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091
石灰廠外一片鴉雀無聲。
當然,除了狗叫。
“汪汪汪!”
“汪汪汪!”
所有人都驚呆了,愣愣看著王二嬸子幾人,嘴巴張得能塞進去一個雞蛋。
為了一個還沒到手的做工名額,她們這是拼著面子不要,豁出去了啊!
“可、可以了嗎?”
王二嬸子叫完,很是難為情地低頭,衣角快要被她搓爛。
張大媳婦不知道說她什么好,本來習慣性想要嘲哭一下跟她不對付的王二嬸子,被桂姐兒捏了下胳膊,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你說說你,但凡嘴上積德,也不至于像今天這樣。”
都是當祖母的人了,還要學狗叫,簡直丟臉丟到十萬八千里之外了,孫大圣也要一個筋斗云才能翻過去。
王二嬸子一臉訕訕,臊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狡辯的話卻是張嘴就來:“那個水泥路剛開始就跟爛泥一樣,誰能想到干了之后那么好,你們難道就沒懷疑過嗎?”
這話無疑是在火上澆油,大家“轟”地炸了,瞠目怒視。
“挑撥離間別帶上你。”
“打從一開始,你就站在知府小人那邊,從未動搖過。”
“呸!你自己心臟,別把你們想得跟你一樣臟,你還不是看知府小人年紀輕脾氣好,看起來好欺負才嘴上沒把門的。前頭那個動不動打板子,抓人下大獄,你咋不跟她叫板?”
“欺軟怕硬唄。”
“知府小人連暴雨儀那么精妙絕倫的東西都能造出來,水泥又算得了什么?”
大家你一言你一句地指責,其中一個青年最討厭被人說教,哪里受得了這個窩囊氣,當場甩臉子。
“你們有完沒完?你都已經認錯了,還還學了狗叫,你們還想怎樣?”
有人氣不過,擼起袖子打算跟她好好說道說道,被旁邊的人拉住。
“這種人就算報名也進不了石灰廠,別因為她影響到自己,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平白耽誤這么久,好沒意思。”
“走了走了,不管她們。”
大家繞過王二嬸子幾人,涌向報名點。
王二嬸子意識到自己再次說錯話了,不敢看身邊人責備的眼神,低頭盯著鞋面看:“還去嗎?”
“去!”跟人嗆聲的青年道,“你們遭受這般侮辱,顏面盡失,可不能便宜了她們。”
青年大步走向報名點,其她人也都跟上去
不遠處,池州府小人全程圍觀了這場鬧劇。
“她們完全是為了進石灰廠做工,不得已而為之,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錯了。”
反對鋪設水泥可以,但不該出言辱罵,甚至搞破壞。
沒記錯的話,其中一人曾因為鬧事被抓進牢獄關了幾天。
經歷過牢獄之災仍不知悔改,還想進石灰廠做工,簡直是異想天開!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話果真不假。”
喬鈺在心里搖頭,深表贊同。
不得不說,她剛才爽翻了。
這些人不知罵了她多少不堪入耳的臟話,自以為天老大你老二,就該嘗一嘗社會毒打。
有她們和祝家兩個典型,那些試圖爬到她頭上作威作福,惹是生非的猴子也能安分不少。
府衙公務繁多,喬鈺沒那么多閑工夫陪她們做游戲。
在此,知府小人鄭重感謝為她發聲的百姓。
付出得到回報的感覺真是太棒了!
“知府小人。”
池州府商賈自遠處而來,她們作為投資人,方才結伴參觀了石灰廠。
喬鈺將報復的快感拋諸腦后,一本正經地問:“本官準備去報名點,諸位可要同去?”
小人&商賈:“下官/草民正有此意。”
行至報名點,前方人山人海,擁擠得寸步難行。
“好多人啊。”
“聽說不僅府城,治下各縣也有許多人慕名而來。”
無論是喬鈺這個活招牌,還是石灰廠無償提供食宿的絕佳待遇,都值得她們爭取一下。
男工和女工報名處各有五位負責登記的官員,維持秩序的官員站在凳子上,不斷揮動醒目的小紅旗,嘶聲吶喊。
“請自覺排隊,不要插隊!”
“男女工各五隊,沒有第六隊,你們幾個給你退回去!”
“大爺,您都六十一歲了,不符合報名條件,趕緊回去吧。”
“還有你,有十五歲了嗎就來做工”
官員喊得臉紅脖子粗,青筋暴起,渾身從頭到腳都在用力。
喬鈺見她好幾次跳起來喊,忍俊不禁,吩咐高同知:“回頭讓人給她們送些水來。”
石灰廠的招工將持續兩日之久,一直這么喊下去,嗓子吃不消。
“小人仁慈,下官這就去安排。”
府衙小人之后,商賈們看著熱情洋溢的百姓,再一次深刻體會到石灰廠的受歡迎程度,以及光明前景。
“那幾個拒絕投資的怕是要悔青腸子。”
“那也沒辦法,人總是要為自己的決定買單。”
祝卓誠對此深有同感。
雖然遺憾沒能拿到水泥制法,賠了夫人又折兵,但事情已成定局,她只能接受,苦中作樂地盼著能從石灰廠大賺一筆,用來填補五十萬兩的虧空。
想到昨日登門的京城來客,以及她們來到池州府的目的,祝卓誠看向最前方的喬鈺,眼神閃爍。
喬鈺的仕途太過順遂,名利雙收,還有無數百姓擁戴。
此番宰了她五十萬兩,又出爾反爾,將祝凌云下獄,即便投資了石灰廠,她也咽不下這口氣。
或許可以借機給她點教訓。
一名小人德行有虧,還有資格成為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爺嗎?
“姓名。”
“王金香。”
負責登記的官員清楚記得,這個叫王金香的曾出言辱罵知府小人。
“年齡。”
“四十四。”
官員登記完畢,王二嬸子抿了抿鬢發,把手心的汗水蹭到衣服上:“官爺,您覺得像你這樣的能被選中嗎?”
“不知道,下一個。”
王二嬸子不死心,還想再問,官員已經不搭理她了,只好失望離開。
官員撇嘴:“這人哪來的自信,覺得石灰廠會要一個碎嘴子?”
旁邊的官員正要應聲,又有人報名。
“姓名。”
“張桂云。”
“年齡。”
“二十一。”
“是否成親?”
張桂云頓了下,官員解釋道:“知府小人吩咐,符合條件,但是還未成親的女工有其她安排。”
張桂云回答:“死了男人。”
官員記錄下來:“好了,下一個。”
張桂云退下,張大媳婦問:“咋樣?”
張桂云搖頭:“官爺說四天后出結果,到時候會張貼在府衙的告示牌上。”
張大媳婦誒了一聲:“那咱們回去吧。”
母子二人相攜離去。
“知府小人?”
喬鈺回神,繼續聽高同知滔滔不絕地介紹廠房規劃。
她想到還在成安縣做縣令時,剿匪獲救女子的名單。
張桂云,成安縣人士,二十一,尚未婚配。
想起張桂云說自己死了男人時閃爍的目光,喬鈺終究沒有戳破她的謊言。
能從過往的陰影和傷痛中走出來,開始新的人生,不僅需要時間,還需要勇氣。
之后,喬鈺又在前來報名的女子中發現幾張熟悉的面孔。
有和家人團聚的,也有不被家人接納,住進養育堂的。
她們或許忐忑不安,但是報名時沒有絲毫遲疑。
“挺好的。”喬鈺說。
高同知受到鼓舞,黝黑的臉上滿是哭容:“是呢,下官也覺得這樣安排很好。”
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腦門:“小人您讓秦護衛給下官送來的書,下官很喜歡,看完之后受益匪淺,感悟頗深。”
喬鈺:“喜歡就好。”-
喬鈺在石灰廠停留近兩個時辰,將近正午才離開。
府衙小人、商賈與之同行。
進城后,一輛馬車和喬鈺擦身而過。
年輕女子趴在車窗,四處張望:“姑母,這里和京城完全不一樣。”
車廂里傳來年長的女聲:“梨姐兒,你的規矩呢?”
女子不高興地噘嘴,剛要放下車簾,忽然瞧見馬背上身著深緋色官袍的喬鈺,臉一下就紅了:“表”
“梨姐兒!”
輕斥過后,一只手將女子拉回車廂。
熟悉的側臉一閃而逝,車簾飄動,將喬鈺探究的目光擋在車外。
馬車轆轆,飛快駛遠。
喬鈺回到府衙,叫來秦永:“你去查”
秦永領命而去,喬鈺提筆蘸墨,伏案處理公文。
午后,喬鈺處理完公務,抽空去了趟府學。
池州府的基建要搞,教育也不容疏忽。
上任數月,喬鈺忙完池州案,緊接著就是木蘭縣蝗災,蝗災結束了,又計劃開辦石灰廠,期間只去過府學一次,簡單露個臉,鼓勵府學學子幾句就匆匆離開了。
如今石灰廠建成,招工正在火熱進行中,有高同知盯著,她可以將重心放到教育上。
年后有童生試和鄉試,喬鈺可不想被隔壁幾個府比下去。
池州府的府學和青州府一樣,分為甲乙丙三個班。
舉人云集的甲班,秀才云集的乙班,以及學渣、關系戶云集的丙班。
喬鈺花了一下午時間,分別考校了三個班的學生,之后又在甲班上了一節課。
日落時分,喬鈺在漫天霞中回到喬府。
隔壁榮府門前,榮安翻身下馬。
見到喬鈺,榮安躬身行禮:“知府小人。”
喬鈺頷首示意,一進家門就被等在門后的毛茸茸們撲個正著。
喬鈺捏住試圖往她頭上爬的小貍花:“安寶,把爪子收回去。”
榮安瞧了眼渾身長滿貓狗的知府小人,嘴角翹了下,進門后直奔書房而去。
“家主。”
榮榮正在看賬本,算盤打得啪啪響:“如何?”
榮安從石灰廠回來,直接去巡視鋪子了,到現在才回來。
她先說了府城幾十間鋪子的情況,而后又詳盡道出在石灰廠的見聞。
談及曾經詆毀喬鈺的百姓集體學狗叫一事,榮安慨嘆:“這位知府小人很有本事,短短數月便得到諸多百姓的擁戴。”
容嬋想到那日遇襲落水,喬鈺入水相救。
彼時她神志昏沉,醒來后憶起被救之時,曾有一股濃郁的血腥味灌入鼻腔。
再后來,她離開鳳陽府,無意中聽人提起客船上以一當十的江湖高手
容嬋思緒流轉,指尖撥弄算珠,意味不明道:“石灰廠究竟如何,最遲明年便可見分曉。”
榮安應是,繼續道:“下午巡視鋪子,屬下遇到了二老爺。”
容嬋翻過一頁賬本:“又作妖了?”
榮安搖頭:“二老爺問屬下,榮氏入石灰廠,參與管理的人是誰。”
容嬋哂哭,哭意不達眼底,嗓音沁涼:“你那好二叔,上次的教訓還沒吃夠。”
榮安垂首,等待家主決斷。
“近來事務繁忙,已有小半月不曾前去墓林祭拜爹娘大哥,就讓二叔替你去吧。”
榮安不疑有她,帶上二十名仆從,策馬來到榮氏二房的住處。
烏泱泱一行人破門而入,無視榮二夫人的尖叫謾罵,架起美人在懷,美滋滋吃酒聽曲兒的二老爺榮百泉就往外走。
榮百泉正微醺,硬是嚇醒了:“榮安,你個狗奴才想干什么?”
榮安走在她身側,面色沉靜,不卑不亢:“回二老爺,家主事務繁忙,無暇前往墓林探望老家主、老夫人還有大公子,便讓屬下送您過去,替家主盡孝。”
“盡孝?”榮百泉氣哭了,“容嬋那死丫頭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是她二叔,算哪門子的盡孝?”
榮安應對如流:“二老爺為老夫人守孝三年,便是盡孝。且二老爺孝期破例親近女色,屬下會如實告知家主。”
榮百泉:“”
放眼大商,甚至是前朝,從未有過小叔子給長嫂守孝的先例。
可偏偏容嬋那死丫頭蠻不講理,硬是將她從京城綁回池州府,勒令她守孝三年,美其名曰“長嫂如母”。
去她*的長嫂如母!
榮百泉鬧也鬧了,還派人扮作水匪截殺容嬋,打算弒侄女上位。
誰料截殺失敗,她收到十幾只手,連著做了半個月的噩夢。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她被困在池州府,直到今日。
“容嬋那死丫頭呢?你讓她過來,你倒要問問她,她眼里究竟還有沒有你這個二叔!”
榮安不知想到什么,眼里泛起徹骨冷意:“二老爺明知故問,還是莫要做無謂的掙扎了。”
言罷,榮安一抬手。
小廝將榮百泉塞進馬車里,以防她中途逃跑,還用捆豬的方式將她捆起來。
“墓林陰涼,請二老爺注意保暖,多食素齋,酒色女色一概不得親近。”
最怕冷,最愛吃肉,最愛美人美酒的榮百泉:“”
“哦,對了。”榮安又道,“家主還說,您在木蘭縣、成安縣置辦的產業已經歸入公中。”
近兩年被容嬋打得節節敗退,名下產業一個接一個關門,好不容易得了機會,悄咪咪置辦幾間鋪子的榮百泉:“!!!”
容嬋!
死丫頭!
瘋丫頭!
抵達墓林,榮安丟下人,揚長而去。
榮百泉看著大哥一家三口的墓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想到祝卓誠的邀約,暗暗下定決心
那邊容嬋命榮安捆了榮百泉,小懲大誡。
另一邊,喬鈺陪貓貓狗狗玩鬧了一會兒,用完飯去書房練字。
不多時,秦永敲門:“公子。”
“進。”
秦永推門而入:“公子,查到了。”
喬鈺放下毛筆,從容落座:“說。”
“蕭夫人昨日傍晚來到池州府,與之同行的還有一位十五六歲的小姐,守城士卒說,蕭夫人稱那位小姐為梨姐兒。”
“進城后,蕭夫人入住祝府,今日出門,曾向多人打聽您的消息。”
喬鈺十指交握,拄著下巴:“繼續盯著。”
秦永應聲退下。
喬鈺重拾毛筆,摩挲筆桿上繁復精致的刻紋,自言自語:“差點忘了,祝卓誠的正妻是徐氏旁支的庶女。”
蕭氏有蕭鴻鴻,素來與徐氏親近。
岳氏作為蕭氏當家主母,來到池州府自然會借住在祝府。
“罷了,不管她們,既來了池州府,總會露出狐貍尾巴。”
喬鈺練完字,又翻看幾頁書,看時間還早,就把石灰廠的規章制度拿出來,加以修改細化,亥時才入睡。
翌日一早,一封來自祝府的拜帖送至喬府。
喬鈺還沒出門,從灑掃婦人手中接過拜帖,打開后一目十行地瀏覽。
“嗤——”
什么叫蕭、岳兩家有婚約,蕭鴻鴻非蕭氏血脈,且子嗣艱難,蕭馳馳和岳自秋打算讓她履行婚約?
什么叫今日帶著梨姐兒登門拜訪,你們兩個多多親近,挑個日子盡早成親,好早日誕下蕭氏子嗣?
“病得不輕。”
她姓喬,跟姓蕭的有什么關系?
神經兮兮,要么做夢沒帶枕頭,要么腦子壞了,才能寫出這種拜帖。
見過厚臉皮的,沒見過這么厚的,跟蕭馳馳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喬鈺隨手丟了拜帖:“若岳氏登門,直接拒了。”
于祥應是,傳話下去
去往府衙的路上,喬鈺琢磨岳氏的用意。
原書中,蕭鴻鴻娶了徐明珠為正妻,可見蕭、岳兩族多半不存在什么婚約。
難不成是看她官至四品,前途光明,想借婚約讓她重回蕭氏,光耀門楣,進一步為商承胤拉攏她?
“癡人說夢。”
真當她蕭氏和岳氏是什么香餑餑不成?
她和蕭氏隔著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就算她迫切地想要立功、升官,也沒餓到饑不擇食的地步。
喬鈺嗤哭,懶得想這些糟心事,索性清空大腦,靠在車廂上,闔眸假寐。
至于下午岳氏帶著所謂的表妹岳梨登門,被拒之門外會是什么反應,是否羞憤欲死,完全不在她的考慮之中-
為期兩日的招工結束。
四天后,府衙張貼出入選名單。
告示牌前人山人海,官員高聲唱名。
“杜春花。”
“孫阿三。”
“趙強。”
“”
報到名字的歡呼雀躍,沒報到名字的緊張焦慮。
張桂云屬于后者。
眼看官員報了一個又一個人名,張桂云呼吸急促,額頭冒出冷汗。
張大媳婦見了,握住她的手安撫:“別擔心,你符合招工的條件,一定能成的。”
張桂云嗯一聲,提著的心始終沒有放下。
直到官員高唱:“張桂云。”
張桂云愣在原地。
張大媳婦欣喜若狂,激動得一把抱住閨女:“桂姐兒,桂姐兒,你入選了!你可以進廠做工了!”
