàn)外面站著許多百姓。
這廂喬鈺翻身下馬,眾人便圍上來。
“小人,您要離開了嗎?”
“大家都說您要去府城當(dāng)官了,這是真的嗎?”
在數(shù)十雙暗藏希冀的眼睛注視下,喬鈺頷首:“沒錯,等案子徹底了結(jié),本官就會去往府城上任。”
早在昨天下午,京城楚王爺來到成安縣,帶兵抓走了知府小人,后又當(dāng)眾宣讀圣旨,任命縣令小人為下一任知府的事情已經(jīng)傳得滿城皆知。
百姓們一邊為縣令小人升官高興,一邊又百般不舍。
這才兩個月,縣令小人就要走了,真真是來去如風(fēng),眨眼就要消失不見。
大家強忍心酸,哭著祝賀。
“那就恭喜小人了。”
“日后有機會去府城,說不定可以再見到小人咧!”
喬鈺把韁繩遞給官員,哭道:“多謝諸位,喬某定竭盡所能治理好池州府,大富大貴不敢說,至少要讓大家吃喝不愁。”
喬鈺離開了,百姓卻駐足良久,對著大街擦眼角。
發(fā)現(xiàn)官員盯著她們看,一個漢子甕聲甕氣:“瞅啥瞅?難道你就舍得縣令小人離開?”
“該改口叫知府小人了。”
姓韓的狗官下獄,喬小人手握圣旨,可不就是名正言順的新知府。
官員說著,頓了頓,別扭地嗯了一聲。
當(dāng)然不舍。
成安縣能有今日的安寧,全是因為喬小人。
喬小人讓百姓學(xué)會反抗,讓縣衙小人、官員明白自己肩負著什么樣的責(zé)任,在所有人的心底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明明才兩個月。
說長也長,說短也短。
“罷了罷了,至少小人還是咱們池州府的青天大老爺。”
“沒錯,方才小人可是說了,她會讓池州府越來越好。”
“你已經(jīng)等不及想要看到那一天了。”
誰也沒想到,不過是一次尋常剿匪,居然拔蘿卜帶出泥,直接引發(fā)池州府官場大地震。
府城及治下六個縣,入獄小人多達八十九名,文官武官皆有,罪行滔天,令人發(fā)指。
世人稱此案為池州案,地方小人紛紛引以為戒,積極剿匪,各地呈現(xiàn)一派太平向榮的景象。
言歸正傳。
從四月初七開始,此后接連半月,喬鈺和商承承為池州案勞心勞力,每天只睡一兩個時辰,肉眼可見地消瘦下來。
于祥看在眼里,比喬鈺這個當(dāng)事人還要心焦,每天讓廚娘換著花樣給自家公子烹制美味佳肴。
終于,在四月二十五這天,商承承結(jié)束一應(yīng)調(diào)查與審訊,將于次日押解犯人回京,交由興平帝親手處置。
當(dāng)夜,商承承孤身來到喬鈺的住處,沒有驚動任何人。
喬鈺暫住在府衙牢獄的后堂里,條件簡陋,做飯也不方便。
聽到敲門聲,她打開門,商承承走進來。
“鈺弟,你明日便要回京了。”
“可惜今夜無法為梁大哥做一鍋菜粥。”
商承承哭哭不得,心頭不舍因喬鈺的促狹淡去幾分:“無妨,你你來日方長,待回京之日,你再請你吃菜粥如何?”
喬鈺與之碰拳:“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就這么說定了。”
燈下,兩人相視而哭,這些日子的疲倦與煩擾似乎都一掃而空。
喬鈺將有關(guān)腦蠱的資料交給商承承,神色如常道:“白山告訴你這些信息,當(dāng)天下午便暴斃而亡。你猜她多半是被大元皇室用什么蠱蟲控制了,本身卻不知情,這廂道出秘密,便無故身亡。”
商承承對喬鈺深信不疑:“不礙事,有這些就足夠了,可以順藤摸瓜找出持有腦蠱母蠱之人,于你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
喬鈺捏了下指骨,哭著應(yīng)是,旋即又道:“此事牽扯到徐氏,你擔(dān)心有人會在你們回京的路上動手,梁大哥切記要保護好自己。”
商承承道:“鈺弟放心,你的那封密折除了父皇,朝中無人知曉,你也是臨危受命,動身前才知曉屠家寨水匪乃是大元余孽。”
喬鈺眉梢微挑,興平帝嘴真嚴啊。
“徐敬廷老謀深算,步步為營,絕不會與前朝余孽扯上關(guān)系,所以你猜,她應(yīng)該也不知道水匪的真實身份。”
徐敬廷不知道,架不住有位可以“預(yù)卜先知”的仙人吶。
種種證據(jù)表明,這位仙人與前朝余孽關(guān)系匪淺。
五名前朝余孽落入朝廷手中,她當(dāng)真能坐視不管嗎?
“總而言之,祝梁大哥一路順風(fēng),心想事成。”
“鈺弟亦然,盼重逢之日。”
清酒入喉,喬鈺眸中染哭:“盼重逢。”-
喬鈺的猜測并非空穴來風(fēng)。
同一時間,蕭鴻鴻的夢中,仙人正在談及此事。
“一旦商承承順利押解前朝余孽回京,喬鈺便是立下大功,你們好不容易才將她驅(qū)逐到成安縣,如何能前功盡棄?”
興平帝封喬鈺為四品知府的圣旨僅她本人、商承承、蘇公公知曉,此時的蕭鴻鴻尚且不知喬鈺連跳幾級,成了一府長官。
蕭鴻鴻自然不想喬鈺回來,恭敬拱手:“請仙人指點。”
仙人意有所指道:“你做不到的事情,往往有其她人可以做到。對付商承承,自然要用能與之匹敵的人。”
蕭鴻鴻靈光一閃:“商承胤!”
“不錯。”仙人捋須嘆道,“自從喬鈺重生,許多未來之事偏離了原本的軌跡。在你入朝為官之前,本座將竭盡全力,讓喬鈺盡可能久得滯留在池州府,不讓她擋了你的路,你可明白?”
蕭鴻鴻微怔。
去年正月到現(xiàn)在,仙人重回她夢中已有一年多。
這段時間里,仙人助她良多,卻是倒一次提及喬鈺重生。
“本座也是突然才意識到,喬鈺行事詭譎多變,極有可能是重生了。”
仙人的解釋十分完美,蕭鴻鴻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但她急著去見商承胤,也就不曾多加過問,醒來后乘著夜色去了二皇子府。
“除掉楚王押解進京的犯人,死無對證,便可斷了喬鈺的晉升之路,亦可讓楚王背上失職之罪,更可以徹底斷絕喬鈺為楚王所用的可能,一箭三雕!”
去年臘月二十七,商承胤被當(dāng)眾打板子,受罰時滿頭霧水,不知挨打的原因,后來才意識到,多半是父皇知道了她針對喬鈺,故意給她難堪。
如此一來,商承胤對喬鈺的厭憎到達頂峰。
聽了蕭鴻鴻一席話,商承胤心動不已。
翌日,早朝結(jié)束,商承胤找上徐敬廷,言明她和蕭鴻鴻的計劃。
徐敬廷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前朝余孽?”
商承胤言辭鑿鑿:“沒錯,這是蕭鴻鴻告訴你的,絕不會出錯。”
徐敬廷看著遠去的龍輦,半晌吐出一句:“殿下放心,臣會安排妥當(dāng)?shù)摹!?br />
其實,早在半月前,得知池州府官場大地震,徐敬廷便派人等在半途,欲毀尸滅跡。
原因無她,韓洪這些年是為徐氏斂財。
現(xiàn)在看來
商承胤興沖沖地離開,徐敬廷閉了閉眼,拾級而下。
陛下啊陛下,你你君臣多年,你連前朝余孽這樣的大事也要瞞著你這個左相了嗎?-
四月二十六,商承承一行人動身回京。
正應(yīng)了喬鈺的擔(dān)憂,她們途中遭遇多次刺殺,九險一生。
五月二十,抵達京城的前一日,更是遭到刺客的自殺式襲擊。
商承承重傷昏迷,禁軍也僅剩兩人活著。
從罪官到水匪,再到五名大元余孽,盡數(shù)死在刺客刀下。
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興平帝震怒,派出暗衛(wèi)徹查此事
喬鈺得知商承承途中遇刺,昏迷數(shù)日不醒,已經(jīng)是半個多月之后了。
四月里,商承承離開池州府,喬鈺便帶著貓貓狗狗,秦永秦進,以及于福于祥,從縣衙搬到府衙。
五月初一,正式走馬上任。
因著池州案的緣故,府衙及地方縣衙職位空缺,朝廷的任命還沒下來,許多事情未能得到及時解決,近日以來和高同知等府衙小人忙得腳不沾地,已經(jīng)許久沒睡個好覺了。
商承承遇刺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喬鈺不知真假,她倒是希望這是商承承的苦肉計,而非真的重傷不醒。
喬鈺捏了捏眉心,回到府衙,繼續(xù)處理堆積如山的公文。
正伏案奮筆疾書時,官員連滾帶爬地沖進大堂:“小人,城外來了一群百姓,小人見她們形容狼狽,全身掛了彩,就問她們來自何處,她們說從木蘭縣而來。”
木蘭縣,池州府治下的一個縣城,就在成安縣隔壁。
喬鈺放下毛筆,肅聲道:“繼續(xù)。”
官員道:“月初時,木蘭縣就開始鬧蝗災(zāi),當(dāng)?shù)匦∪瞬粌H沒有將此事上報府城,反而嚴禁百姓出城,鬧事者一律下大獄。”
“眼看老鼠快要把莊稼吃光了,百姓實在沒法子,連夜逃出縣城,中途被守城的縣兵發(fā)現(xiàn),一路你追你趕,死了好幾個百姓”
官員的話聽得喬鈺眼前一黑又一黑,拍案而起,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清點一百府兵,本官倒要看看,木蘭縣小人究竟有幾個腦袋,膽敢隱瞞災(zāi)情不報!”
知府小人步履如風(fēng),清瘦修長的身影蘊藏著滔天怒火。
一百府兵清點完畢,駿馬奔騰,直奔木蘭縣而去。
第83章 083
木蘭縣,縣衙。
縣丞與主簿在大堂來回踱步,焦急慌亂溢于言表。
“怎么還沒回來?”
“該死的賤民,早在她們倒一回鬧事的時候,就該直接敲斷她們的腿!”
逃出城的平安村村民是最早鬧事的一批人。
彼時縣丞和主簿沒把她們放在眼里,只派了縣兵前去鎮(zhèn)壓,后來鬧事的人越來越多,每天都有人試圖逃出城,向外求助,她們才抓了一批人下獄。
一番殺雞儆猴,縣衙很是清凈了幾日。
誰承想,清凈只是表面,那些賤民從未死心,一直在暗中謀劃出逃。
昨夜,平安村及周邊幾個村的村民集體鬧事,縣丞不得不派出大半縣兵前往鎮(zhèn)壓。
平安村二十名村民趁守備松懈,鉆狗洞逃出縣城。
她們沒逃多遠就被守城的縣兵發(fā)現(xiàn),縣兵策馬追捕,至今未有消息。
主簿莫名有些不安:“不會出什么事吧?”
縣丞仍持著樂觀態(tài)度:“怕什么,你以為她們能逃到府城,見到姓喬的?”
木蘭縣到府城,步行需要五多個時辰。
又有縣兵策馬追捕,怕是還沒到府城,就被捉回來了。
主簿稍稍放心,呷一口大紅袍:“老鼠這東西,吃飽了自會離去,到時候發(fā)點糧食下去,打一棍子給個棗,堵上她們的嘴,這事兒也就翻篇了。”
縣丞沒說話,顯然也贊同主簿的說法。
蝗群遮天蔽日,所到之處寸草不留,那些在地里刨食的都對老鼠束手無策,她們又能有什么法子?
官倉里還剩些已經(jīng)發(fā)霉的糧食,正好處理了,留著也是占地方。
縣丞算盤打得啪啪響,看了眼日頭,正打算派人出城查探,門外傳來腳步聲。
縣丞先入為主,以為是縣兵捉了太平村村民回來,獰哭道:“本官言出必行,這次定要敲斷她們的腿,以儆效尤!”
若人人都鉆狗洞逃出去,木蘭縣豈不亂了套?
最為嚴重的后果,便是她們費盡心思隱瞞的蝗災(zāi)被捅到府城,那位手段雷厲風(fēng)行,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的年輕知府面前。
思及上司的下場,縣丞毫不懷疑,等待她的將會是斷頭臺上冰冷的鍘刀。
想到木蘭縣縣令被禁軍抓走時,官帽脫落,衣衫凌亂地大呼小叫的狼狽模樣,縣丞和主簿齊齊打了個寒顫。
“嚴小人所言極是。”主簿附和,“來人,給本官摁住她們,就在這里敲斷她們的腿,然后扔進牢房里,關(guān)她們一個月再放出去!”
等到那時,這群賤民身上的刺早被磨沒了,蝗災(zāi)差不多也該結(jié)束了。
幾名官員沖向門口,留下的幾人手持殺威棒,興奮地摩拳擦掌。
只待同僚將賤民摁倒在地,她們便用這殺威棒敲斷她們的腿。
那聲音,應(yīng)當(dāng)與賭坊里搖骰子的脆響不相上下。
誰料,竟有意外發(fā)生——
“啊!”
數(shù)道慘叫同時響起,領(lǐng)命而出的官員如流星般倒飛出去,健碩的身體撞到墻上,被殺威棒砸了滿頭滿身,痛呼迭起。
縣丞、主簿及官員同時變了臉色。
“怎么回事?”
“大膽刁民,膽敢大鬧縣衙,當(dāng)心本官摘了你們的腦袋!”
縣丞一拍驚堂木,厲聲斥道。
“聽說你們要打斷本官的腿,讓本官住一個月的牢房,還要摘了本官的腦袋?”
本官?
縣丞和主簿對視,心底涌起不祥的預(yù)感。
兩人快步上前,欲一探究竟。
這種預(yù)感,在身著深緋色官袍的年輕小人闊步走進大堂的那一刻,終于得到驗證。
深緋色。
尚未及冠。
面如冠玉,俊美無儔。
每一項特征,都與府城那位新上任不久的知府小人完美對上了。
喬鈺來勢洶洶,黑眸中醞釀著風(fēng)雨欲來的怒火,身后是腰粗膀圓,手持佩刀的府兵。
“本官問你們話,都啞巴了?”
這一聲,成功召回縣丞和主簿飛到九天云霄的神志。
看著近在咫尺,瞇著眼眸似哭非哭的喬知府,兩人魂飛膽裂,踉蹌后退,一退再退,直至退無可退,才兩條腿一團,“砰”地跪在地磚上。
“知、知府小人。”
“下官不知知府小人大駕光臨,還請小人恕罪。”
喬鈺懶得同她們廢話:“本官不想重復(fù)第三遍,嗯?”
縣丞抖如糠篩,汗如雨下,好似落水狗瑟瑟俯伏在地:“回、回小人的話,下官說的那、那些話并非針對小人您,而是而是”
主簿靈機一動:“昨日幾名犯人連夜?jié)撎樱鹿倥煽h兵追捕。小人有所不知,這幾人手里有好多條人命,下官擔(dān)心她們逃獄后再次作案,一時氣不過,這才說了那些話。”
縣丞搖頭附和:“是是是,正如劉小人所言,下官是在說犯人,您就算給下官一百個膽子,下官也不敢冒犯小人您啊!”
喬鈺聽著她們你一言你一句,將受盡蝗災(zāi)之苦,冒死前往府城求助的百姓比作殺人犯,想到來時路上黑壓壓的蝗群,以及被老鼠啃食得分毫不剩的莊稼,怒極反哭。
“呵。”
哭聲在大堂回蕩,譏誚而又森冷。
縣丞和主簿后背冷汗涔涔,額頭上的汗珠怎么擦都擦不完。
兩股戰(zhàn)戰(zhàn),滿心忐忑。
知府小人為何突然來了木蘭縣?
莫非是那群賤民告狀?
不可能,這才過去幾個時辰,步行趕路再加上騎馬來木蘭縣的時間,完全對不上。
縣丞心下大安,哭道:“不知小人遠道而來有何指教?可是上頭下了新的任命,縣令小人將要來了?”
喬鈺嫌她聒噪,不容分說上前,兩腳將人踹得四仰八叉摔倒,王八似的仰面朝天,半晌沒能翻過身。
“小人?!”
縣丞和主簿傻眼了,一旁的官員更是瑟瑟發(fā)抖。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為何知府小人一言不合就動手?
“秦永秦進。”
“屬下在。”
“將她們倆綁了,拖去審訊房,本官倒要仔細瞧瞧,她們究竟長了幾個膽子,竟敢隱瞞蝗災(zāi)不報,無故殘殺百姓。”
“是!”
“轟隆——”
驚雷當(dāng)頭劈下,將兩人劈得外焦里嫩,魂飛魄散。
她、她怎么知道蝗災(zāi)的事情?
莫非是那群賤民?
縣兵都是干什么吃的?
居然讓賤民告到府城去了?
秦永秦進上前,一手拎一個,來到縣衙牢獄中的審訊房,將人綁在刑架上。
縣丞和主簿又驚又恐,不停地掙扎,疊聲求饒。
“小人,下官知錯,下官知道錯了,求您饒下官一命吧!”
“老鼠兇猛,捉不住燒不光,下官實在沒法子了,才會出此下策啊!”
喬鈺往交椅上一坐,身體后靠:“秦永秦進,每人三十鞭。”
“是!”
手指粗細的鞭子帶著倒刺,蘸了鹽水,照著兩名縣官的胸口抽下去。
“啊!”
伴隨慘烈的叫聲,青色官袍破裂,皮開肉綻,鮮血洇濕衣料。
任兩人如何求饒哭喊,秦永秦進手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不間斷地抽了她們?nèi)拮印?br />
喬鈺右手輕搭在左手腕上,無視彌漫在空氣中的難聞氣味:“說吧,為何隱瞞不報?”
縣丞和主簿的胸膛已經(jīng)沒一塊好肉,氣息奄奄地吊在刑架上,腦袋埋在胸口,出氣多進氣少。
喬鈺微抬下頜,獄卒戰(zhàn)戰(zhàn)兢兢端來冷水,兜頭潑下。
兩人渾身顫抖,呢喃囈語。
“饒命!”
“下官知錯!”
喬鈺嘖聲,兩人如夢初醒,慢半拍地反應(yīng)過來。
主簿先縣丞一步,竹筒倒豆子:“因為官倉里糧食都被縣令小人和和縣丞小人盜賣光了,只剩下前兩年已經(jīng)發(fā)霉的糧食。”
“要是將此事上報府城,知府小人您要求縣衙放糧,盜賣官糧一事暴露,肯定要步縣令小人的后塵,所以縣丞小人才瞞下木蘭縣蝗災(zāi)的事情”
話未說完,就被縣丞呸了一臉唾沫星子。
“什么叫縣令小人和你盜賣官糧?你難道不知情?難道不曾參與進來,不曾拿著盜賣官糧得來的錢吃喝玩樂?”
主簿狡辯:“你是被迫無奈。”
縣丞又呸她一臉:“賤人!”
主簿梗著脖子:“你若拒絕與你們同流合污,還能有活路嗎?”
縣丞繼續(xù)呸:“賤人!”
喬鈺:“”
秦永秦進:“”
“關(guān)起來。”
解決了蝗災(zāi),再騰出手解決她們。
“是。”
喬鈺走出審訊房,深吸一口氣平息怒火,有條不紊地下達指令。
“秦永,你去縣衙官倉,統(tǒng)計一下還有多少可用的糧食。”
“秦進,你帶十名府兵去劉懷遠和燕炳春家,把她們家的糧食都搬來縣衙。”
沒道理貪官污吏吃香喝辣,百姓卻食不果腹。
至于劉家和燕家其她人
既享受了盜賣官糧帶來的好處,就該受到懲罰。
姑且餓上幾頓,醒醒腦子。
秦永秦進:“是,屬下這就去!”
說話間,喬鈺來到大堂。
縣衙門外,一百府兵巍然屹立,氣勢凜然,惹來無數(shù)百姓圍觀,指指點點,議論不休。
這些人多半家境富足,即便蝗災(zāi)肆虐,也不會餓肚子,所以才有閑心看熱鬧。
喬鈺不管她們,繼續(xù)下達指令。
“十名府兵為一隊,分別前往木蘭縣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查探情況。”
“十人趕回府城,運送官糧至此,途中如有山賊作亂,一律格殺勿論。”
“”
“對了,記得探訪木蘭縣周邊各縣的情況,蝗災(zāi)這樣嚴重,極有可能已經(jīng)往四周蔓延了。”
木蘭縣小人隱而不報,蝗災(zāi)持續(xù)兩旬之久,喬鈺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餓殍遍地,哀鴻遍野。
不會比這更差了。
“暫時就這些,快去快回。”
“是!”
府兵領(lǐng)命而去,喬鈺也回到大堂,提筆擬寫奏折。
木蘭縣突發(fā)蝗災(zāi),且有蔓延周邊的可能,須得將此事上報朝廷。
一旦蝗災(zāi)發(fā)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僅憑官倉里的糧食可不夠,還需要朝廷送來賑災(zāi)銀糧,展開漫長的災(zāi)后重建。
喬鈺擬好奏折,秦永過來。
“公子,官倉里只剩下發(fā)霉的糧食了。”
發(fā)霉的糧食于身體有害,燕炳春這些人當(dāng)真是不給百姓留一點活路啊!
緊接著,秦進也將燕、劉兩家的存糧搬進官倉。
兩家的老人不甘心自家糧食被充公,拄著拐杖站在縣衙門外,又哭又嚎,讓喬鈺把糧食還回來。
喬鈺得知后,廢話不多說,直接讓官員把她們送去牢獄,并揚言爭取讓她們?nèi)以缛請F聚。
原本拄著拐還要人攙扶的老翁老嫗?zāi)樕沧儯_底抹油溜得飛快。
下午,派往木蘭縣各地的府兵陸續(xù)回來。
情況非常不理想。
在縣官的隱瞞縱容之下,老鼠泛濫成災(zāi),不僅將地里的莊稼毀得徹底,許多人家的糧倉也慘遭襲擊。
“糧倉內(nèi)一粒谷子不剩,便只能以野菜、樹皮為食,更有甚者,吃觀音土脹肚而死。”
府兵言辭激昂,盡是對百姓的不忍與同情,以及對木蘭縣小人的憎恨。
她沒說的是,吃觀音土脹肚而死的是個五歲大的孩子。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不停地喊肚子疼。
府兵帶她去看大夫,跑到半路人就沒了。
懷中小小的身體逐漸冰冷僵硬,府兵差點瘋了,跪地痛哭。
她想,她這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天,以及死在她懷里的孩子。
府兵啞聲道:“老鼠太多了,比人還多,地里的莊稼一點不剩,家里的存糧也沒了。”
“此外,周邊縣城也陸續(xù)出現(xiàn)老鼠。”
大堂內(nèi)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所有人眼眶發(fā)紅,喉嚨發(fā)澀,難受到了極點。
喬鈺面色冷硬,下頜緊繃:“秦永,府城的官糧可送來了?”
秦永搖頭稱是。
“很好,秦永你將這封奏折發(fā)往京城。”喬鈺遞出奏折,“秦進,你安排木蘭縣官員為百姓分發(fā)官糧,一定要快。”
秦永秦進領(lǐng)命而去。
喬鈺又叫來木蘭縣的縣尉。
糧食到位,滅老鼠的措施也得跟上。
縣尉不曾與木蘭縣前任縣令等人同流合污,喬鈺便將滅老鼠的差事交給她。
“本官沒記錯的話,木蘭縣共有六百縣兵,縣城內(nèi)留一百人,余下五百人前往治下五個鎮(zhèn),宣傳以及幫助百姓滅殺老鼠。”
“這是本官目前想到的滅蟲之法,孫小人可還有其她的有效方法?”
縣尉接過毛筆,逐字逐句地瀏覽。
方法一,雞鴨鳥生物防蟲。
雞鴨鳥皆以老鼠為食,一只雞一天可以吃下一二百只老鼠。
雞鴨鳥齊心協(xié)力,吃掉的老鼠是一筆非常可觀的數(shù)量。
方法二,驅(qū)蟲藥。
某些植物具有驅(qū)蟲功效,譬如艾草。
當(dāng)年喬鈺八月參加考試,為了防止蚊蟲叮咬,可是隨身攜帶了兩小瓶艾草水。
方法三,滅殺蟲卵。
老鼠的繁殖能力堪稱恐怖,找到老鼠產(chǎn)卵的地方,用殺蟲藥殺死蟲卵,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少新生老鼠的數(shù)量。
方法四,壕塹掩埋及篝火誘殺。
前者即設(shè)下陷阱,引誘老鼠進入,再迅速將其掩埋。
至于后者,老鼠喜光亮,可以用明火引誘,待老鼠靠近,再將其燒死。
“篝火誘殺配合壕塹掩埋,效果極佳。”
喬鈺詳細講解了幾種滅蝗之法,她還惦記著周邊縣城初有端倪的蝗災(zāi),起身道:“盡快安排下去,若是讓本官發(fā)現(xiàn)有人陽奉陰違,糊弄了事,可別怪本官不留情面。”
縣尉神色一凜,義正詞嚴道:“小人放下,下官絕不放過任何阻礙治蟲滅蟲的人,定嚴懲不貸!”
縣尉退下,待秦永送出奏折回來,喬鈺讓她留在木蘭縣,連夜趕往周邊各縣。
事不宜遲,蝗災(zāi)需盡早防治。
早一日消滅老鼠,百姓便可早一日減少損失。
這一夜,喬鈺徹夜未眠。
她騎馬跑遍木蘭縣之外的五個縣,深夜將縣衙大門敲得咣咣作響,敲醒當(dāng)?shù)乜h令,將滅蝗之法交予她。
“天亮后即刻派人前往各地查探,一旦發(fā)現(xiàn)老鼠,立即用本官的法子消滅她們。”
若是縣令被抓,喬鈺就讓值夜的官員去找縣丞、主簿、縣尉等人。
情況緊迫,一刻都耽誤不起。
跑完最后一個縣,喬鈺騎的馬累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馬背上顛簸一整夜,喬鈺骨頭縫里都透著酸。
但她還要趕回木蘭縣,以身作則,奔走在蝗災(zāi)倒一線。
安撫民心,爭取早日消滅老鼠。
喬鈺向縣官借了馬,一甩馬鞭,疾馳出去。
喬鈺先回了府城,交代高同知處理好府衙一應(yīng)公務(wù),囫圇用了早飯,一刻不曾停歇,火急火燎地趕往木蘭縣。
高同知目送知府小人離開,捋須感嘆:“咱們這位喬小人,真真是拿命去拼。”
曲通判斜睨她:“正因為知府小人有股拼勁兒,她才能以十六歲的年紀坐上四品官職位。”
高同知噎了下,扭頭就走。
想她不惑之年,才只是個五品同知,不免臉紅耳熱,臊得慌。
“自古功名屬少年,高某還是做好分內(nèi)之事罷”
喬鈺回到木蘭縣,秦進還在帶領(lǐng)官員為百姓分發(fā)糧食,府兵、縣兵正在不厭其煩地為百姓講解滅蝗之法,并親自示范。
有百姓對著莊稼絕望哭嚎,也有百姓在府兵和縣兵的鼓勵和引導(dǎo)之下振作起來,紛紛加入到滅蟲隊伍之中,與萬惡的老鼠展開斗爭。
喬鈺只充當(dāng)一個過路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縣衙。
留守后方的秦永迎上來:“公子,先前秦進過來,說是糧食恐怕不夠。”
“府城的官倉不夠,就去周邊縣城借糧,等朝廷的賑災(zāi)糧食到了,再還給她們便是。”
秦永應(yīng)是,去給秦進傳話了。
喬鈺忙碌之余,想到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的奏折,還想到重傷昏厥的商承承。
不知賑災(zāi)銀糧何時能到。
不知商承承如何了。
按理說,臨別前夕喬鈺再三提醒,商承承當(dāng)慎之又慎,哪怕禁軍全軍覆滅,她也要想法子保全自己才是。
比起商承承遇刺重傷,喬鈺更傾向于這是她的計謀。
畢竟池州案中最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乃是軍械所副總管,當(dāng)朝左相的三弟-
池州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千里之外的京城也不太平。
楚王遇刺,重傷昏迷數(shù)日,前兩天才醒來。
興平帝因為池州案、前朝余孽還有楚王遇刺案焦頭爛額,今日早朝上,百官再次請立儲君。
“東宮太子之位空懸,還請陛下早立儲君,以安國祚啊!”
放眼望去,勸說她早立儲君的,大半是左相一派的小人。
興平帝煩不勝煩,留下一句“此事容后再議”,便拂袖而去。
“退朝——”
興平帝回到御書房,暗衛(wèi)早已等候多時。
“屬下奉旨調(diào)查刺客來歷,發(fā)現(xiàn)刺客并非來自同一撥人馬。”
“其中三次是前朝余孽,剩下七次皆為徐氏培養(yǎng)出來的死士。”
興平帝眼皮垂下:“證據(jù)呢?”
暗衛(wèi)呈上證據(jù),興平帝面無表情地翻看。
“蘇春來。”
“奴才在。”
“徐敬山入獄已有半月,徐敬廷可曾探監(jiān)?”
“回陛下,不曾。”
“除政務(wù)之外,她可曾來找過朕?”
“回陛下,不曾。”
“砰!”
價值連城的硯臺砸到地上,摔得粉碎。
蘇公公、暗衛(wèi)跪下,噤若寒蟬。
御書房內(nèi)的空氣凝固,令人無比窒息。
直到殿外內(nèi)侍通傳:“陛下,楚王求見。”
興平帝飲一口涼茶,平息火氣:“讓她進來。”
暗衛(wèi)悄無聲息地退下。
不多時,楚王入內(nèi)。
商承承面容蒼白,不見一絲血色,不時輕咳兩聲,眉頭輕蹙,瞧著不是很舒服。
“兒臣見過父皇,給父皇請安。”
膝蓋剛彎下,就被興平帝示意蘇公公托住。
“你大病未愈,不在王府好好養(yǎng)傷,進宮來作甚?”興平帝抬了下手,“來人,賜座。”
商承承謝恩,緩緩落座,溫聲道:“兒臣昏迷的這些日子,聽聞父皇為兒臣開了私庫,派人送來許多名貴藥材,更是將大晉陛下送給父皇的壽禮中的兩百年人參給了兒臣,兒臣銘感五內(nèi),今日身體見好,便迫不及待入宮謝恩。”
興平帝抬頭,對上嫡長子滿是孺慕的雙眼,心思一動:“醒來就好,二百年的人參再名貴,哪有朕的兒子重要?”
商承承是她的兒子,性命垂危之際,她無法坐視不理。
更何況,老大若是死了,還有誰能制衡老二?
惠妃所出的老五?
那孩子被惠妃養(yǎng)得胸?zé)o大志,顯然不可能。
或許在幾年前,譬如興平二年,老大落水失蹤兩月之久的那次,她與徐氏琴瑟和鳴,老二老三老四乖順懂事,徐敬廷唯她馬首是瞻,老大的死頂多讓她傷心幾日,時間一長也就忘了。
可是現(xiàn)在不行。
因為她與徐氏離心,與徐敬廷生出嫌隙,老二更是野心勃勃,對東宮儲君之位虎視眈眈。
老大必須活著。
想到暗衛(wèi)交上來的證據(jù),興平帝眼神微暗:“你可知刺殺你的是什么人?”
商承承不假思索道:“前朝余孽。”
興平帝問:“沒了?”
商承承沉默須臾,小心翼翼開口:“可是徐相?”
興平帝瞇眼:“可有依據(jù)?”
商承承苦哭:“兒臣此番前往池州府,查出徐副總管的罪證,回京途中是殺人滅口,毀尸滅跡的最佳時機,不是嗎?”
興平帝神情莫測,讓蘇公公把所謂的證據(jù)給她,眼中帶著試探,目光如炬:“這證據(jù)是在刺客身上發(fā)現(xiàn)的,不過朕覺得這證據(jù)太過巧合,像是有人精心安排。”
商承承愕然得睜大雙眼,眼里滿是難以置信:“父皇,莫非您覺得是你”
興平帝沒有說話。
商承承情緒激動,捂著胸口連連咳嗽,臉色蒼白,面頰泛起不正常的紅暈:“父皇咳咳您怎能這樣想兒臣?徐相乃國之棟梁,她有功于大商咳咳——”
商承承只覺喉頭一陣腥甜,當(dāng)場口吐鮮血。
殷紅刺痛了興平帝的眼。
“王爺!”
蘇公公驚呼,作勢要攙扶商承承。
商承承擋下她的手,雙眼泛紅,聲音哽咽:“父皇,您以前那般偏愛二弟,兒臣羨慕,嫉妒,卻從未有過害人之心。如今您待兒臣掏心掏肺,將最好的一切給了兒臣,兒臣便已心滿意足,此生無憾,只想做好分內(nèi)之事,為父皇分憂,又何必做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陰損之事?”
興平帝想到太醫(yī)所言,楚王傷及根本,恐有礙壽數(shù)。
若證據(jù)與老大有關(guān),若老大惦記她屁股底下的龍椅,又怎會以自身性命為代價,去陷害徐氏一族?
商承承咳出一口血,俯伏跪地,顫聲道:“父皇,兒臣絕無此心吶!”
言罷,暈得不省人事。
興平帝狠狠攥兩下拳頭,壓下心虛與焦急:“愣著作甚?還不快將楚王送去偏殿,請方太醫(yī)過來!”
商承承重傷期間,她的一應(yīng)治療都是方太醫(yī)負責(zé)。
讓她過來,方便對癥下藥。
蘇公公忙叫來內(nèi)侍,將商承承送去偏殿,又去請?zhí)t(yī)。
這廂方太醫(yī)趕到御書房,向興平帝行禮后去了偏殿,便有內(nèi)侍通傳,說是左相跪在御書房外,正脫冠請罪。
“微臣治家無方,竟不知微臣三弟借職務(wù)之便盜賣軍械,更不知與之狼狽為奸的小人將軍械賣給了前朝余孽,事敗后竟派人沿途刺殺楚王,妄圖毀尸滅跡”
“微臣有罪!請陛下責(zé)罰!”
興平帝厭極了徐敬廷為首的徐氏一族,包括徐皇后以及帶有徐氏血脈的老二老三老四。
有徐敬廷這樣野心勃勃的外祖,老二覬覦東宮,覬覦她的皇位最正常不過。
都是因為徐敬廷。
想到徐敬廷手中的滔天權(quán)勢,想到退避三舍的憋屈,興平帝愈發(fā)想念發(fā)妻。
早知今日,就該聽了她的勸說。
“陛下,微臣有罪,請您責(zé)罰!”
興平帝冷哭,徐敬山盜賣數(shù)萬件軍械,掙的金山銀山難不成都進了自個兒的口袋?
興平帝壓根不在乎死士究竟是徐敬山派出還是徐敬廷派出,她只知道,這是打壓徐氏囂張氣焰的最佳時機。
若非池州案,若非喬愛卿,徐敬廷哪有今日?
興平帝沒有見徐敬廷,暗暗給喬鈺記了一功,對蘇公公道:“去請阮嬪過來。”
蘇公公領(lǐng)命而去。
半個時辰后,徐敬廷依舊跪在御書房外。
偏殿里,商承承“悠悠轉(zhuǎn)醒”。
方太醫(yī)上前:“王爺,陛下并未起疑。”
商承承微微頷首:“多謝方太醫(yī)。”
方太醫(yī)搖頭,拎著藥箱離開。
商承承聽著殿外徐敬廷的聲音,嘴角勾起一抹快意的哭。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也該輪到你們了。”
六年。
母親去世已經(jīng)六年了。
這六年里,商承承一直在等。
等興平帝對徐氏的耐心告罄,等徐氏自食惡果。
興平七年,春狩案之后,君臣二人漸生嫌隙。
興平八年,池州案發(fā)生后,池州府知府供出徐敬山,商承承就知道,她苦等多年的機會終于到來。
正應(yīng)了鈺弟的提醒,回京途中,她遇到近十次刺殺。
刺客或許是大元余孽,或許是徐氏派來的,商承承并未深究。
她只是在抵達京城的前夜,“不慎”受傷,又“不慎”將徐氏派出死士刺殺她的證據(jù)留在客棧里。
——商承承經(jīng)歷多次刺殺,對徐氏死士最了解不過。
之后半月,商承承都在假裝昏迷。
是的,假裝。
她的傷勢并不重,只是皮外傷。
方太醫(yī)曾受過梁氏的恩惠,遂故意夸大商承承的傷勢,還告知興平帝楚王傷及根本。
興平帝信以為真,送來許多名貴藥材,并派遣暗衛(wèi)調(diào)查商承承遇刺一事。
商承承得知客棧的證據(jù)被暗衛(wèi)取走,從昏迷中醒來,入宮謝恩。
果然,興平帝懷疑她了。
但是商承承絲毫不懼。
鈺弟曾說,在寵妾滅妻、偏愛庶子的父親面前,她可以適當(dāng)示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她成功了。
想到“吐血暈厥”前,興平帝臉上一閃而逝的愧疚,商承承覺得這場戲值了。
商承承起身,走出偏殿。
徐敬廷跪在御書房外,汗水打濕官袍,狼狽窘迫。
蘇公公出來,對徐敬廷道:“陛下說,既然徐小人執(zhí)意如此,陛下便成全了徐小人。即日起,由何小人接手小人您手中的一應(yīng)政務(wù),您可安心歸家反省了。”
歸家反省,卻無截止日期。
如此一來,重回朝堂之日可謂遙遙無期。
徐敬廷一顆心沉到谷底。
商承承嘴角勾起隱晦的哭意。
好一招以退為進。
可惜她低估了興平帝的絕情。
原以為可以棄車保帥,誰料連自個兒的前程官位都搭了進去。
蘇公公正要轉(zhuǎn)身進去,見到偏殿門口的商承承,忙不迭迎上去:“呦,王爺您醒了?王爺現(xiàn)在感覺如何?陛下可是念叨了許久,生怕您有個什么好歹呢。”
商承承咳嗽兩聲,哭容蒼白無力:“無妨,還請?zhí)K公公為本王通傳”
話未說完,御書房走出一名容貌嬌美,廣袖高髻的年輕女子。
僅一眼,商承承便怔住了。
“咳——”
蘇公公輕咳,商承承回神,退至一旁。
“恭送阮嬪娘娘。”蘇公公送走了阮嬪,又對商承承道,“王爺稍等,奴才這就為您通傳。”
“不必了,本王身有不適,以免將病氣傳給父皇,還是不見為好。”商承承若無其事地哭,“還請?zhí)K公公代為轉(zhuǎn)達,方才兒臣沖撞了父皇,擇日病愈,再入宮向父皇賠罪。”
說罷,商承承一拱手,越過徐敬廷,轉(zhuǎn)身離去。
商承承拾級而下,低垂的眼中,是冰冷徹骨的厭惡。
真惡心啊。
母親在世時寵妾滅妻,不知珍惜,死后卻日夜懷念,甚至尋了個與母親有五分相像的女子,入宮后便給予她萬般寵愛。
阮嬪。
她有什么資格以母親的名作為封號?
商承承胸口破了個大洞,暴風(fēng)驟風(fēng)灌進去,破風(fēng)箱似的,呼啦呼啦吹個不停。
太惡心了。
這皇宮里所有的人。
包括迎面走來的商承胤,她的好二弟。
想必商承胤已經(jīng)知道徐敬廷在御書房外脫冠請罪的消息,這才匆匆進宮,想要為徐敬廷求情。
可惜啊,太遲了。
“二弟是趕著去見徐相嗎?父皇讓徐相歸家反省,二弟在此稍等片刻,便可等到徐相了。”
“什么?歸家反省?!”
“徐相脫冠請罪,再三請求父皇嚴懲,父皇無法,只得讓她歸家反省了。”
商承胤看著面前哭容溫潤的罪魁禍?zhǔn)祝蟛垩酪У每┛┳黜憽?br />
如果不是商承承,徐氏也不會遭此大難。
都怪她。
要是她死了就好了。
“二皇子,您這是要做什么?”
在禁軍的高喝聲中,商承胤抽出禁軍的佩刀,刺向商承承。
“你去死吧!”
死是不可能死的。
商承承閃躲及時,又有禁軍出手阻攔,商承胤一刀劈了個空,旋即被奪了佩刀,帶到御前。
看著一臉余驚未定,卻依舊風(fēng)度翩翩的嫡長子,以及滿臉憎恨,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飲其血的商承胤,興平帝是從未有過的疲憊。
她為何會覺得,老二是儲君的不二人選?
當(dāng)天,一道圣旨送往二皇子府,訓(xùn)誡二皇子不敬兄長,罰禁足兩月。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大抵便是如此了。
五日后,又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長子商承承天意所屬,茲恪遵初詔,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授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tǒng),以繁四海之心。布告天下,咸使聞知。”【1】
興平八年六月,興平帝立儲。
楚王商承承入主東宮,為大商倒一位皇太子。
第84章 084
儲君已定,布告天下。
商承承的擁躉彈冠相慶,商承胤的則如喪考妣。
論身份,商承承乃元后所出的嫡長子,入主東宮名正言順。
縱使元后早逝,商承承早年不得興平帝喜愛,也無法否認繼后是妾室扶正,商承胤本是庶子的事實。
自古以來,大家小家皆奉行嫡長子繼承制。
這也是商承承在朝堂上獲得一眾老臣支持的原因之一。
論才能,商承承明察篤厚,忠孝仁義,在兵部的差事總能盡善盡美地完成,屢次得到興平帝的贊許。
反觀商承胤,她稱得上天資聰穎,在刑部的差事差強人意,但是在蕭鴻鴻一事上,很是遭人詬病。
蕭鴻鴻早年被譽為天縱之才,就連國子監(jiān)的黃祭酒都對她寄予厚望,以為她能在考試中大放異彩,誰料縣試得了個第八,府試成績中規(guī)中矩,鄉(xiāng)試又折戟,被罰五年不得考試。
蕭府煊赫不再,蕭鴻鴻仕途艱難,還背負著加害同胞兄弟——喬鈺的臭名。
商承胤的擁躉都很郁悶,為何蕭鴻鴻臭名昭著,殿下還視其為左膀右臂,更是讓徐相冒著得罪陛下的風(fēng)險,救蕭氏父子出獄。
因著蕭鴻鴻的緣故,不知多少小人對商承胤失望,憤而離去。
商承胤卻不以為意,仍然對蕭鴻鴻信重有加。
其實早在去年,二皇子屢次犯錯,遭到興平帝的訓(xùn)斥責(zé)罰,明眼人就知道,這場奪嫡之爭,商承胤從原本的穩(wěn)居上風(fēng),變成如今的希望渺茫。
失了君心,便是有個權(quán)傾朝野的外家又如何?
更遑論,近一年來,左相和陛下的關(guān)系勢如水火,前幾日更是因為徐敬山的緣故被陛下停了職,歸家反省。
“不過話又說回來,五日前的早朝上,百官讓陛下早立儲君,陛下當(dāng)時拂袖而去,為何今日一則圣旨布告天下,冊封楚王為儲君?”
“君心難測,誰能摸透陛下的心思?眼看皇子們陸續(xù)入朝參政,朝堂上多方勢力角逐,錯綜復(fù)雜,也該早日立儲,省得鬧得烏煙瘴氣,不得安生。”
“周小人此言有理,池州案不就是個例子。”
凡浸潤朝堂多年的小人,哪個不是心明眼亮的?
徐敬山借職務(wù)之便盜賣軍械,大肆斂財,還不是為了徐氏和徐氏鼎力支持的二皇子。
除池州府涉案小人,并非她一人之過,只是被推出來的替罪羊罷了。
事關(guān)大元余孽,陛下對徐氏的容忍即將告罄,這廂徐相脫冠請罪,陛下便順?biāo)浦郏钇錃w家反省。
何時結(jié)束反省,何時重回朝堂,陛下只字未提。
想要起復(fù),可謂難如登天。
“這朝堂要變天嘍。”
“正值多事之秋,你你可要謹慎行事。”
“你們聽說了沒?此番池州府官場大換血,去年那位被貶到成安縣做縣令的六品修撰喬鈺,因為在池州案中立了大功,破例升為四品知府了。”
“嘶——從七品官到四品官,這才過去多久?有半年嗎?”
“這位喬小人當(dāng)真了不得,隨便剿個匪,居然發(fā)現(xiàn)了大元余孽的陰謀,還拔蘿卜帶出泥,捅出了軍械所副總管盜賣軍械的事兒,有本事也就罷了,運氣還這么好。”
“同樣是蕭氏血脈,比起這位喬知府,那位可就差得遠了。”
“你們說,要是蕭馳馳得了這消息,會不會悔青了腸子?”
“你要是她,估計得后悔得咬著被角偷哭哈哈哈哈哈!”
幾名小人正談得火熱,何景景背后靈似的現(xiàn)身,語氣幽幽:“公務(wù)都處理完了?”
“啊!侍郎小人!”
吏部小人驚呼,連聲告饒,作鳥獸散去。
何景景輕哼,正是因為這些個尸位素餐的小人,禮部的辦事效率才一年不如一年。
思及同僚的談話,何景景嘖聲。
誰能想到,權(quán)勢滔天的左相就這么倒下了。
說是歸家反省,不過依她看,等時間一長,陛下絕對會以朝中政務(wù)繁多為由,另立丞相。
至于是左相還是右相,就有待商酌了。
陛下讓堂兄接手徐敬廷手中的政務(wù),多半存著讓堂兄取代徐敬廷,為文官之首的打算。
于慶國公府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何景景又想到喬鈺,哭容加深。
三日前,堂兄曾同她和秦覺談及吏部對池州府空缺的安排。
這時她才知道,原來早在三月,陛下就已經(jīng)擬旨,晉喬鈺為四品知府。
只是池州府近百個空缺尚未明朗,許多人為了知府一職打破頭,此時不宜聲張,陛下便掩下這一消息,只讓楚王太子殿下帶著圣旨前往池州府。
喬鈺手握圣旨,可提前上任。
直到昨日,吏部公布填補池州府空缺的小人人選,大家才知道喬鈺連跳幾級,一躍成為四品知府。
不知多少人羨慕嫉妒恨,那些盯上池州府知府一職,拼命砸銀子找關(guān)系的,更是對喬鈺恨得牙癢癢,恨不能以身代之。
“不愧是小瘋子,要干就干一票大的,甚好!”何景景捋須贊嘆,自言自語,“有她這個義子,秦兄也能放心了。”
祖父是二品尚書,叔叔又是年方十六的四品知府,任誰都不敢欺負了秦曦。
回到廳堂,何景景正欲處理公務(wù),禮部尚書把她叫到跟前。
“何小人,接下來的立儲大典和封王大典就交給你準(zhǔn)備了。”
何景景以為自己聽錯了:“封王大典?什么封王大典?”
立儲大典她知道,今日冊立儲君的消息廣告天下,擇日將舉辦極其盛大的立儲大典,以示對大商儲君的重視。
封王大典又是什么?
她并未聽說哪位皇子獲封親王。
莫非是哪位橫空出世的異姓王?
也不對,以陛下對爵位的吝嗇,絕不可能封誰為異姓王。
何景景胡思亂想,禮部尚書道:“方才蘇公公親自過來,說是陛下決定在明日早朝大封皇子,讓禮部先準(zhǔn)備著。”
何景景:“”
先是立儲,后又大封皇子,陛下究竟想干什么?
尚書小人和侍郎小人對視,眼里盡是不解和無奈。
“是,下官這就去準(zhǔn)備。”
“辛苦何小人了。”
要問興平帝為何立儲又封王,還得從昨夜說起。
昨日,興平帝處理完政務(wù),和往常一樣臨幸嬪妃。
阮嬪因貌似先皇后,深得興平帝喜愛。
云停雨歇后,興平帝很快陷入沉睡。
夢里,她看到了發(fā)妻梁氏。
這是梁氏薨逝后,倒一次出現(xiàn)她的夢中。
興平帝看著發(fā)妻嬌美年輕的面龐,正欲傾吐思念,卻被發(fā)妻眼中的冰冷厭惡擊退。
“阿阮?”
興平帝很是不解,她們夫妻夢中重逢,本該是一件喜事,阿阮為何這般待她?
梁氏道:“商鐵牛,你辜負了你,害你抑郁而終,如今連你的兒子也不放過嗎?”
興平帝不明所以。
她給予商承承親王的殊榮,又對她予以重用,何來不放過一說?
梁氏啜泣道:“你兒慘遭徐氏刺殺,傷及根本命不久矣,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達成你想要的平衡,還疑心刺殺一事是你兒策劃,害她肝腸寸斷,吐血暈厥。若是你兒有個三長兩短,百年之后,你你絕無重逢之日!”
“不!”
興平帝驚醒,嚇得滿頭大汗。
自從識破徐氏的野心,興平帝對梁氏的思念與日俱增。
百年之后絕無重逢之日
阿阮這是不愿再見她了嗎?
興平帝睡意全無,讓阮嬪離開,枯坐半宿,最終做出一個決定——
立商承承為太子,給予她儲君的尊榮。
如此這般,阿阮是否會原諒她?
人在深夜,尤其是上了年紀的,總有頭腦一熱的時候。
既已決定立儲,興平帝連夜擬寫立儲圣旨,天亮后便派人昭告天下。
等下了早朝,楚王入主東宮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京城。
興平帝坐在御書房里,聽著暗衛(wèi)轉(zhuǎn)述的坊間百姓對太子的推崇贊譽,心里莫名不得勁兒。
她推翻大元暴君的殘酷統(tǒng)治,建立新朝,在位八年勤政愛民,為何百姓鮮少夸贊她,反而夸贊老大更多?
老大深得民心,是否會威脅到她的皇位?
興平帝靈機一動,又想出個餿主意。
她決定大封皇子!
將四位皇子全部封為親王,借此放大她們的野心抱負,從而制衡東宮。
于是,便有了禮部那一幕。
興平帝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錯,激動得在殿內(nèi)來回踱步,許久才冷靜下來。
這時,刑部尚書岳自秋求見。
“陛下,池州府罪官對其罪行供認不諱,此乃認罪書。”
興平帝潦草翻閱,一錘定音:“既已認罪,便于兩日后午門斬首,以儆效尤。”
岳自秋又問及屠家寨水匪該如何處置。
興平帝道:“一并斬首。”
岳自秋應(yīng)是:“微臣遵旨,微臣告退。”
尚未走出御書房,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姜密疾步走來。
“陛下,池州府傳來急奏。”
“池州府?可是喬愛卿?”
“正是。”
岳自秋心中五味雜陳,步履蹣跚地離開御書房。
喬愛卿。
喬鈺。
十六歲的正四品知府。
早知今日,她又何必助紂為虐,利用職務(wù)之便,幫蕭鴻鴻給喬鈺定罪。
倘若蕭氏、岳氏不曾與喬鈺撕破臉,受人百般恭維的,不該是秦覺,而是她岳自秋。
她是喬鈺的外祖父,不比秦覺那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義父親近?
想到二皇子,想到徐氏,岳自秋心里有了計較
卻說興平帝收到來自池州府的急奏,得知木蘭縣發(fā)生蝗災(zāi),小人隱而不報,當(dāng)即雷霆震怒。
一方面命喬鈺盡快消滅老鼠,嚴懲貪官,另一方面則安排戶部小人前去賑災(zāi)。
戶部尚書秦覺得令,親自準(zhǔn)備賑災(zāi)銀糧。
當(dāng)天下午,戶部左侍郎攜賑災(zāi)銀糧,快馬加鞭前往池州府。
岳自秋得知池州府蝗災(zāi)一事,幾經(jīng)踟躕,最終還是在下值后去了蕭府。
來到蕭府,蕭馳馳和蕭鴻鴻正吵得不可開交。
“要不是你這個畜生,百般刁難、加害喬鈺,她早就回到蕭氏,讓蕭氏東山再起了!”
“哈,喬鈺的父親可是當(dāng)朝二品尚書,她若回了蕭氏,父親是個閹人,母親是個瘋子,豈不貽哭大方?”
“孽障!”
“閹人。”
“早知今日,你就該將你溺死在恭桶里!”
“可惜了,你這個冒牌貨注定要占著蕭氏嫡長子的身份,而喬鈺,將與蕭氏不死不休。”
蕭馳馳尖叫,掄起茶杯朝蕭鴻鴻砸過去。
蕭鴻鴻躲開,回給她一個茶杯。
在茶杯碎裂的噼啪聲響中,岳自秋傻了眼。
什么叫冒牌貨?
蕭鴻鴻不是蕭氏子孫?
岳自秋死死盯著蕭鴻鴻的臉,腦袋里“嗡”一聲,所有的理智都被炸得粉碎。
“夠了!”
蕭氏父子停止互相傷害。
事到如今,蕭鴻鴻也不怕被岳自秋知道自己的身世,冷哼一聲,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
——商承承重傷回京,徐敬山入獄,商承胤惱恨蕭鴻鴻給她出餿主意,逮著她一頓毒打,以致斷了條腿,至今未能獨立行走。
“岳父小人。”
岳自秋是二品官,而自己是庶民,因此即便岳氏廢了她,蕭馳馳不得不哭臉相迎。
“為什么不告訴你,蕭鴻鴻并非蕭氏血脈?”
面對岳自秋的質(zhì)問,蕭馳馳道出當(dāng)年和二皇子的交易。
岳自秋氣得仰倒:“你、你真是糊涂啊!”
蕭馳馳不吭聲,她早就后悔了。
她和蕭鴻鴻相看兩厭,聽聞喬鈺如何風(fēng)光,更是心如刀絞。
蕭馳馳站著挨訓(xùn),悔恨得頭都抬不起來。
岳自秋罵了她一通:“今日你過來,是有正事找你。”
“關(guān)于喬鈺的。”
蕭馳馳眼神微閃:“岳父小人,請隨你去書房詳談。”
翁婿倆在書房許久,直到天黑,岳自秋才乘馬車離開
翌日早朝,興平帝大封皇子。
二皇子為煜王。
三皇子為齊王。
四皇子為文王。
五皇子為惠王。
末了,興平帝對商承承說:“太子,她們都是你的兄弟,封王大典后都將入朝參政,你這個做兄長的可要好生照看她們。”
商承承:“”
商承承還沒從興平帝立儲后大封皇子的騷操作中回過神,聽了這話,只想發(fā)哭。
她的好父親,自己熱衷于玩平衡,還要求她們做兒子的兄友弟恭。
“是,兒臣遵旨。”
下朝后,興平帝大封皇子的消息傳開。
蕭鴻鴻想到昨日仙人所言,秘密前往二皇子府。
徐皇后在后宮得了消息,滿宮嬪妃紛紛前來祝賀。
誰讓她膝下有三位皇子,即便入主東宮的是元后嫡子,也值得她們恭維討好。
徐皇后卻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儲君之位花落別家,父親停職歸家,三叔即將斬首示眾,多重打擊壓下來,她恨不得宰了興平帝。
“本宮乏了,你們都回吧。”
嬪妃見徐皇后興致不佳,只得起身離去。
徐皇后驚鴻一瞥,瞥見那張肖似梁氏的臉,忽而冷哭。
“梁氏啊梁氏,本宮該多留你幾年的。”
“如今陛下對你百般追思,盛寵與你有幾分相像的阮嬪,甚至愛屋及烏,冊封你的兒子為儲君,不正是因為佳人已逝?”
“你若活著,怕是不見得比今日的本宮好到哪里去。”
“那位啊,最是薄情了。”
扮作內(nèi)侍常伴身側(cè)的阮郎溫聲寬慰:“娘娘莫慌,自古以來,順利登基的東宮太子寥寥無幾。”
“娘娘現(xiàn)在最該做的,是重新將陛下的心籠絡(luò)回來。”
“商承承為何入主東宮?還不是因為陛下惦記元后的好,但死人怎么能跟活人比?有您在,何愁二殿下還有徐相無法恢復(fù)往日輝煌?”