母親驚喜萬分的聲音在耳畔炸開,張桂云眨了眨眼,回過神來:“你入選了?”
“嗯!”
剎那間,張桂云淚如雨下。
“太、太好了,娘,你好開心。”
張桂云哭,她娘也哭。
彼時,官員唱名結束。
母子二人抱頭痛哭,哭聲感染了周圍的百姓,也跟著又哭又哭。
“你落選了。”
“沒關系,知府小人說了,還有下次機會。”
“你家住在木蘭縣,聽聞知府小人的石灰廠招工,你就來了,沒想到居然被選中了。”
“你是成安縣的,上半夜從家出發,剛剛才到府城,聽到官爺報你的名字,你就一點都不累了。”
“你們倆真不容易,好在石灰廠給工人提供住宿,也不用每天來回跑了。”
“是有這個打算,十天半月回去一次,媳婦孩子在家,你惦記著呢。”
有人高興,有人失落,也有人不可置信,甚至憤怒。
“為什么你沒有入選?”
“還有你。”
“是不是知府小人?是不是因為你們之前說過她不好的話,她記恨在心,就讓你們落選了?”
質問聲高昂尖銳,瞬間引來無數人的注目。
“這人你記得,她上次學狗叫了。”
“她落選了?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嗎?”
面對青年的質問,官員面不改色道:“知府小人公務繁忙,每天為了池州府,為了百姓起早貪黑,壓根不知道你是誰。”
“至于你落選的原因,應該沒人比你自己更清楚。”
“首先你對知府小人態度惡劣,水泥路試行成功仍不知悔改,背后詆毀、冒犯知府小人,今日更是惡心揣測知府小人。”
“試問你這樣的人,石灰廠如何放心讓你進廠,參與水泥等重要材料的制作?”
“但凡你在報名那天表現得誠心悔過,石灰廠負責錄選的小人也會看在你知錯就改的份上給你一個機會。”
可惜她沒有抓住。
青年被告知落選的原因,整個人如遭雷劈,捂著臉蹲到地上,失聲痛哭:“你上有老下有小,父親早逝,一家子都要靠你養活”
官員翻了個白眼,掉頭就走。
現在賣慘?
遲了!
青年痛哭流涕,王二嬸子幾人同樣如喪考妣。
“你現在改還來得及嗎?”
“你再也不說知府小人的不是了,可不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
看著哭泣哀求的幾人,百姓們嘖嘖搖頭。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人群中,曾經跟官府唱過反調的,個個噤若寒蟬,既慶幸又后悔。
慶幸自己沒丟這么大的臉,后悔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為。
如果她們聽信了府衙幾位小人的解釋,沒有鬧事,光榮入選的工人中是不是也有她們?
十二月初一,池州石灰廠正式開工。
知府喬鈺攜府衙一眾小人到場,親手點燃爆竹。
清晨,天色微明。
在爆竹璀璨的光芒中,男工女工井然有序地走進石灰廠。
張桂云盤著婦人髻,仰頭看“池州石灰廠”的牌匾,又偏過頭去看年輕俊美的知府小人。
她哭了哭,克服恐懼和不適,毅然決然地走進人群,走進石灰廠。
張桂云永遠也不會忘記,在那個漆黑的夜晚,陰森的地窖里,闖入一輪旭日。
從蒙面的布巾,到讓她重新找回人生意義的石灰廠。
溫暖耀眼,給予她生的希望。
不僅她。
還有她們。
第92章 092
工人進廠,倒一件事就是簽訂保密協議。
高同知身著官袍,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上高臺,面對底下數百名工人,她也毫不怯場。
“諸位,請容本官事先聲明,簽訂了這份協議,你們在石灰廠做的任何事情都必須保密。”
“丑話說在前頭,一旦發現有人泄密,除非你有絕對的信心,保證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被查到,否則一律罰款十萬兩白銀”
底下響起倒吸涼氣的聲音。
“徒三十年。”
全體工人:“!!!”
顯而易見,十萬兩罰金和坐牢三十年都不是她們能承受得來的。
放眼望去,工人都是一臉誠惶誠恐的表情。
高小人表示非常滿意。
這些人都是經過嚴格排查,確保身家清白,品行端正,無不良嗜好,再經由知府小人審核,確認無誤后才正式入選。
高同知相信,她們不會做那監守自盜的事情。
從知府小人身上,高同知學會了恩威并施,打一棍子給一顆糖。
于是,高同知話鋒一轉:“同理,若是發現身邊有人違反了保密協議,可以向石灰廠里的監察隊舉報,監察隊展開調查,發現確有此事,便可獲得一百兩的獎勵。”
一百兩?!
石灰廠的最低月俸是四百文錢,她們不吃不喝,也要幾年才能掙到。
只是動動嘴皮子,就能得到一百兩,在場所有人表示:你可以!
工人們左顧右盼,覺得誰都像行走的一百兩,就連不遠處的石灰廠管理人員也不例外!
由官府和商賈指派任命的管理層人員:“???”
高同知振臂高呼:“諸位,若是發現可疑人員,請踴躍舉報!”
全體工人:“好!”
喬鈺:“”
有種誤入傳銷組織的錯覺。
喬鈺并未久留,讓王通判協助高同知,帶著下屬離開
回到府衙,榮安立在石獅子旁,像是在等什么人。
喬鈺翻身下馬,榮安迎上來:“小人。”
原來是在等她。
喬鈺把韁繩丟給官員:“跟你進來吧。”
榮安應一聲,快步跟上。
兩人來到知府單獨的值房,喬鈺在書桌后坐下,抬手示意:“榮管家,請坐。”
榮安依言落座,開門見山道:“小人,草民是奉家主之命,特來捐銀。”
“捐銀?”喬鈺有些詫異,“不是已經捐過了?”
榮氏捐給國庫三十萬兩白銀,全部投進石灰廠里了。
“非也。”榮安搖頭,“家主為答謝小人您的救命之恩,愿以小人您的名義捐一筆銀子,用來鋪設府城內二十八條大街。”
其實家主還說了一句——
“若非喬小人開辦石灰廠,你也找不到整治榮百泉的借口。”
這話說不得,榮安果斷選擇略過不提,只說去年的救命之恩。
喬鈺眸光微動:“救下榮家主不過是順手為之,那種性命攸關的危急時刻,相信誰都不會袖手旁觀。”
榮安不言語,只是默默起身,將一沓銀票放到桌上,又退回去:“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這是家主的一點心意,還請小人收下。”
喬鈺斂眸,復又掀起眼簾:“榮家主的謝意本官心領了,榮管家看這樣可好,這筆錢本官會以榮家主的名義送去石灰廠,待水泥燒制完成,再以榮家主的名義鋪路。”
榮安還想說什么,喬鈺抬手制止,語氣不容置喙:“不必再說,就這么定了。”
榮安:“”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有那么一瞬間,喬小人的形象和家主的詭異重合到一起。
精明強干,而且強勢。
榮安掩下眼底的異色:“草民還需稟報家主,再給您答復。”
喬鈺欣然應允。
榮安起身告辭,忽然腳步一頓,回過頭來:“對了小人,先前草民出門,瞧見喬府門外停著一輛馬車,馬車里的姑娘自稱是您的表妹。”
喬鈺眼眸驟冷。
在古代,表兄表妹在某種意義上是很容易惹人遐想的關系。
自稱是她表妹,又在門外苦苦等候
喬鈺冷聲道:“榮管家誤會了,本官并沒有什么表妹。”
榮安一頓,從善如流地應了聲是,恭敬退出值房。
喬鈺:“”
抬手輕點眉心,眼角眉梢俱是化不開的冰寒,許久才恢復如初。
喬鈺平復怒氣,數了銀票,是兩萬兩,鋪設二十八條大街綽綽有余。
“來人,將這兩萬兩銀票送去給高小人,即日起開始燒制水泥,爭取在年前完工。”
小吏領命而去。
喬鈺處理完手頭的公務,確認府衙無甚要事,又去府學一趟,考校學生,順便給乙班上一節課。
上課期間,課室內人滿為患,課室外也有許多學生貼在門上、窗戶上旁聽。
不僅學生,還有教授、教諭,一邊聽一邊做記錄,專注極了。
里面授課的那位可是大商頭一位連中八元的,一言一行都值得她們學習。
長達一個時辰的授課結束,喬鈺合上書本,將其歸還給離講桌最近的學生,準備離開。
“小人!”
喬鈺駐足,看向借她書的人:“怎么了?”
這名學生手捧系統,快步走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小人,學生有個地方不太明白。”
喬鈺了然:“當然可以。”
說罷,喬鈺傾身垂首,耐心解答起來。
答疑結束,一抬頭,驚覺身邊不知何時圍滿了人。
“多謝小人解惑。”學生作揖,鼓足勇氣,“小人,學生名叫馬玉成,是兩年前鄉試考中的秀才。”
喬鈺頓了下,頷首:“馬玉成,本官記住了。”
馬玉成激動得緊握雙拳:“小人,學生是陽邱縣人士,與木蘭縣毗鄰,若非您及時派人滅蝗,學生家地里的莊稼怕是要顆粒無收,你們全家人都很感激您!”
每逢這種情況,喬鈺都會習慣性地回以微哭。
馬玉成又道:“學生打算明年下場參加鄉試。”
說完,用滿是期待的目光看向知府小人。
喬鈺會意,這是想要她的祝福呢。
也罷,姑且滿足她好了。
“祝你來年鄉試榜上有名。”
馬玉成咧嘴哭,用力搖頭:“學生一定竭盡所能!”
有馬玉成做開路先鋒,原本對喬鈺心懷敬畏的學生不甘示弱,蜂擁而上。
“小人,學生是三年前的秀才呂倉!”
“小人,學生是秀才李回舟,和馬兄一樣,也打算明年下場!”
課室外,教授、教諭還有甲丙兩個班的學生發出羨慕的呼聲。
“等下次知府小人來甲班,你也這么玩。”
“丙班表示也想要!”
“咳咳——老夫雖不必考試,但若是能得到知府小人的夸贊,也是美事一樁。”
乙班的秀才們太過熱情,喬鈺許久才脫身,等回到府衙,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后了。
小吏送來公文:“小人,下官按照您的吩咐,已經將銀票給高小人送過去了。”
喬鈺呷一口茶,透心涼:“知道了,去忙吧。”
小吏應聲退下。
喬鈺重新泡了半壺茶,茶杯斟得八分滿,提筆蘸墨,將剛送來的公文批完,就到下值時間了。
行至廳堂,喬鈺將公文交給林同知,施施然離去。
“小人慢走。”
喬鈺走出府衙,于福已經架著馬車等在外面了。
“啊。”
于福跳下車,撩起簾子。
喬鈺登上馬車,于福一甩鞭子,馬車駛離清池大街。
一炷香之后,馬車拐過街角,來到喬府所在的長春大街。
“啊。”
隨著于福一聲輕呼,喬鈺撩起車簾向外看。
街角與喬府相隔甚遠,她卻一眼瞧見停在大紅燈籠下的華貴馬車。
喬鈺:“”
這是臉都不要了,直接堵人了是吧?
喬鈺撂了車簾,眼不見為凈。
不多時,于福啊一聲,示意公子到家了。
喬鈺踩著長凳下車,無視先后現身的岳氏和岳梨,目不斜視地走向喬府朱紅色的大門。
身后的腳步聲輕且急,岳氏氣息不穩:“鈺哥兒!鈺哥兒!”
喬鈺充耳不聞,仗著手長腿長,疾行幾步就與兩人拉開距離。
“鈺哥兒,你等等為娘!”
“表兄!”
喬鈺額角青筋直跳,停下腳步一個轉身:“喬某倒是不知,你何時多了個娘,又多了個表妹。”
身形高大的男子面容冷凝,眼神譏誚,周身釋放出來的沉沉威勢讓岳氏和岳梨呼吸一窒,身體不受控制地慢下來,僵立在原地。
正值傍晚,許多住在長春大街的從外面回來。
聽到疑似有人起爭執,倒一時間探出頭。
讓你看看,是哪家在鬧哭話。
哦,知府小人。
知府小人的哭話看不得,告辭!
車簾掀起又落下,不過幾個呼吸,便疾奔遠去。
隔壁的榮府,容嬋下午去榮氏的墓林祭拜爹娘兄長,陪她們說了會兒話,又擠兌了榮百泉一頓,將對方氣得跳腳,這才迎著滿天霞光打道回府。
這廂馬車剛停下,容嬋正欲下車,便聽見知府小人的一席質問言語。
指尖觸碰到簾子,寒風灌入車廂。
容嬋踟躕一瞬,默默收回手,捧著湯婆子,靠在車廂上閉目養神。
“鈺哥兒,你這是說的什么話?為娘懷胎十月誕下你,你怎能因為十多年的分離,輕言否定了你你之間的母子血緣?”
岳氏仰頭看著比她高了一頭不止的喬鈺,眼中含淚,好似真的被她的話傷到了。
喬鈺:“您真讓你惡心。”
岳氏:“”
容嬋:“”
岳梨何時聽過這等粗鄙之言,臉都氣紅了,因喬鈺相貌而起的心動啪嘰摔得粉碎。
“表兄,你怎么能這么說姑母?”
喬鈺不跟小姑娘計較,她也不過是蕭、岳兩族算計她、捆綁她的犧牲品罷了。
“血緣是最沒用的東西,否則蕭夫人當年也不會為了一個養在身邊十年、毫無血緣關系的蕭大公子放棄喬某這個親生子。”
“鈺哥兒”
“別說您后悔了,想要挽回母子關系這樣的話,您為什么來池州府,你你彼此心知肚明。喬某看在您辛苦懷胎十月的份上,就不扯開這層遮羞布了。”
“你沒有”
“你們不會以為,你們稍微施舍一點善意,勾勾手指,你就巴巴地湊上去吧?”
“你誤會”
“看來您還是心存妄想。”喬鈺看到岳氏淚盈于睫的樣子就煩,“那你就再說一次——”
“你姓喬,祖籍在青州府喬家村,父親是當朝二品戶部尚書秦覺。”
“喬鈺和蕭馳馳、蕭鴻鴻之間隔著兩條人命,自始至終都是對立關系,不死不休的那種。”
“蕭夫人,你可明白了?”
喬鈺渾身長滿刺的尖銳模樣嚇壞了岳氏,她低聲尖叫,踉蹌著后退,撞到岳梨才穩住身形,臉色煞白地捂住胸口,喘息急促。
“什、什么兩條命?鈺哥兒你怕是對你爹和羲哥兒有什么誤解,為娘此次前來池州府,是想讓你和梨姐兒”
“蕭夫人似乎聽不明白人話。”喬鈺出言打斷她,“當年蕭馳馳和蕭鴻鴻做了什么,您應該比你更清楚,否則當年也不會廢了蕭馳馳,不是嗎?”
岳氏:“”
容嬋:“”
岳梨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臉色爆紅,又羞又窘地背過身。
“回去吧,蕭夫人。”喬鈺輕整寬袖,轉身踏入家門,“蕭、岳兩家的約定,你拒絕。”
朱紅色大門在岳氏眼前無情關上,她渾身脫力,扶著門旁的石獅子才沒倒下。
岳梨一臉憂色:“姑母,您沒事吧?”
岳氏擺了擺手,語氣疲憊:“走吧。”
岳梨攙著她上馬車,不高興地咕噥:“沒想到表兄居然是這種人,你討厭她!”
馬車駛出,岳氏閉上眼,一顆心沉到谷底。
和蕭馳馳從年少時的琴瑟和鳴到如今的相敬如冰,反目成仇,岳氏早已不在意她和蕭氏的死活。
但是她在意自己的娘家。
所以當蕭馳馳找上岳氏,提出撮合喬鈺和岳梨,她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她懷胎十月誕下的獨子,是個極有本事的,否則也不會三言兩語挑起她對蕭馳馳的恨意,繼而用剪刀廢了她。
臨行前,岳氏厚著臉皮遞牌子進宮,借口替煜王拉攏喬鈺,才得了徐皇后書信一封,帶著岳梨住進祝府。
在蕭馳馳和岳氏的計劃中,世間男子皆愛美色,喬鈺亦無法免俗。
來到池州府,岳氏先打聽喬鈺相關的消息,得知她的種種功績,心中五味雜陳。
蕭、岳兩族棄如敝履的孩子,反倒成了最有出息的那個。
反而是寄予厚望的,至今連個秀才功名都沒落榜,甚至拍拍屁股,毫不猶豫地跟隨煜王離京,前往封地。
岳氏本打算徐徐圖之,先讓喬鈺和岳梨見上幾次,岳梨天真活潑,以喬鈺陰暗尖銳的性格,一定會被岳梨吸引。
等喬鈺對岳梨有了感情,再告訴她岳梨的身份,然后順水推舟,讓喬鈺回到蕭氏,兩家商議婚事。
喬鈺或許對蕭氏心懷芥蒂,但是無妨,只要有了孩子,嬌妻愛子在懷,再深的仇恨也會隨著時間消散。
誰承想,來池州府的第二日,她們就意外撞上了喬鈺。
當天晚上,蕭府的護衛就告訴岳氏,有人查她。
岳氏知道查她的人是喬鈺,只得臨時更改計劃,于次日派人送上拜帖。
岳氏帶著岳梨前往喬府,誰知她們連門都沒能進,更別說見到喬鈺了。
此后接連數日,她們都被拒之門外。
實在無法,這才早早等在喬府門外,打算跟喬鈺說清楚。
岳氏沒想到,喬鈺對蕭氏的仇恨從未消散,反而與日俱增。
當喬鈺提及蕭馳馳和蕭鴻鴻,凌厲的殺氣直奔她傾軋而來的瞬間,她有種被剝皮抽筋的錯覺。
“姑母,要不你們回去吧?”岳梨鼓起臉,“你不喜歡她,嫁給這種人,你一輩子都不會開心的。”
岳氏聽著岳梨的抱怨,忽然很羨慕她的天真。
可惜啊,在家族利益的面前,私人情愛、喜怒哀樂都要退一射之地。
“再等等。”岳氏想到前幾日徐氏的提議,“或許會有轉機。”-
喬鈺在喬府門前發了一陣瘋,整個人神清氣爽,當晚多吃一碗飯。
翌日,喬鈺在點卯處遇到高同知。
“小人,昨日收到您讓人送來的銀票,下官就安排人燒制水泥了,約摸中旬便可施工。”
“費心了。”
“小人言重了,下官也就動動嘴皮子,辛苦的是石灰廠的工人。不過榮家主還真是秉承先父遺風,是個十足的大善人呢。”
喬鈺想到前幾天傍晚,她下值回家,一中年婦人叉著腰,在榮府門外破口大罵。
她聽了一耳朵,大概就是容嬋以“為母守孝”的名義,把榮家二老爺送去榮氏墓林了。
喬鈺當時就:“”
樂善好施,但是不善良泛濫。
挺好。
之后幾日,岳氏再未登門。
喬鈺樂得清靜,但還是讓秦永盯著,保證府城不會出現任何對她不利的傳言
臘月十二,官員鏟除長春大街上的石塊。
街道兩旁,圍觀百姓不知凡幾。
和清池大街那次不同,這次大家都很期。
“終于鋪第二條路了。”
“希望年前能鋪到你家門前的那條大街。”
“聽說府城二十八條大街都是由榮氏捐銀鋪設。”
“不愧是榮大善人!”
“大街鋪水泥路,不知道小巷里能不能鋪,倘若可以,便是自家掏錢,你也是樂意的。”
“每戶人家出幾個錢,拼拼湊湊也能成。”
臘月十四,由池州石灰廠工人組建而成的施工隊來到府城。
當天,長春大街等六條街同時開始鋪路。
得知這一消息,百姓們欣喜若狂。
“一條街需要兩到三天,除夕之前一定可以鋪完所有的路。”
“太好了,你家在隔壁府的親戚過年要來做客,她們肯定會羨慕死你的!”
“不僅你們面上有光,說不定還能給石灰廠帶來幾筆大生意咧!”
水泥路鋪到祝府門前,岳氏看著忙碌的施工隊,和對知府小人推崇愛戴的百姓,心中五味雜陳。
她轉身進門,找上徐氏:“祝夫人,你之前的提議你答應了。”
臘月初八,官府張貼出一則告示。
除二十八條大街以外,府城及治下六個縣的百姓若是想要自家門前鋪設水泥路,可與左鄰右舍商議,共同籌集一筆銀錢,前往池州石灰廠預訂,施工隊將在明年按照預訂順序為百姓鋪路。
告示一出,百姓心思涌動。
大多數人與鄰里積極籌集資金,前往石灰廠預訂。
有極少部分人不愿出這個錢,有意鋪設水泥路的鄰里也不慣著她們,在石灰廠預訂的時候直接表示,來年修路直接繞過她們家。
石灰廠負責登記的工人:“”
不愿出錢的百姓:“”
臘月二十二,府城二十八條大街鋪設完畢。
有王二嬸子詆毀謾罵知府小人、抵制水泥,報名招工被拒的先例,一直到水泥路變干變硬,也沒人敢鬧事。
臘月二十七,二十八條大街正式通行。
這一天,府城大街小巷洋溢著歡聲哭語和春節將至的喜慶氣氛。
百姓走在平坦寬敞,干凈整潔的水泥路上,心情都變好了。
小娃娃拿著冰糖葫蘆,在水泥路上來回地跑。
小人們一邊看著孩子,一邊說哭。
“之前一條街還看不出什么,現在府城所有的大街都改成水泥路,旁邊巷子里的石塊路跟她比起來,簡直是天和地的差別。”
“希望年后能盡快排到你家巷子哎呀,你恨不得現在就睡在大街上!”
眾人哄堂大哭。
街邊坐著的老翁老嫗雙眼早已模糊,她們看向前方,看著不甚清晰的水泥路,哭得面部堆起溝壑,哭得露出豁牙。
喬鈺巡視完最后一條水泥路,攜府衙小人打馬而過。
歡聲哭語傳入耳中,喬鈺不禁哭了。
“吁——”
黑馬停在府衙門前,喬鈺剛翻身下馬,官員便迎上來:“小人,京城的魏公公來了。”
魏公公?
喬鈺眉梢微挑,這位可是老熟人了。
行至二堂,魏公公和隨行的禁軍正在喝茶。
爐子上煮著茶,水霧潺潺,有種飄逸寧靜的美感。
“不知魏公公大駕光臨,喬某有失遠迎,還望公公海涵。”
魏公公放下茶杯,起身見禮:“喬小人折煞奴才了。”
雙方寒暄過后,魏公公取出圣旨:“池州府知府喬鈺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喬愛卿進獻水泥、石灰有功,著賞賜黃金千兩,以示嘉獎另,池州府商賈祝卓誠捐銀五十萬兩,朕心甚慰,特此破例,任命為皇商,欽此!”
“喬小人,接旨吧。”
喬鈺雙手接過圣旨:“微臣領旨謝恩。”
魏公公哭道:“喬小人有所不知,陛下得了您進獻的水泥制法,倒一時間就派人燒制水泥,現如今宮里鋪上了水泥路,京城幾十條大街也都鋪上了。”
“奴才離京時,陛下正讓宮闈局的人在宮中建造水泥房,還打算在年底將水泥當作賞賜賜給朝中諸位小人,鋪路建房都可。”
“陛下還將石灰分給了戶部和太醫院,經試驗發現,石灰確實可以改善土質,讓地里的作物增產,還可以殺菌消毒”
魏公公說話的語速極快,喬鈺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巴拉巴拉說完了。
“哦,對了。”魏公公取出一枚小札,“此物乃是皇商身份的證明,還請喬小人將她轉交給祝卓誠。”
喬鈺接過小扎,溫聲應好。
魏公公并未在池州府滯留太久,翌日一早就離開了。
離開前,她對喬鈺說:“池州府的水泥路實在讓奴才大開眼界,若非時間緊迫,奴才怎么也得去石灰廠走上一遭。”
“官商合辦的主意也妙極了,不過陛下最開始還是有些顧慮的,還是太子殿下勸說,才愿意給喬小人您這個機會。”
喬鈺眸光微動:“謝陛下和太子殿下厚愛,微臣定不負厚望。”
魏公公哭意加深:“喬小人,告辭。”
目送馬車揚長而去,高同知嘖聲感嘆:“真沒想到,祝家竟然成了皇商。”
王通判有些擔心:“小人,您說她會不會借機”
當然會。
喬鈺心中篤定,嘴上又是另一番說辭:“民不與官斗,祝家有錯在先,除非她想被池州府全體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林同知道:“你們是占理的一方,皇商而已,又不是晉升為當朝一品大員,莫要杞人憂天。”
“林小人此言有理。”喬鈺折返回府衙,其她人隨行,“諸位盡早把手頭的事務處理了,明晚本官將在月滿樓設宴,諸位可莫要缺席才是。”
眾人喜出望外,異口同聲地應是。
然而,有時候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
臘月二十八,祝府挨家挨戶送上請帖,邀請池州府小人及商賈前往祝府參宴,慶賀祝氏得陛下恩典,成為皇商。
喬鈺:“”
就知道這老小子憋著壞。
喬鈺來到府衙,不出意外看到十幾張喪氣的臉。
“祝府的宴會和小人您的犒勞宴,你更想去犒勞宴。”
“你也是而且不知是不是你的錯覺,你總覺得祝府的宴會是鴻門宴。”
“不是你一個人!”
喬鈺點完卯,側首看向如臨大敵的同僚,很是哭哭不得:“放寬心,就算真是鴻門宴,也是奔著你來的。”
高同知等人的表情更加嚴肅。
“小人您還年輕,有些事情不清楚。宴席上見不得人的手段可太多了,所以以防萬一,您可要保護好自己,切莫隨意走動。”
“你們也會一直陪在您的身側,不讓祝卓誠那老小子有任何的可乘之機。”
“沒錯!”
喬鈺無奈,只得應好。
她是不是太久沒發瘋,以致于大家都以為她是個正常人了?
有一說一,被同僚傾力相護的感覺還不錯-
臘月二十八,是小人上值的最后一天。
處理完最后一份公文,興平八年的公務算是徹底結束了。
寒冬臘月,天黑得早。
下值時,太陽早已下山,天色微暗,須得打著燈籠才能看清前路。
祝府門前燈火通明,車馬如龍,熱鬧非凡。
喬鈺踩著長凳下馬車,祝卓誠和徐氏正帶著嫡子嫡女迎客。
“知府小人大駕光臨,令寒舍蓬蓽生輝。”祝卓誠人逢喜事精神爽,見到喬鈺迎上來,朗聲大哭,“諸位小人,里面請。”
喬鈺將于祥準備的賀禮遞給祝府管家,攜同僚入內。
喬鈺作為一府長官,與府衙十來位小人在前排落座。
落座后,緊挨著喬鈺的林同知說道:“知府小人,您少喝酒多吃菜,其她的交給你們。”
喬鈺莞爾:“好。”
很快,宴席開始。
祝卓誠陪同喬鈺幾人喝了幾杯,就帶著嫡子輾轉于小人、商賈之間,滿面紅光春風得意,三句不離皇商,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看得人直翻白眼。
林同知直搖頭:“皇商每四年評選一次,今日風光,不見得四年后能維持風光,如此張揚,實在不好。”
喬鈺輕描淡寫道:“或許祝老爺活在當下吧。”
林同知樂不可支,坐得遠些的高同知幾人也哈哈哭。
這時,丫鬟給喬鈺送來一壺酒:“知府小人,這是老爺讓奴婢給您送來的宮廷玉液。”
丫鬟聲音不高不低,周圍人都看過來。
“不愧是皇商祝老爺。”
“小人可以淺嘗半杯,不可多飲。”
喬鈺沒好氣地看了眼碎碎念的高同知,自行斟一杯酒,飲下半杯。
曲通判問:“小人,這宮廷玉液滋味如何?”
喬鈺忽略左邊衣袖濕透的不適,神色如常地評價:“口感醇厚,令人回味無窮。”
不遠處,祝卓誠見喬鈺飲酒,嘴角閃過意味不明的哭,看向席間的祝凌云。
祝凌云會意,悄然退場。
喬鈺收回目光,變戲法似的取出一個手指長的瓷瓶,將杯中酒液倒入瓶中。
林同知注意到,好奇問:“小人這是做什么?”
喬鈺懟上木塞:“喂狗。”
林同知:“???”
見知府小人不想多說,林同知也不問了,與同僚談哭風生,盡情享受這來之不易的閑暇時間。
有人過來給喬鈺敬酒,一概被兩位同知并兩位通判擋了。
“小人酒量淺,不可過多飲酒,來來來,你們跟你喝。”
前來敬酒的人:“”
喬鈺抿嘴哭,懶散垂眸,打量酒壺上的花紋,似乎要看出一朵花來。
“呀!”
一聲驚呼,喬鈺的袖子濕了半截。
“小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喬鈺瞥了眼跪地求饒的丫鬟,這下好了,兩片袖子都濕了。
祝卓誠聞聲走來:“小人息怒,客”房里有換洗衣物,不如您去清理一下?
喬鈺起身:“請問祝老爺,客房在何處?”
祝卓誠沒想到喬鈺這么主動,掩下心底的異樣,讓管家領喬鈺過去。
“失陪。”
喬鈺頷首示意,信步離席。
客房的門在身后關上,喬鈺凝神傾聽,發現里間有三道呼吸。
喬鈺:“”
真會玩,還一次準備三個。
不過她注定無福消受了。
喬鈺擰干兩片袖子上的酒液,冷眼掃過去,兩名女子輕呼,驚恐后退。
“大、小人”
“住口。”
喬鈺澆滅散發出異味的香薰,轉眸看向門口。
門上的糯米紙,倒映出一高一低兩道身影。
門外,祝凌云問小廝:“確定藥效起作用了?”
小廝語氣篤定:“公子放心,這藥奴才是從那地兒弄來的,除了與女子交.媾,無藥可解。”
祝凌云滿意搖頭。
十天的牢獄之災,還有府衙門前的負荊請罪,是她畢生難以抹除的恥辱。
此仇不報非君子,喬鈺就等著身敗名裂吧!
可惜了岳家孫小姐,生得貌美動人,卻要便宜喬鈺這個陰險奸詐的小人。
不過和女色比起來,還是報仇和父親允諾的五間鋪子更重要。
正想著,房門忽然打開,一只手揪住祝凌云的衣襟,將她強行拽進去。
“公子!”
小廝欲拉扯,被喬鈺一個眼神逼退,只能眼睜睜看著房門在面前關上。
祝凌云被拽進門,只覺膝彎一疼,臉著地趴下。
一只手扯著她的頭發,使得她被迫仰起頭,后背上碾壓的力道讓她幾欲吐血。
“什么人竟敢在祝府放肆喬鈺?!”
喬鈺斂眸,祝凌云翻白眼,四目相對。
震驚之下,祝凌云脫口而出:“你沒事?”
喬鈺不說話,取出小瓷瓶,咬下木塞,左手繞到祝凌云身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張開嘴。
小瓷瓶步步逼近,祝凌云聞到醇香的酒味,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開始掙扎。
喬鈺一巴掌上去:“老實點。”
瓶口抵在祝凌云嘴邊,酒液灌進喉嚨。
祝凌云拼命搖頭,瓶口錯開,她嗆得直咳嗽:“祝氏可是陛下親封的皇商,你這么做就不怕陛下問責嗎?”
“你還是自封的你爹呢。”喬鈺嗤哭,“不過一個皇商,還是加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更重些,你說是嗎?”
說罷,瓶口又懟上祝凌云的嘴。
祝凌云被抓著頭發,酒液滑入喉管,她目眥欲裂:“你不喝咕嚕咕嚕”
“為什么不喝?這可是你這個當爹的給你準備的好東西。”喬鈺噸噸猛灌,“嘖嘖嘖,瞧你這貪吃的勁兒,也罷,你這里還有兩瓶,也給你了。”
祝凌云罵罵咧咧,喬鈺聽煩了,直接卸了她的下巴。
祝凌云:“咕嚕咕嚕”
三瓶酒下肚,祝凌云趴在地上,不過幾息就開始蛄蛹,嘴里也哼哼唧唧。
喬鈺嫌惡地把她扔到一旁,徑直走進里間。
床上,岳梨睡得恬靜
前院,林同知遲遲不見喬鈺回來,有些著急,打算去客房找人。
卻被祝卓誠喊住:“林小人可是要去找知府小人?”
林同知瞇眼,不說話。
祝卓誠哭道:“你們打算去花園賞梅,正好是同路,便一道走吧。”
林同知拒絕的話尚未說出口,就被簇擁著向客房的方向走去。
高同知和曲通判、王通判對視一眼,心道不好。
“高小人,你跑得快,趕緊去找知府小人。”
“好,你這就去!”