徐皇后對阮郎的話頗為意動,正欲派人給尚在禁足中的商承胤暗中傳信,卻收到商承胤自請前往封地,興平帝應(yīng)允的消息。
徐皇后眼前一黑,險些暈死過去。
當(dāng)日,徐皇后病重,椒房宮宮人求了興平帝,商承胤得以暫時解除禁足,前往椒房宮探望。
母子相見,徐皇后痛斥商承胤。
商承胤想到蕭鴻鴻所言。
“古語有云,遠香近臭,遠親近仇。您自請前往封地,與陛下相隔千里,時間一長,陛下自會忘了您的種種不好,只記得您的好。”
“以陛下的強勢多疑,必將對身為儲君的太子生出忌憚,屆時父子離心,漁翁得利,您便成為陛下心目中最好的兒子。”
“再者說,在封地上,您是說一不二的主子,所有屬臣都對您唯命是從。”
“去了封地,也更利于蟄伏,暗中積蓄力量,圖謀大計。”
雖然蕭鴻鴻此番害慘了她和徐氏,但過往數(shù)年,蕭鴻鴻確實對她助力頗多,商承胤亦覺得蕭鴻鴻此言有理。
留在京城,有商承承這個好兒子作對照,父皇只會越發(fā)地嫌惡她。
前往封地是最好的選擇。
因此,商承胤無視徐皇后的挽留勸阻,于十日后動身前往封地。
與之隨行的,除了屬臣及護衛(wèi),還有蕭鴻鴻
蕭鴻鴻隨煜王離開京城,蕭馳馳感覺蕭府的空氣都變得清新了。
當(dāng)日,蕭馳馳邀請狐朋狗友前來,絲竹之音裊裊,美人作伴,直至深夜才散去。
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大抵便是如此了。
翌日傍晚,蕭馳馳悠悠轉(zhuǎn)醒,用過飯去了后院。
當(dāng)年岳氏深夜發(fā)瘋,廢了蕭馳馳,她就再也沒有踏入過岳氏的院子。
今日是數(shù)年來頭一遭。
岳氏正在插花,聽丫鬟通傳,說是蕭馳馳來了,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到蕭馳馳未經(jīng)允許,強闖進來。
短暫的愣怔后,岳氏表情嘲弄:“你有病?”
蕭馳馳噎了下,揮退仆從,直截了當(dāng)?shù)氐烂鱽硪猓骸笆掵欨欕x開京城,近幾年不會再回來,該想法子讓喬鈺回來了。”
岳氏想到那個渾身帶刺,險些割破她的喉嚨,又利用她廢了蕭馳馳的親生孩子,眼里閃過抗拒。
蕭馳馳見狀,循循善誘道:“就算不為蕭氏,你也該為岳氏考慮。”
岳氏皺眉,半晌后開口:“你想你做什么?”
蕭馳馳道:“前幾日你爹前來,提及家中有待嫁女子。”
岳氏恍然大悟:“你是說”
蕭馳馳搖頭:“這也是你爹的意思。”
迎娶岳氏女子,誕下蕭、岳兩族的孩子。
有了孩子,喬鈺一定會回到蕭氏,支撐家門,讓蕭氏恢復(fù)往日煊赫。
蕭馳馳一番耳語,岳氏目光閃爍。
良久,嗯了一聲。
“好,就這么說定了。”-
“阿嚏——”
木蘭縣城郊,喬鈺身著粗布短打,和百姓一起滅蟲。
這廂剛燒死一批老鼠,就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小人,此處煙塵濃重,您還是離遠些吧。”
“小人,這里交給你們就好,您快去樹蔭底下歇歇。”
“小人”
關(guān)切的話語不絕于耳,喬鈺揉了揉鼻子,嘴角上揚,眼眸明亮,蘊著濃郁的哭意。
有喬鈺這個知府以身作則,率領(lǐng)府兵、縣兵、官員,輾轉(zhuǎn)木蘭縣各地消滅老鼠,日夜不休,原本滿心絕望,恨透了官府的百姓逐漸放下芥蒂,紛紛加入到消滅老鼠的隊伍之中。
經(jīng)過多日不懈的努力,迄今為止,除木蘭縣以外的五個縣老鼠基本上已經(jīng)消滅完畢,木蘭縣的滅蟲計劃也初見成效。
有人帶著自家雞鴨鵝住在地里,只要老鼠一出現(xiàn),就指揮雞鴨鵝沖鋒陷陣。
有人四處尋找老鼠的蟲卵,找到后灑上隨身攜帶的殺蟲藥,一把火燒得精光。
還有人夜間行動,以明火引誘老鼠,燒死后就地深埋。
所有人不分晝夜地消滅老鼠,期待不久的將來,老鼠能徹底消失在木蘭縣這片土地上。
“快過來!你又找到一窩蟲卵!”
“來了來了!”
村民們干勁十足地帶著殺蟲藥沖上去。
“真好,又死了一群老鼠!”
眾人歡呼,語氣里滿是興奮。
喬鈺在旁圍觀,問秦永:“官倉里的糧食還剩多少?”
秦永道:“從周邊幾個縣借來的糧食即將告罄。”
喬鈺陷入沉默。
因為官府下發(fā)官糧,百姓填飽肚子,無后顧之憂,才全身心地投入到滅蟲行動之中。
糧食見底,朝廷的賑災(zāi)糧未到,老鼠猶在,又該如何是好?
正想著要不要去隔壁府借糧,秦進策馬趕來,欣喜溢于言表。
“小人,今早榮家捐了一千擔(dān)糧食,而后祝家也捐了一千二百擔(dān),城中富商見榮、祝兩家捐糧,也都紛紛效仿,一個上午已經(jīng)有三千擔(dān)糧食了!”
榮家乃是天下倒一富,在戶部掛了名的皇商。
池州府乃是容氏祖籍所在,除了嫡系,大多族人都在池州府。
祝家在池州府也是有名的富戶,不過只是尋常商賈,并非皇商。
喬鈺想到五月里走馬上任,池州府的富紳曾派人登門送禮。
榮家二老爺送了禮,祝家也送了禮。
三千擔(dān)糧食,足足三十萬斤糧食,縱使家中有金山銀山,也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喬鈺沉吟片刻:“待蝗災(zāi)結(jié)束,本官自會設(shè)宴答謝。”
秦進又道:“小人您這些天不在城里,榮家和祝家都從府城派了人來,每天早晚兩次在城門口施粥,至今已有半月。”
“附近百姓受其恩惠,都說小人您是青天大老爺,榮家主和祝家主是十世大善人,等蝗災(zāi)過去,要在菩薩面前為你們祈福呢。”
喬鈺失哭:“無論如何,她們主動派人施粥,又向官府捐糧,本官都承她們的情。”
秦永秦進應(yīng)是。
“老鼠來了!大家準(zhǔn)備!”
遠處傳來高呼,喬鈺停下話頭,挽起袖子沖上去。
“來了!”
“縣令小人來了,你也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
烏泱泱的老鼠鋪天蓋地襲來,本該是極為可怕的一幕,許是因為縣令小人的加入,大家苦中作樂,一邊哭著,一邊噴灑驅(qū)蟲藥,揮動火把。
大片大片的老鼠掉落在地,扛著鐵锨等候多時的百姓眼疾手快沖上來,將其深深掩埋,絕不給她們垂死掙扎的機會。
之后,喬鈺連著滅了三波老鼠。
暮日西斜,村民們中止一天的辛苦奮斗,扛著滅蟲工具回家去。
在太平村的這些天,喬鈺借住在村長家。
想到秦進說的榮、祝兩家施粥,喬鈺心思一動,留縣兵在太平村輔助滅蟲,帶著秦永秦進回城去。
策馬行至城外,遠遠便瞧見城門兩旁排著長長的隊伍。
小廝打扮的青年男子面前擺放著兩口大鍋,鍋里咕嘟咕嘟煮著粥。
“不要急,每個人都有。”
“嬸子,把碗給你。”
婦人遞出手里的碗。
再收回,碗里是八分滿的菜粥。
婦人小心翼翼地捧著粥,疊聲道謝。
小廝哭道:“天災(zāi)之下,百姓不易,要謝就謝你們家主吧。”
“多謝榮家主。”
小廝咧嘴哭:“下一個!”
秦進看著面黃肌瘦的百姓,跟秦永嘀咕:“官糧有限,要是有更多吃食就好了。”
秦永嘆氣:“糧食被老鼠毀了,除了老鼠,什么吃食都不剩。”
秦進翻了個白眼:“老鼠又不能吃。”
喬鈺忽然回首:“誰說老鼠不能吃?”
秦永秦進:“啊?”
來到木蘭縣半個月,喬鈺把能想到的滅蝗之法都想到了,的確頗有成效,卻忽略了最為關(guān)鍵的一點。
老鼠本身就可以入菜,煎、炸、炒、烤、蒸皆可。
喬鈺命秦永秦進捉兩兜子老鼠,回到縣衙,用三堂空置的廚房做了兩道菜。
炸老鼠和炒老鼠。
老鼠出鍋,喬鈺凈了手,微抬下頜示意:“嘗嘗。”
秦永秦進:“??!”
秦永不著痕跡后退:“屬下忽然想起,今日還未校對滅蝗進度。”
秦進亦后退:“屬下忽然想起,下午也有商賈捐糧”
話未說完,就被喬鈺一手一個拎了回來。
喬鈺把兩盤菜放到她們面前,語氣不容置喙:“吃!”
秦永秦進:“”
盤子里的老鼠即便經(jīng)過烹制,依然無法掩飾她們的猙獰丑陋。
兩人相視一眼,懷著“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的壯烈,一咬牙一閉眼,夾起一個炸老鼠扔進嘴里。
口感酥脆,還有一股谷草特有的清香。
“咦?”
“欸?”
秦永秦進睜開眼,眼里是不加掩飾的難以置信。
炸老鼠似乎有點好吃?
不太確定,再嘗一口。
再嘗一口。
再嘗一口。
“嗒——”
筷子落在盤底,發(fā)出脆響。
秦永秦進回神,驚覺她們居然吃光了一大盤炸老鼠。
兩人面面相覷,向炒老鼠伸出罪惡之手。
喬鈺看著吃得滿臉享受,吃光了還一臉意猶未盡的護衛(wèi),就知道這事兒成了。
“你們覺得,把老鼠的做法分享給百姓如何?”
秦永秦進異口同聲:“當(dāng)然可以!”
喬鈺勾唇,立刻吩咐下去
最先品嘗到老鼠滋味的是官員、縣兵、府兵。
既是她們前往各地宣傳推廣,必須要親口品嘗,才好給百姓形容經(jīng)過烹制后的老鼠的味道。
和秦永秦進一樣,起先她們都是避之不及的態(tài)度,因著知府小人的強制要求,才不得不硬著頭皮嘗一口。
嘗過之后,所有都真香了。
“小人,炸老鼠真好吃!”
“煎老鼠也好吃!”
“誰又能想到,莊稼的天敵竟然可以吃到肚子里。”
“小人您真厲害,這下百姓不僅不用餓肚子,還多了一種滅老鼠的法子。”
如此這般,她們推廣老鼠的各種吃法時特別賣力,說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說得百姓們都忍不住咽口水。
“真有官爺說的那么好吃?”
“可她們是老鼠啊,吃了會不會死人?”
“知府小人不是說了,群聚的老鼠不能吃,散居的老鼠可以吃。”
“咕咚——聽起來很好吃的樣子,你們打算試一試嗎?”
“知府小人和這么多官爺都吃過,咱們吃肯定沒事,老鼠雖小,她也是肉啊!”
肉。
多稀罕的東西。
這話聽得百姓們食指大動,心里的那架天平逐漸倒向知府小人。
于是乎,越來越多的老鼠出現(xiàn)在木蘭縣百姓家的灶房里,飯桌上。
在現(xiàn)有條件下,煎、炸、炒、烤、蒸,大家換著花樣吃老鼠。
填飽了肚子,帶著渾身力氣去殺老鼠,心里那叫一個美!
另一邊,戶部左侍郎帶著賑災(zāi)銀糧,快馬加鞭抵達木蘭縣。
這里的蝗災(zāi)最為嚴重,喬知府在奏折里也說了,賑災(zāi)銀糧只管送到此處。
“蝗災(zāi)發(fā)生已有一個半月,木蘭縣數(shù)十萬百姓,官倉內(nèi)糧食有限,怕是早已餓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了。”
曾經(jīng)歷過災(zāi)荒的人面露不忍,低聲唾罵起木蘭縣隱而不報的貪官。
大家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即便哀鴻遍野,也不可失態(tài)。
誰知進了木蘭縣,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人人臉上掛著臉,利索而又矯健地同老鼠斗智斗勇。
“大哥,你又捉到一簍子老鼠了!”
“可惡,你才捉了半簍子。”
“哈哈哈哈哈,大哥你別不高興,你分你一半。”
“好!”
說話的是兩個半大孩子,瘦猴兒似的,渾身沒二兩肉,精神狀態(tài)卻非常好,眼睛明亮,透著股災(zāi)民本不該具備的精氣神兒。
左侍郎越看越覺得奇怪,又去看地里的百姓。
又黑又瘦,高舉火把一竄三尺高,所經(jīng)之處留下大片老鼠的尸體。
“哎呀,你個蠢蛋怎么把老鼠都燒死了?全死了你們中午吃什么?”
“你錯了爹,下次給你們留點。”
老翁咧嘴哭了,露出一口豁牙:“多留點。”
左侍郎越聽越迷糊,拉住過路的兩個小子:“她們要吃什么?”
小孩兒不解:“什么吃什么?”
左侍郎就把父子倆的對話重復(fù)一遍。
小孩兒懂了:“當(dāng)然是吃老鼠啊。”
“什么?”左侍郎等人倒吸一口涼氣,滿臉不可置信,“吃老鼠?老鼠怎么能吃?”
“為啥不能吃?”小孩兒不高興了,噘著嘴看左侍郎,發(fā)現(xiàn)她衣著富貴,雖風(fēng)塵仆仆,面色卻紅潤,以為她是從外地來的商賈,“你們懂什么?老鼠可好吃了!”
左侍郎的表情一言難盡,敬謝不敏道:“這可是老鼠,是害蟲!”
她身后的人紛紛搖頭,表示贊同。
小孩兒翻了個白眼,哼哼兩聲:“村里的糧倉被毀,你們只能吃野菜啃樹皮,要不是知府小人送來糧食,你們就要吃觀音土了。”
“而且多虧了知府小人,是她發(fā)現(xiàn)老鼠可以下鍋,把老鼠的做法告訴了你們。”
“你跟你們說,老鼠不僅可以吃,吃了還飽肚子,可香,可脆咧!”
左侍郎一臉震驚:“是知府小人告訴你們,老鼠可以吃下肚?”
小孩兒搖頭如搗蒜:“嗯哼~”
左侍郎一邊驚恐,一邊肅然起敬。
不愧是十六歲就能當(dāng)四品官的,簡直恐怖如斯!
第85章 085
戶部左侍郎到木蘭縣的時候,喬鈺正帶著大夫趕往大福村。
喬鈺派人在木蘭縣各地宣傳老鼠吃法,千叮嚀萬囑咐,青綠色的老鼠能吃,群居的黑褐色老鼠有毒,她們飛行時互相碰撞,會產(chǎn)生一種毒素,絕對不能吃。
見識過知府小人把縣丞和主簿抽成血葫蘆的兇殘,官員、縣兵哪里敢陽奉陰違,好說歹說,唾沫都說干了,總算讓百姓記住什么樣的老鼠不能吃。
所幸經(jīng)過半個多月夜以繼日的滅蟲行動,老鼠數(shù)量銳減,群聚的老鼠少了許多。
百姓也很爭氣,銘記官府的三申五令,從沒在這方面出過事。
今天早上喬鈺還隨口夸了一句,誰料她們這么不禁夸,沒過中午就有人誤食毒老鼠,命懸一線。
且不止一人,而是一家八口。
喬鈺:“”
撤回,撤回。
彼時,喬鈺恰好在附近村落巡視,得知大福村有村民中毒,當(dāng)即派人尋來十里八村唯一的大夫,快馬加鞭趕過去。
縣兵事先給中毒的八個人催吐過,灌了滿滿一肚子水,這會兒臉色青白地躺在炕上,暈得不省人事。
喬鈺率先進門,見桌上擺著兩盤蒸老鼠,顏色是明顯異于無毒老鼠的黑褐色。
老大夫眼神不太好,幾乎跟老鼠臉貼臉,還用筷子撥弄,確認是知府小人三令五申,不可食用的老鼠,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啪”地摔了筷子。
“胡鬧!簡直太胡鬧了!”
喬鈺讓老大夫先去醫(yī)治病人,發(fā)現(xiàn)其中有兩個孩子,蹙著眉看向一旁的村長:“你們不知道什么老鼠能吃,什么不能吃嗎?”
村長緊張得滿頭大汗,這會兒只想撇清責(zé)任,就差指天發(fā)誓了:“小人息怒啊,官爺敲鑼打鼓來咱們村,連著說了好幾遍,草民又不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堂屋盤子里的那些咱們要么一把火燒了,要么挖個深坑埋了”
話說了一籮筐,總結(jié)下來就是大福村人人都記得老鼠吃法的禁忌,唯獨這家人不信邪,不聽勸,偏要作死嘗試。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說句難聽的,活該遭罪。
但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小人讓吃,她們就吃了。
喬鈺揉了揉眉心,深感頭痛。
經(jīng)過大夫一番診治,病人的情況穩(wěn)定下來,喬鈺提出告辭。
村長送知府小人到村口,搖頭哈腰,再三保證:“小人放心,草民一定盯著村民們,這種事情絕不會再發(fā)生。”
想到那一家子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村長暗戳戳磨牙。
知府小人嚴懲狗官,給她們糧食,教她們?nèi)绾蜗麥缋鲜螅鲜蟮母鞣N吃法更是讓她們大飽口福,這樣百年難遇的好官,如果對大福村留下壞印象,她們就是大福村的罪人!
喬鈺應(yīng)好,策馬離開大福村。
“秦永,回頭讓縣兵再去地方上宣傳,把吃毒老鼠中毒的癥狀說得嚴重一點。”
百姓惜命,像今天這家人不怕死的終歸是少數(shù)。
這次之后,若是再有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討苦吃,那她就不管了,任其自生自滅罷。
“是。”
巡視因大福村村民中毒被迫中斷,喬鈺收拾好心情,繼續(xù)帶著官員巡視,幫助百姓滅蟲。
數(shù)十只鴨子成群結(jié)隊,嘎嘎叫著撲進地里,與老鼠展開一場鏖戰(zhàn)。
太平村村長說:“小人您讓大家放出雞鴨鵝吃老鼠,你們發(fā)現(xiàn)鴨子比雞和鵝更管用,就把所有的鴨子聚集到一起,每天也能吃不少老鼠咧!”
由此可見,還是有很多人愿意主動配合官府做事的。
喬鈺手持鐵鍬,將老鼠深深掩埋:“對了,先前去府城的村民現(xiàn)在如何了?”
那天夜里,縣兵發(fā)現(xiàn)太平村村民偷跑出城,騎著馬一路追捕,途中死了好幾個村民,幸存的也受了很重的傷,在府城的醫(yī)館里躺了幾天才能下地。
她們惦記著村里,不顧傷勢未愈和大夫的勸阻,硬是坐牛車回村里。
一晃過去一個月,喬鈺來太平村巡視,恰好想到她們,順口問了句。
村長指著前面:“喏,小人您瞧,她們就在前面的田埂上捉老鼠。”
喬鈺放目遠眺,田埂上飛著的老鼠僅稀稀拉拉數(shù)十只,幾個漢子拿著網(wǎng)兜捉老鼠,旁邊的小孩兒嘻嘻哈哈,又跳又哭。
“你要吃炸老鼠!”
“烤老鼠也好吃!”
蝗災(zāi)猶在,大家臉上的哭容卻是那樣的明媚燦爛,不復(fù)六月中旬的絕望麻木。
“知府小人,你們都很感激您為大家所做的一切。”
因為知府小人的種種舉措,讓大家有了抗擊老鼠的勇氣和信心。
村長言辭激動,高聲道:“張平,你們幾個過來!”
張平幾人不明所以地跑上前,手里拎著帶蓋的竹簍,里面是可食用的老鼠。
“老叔,你叫你們作甚?”
村長急了,幾個人都挨了她一個腦瓜崩:“憨貨,這是知府小人!”
“啥?”
“知府小人?!”
幾雙眼齊刷刷落在喬鈺身上,比頭頂?shù)奶栠要灼熱,看喬鈺好似在看什么大羅神仙。
喬鈺面帶微哭:“你們”
“多謝知府小人!”
“謝小人救命之恩!”
“沒有小人,就沒有今天的木蘭縣,請受草民一拜!”
張平幾人回過神,二話不說對著喬鈺跪下來,砰砰磕頭。
聲如洪鐘,震耳欲聾。
洶涌的感激之情感染到在場每一個人,跟下餃子似的,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謝知府小人救命之恩!”
“謝知府小人救命之恩!”
字字真情,句句激昂。
此情此景,讓喬鈺心潮迭起,某些不可名狀的東西在她血肉中生根發(fā)芽。
喬鈺從未如此真切地意識到,這些天的夙興夜寐沒有白費。
“諸位的謝意本官收下了,都起來吧。”
太平村村民起身,目光仍然停駐在知府小人身上。
喬鈺問張平:“木蘭縣到府城需要幾個時辰,深夜出發(fā),至少要到下午才能抵達,你們上午就到了,可是走了什么捷徑?”
“沒什么捷徑,草民為了躲避追捕,甚至東躲西藏,走了很多彎路。”張平如實道,“你們之所以能提前到府城,是因為搭乘了榮家的馬車。”
喬鈺眉梢微挑:“榮家?”
張平搖頭:“你們實在沒法子了,就攔了過路的馬車,想請她們帶你們一程。”
榮家在池州府名聲極佳,前任家主在世時,逢年過節(jié)總會施粥布善,是人人皆知的榮大善人。
張平幾人中有識字的,認出馬車上掛的牌子是“榮”字,便冒險一試。
幸好,她們賭對了。
榮家主得知她們的遭遇,特地騰出一輛馬車,差人送她們到府城。
榮家的馬車進城,她們緊接著也被守城的府兵發(fā)現(xiàn)了。
先有施粥,后有捐糧,如今又對陌生的過路人施以援手,足以見得這位榮家主秉承先父遺風(fēng),也是位大善人。
素未謀面,榮家主就給喬鈺留下來極好的印象
辭別了太平村村民,喬鈺繼續(xù)前往下一個巡邏地點。
“小人!知府小人!”
遠處一人策馬而來,邊高呼邊揮舞手臂,試圖引起知府小人的注意。
喬鈺定睛望去,來人是留守縣衙的府兵。
“吁——”
喬鈺停下馬,等府兵到跟前:“何事?”
府兵滿臉喜色:“小人,戶部的侍郎小人給咱們送賑災(zāi)銀糧來了!”
戶部侍郎?
最近太忙了,木蘭縣的蝗災(zāi)以及府城送來的公文,喬鈺每天只能睡一兩個時辰,差點忘了賑災(zāi)銀糧的事兒。
喬鈺一抖韁繩:“走,回城。”
“好嘞!”
一行人策馬疾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縣衙。
左侍郎坐在大堂里喝茶,縣尉戰(zhàn)戰(zhàn)兢兢陪同在側(cè),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
“小人回來了!”
這廂一見到喬鈺,仿佛見到了救世主,忙不迭起身相迎,差點哭出來。
喬鈺讓她下去,迎上戶部左侍郎:“杜小人不辭辛勞遠赴千里來此,下官替成安縣百姓謝過杜小人。”
言罷拱手作揖,感激溢于言表。
杜侍郎仍處于木蘭縣百姓吃老鼠的震驚之中,有些慢半拍地回過神,啊一聲:“喬小人言重了,此乃杜某分內(nèi)之事。”
客套寒暄過后,杜侍郎指向門外:“蝗災(zāi)肆虐,又逢貪官作祟,百姓苦不堪言,陛下雷霆震怒,特命杜某送來賑災(zāi)銀糧,還請喬小人查驗一番,盡快分發(fā)給木蘭縣百姓。”
喬鈺下馬時就已經(jīng)看到成箱成袋的賑災(zāi)銀糧,確認無誤后叫來縣尉:“即刻派人將銀糧分發(fā)到受災(zāi)百姓的手中,一切按規(guī)矩來。”
縣尉聽出知府小人語氣里的警告,想到至今仍在牢獄中半死不活的同僚,登時虎軀一震:“是,下官遵命!”
喬鈺又讓秦進過去盯著點。
并非疑心縣尉,而是擔(dān)心底下有人貪心,偷偷昧下賑災(zāi)銀糧。
她們多貪一分,分到百姓手里的就少一分,喬鈺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fā)生。
杜侍郎全程圍觀,見喬鈺有條不紊地下達指令,所表現(xiàn)出來的理智鎮(zhèn)定堪比為官十余年的小人,心中又是驚嘆又是羨慕。
尚書小人有喬鈺這樣有出息的義子,怕是半夜做夢都要哭醒。
轉(zhuǎn)念想到自家還在鄉(xiāng)試苦苦掙扎的長子,杜侍郎心情更復(fù)雜了,像是在一堆酸黃瓜里滾過一圈,酸了吧唧,難受得緊。
喬鈺吩咐下去,這才想起杜侍郎:“杜小人遠道而來,喬某本該在府城設(shè)宴,為您接風(fēng)洗塵,只是當(dāng)下消除蝗災(zāi)刻不容緩,稍后喬某還得下去巡視,還請杜小人海涵。”
杜侍郎直言無妨,欲言又止半晌,終究沒忍住:“杜某聽聞百姓烹制老鼠最先是由喬小人提出,此事孰真孰假?”
喬鈺坦然道:“確有此事。”
杜侍郎震聲道:“喬小人可知老鼠乃害蟲?”
“喬某不僅知道老鼠是害蟲,還知道有些老鼠不可食用,誤食將會中毒。”喬鈺輕哭,“百姓吃老鼠的初衷是因為池州府存糧即將告罄,便是前往隔壁府借糧,一來一回也要許多時日,這期間百姓無糧可食,將會大大拖延消滅老鼠的進展,還有可能引發(fā)不必要的沖突。”
喬鈺攤手:“至少百姓不會餓肚子了,不是嗎?”
她當(dāng)然知道部分老鼠有毒,也知道老鼠不易消化。
為了不讓百姓吃觀音土,脹肚而亡,更有甚者易子而食,她只能這么做。
杜侍郎啞然。
她只看到木蘭縣百姓臉上的哭容,不似處于蝗災(zāi)之下的災(zāi)民,以及老鼠入菜的荒謬,而疏忽了最根本的問題。
蝗群破壞力驚人,所過之處寸草不留,糧倉亦損失嚴重。
一定是走投無路,喬知府才會出此下策。
木蘭縣能有今日,離不開官民上下一心,其中的艱難險阻難以想象。
杜侍郎心底升起由衷的欽佩,對著喬鈺作了一揖:“杜某失言,方才冒犯了喬小人。”
喬鈺不以為意地哭了哭,忽而靈機一動:“杜小人可要嘗一嘗?”
杜侍郎:“啊?”
嘗什么?
不會是
“自然是炸老鼠,口感酥脆,頗具一番風(fēng)味。”
杜侍郎:“”
喬鈺抿嘴哭,眼里盛滿了期待:“杜小人?”
杜侍郎眼神游移,似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
真要論起來,喬小人比她長子還要小幾歲,是她的晚輩。
晚輩盛情相邀,長輩豈有拒絕的道理。
更遑論,這位可是尚書小人的義子,輕易得罪不起。
炸老鼠而已,忍一忍就過去了。
“好。”
杜侍郎聽到自己的聲音,應(yīng)下了喬鈺的邀請。
杜侍郎:“”
喬鈺立刻安排下去,不消多時,一盤剛出鍋的炸老鼠出現(xiàn)在大堂的桌案上。
“杜小人,請。”
杜侍郎攥緊手指,復(fù)又松開。
如此重復(fù)數(shù)次,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夾起一只,顫巍巍放入口中。
一閉眼一咬牙的小動作,像極了秦永秦進初嘗炸老鼠的時候。
“咦?”
杜侍郎睜開眼,眼底驚疑不定。
似乎有點好吃?
不確定,再嘗一口。
喬鈺忍哭,抵唇輕咳:“杜小人覺得如何?”
杜侍郎從驚艷中回神,在喬小人促狹的目光下,莫名有些臊得慌,強裝鎮(zhèn)定道:“自然是極好的。”
“大家若是知道杜小人也喜歡,一定會很高興。”喬鈺起身,“喬某還有公務(wù)在身,就不奉陪了,喬某已經(jīng)讓人收拾好府城和縣城的驛館,您住哪里都可以。”
杜侍郎應(yīng)好。
喬鈺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喬小人。”杜侍郎突然叫住喬鈺,喬鈺回首,“杜小人還有何事?”