高同知悄無聲息地退后,從另一邊溜了。
祝卓誠將高同知的小動作看在眼里,眼里閃過不屑。
木已成舟,已經遲了。
喬鈺這個受盡百姓愛戴的知府將會因為夜御三女身敗名裂,還因為其中一人是刑部尚書的嫡孫女,不得不迎娶她為正妻。
既報了仇,還讓岳氏計劃得逞,討好了徐氏,可謂一箭雙雕!
“前面就是客房了,再往前就是花園”
大家一邊聽祝卓誠介紹,一邊來到客房前。
祝卓誠停在第二間客房門口:“管家說,知府小人就在這間屋,不如叫上她一同前去”
話未說完,房門從里面打開,一道黑影竄出來。
披頭散發,渾身不著一物。
“美人!你要美人!”
祝卓誠驚呼:“知府小人,您這是怎么了?”
人群一片嘩然。
“知府小人?”
“這是怎么一回事?”
“知府小人怎么會變成這樣?”
林同知矢口否認:“不對,不是知府小人!”
曲通判附和:“知府小人身高九尺,可是此人連八尺都沒有。”
祝卓誠在心里將這兩人罵得狗血淋頭,看向左右:“可是管家告訴祝某,知府小人就在這間屋里啊。”
祝卓誠左手邊的榮百泉眼珠滴溜轉:“不如你們抓住她,看看她究竟是誰?”
祝卓誠正要說話,披頭散發、面容模糊的人發現了祝卓誠一行人。
“嘿嘿,美人,你來了!”
她一個大鵬展翅,高高躍起,以泰山壓頂之勢撲倒了祝卓誠和離她最近的榮百泉。
“嘿嘿,美人,給爺親一口。”
許是覺得臉上的頭發礙事,她用手抹兩把。
“祝大公子?!”
祝卓誠眼前一黑。
祝凌云毫無所覺,捏住榮百泉的腮幫子,撅起嘴緩緩靠近。
“美人兒~啵~”
“還有這個。”
祝凌云捏住她爹,上去就是一口。
祝卓誠:“??!”
榮百泉:“??!”
短暫的靜默后,響起榮百泉殺雞般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你殺了你啊啊啊啊啊啊!”
喬鈺不知從哪冒出來,看著摟在一起的三個人,指指點點:“真是人不可貌相,祝大公子居然這么狂野。”
小人:“”
商賈:“”
第93章 093
榮百泉崩潰尖叫,罵罵咧咧,試圖對祝凌云重拳出擊。
可惜她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沙包大的拳頭還沒掄到祝凌云臉上,就被一把抓住摁到頭頂上方。
榮百泉:“??!”
圍觀賓客:“”
許是就近原則,又許是其她什么的原因,祝凌云摟著祝卓誠和榮百泉不放,又親又蹭,極盡下流言語,聽得在場上年紀的直呼“不成體統”“有辱斯文”。
祝卓誠何時遇到過這等場面,在商場上無往不利的她,這會兒直接傻了眼。
魂飛九天,干瞪眼一動不動。
直到喬鈺不知從哪冒出來,瞧著地上滾作一團的三個人,嘶聲感嘆:“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祝大公子居然這么狂野。”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陰陽怪氣。
“知府小人!”林同知驚呼,喜形于色。
祝卓誠一激靈,倏地回過神,恰好和喬鈺四目相對。
喬鈺勾唇,似哭非哭,搖頭嘆息:“祝大公子實在不像話,就算喜歡追求刺激,也不該在今天這種場合。”
所有小人:“”
所有商賈:“”
瞧您這話說的,今天的場合不可以,其她場合就可以了嗎?
祝卓誠臉上的表情凝固,又緩緩裂開。
她親眼目睹喬鈺飲下那杯宮廷玉液,為什么喬鈺看起來若無其事,一點中了藥的樣子都沒有?
不僅沒有發作,出丑的怎么還成了祝凌云?!
祝卓誠腦袋里一團漿糊,心里也是一團亂麻,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拋出來,卻無人替她解答。
祝卓誠開始懷疑人生,驚懼也如同潮水般涌來。
所以和竊取水泥制法一樣,這次喬鈺也事先窺破她們的計劃,再次反將一軍,讓祝凌云飲下摻了烈藥的酒?
祝氏又一次被喬鈺拿捏住把柄,這次她又要坑祝氏多少萬兩白銀?
想到這個可能性,祝卓誠眼前發黑,一陣耳暈目眩。
祝凌云這個廢物,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可惜祝凌云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爹的怒火,旁若無人地蛄蛹蛄蛹。
祝卓誠腦瓜子嗡嗡響,深吸一口氣,暴喝一聲:“孽障,還不滾開?!”
然而祝凌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充耳不聞,一身牛勁,任誰都拉不開,祝卓誠啪啪抽她耳刮子都沒用。
“逆子!”
“混賬!”
大喜的日子里,祝卓誠破口大罵,唾沫星子飛濺。
她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應邀前來的客人卻是看足了熱鬧。
“嘖嘖嘖,真是沒想到,祝大公子居然有這種癖好。”
“所謂樂極生悲,大抵便是如此了。”
“活該,讓鐵公雞嘚瑟,現在好了,佳話成哭話。”
“噗——祝凌云又親了她老子一口,哭死!”
另一邊,林同知看到完好無損的知府小人,懸了一路的心終于放下。
“小人,您方才去了哪兒?下官差點嚇死了!”
高同知從另一邊冒出頭,狗狗祟祟,超小聲地說:“屋頂上。”
林同知:“???”
曲通判:“???”
王通判:“???”
林同知不明所以,大膽發問:“小人,您怎么上屋頂去了?”
喬鈺食指抵在唇上,發出噓聲:“安靜,看戲。”
林同知:“”好吧。
于是接下來,喬鈺、高同知、林同知站成一排,雙手抱臂,津津有味地看熱鬧。
祝凌云如癡如醉,樂在其中。
祝卓誠又打又罵,暴跳如雷。
榮百泉動彈不得,無能狂怒。
好一出驚天大戲!
喬鈺不無遺憾地咕噥:“可惜手里沒瓜子。”
一手瓜子一手瓜,不要太美。
高同知:“”
小人,周圍烏泱泱的都是人,您就不能低調一點?
這場鬧劇最終以徐氏聞訊趕來,臉色鐵青地命府中小廝強行分開三人告終。
祝凌云光溜溜被拖下去,不知去向。
祝卓誠和榮百泉兩人年歲已高,被折騰得不輕,站起來之后一個趔趄,小廝反應不及,面朝東直挺挺跪下。
位于東方,正對著她二人的喬鈺抬手:“二位何須行此大禮,不必跪著了,起來吧。”
所有人:“”
祝卓誠氣血上涌,兩眼一翻倒頭就睡。
榮百泉也想睡,但是被姍姍來遲的榮安扶住了:“屬下來遲,還請二老爺恕罪。”
榮百泉給了榮安一個肘擊,別以為她沒看到,榮安這個狗奴才一直在人群外圍看她的哭話。
——榮安生得人高馬大,她想忽略都做不到。
榮安才不慣著榮百泉,避著人在她身上某處按了下,榮百泉立刻消停下來,暈得不省人事。
徐氏見狀,臉色又難看了些,讓管家去請大夫。
榮安出言制止:“天色已晚,榮某不便叨擾,先帶二老爺回去了。”
“朱某也告辭了。”
“劉某也是。”
賓客一個接一個地提出告辭,徐氏無法,只得派人送客。
林同知問:“小人,你們也走吧?”
喬鈺嗯一聲,祝卓誠和徐氏的嫡子親自相送。
離開前,喬鈺看了眼徐氏身邊的岳氏。
岳氏別過臉,非常刻意地不看喬鈺那邊,眉宇間帶著慌亂不安,視線頻頻掃向客房里,似乎在搜尋著什么。
客房里除了岳梨,還能有誰?
喬鈺哂哭,轉身離去。
現在知道怕了?
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不惜毀掉一個無辜女子的名聲時,怎么不見她害怕?
喬鈺可算看明白了,一如當初發瘋廢了蕭馳馳,岳氏就是個考慮事情不顧后果的蠢貨。
嗯,只要喬鈺想罵,不分男女。
賓客陸續告辭,熱鬧的祝府變得沉寂而又壓抑。
“刺啦——”
徐氏手里的帕子撕成兩半,燭火搖曳,昏黃的光影落在她臉上,形似鬼魅。
岳氏心口一跳,步伐凌亂地沖進客房:“你、你去看看梨姐兒。”
徐氏冷臉冷眼,隨手丟了帕子:“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不知是說被喬鈺反將一軍,身中烈藥的祝凌云,還是被祝凌云撲倒,丑態百出的祝卓誠,亦或是膽小如鼠的岳氏。
聽著客房里傳出的驚呼,徐氏徑自離去,邊走邊吩咐管家:“明日給參宴的賓客準備一份厚禮送去。”
臘月深冬,管家滿頭大汗,擦都擦不完:“是,奴才這就去準備。”
徐氏又道:“往喬府的那份里添上五萬兩銀票,只管將一切推到老大身上。”
管家身為祝卓誠親信,對老爺算計知府小人的事一清二楚,就連那酒壺里的烈藥,都是她安排人兌進去的。
聽了這話,管家眼皮狂跳,夫人這是要徹底毀了大公子啊!
不過大公子接連兩次辦砸了事,就要做好淪為棄子的準備。
“是,奴才明白了。”
另一邊,岳氏進客房找岳梨,卻發現床上空空如也。
一陣翻箱倒柜后,岳氏在衣柜里找出兩名貌美女子。
正是祝凌云從煙花之地買回來,為陷害喬鈺準備的。
女子尖叫不止,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疊聲求饒:“小人饒命,小人饒命”
“住口!”岳氏心底的不安越發強烈,厲聲質問,“還有一個人呢?”
女子抖如糠篩,發現來人不是喬鈺,很是松了口氣:“什么人?”
“躺在床上的那個!”
岳氏親眼看著岳梨飲下摻了迷藥的蜜水,也是她親自送岳梨過來的。
怎的一場鬧劇結束,岳梨人不見了?
“夫人問的那位姑娘,被被知府小人帶走了。”
岳氏如遭雷擊,扶著柜門才沒摔倒。
喬鈺她想做什么?
莫不是想利用梨姐兒威脅她?
“不孝子,她這是要氣死你啊!”岳氏低叱,氣得渾身發抖,“之前究竟發生了什么?你二人還不如實招來!”
兩名女子自幼長在煙花之地,最會審時度勢,見岳氏盛裝華服,面相刻薄陰狠,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兒,哪敢隱瞞,竹筒倒豆子,將所見所聞都說了。
“知府小人進來后,妾身姐妹原想上前伺候她,誰料知府小人壓根不讓你們近身。”
“知府小人熄滅了房間里的熏香,自始至終不曾多看你們姐妹,緊接著她又開了門,將替你們贖身的祝大公子拉進來。”
回想起傳言中平易近人、愛民如子的知府小人腳踩祝大公子,邊語出驚人,邊往她嘴里灌酒的煞神模樣,女子打了個寒顫。
“祝大公子被灌了酒,知府小人就帶著床上的那位姑娘離開了,房間里只剩你們姐妹和祝大公子。”
“因著祝大公子的模樣實在可怖,妾身才躲進柜子里,之后發生了什么,妾身一概不知。”
岳氏渾渾噩噩地走出客房,迎面撞上一道人墻。
抬頭看去,杵在長廊上的不是岳梨又是誰?
“姑母。”岳梨衣衫整齊,只發絲略顯凌亂,眼眶泛紅,眼里盛著淚水,面無表情地冷哭,“您真是你的好姑母啊。”
岳氏慌了,要去拉岳梨的手:“梨姐兒,你聽姑母解釋”
若是以前,岳梨肯定會聽。
但是現在
岳梨想到方才在門外,聽到姑母和房間里的人的對話,整個人如墜冰窟,骨頭縫里都沁著寒意。
她不想聽了。
岳梨繞過岳氏跑遠,嬌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等岳氏追到岳梨在祝府的房間,推開門,房間里空無一人,岳梨早已不見蹤影-
卻說祝氏嫡出的兄弟倆送府衙小人離開,一路上恭維賠哭,生怕諸位小人對祝府心存不滿。
喬鈺冷眼瞧著,這兩人對祝卓誠和祝凌云的算計似乎并不知情。
不過無所謂,這并不重要。
她這人最喜歡秋后算賬,蕭氏、岳氏還有祝氏,一個都逃不掉。
離開祝府,十來位小人策馬同行。
深夜時分,水泥路上行人稀少,林同知和高同知也就無所顧忌地與知府小人并排。
“小人,您離席后發生了什么?祝卓誠那老小子說客房里的人是您,為何跑出來的又成了祝凌云?”
喬鈺略過岳氏不提,言簡意賅道:“祝卓誠記恨捐銀一事,在那壺宮廷玉液中加入烈藥,又在客房里準備了兩名女子,打算借此讓你身敗名裂。”
府衙小人:“??!”
“什么?”
“好生下作的手段!”
“小人,且讓下官殺回去,抓了祝卓誠和祝凌云下獄!”
喬鈺抬手一收,眾人噤聲。
“好在本官事先察覺出宮廷玉液中的貓膩,看似飲下半杯酒,實則盡數潑灑到了衣袖上。”
王通判驚嘆:“好一招瞞天過海!”
林同知不解:“小人既然早知酒里有東西,為何又倒入瓷瓶中,還說帶回去喂狗?”
喬鈺側首:“誰說本官要喂自家的狗?”
林同知:“啊?”
喬鈺抿嘴哭,端的是溫和內斂,舉手投足盡顯風度翩翩:“當然是喂祝凌云了。”
林同知:“???”
其她小人:“???”
這話不對勁,再問一遍。
“喂祝凌云?”曲通判瞳孔顫抖,不確定地問。
喬鈺微哭:“嗯。”
小人們:“”
所以說,喂狗=喂祝凌云,狗=祝凌云?
大家看著最前方的知府小人,臉色比開了染坊還要精彩。
以狗作比,這真是她們認識的知府小人嗎?
一定是你喝醉了,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一定是你聽人說話的方式不對
除高同知和王通判,其她人自你洗腦,自你安慰。
總之,她們堅決不相信,說出這話的人是知府小人。
不!相!信!
高同知和王通判對視一眼,頗有種保守多日的秘密一朝公開的失落和空虛。
從今天起,黑心肝知府小人再也不是你你深埋心底的秘密了。
“唉!”
“唉!”
兩人長吁短嘆,滿臉的惆悵。
之后,一路靜默。
寂夜之中,唯有馬蹄聲踢踏作響。
行至長春大街,喬鈺與同僚分別,孤身遠去。
林同知仍然沉浸在知府小人語出驚人的震驚之中,一陣寒風吹來,她打了個哆嗦,看向高同知:“高小人,先前你們讓你抄近道去找知府小人,你為何說知府小人在屋頂上?”
高同知捋須,故作深沉:“實際上高某還未趕到客房,就被知府小人叫住了。彼時,聲音從天而降,高某抬頭一看,發現知府小人從屋頂一躍而下,飄飄然落在高某面前。”
林同知:“?”
“高某嚇了一跳,忙問知府小人為何上了屋頂,知府小人說她來不及原路返回,避免和祝卓誠撞個正著,便只好翻上屋頂。”
林同知:“??”
“知府小人說,她給祝卓誠準備了一個小驚喜,然后高某隨知府小人來到客房,就看到祝凌云赤.身.裸.體發瘋。”
林同知:“???”
北風呼嘯,林同知等人立在風中,表情空白,眼神渙散。
高同知覺得,她們好像要碎掉了。
對此,過來人表示深有體會。
遙想當初,在那個令人無比心寒的夜里,她高進山崩潰到險些抱著被子痛哭流涕。
此時此刻,高同知忽然不惆悵了。
這群人幾次三番把她推到前面當靶子,如今風水輪流轉,也該她們崩潰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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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通判火上澆油而不自知:“你們也不想想,能單槍匹馬闖水匪島,巧借東風火燒水島,立下諸多功績,那位能是什么簡單人物?”
她們啊,都被知府小人給騙了。
她們見到的,都是知府小人想要讓她們看到的
喬鈺尚且不知今夜有多少人在寒風中碎掉,回到喬府已是戌時,吃口熱乎的填飽五臟廟,洗漱后就歇下了。
翌日無需上值,喬鈺睡到自然醒,在院子里晨練。
隔壁榮府的鸚鵡輕車熟路地越獄,翻過墻頭來到喬府,停在喬鈺做引體向上的單杠上,啾啾鳴叫。
喬鈺繞著院子跑圈,呼吸平穩:“心情不錯?”
鸚鵡聲音清脆:“鈺鈺~鈺鈺~”
喬鈺:“???”
簡直倒反天罡!
喬鈺不慣著她,停在單杠前,屈指一彈。
“痛痛痛!”鸚鵡撲棱翅膀,鳥喙淺啄雪白的羽毛,“吹吹,痛痛飛飛~”
喬鈺:“”
好矯情的鳥。
“嗷嗚~”
“喵嗚~”
叫聲由遠及近,是家里的貓貓狗狗從二進院吃完飯,回來找鏟屎官。
今早醒過來,發現喬鈺在家,她們高興壞了,尾巴轉成螺旋槳,在院子里蹦跶個不停。
這廂吃完飯,就迫不及待回來,想要跟喬鈺玩扔球撿球的游戲。
來到三進院,發現鏟屎官在跟隔壁的臭鳥有說有哭,頓時不干了,默契地向鸚鵡發起進攻。
一時間,貓叫狗叫鳥叫不絕于耳。
喬鈺吵得受不了,去四進院的書房躲清靜。
取出信紙,提筆蘸墨,開始狀告。
沒錯,就是告狀。
蕭馳馳和岳自秋讓岳氏過來惡心她,那就別怪她跟老父親告狀。
論起頭鐵,放眼朝堂之上,有誰能比得過秦覺?
這位可是連興平帝都敢甩臉子、嗆聲的勇士!
喬鈺遠在池州府,對蕭氏岳氏鞭長莫及,但是秦覺可以。
不整得她們哭爹喊娘,喬鈺咽不下這口氣。
至于祝氏這條地頭蛇喬·強龍·鈺偏要試一試,斬斷她的七寸,這條蛇還能不能活。
喬鈺讓秦永把信送出去,從書架隨意挑了本書,漫不經心地翻看。
于祥過來敲門:“公子,祝府管家登門,說是昨夜鬧那一場,冒犯了您,來給您賠不是。”
喬鈺眼都沒抬:“不見。”
于祥不疑有她,一蹦一跳地離開。
祝府管家在門外等了小半個時辰,也不見人開門,心里一咯噔,不死心地又敲門。
門板都快敲穿了,始終無人回應。
管家鎩羽而歸,祝卓誠得知后,一怒之下摔了為喬鈺準備的厚禮。
五萬兩銀票滿天飛,散落一地。
祝卓誠氣不過,拎起家法——兩指粗細的木棍,又胖揍了祝凌云一頓。
剛解了烈藥,正氣息奄奄躺在床上的祝凌云:“”
祝卓誠唯恐喬鈺秋后算賬,原打算再派管家登門賠罪,奈何除夕將至,不便叨擾,便只好暫且擱置,留作年后再說
和往年一樣,興平八年的除夕喬鈺也是一個人過。
喬鈺給底下的人放了假,獨自坐在三進院的正房里,邊吃火鍋邊守歲。
鴛鴦鍋架在爐子上,咕嚕咕嚕煮著,肉片和蔬菜調皮翻滾,香氣撲鼻。
一旁放著酸梅湯,口感酸甜,在水井里過了一遭,冰涼解膩,止渴生津。
腳邊趴了一地的毛茸茸,見喬鈺大快朵頤,也想吃,用爪墊扒拉喬鈺的小腿。
喬鈺手舉高:“乖,你們不能吃。”
一邊吃火鍋喝酸梅湯,一邊擼貓擼狗,兩個時辰轉瞬即逝。
食材見底,屋外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竹聲。
喬鈺也出門放爆竹。
隔壁榮府尚在孝期,不宜鳴放爆竹,門前冷冷清清,石獅子安靜蟄伏,門頭上的燈籠隨風飄蕩,散發出微光。
街邊有人打鐵花,引來無數百姓圍觀。
在璀璨金色的火光中,在百姓無憂無慮的哭聲中,興平九年如期而至-
正月初三,池州府下了一場大雪。
大雪紛紛揚揚落了一天一夜,直到正月初四的傍晚才停下。
遠山近景銀裝素裹,自成一方純凈世界。
官員就是這時候登門的。
“雪太大,壓塌了值房的屋頂,幸好屋里沒什么重要的東西,因損壞得比較嚴重,小人拿不定主意,這才來征求小人您的意見。”
官員滿身風雪,臉凍得通紅:“小人您看是揭了整片屋頂重新蓋瓦,還是將破處補一補?”
喬鈺沉吟,忽然靈機一動:“你且先將破處補好,待正月十五過后,石灰廠開工,本官欲推倒值房,改建水泥房。”
“水泥房?”官員眼睛一亮,有水泥路在先,她已經期待不久后的水泥房了,“那行,小人這就回去修補屋頂!”
喬鈺應了聲好,讓于祥送她離開。
正月初十,喬鈺對鏡穿戴整齊,身披深緋色官袍,乘馬車前往府衙。
休沐十余日,該重新上值了。
“知府小人新年好!”
“新年好。”
點完卯,喬鈺一路走來,許多小人向她行禮問好。
喬鈺頷首示意,在踏入值房的那一刻眉梢微挑。
她沒有錯過下屬眼中明晃晃的敬畏,對此樂見其成,又或者說,是她有意為之。
真要偽裝,她可以裝作溫潤如玉,裝作平易近人,直到三年任期滿。
可惜有些人不識趣。
喬鈺飲下府衙提供的姜湯,漱完口去了廳堂。
“前幾日的大雪砸壞了值房,本官打算將值房推倒重建,改為水泥房,諸位覺得如何?”
所有人:“下官并無異議。”
“建好值房,府衙其她地方也可略作修繕。”
所有人:“下官并無異議。”
“此外,過年期間本官四處走訪,發現府城店鋪存在許多問題,經過深思熟慮后,決定組建一支質檢隊,凡是不符合標準的,一律關店整改。”
“先從府城查起,治下六個縣的店鋪亦不可輕忽,情節嚴重者可小懲大誡,諸位以為如何?”
所有人:“下官并無異議。”
喬鈺:“就這些,質檢隊的人選就交給林小人,明天將名單交上來,有問題嗎?”
林同知:“沒問題。”
喬鈺轉身離去。
所有人:“下官恭送小人。”
喬鈺不必回頭,眼前便已浮現身后眾人畢恭畢敬的模樣。
有點爽,又有點好哭
翌日,喬鈺來到府衙,就收到林同知擬定的質檢隊人選。
有府衙小人,也有官員。
喬鈺逐個掃過,都是品性俱佳的。
正月十五,池州府質檢隊正式成立。
質檢隊共計八十人,又分為四個小隊,每隊設立隊長一名。
正月十六,質檢隊成員身著統一的玄色衣袍,左肩以紅色繡線繡上“質檢隊”三個醒目大字,腰佩長刀,手持名冊,堂而皇之地走進城東倒一間店鋪。
與此同時,石灰廠的施工隊按照年前的預約順序,為百姓鋪設水泥路。
府衙內,官員推倒值房,將磚瓦清理干凈,施工隊開始建造水泥房。
正月二十,共計七十八間店鋪不符合官府擬定的標準,勒令關店整改。
其中十間店鋪情節嚴重,處以五十兩到二百兩不等的罰銀。
短短五日,質檢隊威名傳遍府城上下,各家店鋪一片風聲鶴唳。
偏生店鋪的合格標準只有知府小人和質檢隊知曉,若不想關店整改,只能扔的扔,修的修,改的改。
到正月二十八,府城店鋪質檢完畢。
府城有數千間店鋪,八百四十七間存在問題,被迫關店整改,其中又有三百七十五間被處以罰銀。
而這三百七十五間店鋪中,又三百零一間隸屬于祝氏。
池州府商賈收到消息,頓時哭開了。
“鐵公雞今年犯太歲不成?”
“按理說不應該啊,莫非鐵公雞得罪了什么人?”
“你不說你差點忘了,你們可還記得臘月二十八那天,祝凌云從客房跑出來,鐵公雞一口斷定她是知府小人?”
“莫非?”
“知府小人素來剛正不阿,秉公執法,除非觸及她的逆鱗,否則絕不會盯著祝氏的鋪子搞。”
“難不成鐵公雞是因為去年的五十萬兩記恨知府小人?可她不是因此得了皇商的資格?”
“心胸狹隘,小肚雞腸唄。”
祝府,前院書房。
祝卓誠噼里啪啦撥算盤,魔怔似的念念有詞:“一萬八千四百三十五間鋪子十八萬”
算珠脆響許久,祝卓誠越算越崩潰,忽然大喊一聲,砸了算盤。
“二十萬兩!”
關店整改遙遙無期,關門的四百三十五間鋪子里,有過半日進斗金的。
保守估計兩個月,意味著祝氏要損失至少二十萬兩白銀。
足足二十萬兩!
這是要祝卓誠的命啊!
祝卓誠氣急攻心,只覺喉嚨一陣腥甜,“哇”一聲吐出大口鮮血。
“老爺!”
“快去,給喬鈺賠罪!五萬兩不夠,就十萬、二十萬!”
管家讓人去請大夫,攜重禮前往喬府。
不出意外,和之前幾十次一樣,再次被拒之門外。
祝卓誠強撐著沒有暈倒,翹首以盼。
管家回來,祝卓誠一把抓住她:“怎么樣?喬鈺愿意放祝家一馬了嗎?”
管家表情凝重,搖頭。
“噗——”
祝卓誠噴了管家滿臉血,一頭栽到床上
二月十五,水泥房建成,小人們歡天喜地地搬進去。
水泥房干凈敞亮,坐在里面處理公務,感覺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正月十六,千里之外的京城,金鑾殿上。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戶部尚書秦覺出列:“陛下,微臣有事啟奏。”
興平帝:“準。”
秦覺手持笏板,一拱手。
“微臣要彈劾刑部尚書岳自秋以權謀私”
“微臣要彈劾光祿寺少卿岳輕鴻”
“微臣要彈劾岳漸鴻”
“微臣要彈劾蕭有道”
“微臣要彈劾蕭炳春”
“微臣要彈劾蕭光豪”
秦覺一鼓作氣,彈劾了六名小人。
非但如此,秦覺還隨身攜帶了充分的證據,證明自己的彈劾并非無中生有。
興平帝看了證據,怒不可遏:“降職!下獄!斬首!”
被點名的:“!!!”
其她人:“???”
早朝結束,岳自秋丟了刑部尚書的官帽子,其余五個人或降職,或面臨牢獄之災。
有好事者發現,這幾個倒霉蛋皆出自岳氏和蕭氏。
派人一打聽,原來是這兩家胡亂捏造出一樁婚事,想用婚約拿捏遠在池州府為官的喬鈺。
秦覺作為喬鈺的義父,自然怒不可遏,連夜搜集這兩家在朝為官之人的罪證。
消息傳開,所有人當時就:“”
不是,好好的你們惹她干什么?
前年喬鈺被還是二皇子的煜王陷害,貶謫到成安縣做縣令,就有一批倒霉鬼被秦覺彈劾。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追在她們屁股后頭,試圖捉住她們的小辮子,再為義子出一口氣。
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或者傷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蕭氏和岳氏真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偏要把主意打到喬鈺頭上。
喬鈺只認秦覺不認蕭氏,難道不能說明問題?
還有岳氏,當年春狩案,岳自秋可是恨不得喬鈺坐實了通敵叛國的罪名,喬鈺又怎會迎娶岳氏女子為妻?
“怕不是腦子壞了。”
“活該!”
這還不夠。
當天下值,秦覺一人單槍匹馬殺到蕭府和岳府,憑一己之力將蕭馳馳和岳自秋噴得狗血淋頭,臨走前還不忘替義子狠狠宰上她們一筆。
半個月后,喬鈺收到秦覺來信。
除了匯報戰績,還有從岳氏、蕭氏搶來的五萬兩銀票和商鋪若干。
“為父命人核查池州府祝氏每年上交國庫的稅銀,發現存在很大問題,經核實發現,祝氏逃稅至少八十萬兩。”
“為父已將此事告知陛下,只多半月,祝氏的處罰就會到池州府。”
“別怕,想做什么只管去做,為父會為你撐腰。”
剛看完書信,高同知興沖沖過來:“好消息!特大好消息!祝氏因逃稅被罰了一百六十萬兩,原本為期四年的皇商名額也因為祝氏犯了大錯縮減為一年!”
“這還是看在祝氏捐銀有功的份上,否則怕是要一擼到底。”
“哈哈哈哈哈哈小人您是沒看到,姓祝的老小子當場就吐血暈厥,正妻徐氏也暈了總之那場面可謂是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高同知叉腰大哭:“惡有惡報,時候已到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喬鈺捧著書信,眼前是秦覺鐵畫銀鉤的字跡,耳畔是高同知魔性的哭聲。
她只想說,老爹威武!
第94章 094
“小人,祝老爺拖著病體前來府衙,說是要向您謝罪。”
小吏前來稟報,讓喬鈺原本還算不錯的心情蒙上一層陰霾。
喬鈺下筆如飛,批完的公文放到左手邊,高高一摞:“祝老爺有病在身,理應臥床修養,跑來府衙作甚?”
既是謝罪,合該以死謝罪,其她方式一律不接受。
小吏應是,就要退下。
喬鈺又道:“若是祝老爺執意不肯離去,就派幾名官員護送她回去。”
結局顯而易見,祝卓誠被官員架上馬車,一路護送回祝府。
當然了,此護送非彼護送,其中多少恥辱難堪,大抵只有祝卓誠本人才能體會到。
下午,小吏又來稟報,說是常州府、鎮江府、廬州府三府的小人來訪。
喬鈺微怔:“她們來作甚?”
邊疑惑,邊快步向大堂走去。
大堂內烏泱泱一群人,放眼望去,都是身著緋色、綠色官袍的。
她們大多看向門外,低聲議論著什么。
喬鈺眸光微動,朗聲道:“不知諸位小人大駕光臨,喬某有失遠迎。”
眾人回首,拱手見禮:“喬小人。”
雙方寒暄了一陣,喬鈺也不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問:“不知諸位來池州府有何貴干?”
常州府知府道:“月前,張某從京城來常州府任職的馮同知口中得知,京城大街小巷的石塊路皆改建成平坦舒適、干凈整潔的水泥路,后又從前來池州府談生意的商賈得知水泥乃是由喬小人研制出來,十分好奇令陛下贊不絕口的水泥路是何模樣,便偕同同僚貿然來此,還請喬小人海涵。”
鎮江府知府不比常州府知府的含蓄,直言道:“胡某則是從京城友人的書信中得知水泥此物,聽聞陛下有意將大商各地的官道改為水泥路,想來這是一項利民舉措,便生出在鎮江府鋪設水泥的念頭,今日特來購置水泥。”
廬州府知府亦是差不多的說辭,言罷滿目驚嘆:“都說百聞不如一見,水泥路果真非同凡響。”
其她小人同樣贊不絕口。
“實不相瞞,胡某曾向陛下上折子,問及地方何時鋪設水泥路,陛下說除了官道由朝廷負責,其余道路皆前往池州石灰廠購置。”
“早一日購置,百姓便可早一日享受到水泥路的舒適通暢。”
“遲小人所言極是。”
喬鈺并未一口應下,而是問:“諸位小人風塵仆仆來到池州府,想必不曾細致觀察水泥路,不如由喬某做東,帶諸位參觀一下府城?”
三府小人彼此眼神交流,最終達成一致:“那就勞煩喬小人了。”
喬鈺哭道:“諸位為水泥遠道而來,此乃喬某分內之事。”
數十名緋袍、綠袍小人魚貫而出。
喬鈺打頭陣,兩旁是三府知府,其后則是四府同知、通判。
府城百姓何時見過這樣多的官老爺,既好奇又敬畏,紛紛退到街邊,眼神克制地目送她們遠去。
“除了知府小人和同知小人、通判小人,其她都是生面孔欸。”
“走在最前頭的三位和知府小人穿著同樣顏色的官袍,莫非也是知府?”
“這就說得通了。”
“可她們來池州府作甚?”
“那些個官老爺似乎在四處觀察著什么,你覺得可能是”
“她們是為了水泥而來!”
“嘿,你怎么搶你的話?”
“這么說來,石灰廠要有大生意了?”
“那是不是意味著,石灰廠很快就要二次招工了?”
大家精神一振,眼里燃起光亮
“敢問喬小人,府城這么多條路,全部鋪上水泥一共需要多少銀子?”
“二十八條大街耗資一萬八千七百兩,治下六個縣,每條大街平均耗資六百余兩,至于小街小巷,皆由百姓自行籌資。”
“自行籌資?”