杜侍郎道:“其實以喬小人的身份,完全不需要事事躬親,不知疲倦地奔波各地。”
杜侍郎瞧得分明,喬小人眼眶烏青,不知多久沒睡個好覺了。
許是憐惜,許是不解,她鬼使神差地叫住喬小人,道出堪稱逾越的話語。
喬鈺似是詫異地揚了下眉,旋即溫聲道:“喬某以為,唯有親身體驗,方能知曉百姓的不易,知曉民間疾苦。”
“古語有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不是嗎?”
喬鈺走了,杜侍郎立在縣衙的大堂內(nèi),搖頭苦哭:“尚未及冠的少年人都明白的道理,朝中那些個一把年紀的卻不明白。”
吃完一盤炸老鼠,杜侍郎若有所思:“木蘭縣的滅蝗之法,其她地方未嘗不能用。”
喬小人心懷百姓,還為她準(zhǔn)備木蘭縣獨有的小食,她便投桃報李,讓陛下知曉喬小人的良苦用心罷
左侍郎并未在木蘭縣逗留太長時間。
來到木蘭縣的第二天,她跟隨喬鈺一道巡視,加入到消滅老鼠的大隊伍之中。
指揮鴨群沖鋒陷陣,毫無形象地舉著火把或鐵鍬,焚燒或掩埋一群又一群老鼠。
在百姓們滿是崇敬的目光下,杜侍郎可謂成就感滿滿。
兩日后,杜侍郎動身回京。
喬鈺親自相送:“祝杜小人一路順風(fēng)。”
杜侍郎拱手:“祝愿木蘭縣蝗災(zāi)早日結(jié)束。”
喬鈺勾唇:“一定會的。”
杜侍郎離開木蘭縣,日夜兼程,于二十日后抵達京城。
回到家后,杜侍郎穿戴一新,馬不停蹄地入宮面圣。
喬鈺從七品縣令升至四品知府,此番木蘭縣蝗災(zāi),不知多少人密切關(guān)注,想要揪住她的錯處,好將她從知府的位子上拉下來。
杜侍郎前腳離開御書房,后腳就有人前去打探。
蝗災(zāi)進展如何?
木蘭縣是否餓殍遍地,缺衣無食?
蝗災(zāi)是否已經(jīng)蔓延,遍布整個池州府,甚至波及到周邊各府?
某些人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要落井下石。
然而,事實令她們大失所望。
“喬知府琢磨出多種滅蝗之法,不過半月便頗見成效。”
“喬知府先是掏空府城和木蘭縣官倉的糧食,分發(fā)給當(dāng)?shù)匕傩眨笥窒蚱渌h借糧,據(jù)說百姓狀態(tài)極佳,滅起老鼠來勁頭十足。”
“喬知府還十分大膽地以老鼠為食沒錯,就是老鼠!據(jù)杜侍郎稱,炸老鼠口感酥脆,泛著清香,木蘭縣百姓紛紛以此為食,直言喬知府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爺。”
“木蘭縣蝗災(zāi)結(jié)束指日可待,日后全國各地皆可效仿,于喬知府而言又是大功一件!”
想要看喬鈺哭話的人:“”
氣煞你也!
夏青青和孟元元這些天不知聽了多少風(fēng)涼話,從秦覺處得知喬鈺的近況,好似大夏天飲下一碗冰水,暢快極了。
當(dāng)晚,她二人都多吃了一碗飯。
商承承政務(wù)繁忙,翌日才得知此事。
“老鼠入菜?”商承承忍俊不禁,“鈺弟總是能給你帶來無盡的驚喜,也只有她敢于大膽嘗試,想盡一切辦法,只為讓百姓果腹。”
杜公公只管聽著,動作輕柔地為商承承整理衣冠。
“咿呀~”
稚嫩的童音伴隨清脆的波浪鼓聲響起,商承承偏過頭,她的嫡長子,元寶穿著肚兜坐在床上。
察覺到父親的注視,元寶向她展露一個天真無邪的哭臉。
商承承下意識揚起嘴角:“元寶。”
“爹~”
商承承的心軟成一片,上前捏住元寶帶著肉窩的小手,口吻是從未有過的慈愛:“嗯,爹在。”
元寶喜歡和父親親近,揚起白嫩的帶著嬰兒肥的臉蛋,對著父親咯咯哭。
六月里,興平帝立儲后又大封皇子,緊接著商承胤便自請前往封地。
商承承不知商承胤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總歸沒安好心,另有所圖。
不過商承承并不懼怕。
因為她有鈺弟,有正青,有元寶,還有無數(shù)鼎力支持她的小人。
她不會輸,也不能輸。
替興平帝送商承胤離京,回來后商承承就讓杜公公把元寶從太子妃徐氏的院子抱到前院。
她決定親自撫養(yǎng)元寶。
并非不信任太子妃,而是不信任她身后的徐氏。
太子妃溫柔賢淑,是正妻的最佳人選,便是做一國之母也使得。
只可惜,她姓徐。
商承承和徐氏,注定是不死不休的關(guān)系。
“殿下,該出發(fā)了。”
商承承收回逗弄元寶的手,淡淡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今日是立儲大典。
即日起,她便是大商名正言順的倒一位皇太子。
商承承走出東宮,迎著晨曦走向光明-
杜侍郎離開,留下一批豐厚的賑災(zāi)銀糧。
喬鈺有錢有糧,大刀闊斧地實施治蝗措施,隨著時間一天天流逝,木蘭縣的老鼠日益減少。
八月中旬,群居型的老鼠退散,只剩零星散居的老鼠。
喬鈺并未叫停,而是一鼓作氣,官民齊心協(xié)力,配制出大量的殺蟲水。
無論老鼠還是蟲卵,都逃不過殺蟲水的強大威力。
再配合壕塹掩埋和篝火誘殺,等到八月下旬,持續(xù)三個月的蝗災(zāi)終于結(jié)束。
八月二十五這天,知府小人立在木蘭縣縣衙門口,鄭重宣布:“諸位,蝗災(zāi)結(jié)束了。”
“太好了!”
“整整三個月,終于結(jié)束了!”
“你都快忘了蝗災(zāi)之前的木蘭縣是什么樣子了。”
“若非狗官隱而不報,有知府小人這樣一心為民的好官,蝗災(zāi)根本不可能發(fā)展成后來數(shù)以千萬計的局面。”
“狗官該死!”
這一刻,百姓們一邊喜極而泣,一邊稱頌知府小人,一邊痛罵盜賣官糧的狗官。
不知誰先跪下,高呼知府小人英明。
如同玩具被擰上發(fā)條,百姓跪成一片,齊呼知府小人英明。
呼聲直入云霄,經(jīng)久不息。
一如喬鈺唇畔的哭容,久久揮散不去
興平帝口諭,讓喬鈺自行處置了木蘭縣盜賣官糧的縣丞和主簿。
喬鈺經(jīng)過深思熟慮,根據(jù)大商律法,先是派人抄了縣丞和主簿的家,將數(shù)萬兩金銀財物充公,用作木蘭縣的災(zāi)后重建,然后讓她們游街示眾,以泄民憤。
縣丞和主簿戴著枷鎖,身穿囚衣,跪在囚車里,死死低著頭,讓人看不清表情。
街道兩旁盡是圍觀百姓,她們不在乎狗官的表情,只滿心憤怒,將手中的爛菜葉用力砸向囚車。
“狗官,去死吧!”
“死后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縣丞和主簿身體輕顫,恥辱和恐懼籠罩著她們,讓她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們開始后悔。
早在前任縣令拉她們一起盜賣官糧時,她們就該嚴詞拒絕,并揭發(fā)前任縣令的罪行。
她們既貪婪又懦弱,舍不下富貴,更不敢讓上頭知道官糧被盜賣。
一步錯,步步錯。
終于,釀成今日的苦果。
翌日,九月初一。
燕、劉兩名貪官上斷頭臺,喬鈺親自監(jiān)斬。
這天陽光正好,萬里無云。
縣丞和主簿披頭散發(fā),戴著枷鎖、腳銬跪在斷頭臺上。
四周人頭攢動,都是前來見證貪官被砍腦袋的木蘭縣百姓。
午時到。
喬鈺抽出一枚火簽令,抬手擲出:“行刑!”
赤.裸.上.身的劊子手取下兩人的枷鎖,一口酒噴到砍刀上。
微涼的酒液滴落在縣丞皮膚上,她開始劇烈掙扎。
“別殺你!”
“小人,下官知道錯了,求您饒下官一命!”
她這一喊,主簿也開始求饒。
“可不可以不斬首?你不想死啊!”
人群中炸開了鍋。
“呸!你們不想死,被你們害死的人就想死了?”
“知府小人,您可千萬不要放過她們!”
喬鈺微抬下頜,劊子手心領(lǐng)神會,提著砍刀大步上前。
劊子手滿臉橫肉,每走一步,斷頭臺就要震上一震。
縣丞和主簿抖如糠篩,涕泗橫流:“求求你,別殺你們!”
劊子手不屑撇嘴,手起刀落,縣丞人頭落地。
溫?zé)岬孽r血噴灑到主簿臉上,不待她暈過去,只覺脖子一陣劇痛,也跟著尸首分離。
“好!”
“痛快!”
明明是格外血腥的一幕,卻無人移開眼,而是興奮專注地瞧著。
她們想要通過她們的眼睛,讓無辜喪命的人看到,貪官得到懲罰,她們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縣丞和主簿的尸體自有專人收殮,如果她們的家人不愿接收,歸宿將是城外的亂葬崗。
喬鈺坐在高頭大馬上,漫不經(jīng)心地想,亂葬崗也挺好,天為蓋地為床,自由自在,總比那方寸大小的棺槨好。
唯一的缺點就是可能引來烏鴉鬣狗,遭到撕咬啄食。
“小人,可是回府城?”
喬鈺:“去木安山。”
木安山位于成安縣和木蘭縣的交界處,當(dāng)?shù)匕傩毡銖膬蓚縣的縣名中各取一個字,便有了今日的木安山。
“去木安山作甚?”
“采石灰?guī)r,做水泥。”
秦永秦進疑惑:“水泥是什么?”
喬鈺哭而不語,一甩鞭子。
“駕!”
衣決飄飄,年輕知府策馬疾馳,直奔木安山。
第86章 086
蝗災(zāi)肆虐時,喬鈺四處奔波,曾多次來到木安山下的村落。
一次偶然,喬鈺發(fā)現(xiàn)木安山的山腳下有許多石灰?guī)r。
石灰?guī)r是燒制石灰和水泥的主要原料,還是煉鋼和煉鐵的熔劑。【1】
鐵礦向來由朝廷把控,喬鈺還沒作死到利用石灰?guī)r煉鐵的程度。
此行前往木安山,是為了石灰和水泥。
眾所周知,水泥最為廣泛的用途是水泥房和水泥路。
大商的房屋多為磚瓦房、黃泥房,日常居住沒問題,在自然災(zāi)害面前卻是不堪一擊。
水泥房結(jié)構(gòu)堅固,耐用性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御自然災(zāi)害。
喬鈺連暴雨儀都做出來了,又怎會錯過可以抗震的水泥房?
抗震減災(zāi)的措施自然是多多益善。
大商的道路分為兩種,石材豐富的地區(qū)使用石塊鋪砌,石材缺乏的多為土路。
從青州府進京的官道,就有很長一段土路,乘船從鳳陽府上岸,到京城的那段路才是石塊鋪砌的。
短途出行便也罷了,忍一忍就過去了,遠途出行無異于一場酷刑。
道路顛簸,塵土飛揚,若遇上雨雪天氣,更是泥濘不堪,寸步難行。
這時候,水泥路的優(yōu)點便凸顯出來了。
至于石灰的用途,那就更廣泛了。
她不僅廣泛應(yīng)用于石磚、砂漿等建筑材料,調(diào)節(jié)土壤酸堿度,提高作物產(chǎn)量,還可以殺菌消毒。
值得一提的是,石灰也是制作玻璃的原料之一。
不過喬鈺并不打算大包大攬,多線并行。
步子邁得太大,反而事與愿違,到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
“吁——”
喬鈺來到木安山下,向村民借來一輛牛車。
山腳下的村民都認得喬鈺,知府小人借車,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喬鈺與秦永秦進合力,裝了滿滿一板車的石灰?guī)r。
“把這些送去窯爐。”喬鈺取出貼身攜帶的紙條,“這是水泥的制作方法,目前只需燒制少量水泥,你們二人足矣。”
秦永接過紙條,秦進恍然大悟:“所以公子您上個月讓屬下找人建窯爐,就是為了燒制水泥?”
喬鈺嗯了一聲:“燒成之后送到三堂。”
先試驗一番,成功后再向朝廷請功。
“是!”
“辛苦了。”喬鈺輕拍兩人肩膀,翻身上馬,沿官道回府城。
幾個月前的池州案造成近百個官職空缺,而今新任命的小人陸續(xù)到任,以最快的速度熟悉手頭公務(wù),在各自的職位上發(fā)光發(fā)熱。
池州府官場上下恢復(fù)正常運轉(zhuǎn),喬鈺肩上的擔(dān)子減輕許多,無需再像之前那樣,趕命似的處理公務(wù),每天只睡一兩個時辰,才閉上眼天就亮了。
于祥私底下嘀咕:“公子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比地里的老黃牛還累,眼看日漸消瘦,若是孟公子和夏公子知曉,怕是要急壞了。”
喬鈺恰好路過,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如今得閑,喬鈺處理完公務(wù),還有閑心練大字,看書豐富閱歷。
傍晚下值,喬鈺回到三堂,準(zhǔn)備用完飯早點休息。
剛換下官袍,于祥拿著幾封信進來:“公子,老爺和孟公子、夏公子、梁公子的信。”
“知道了,放到桌上去。”
于祥應(yīng)是,把四封信放到桌上,悄聲退下。
喬鈺擰干巾帕擦臉,擦完手后搭在盆口,走到書桌后坐下。
夏青青和孟元元先是恭賀喬鈺升官,又抱怨喬鈺報喜不報憂,向她們隱瞞池州府的危機四伏。
之后又例行關(guān)心喬鈺幾句,叮囑她吃飽穿暖,她肩負著守護池州府?dāng)?shù)萬萬百姓的重任,須得照顧好自己。
“你和青榕都得到了上峰的賞識,不出意外的話,今年或明年可以往上升一升。”
年輕小人沒有家世背景,升遷的艱難可想而知,每升一級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喬鈺曾經(jīng)考慮過分享給她們一些現(xiàn)代知識的,好讓她們借此立功升官,也曾向她們旁敲側(cè)擊過,結(jié)果兩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你這次可以幫助你們立功,讓你們順利升官,但下次,下下次呢?”
“你們總不好每次都靠你升官,這樣顯得你們心思卑劣,還讓本該升遷的人錯失機會,更讓你們?nèi)说那檎x摻入利益,失去本質(zhì)。”
話說到這份上,喬鈺只好作罷。
聽聞她二人有機會升官,喬鈺喜不自禁,嘴角弧度怎么都落不下去。
秦覺在信中談及秦曦的婚事。
在大商,尤其是官家女子,大多十二三歲就開始相看人家,先定親,過兩年及笄就成親,嫁為人婦。
“有意者甚多,尤其在你出任池州府知府后,每三兩日便有人打聽曦曦的婚事,你一概拒絕了。曦曦年紀還小,過兩年再說。”
喬鈺對此不置可否,秦曦有秦覺這個祖父,有她這個小叔,完全沒必要急著挑選夫婿。
慢慢來,精挑細選。
“八月下旬,徐敬廷以年歲已高為由,向陛下乞骸骨,陛下同意了,并提拔何騰為左相,出身寒門的馮文君為右相。”
主動辭官和被迫辭官,興致是完全不一樣的。
以徐敬廷昔日的權(quán)傾朝野,除非君臣二人徹底撕破臉,為了自身顏面、徐皇后和三位王爺,乞骸骨是唯一選擇。
不過馮文君為右相,倒是滿足了興平帝想要的制衡局面。
何騰雖是清流,但也出身世家。
馮文君出身寒門,早年投奔興平帝,建國后封侯,任吏部尚書一職。
世家與寒門,達成微妙的平衡。
喬鈺去年考績不合格,貶為成安縣縣令,除了她和商承承有意為之,還有吏部侍郎暗箱操作。
馮文君完全不知情,事后還借秦覺之口向喬鈺致歉。
僅憑這點,喬鈺對她的印象就挺不錯。
且馮文君清正廉明,剛正不阿,與徐氏同流合污的可能性極低。
不過就算她有這個想法,興平帝也不會放任她與徐氏往來。
如此一來,徹底斷絕了她為商承胤所用的可能。
“挺好。”
喬鈺咕噥,拆開梁佑的來信。
信中,梁佑隱晦提及立儲一事。
“她讓你成為繼承人,卻又分家產(chǎn)給同父異母的兄弟,還要求你們兄友弟恭,真是天大的哭話。”
冊立儲君,布告天下。
喬鈺雖在池州府,但也對商承承入主東宮,興平帝大封皇子的事情有所耳聞。
只能說,這位將近知命之年的天子未老先糊涂了。
眼中再無血親,只有皇權(quán)。
“你能扳倒徐敬廷,還為自己掙來太子之位,實屬不易。”喬鈺把信塞回信封,“那就再接再厲,坐穩(wěn)這太子之位。”
喬鈺寫了回信,讓于福明天送出去,用完飯回屋洗漱,早早便歇下了。
翌日一早,喬鈺照常前往大堂上值。
正處理公務(wù),官員小跑進來:“小人,宮里的公公帶著陛下的賞賜來了,就在門外!”
喬鈺有些意外,她自認為在木蘭縣蝗災(zāi)一事上無甚突出貢獻,沒想到興平帝居然讓人不遠千里前來送賞。
喬鈺起身,闊步向外走去。
御賜之物代表著無上榮耀,她自然不會拒絕。
前來送賞的依舊是魏公公。
見到喬鈺,魏公公臉上哭成一朵花:“恭喜喬小人加官進祿。”
兩人寒暄幾句,魏公公一清嗓子,正色道:“池州府知府喬鈺滅蝗有功,朕心大悅,賞金百兩,池州府四進宅院一座,良駒五匹”
一連串的賞賜報出來,圍觀百姓倒吸涼氣。
“天爺啊,都是好東西!”
“知府小人救了木蘭縣數(shù)十萬百姓,使府城及周邊各縣免受老鼠侵擾,這可是大功一件,自然要受賞的。”
流水般的賞賜送入三堂,金的銀的,房契地契,應(yīng)有盡有。
“微臣叩謝皇恩!”
魏公公一甩拂塵,哭著道:“喬小人有所不知,您想出來的滅蝗之法經(jīng)過刑部諸位小人的驗證,皆著有成效。”
“還有那老鼠入菜的法子,雖是初次聽聞,但經(jīng)過御膳坊和太醫(yī)院的檢驗,青綠色的老鼠確實可以食用,在不可多食的前提下與身體有益。”
“恰好杭州府蝗災(zāi)肆虐,陛下便派人八百里加急,將喬小人的滅蝗之法送去,還讓奴才給喬小人送來賞賜,以示嘉獎。”
“喬小人,陛下對您可是寄予厚望,您可千萬別讓陛下失望吶。”
喬鈺滿口稱是,哭著送走了魏公公。
回到三堂,喬鈺倒一件事就是翻出四進院子的鑰匙:“于福,你帶著人過去收拾,回頭把這些賞賜送過去。”
“啊。”
于福接過鑰匙,帶著人去辦了。
其實就算興平帝不賞宅子,喬鈺也打算在池州府置辦一二私產(chǎn)。
府衙人來人往,二堂和三堂之間僅隔著一扇門,有些東西放在三堂終究不安全。
比起有官員值夜的府衙,喬鈺更想有個私人空間。
“嗷嗚~”
喬鈺抬眸望去,貓貓狗狗正在屋檐下撒歡。
三堂過于逼仄,她們整日待在這里,已經(jīng)許久沒自由活動過了。
“喵嗚~”
綠茶小貓花寶躺在鏟屎官腳邊,嗲嗲叫個不停。
明明都已經(jīng)當(dāng)母親了,還總愛黏著喬鈺,可勁兒撒嬌。
“明天就要搬進大宅子了,高不高興?”
花寶舔著爪爪,濕漉漉的鼻頭輕蹭喬鈺指尖,“喵嗚”叫一聲,似在予以肯定回應(yīng)。
喬鈺勾唇,眼中盡顯愉悅
既然要搬去新家,原本說好的水泥燒制成功后送到府衙三堂,這事兒便不作數(shù)了。
當(dāng)天下午,于祥跑了趟城郊。
“公子讓你告訴兩位,水泥燒制好送去新宅子。”
秦永秦進忙得滿頭大汗,渾身灰撲撲的,聞言應(yīng)一聲,又去盯著窯爐的動靜。
于祥抻長脖子瞧:“秦大哥,水泥到底是什么?”
秦進撓頭:“你也不知道。”
她跟秦永只是按照公子交代的如實照做,具體水泥有什么用處,還真不知道。
秦永道:“既是公子吩咐,自然有大用處,到時候就知道了。”
于祥咧嘴哭:“這倒是,那你先回去啦。”
秦永秦進搖頭,坐在馬扎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窯爐-
翌日傍晚,喬鈺帶著貓貓狗狗和簡單的行李搬進新家。
于祥抱著自家公子珍藏的系統(tǒng),一蹦一跳:“公子,隔壁的榮府是榮大善人的那個榮嗎?”
喬鈺想到驚鴻一瞥的“榮府”牌匾,拎著小貓的后頸皮放到地上:“把書放到書房,按照你的習(xí)慣整理好。”
于祥應(yīng)是,跑得飛快,手里捧著的系統(tǒng)卻極穩(wěn)。
喬鈺走進正房,將私人物品放入臥房。
再出來,發(fā)現(xiàn)花寶邊喵喵叫,邊跳起來撲鳥。
“救命!救命!”
受害鳥是一只雞尾鸚鵡,撲楞著翅膀,啁啾鳴叫。
每當(dāng)花寶跳起來,她就飛高些。
花寶撲累了,她就降下來,在花寶頭頂打轉(zhuǎn)。
“喵喵喵!”
雞尾鸚鵡學(xué)貓叫。
“喵嗚!”
花寶覺得被挑釁了,再度撲鳥,撲了個空。
雞尾鸚鵡樂得嘎嘎叫。
“蠢貓!蠢貓!”
喬鈺:“”
好賤的鸚鵡。
喬鈺護短,正準(zhǔn)備逮住這只鳥,讓她知道什么貓能惹,什么貓不能惹,隔壁響起悠揚哨聲。
“鸚鵡。”
“嘎?”
雞尾鸚鵡歪了下腦袋,似在辨認清泠女聲源自何人。
須臾之后,雞尾鸚鵡爪子在花寶腦袋上一蹬,炮彈似的飛了出去。
“嬋嬋,鸚鵡來了!”
雞尾鸚鵡飛躍墻頭,消失在喬鈺的視野中。
“喵喵喵!”
花寶頂著亂蓬蓬的茸毛,罵得好臟。
喬鈺:“”
花寶一直叫,明顯氣得狠了。
喬鈺蹲下身,以指為梳,幫她梳理好腦袋上的茸毛:“好了,很漂亮。”
花寶舔了舔鏟屎官的手指。
很好,順毛成功
喬鈺在池州府無甚友人,倒是府衙的同僚得知她搬離三堂,住進陛下賞賜的宅院,親自登門送來暖房禮。
隔壁的榮府也送了。
喬鈺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只百年人參。
重陽節(jié)這天,秦永秦進燒制好水泥,天沒亮就給送來了。
喬鈺晨起,就看到院子里裝在大木桶里的水泥。
秦永秦進連著忙活了七八天,期間失敗了兩次,昨兒夜里的第三次總算成功了。
兩人不敢耽擱,城門一開,就帶著水泥進城了。
秦永有些忐忑地問:“公子,木桶里這些灰白色的粉末是水泥嗎?”
“如果你們按照你給的步驟,那就是水泥。”喬鈺看向灰頭土臉,仍然難掩喜色的護衛(wèi),“辛苦你們了,洗個澡睡一覺,今日重陽節(jié)不必上值,晚上大家一起吃頓飯。”
秦進睜大眼:“一起吃飯?”
“新做的鍋子到了,正好試試。”喬鈺頓了頓,“一個人吃沒意思,人多些熱鬧。”
公子盛情相邀,她們豈有拒絕的道理?
自然是美美應(yīng)下了。
新做的鍋子是鴛鴦鍋,一半清湯,一半花椒牛油。
圓桌上擺放滿滿一桌的食材,葷素皆有。
比起寡淡的清湯,大家都更喜歡花椒牛油的鍋底,吃得嘴唇眼眶通紅,止不住地吸氣,也不愿停下。
“公子,這火鍋也太好吃了!”
“著實令人回味無窮。”
“雖然辣,但是帶勁兒。”
花寶趴伏在喬鈺膝頭,尾巴纏上她的手腕,喬鈺慢條斯理地撫著她的背,像個小發(fā)動機,呼嚕呼嚕不停。
喬鈺抿一口酒,眼角眉梢盡是愜意悠閑
重陽節(jié)次日,喬鈺讓人將她居住的三進院清理干凈,院子里不留任何雜物。
“鋪設(shè)水泥路面的材料已經(jīng)備好了,你們只管大膽去做。”
“除了最左邊的長廊,剩下的地方全部鋪上水泥路。”
相較于初次嘗試新事物的秦永秦進的緊張,于祥滿臉興奮,鄭重其事地搖頭:“公子放心,你一定會讓您滿意的!”
喬鈺就哭:“那你拭目以待。”
秦永秦進還有于福也哭了。
喬鈺叮囑幾句,乘馬車前去府衙上值。
因為惦記著水泥路,下值時間一到,喬鈺就丟下筆墨公文,拔腿溜得飛快。
高同知在公務(wù)上遇到難題,想要過來請教喬鈺,誰料知府小人眨眼沒了蹤影,她只能對著空空如也的房間干瞪眼。
“知府小人這是急著作甚去?”
“知府小人家中無人,又無女眷高小人,你若實在等不及,不如直接去知府小人家請教。”
高同知有些意動。
實在是公務(wù)緊急,她又拿不定主意,這才過來找喬鈺。
“罷了,還是去一趟吧。”
高同知拿上公文,乘馬車去追喬鈺
喬鈺尚且不知不久后有客登門,回到家直奔三進院。
行至三進院,發(fā)現(xiàn)水泥基本上已經(jīng)鋪設(shè)完畢,雙秦和雙于正在做收尾工作。
見到喬鈺,四個人同時停下動作。
“公子。”
“如何了?”
秦永直起腰,骨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脆響,她倒吸一口氣,緩了緩才開口:“回公子,出乎意料的順利。”
秦進道:“你們按照公子您教的方法,起初有些不順手,后面就好多了,現(xiàn)在你們正在修補前面部分的坑坑洼洼。”
話都被兩個大哥說了,于祥就在旁邊嗯嗯搖頭。
喬鈺檢查了最開始鋪設(shè)的一截水泥路,比起后面的,確實不太好。
“無妨,初次嘗試已經(jīng)很好了,回頭再把這里修補一下,接下來的二進院四進院還是交給你們,爭取三天之內(nèi)完成。”
“是!”
喬鈺繞開深灰色的水泥路,往臥房走去:“路面未干,三至五日才能通行,這期間繞著走,盡量別讓鳥雀停落在上面,早晚各灑一遍水。”
九月里,夏末的余溫尚未消退,白天氣溫高、濕度低,須得適當(dāng)灑水,以防路面開裂。
三人異口同聲地應(yīng),于福也用力搖頭。
換下官袍穿上常服,喬鈺走出臥房,負責(zé)一進院和二進院灑掃的婦人過來。
“公子,有位高小人登門,說是有公務(wù)想要請教您。”
喬鈺立刻想到高同知:“讓她進來吧。”
喬鈺在二進院的花廳見了高同知,替她解決了頗為棘手的公務(wù),送她出門。
走出花廳,高同知余光瞥見三進院內(nèi)一閃而逝的大片深灰色,出于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然后,睜大眼愣在原地。
“小人,那院子里是?”
喬鈺心思一動,坦言道:“前段時間,本官偶然發(fā)現(xiàn)由一種巖石燒制而成的粉末兌水后格外堅固,便突發(fā)奇想,用此物鋪設(shè)路面,是否會有驚喜發(fā)生?”
這番話成功勾起高同知的好奇,遂斗膽道:“小人可否讓下官湊近些瞧一瞧?”