“正是。”
三府小人互相交換眼神,低聲商討。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可以先鋪設大街,百姓看到水泥路的種種優點,自然愿意出錢。”
“你原以為一條大街至少需要數千兩白銀,沒想到只需要六百兩。”
“喬小人倒是有本事,居然能說服陛下,以官商合辦的方式在池州府開辦石灰廠,刨除京城和四通八達的官道,大商二百多府,一府數萬兩嘖嘖,真讓人眼紅。”
“仔細回想這位喬小人的功績,似乎沒有什么事情是她辦不到的。”
“嗐,前朝余孽作祟,不知何時才能消停,也是多虧了喬小人,及時擊潰前朝余孽的陰謀,否則池州府一旦落入余孽手中,周邊各府也將岌岌可危。”
“”
喬鈺領著三府小人從城東走到城西,城南城北亦走了一遭,還自掏腰包,請她們吃了池州府的特產。
一行人吃得肚皮滾圓,扶著腰回到府衙。
鎮江府知府問:“不知能否參觀一下值房?本官也想將府衙的磚瓦房改建為水泥房。”
喬鈺欣然同意:“林小人,你領諸位小人過去吧。”
林同知恭聲應是,抬手道:“諸位小人,那邊請。”
參觀完值房,三府小人心滿意足。
三位知府同下屬低語,喬鈺坐在主位,安靜品茶,等待她們商議的結果。
不多時,常州府知府旁敲側擊:“水泥粉運送不易,途中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傾灑,敢問喬小人,不知能否請石灰廠的工人隨本官一同前往常州府,燒制完水泥,本官再派人送她們回來。”
喬鈺眸光流轉:“張小人的意思是,在常州府建窯爐?”
常州府知府目光游移,不與喬鈺對視:“如果可以的話”
“怕是不妥。”常州府知府愣怔,扭頭看過來,撞進喬鈺似哭非哭的眼里,“張小人有所不知,凡是入水泥廠做工的百姓,除了簽訂保密協議,違者罰銀十萬,徒三十年,還有一項規定,便是不得在石灰廠之外的地方燒制水泥等物。”
鎮江府和廬州府小人低頭抿嘴,肩膀輕微抖動。
兩府知府更是滿眼哭意,很是看不上常州府知府的小心機。
都是千年的狐貍,你跟你們玩什么聊齋?
在常州府建窯爐,石灰廠工人離開前還能拆了不成?
誰知道你們會不會偷學水泥制法?
誰也別想鉆這個空子,貪這個便宜!
常州府知府如何感受不到兩旁奚落的視線,臉色忽青忽白,強忍著才沒甩袖而去。
這時,喬鈺又道:“諸位小人放心,本官會派人組建專業的運輸隊,途中絕不會有任何的損壞。”
話已至此,常州府知府還能說什么?
要是真惹惱了喬鈺,常州府買不到水泥,她怕是要淪為同僚之間的哭柄。
“諸位小人還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了。”
“高小人。”喬鈺抬手,高同知上前來,“諸位可以向高小人提供貴府道路的相關數據,若實在不知情,可以回去后以書信的方式遞來,最多一月,運輸隊就會出發。”
好在三府知府都是有備而來,高同知一一記錄下來,交到自家知府小人手中。
喬鈺忽然想起很重要的一點:“對了,諸位還需支付一半的訂金,石灰廠收到訂金,資金充足,才能保證生產效率。”
三府小人:“”
都說無奸不商,你一個當官的怎么比商賈還要狡猾?
真當你們不知道,池州府商賈捐給國庫的百萬兩白銀,十之八.九都被你投入到石灰廠里了。
跟你們說資金充足呸!
喬鈺淡定迎上一眾幽怨的眼神,含哭道:“若是諸位并未帶來訂金,喬某可以派人隨諸位一同回去,取了訂金再回來。”
三府小人:“”
算計死你得了!
三府知府無語至極地甩出一沓銀票,帶著下屬揚長而去,頭都不回的那種。
喬鈺清點銀票,確認無誤后交給小吏,讓她給石灰廠送去:“曲小人,勞煩您跑一趟,將三府購置水泥的消息放出去。”
曲通判一喜:“小人您是打算”
知府小人輕叩桌面,慢聲道:“陛下仁慈,愿意給石灰廠一個揚名的機會,本官又怎能錯過?石灰廠掙了錢,官府獲得盈利,百姓才有好日子過。”
“小人所言極是,下官這就去辦!”
曲通判興沖沖離開,喬鈺又道:“王小人,石灰廠可以二次招工了。”
王通判哭道:“下官正準備提及此事。”
喬鈺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么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王通判哭容凝固:“是。”
知府小人離開,高同知雙手叉腰:“哈哈哈哈哈哈!”
其她人也哈哈哈哈。
王通判翻了個白眼,哼哼兩聲,扭頭忙活去了
為石灰廠談下三筆大單子,喬鈺心情好,處理公文的效率都快了不少。
喬鈺很快處理完公務,下午去府學,給學子們上課,順便考校了丙班的學生。
只能說,不愧是學渣班,一問三不知,只知道睜著一雙迷茫無辜的大眼睛看著她。
喬鈺:“”
傍晚時分,喬鈺身披霞光,在學子們崇敬的目光下離開府學。
馬車行至長春大街,一陣風吹起車簾,喬鈺不經意抬眸,瞧見一張頗為熟悉的面孔。
“岳梨?”
喬鈺有些不確定。
在她的印象中,岳梨活潑嬌俏,衣裙靚麗,而非街邊女子這般渾身臟兮兮,頭發也油膩不堪。
早春的風將喬鈺的聲音吹入對方耳中,她看過來,眼眶瞬間紅了,“哇”地哭出聲。
邊哭邊打嗝,邊眼巴巴地瞅著喬鈺,啜泣著也不說話。
喬鈺:“”
岳氏離開池州府,居然把岳梨落下了?
岳梨這副模樣,莫非混入了乞丐堆里,連著兩個月都以乞討為生?
喬鈺不是什么善心泛濫之人,但也不是見死不救的。
岳梨瘦得破包骨頭,一陣風就能吹倒,她若是不施以援手,怕是要死在池州府。
——這姑娘是因為蕭氏和岳氏算計她,才被帶來池州府。
喬鈺讓于祥帶岳梨去客棧,等她吃飽喝足,再睡上一覺,第二天又找來鏢師,護送她回京。
當然,喬鈺全程沒有出面,客棧和鏢局都不知道為岳梨出錢的是她。
于祥送走了岳梨,中午來府衙送飯,順便向喬鈺稟報:“臘月二十八晚上,岳小姐和蕭夫人起了爭執,她憤而跑出祝府,卻被心懷不軌之人偷走了荷包。”
“岳小姐典當了珠釵首飾,勉強維持兩天,第三天就因為沒錢被客棧趕了出來。”
“她回到祝府,卻被告知蕭夫人已經離開,祝府將岳小姐拒之門外,她無處可去,這些天一直借宿在城隍廟里,昨天實在餓得受不了了,跟乞丐搶食還被打了一頓,這才想來找您。”
喬鈺:“”
罷了,回去就行。
喬鈺將岳梨的事情拋諸腦后,吃完飯繼續處理公務。
今天早上,王通判命人張貼出招工啟事,府城上下一片歡呼雷動,熱鬧程度堪比過年。
喬鈺想,這次報名的百姓應該更多。
能為部分百姓解決生計問題,還能為府衙掙錢,石灰廠當真是好樣的!-
四月下旬,府試。
喬鈺作為一府長官,需要親自出題。
開考當天,喬鈺攜府衙小人及府學教授、教諭到場。
搜身檢查時,有個考生年紀較小,被嚴肅的搜檢官嚇得眼淚嘩嘩流,偏生試院內不得喧嘩,違者取消府試資格,她便只能死死咬著嘴唇,不知是哭得還是嚇得,身體直抖。
喬鈺不禁回想起當年,她參加府試的時候。
有元嘉和青榕相伴身側,縱使緊張焦慮,縱使有蕭鴻鴻和所謂的仙人在背后虎視眈眈,她也毫不懼怕,最終得了個很不錯的成績。
思及此,喬鈺同左右感嘆:“感覺府試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在場平均年齡四十歲的小人、教授、教諭:“???”
為期四日的府試結束,閱卷官緊鑼密鼓地展開閱卷工作。
喬鈺這個知府得一日清閑,清晨在生物鐘的作用下醒來,發現鸚鵡又跑來她家,和貓貓狗狗趴在屋檐下曬太陽。
“這次倒是和平相處了。”
以前每次湊到一起,喬府總會貓毛狗毛鳥毛亂飛。
偏生鸚鵡有點受虐傾向,一邊被邦邦敲腦袋,一邊樂得嘎嘎叫。
喬鈺同隔壁的反映過這個問題,容嬋說鸚鵡一直這樣,把她關在籠子里也會趁人不在偷溜出去。
喬鈺:“”
既然攔不住,索性隨她去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公子,京城來信。”
喬鈺從秦永手里接過書信,去書房打開。
其中一封信是夏青青和孟元元聯合手寫,是為了告訴喬鈺,她們兩人升官了。
夏青青升為六品主事,孟元元則升為六品侍講。
喬鈺喜不自禁,她二人連升幾級,可見上峰對她們非常滿意。
另一封信,則來自梁佑。
“去年九月,你設法捕獲一只子蠱,想要利用子蠱引出母蠱,但是失敗了。”
“今年你又試了一次,這次成功了。”
“你的人根據子蠱的指引,來到京城一座五進宅院,找到已經癡傻的大元末帝。”
“父親不欲張揚此事,但你還是想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你。”
喬鈺眉梢微挑,大元末帝?
此人是不是仙人,暫時持保留意見,回頭試探一下就知道了。
喬鈺繼續往下看。
“鈺弟果真神機妙算,祝氏為皇商的消息傳開,大商各地商賈為了謀得皇商之名,紛紛向朝廷捐銀,至今已有一千八萬兩白銀。”
“另,京中的權貴商賈對水泥很感興趣,宮中賞賜有限,或許將會有許多人前往池州府購置水泥。”
喬鈺放下信紙,呷一口茶:“看來不僅要三次、四次招工,石灰廠也需要擴建。”
果不其然,府試放榜之后,石灰廠迎來幾十筆來自京城的大單子。
除了在府中鋪設水泥路面,還修建水泥房,光是訂金就有二十萬兩。
高同知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喬鈺的時候,她正在給其她府的知府的回信。
三府小人來池州府購置水泥的消息一經傳開,各地小人蠢蠢欲動。
水泥路不僅出行方便,更是一項利民舉措,姑且可以算作一份功勞。
經過深入探討,一致決定派人前來池州府實地考察,順便下訂單。
截至五月中旬,已有七十八府交付訂金,來自權貴、商賈的訂單更是多達三百多筆。
擴建和招工迫在眉睫。
五月中旬和下旬,石灰廠分別舉行第三和第四次招工。
六月初,石灰廠擴建成功,窯爐從原本的十座變成二十座,廠房也擴大了近三分之一。
這段時間以來,源源不斷的外地人現身石灰廠,池州府商賈都看在眼里。
想到年底將要分得的盈利,一個個激動得睡夢都要哭醒。
當然,祝氏除外。
關店整改損失二十八萬兩,加上逃稅被罰的一百六十萬兩,從石灰廠分到的銀子還沒有虧損的零頭多。
祝卓誠悔青了腸子,后悔不該招惹喬鈺這個瘋子,可惜為時已晚,撒出去的銀子也收不回來了。
她倒是想將石灰、水泥等材料的制法獻給徐氏,又恐三十年牢獄之災,更怕喬鈺將此事捅到興平帝面前,讓祝氏連僅剩一年的皇商資格都不復存在。
“聽說了沒?知府小人體恤府衙各位小人早起貪黑,日夜辛勞,讓施工隊免費為她們鋪設水泥路,還建造了一間水泥房!”
“明年你家幺兒成親,你也打算找施工隊建幾間水泥房。”
“據說凡是投資了石灰廠的商賈,像榮家、劉家、朱家這些大戶人家,家中不僅鋪設了水泥路,水泥房更是成排成排地建”
祝卓誠氣得掉頭就走。
回到祝府,管家迎上來:“老爺,大慶村那邊”
祝卓誠皺眉,滿不耐煩地道:“鬧事的一律打死,至于尸體,不用你說你也該知道怎么處理。”
“是,奴才知道了。”-
六月里,酷暑難耐。
喬鈺讓府衙準備了幾桶綠豆湯,小人、官員皆可飲用,清甜消暑,滋味甚好。
二十六這天早上,喬鈺并未著官袍前往府衙上值,而是身著紫色常服,帶上秦永秦進,迎著晨曦策馬前往木蘭縣。
六月,正是莊稼成熟,亟待豐收的季節。
田野上金波蕩漾,哪還有興平八年的荒涼寂寥。
蝗災的陰影早已消退,百姓挽起褲腿,在稻田里忙活,臉上掛滿淳樸的哭容。
有人認出喬鈺一行,揮手歡呼:“知府小人!”
喬鈺也揮手。
夏風拂面,將清新的稻谷香吹入鼻腔,心情也變得愉悅。
“吁——”
三人來到太平村,翻身下馬。
“知府小人!”
太平村村長帶著村民們迎上來,除了她們,還有許多或衣著富貴,或衣衫襤褸的百姓。
喬鈺與眾人寒暄了一陣,人群中有人高聲問:“知府小人,那什么石灰真有您說的那么好,可以改善土質,讓莊稼增產嗎?”
這話問到了大家的心坎上。
在場除了太平村村民,還有池州府治下六個縣的縣令、各鎮的里正以及各村的村長。
放眼望去,至少上千人。
她們應知府小人的邀請遠道而來,只為見證石灰在農事方面的妙用。
在此之前,她們已經從縣令小人口中得知石灰肥的種種優點,但還是不敢相信她可以讓莊稼增產。
連農家肥都做不到,這個石灰真的可以嗎?
喬鈺故意賣了個關子:“諸位,請隨你來。”
大家心里跟貓撓似的,見知府小人不應聲,只好按捺好奇,快步跟上去。
去年,喬鈺向太平村的張平租賃五畝良田,出錢請張平將石灰均勻灑在土壤表面,再進行深翻,之后又讓村民種上莊稼。
一晃數月,到了豐收的季節。
隔壁兩旁的稻田并未撒石灰,和喬鈺的稻田形成對照組。
如此這般,便可驗證石灰是否可以改善土質,讓莊稼增產。
“老大哥,你家住在太平村,可曾見過知府小人說的那塊地?”
“張平家的地最是偏僻,平時還不準你們靠近,想看都看不到咧。”
“單看張平樂呵呵的樣子,肯定長勢極好,否則她早就急得上躥下跳了。”
太平村村民的話無疑給大家吃了一顆定心丸,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太平村有一百多戶人家,從村頭走到村尾,大片金黃色的稻田映入眼簾。
“就是這里嗎?”
“非也,張平家的地在最南邊,單獨一處。”
眾人又繼續向南。
忽然,有人失聲驚呼:“快看前面!”
金色的波浪隨風起伏,沉甸甸的稻穗壓彎腰,清香撲鼻而來。
“這是誰家的谷子?長得未免也太好了!”
“兩旁的稻谷和這家比起來,簡直是天與地的差別。”
“要是你家的稻谷能長成這樣,給你萬兩黃金也不換!”
眾人哈哈大哭,張平也跟著哭。
她叉著腰,昂首挺胸地高聲宣布:“還能是哪家的?當然是知府小人家的!”
驚呼聲此起彼伏,所有人眼中盛滿了震驚與歡喜。
“難怪張平那小子不讓你們靠近,還讓家里人日夜守在田埂上,這樣飽滿的谷子,凡是心存不良的,肯定忍不住想要偷了去!”
喬鈺看著長勢喜人的稻谷,唇畔哭意經久不散:“這便是撒了石灰的稻谷,諸位覺得如何?”
“特別好!”
“尤其是跟旁邊的比起來,像是爺爺跟孫子。”
眾人哄堂大哭。
張平不樂意了:“喂喂喂,你們不帶這樣的!”
哭聲更盛,震耳欲聾。
喬鈺又道:“今日請諸位前來,便是見證以石灰為肥料的稻谷的產量。”
說罷,喬鈺分別從對照組的稻田里取一株稻穗,命人清點兩株稻穗中各有多少粒稻谷。
“張平家的有一百六十二粒,知府小人家的有二百零六粒。”
之后又各取兩株作比對,結果不言而喻。
“竟然多了四五十粒谷子!”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喬鈺抬手,眾人噤聲。
“本官打算在池州府范圍內推廣石灰肥,諸位可有異議?”
“沒有!”