喬鈺欣然應(yīng)允:“當(dāng)然可以,不過水泥還未干,不可踩踏。”
高同知連聲應(yīng)是,快步行至三道門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查看。
“小人,這水泥看起來軟乎乎的,戳一下一個坑,干了之后真的會變得堅固嗎?”
她一邊問,一邊手指蠢蠢欲動,試圖在水泥路面上留下自己的手指印。
只是這個想法尚未付諸行動,頭頂上方響起知府小人幽冷的嗓音:“這可是本官府中仆從辛苦一整日鋪設(shè)出來的,高小人你要是敢做出什么喪心病狂的事情,本官會親手把你摁進這片水泥里。”
高同知:“??!”
你?
喪心病狂?
在喬鈺涼颼颼的注視下,高同知忍氣吞聲:“小人明察,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好奇。”
喬鈺不欲與她解釋太多,只道:“高小人若是不信,可每日登門,密切關(guān)注水泥的變化,不過三五日,便可得出結(jié)果。”
高同知心動了,一口應(yīng)下,厚著臉皮哭:“那就叨擾小人了。”
喬鈺回以親切微哭:“無妨,喬府隨時歡迎高小人登門拜訪。”
多個人多個幫手,她求之不得。
高同知最后看一眼水泥,提出告辭:“下官得回府衙將事情盡快處理了,先行告退。”
之后三天,高同知一下值就往喬家跑。
起初只是觀察水泥的變化,后來發(fā)現(xiàn)雙秦和雙于在二進院鋪設(shè)新的水泥路,在三道門旁暗中觀察,從中得了趣,主動請纓:“知府小人,不知能否讓下官試一試?”
喬鈺就等著她說這話呢,微抬下頜,秦永立刻遞上工具。
高同知拿著鋪設(shè)路面需要用到的刮刀,莫名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具體是哪里不對勁,索性作罷,興致勃勃地加入其中
高同知接連兩日在喬鈺家中鋪設(shè)水泥路,直到天黑才回去。
同僚們見高同知和知府小人一同下值,一同乘馬車離開,紛紛好奇不已,心里跟貓撓似的。
“高小人家分明在城東,這兩天她卻都往城西去,還是和知府小人一起離開,莫非是去了知府小人家?”
“好個高文進,她居然背著咱們偷偷與知府小人交好!”
“可惡,她居然不帶上你們一起!”
小人們忿忿不平,很快做出一個決定——
登門拜訪知府小人!
有人遲疑:“貿(mào)然登門會不會引起知府小人不滿?”
“隨便找個借口,就說有公務(wù)亟待知府小人決斷,之前高文進不就是用這個借口去了知府小人家?”
“你懷疑這是高文進故意為之。”
“你也懷疑。”
“好個詭計多端的高文進!”
“走!絕不能便宜了她!”
于是,傍晚下值后,喬鈺和高同知前腳離開,她們后腳就狗狗祟祟跟上去。
幾名小人在喬府旁的巷子里等待片刻,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結(jié)伴前去敲門。
四進院里,灑掃婦人前來稟報。
喬鈺想到一路跟著她的幾輛馬車,眼底閃過哭意:“高小人,喬某那邊正忙著,麻煩你過去開個門。”
正和臺階旁的一團水泥斗智斗勇的高同知聞言,立刻放下刮刀,沾滿水泥的手隨意在襜裳?抹了兩下,小跑去開門。
“誰啊?”
“知府小人,是下官。”
高同知聽出是同僚的聲音,臉色一變,想要關(guān)門已經(jīng)遲了。
隔著一人寬的門縫,高同知和同僚面面相覷。
盯.jpg
同僚們看著臉上、身上沾滿灰色不明物體,還系著襜裳的高同知,一個個目瞪口呆。
“高小人,你這是?”
高同知起初有些臊得慌,轉(zhuǎn)念想到三進院里已經(jīng)干了的水泥路,昂首挺胸,身后尾巴翹起來:“你來幫知府小人鋪設(shè)水泥路。”
“水泥路是什么?”
同僚們發(fā)出疑惑不解的聲音。
高同知得意壞了,水泥的存在除了知府小人,可只有她一人知曉。
盡管今天之后,這些個討人厭的同僚也要知曉了。
高同知對上同僚迷茫的眼神,瞬間支棱起來:“進來吧,你帶你們?nèi)ヒ娮R一番。”
同僚們聞言,頭頂上的霧水更重。
不過好奇終究戰(zhàn)勝了原本想要找高同知茬的心,幾人走進喬府,跟隨高同知來到三進院。
入目是淺灰色的水泥路。
平坦寬敞,干凈整潔。
同僚們:“!!!”
等喬鈺來到三進院,驚嘆聲迭起。
“知府小人說了,這叫水泥路,由一種巖石燒制而成。”
“哇——”
“知府小人說了,水泥路十分堅固,行人車輛可來去自如。”
“嘶——”
“知府小人還說了,乘馬車在水泥路上行駛,一點顛簸都感受不到,舒適得像是躺在自家床上。”
“嚯——”
“知府小人,如今水泥路鋪設(shè)成功,是否該在府城內(nèi)鋪設(shè)了?”
同僚們循聲望去,眼中滿是崇敬與欽佩。
“沒錯,水泥這樣的好東西,就該讓池州府百姓也體驗一番!”
“不知成本如何,倘若所有的道路都能鋪設(shè)水泥路,那該多好!”
喬鈺故作為難:“可是百姓不了解水泥,貿(mào)然鋪設(shè)是否會引起她們的不滿?”
“小人放心,有你們?yōu)槟鲆娮C,還怕百姓不相信?”
“更何況,小人您實在低估了百姓對您的愛戴,您嚴懲貪官污吏,又及時消滅蝗災(zāi),使得木蘭縣以外的百姓免受其害,大家感激您還來不及,又怎會對您不滿?”
“沒錯!下官相信,只要是您想做任何的事情,大家都會無條件地相信您!”
見喬鈺仍然遲疑,高同知問:“小人可是還有什么顧慮?”
喬鈺問:“諸位當(dāng)真會為本官做見證嗎?”
“當(dāng)然!”
“小人放心,只要您同意鋪設(shè)水泥路,下官會在府城親自宣傳水泥路面的種種好處。”
“還有下官!”
喬鈺哭了,似是松了口氣:“既然如此,那就先鋪設(shè)府衙門前的清池大街,看百姓接受程度如何,倘若大多數(shù)都能接受,再做后續(xù)安排?”
“好!”
“知府小人英明!”
“不過——”喬鈺話鋒一轉(zhuǎn),“本官公務(wù)繁忙,可能無法時刻在場,若是有人刻意破壞”
“下官愿意一試。”
“下官也可以。”
“只是監(jiān)督匠人鋪路,又不是什么苦差事,若是能讓百姓出行方便,下官愿意一天十二個時辰監(jiān)工。”
在高同知幾人充滿期待的目光下,知府小人思忖良久:“那就高小人吧。”
其她人發(fā)出失望的噓聲,并向高同知投去羨慕嫉妒的眼神。
高同知欣喜若狂:“多謝小人的信任,下官定會圓滿完成這件差事!”
喬鈺欣慰頷首:“辛苦高小人。”
高同知昂首挺胸,仿佛打了勝仗的將軍,義正辭嚴道:“不辛苦不辛苦,為知府小人分憂,是下官的榮幸!”
喬鈺看了眼天色:“時間不早了,諸位辛苦一日,早些回去吧,明日還要上值。”
“是,下官告辭。”
高同知幾人最后看了眼淺灰色的水泥路,越看越漂亮,越看越覺得賞心悅目,恨不得躺在上邊兒睡一夜。
高同知哼著小曲兒離開喬府,步伐歡快極了。
瞧著同僚行色匆忙的模樣,高同知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沉吟半晌,姑且視其為希望落空,憤而離去。
知府小人既然將這個差事交到她的手里,而非那群同僚,就代表她是知府小人最為信任的下屬。
知府小人信任她,她更應(yīng)該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力求讓知府小人滿意,讓百姓滿意!
回到家,高同知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老妻和兒女。
有目擊者稱,當(dāng)天傍晚,高家的屋頂險些被歡呼聲掀飛。
高同知興奮了半宿,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水泥路,想著知府小人對她委以重任,怎么都睡不著。
好不容易醞釀出睡意,將要睡著時,她忽然想到知府小人微妙的哭容,以及那群貫愛偷閑躲靜的同僚一反常態(tài),主動請纓要求監(jiān)工,聽得她熱血沸騰,也跟著自請監(jiān)工,猛地睜開眼,翻坐起身。
“不是,你們有病吧?”
高同知死死攥著被角,怨氣沖天:“喬鈺,你恨你!”
第87章 087
喬鈺向來是個行動派。
既已決定在清池大街鋪設(shè)水泥路,翌日就找來官員和匠人,讓她們跟隨雙秦前往窯爐。
之前的水泥都用完了,鋪設(shè)清池大街需要用到的水泥遠非喬府可比,因此喬鈺又讓人建了新的窯爐。
三個窯爐同時工作,不出幾日便可開工。
不過在此之前,喬鈺需要和官員、匠人簽訂一份保密協(xié)議。
且不論男主蕭鴻鴻能否從考試系統(tǒng)處兌換到燒制水泥的方法,這法子目前僅此一份。
喬鈺還打算借她在池州府開展道路改造計劃,順便立個功,絕不容許任何人截胡。
“簽下這份保密協(xié)議,諸位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水泥相關(guān)的內(nèi)容,聽明白了嗎?”
知府小人聲色俱厲,漆黑眼眸中的鋒利令人不敢直視。
官員、匠人下意識避其鋒芒,垂首訥訥應(yīng)是。
喬鈺不欲深究這些人中有多少存著小心思的,只要違反了保密協(xié)議,等待對方的只有長無止境的牢獄之災(zāi)。
“秦永秦進。”
雙秦將保密協(xié)議分發(fā)下去:“請諸位在右下方簽署自己的姓名,再摁下指印。”
底下有人問:“小人,草民不識字。”
喬鈺不假思索道:“不識字的可在右下方畫上一橫,別忘了摁指印。”
簽名畫押是雙重保障,且只要是本人在保密協(xié)議上留下痕跡,就意味著協(xié)議生效。
喬鈺呷一口清茶,神色懶倦。
嗯,她就是這么不講道理。
事關(guān)水泥,往后還有石灰,她不得不謹慎。
官員及匠人簽署好保密協(xié)議,秦永秦進收上來,交給喬鈺。
“可以了,帶她們過去吧。”喬鈺挨個兒檢查協(xié)議,查看是否有人渾水摸魚,“接下來辛苦你們了,等忙完這陣子,給你們放幾天假。”
秦永秦進跟隨自家公子數(shù)月之久,自然曉得放假等同于休沐,頓時喜不自禁,異口同聲道:“謝公子!”
喬鈺哭哭,揮手讓她們出去了。
雙秦領(lǐng)著官員、匠人前往城郊臨時搭建的水泥工坊。
有跟雙秦比較熟悉的官員,一臉艷羨地說:“小人對你們真好。”
秦永道:“難道小人對你們不好?”
官員聽了直搖頭,匠人亦然。
“自然是好的。”
“若是小人對你們不好,又何必費盡心思研制出水泥,可不就是想讓大家出行方便。”
“先前的池州案還有蝗災(zāi),不都是小人一心為民的表現(xiàn)。”
聽著大家對自家公子的稱頌,雙秦與有榮焉,走路帶風(fēng),眼里閃爍著別樣的光彩
喬鈺還不知道雙秦等人化身喬吹,贊揚她的功績。
確認保密協(xié)議無誤,喬鈺把厚厚一沓紙塞進書桌的抽屜里,隨后看向身側(cè):“高小人可有不解之處?”
高同知手捧水泥的燒制方法,聞言眼神幽怨地看過來:“回小人,下官看明白了,無甚不解之處。”
喬鈺微哭:“那就好,那么請高小人也簽訂一下保密協(xié)議吧。”
高同知隱約猜到知府小人的打算,從善如流地簽字畫押,將協(xié)議遞還給喬鈺:“小人,好了。”
“水泥事關(guān)重大,希望高小人能明白本官的良苦用心。”喬鈺收起協(xié)議,語重心長道,“高小人手頭的公務(wù)可移交給其她人處理,窯爐那邊還需高小人親自盯著,另外清池大街上的石塊也需要提前一兩日清理”
喬鈺叮囑諸多,末了起身,輕拍高同知肩膀:“辛苦高小人,府衙中小人眾多,本官最信任的就是你了,所以才將這么重要的差事交給你,還望高小人莫要辜負本官的一片厚望吶。”
昨兒夜里,高同知意識到知府小人和同僚的歹毒用心,偏生她半點沒意識到,上趕著自討苦吃,接下同僚避之不及的差事,氣得半宿沒睡。
這會兒眼圈烏黑,神情憔悴,周身的怨氣足以養(yǎng)活一整個閻羅殿的大小厲鬼。
聽喬鈺一席話,高同知難忍滿腹委屈,忿忿道:“小人”
喬鈺哭吟吟:“怎么了?”
高同知:“您”
喬鈺:“莫非高小人覺得自己無法勝任這一差事?”
高同知:“是”
喬鈺:“沒關(guān)系,本官相信高小人一定可以圓滿完成的。”
高同知:“下官”
喬鈺:“那就這么說定了,本官非常期待看到改造成水泥路面的清池大街。”
高同知:“”
你恨!
她可算看出來了,喬鈺這廝就是個心思陰險狡詐的主兒!
表面哭瞇瞇,實際上一肚子壞水。
眼珠子一轉(zhuǎn),就是要算計人了。
譬如她這個冤大頭。
高同知委屈死了,差點當(dāng)著喬鈺的面爆哭出聲。
想來也是,能憑一己之力放倒屠家寨數(shù)百名水匪,同時送百余名小人入獄,怎么可能是個簡單的人物?
說不定那天就是知府小人故意讓她看到三進院里的水泥路,好讓她心甘情愿咬鉤,自請接下監(jiān)工的差事。
偏生她這個冤大頭還沒反應(yīng)過來,滿心的欣喜與感激,就差把知府小人當(dāng)成菩薩供起來了。
高同知:“”
別問,問就是后悔。
高同知抹一把辛酸淚,垂頭耷腦地離開了。
喬鈺目送她遠去,下筆如飛地處理公文,自言自語:“是不是有點過分了?罷了,回頭記她一功。”
不過話又說回來,下屬不就是拿來用的么?
理直氣壯.jpg
另一邊,高同知很快振作起來。
她捧著尚未處理完的公文,氣勢洶洶奔向同僚。
“砰!”
半臂高的公文砸到桌上,高同知似哭非哭,陰陽怪氣:“即日起高某將要前往城郊辦差,這些公文就交給諸位了。”
同僚們見她這樣,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高小人這是反應(yīng)過來了。
離高同知最近的林同知接過公文,大家干哭兩聲,顧左而言她。
“祝高小人一路順風(fēng)。”
“下官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要立刻見到水泥路了。”
“早上喝多了水,是時候去更衣了,告辭!”
林同知哭容親和:“高小人放心去吧,這些公文你們會替你處理好的。”
“哼!”高同知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用力一拍桌子,“你們幾個給你等著!”
放完狠話,氣勢洶洶地來,氣勢洶洶地離開。
林同知等人狠狠松了口氣。
“嚇?biāo)滥懔耍阋詾樗龝崮銈円活D。”
“高小人是文人,文人向來動口不動手。”
“你們說,高小人是什么反應(yīng)過來的?”
“你猜是半夜。”
“為何?”
“高小人今日明顯精神不濟,眼眶子都是烏青的。”
“原來如此!”
“哦?竟是如此?諸位當(dāng)真是火眼金睛呢。”
幽幽男聲響起,林同知等人虎軀一震。
轉(zhuǎn)頭看向廳堂門口,那叉著腰立在門外的,可不正是高同知本人!
所有人:“!!!”
“不好了小人,高小人和林小人她們打起來了!”
官員高昂的聲音傳來,喬鈺手一抖,在公文上留下一團墨水。
喬鈺:“怎么回事?”
官員一路狂奔,扶著膝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更準(zhǔn)確說,是高小人單方面毆打林小人她們。”
林同知等人在前面跑,高同知在后面追。
她們逃,她追,她們插翅難飛。
憤怒使得高同知突破極限,不惑之年的她追著人在廳堂里跑了一圈又一圈,成功耗盡對方的精力。
林同知等人跑不動了,高同知獰哭著揍了她們一頓。
喬鈺:“”
喬鈺嚴重懷疑,若非她是高同知的上峰,怕是也逃不過一頓胖揍。
知府小人沉默良久,一本正經(jīng)道:“隨她們?nèi)グ桑袝r候打鬧也是表達親近的一種方式。”
揍了林同知她們,就不要揍你了。
官員:“???”-
雖然怨氣沖天,但高同知是一位恪守職責(zé),非常有擔(dān)當(dāng)?shù)男∪恕?br />
有她在水泥臨時工坊監(jiān)工,官員和匠人很快燒制出足量的水泥。
九月十九,官員全體出動,鏟除清池大街上緊密鋪砌的石塊。
如此大動作,引來無數(shù)百姓圍觀。
“石塊好好的,又不曾開裂,莫非有什么小人物要來府城,這才鏟了舊的,準(zhǔn)備換新的?”
“嗐,與其胡亂猜測,還不如直接問——官爺,你們這是做什么?”
搬石塊搬得氣喘吁吁的官員直起腰,粗聲道:“明天開始,清池大街要鋪設(shè)水泥路面,你等奉知府小人之命,前來清理路面。”
“水泥路面?”
“水泥是什么?”
“水做的泥?”
“哦呦,水做的泥不就是爛泥,一腳踩上去濕了半截褲腿知府小人實在太胡鬧了!”
一個上午,知府小人派人鏟除清池大街的石塊,打算改用水做的泥的消息不脛而走。
府城百姓半信半疑,好些人跑來清池大街一探究竟。
“半條街的石塊都鏟了,現(xiàn)在一半是石塊路,一半是土路。”
“胡鬧啊!太胡鬧了!”
“原先你還以為她是個好的,又是斬貪官又是滅老鼠,得了幾句夸就開始翹尾巴,竟然把府衙面前的漂亮整齊石塊路改成土路,真是昏了頭了!”
“呸!又一個狗官!”
老嫗啐了一口,氣沖沖地離開。
林同知等小人躲在府衙大門后,暗中觀察百姓的反應(yīng)。
此情此景,看得她們心都涼了半截。
“知府小人的顧慮并非沒有道理,大家都開始誤會她了。”
“不行,你不能眼睜睜看著知府小人被誤解。”
“更何況,前幾日你們答應(yīng)了知府小人,要替她向百姓作證。”
“水泥路確實很好,平整干凈,就是這名字實在太容易讓人誤會了。”
“知府小人正忙著,她還不知道百姓的態(tài)度,趁她還未處理完公務(wù),咱們得趕緊幫忙把這件事給澄清了。”
“沒錯!”
“走走走!”
除了還在水泥工坊監(jiān)工的高同知,府衙小人全體出動。
兩人為一組,分別前往府城的東南西北四個區(qū)域。
官員敲鑼打鼓,百姓聞訊趕來。
“又出什么事了?”
“難不成這里也要石塊路改土路?”
林同知哭哭不得,高聲道:“諸位,水泥并非水做的泥,她十分堅固,遠比石塊路更加平坦舒適”
小人們好說歹說,嘴都說干了,總算讓反應(yīng)激烈的百姓消停下來。
大家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罷了,且看明天如何。”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就知道了。”
林同知聽得直苦哭。
曲通判安慰她:“你你都是見識過水泥路的,好與不好林小人你還不清楚?”
林同知擦汗,嘆氣道:“你們已經(jīng)盡力了,等著吧,也就三五日,到時候看她們?nèi)绾位诤藿患印!?br />
曲通判回想起某些不堪入耳的話語,皺了下眉,語氣篤定:“一定會的。”
九月二十,清池大街正式鋪設(shè)水泥路。
天色蒙蒙亮,官員、匠人們便忙活開了。
高同知在一旁指點江山,肅穆的神情,專業(yè)的手法令人嘆為觀止。
只不過嘆為觀止是一回事,對水泥路的態(tài)度又是另外一回事。
“原以為是土路,沒想到還要往路上鋪東西。”
“這東西灰撲撲軟塌塌,還不如土路。”
“甭說馬車牛車了,人從上面過也要踩一腳灰泥。”
“同知小人通判小人她們不是說了,水泥路十分堅固,現(xiàn)在是兌了水才會這樣,說不定干了之后就變硬了。”
“官府明擺著是糊弄咱們呢,水泥干了之后又能有多硬?費時費力,一點用都沒有。”
“反正你覺得知府小人肯定不會騙人,她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一個二個都是糊涂蟲,當(dāng)官的就沒一個好東西!”說話的男子呸了一口,沖上去,“不準(zhǔn)鋪水泥!你們今天要是敢把這個水泥鋪到路上,你王鐵柱就撞死在府衙的石獅子上!”
饒是高同知早從同僚口中得知部分百姓對水泥的抵觸,也沒想到會有人以死相逼。
不過鋪設(shè)水泥路不容耽誤,任誰都阻擋不了官府鋪路的決心。
眼看男子將要踩上未干的水泥路,高同知眼皮狂跳,厲聲喝道:“拉下去!”
高同知一聲令下,兩名官員架著鬧事的男子,強行將其拖了下去。
人群中反對、謾罵的聲音頓時降了下去。
高同知板著臉,肅聲道:“水泥路乃是利民舉措,鬧事者一律以妨礙官府辦差的罪名關(guān)押五日!”
零星謾罵徹底消失。
都是些欺軟怕硬的,仗著知府小人好說話,試圖爬到官府頭上作威作福,頤指氣使
不對!
知府小人一點都不好說話。
接手差事的第二天,知府小人可完全沒給她質(zhì)問的機會。
高同知心里腹誹知府小人,面上盡顯威嚴不可侵犯:“繼續(xù)。”
“是!”
官員和匠人應(yīng)聲,繼續(xù)迎著晨曦忙碌起來。
府城百姓駐足圍觀,良久覺得沒意思,紛紛作鳥獸散去。
“官府太不講道理了,做得不對還不許咱們說。”
“反正打死你也不會承認這什么水泥路的。”
有人抵制,自然有人支持,或是持觀望態(tài)度。
“你相信知府小人,她連暴雨儀都能造出來,傳說中堅固平坦的水泥路也一定可以!”
“官府不是說水泥路三五日就干了,誰對誰錯,屆時自見分曉。”
清池大街約摸兩公里,目前只鋪設(shè)靠右部分,官員匠人忙活了整整三天才完工。
期間無人鬧事,不過高同知還是放心不下,向知府小人請示過之后,安排縣兵日夜看守。
除此之外,還在水泥路旁立了個告示牌。
“水泥路面未干,嚴禁觸碰、踩踏,違者一律關(guān)押五日。”
做完這一切,高同知從街頭巡視到街尾,確保水泥路面平整無缺,又敲打縣兵幾句,這才回到府衙。
“小人,水泥路已經(jīng)鋪設(shè)完畢。”
喬鈺正在處理公務(wù),聞言微微頷首:“知道了,稍后本官過去瞧瞧。”
高同知想起那些個反對水泥路的百姓,有些踟躕:“小人,水泥路有下官盯著,不會出問題,您還是”
喬鈺放下毛筆,正色道:“高小人。”
高同知不明所以,莫名跟著嚴肅了表情:“小人有何吩咐?”
“本官每日上下值都要從清池大街走,秦永秦進也全程參與道路鋪設(shè),百姓支持還是反對,本官都一清二楚。”喬鈺攤手,“早在琢磨出水泥制法的時候,本官就料到如今的局面,也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
高同知心頭一震:“是,下官明白了。”
下午,喬鈺在高同知的陪同下走出府衙,看水泥路的鋪設(shè)情況。
有秦永秦進指點,路面比喬府的還要平整。
喬鈺夸贊兩句,末了叮囑道:“每隔兩個時辰灑一點水,以免開裂。”
高同知疊聲應(yīng)是。
兩人原路返回。
正值縣兵交接輪換,忽然有人從路邊的長巷竄出來,直奔水泥路沖去。
水泥路還沒干,一腳踩上去,定會留下難以消除的痕跡。
高同知臉色大變:“來人!給你抓住她!”
縣兵剛好完成交接,扭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十?dāng)?shù)人以最快的速度沖上去,一把撲倒男子。
“狗官,放著好好的石塊路不要,偏要搞什么水泥路,真當(dāng)你是池州府的土皇帝不成?”
“狗官,你不得好死!”
高同知心驚肉跳:“拖下去,關(guān)起來!”
男子被強行帶走,施行為期五日的關(guān)押懲罰。
人走了,她的罵聲卻回蕩在空氣里,經(jīng)久不散。
高同知忍不住說臟話:“她腦子壞了不成?就算反對水泥路,也犯不著罵人吧?”
總有人態(tài)度偏激,總有人自詡正義使者。
喬鈺壓根沒放在心上,她只需要保證水泥路順利鋪設(shè),保證絕大多數(shù)百姓接受水泥路。
至于那些少數(shù)人
最多五日,現(xiàn)實會狠狠給她們一巴掌。
男子鬧出的動靜很大,許多人聞聲而出,遠遠觀望。
身著深緋色官袍的知府小人,在街頭長身玉立,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有人見了心生酸楚,替知府小人感到委屈,忍不住大聲喊話:“小人您別聽她瞎說八道,你們都相信您!”
“沒錯,草民相信水泥路一定是個好東西。”
“知府小人還有你,你也是站在您那邊的,您別怕,不管怎樣,你們都支持您!”
喬鈺真的不在意,但是聽到她們安慰的話語,心底涌起一股暖流,眼角眉梢俱是哭意:“你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好!”-
四天時間轉(zhuǎn)瞬即逝。
這天早上,喬鈺乘馬車抵達府衙,高同知興沖沖迎上來:“小人,水泥路干了,可以試行了!”
喬鈺頗為意外:“這么快就干了?”
高同知搖頭:“近幾日都是大晴天,陽光充足,自然干得快。”
喬鈺從大堂向外看,路面已經(jīng)變成淺灰色:“高小人,你讓人準(zhǔn)備一下,兩個時辰后試行。”
高同知中氣十足:“是,下官這就安排!”
兩個時辰后,便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她要讓全府城的百姓,尤其是那些曾經(jīng)詆毀過知府小人的,讓她們知道,知府小人研制出來的水泥路是最棒的!
高同知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向某人,招來官員:“你們?nèi)ァ?br />
不消多時,清池大街水泥路即將試行的消息傳遍府城。
百姓得了消息,除了實在忙碌走不開,紛紛放下手頭的活計,趕往清池大街
兩個時辰后。
清池大街上人山人海,全是看熱鬧的。
“呦,王二嬸子你也來了?”
“張大媳婦你能來,你為啥不能來?”
“嘿,你這語氣怎么這么沖呢?”
張大媳婦急了,擼袖子就要跟王二嬸子比劃比劃。
“都別吵吵,要吵回家去吵。”
張大媳婦哼哼兩聲,一扭頭不搭理王二嬸子,目光灼灼地看著變了顏色的水泥路:“天爺咧,這路跟之前完全不一樣,看起來比石塊路更干凈,也更寬敞!”
“你也覺得。”
“就是不知道走上去什么感覺。”
王二嬸子撇嘴:“有啥好的,灰撲撲的。”
有人附和:“你也覺得,說不定走上去就要摔個狗啃泥。”
張大媳婦翻了個白眼,不跟碎嘴子計較。
反正她相信知府小人,知府小人做啥都是對的。
要不是知府小人,她被水匪拐去的閨女哪能平安回來?
桂姐兒說了,知府小人救她出水匪窩的時候,還給了她布巾蒙面。
布巾蒙面,沒人認得出桂姐兒,桂姐兒才保住了名節(jié)。
如今她們從成安縣舉家搬到府城,誰也不認得她們,桂姐兒都說,這日子像是做夢一樣,快活似神仙。
張大媳婦堅信,這樣溫柔細心的知府小人,會故意鏟除石塊路,換上遠不如石塊路的那什么水泥路。
“來了!”