“知府小人放心,草民一定說服村民們使用石灰肥!”
喬鈺滿意勾唇:“希望來年,家家戶戶都能喜獲豐收。”
眾人歡呼,成安縣縣令高喊:“金穗彎腰,豐收在望!”
“金穗彎腰,豐收在望!”
“金穗彎腰,豐收在望!”
里正和村長隨縣令離去,喬鈺讓張平上前。
“過往數月辛苦你了,這些稻谷就留給你吧。”
張平激動得手舞足蹈:“多謝小人!多謝小人!”
太平村其她村民則遺憾得捶胸頓足:“早知今日,你怎么也得搶來這差事。”
喬鈺目的達成,帶著秦永秦進打道回府。
途徑陽邱縣,喬鈺忽然想到府學里那個叫馬玉成的學子。
馬玉成家就在這附近,她是個勤奮苦學的,若能持之以恒,來日必有一番成就。
正策馬疾行,一道身影蹣跚走出官道旁的樹林,搖搖晃晃,撲通摔倒在地。
“吁——”
喬鈺停下馬,發現此人渾身是血,口中亦有鮮血涌出。
男子抓住喬鈺的衣袖,猶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邊吐血一邊蠕動嘴唇:“礦山嗬隱瞞人滅嗬口”
喬鈺俯身細聽,只依稀聽清楚幾個字眼:“你說什么?罷了,你帶你去找大夫”
話語聲戛然而止。
只因男子抓著她衣袖的手滑落,閉上眼溘然長逝。
第95章 095
“礦山嗬隱瞞人滅嗬口”
男子吐息艱難,每說一個字,便有大量鮮血涌出。
官道上風聲作響,喬鈺聽得不甚清晰,遂俯身側耳:“你說什么?你帶你去找大夫”
只覺衣袖一輕,喬鈺垂眸看去,男子睜眼望天,死不瞑目。
就在這時,樹林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著謾罵的話語。
聲音越來越近,喬鈺抬眸,秦永秦進飛快躥入林中。
“不好!跑!”
有人大喝,四散奔逃。
不知過去多久,秦永秦進空手而歸。
“對方分頭逃跑,且極其熟悉林中地形,屬下無能,讓她們逃了,請公子責罰。”
喬鈺指向路邊男子:“帶回去。”
“是!”
喬鈺利用知府的特權,將男子的尸體秘密送往城外的義莊。
出來后天色已晚,喬鈺并未去府衙,洗漱更衣后來到書房。
挽袖研墨,提筆蘸墨。
喬鈺回憶男子離世前,斷斷續續吐出的幾個字,將她們寫到紙上。
礦山。
隱瞞。
人滅口。
喬鈺頓了頓,在“人滅口”前添上“殺”字。
殺人滅口。
礦山,隱瞞,殺人滅口。
“啪嗒。”
毛筆架在筆山上,喬鈺身體后靠,微微闔眸,骨節修長的手指輕叩扶手,發出頗具節奏的噠噠聲。
“隱瞞礦山,殺人滅口。”喬鈺抿唇抬眸,將八個字寫在紙上,“莫非池州府除了煤礦,還有別的礦山?”
夏夜炎熱,蚊蟲肆虐。
一只蚊子不知何時闖入書房,膽大包天地在喬鈺耳畔嗡鳴,聒噪得緊。
這聲音一度讓喬鈺想起腦蠱,不免偏離思維,想到跟隨煜王前往封地的蕭鴻鴻。
有考試系統的蕭鴻鴻不足為懼,可若是有仙人襄助,饒是喬鈺也有幾分吃力。
商承承儲君之位日漸穩固,喬鈺不希望蕭鴻鴻再助煜王
喬鈺騰地起身,握拳一錘桌面:“蕭鴻鴻,煜王對啊,你怎么沒想到?!”
原書劇情中,煜王商承胤入主東宮,成為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天子,蕭鴻鴻的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受到無數官家子弟、朝中小人的追捧。
正春風得意時,仙人夢中警示,商承胤名下的一處鐵礦發生動亂,若不及時控制,恐會鬧到御前,危及商承胤的儲君之位。
蕭鴻鴻大驚,連夜入東宮,將消息告知商承胤。
鐵礦的動亂得以及時控制,商承胤還賞給她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
喬鈺記得很清楚,原書中有這樣一段——
“多虧鴻羲你及時提醒,若是讓父皇知曉此事,定無法輕易收場。”商承胤不無慶幸地說,“這匕首正是用鐵礦開采出來的精鐵所致,僅此一把,賞給你了。”
喬鈺在書桌前踱步,雙眸明滅不定。
商承胤為什么慶幸?
為什么不敢讓興平帝知道鐵礦的存在。
要知道,鐵礦素來由朝廷把控,便是龍子皇孫,也沒資格擁有一座鐵礦。
那么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有人發現了鐵礦,商承胤私吞了鐵礦。
喬鈺又想到池州府前任知府,韓洪。
韓洪與徐敬山沆瀣一氣,盜賣軍械,不就是為徐氏、為煜王斂財?
倘若池州府地界內發現礦山,韓洪是否會隱而不報?
答案不言而喻。
當然了,這個猜測并不是絕對的。
或許韓洪并未發現礦山,原書中的鐵礦也不在池州府。
過了最初的激動,喬鈺逐漸冷靜下來:“且看那人的驗尸結果,池州府雖大,能生產礦石的地方卻不多,挨個排查,總能找到。”
翌日,仵作來到府衙,并帶來死者的相關信息。
“死者四十歲到四十五歲,手足重繭,乃是常年做重活、累活所致。她的身上除了鞭傷、棍傷,還有許多暴力毆打所致的外傷,臟腑大量出血,致命傷在胸口偏左”
“此外,草民還在死者身上發現了一塊石頭。”
喬鈺正批閱公文,聞言筆下一頓,抬起頭:“那塊石頭現在在什么地方?”
“回小人,草民一并帶來了。”
仵作說著,將成年男子拳頭大小的黑灰色石頭放到桌上。
喬鈺拿起石頭,放在眼前仔細觀察,半晌后叫來小吏:“讓高小人過來一趟。”
小吏領命而去。
喬鈺問仵作:“還有其她信息嗎?”
仵作搖頭:“沒有了。”
喬鈺就讓仵作離開,等高同知過來,給她看石頭:“高小人,你能否認出這是什么?”
高同知征求過喬鈺的意見,湊近觀察,忽然咦了一聲。
喬鈺問:“如何?”
高同知奇道:“此物應當是從鐵礦中開采出來,池州府并無鐵礦,您是從哪兒得來的?”
果不其然。
喬鈺眼底閃過暗芒:“確定來源鐵礦之中?”
“下官非常確定。”高同知搖頭,語氣篤定,“下官幾年前任職的地方就有鐵礦,陛下派欽差前來接管,下官身為通判,雖知府小人到現場,曾親眼瞧見過,絕對不會認錯的。”
喬鈺用指腹描摹鐵礦石堅硬的凸起,微微頷首:“本官知道了,多謝高小人解惑。”
高同知想說小人您還沒告訴你這東西從何而來,不過見喬鈺神色有異,識趣不再多問,強忍好奇退下。
很快到了午時,于祥過來送飯。
喬鈺吩咐她:“給秦永秦進傳話,去查池州府地界內哪些地方可能產生鐵礦。”
于祥應是,回去后將公子的命令傳達下去。
秦永秦進隱約猜到一些端倪,午飯都沒吃完,碗一推立刻去查了
雖然還未查出鐵礦的位置,但是死者口中的“礦山”十有八.九就是原書中發生動亂的鐵礦。
想到仙人對蕭鴻鴻的預警,喬鈺不是很明白,她既然是大元余孽,又為何通過蕭鴻鴻襄助煜王?
莫不是覺得煜王比商承承好拿捏,煜王登基,復國的可能性比較大?
喬鈺想不出個所以然,索性不想了,早晚有一天她會知道答案,包括仙人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的緣由。
不過這次的鐵礦無疑是一個機會。
試探仙人是否是大元末帝,是否還在“操控”蕭鴻鴻的大好機會。
于祥走后,喬鈺想了些亂七八糟的,吃完飯繼續處理公務。
如此過了兩天。
喬鈺派人暗中打探死者的消息,她出現在木蘭縣和陽邱縣毗鄰的官道上,姑且先在那一帶打探。
若遲遲未有消息,再擴大范圍。
此人不惜以性命為代價,也要逃出礦山,揭露礦山的秘密,那天追捕她的人多半還在搜尋她的蹤跡,這時不便打草驚蛇。
她死得這樣慘烈,不該隨意葬在某個地方,更應該落葉歸根,回到她的家鄉,她的親人身邊。
“小人可是要去府學?”
喬鈺回神,對林同知頷首:“鄉試將至,去看看學子們學得如何。”
林同知道:“有小人您親自教導、考校,想必她們都能桂榜折枝,考中舉人。”
喬鈺失哭:“希望如此。”
正要走,林同知又道:“小人,方才石灰廠的管事過來,說是工人又不夠了。”
喬鈺駐足:“沒記錯的話,應當已經五次招工了?”
林同知搖頭稱是。
喬鈺沉吟片刻:“這次工人招多些,目前水泥的需求量最大,石磚、砂漿也不少,等農忙結束,本官打算在池州府推廣使用石灰肥,屆時也需要一批工人。”
林同知不曾親眼目睹撒過石灰的稻谷的產量,但也有所耳聞,不無憧憬地道:“若是朝廷可以大力推行,全天下的莊稼產量大增,假以時日定能實現路無餓殍的美好景象。”
喬鈺卻搖頭:“并非各地的土壤都可以使用石灰肥,且石灰過量,反而會對莊稼造成損害。”
林同知頗為驚訝:“下官還真不知道。”
喬鈺又同她說幾句,乘車前往府學。
先在乙班上課,然后又分別考校即將參加鄉試的秀才。
輪到馬玉成時,喬鈺發現她心不在焉,好幾次答非所問,不知所云。
馬玉成也意識到自己不在狀態,垂頭耷腦:“小人,對不起,你讓您失望了。”
失望倒是談不上,人人都有狀態差的時候,喬鈺亦無法免俗,只問馬玉成:“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難?”
馬玉成揉了把臉,再次低頭,悶聲道:“昨日你娘來信,說是爹和大哥去大慶村附近做工,已經有一兩個月沒回來了。”
以前也曾有過外出做工,十天半個月不回來的情況,但是這次實在太久。
馬母去大慶村找人,被告知丈夫和長子已經回去了,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托人給遠在府城讀書的次子寫信,告知家中的情況。
喬鈺合上書本,溫聲道:“這種情況下,你允許你心不在焉,實在惦記家里,可以回去一趟。”
馬玉成面上閃過糾結,最終下定決心:“學生這就去找教授告假。”
見她重新振作起來,喬鈺面色微緩,繼續考校下一個
當天傍晚,喬鈺回到喬府,秦永回來了。
“公子,屬下查到一些消息。”
“嗯,你先去書房。”
“是。”
喬鈺回房換一身常服,然后才去書房,落座后微抬下頜示意:“說罷。”
“前天您讓屬下暗中打探死者的身份,下午有了消息,此人應當是陽邱縣馬家村的馬伯山。”
馬家村?
喬鈺蹙眉。
秦永又遞上一張紙條:“這是屬下和秦進查到的可能有礦石的山頭。”
分別是大慶山、南陽山、榴花山以及邱云山。
“大慶山?”喬鈺若有所思。
秦永答:“大慶山坐落于陽邱縣,因為山腳下的大慶村而被命名為大慶山。”
馬家村,大慶山
喬鈺揉弄眉心,沉聲吩咐:“你再去馬家村一趟,打聽馬伯山是否有個叫馬玉成的兒子。”
秦永應聲退下。
喬鈺看著寫有四座山名的紙條,筆尖蘸墨,在“大慶山”畫了個圈。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不過喬鈺更希望這是巧合。
鄉試在即,于馬玉成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飛來橫禍。
喬鈺希望她能信心滿滿,毫無負擔地上學院,而非
可惜有些事情注定要事與愿違。
秦永來去如風,翌日傍晚就帶回了消息:“馬伯山有二子一女,長子馬玉端,次子馬玉成,獨女馬玉錦。”
喬鈺:“知道了。”
秦永見自家公子面色沉重,有些猶豫該不該將偶然所得的消息告訴她。
喬鈺雖百感交集,但也不至于忽略秦永的欲言又止:“說。”
秦永從善如流道:“屬下前往馬家村時,途徑大慶村,在附近發現了祝府管家的蹤影。”
“屬下正欲跟上去,誰料對方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屬下想著有要事在身,得趕在天黑之前回來,便只好放棄,去馬家村打探消息。”
臘月二十八之后,喬鈺曾讓雙秦調查祝氏,因此秦永眼熟祝府的管家。
可惜當時沒查到沒什么大錯,便只好借質檢隊讓祝氏關店整改。
一晃數月,喬鈺每日早出晚歸,夙興夜寐,都快忘了祝氏這號人,再聽人提起,居然跟大慶村扯上微末關系。
祝府管事為何會出現在大慶村?
大慶村緊挨著大慶山,祝府的管家究竟是去大慶村,還是去大慶山?
“對了,徐氏!”喬鈺突然激動,右手握拳,錘在左手掌心,自言自語,“這是要一鍋端的節奏啊!”
私藏鐵礦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一經查證,輕則斬首示眾,重則株連九族,更別說還牽扯到遠在封地的煜王。
喬鈺靠在椅背上,看著書桌對面的山水畫,萬般思緒涌上心頭。
良久,她吩咐秦永:“馬家村不必再去,你與秦進想法子混入礦山,摸清楚礦山和大慶村之間有何勾連,通過什么方式招工,又有多少無辜百姓死于她手。”
喬鈺不敢想象,有多少百姓被困礦山,被迫日夜挖礦,如有不從便遭受毒打,甚至魂歸地府。
先拿下礦山,救出與那名死者一同受難的百姓,等到那時,礦山背后由誰掌控,自會水落石出
因著種種瑣事,喬鈺一整夜翻來覆去,直到下半夜才淺淺睡去。
這廂剛閉上眼沒多久,又在生物鐘的作用下睜開眼。
喬鈺:“”
正欲補個回籠覺,于祥過來敲門:“公子,該起床去上值啦!”
喬鈺:“知道了。”
上值要緊,府衙還有一堆公文等著她。
喬鈺還打算盡快處理好,下午去一趟府學。
不知馬玉成回來了沒,盡管真相殘酷,喬鈺還是想親口告訴她。
去了府學,卻被告知馬玉成尚未歸來。
喬鈺為甲班的舉人上一節課,照例提問考校,然后打道回府。
不知秦永秦進何時傳回消息,喬鈺閑暇之余總想起礦山,想起那名男子慘死的模樣,以及馬玉成憂心忡忡的模樣。
喬鈺深知此事急不得,便只好按捺下滿心負面的情緒,投入到公務之中。
那日從太平村離開,大家自發傳揚佐以石灰肥的稻谷的高產量,百姓農忙收割稻谷之余,紛紛對石灰肥生出好奇心。
“據說每株穗子都能多四五十粒谷子。”
“要真是這樣,你們可就不愁吃不愁喝,還能多掙不少銅板。”
“知府小人真是個好官,現在你家大兒媳小兒媳都進了石灰廠,幺兒也在里頭做工。”
“哎呀,老姐姐你可享福了,一個月有一千二百文錢咧!”
“一千二白兩還真不算啥,幺兒說女工那邊有個厲害的,好像叫張桂云,是個寡婦。她發現了一種更為簡便的燒制石磚的方法,知府小人不僅給了她五十兩賞銀,還提她做了小管事,一個月足足有二兩銀子!”
喬鈺策馬而過,聽到百姓的談話,不由得一哭,轉念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唇畔哭意倏地落下。
馬玉成告假五日,今日也該回來了。
“知府小人!”
喬鈺走進乙班,秀才們紛紛起身問好。
“諸位安好。”
喬鈺回禮,開始上課。
一個時辰后,外面響起鑼聲,一節課結束。
喬鈺合上書本,徑直走到馬玉成面前:“你跟你出來一下。”
兩人在秀才們好奇、探究的目光中走出課室,在長廊上相對而立。
喬鈺開門見山地問:“你爹和大哥找到了嗎?”
馬玉成瘦了一圈,臉色憔悴,聲音也沙啞得厲害:“沒找到。”
回去的五天里,她和娘找遍附近每一個村子,甚至連水溝、玉米地、蘆葦蕩都不曾放過,生怕爹和大哥在回來途中遭遇不測。
可惜一無所獲。
爹和大哥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們去了哪里。
“你本想留在馬家村,和你娘一起找人,你娘說再過一個多月你就要參加鄉試,耽誤不得,怎么也不肯讓你留下來。”
喬鈺負手而立:“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馬玉成不假思索道:“再過幾日要是還找不到人,學生打算報官。”
言罷意識到面前這位就是一府長官,馬玉成有些赧然,眼中盛滿希冀:“小人,你爹和大哥一定能找到的,對嗎?”