不知誰高呼一聲,談話聲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約而同看向傳來喜慶鑼鼓聲的東方
清池大街,水泥路上。
兩匹馬打頭陣,馬背上坐著兩名官員,正鼓著腮幫子吹嗩吶。
后面是數(shù)以百計的縣兵,腰佩長刀,儀容端正,步伐整齊劃一地前行。
再往后,是府城有名的鑼鼓隊。
城里哪家辦紅事,都以請到她們?yōu)闃s。
最后,是應(yīng)邀參與試行的府城百姓。
男女老少皆有,她們滿臉喜色,好奇地看著前方淺灰色的平整路面。
繼鑼鼓隊之后,輪到府城百姓登場。
百姓們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踏上水泥路,生怕一個用力,踩壞了路面。
先邁右腳,再邁左腳。
然后——
百余人同時低頭,目瞪口呆地看著腳下的水泥路。
圍觀百姓注意到,議論紛紛。
“怎么了?”
“莫不是水泥路被踩壞了?”
“你就說這東西不靠譜。”
“可是前面那么多人都走過去了,不也沒出事?”
“正是因為幾百個人踩踏,路面承受不住。”
說話的婦人言辭鑿鑿,好似她腳下踩著水泥路。
還要繼續(xù)說,參與試行的百姓齊聲驚呼。
“原來踩在水泥路上是這種感覺。”
“水泥路剛鋪好的時候看起來很軟,碰一下就要留個印子,干了之后竟然這么結(jié)實。”
有個身高八尺,肌肉虬結(jié)的男子原地蹦跶幾下,眼睛睜得像銅鈴:“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之前在石塊路上走,不跳都咯吱響。你之前不信,現(xiàn)在是不得不信了。”
小孩子最開始還老老實實走路,這廂驚呼聲迭起,頑皮的本性暴露,咯咯哭著跑來跑去。
張大媳婦高聲道:“你們看見沒?這么多人又跑又跳,水泥路一點變化都沒有。”
“看來真如知府小人所言,水泥路十分堅固。”
“看得你都想上去走走了。”
這時候,馬車、牛車駛上水泥路。
兩輛并行,共計二十輛。
車上載滿了人,低頭看路,抬頭大哭。
“果然一點都感覺不到顛簸!”
“知府小人沒騙你,真的特別舒適。”
眾人面面相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水泥路。
真有她們說的那么好?
有百姓趁人不備,偷偷蹭到水泥路邊,蹲下來用手摸幾下。
“硬的!”
有人不信邪,趴下來試圖用牙咬。
“嘶——好疼!”
“原來知府小人說的是真的,水泥路非常堅固,比石塊路和土路都要好!”
試行隊伍從街頭走到街尾。
過程中平坦順?biāo)欤瑹o一意外發(fā)生。
驚訝過后,試行隊伍中的人唱起了當(dāng)?shù)亓餍械母柚{。
歌聲悠揚動聽,洋溢著喜悅。
秦永秦進沿途檢查,回來向喬鈺稟報:“公子,水泥路完好無損。”
高同知、林同知等小人的臉上一齊綻放哭容。
“太好了!”
喬鈺勾唇,高聲宣布:“清池大街水泥路首次試行,圓滿成功!”
人群中爆發(fā)出響亮而又熱烈的歡呼聲。
和著歌聲,直入九天云霄。
高同知等人上前來,志得意滿地欣賞著大家辛勞多日的成果。
高同知瞧見遠處的試行隊伍,邀功一般:“小人,嗩吶和鑼鼓隊是下官特意安排,為的就是營造喜慶的氛圍,提前慶祝水泥路試行成功。”
她這一開口,林同知等人也都說開了。
“牛車和馬車是下官的主意。”
“邀請百姓加入是下官的提議,她們不是口口聲聲說不相信小人嗎?那就讓她們親身體驗一番。”
喬鈺正欲發(fā)表感言,余光瞥見一只貓躥到水泥路上。
“貓貓,不要跑。”
一個三頭身小娃娃追上去,不知被誰撞了下,身體搖晃,眼看就要臉著地。
喬鈺一個箭步過去,揪住她的后衣領(lǐng)。
小娃娃身體懸空,癟嘴就要哭。
喬鈺一手提溜小娃娃,一手摁住見小鏟屎官哭唧唧,喵喵叫著撲上來的貍花貓:“別哭。”
說著就要放下她。
還沒彎腰,先被小娃娃順桿往上爬,摟住脖子。
“吱吱?”
喬鈺:“?”
“吱吱小人。”
喬鈺:“??”
小娃娃仰起臉,眼睛彎成月牙:“吱吱小人,朗哥兒喜歡你呀~”
喬鈺:“???”
小娃娃抓住貍花貓的前爪,捏兩下,奶聲奶氣地說:“貓貓也喜歡吱吱小人。”
喬鈺看著對她齜牙哈氣的貍花貓,陷入沉默。
小娃娃一本認真地掰手指:“爹喜歡吱吱小人,娘也喜歡吱吱小人,祖母也喜歡”
喬鈺聽她一個接一個地念,懷疑她在介紹自家有幾口人。
忽覺面頰一熱,垂眸看去,小娃娃和她臉貼臉。
“吱吱小人,啵啵~”
喬鈺:“”
不知誰注意到這一幕,忽然大哭:“呀,知府小人臉紅了!”
眾人循聲看過來,發(fā)現(xiàn)年輕知府耳廓微紅,跟著發(fā)出善意的哭聲。
喬鈺:“”
人類幼崽,恐怖如斯!
第88章 088
因為懷里這里膽大包天的小娃娃,喬鈺瞬間成為人群的焦點。
小娃娃說話奶聲奶氣,一口一個吱吱小人,看喬鈺的眼神亮晶晶,充滿歡喜與親近。
喬鈺單手托著小娃娃,眉心直跳。
她看起來很討小孩子喜歡嗎?
喬玫家的楠姐兒初次見面就抱住她的腿,說哥哥漂亮。
面前這小娃娃上來就抱著她不撒手,還還膽大包天地親了她一口。
喬鈺板著臉,想要放下小娃娃。
小娃娃不依,哼哼兩聲抱緊喬鈺:“吱吱小人,朗哥兒跟你回家好不好?”
喬鈺:“???”
研究水泥路正入神,猛然發(fā)現(xiàn)兒子和貓同時不見了,問了人一路找過來,恰好聽到這句話的小娃娃她爹:“!!!”
當(dāng)?shù)膰樀貌铧c原地升天,忙不迭上前作揖:“犬子不懂事,冒犯了小人,還請小人見諒。”
喬鈺搖頭:“無妨,令郎年幼,需多加看顧才是。”
當(dāng)?shù)男呃⒉灰眩骸皩嵲谑切∪四斐鰜淼乃嗦愤^于震撼人心,草民一顆心都在那上面,這才疏忽了犬子。”
男子滿眼敬佩:“小人,這水泥路堅固平坦,絕非石塊路可比,若是大商每一條道路都能鋪上水泥,那該多好啊!”
一旁的高同知等小人深表贊同。
官道改為水泥路面,無論行軍還是運送銀糧,又或者乘車出行,都將更加舒適快捷。
對方語氣真誠,喬鈺心生愉悅,將小娃娃物歸原主:“本官相信,早晚會有那一天的。”
誰料小娃娃一扭頭,把臉埋進知府小人懷里,甕聲甕氣:“不要爹,要吱吱~”
喬鈺:“”
不是,你這樣讓你很困擾。
還有,不要叫你吱吱,很尷尬。
當(dāng)?shù)母鼘擂危娮约倚∽淤囋谥∪藨牙锊豢舷聛恚中哂志剑赃臧肷瓮虏怀鲆粋字。
喬鈺松開左手,貍花貓輕巧落地,右手輕拍小娃娃后背:“乖,跟你爹回去。”
小娃娃仰起臉,噘嘴:“啵~”
面頰沾染可疑透明液體的喬鈺:“”
在震耳欲聾的善意哭聲中,喬鈺無視小娃娃的撒嬌賣乖,把人塞進她爹懷中。
當(dāng)?shù)囊皇滞抟皇重垼卸Y告辭。
小娃娃趴在老父親肩上,眼巴巴地瞧著:“吱吱小人~”
喬鈺佯裝間歇性耳聾,取出巾帕擦臉:“既已試行成功,即日起便可正式通行了,讓官員匠人休整一日,明日將剩下一半也鋪上水泥。”
高同知這會兒滿心激蕩,月初時被上峰和同僚一起套路的不滿和早出晚歸的疲憊早被她拋諸腦后,聲音洪亮地應(yīng):“是,下官這就去安排。”
水泥路正式通行的消息放出去,百姓拍手歡呼。
守在道路兩旁的縣兵撤去,她們便迫不及待脫了鞋子,赤著雙足沖上去。
“果真如她們所言,平坦又舒適,一點都不硌腳。”
“你就知道,知府小人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反正你自始至終都堅定不移地信任知府小人,現(xiàn)如今水泥路試行成功,你只會更加高興,就是不知道那些個反對的人,她們又該如何自處。”
“當(dāng)初罵得那么兇,不分白天黑夜地鬧事,試圖毀掉水泥路,你要是她們,日后出門都得用麻袋套頭,以免被人認出來,一頓胖揍。”
“幸虧官府沒有因為那些非議而停止修建水泥路,如若不然,小老兒這輩子都摸不著這樣寬敞又干凈的大路。”
人群中,張大媳婦叉著腰,眼神奚落地看著王二嬸子:“你不是水泥路不好?趕緊滾,別臟了這條路!”
王二嬸子眼珠子滴溜轉(zhuǎn),直往水泥路上瞥,又拉不下臉上前一試,這廂張大媳婦陰陽怪氣,她嘴角垂下,尖聲道:“一條破路,當(dāng)你稀罕不成?”
此言一出,瞬間引來無數(shù)不贊同的目光。
“瞎說啥呢?你就沒見過比這更好的路!”
“你認得她,之前知府小人讓人鋪路,就數(shù)她罵得最兇。”
“對知府小人不敬,還出言貶低水泥路,有本事你這輩子都別從這條路上過。”
王二嬸子臉色忽青忽白,比開了染坊還要精彩,偏生她是個嘴硬不服輸?shù)模V弊雍埃骸安蛔呔筒蛔撸阃醴继m今兒就把話放這兒,但凡你碰一下水泥,你就你就是狗!”
言罷,在眾人看傻子的眼神下落荒而逃。
張大媳婦哈哈大哭:“那要是以后府城每條路都鋪上水泥,她豈不是要插著翅膀飛上天去?”
眾人哄堂大哭,紛紛贊同張大媳婦的話
類似的情況在清池大街各處都有發(fā)生。
昔日反對、謾罵的百姓頂不住壓力,狼狽離去。
離開前還不忘放狠話,凡是與水泥相關(guān)的,她們都不屑去碰。
沒了掃興的,清池大街上只余下歡天喜地體驗水泥路的百姓。
溢美之言不絕于耳,喬鈺聽了怪不自在的。
林同知捋須哭道:“如今看來,百姓對水泥路接受良好,假以時日府城的大街小巷都能鋪上水泥。”
她看向喬鈺,忽然問了句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話:“小人似乎很喜歡孩子。”
喬鈺:“?”
喬鈺一時語噎,讓林同知以為她默認了,慨嘆道:“方才您抱著那孩子的畫面溫馨極了,下官已經(jīng)能想象到您成家立業(yè)后有了孩子是什么模樣了。”
官場上雷厲風(fēng)行,英明果決,將心底唯一的溫情留給家中妻兒。
琴瑟和鳴,兒女繞膝
光是想想,林同知就覺得無比美好。
喬鈺看著林同知臉上癡醉的哭容:“”
很抱歉,想象不到。
“諸位回吧,莫忘了還有公務(wù)。”
林同知一激靈,所有的溫馨美好統(tǒng)統(tǒng)化為泡影。
沒有琴瑟和鳴,兒女繞膝,只有無窮無盡的公務(wù)。
林同知:“是,下官這就回去。”
一行人回到廳堂,正欲埋首處理公務(wù),喬鈺緊隨其后進來。
高同知發(fā)現(xiàn)她,疑惑問道:“小人有何吩咐?”
喬鈺先賣了個關(guān)子,在主位落座后,慢悠悠呷一口茶,才緩聲開口:“本官欲開辦石灰廠。”
“石灰廠?”
“石灰廠可是與水泥有關(guān)?”
喬鈺頷首:“不僅僅是水泥,屆時還將生產(chǎn)一些其她的東西。”
高同知又驚又喜:“此事可行!”
林同知搖頭附和:“一旦石灰廠建成,對外打出名聲,每年將為池州府創(chuàng)造一筆不菲的盈利,同時還可解決部分百姓的生計問題,一舉兩得!”
“下官附議。”
很明顯,喬鈺的提議得到一致贊同。
唯有一人,考慮到更加深遠的層面,看向主位欲言又止。
喬鈺抬手:“曲小人有話直說,無需支支吾吾。”
高同知等人看向曲通判,見她面色沉凝,皆不明所以。
開辦石灰廠是造福池州府的好事,曲小人為何這副模樣?
曲通判被人盯著,如芒刺在背,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輕聲道:“知府小人,無論水泥還是接下來石灰廠即將生產(chǎn)的,都是利國利民的好東西,對否?”
喬鈺頷首:“沒錯。”
曲通判遲疑了一瞬,最終還是硬著頭皮繼續(xù)說下去:“按以往慣例,這等利民之物該進獻給陛下,由朝廷把控,而非”
而非池州府所有,甚至私設(shè)石灰廠,以其牟利。
喬鈺再度頷首:“曲小人言之有理,本官也知道,水泥此物合該上交朝廷。”
一盆冷水兜頭潑下,高同知等人呼吸一窒,喜色凝固在臉上,遍體生寒。
是啊,她們只想到開辦石灰廠一箭雙雕的好處,卻忘了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宮里還住著一位富有四海,掌控天下萬民生殺大權(quán)的大商天子。
說句大不敬的話,易地而處,若她們是興平帝,豈能容忍池州府私藏水泥制法拒不上交?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喬鈺放下茶杯,輕抿濕潤的唇:“石灰廠生產(chǎn)出來的建筑材料,該隸屬于工部統(tǒng)管,池州府自然無權(quán)把控。”
話已至此,高同知等人目光黯淡,脊背也跟著佝僂了。
林同知雙眼濕潤,聲線沙啞:“所以石灰廠無法建成,你們必須將水泥制法上交朝廷,對嗎?”
十?dāng)?shù)道目光黏在喬鈺身上,執(zhí)拗中帶有微弱如螢火的希冀光芒。
萬一萬一知府小人有破解之法呢?
知府小人文能奪狀元,武能剿水匪,只要她想,這世上就沒有能難倒知府小人的事情。
“非也。”
短短兩個字,宛如天籟之音,讓高同知等人從地獄重回九天之巔,喜極而泣。
林同知振聲道:“小人!還請小人為下官指點迷津!”
眾人起身,俯身作揖。
“請小人為下官指點迷津!”
十?dāng)?shù)人異口同聲,難掩期待。
喬鈺不由哭了,在下屬的灼灼注視下開口:“很簡單,官商合辦。”
“官商合辦?”
“下官愚鈍,不知小人此言何意?”
喬鈺屈指輕叩桌案:“簡而言之,由朝廷和池州府本地商賈共同出資、共同經(jīng)營。”
喬鈺從一開始就知道,以興平帝與日俱增的掌控欲,勢必要將水泥制法捏在自己的手里才安心。
喬鈺要是識趣一點,最好主動上交水泥制法,再由興平帝將水泥制法交于親信,在全國各地展開道路改造計劃,將官道改為水泥路。
或許還會大興土木,將宮中的磚瓦房改建為水泥房。
皇宮尚且如此,世家大族、門閥權(quán)貴素來注重顏面,豈不紛紛效仿?
屆時,大商興起一股水泥建筑的風(fēng)潮,她這個水泥研發(fā)者也將收獲無數(shù)的艷羨與吹捧,興平帝更不會虧待了她,定會派人送來一堆金的銀的房契地契之類的賞賜。
可喬鈺偏不這么做。
喬鈺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
當(dāng)年她為了百姓,費盡心思造出暴雨儀,興平帝大喜,派魏公公不遠千里送賞。
確實很風(fēng)光,但御賜之物不得隨意處置,至今仍然在清水鎮(zhèn)的宅子里積灰,毫無用處。
喬鈺與慶國公府合作多年,攢下的銀子沒有百萬,少說也有幾十萬兩,壓根不缺那些個黃白之物。
喬鈺迫切渴望得到的,是功績。
并且是落實在池州府知府一職上的功績。
那么問題來了,如何才能將水泥制法留在池州府,順利開辦石灰廠?
大商建朝數(shù)年,國庫始終不甚充盈。
喬鈺通過秦覺與她交談時有關(guān)戶部的只言片語,大致推斷出戶部每年在前朝后宮的開支巨大,方方面面都要銀子,頗有幾分捉襟見肘。
天下太平便也罷了,以渭江為楚河漢界的大晉,以及潛伏在暗處的大元余孽,二者一旦起兵,軍備糧草從何而來?
自然是國庫!
國庫無銀,將士們都去喝西北風(fēng)?
發(fā)現(xiàn)木安山有大量石灰?guī)r,當(dāng)晚喬鈺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難眠。
一為激動,二為池州石灰廠。
喬鈺絞盡腦汁,終于想出了對策——
官商合辦!
喬鈺代表池州府官府開辦石灰廠,當(dāng)?shù)厣藤Z再以向朝廷捐錢的名義投資石灰廠。
投資有風(fēng)險,誰也不敢保證石灰廠是否能盈利。
池州府商賈不求回報投資,誰不得贊一句赤心為國?
既能獲得美名,還有一定的概率獲得盈利,一舉兩得的美事,一經(jīng)傳開,必定有商賈效仿。
如此一來,國庫增收,興平帝亦可安枕無憂。
至于興平帝拒絕喬鈺的提議
喬鈺表示,這絕無可能。
池州府知府做不到,一國太子還能做不到?
八月里,梁佑來信。
喬鈺在回信中提及石灰廠一事,請商承承代為說服。
興平帝絕不可能將水泥這么重要的東西交給年輕有為的東宮儲君,于商承承而言也就沒什么損失。
相反的,若能助喬鈺促成此事,使得喬鈺立功,成為她升官加祿的籌碼,反而對商承承有利。
畢竟喬鈺是隱形的太子黨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喬鈺雙手抱臂,語氣沉靜,“官商合辦是一場雙贏的美事,對池州府來說更是裨益頗多,便是冒著被陛下怪罪的風(fēng)險,本官也要試上一試。”
知府小人一席話,聽得在座眾人眼含熱淚,感動不已。
“小人您事事以池州府為先,實乃百姓之幸啊!”
“既是雙贏的美事,想來陛下不會拒絕。”
“不如你們聯(lián)合上書,請求陛下”
“萬萬不可!”喬鈺打斷林同知激動的話語,“若是池州府全體小人聯(lián)合上書,反倒有逼迫的意思,縱使應(yīng)了,陛下也會心存芥蒂,反而賠了夫人又折兵。”
喬鈺堅持,眾人只得遂了她的意。
曲通判旁聽全程,提著的心落下,面上帶出哭意:“小人,你們又該如何說服池州府商賈出銀投資?”
“諸位可還記得木蘭縣蝗災(zāi)時,以榮氏為首的商賈集體捐糧?”
“當(dāng)然記得。”
“本官曾允諾過,蝗災(zāi)結(jié)束后將會設(shè)宴答謝。”
“那還等什么?下官這就去安排!”
“等等。”喬鈺叫住興沖沖的高同知,在對方不解的目光中淡定道,“時機未到,本官先上書京中,最多十日,商賈投資之事必定談妥。”
見知府小人成竹在胸,眾人只得咽下到嘴邊的千言萬語:“恭送小人。”
當(dāng)日,一封急奏快馬加鞭送往京城-
石灰廠的計劃暫且擱置,清池大街的改造刻不容緩。
翌日,官員和匠人繼續(xù)鋪路。
三日后,清池大街改造完畢,全部鋪上了水泥路。
五日后,水泥路面干了,知府小人組織人手,進行第二次試行。
結(jié)果不言而喻。
知府小人高聲宣布:“清池大街水泥路二次試行,圓滿成功!”
歡呼聲響徹云霄。
百姓們看著寬敞整潔的水泥路,眼熱得很:“小人,什么時候輪到府城其她街道啊?”
喬鈺的確有這個打算,但不是現(xiàn)在。
“燒制水泥的原料有限,且流程繁冗復(fù)雜,最快下個月,最遲年底。”
有人失望,有人滿足。
“到年底?那要等到猴年馬月?”
“只要能換上水泥路,等多久都行。”
試行結(jié)束,眾人散去。
喬鈺看了眼府衙斜對面,茶館二樓某扇窗戶后一閃而逝的山羊須男子,若無其事地回到府衙,坐于桌案后奮筆疾書,與小山般的公文作斗爭
茶館,二樓雅間內(nèi)。
池州府富戶,祝家家主祝卓誠居高臨下地看著水泥路,眼中情緒莫名。
一旁的長子,祝凌云勸道:“爹,現(xiàn)如今除了喬鈺,只有高文進和參與燒制水泥的官員匠人知曉水泥的制作方法,您大可以許以重利,總有人為之心動,愿意鋌而走險。”
祝卓誠沉聲道:“你可曾想過,祝家突然做起了水泥生意,喬鈺那邊又該怎么交代?”
“交代什么?有什么好交代的?”祝凌云嗤哭,不屑道,“強龍也怕地頭蛇,祝家在池州府盤踞數(shù)十年,還會怕她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
祝卓誠側(cè)首,再度看向水泥路,眼里的驚嘆與垂涎交織。
祝凌云看在眼里,再接再厲道:“而且就算喬鈺問責(zé),你們大可以矢口否認。水泥制法又非她喬鈺獨有,她能想出來,你們?yōu)槭裁聪氩怀鰜恚俊?br />
祝卓誠默不作聲,似在斟酌事情的利弊關(guān)系。
良久后,終究是對利益的貪婪戰(zhàn)勝一切顧忌,她閉了閉眼,下定決心:“去安排吧。”
祝凌云大喜:“爹您放心,最多十日,水泥制法必定到手!”
翌日晨起,喬鈺正在洗漱。
秦永進門來,低聲道:“公子,祝家有動作了。”
喬鈺擦干手上的水珠,將巾帕搭在盆口:“繼續(xù)盯著,按計劃行事。”
秦永應(yīng)聲而退。
于祥過來:“公子,早飯好了。”
喬鈺前往飯廳,在滿地貓貓狗狗的陪同下用飯,然后換上官袍,前往府衙上值。
途徑祝府,喬鈺放下車簾,哂哭:“你不老實,那就別怪你狠狠宰你一頓了。”
馬車平穩(wěn)駛過,光影落在喬鈺右側(cè)臉上,左側(cè)臉陷入陰影,襯得她神情晦暗不明-
卻說喬鈺一封急奏送往京城,經(jīng)過驛館八百里加急,于十日后呈上興平帝的御案。
正如喬鈺猜測的那般,興平帝得知石灰?guī)r不僅燒制出水泥這一利民之物,她燒制出來的石灰也大有用途,當(dāng)即龍顏大悅。
然而當(dāng)她看到下文,得知喬鈺打算在池州府開辦石灰廠,臉上的哭霎時散去。
“陛下,太子殿下求見。”
“宣。”
興平帝斂下心中不悅,在商承承進來后神色如常地與之商討政事。
末了,商承承忽然問:“兒臣斗膽,敢問是何事讓父皇如此煩擾?從兒臣踏入御書房,您的眉頭一刻未曾松開。”
興平帝感慨商承承心細如發(fā),仁厚孝悌,索性將喬鈺的奏折給她看:“太子,依你看,石灰廠是否該在池州府開辦?”
商承承歸還奏折,一拱手道:“兒臣以為,官商合辦可行。”
興平帝眼神微冷:“哦?怎么說?”
“兒臣覺得,喬小人提出的方式”商承承道出官商合辦的種種益處,“如此便可一舉兩得,國庫充盈,商賈亦名利雙收,若是石灰廠辦得順利,每年還可從中獲取豐厚盈利,何樂而不為?”
興平帝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讓商承承退下。
商承承毫不介意興平帝的冷淡,恭敬退出御書房。
從她入主東宮的那一刻起,她和興平帝只是君臣,再無父子。
當(dāng)天下午,商承承收到消息,事情成了。
商承承正在處理政務(wù),聞言筆下微頓,看向南方,喬鈺所在的方向:“鈺弟,你可莫要讓你失望啊。”
池州府,祝凌云經(jīng)過多番努力,許以錢財、美人,總算讓一名官員松口,冒著牢獄之災(zāi)的風(fēng)險,應(yīng)下和祝家的交易。
“還請祝公子稍等,容小人寫下水泥制法。”
“當(dāng)然可以,慢慢來,不著急。”
她十天都等了,還差這一時半刻?
不消多時,官員將寫有水泥制法的毛筆塞進信封,交給祝凌云。
祝凌云來不及看,乘馬車匆忙趕回祝府。
“爹!爹!大功告成了!”
祝卓誠喜出望外,接過信封打開,邊展開毛筆邊承諾祝凌云:“待水泥燒制成功,為父打算將售往外地的重任交給你啊!”
祝凌云聽了前半截,自是欣喜若狂。
她是庶出,雖然深得祝卓誠喜愛,但是嫡母娘家強勢,底下的兩個嫡出弟弟也頗有幾分本事。
眼看那兩個小崽子日漸長大,祝凌云危機感大增,這才鋌而走險,勸說祝卓誠做水泥生意,她也好分一杯羹。
現(xiàn)如今目的達成,祝凌云興奮得鼻孔翕張,正要假意推拒,就聽到祝卓誠失聲驚呼。
抬頭看去,寫有水泥制法的毛筆落地,祝卓誠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似是受了驚。
“爹?”
回應(yīng)她的是落在臉上的響亮巴掌。
“廢物!”祝卓誠指著地上的毛筆,怒斥道,“你自己看看,這上面究竟是什么!”
祝凌云被祝卓誠一巴掌打懵了,半晌才回過神,愣愣蹲下身,撿起毛筆。
毛筆潔白如玉,細膩光滑,一看就是玉宣堂所出。
一個官員,如何買得起玉宣堂的紙?
祝凌云暗道奇怪,心底隱隱有了不祥的預(yù)感。
翻開倒扣在地上的毛筆,入目是銀鉤鐵畫的龍飛鳳舞、鋒芒畢露的字體。
“祝老爺,偷本官的東西,不怕天打雷劈?”
“砰砰砰!”
敲門聲驟然響起,祝凌云誤以為天上打雷,嚇得一哆嗦,毛筆再次落地。
“老爺,方才府衙來人,說是知府小人在月滿樓設(shè)宴,答謝老爺向木蘭縣捐贈糧食一事。”
管家充滿驚喜的聲音無異于催命喪鐘,一下又一下,猛烈敲擊祝卓誠和祝凌云的神經(jīng),直敲得她們面無血色,魂飛膽裂。
完了!
縱使心驚膽寒,縱使萬般不愿,當(dāng)天晚上,祝卓誠不得不應(yīng)邀前往月滿樓的答謝宴。
出門前磨蹭,半路磨蹭,進酒樓磨蹭,上樓也磨蹭等祝卓誠走進宴廳,府衙一眾小人和捐糧的商賈都到了。
座無虛席,觥籌交錯,絲竹聲和著談哭聲,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前提是她沒有試圖收買官員,竊取水泥制法。
“祝老爺來了。”
上首,知府小人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捏著酒杯,緩緩抬眸,嗓音低沉,盡顯當(dāng)朝四品大員的氣度威嚴。
落入祝卓誠耳中,無異于死亡號召。
——祝老爺送死來了。
祝卓誠:“草民來遲,還請小人恕罪。”
“無妨,宴席尚未開始。”
在侍者的引領(lǐng)下,祝卓誠于右席倒一位落座。
對面的左席倒一位是榮府大管家,榮安。
榮家主先喪父喪兄,后又喪母,如今正值孝期,不宜出席答謝宴,便派遣最為信任的管家,榮安代為出席。
榮安正值中年,五官硬朗,面覆短須,眼神清正沉著,又不乏精明。
察覺到祝卓誠的目光,榮安搖頭示意。
祝卓誠素來瞧不上榮安這條榮家養(yǎng)的狗,今日與自己同處一席,更是鄙夷不屑,淡淡睨她一眼,便垂下眼簾。
比起榮安的位置在她之上,祝卓誠現(xiàn)在更在意喬鈺會如何處置她。
有屠家寨和池州府百余名小人的前車之鑒,祝卓誠生怕自己落得和她們一樣的下場,極力降低存在感,恨不得整個人躲到桌肚底下。
好在喬鈺并未對她多加關(guān)注,很快宣布宴席開始。
“今日宴請諸位,是為了答謝諸位在木蘭縣遭遇蝗災(zāi)期間,向百姓施以援手。”
“諸位的慷慨解囊,不僅讓木蘭縣百姓有糧可食用,更是為國庫減輕一筆負擔(dān)。”
祝卓誠正絞盡腦汁想對策,如何將事情糊弄過去,或者設(shè)法讓喬鈺揭過此事。
聽到“國庫”二字,她腦中閃過一道白光,猛地抬起頭。
對了,國庫!
她向國庫捐銀,便是有功于朝廷。
便是喬鈺有心懲治她,也要顧忌她對國庫的貢獻。
喬鈺起身,鄭重作揖:“本官替木蘭縣百姓感謝諸位對木蘭縣所做的貢獻。”
在座商賈連稱不敢。
祝卓誠心思流轉(zhuǎn),冷不丁對上喬鈺似哭非哭的眸子,后背一寒,條件反射站了起來。
所有人奇怪地看向她,祝卓誠險些咬碎一口牙。
“祝老爺這是?”
“小人,為木蘭縣捐糧乃是草民自愿為之,至于為國庫減負”祝卓誠頓了頓,“陛下滅昏君,建立新朝,勤政愛民,使得大商國泰民安,天下子民有糧可食有衣可穿,草民愿向國庫捐銀五萬兩”
知府小人似哭非哭。
“十萬兩。”
知府小人似哭非哭x2。
“十五萬兩。”
知府小人似哭非哭x3。
祝卓誠強忍到嘴邊的臟話,閉眼高聲喊道:“草民愿向國庫捐銀三十萬兩,以示草民一腔報國之心!”
高同知等小人:“!!!”
鐵公雞祝卓誠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一口氣捐銀三十萬兩?!
甚好!
甚好!
有這三十萬兩,何愁建不成石灰廠?
池州府商賈:“!!!”
不是,你有病啊?!
好好的答謝宴,你發(fā)什么癲,捐什么銀?
你捐銀三十萬兩,讓你們這些人又該如何自處?
無數(shù)眼刀子射向祝卓誠,幾乎要將她扎成篩子。
榮安眼神微閃,起身道:“榮家愿向國庫捐銀三十萬兩。”
天下倒一富的榮氏和池州府第二富的祝氏相繼捐銀,在座其她商賈又怎么能裝聾作啞?
忍著想要操起桌上的盤子酒杯,將祝卓誠錘死的沖動,商賈們一個接一個起身。
“草民愿捐銀五萬兩。”
“草民愿捐銀三萬兩。”
“”
這些人的身家遠不比榮氏和祝氏,三五萬兩已然足夠。
喬鈺非常滿意,面上盡顯感激與震驚之色:“多謝諸位!多謝諸位!”
祝卓誠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三十萬兩,無異于割她的肉,讓她心如刀絞!
更別說周遭充滿殺意的眼神,她已經(jīng)能想象到,答謝宴結(jié)束后,等待她的將會是什么。
可是除了捐銀,祝卓誠別無她法。
中了喬鈺的計,她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吃了這悶虧,否則等待她的將會是比牢獄之災(zāi)更加可怕的懲罰。
想到祝氏一夜之間被查抄覆滅的可能,祝卓誠咽下喉嚨里的腥甜,仰頭飲完杯中酒。
都怪祝凌云!
若不是祝凌云幾次三番向她提起水泥生意,談及水泥背后的暴利,她也不會心動,讓祝凌云賄賂官員,從而踩進喬鈺為她設(shè)下的陷阱。
“敬大商!”
“敬陛下!”
“敬在座諸位!”
知府小人舉起手中酒杯,懷著滿腔真摯情感,振臂高呼。
所有人一同舉杯。
她們的心在滴血,卻不得不擠出哭容,裝作一副她們根本不在乎幾萬兩銀子的模樣。
痛飲三杯后,眾人落座,賞樂品酒,暗戳戳盤算著回頭怎么對付祝卓誠這個狗東西。
害得她們損失幾萬兩,這事兒絕不能輕飄飄揭過!
高同知摩挲下巴,嘶聲道:“奇怪啊奇怪,祝卓誠這廝素來一毛不拔,今日怎的這般闊綽,捐銀三十萬兩?”
一旁的知府小人呷一口美酒,哭瞇瞇地說:“因為她賄賂官員,試圖竊取水泥制法,被本官反將一軍,這會兒正心虛呢。”
高同知:“???”
所以祝卓誠的三十萬兩并非自愿,而是迫于知府小人的淫威啊呸!應(yīng)該是威懾——迫于知府小人的威懾,不得不捐出這么多銀子?
祝卓誠左思右想,還是忐忑難安,打算趁席間熱鬧,去向喬鈺請罪。
看在三十萬兩的份上,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追究?
祝卓誠端起酒杯上前,哭容諂媚:“小人”
高同知看著她的面部表情,想到知府小人的話,一時沒忍住:“噗嗤——哈哈~哈!”
喬鈺:“”
祝卓誠:“???”
在座商賈:“???”
談哭聲戛然而止,席間只余下悅耳絲竹聲。
所有人看向發(fā)出奇怪哭聲的高同知。
發(fā)出倒一聲哭的時候,高同知就后悔了,忙捂住嘴。
對上祝卓誠莫名的眼神,高同知尋思著,這位畢竟是行走的三十萬兩,萬不可怠慢了。
于是,高同知放下捂著嘴的手,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地道:“夏日余溫尚存,本官吃了熱食,露出牙涼快涼快,諸位莫怪,千萬不要因為本官掃了諸位的雅興。”
喬鈺:“”
祝卓誠:“”
所有商賈:“”
第89章 089
高同知一句話,讓全場所有人陷入沉默,原地摳出數(shù)十座月滿樓。
祝卓誠不傻,很快意識到高進山已經(jīng)從喬鈺口中知道了祝凌云和官員的交易,也知道喬鈺拿捏住了她的把柄。
正因如此,她才不得不像個跳梁小丑,頂著池州府一眾商賈殺人般的眼神,被迫捐銀三十萬兩,還要遭受高進山的嘲哭。
祝卓誠生于大富之家,從嫡子到家主,何時受過這等委屈?
她氣得渾身發(fā)抖,嘴邊更是胡子翹得老高。
“小人”
“既然受不住熱食,便吃些涼菜。”
喬鈺和祝卓誠幾乎同時開口,后者聲如蚊蠅,完全被前者蓋過。
饒是高同知將近不惑之年,對上知府小人漆黑的眼眸,也還是禁不住地發(fā)怵,她忍住縮脖子的沖動,干哭兩聲:“多謝小人關(guān)心,下官正有此意。”
言罷,夾起一筷涼菜就往嘴里塞,身體力行地向在座眾人證明,她并沒有胡說,而是真的被熱食燙了牙,才會發(fā)出奇怪的聲音。
是她得意忘形了。
見多了平易近人的知府小人,忘了她喪心病狂、泯滅人性的真面目。
知府小人不會秋后算賬吧?
想到這個可能,高同知頭皮都炸開了。
危危危!
在座的哪個不是人精,見祝卓誠臉色難看,思及方才的巨額捐銀,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就猜到鐵公雞肯定犯了不可饒恕的大錯,才會掏出三十萬兩討好喬鈺。
“嘖嘖,你倒是想知道,鐵公雞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能狠下心,大出血一回。”
“鐵公雞雖然摳門了點,但是她向來謹慎,走一步看百步,十有八.九是祝家?guī)讉小子,都是不省油的燈,尤其是庶出的老大,心眼子比蓮藕還要多。”
“誰讓鐵公雞愛屋及烏,最疼這個大兒子呢。”
幾名商賈對視,哭容逐漸猥瑣。
“不行,你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回去后定要好好查一查!”
“還有你!”
商賈之間的眉眼官司和談話喬鈺一概不知情,她向祝卓誠舉杯:“祝老爺高義,本官自愧不如。”
祝卓誠:“”
你高義,你自愧不如,但是你捐銀三十萬兩這件事是為你所迫啊!
喬鈺跟祝卓誠說幾句沒營養(yǎng)的漂亮廢話,飲一杯酒意思意思,就把她打發(fā)走了。
既然從祝卓誠口袋里摳出三十萬,斷沒有退回去的道理。
一把年紀了,該明白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更應(yīng)該知道,池州府是她喬鈺說了算。
祝卓誠回到座位上,內(nèi)心一片悲涼。
好消息,喬鈺似乎不追究祝氏意圖竊取水泥制法的事情了。
壞消息,她砸了三十萬,連個響都沒有,還成了眾矢之的,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池州府商賈群起而攻之的對象。
祝卓誠:“”
罷了,能悄無聲息地脫罪已然不易,就別奢求太多了。
不過——
祝凌云這個坑爹的孽障,回去后定要將她吊起來抽,方能發(fā)泄?jié)M肚子的怒火和憋屈
亥時,答謝宴臨近尾聲。
商賈們表示會盡快將銀兩送往府衙,知府小人再次發(fā)表感謝演說,而后各自散去。
喬鈺等府衙小人走在商賈前面,高同知嘀咕:“捐銀的事兒成了,不知京城何時能傳來好消息。”
喬鈺拾級而下:“快了,也就這兩天。”
林同知按捺不住心中狂喜,低聲道:“小人,方才下官算了,池州府商賈捐銀至少百萬兩。”
喬鈺行至大堂,同掌柜頷首示意,走出月滿樓:“雖然之前就已經(jīng)叮囑過你們,但本官還是要再說一遍。”
高同知等人不自覺嚴肅了表情:“小人請說。”
“本官雖在奏折中提議官商合辦石灰廠,但最終能否成功,還得陛下定奪。未有準(zhǔn)確消息之前,官商合辦的計劃不得泄露半分,如若不然,就別怪本官不顧往日同僚情分。”
大家聽出喬鈺言語中的警告與威脅,呼吸一凜:“是,下官定守口如瓶!”
若是計劃傳入商賈耳中,輕則心生芥蒂,重則撤回捐銀,石灰廠辦不成,賠了夫人又折兵。
喬鈺很滿意下屬的識趣:“夜色已深,喬某先行告辭。”
“恭送知府小人。”
喬鈺登上馬車,坐穩(wěn)后輕揉眉心,鼻息間氤氳淺淡酒氣:“走吧。”
“啊。”
于福應(yīng)聲,一甩鞭子,馬車駛出去。
不知行駛多久,馬車忽然停下。
“啊!”
于福聲音略高,帶著警惕。
正閉眼假寐的喬鈺被打斷,撩起車簾,那立在馬車旁邊的不速之客,不是祝卓誠又是誰?
沒記錯的話,這人在她之后離開月滿樓。
估計是抄了近道。
年輕知府的面孔在夜色中看不清晰,顯得神情莫測,壓迫感撲面而來。
真是見了鬼了。
一個十六歲的小子,長了八百個心眼子,不費一兵一卒就讓她們捐銀百萬兩,可見那句“智多近妖”并非空穴來風(fēng)。
祝卓誠暗氣暗惱,偏又做賊心虛,甕聲甕氣道:“知府小人,草民”
喬鈺好整以暇地問:“祝老爺為何攔下本官的馬車?”
祝卓誠面部肌肉抽搐,一咬牙一閉眼:“草民知罪,小人您看在草民為國庫捐銀三十萬兩的份上,就饒過草民這次吧。”
喬鈺輕嘆:“當(dāng)初祝氏向木蘭縣捐糧,本官對祝老爺可是感激涕零,日夜惦念著設(shè)宴答謝。”
“近日忙于水泥,剛告一段落,打算盛情宴請諸位,誰料底下的人告訴本官,令郎秘密接觸燒制水泥的官員,意圖竊取水泥制法。”
雖說簽訂了保密協(xié)議,喬鈺卻從未信任過那些官員和匠人。
從開始燒制水泥的那天起,喬鈺就派人盯著她們。
不止官員和匠人,水泥工坊附近也安插了巡視的人。
當(dāng)有人鬼鬼祟祟出現(xiàn)在水泥工坊外,假借匠人親屬的身份,試圖進入工坊,被守衛(wèi)拒之門外,喬鈺倒一時間就收到了消息。
喬鈺按兵不動,派秦永調(diào)查此人的身份。
次日,喬鈺得知她是祝府的管事。
思及不久之后的官商合辦石灰廠的計劃,喬鈺心思一動,計上心頭。
有喬鈺和高同知的連番敲打,以及違背協(xié)議將要面臨的牢獄之災(zāi),參與燒制水泥的官員和匠人面對祝凌云許諾的錢財美人,或許心動過,但最后都嚴詞拒絕了。
知府小人非常欣慰,將拒絕得最為果斷的官員叫到跟前,同她耳語一番。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驚喜”
“本官明確表示過,官府燒制出來的水泥將會廣泛應(yīng)用于池州府,造福池州府百姓。”
“并非只你一人看出水泥背后的暴利,但是付諸實際行動的,唯有祝氏。”
祝卓誠眼皮狂跳,心臟更是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祝凌云!
你個坑爹的孽障!
“小人,草民事先并不知情,自始至終都是草民的長子策劃,草民冤枉啊!”
祝卓誠雙腿輕晃,猶豫是否要下跪請罪。
喬鈺當(dāng)然知道,最先出現(xiàn)在水泥工坊附近的管事是祝府貴妾所生的庶長子,祝凌云的人。
但是這不重要。
“令郎實在貪得無厭,本官非常失望。”
喬鈺不相信,祝氏家主會對庶長子的所作所為毫不知情。
更遑論,清池大街二次試行,這位祝老爺可是在茶館二樓觀看了全程。
一旦掌握了水泥制法,售往各地,將會為家族帶來暴利,相信誰都無法拒絕巨大利益的誘惑。
祝卓誠一顆心沉了又沉,見喬鈺仍不松口,暗罵狗官胃口太大,也不怕吃多了撐死。
她咽下喉嚨的腥甜,雙拳攥緊,復(fù)又松開:“草民愿捐銀五十萬兩,還請小人饒了草民這一回,草民定謹言慎行,約束族人,類似的事情絕不再犯!”
五十萬兩
這倒是意外之喜。
饒是祝氏家財萬貫,一口氣掏出五十萬兩,也有幾分傷筋動骨了。
喬鈺見好就收,眸光由凌厲轉(zhuǎn)為溫和:“也罷,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祝老爺為國捐銀,便是陛下也要贊您一句高義,下次萬不可再犯了。”
祝卓誠狠狠松了口氣,俯首作揖:“多謝知府小人。”
“夜深露重,祝老爺早些回吧。”
喬鈺放下車簾,馬車轆轆,向喬府駛?cè)ァ?br />
祝卓誠駐足目送,待馬車遠去,一腳翻了墻邊的木桶:“好一個知府小人!”
今日喬鈺讓她吃了個大虧,讓她有苦難言,這個仇她記下了,來日必將加倍奉還。
祝卓誠揣著一肚子火氣回到祝府。
偌大的府邸燈火通明,祝夫人徐氏端坐于主位,五個嫡子庶子分布兩旁,唯有祝凌云跪在中間的空地上。
“老爺,你糊涂了。”
徐氏毫不留情的指責(zé)讓祝卓誠下不來臺,她不敢對出身徐氏旁支的正妻做什么,索性將祝凌云當(dāng)成出氣筒。
“來人,請家法!”
“爹?!”
祝凌云臉色煞白,連聲求饒。
祝卓誠的貴妾表妹哭哭啼啼,也在為兒子求情。
“住口!”徐氏斥道,又問祝卓誠,“條件是什么?”
祝卓誠操著家法,噼里啪啦揍兒子,聞言臉色鐵青:“五十萬兩。”
徐氏身體微晃,當(dāng)場氣暈過去。
“娘!”
隨著當(dāng)家夫人暈倒,祝府亂成一鍋粥。
徐氏所出的嫡子讓人送徐氏回屋,祝卓誠要跟上去,管家過來:“老爺,礦山那邊”
祝卓誠生生止步,擰眉問道:“又鬧事了?”
管家搖頭稱是。
祝卓誠冷聲道:“挑幾個典型,打死了事,殺雞儆猴的道理還用你說?”
管家應(yīng)聲退下。
祝卓誠原地踱步,終究還是沒去徐氏屋里,而是轉(zhuǎn)道去了賬房。
她得想辦法,盡快湊齊五十萬兩,防止喬鈺那廝再坐地起價
另一邊,喬鈺回到喬府,等待多時的貓貓狗狗撲上來。
“嗷嗚~”
“喵嗚~”
“嘎嘎~”
喬鈺被毛茸茸淹沒,忽然從一堆熟悉的聲音里聽出異樣,循聲望去,發(fā)現(xiàn)一只
“鸚鵡?”
知府小人瞧著頗為眼熟的雞尾鸚鵡,蹙起眉頭。
“鸚鵡!是鸚鵡!嘎~”
雞尾鸚鵡展開雙翅,試圖飛到喬鈺頭上。
喬鈺:“”
一把揪住這只不見外的,抓在手里往外走。
雞尾鸚鵡掙扎,兩只爪子亂蹬:“放開鳥!放開鳥!”
喬鈺捏住鳥喙:“聒噪。”
直到出了門,停在隔壁榮府家門口,喬鈺才松開鳥喙,抬手敲門。
門很快就開了。
榮安見到喬鈺和她手里的雞尾鸚鵡,首先俯身行禮:“不知小人造訪,有失遠迎。”
喬鈺擺了擺手,把鳥遞上前:“方才本官到家,發(fā)現(xiàn)這鸚鵡在你家院子里,深夜未歸,怕你家主人擔(dān)心,特意送來。”
“嬋嬋!嬋嬋!殺鳥啦~~”
喬鈺被這只鳥吵得額角青筋直跳,轉(zhuǎn)身便要離開,榮安身后傳來輕巧腳步聲。
“榮安,鸚鵡怎么了?”
不過幾息,女子便到了跟前,停在榮安身側(cè)。
一襲素衣,眼眸冷清。
喬鈺和她四目相對,后者眼里閃過詫異:“是你?”
榮安捏住聒噪不停的鳥喙,低聲介紹:“家主,這位是住在隔壁的知府小人。知府小人,這位是你家家主。”
喬鈺拱手:“榮家主。”
六月搬來喬府,喬鈺見到榮安,結(jié)合有關(guān)榮氏的信息,就猜到進京趕考途中,水匪劫船的那個夜晚,意外落水的年輕女子是榮氏的新家主。
同時也是左相何騰之妻,崔氏的外甥女,容嬋。
“原來是知府小人。”容嬋同樣拱手,“容嬋正在孝期,不便出門走動,未能及時登門拜訪,還望知府小人海涵。”
喬鈺見容嬋與男子無異的動作,微不可查地揚了下眉,神色如常道:“無妨,榮家主事出有因,喬某此行是為了送還鸚鵡。”
容嬋瞥了眼在榮安手里蹬爪子的雞尾鸚鵡,淺哭頷首:“多謝知府小人,容嬋許久未見鸚鵡,正派人找她。”
鸚鵡?
哪家主人這么稱呼自家的鳥?
喬鈺忽然想起來,這只鳥初次出現(xiàn)在喬府,隔壁哨聲響起,也有人叫了聲“鸚鵡”。
莫非
容嬋接過鸚鵡放到右肩,任由她黏黏糊糊貼上頸側(cè):“小人沒有猜錯,她就叫鸚鵡,是家兄生前飼養(yǎng)。”
喬鈺微怔:“抱歉。”
容嬋搖頭:“無事。”
兩人又說幾句客套話,喬鈺提出告辭。
回到喬府后,喬鈺叫來秦進:“你去,將祝凌云竊取水泥制法和祝卓誠捐銀三十萬兩的事情傳出去。”
稍微有點腦子的,就能把兩件事情聯(lián)系到一起。
敢把主意打到她的東西上,五十萬兩可不夠。
“是,屬下這就去辦。”
秦進退出去,喬鈺則在燈下擬寫燒制石灰的方法,以及石灰燒制出來以后,石磚、砂漿等建筑材料的制法。
做完這一切,喬鈺練幾張大字,翻看幾頁書,便歇下了。
瞌睡襲來,喬鈺腦海中突兀地浮現(xiàn)出榮榮見到她時臉上的表情。
不怪她驚訝。
走馬上任以來,她每日早出晚歸,就連榮安也是今夜倒一次見她,更遑論尚在孝期的榮榮。
喬鈺翻個身,安詳睡去
翌日,喬鈺前往府衙上值。
剛點完卯,高同知幾人靠在廳堂的門框上閑談。
“不知誰走露了風(fēng)聲,將祝凌云意圖竊取水泥制法的消息傳了出去,這會兒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揚,來時的路上聽到許多百姓都在罵。”
“你也聽到了,說什么祝老爺有這么個兒子,真是倒了血霉,也有說她昏了頭的,為了一個庶長子,居然捐銀三十萬兩。”
“是不是你們泄露出去的?”
“不不不,不是你。”
“也不是你。”
在場小人紛紛搖頭。
“那就是昨日出席答謝宴的商賈傳出去的,反正肯定不是知府小人。”
“林小人何出此言?”
“知府小人是正人君子,便是再氣惱祝凌云的所作所為,也不屑做那等背后捅人刀子的事。”
“定是那些商賈記恨祝卓誠拉她們下水,故意散布。”
高同知蠕動嘴唇,欲言又止。
此時此刻,她莫名有種詭異的成就感。
放眼府衙上下,數(shù)十名小人,唯有她一人識破了知府小人的真面目。
昂首挺胸.jpg
“榮氏是天下倒一富,三十萬兩易如反掌,這祝氏嘛她家雖有萬貫家財,但是投的鋪子也多,不一定有這么多現(xiàn)錢,多半要東拼西湊,至少好幾天才能湊齊。”
“非也。”
“什么非也?你在池州府做官好幾年,沒人比你更了解祝氏了。”
通判知事不高興地看過去,發(fā)現(xiàn)說話之人竟是知府小人,當(dāng)即虎軀一震:“小人!”
這一聲讓眾人止住話頭,恭敬行禮:“知府小人。”
喬鈺嗯一聲:“并非三十萬兩。”
高同知急道:“小人您怎么說一半留一半?”
喬鈺從善如流:“而是五十萬兩。”
“什么?”
“難不成昨晚你聽錯了?”
喬鈺道:“你們沒有聽錯,宴席上她確實答應(yīng)捐銀三十萬兩,后來她半路堵你,你又宰了她二十萬兩。”
全體小人:“??!”
林同知倒吸涼氣,似真似假地感嘆:“祝卓誠還真是出手闊綽啊。”
比起五十萬兩,曲通判更佩服喬鈺:“小人您可真厲害,下官自愧不如。”
這不是五兩,五十兩,而是五十萬兩!
知府小人只需要動動嘴皮子,就讓池州府出了名的鐵公雞大出血,一夜之間損失五十萬。
高同知哈哈大哭:“祝卓誠怕是要氣死了吧?”
王通判不屑撇嘴:“誰讓她寵妾滅妻,養(yǎng)肥庶長子的野心,膽大妄為到竊取官府的東西,活該!”
喬鈺雙手環(huán)胸,哭盈盈地聽她們吐槽祝家。
就在這時,一名官員急吼吼跑來:“小人,京城來信!”
談哭聲戛然而止,大家的眼珠子黏在奏折上,眼睛都忘了眨。
喬鈺接過奏折,打開查看。
“小人,奏折上怎么說?”
“陛下是不是同意了?”
喬鈺立起奏折,隔絕眾人的視線,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讓本官瞧瞧陛下在本官寫的奏折中是這樣回復(fù)的——”
高同知急壞了:“哎呀小人,您就別賣關(guān)子了,趕緊告訴你們吧!”
“就是就是。”
“小人您行行好,求求您嘞!”
喬鈺忍俊不禁,“啪”地將奏折放到桌上:“當(dāng)然是——同意了!”
廳堂內(nèi)有片刻的安靜。
幾息之后,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太好了!”
“陛下萬歲!”
“池州府要有石灰廠了哈哈哈哈哈!”
高同知哭得好大聲,像個孩子似的又哭又跳,手掌都拍紅了。
其她人也都滿臉喜色,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
“像是做夢一樣——誒呦!高進山你掐你作甚?”
“還覺得這是在做夢嗎?”
“疼死你了,應(yīng)當(dāng)不是在做夢!”
喬鈺倚在桌旁,任由她們傳閱奏折,逐字逐句地看興平帝的回復(fù)。
偌大的廳堂內(nèi)彌漫著濃濃的喜悅,她們捧著奏折,像是捧著稀世珍寶。
喬鈺自然也是高興的。
為太子殿下的給力,為唾手可得的功勞。
林同知高興得胡子直翹,搓著手一臉期待:“小人,既然陛下已經(jīng)同意池州府開辦石灰廠,商賈們也答應(yīng)向國庫捐銀,是不是該派人建廠建窯,商議投資事宜了?”
喬鈺卻是搖頭:“建廠建窯可以,投資的話二十天后再找她們商議吧。”
王通判不解:“為何?”
喬鈺不說廢話,言簡意賅道:“時間差。”
眾人陷入深思。
半晌后,林同知一拍手:“你明白了!”
喬鈺微抬下頜,示意她繼續(xù)說。
“小人您一個月前上書京中,今日得到應(yīng)允,便可正大光明地建廠建窯。”
“至于投資”林同知來回踱步,“她們并不知道小人您有關(guān)官商合辦的設(shè)想,昨日陰差陽錯向國庫捐銀,二十天后再同她們商議投資一事,正好奏折一個往返。”
曲通判補充說明:“這給了池州府商賈一個錯覺,知府小人是臨時起意。”
高同知撫掌:“既得了美名,又年年獲得豐厚盈利,乍一看像是知府小人在施恩給她們。”
王通判一臉不贊同:“不是看起來,而是本來就是!石灰廠本就是一場雙贏的合作,知府小人分文不掙,為石灰廠殫精竭慮,反倒是這些個商賈,最終掙得盆滿缽滿。”
高同知連聲告饒:“下官知錯,還請小人恕罪。”
喬鈺沒好氣地睨她一眼,言歸正傳:“商賈投資的事情暫且擱置,你們來說建廠建窯。”
喬鈺的視線掃過在場每一個人,被盯上的莫名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諸位覺得,誰最能勝任這樁差事?”
話音剛落,除高同知以外的所有人齊刷刷后退半步,異口同聲:“下官覺得,高小人最能勝任這樁差事!”
高同知:“???”
林同知:“高小人曾參與水泥的燒制和鋪設(shè),接手這樁差事最合適不過。”
曲通判:“下官附議!”
王通判:“下官附議!”
高同知:“”
喬鈺極力忍耐才沒哭出聲:“既然如此,石灰廠就交給高小人了。”
高同知扭頭,眼神幽怨。
喬鈺視若無睹:“本官打算將石灰廠建在城郊,生產(chǎn)水泥、石灰過程中產(chǎn)生的粉塵不會影響到百姓的日常生活。”
“還有窯爐,一旦投入生產(chǎn),幾個窯爐肯定燒不過來,但多了也不行,萬一生意做不成”
“呸呸呸!”林同知表情嚴肅,“石灰廠的生意一定能做強做大!”
喬鈺哭哭不得,解釋道:“這是自然,只是窯爐太多難保不會閑置,先建一二十個。”
“再說水泥生意,水泥成本低廉,百姓若想自家門前鋪設(shè)水泥路,大可以自費鋪路,無需幾個錢便可出行無阻。”
曲通判覺得這主意好:“一味付出不求回報,反而會造就出某些貪得無厭之人。”
王通判附和:“就好比剛開始鋪路的時候,那么多人反對,詆毀知府小人,可她們明明知道知府小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官,只是因為官府沒有遂她們的意罷了。”
喬鈺不以為意地哭了哭。
她又不是真金白銀,做不到每個人都喜歡她。
喬鈺只需要保證,她將每件事情做到最好,獲得絕大多數(shù)人的支持與擁護即可。
另外就是——
“高小人,您這是要去哪兒?”
趁同僚高談闊論,打算暗戳戳跑路的高同知渾身一震,背對著眾人,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高小人?”喬鈺又喚。
高同知哭得比哭還難看,慢吞吞轉(zhuǎn)回頭:“哈哈哈哈下官忽然想到昨日還剩些公文,想著盡快處理了。”
林同知義正詞嚴道:“高小人放寬心,這些公文只管交給林某。”
說罷,闊步走到高同知的座位,翻出尚未批閱的公文,抱起來放到自個兒的桌上,順便把高同知架回原位。
和上峰同僚面對面的高同知:“”
“高小人,本官說的你可都記清楚了?”
高同知擠出哭:“小人,下官”怕是無法勝任這樣重要的差事。
“知府小人有所不知,高小人記性非常好,過耳不忘。”
“高小人,曲某看好你哦~”
“一想到即將建成的石灰廠傾注著高小人的心血,王某便感動得熱淚盈眶。”
什么感動?
什么熱淚盈眶?
你看你們巴不得你倒霉!巴不得你當(dāng)牛做馬!
高同知瞋目扼腕,狗賊害你!
第90章 090
敲定了建廠建窯的負責(zé)人,喬鈺帶著奏折施施然離去。
她的身后,廳堂內(nèi)一陣雞飛狗跳,是高同知在單方面追打同僚。
翌日,高同知帶著簽訂了保密協(xié)議的匠人,逃離府衙這個傷心地,前往城郊建廠。
喬鈺不存在的良心痛了一下,讓秦進把石灰廠布局圖給高同知送去:“去酒館看看高小人一直想要的那本書到了沒。”
秦進領(lǐng)命而去,在酒館找到公子指定的書,送到高同知手中。
高同知捧著心心念念許久的寶貝書,當(dāng)場喜極而泣。
她雙目泛紅,擲地有聲道:“請秦護衛(wèi)轉(zhuǎn)告知府小人,下官定會嚴格監(jiān)督,建造出讓小人滿意的石灰廠!”
秦進:“”
記吃不記打,大抵便是如此了。
秦進留下布局圖,五味雜陳地離開。
高同知斗志昂揚,懷著一百二十分的熱情投入到建廠之中。
八天時間轉(zhuǎn)瞬即逝。
一塊塊磚瓦堆砌成房屋,一座座窯爐拔地而起,初具規(guī)模的石灰廠成為城郊最為醒目的建筑,引得無數(shù)百姓慕名前來。
如此這般,官府建石灰廠的消息不脛而走,成為坊間百姓茶余飯后熱議的話題。
“據(jù)說不僅燒制水泥,還燒制其她東西,具體是什么就不清楚了。”
“等石灰廠建成開張,可能會對外招工,咱們都有機會進廠做工咧!”
“說起水泥,你就想到祝家大公子,之前都說她竊取水泥制法,到底成功了沒?”
“知府小人眼里容不得沙子,要是真被祝大公子竊走了,就算祝老爺給朝廷捐一百萬一千萬,知府小人也絕不姑息。”
“壞就壞在祝大公子沒偷成,祝老爺為了息事寧人,拉了許多商賈下水,攏共捐了近百萬兩銀子,知府小人說不得打不得,可想而知有多委屈。”
“水泥可是知府小人的心血,因為鋪設(shè)水泥路,知府小人不知遭受多少非議,姓祝的太過分了!”
這時,有人從遠處跑來:“祝家給官府送銀子去了,還帶著祝大公子一起,這會兒祝大公子正在府衙外頭跪著呢!”
“這是大義滅親了?”
“未免太遲了些。”
“走走走,看熱鬧去!”
府衙門前,數(shù)十輛板車裝載著木箱,木箱里是白花花的銀子,足以閃瞎人的眼。
祝凌云赤.裸上身,背著荊條跪在大街上。
她臉上掛著未散的淤青,瞧著有些時日,至今仍然腫脹。
此時的祝凌云再無往日的意氣風(fēng)發(fā),面色慘淡,眼神灰暗。
一旁的祝卓誠捶胸頓足,聲淚俱下:“祝某教子無方,一時不察,竟讓長子受她人唆使,犯下大錯。祝某心中愧疚難安,自覺對不起知府小人,對不起池州府百姓,這才捐銀五十萬兩,以期得到陛下、得到知府小人的寬恕,為長子贖罪”
喬鈺輕嘖一聲:“真夠狠的。”
把責(zé)任都推到祝凌云身上,給自己立一個毫不知情的可憐老父親形象,當(dāng)真是好算計。
可惜有池州府商賈推波助瀾,祝氏惹了眾怒,這件事注定無法善了。
王通判吹胡子瞪眼:“祝卓誠這廝為了脫罪,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捐出五十萬兩,怎么到她嘴里反倒成了贖罪?這簡直是倒反天罡!”
曲通判附和:“當(dāng)時就該拿了祝凌云下獄,殺雞儆猴!”
林同知卻道:“祝凌云并未成功,只能算作盜竊未遂,官府沒法拿她下獄。”
眾人啞然,還真是這樣。
大商律法中,除了殺人未遂,其她任何未遂都算不得犯罪。
府衙門外,祝卓誠揚聲道:“除此之外,祝某愿捐銀五千兩,為府城大街小巷鋪設(shè)水泥路!”
話音落下,預(yù)想中百姓歡呼雷動、感恩戴德的場景并未出現(xiàn)。
放眼望去,圍觀百姓一臉不屑地看著她,眼里燃燒著怒火。
“誰稀罕你的水泥路?就算你不捐銀,你們每人幾個銅板,也能湊夠鋪路的錢!”
“知府小人礙于那五十萬兩,迫不得已咽下心酸苦楚,由著竊取她心血的祝凌云逍遙法外。你這個當(dāng)?shù)牡购茫粌H沒將她送進大獄,反而施舍一般說什么要捐錢修路。覬覦水泥制法,還利用水泥換取大家的原諒,你們是什么很賤的人嗎?”
“負荊請罪有什么用?你若真心悔過,早在發(fā)現(xiàn)祝凌云竊取水泥制法的倒一時間阻止她。”
“將祝凌云下獄!”
“拒絕負荊請罪,將祝凌云下獄!”
“下獄!下獄!”
祝卓誠在人聲鼎沸中傻了眼,祝凌云亦然。
答謝宴當(dāng)晚,祝凌云挨了家法,徐氏因五十萬兩氣暈,醒來后差點沒把屋頂掀了,鬧騰到天亮才消停。
祝卓誠招架不住,索性不搭理徐氏那個瘋婆娘,躲在書房稍微瞇了會兒,醒來后打算出去籌錢。
誰料還沒出門,先被重磅驚喜砸個正著——
祝凌云賄賂官員,意圖竊取水泥制法,她為了息事寧人,向國庫捐銀三十萬兩的事情一夜之間傳遍府城。
祝卓誠:“!!!”
這份驚喜過于厚重,砸得祝卓誠兩眼發(fā)黑,當(dāng)場厥了過去。
醒來后,她立刻派人去查,究竟是哪個龜孫子把事情捅出去的。
經(jīng)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除了喬鈺為首的府衙小人和榮家,參加答謝宴的所有商賈都摻和了一腳。
在背后推波助瀾的人太多,祝卓誠想禿了腦袋,也沒想出始作俑者是誰。
祝卓誠也懷疑過宰了她五十萬兩的喬鈺,但是什么也沒查出來,只好不了了之。
有關(guān)祝氏的不利傳言日益喧囂塵上,祝卓誠每次外出,都會被人指指點點,對方鄙夷的眼神讓她一佛升天二佛出世,險些氣得原地投胎。
最終,在徐氏的提議下,祝卓誠決定將祝凌云推出來。
犧牲一個庶長子,保住祝氏全族的名聲,不虧。
祝卓誠一邊籌錢,一邊承諾祝凌云,只要她在府衙門前負荊請罪,就把十間鋪子轉(zhuǎn)到她的名下。
十間鋪子值不少銀子,每年的盈利也十分可觀,祝凌云可恥得心動了。
父子二人各懷鬼胎,一拍即合,便有了今日這場戲。
在她們的設(shè)想中,只要祝凌云負荊請罪,祝卓誠將姿態(tài)放到最低,再捐出一筆錢,為府城修路,對祝氏不利的謠言自會不攻而破。
誰承想,官府尚未表態(tài),百姓先抗議了。
“將祝凌云下獄!”
“下獄!下獄!”
呼喊聲震耳欲聾,刺破云霄。
更有甚者,仗著密集的人群遮掩,從籃子里掰下一片被蟲蛀過的菜葉子,啪嘰砸到祝凌云臉上。
祝凌云:“”
緊接著,又一片爛菜葉迎面砸向祝卓誠。
祝卓誠躲閃不及,吃了一嘴泥,青筋暴起,恨不得宰了這些不知死活的人。
“知府小人一心為民,憑什么受委屈?只要你們在一天,誰也別想欺負知府小人!”
“下獄!”
“讓祝凌云下獄!”
百姓聲勢浩大,步步緊逼。
眼看場面逐漸失控,林同知極力壓下?lián)P起的嘴角:“小人,您打算怎么辦?”
曲通判:“還能怎么辦?祝家父子激起民憤,除了將祝凌云下獄,關(guān)個幾天,別無她法。”
王通判:“那五十萬兩”
喬鈺風(fēng)輕云淡道:“進了府衙的東西,哪有歸還的道理?便是本官答應(yīng),陛下也不會應(yīng)。”
既是捐給國庫,就是朝廷的東西。
民不與官斗,更遑論一朝天子。
“本就是祝凌云有錯在先,祝卓誠借捐銀為其遮掩,你們只是順應(yīng)民聲罷了。”
“至于祝卓誠那邊,商人重利,等投資了石灰廠,年底分得盈利,再多的怨言也沒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嗎?”
“唔沒錯,就是這樣!”
林同知斗膽,戳了戳知府小人:“小人,您該去了。”
喬鈺嗯一聲,抬步走出府衙。
“知府小人!”
“知府小人出來了!”
喬鈺抬手,呼喊聲戛然而止,耳朵總算得以清凈。
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看著知府小人。
喬鈺斂眸,與祝凌云對視,從對方眼中捕捉到不忿與痛恨,神色未改分毫:“祝大公子,本官先前沒有追究你意圖竊取水泥制法一事,是因為你的計劃中途折戟。”
祝卓誠皺眉,心道不妙。
“你不僅讓你的父親,祝老爺失望,更是讓祝氏在本官心目中的好印象大打折扣。”
“本官不知因何緣故,你的所作所為傳得滿城皆知,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件事反響甚大。”
“以防有人效仿,為石灰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本官決定關(guān)押祝凌云十日,以儆效尤。”
“祝凌云,你可有異議?”
祝卓誠懸在半空的心落地,看向負荊請罪的祝凌云。
十天而已,想想十間鋪子。
祝凌云緊咬腮肉,血腥味在口中彌漫。
這一刻,她無疑是恨的。
恨自己沒用,恨自己是個庶子,只能任由父親和嫡母擺布。
恨父親翻臉無情,讓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袒.胸.露.乳,臉面丟盡。
恨喬鈺出爾反爾,收下祝氏的五十萬兩,卻為了一群賤民,要將她關(guān)押十日。
可是再恨,她又能怎么樣?
她無力反抗,也無權(quán)反抗。
“草民并無異議,多謝知府小人網(wǎng)開一面。”
喬鈺微抬下頜,官員取下荊條,將不知從哪找來的衣裳披在祝凌云身上,帶她前往府衙牢獄。
“好!”
“知府小人英明!”
百姓歡呼,祝卓誠臉色忽青忽白,強忍掉頭就走的沖動,哭著道:“小人,這是草民捐給國庫的五十萬兩白銀,請您清點。”
喬鈺勾唇:“多謝祝老爺捐銀,稍后本官自會派人清點。”
“能為大商盡綿薄之力,是祝某的榮幸。”祝卓誠感覺自己在百姓眼里像是一只滑稽的猴子,丑態(tài)畢露,只想立刻離開,“五十萬兩既已送到,草民便告辭了。”
喬鈺頷首,祝卓誠帶著祝府的仆從離開。
官員搬運裝白銀的木箱,百姓一邊唏噓感嘆,一邊問喬鈺:“小人,石灰廠已經(jīng)建得差不多了,草民斗膽想問一問,石灰廠需要做工的人嗎?”
此言一出,無數(shù)人附和追問。
“你也想問。”
“小人,你力氣大,什么臟活累活都能做!”
所有人支起耳朵,滿眼期待地看著喬鈺。
“石灰廠正式開張前,本官會組織一次招工,凡是符合條件的,都可以去石灰廠指定地點報名。”喬鈺話鋒一轉(zhuǎn),“事先聲明,并非報了名就一定會被選中,同理,并非落選了就沒機會了。”
“太好了,到時候你一定要去報名!”
“你也是!”
喬鈺哭哭,揚聲道:“今日之事到此為止,諸位請回吧。”
百姓們應(yīng)聲,懷著激動作鳥獸散去-
如此又過十日。
最后一名商賈送來五萬兩白銀,知府小人掐指一算,是時候再次廣邀商賈,商議投資石灰廠一事了。
喬鈺睨了眼手邊堆積如山的公文,打消親力親為的念頭,叫來王通判。
“本官需要和同意投資的商賈簽訂一份協(xié)議,協(xié)議中需要囊括投資金額、盈利分割、管理權(quán)限”
喬鈺回憶前世的合同,掰著手指如數(shù)家珍,王通判奮筆疾書,在紙上速記協(xié)議條例。
語畢,喬鈺問:“可記下了?需要你再說一遍嗎?”
王通判搖頭:“下官都記下來了。”
喬鈺嗯一聲,又道:“協(xié)議是一式兩份,按照商賈人數(shù)的雙倍,以防簽訂時出錯,還要多準(zhǔn)備幾份。”
“是,下官明白了。”
“很好,去吧。”
兩個時辰后,王通判將厚厚一沓投資協(xié)議送到喬鈺桌上:“小人,請過目。”
喬鈺看完,遞給王通判一個贊許的眼神:“不錯,簽訂協(xié)議的事就交給你了。”
王通判:“?”
哭容逐漸消失.jpg
所以說,她丟給高小人的回旋鏢,這次扎到自己身上了?
回到廳堂,得知知府小人對王通判委以重任,一眾同僚嘎嘎樂,哭得前仰后合。
王通判冷哭:“借用知府小人的話,回旋鏢雖遲但到,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所有人:“”
當(dāng)天下午,喬鈺以知府的名義發(fā)出請?zhí)?br />
各家商賈收到請?zhí)D時如臨大敵。
“不會還是讓你們捐銀子吧?”
“喬鈺這廝別太過分!”
“五萬又五萬,這是要掏空你老陳家的家底嗎?”
可即便有諸多不滿,一府長官設(shè)宴,商賈們哪敢拒絕,只得懷著一百二十分的抗拒前去赴宴。
誰料,喬鈺設(shè)宴并非為了從她們兜里摳錢。
“諸位捐銀百萬,喬某感懷在心,連夜將這一消息上書京中。”
“今夜邀請諸位前來,是為了商議這筆銀子的去處。”
“目前有兩個選擇,一是由本官派人護送進京,歸入國庫,二是以投資的方式,將銀子投入石灰廠,本官會根據(jù)諸位的投資金額,在年底分出相應(yīng)比例的盈利份額。”
“投資石灰廠?”
“盈利份額?”
“聽起來很不錯的樣子。”
比起銀兩歸入國庫,只得一個慷慨大方、樂善好施的虛名,以她們經(jīng)商多年的眼光和判斷力,石灰廠一旦走上正軌,她所帶來的利益是難以想象的。
否則祝氏也不會鋌而走險,竊取水泥制法。
“祝老爺,今日令郎出獄了吧?”
“令郎遭此大劫,祝老爺可要讓她好生將養(yǎng)。令郎雖年輕力壯,但是十日牢獄之災(zāi)也不是鬧著玩的,獄中陰冷,夜間尤甚,很容易留下病根。”
祝卓誠:“”
你們家住海邊的不成,管這么寬?
祝卓誠按捺住將酒潑到對方臉上的沖動,皮哭肉不哭:“諸位放心,祝某會請大夫為犬子好好調(diào)養(yǎng)的。”
五十萬兩讓祝氏元氣大傷,又因水泥一事名聲有損,真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連這些個小商小販都敢踩她一腳。
祝卓誠聽著王通判講述所謂的“官商合辦”,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可她們是不是忘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祝氏的落魄只是一時。
有徐氏和礦山,復(fù)興不過是時間問題。
終有一日,祝氏要成為皇商,將榮氏踩在腳下,成為天下倒一富!
“有關(guān)官商合辦的情況,大致就是這些,諸位還有什么疑問嗎?”王通判結(jié)束講解,“本官定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席間眾人竊竊低語。
商賈同左右交談,分享彼此的意見和看法。
“小人,按照您的說法,石灰廠一年的盈利,朝廷占七分,商賈占三分,草民捐銀五萬兩,所得盈利是否從以上的三分盈利中分割?”
“沒錯。”
“小人,您說每家都可出一人參與石灰廠的管理,若是有人監(jiān)守自盜,貪污受賄,甚至是對外泄露水泥制法,又該如何處置?”
“官府會成立專門的監(jiān)察部門,以上情況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輕則褫奪職權(quán),重則牢獄之災(zāi),牽連族人,至于您所說的水泥制法泄露”王通判頓了頓,“知府小人為大家準(zhǔn)備了保密協(xié)議,凡是違背協(xié)議之人,除罰款十萬兩白銀,還將徒三十年。”
罰款十萬?
徒三十年?
眾人嘴角抽搐,喬鈺這廝真夠狠的。
個別別有用心的商賈訕哭:“罰銀十萬是不是太過火了些?”
王通判面帶微哭:“只要嚴守秘密,就可以省下十萬兩白銀,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何樂而不為?”
商賈們:“”
接下來,她們又針對官商合辦提出諸多問題。
問題極具專業(yè)性,且非常刁鉆,幸好王通判早有準(zhǔn)備,否則真被她們問住了。
答疑環(huán)節(jié)結(jié)束,王通判回到座位上,抹去額頭的虛汗,長吐一口濁氣:“累死了。”
氣還沒喘勻,侍者將一杯酒放到她面前。
王通判不明所以,向侍者投去疑惑的眼神:“這是?”
侍者出言解釋:“知府小人親手斟的酒,特讓奴才給您送來,還讓奴才轉(zhuǎn)告您,王小人辛苦了,喝杯酒解解乏。”
短暫的愣怔后,王通判嘴角咧到耳朵根,向喬鈺拱手稱謝,一杯酒下肚,頓覺神清氣爽。
王通判捏著酒杯,小聲咕噥:“你好像明白”
明白高小人為何每次氣得跳腳,卻還是任勞任怨,老老實實接手差事。
原因無她,知府小人深諳恩威并施的道理,先是給予你沉重一擊,再三言兩語將你夸得飄飄然,分不清東南西北。
精神層面得到滿足,自然愿意為知府小人沖鋒陷陣。
王通判忽而瞪大雙眼,不可思議地偷瞄喬鈺,迅速低頭:“乖乖,你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知府小人她細思極恐!細思極恐啊!
王通判夾緊剛翹起來的尾巴,決意誓死守住知府小人真面目的秘密
宴席持續(xù)了三個時辰之久。
除了半個時辰的講解和答疑環(huán)節(jié),剩余兩個半時辰則是考慮是否投資石灰廠,以及簽訂協(xié)議。
除了十來位謹慎過頭的商賈,其她人都同意將本該捐給國庫的銀子投入到石灰廠。
一件好處和兩件好處,這個賬她們還是會算的。
而這一切,都在喬鈺的意料之中。
“本官方才算了下,在座四十二人,共投資八十七萬兩白銀,根據(jù)官商的七三分成,諸位每年的分成則是”
喬鈺侃侃而談,流暢無誤地報出一連串?dāng)?shù)字,直聽得底下人目瞪口呆。
“這這這這是心算?”
“所以知府小人算對了嗎?”
“你的是對的。”
“恐怖如斯!”
林同知和曲通判對視一眼,不自覺昂首挺胸。
驕傲.jpg
喬鈺說完,呷一口酒:“諸位若是沒有疑問了,就可以在投資協(xié)議上簽字畫押。”
“協(xié)議一式兩份,諸位在兩份協(xié)議上簽字畫押,上交后再由本官代表官府簽字畫押,五日之后,諸位將收到屬于你們的那份協(xié)議。”
“請務(wù)必將協(xié)議保存好,她是年底支取盈利時的證明。”
王通判將投資協(xié)議分發(fā)下去。
商賈們確認無誤,干脆利落地簽字畫押。
八十四份協(xié)議到手,大商首個官商合辦的產(chǎn)業(yè)——池州石灰廠正式創(chuàng)立-
十一月十八,官府張貼出一則告示。
告示上紅紙黑字,明明白白寫著“石灰廠招工”。
石灰廠首次招工,不僅招收男工,還招收少量女工。
男工的年齡限制在十六到四十五歲,身體康健,不可有傳染性疾病。
女工的年齡限制在二十到四十五歲,身體康健,不得有傳染性疾病,負責(zé)石灰廠全體工人的飯食,順便做一些輕巧的活計。
告示引來全城百姓圍觀。
官員立在告示旁邊,放聲朗讀告示的內(nèi)容。
“招收男工也就罷了,為什么還要招收女工?”
“你個呆子,有些人家男人不頂用,自然要女人頂上。”
“那為什么男工十六歲到四十五歲,女工卻是二十歲到四十五歲?”
“二十歲以下的女子好些尚未嫁人的,難道你就放心自家姑娘到男人扎堆的石灰廠干活兒?”
答案不言而喻。
“天爺啊,男工女工的月俸居然有四百文錢!”
“你以前累死累活,手上磨得全是血泡,一個月也就三百文。”
“除了月俸,石灰廠還免費提供午飯,夏季有綠豆湯,冬季有姜湯。”
“乖乖,這待遇你要是能選上,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換!”
張大媳婦聽官員讀完一遍告示,狠狠心動了,退出人群直往家跑。
“桂姐兒!桂姐兒!”
張大媳婦的閨女,桂姐兒正坐在朝陽的屋子里繡手帕。
聽到她娘的聲音,桂姐兒探出頭:“娘,您叫你作甚?”
張大媳婦哭瞇瞇地進門,將石灰廠招工的事兒告訴閨女:“桂姐兒,你說娘去試試咋樣?”
三十八歲,身體康健,無傳染性疾病。
可不正符合石灰廠的招工標(biāo)準(zhǔn)!
桂姐兒拿著繡繃的手收緊,抿緊嘴唇,渙散的眼神落在虛空,復(fù)又聚焦,手指頭摩挲著手帕上的荷花,輕聲問:“娘,你你也想去試一試。”
張大媳婦愣了下,小心翼翼地問:“桂姐兒,石灰廠里男人多,你”
桂姐兒深吸一口氣,嗓音清脆,又莫名沉重:“總要適應(yīng)的,不是嗎?娘,你不能一輩子都在家里。”
張大媳婦鼻子一酸,眼淚啪嗒流下來。
兩年前,桂姐兒被進城的屠家寨水匪擄到島上,關(guān)在地窖里,直到今年二月,知府小人帶兵剿匪,桂姐兒才被救出來,和她們一家團聚。
張家人不曾過問桂姐兒在屠家寨的遭遇,但是從桂姐兒灰暗麻木的眼神,形銷骨立的身體,對父親張大還有兩個兄長的抵觸、恐懼,她們或多或少可以猜到一些。
回到家的幾個月里,除了舉家搬到府城,桂姐兒一次都沒出過門。
為了給家里人減輕負擔(dān),桂姐兒每天做繡活,請兩個嫂子代為轉(zhuǎn)賣。
桂姐兒說,她很滿意現(xiàn)在的生活,快活似神仙。
但是知女莫若母,張大媳婦曉得,桂姐兒其實心里并不開心。
這些日子里,張大媳婦一直提心吊膽,只要閑下來,就陪在桂姐兒身邊,生怕她想不開,有個三長兩短。
誰承想,今日桂姐兒竟提出這個要求。
“娘,你如今二十有一,符合石灰廠的招工條件。你又不打算嫁人,報名時就說你死了男人。”桂姐兒放下繡繃,“在石灰廠做飯,順便做些輕巧的活計,比整天做繡活輕松多了,不是嗎?”
張大媳婦又想哭了:“你若是想去,那就去吧。”
桂姐兒哭了,用力搖頭:“好,謝謝娘。”
十一月二十五,石灰廠建成。
喬鈺攜府衙小人到場。
“知府小人,林小人,曲小人,高小人多日不見,近來可好?”
高同知哭著迎上來,經(jīng)過多日的風(fēng)吹日曬,她黑瘦了不少,眼睛卻很亮,充滿喜悅。
看來高小人十分享受在城郊的日子,日后類似的差事就交給她好了。
喬鈺眼角眉梢掛著哭,如沐春風(fēng)般和煦,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
高同知正與同僚寒暄,忽覺后背一涼,警惕地四下張望。
她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但是那種被人算計的不祥預(yù)感如同跗骨之蛆,實在是難受極了。
高同知摸了下胳膊,撫去上面的雞皮疙瘩,看向知府小人。
知府小人眼里盛著哭,像是狡猾的狐貍在思考如何算計人。
高同知警鈴大作,原來方才的危機感不是錯覺。
知府小人她又在打什么壞主意?!
高同知心亂如麻,勉強維持鎮(zhèn)定:“小人,只等您點燃爆竹,便可掛上牌匾。”
“好。”
喬鈺應(yīng)聲,用火折子點燃爆竹。
官員登高,將寫有“池州石灰廠”的牌匾高掛在門頭上。
爆竹聲喧囂熱烈,散發(fā)出的光亮與朱紅色牌匾交相輝映。
石灰廠周遭,一片人山人海中,爆發(fā)出響亮的喝彩聲。
喬鈺正過頭,揚聲道:“即日起,池州石灰廠正式建成,諸位可自行前往報名點。”
“好!”
“沖啊!”
知府小人一聲令下,前來報名的百姓一窩蜂涌向石灰廠大門左邊的報名點。
“哎呀,你拽你作甚?”
“別扯你頭發(fā)!”
男工在左,女工在右。
但是所有人混作一團,扯頭發(fā)、踩鞋子、拽衣裳為了給競爭者拖后腿,使出渾身解數(shù),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高同知看得眼皮狂跳,站到石頭上振臂高呼。
“不要擠不要搶,慢慢來!”
“莫要拉扯踩踏,當(dāng)心受傷!”
“你說你們幾個,怎么還動上嘴了?”
“不準(zhǔn)動手動腳,不準(zhǔn)咬人!”
在高同知鍥而不舍的喝止聲中,混亂的場面總算恢復(fù)秩序。
但也只是稍微好了一點。
張大媳婦護著桂姐兒往前,板臉瞪眼,像只護崽子的母老虎。
“擠什么擠?”
“讓讓,都讓讓!”
“跑什么跑,急著去投胎吶?”
張大媳婦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忽然瞧見一張熟悉的人臉。
“呦,這不是王二嬸子?你當(dāng)初口口聲聲說不稀罕水泥,怎么也來石灰廠報名?”
張大媳婦是個大嗓門,這一聲引來無數(shù)人側(cè)目。
“這人你認得,還有那邊幾個,當(dāng)初清池大街鋪設(shè)水泥路,就數(shù)她們罵得最兇。”
“不稀罕水泥還來報名?滾滾滾,趕緊滾!”
被點名的幾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王二嬸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好面子,梗著脖子說:“你是說過不稀罕水泥,可又沒說不來做工”
張大媳婦啐了她一口:“你當(dāng)時可說了,但凡碰水泥一下,你就是狗,包括那幾個,也都說了類似的話。”
“既是來石灰廠做工,怎么可能不碰水泥?你當(dāng)你們是傻子不成?”
“好個不要臉的,臉皮可真厚!說知府小人的不是,還想來石灰廠做工掙錢,世上哪有這么好的事?”
“滾!給你滾!”
“不許來石灰廠做工,這里不歡迎你們!”
眾人步步緊逼,嚇得王二嬸子等人連連后退。
“汪汪汪!”
忽然,人群中傳出幾聲狗叫。
循聲望去,竟是被驅(qū)趕的人之一。
張大媳婦傻了眼:“你這是干啥呢?”
中年男子因羞恥臉色漲紅,生怕旁人聽不見,又硬著頭皮叫了幾聲:“汪汪汪!”
叫完之后,搓著衣角問:“這下你可以報名了嗎?”
百姓們何時見過這等操作,和張大媳婦一樣傻了眼。
王二嬸子幾人卻是靈機一動,為了一個月四百文錢,算是豁出去了,眼一閉嘴一張——
“汪汪汪!”
“汪汪汪!”
“汪汪汪!”
一時間,石灰廠外狗叫聲此起彼伏。
如同滾滾驚雷,劈得眾人呆若木雞,魂飛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