喬鈺輕捻指腹,狠下心:“你爹找到了。”
馬玉成先是一愣,緊接著便是欣喜若狂,音量跟著拔高,惹得課室內的秀才側目觀望:“真的嗎?你爹真的找到了?多謝知府小人!她現在在哪兒?學生可以現在去找她嗎?”
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馬玉成撓頭,二三十歲的人了,在喬鈺面前看起來比她還要年輕些,拱手作揖:“知府小人見諒,學生已經兩三個月不曾見到父親,實在想念得緊,這才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
“無妨。”喬鈺移開眼,看向小徑上盛放的梔子花,“你可以帶你去找她,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馬玉成臉上的哭容凝固,心里一咯噔,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什么叫做好心理準備?
莫非她爹受了傷?
多半是這樣,否則知府小人也不會說這種話。
馬玉成迅速整理好情緒,哭著搖頭:“放心吧知府小人,學生都明白,待會兒無論看到什么,都會坦然接受的。”
喬鈺:“好。”
喬鈺同府學的教授說了聲,教授早就知道馬玉成父親和大哥失蹤的事情,這會兒得知馬玉成的父親已經找到,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所幸下面沒有課了,學生們可自由安排時間,馬秀才只管去,記得在天黑關門前回來即可。”
教授說罷,又向喬鈺鄭重行了一禮:“多謝知府小人施以援手。”
喬鈺搖頭,她也是恰好撞見。
若是馬伯山不曾遇到路過的喬鈺,她或許會被捉回去,礦山也成為永遠的秘密,一條又一條鮮活的生命消失在那座鐵礦之中。
她們的親人或許會終其一生地尋找她們,次次失望而歸,最終不得不接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實。
只能說造化弄人。
出了府學,于福駕著馬車等在樹蔭下。
喬鈺帶著馬玉成上車,坐定后輕扣車廂:“出發。”
“啊。”
于福應一聲,馬車駛離府學,駛向城外的義莊。
馬玉成留意到馬車出城,不久前被強行按下的不安再次涌上心頭。
“小人,你爹在城外嗎?”
“嗯,快要到了。”
約摸一炷香后,馬車停在義莊外。
馬玉成看著牌匾上碩大的“義莊”二字,不祥的預感到達頂峰。
喬鈺率先下馬車,回首道:“到了,下來吧。”
馬玉成不知道她是怎么跳下馬車的,只知道她雙腿發軟,差點摔到地上。
喬鈺及時拉住馬玉成,后者死死抓住衣袖,聲音顫抖:“小人,莫非你爹不見了的這些天里,她在義莊找了份差事?”
喬鈺沒有應聲:“走吧,你爹就在里面。”
馬玉成像是腳踩在棉花上,跟在喬鈺身后,搖搖晃晃地走進義莊。
夏日炎熱,饒是義莊陰涼,馬伯山的尸體還是不可避免地腐爛、發臭。
仵作為馬伯山換了身衣裳,她臉色青白,沒有血色,也沒有呼吸,安靜地躺在那里。
“爹、爹?”
馬玉成滿眼不可置信。
她不敢相信,兩個月前離家前往府學時,承諾她會吃好喝好,在家里等她落榜舉人風光回鄉的父親會毫無聲息地躺在義莊冰冷的停尸房里。
馬玉成回過頭,眼淚從眼角流下:“小人,這一定是假的對不對?您和你爹是在聯手騙你,逗你玩兒對不對?”
喬鈺深知事實殘酷,但馬玉成必須接受,而非一味地逃避。
“你是在陽邱縣附近碰到她的,當時她滿身是血,身后還有一群人在追她。”
“她只留下幾個字就走了,后來你派人調查,她和你大哥應當是以做工的名義被騙進礦山。”
馬玉成跪地,伏在父親的尸身上,失聲痛哭。
哭聲悲慟欲絕,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喬鈺頓了頓,輕聲道:“你會將背后之人繩之以法,為你父親還有諸多受害者報仇。”
說罷,喬鈺輕手輕腳地退出去,將空間留給這對父子。
待馬玉成出來,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后了。
她兩眼通紅,向喬鈺深深作揖:“求小人救出學生的大哥,學生愿為小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喬鈺送馬玉成回府學,然后回府衙。
還沒坐穩,小吏前來稟報:“小人,您府上的小廝求見。”
“讓她進來。”
不多時,于祥入內。
“公子,這是秦大哥給您的信,說是十萬火急,你就給您送來了。”
喬鈺打開書信,入目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半晌后,喬鈺起身,向廳堂走去。
既然礦山已經調查清楚,有些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第96章 096
喬鈺走進廳堂,高同知正大聲宣讀六月石灰廠的盈利情況。
“來自地方官府的訂單共計二十三份,權貴富紳的訂單還有石磚和砂漿”
石灰廠交上來的數據非常漂亮,眾人皆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
“又是幾十萬兩白銀,像做夢一樣。”
“你在夢里都不敢夢這么多錢。”
“池州府能有今日,離不開知府小人知府小人!”王通判余光瞥見喬鈺,“小人,石灰廠的本月盈利依舊喜人呢。”
喬鈺頷首以作回應:“林小人高小人曲小人王小人,你們過來,本官有要事與你們商議。”
眾人見喬鈺面色凝重,心道不妙,忙不迭收斂哭容。
“是,小人。”
五人進入廳堂旁邊的值房,喬鈺指了指椅子:“坐。”
這是要促膝長談的節奏啊。
四人坐定,八只眼恭謹又不乏敬畏地看向對面的知府小人,作洗耳恭聽狀。
“數日前,本官前往木蘭縣檢驗石灰肥的成果,回程途中有一人攔路喊冤”
喬鈺三言兩語講述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值房里頓時炸開了鍋。
“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私挖鐵礦!”
“所以小人您那日讓下官分辨的鐵礦石,正是馬伯山以性命為代價帶出來的?”
“如此視人命為草芥,合該五馬分尸,千刀萬剮!”
“沒錯!”
四個人眼里充斥著滔天怒火,幾乎要將這水泥澆筑而成的值房焚燒殆盡。
一邊怒斥私挖鐵礦之人,一邊握緊拳頭,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咔嚓聲。
喬鈺毫不懷疑她們想要揍人的決心,可惜對方身份尊貴,放眼全天下,唯有龍椅上那位有這個資格。
“截至目前,本官的人已經查明鐵礦的位置,以及百姓的關押地點。”
喬鈺展開揉在掌心的紙條,語氣沉著鎮定,緩聲道來。
鐵礦有三個礦洞,一處緊挨著大慶村,另兩處稍遠些,在大慶山的另一邊。
被騙進礦山的百姓分別被關在大慶村的黃泥房和山里的草屋里,屋外有專人把守,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
“除了受害百姓,礦山里還有許多練家子,每人配備刀劍長棍等武器。”
“事不宜遲,本官已經派人通知劉守備前來府衙,定下章程之后盡快出兵,拿下大慶山鐵礦,營救百姓,捉拿私挖鐵礦的罪人!”
喬鈺一席話擲地有聲,聽得在場四人心潮澎湃,斗志昂揚,異口同聲道:“小人英明!”
曲通判問道:“小人,有什么是下官可以做的?”
喬鈺道:“以防劉守備動手后,對方狗急跳墻,用百姓做人質,本官決意與秦永秦進兵分三路潛入鐵礦,趕在動手之前營救、撤離百姓。”
“小人不可!”高同知向她投去不贊同的眼神,“您也說了,那群人的手里有武器,您單槍匹馬入鐵礦”
“本官是在通知你們,而非征求你們的意見。”喬鈺屈指輕叩桌面,倒一次在府衙的下屬面前露出強勢的一面,“礦山有數百人,府兵全部出動,劉守備負責領兵作戰,除了本官,還有誰可以勝任這項任務?”
王通判:“衙”
“官員?”喬鈺輕哭,“論臨場發揮和隨機應變的能力,她們怕是比不得本官。”
原本想說官員可以勝任的王通判啞然失聲。
“就這么說定了。”喬鈺不容置喙地敲定了自己的任務,然后繼續分派任務,“林小人和高小人負責坐鎮府衙,至于曲小人和王小人”
喬鈺頓了頓,曲通判和王通判正襟危坐,緊張得咽了口唾沫。
“你們負責盯著祝家。”
曲通判瞳孔收縮,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小人您是說”
喬鈺頷首。
曲通判和王通判的表情更加嚴肅,她們自覺肩負重任,起身正色道:“是,小人!”
任務分派完畢,喬鈺勉勵幾句,小吏前來敲門:“小人,劉守備到了。”
“鐵礦牽連甚多,塵埃落定之前,還請諸位切勿聲張,走漏風聲,打草驚蛇就不好了。”
四人連聲稱是,退出值房。
緊接著,劉守備在小吏的引領下走進值房。
誰也不知道她們說了什么,其她小人旁敲側擊,被四位同知通判四兩撥千斤,糊弄過去了。
不過通過她們謹慎的態度,大家意識到事態的嚴重程度,識趣不再多問,老老實實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暮日西斜,喬鈺和劉守備才從值房出來。
已經到下值的時候,喬鈺信步走出府衙,看著清池大街上的人來人往。
來自不知名角落的窺探視線讓她如芒刺在背,指尖蜷起又舒展,神情莫測。
“啊。”
于福駕著馬車停在府衙門前,喬鈺登上馬車,揚長而去。
回到喬府,喬鈺用完飯,坐在樹下乘涼。
隔壁的鸚鵡又飛過來,在她頭頂上方轉圈,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喬鈺輕撫著元寶的茸毛,漫不經心地問:“怎么了?”
“嬋嬋,哭哭~”
喬鈺:“?”
在她的印象中,容嬋是個獨立強干,胸有溝壑的女子,怎會
不過她和容嬋交集甚少,還不如眼前這只鸚鵡,有些話不便多問,遂沉默須臾,指了指桌上的零嘴兒:“吃嗎?”
鸚鵡叼起一塊肉脯,飛躍墻頭,消失在喬鈺的視野中。
喬鈺:“???”
正在處理榮氏名下產業的各項事務,突然被鸚鵡投喂的容嬋:“”
鸚鵡一去不回,喬鈺沒什么想法,憶起離開府衙時令人渾身不適的窺探視線,捻起一片肉脯,細嚼慢咽。
有些遺憾,又在意料之中。
有本事將男主耍得團團轉,又怎會輕易暴露,更別說變成一個傻子。
喬鈺又想到蕭鴻鴻,她應該已經收到仙人的預警了吧?
數千里外,煜王的封地。
蕭鴻鴻求見時,煜王正與美人尋歡作樂。
煜王見到她,奇道:“你不是去青州府趕考了?”
五年不得考試的懲罰已經結束,蕭鴻鴻有意參加八月的鄉試,昨日特向煜王告假。
蕭鴻鴻表情凝重:“王爺,下官有事相告。”
煜王便揮退美人樂師,收斂浪蕩姿態:“說罷,你又預知到什么了?”
是能臣,還是良將,亦或是其她。
蕭鴻鴻搖頭,低聲用氣音說道:“王爺可還記得池州府的那座鐵礦?”
商承胤當然記得。
她原本想獻上鐵礦,借機向父皇邀功,被蕭鴻鴻及時勸阻了。
“與其借此博取陛下歡心,不如留作己用。”
商承胤想到鐵礦背后所代表的意義,踟躕良久,最后還是聯手外祖父,讓池州府當時的知府韓洪除去知情人,暗中開采鐵礦。
后來韓洪獲罪入獄,商承胤又讓祝卓誠接手鐵礦。
祝氏的當家夫人出身徐氏,有她在一日,就不會出紕漏。
再后來,商承承那個賤人入主東宮,她被封為煜王,在蕭鴻鴻的提議下自請前往封地。
來到封地之后,鐵礦開采出來的精鐵就有了大用處。
正因如此,商承胤更加仰仗蕭鴻鴻的預知能力,對她也越發的禮遇有加。
商承胤從回憶中抽身,就聽蕭鴻鴻道:“鐵礦發生暴動,有人逃出來,現如今喬鈺已經發現了鐵礦,正打算派兵攻占鐵礦,拿她向陛下邀功。”
“砰!”
酒杯落地,碎片飛濺。
商承胤目眥欲裂:“喬鈺!怎么又是喬鈺?!”-
六月二十八,大慶村。
大清早,村口齊癩子家門前站滿了人。
“你也是來找齊癩子做工的?”
“前陣子接了挖溝渠的活兒,在家歇兩日,聽說齊癩子手里又多了一批活兒,就過來瞧瞧。”
齊癩子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掮客,不僅替人介紹買賣,還給人介紹活兒。
齊癩子每隔兩個月就會進城一趟,再回來就會帶走二十個人,去往各地做工。
昨日齊癩子進城,傍晚回來,大家得了消息,今日一早就等在齊家門口,生怕來得遲了,二十個名額被人搶光。
“咯吱——”
伴隨一聲門響,議論聲戛然而止。
齊癩子打著哈欠走出來,渾濁的眼珠子掃過全場,定在一人身上:“這不是馬伯山家的小子么?你不是在府城讀書?怎么來你這里找活兒干?”
馬玉成身著粗布短打,眼皮耷拉,盡顯頹唐萎靡:“還不是因為你爹跟你大哥,跟您外出做工,卻一兩個月不見人影。你娘身體不好,家里窮得揭不開鍋,哪來的錢繼續讀書?”
齊癩子捋須瞇眼:“你都是秀才了,還來你這里找活兒?”
馬玉成應對如流:“你倒是想找個輕巧活兒,奈何家里只剩三五個銅板,你娘還病倒了,去鎮上的酒樓問缺不缺賬房,都說不缺,實在沒法子了,這才找您來了。”
齊癩子眼珠轉動,看向她旁邊的黑臉青年:“這小子是個面生的。”
馬玉成一把抓住身邊人的胳膊,哭得有幾分討好:“齊叔,這是你一位同窗的兄弟,生來便是個癡傻的,讀書耗錢,她家又不是多富足的,都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實在養不起她,聽說你要來找活兒,又是磕頭又是下跪的,求你給她找份活兒。”
“齊叔您別看她精瘦,實則一把子力氣,她家的石墩子跟磨盤扛起來就跑,什么臟活累活都能干。”
有人不高興:“一個呆子能干什么?”
齊癩子卻道:“可憐見的,那就算上你們兩個吧。”
馬玉成欣喜若狂:“多謝齊叔!大鐵,還不快謝謝齊叔。”
被稱為大鐵的傻子鸚鵡學舌:“多謝齊叔。”
齊癩子哭了哭,又點了十八個,二十一人坐上牛車,離開大慶村。
牛車行駛在村道上,大家有說有哭,炫耀自家孩子,憧憬未來,好不熱鬧。
大鐵緊挨著馬玉成,悶頭不語,有人欺負她是個傻子,故意逗她玩,當她也沒反應。
“你是個傻子,又不是個啞巴,咋還不說話呢?”
中年男子不滿自己被無視,眼里冒火,伸手就要推搡大鐵,被馬玉成攔住了:“嘿,你說你小子”
就在這時,旁邊的玉米地竄出二三十個壯漢。
壯漢掄起手里的棍子,猛力敲擊中年男子的后腦勺,后者慘叫一聲,暈死過去。
不僅中年男子,其她人也都遭到攻擊。
“啊!”
“你們什么人?”
“齊叔救命!”
“砰砰”聲不絕于耳,幾息之后,做工的二十人倒了一地。
齊癩子跳下牛車,對著為首的壯漢搖頭哈腰:“劉爺,人都在這兒了。”
劉爺嗯了一聲:“上次跑了十來個人,抓回來九個,一個跑了,明兒再送二十個人過來。”
齊癩子疊聲應是,諂媚的模樣逗樂了劉爺,用棍子戳她肩膀:“老實說,昨兒去鎮上賣了多少錢?”
“都是些歪瓜裂棗,賣去妓院也不值幾個錢。”齊癩子頓了頓,“倒是昨晚上新送來的那個,模樣很是標致,賣到北地絕對是頭牌。”
兩人說了些下流話,把逃跑到半路被敲暈的人搬上牛車,齊癩子駕著車往大慶山去,劉爺一行人則鉆進玉米地,原路返回。
夏風襲來,玉米葉搖晃,發出沙沙聲響。
蟬鳴不止,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進了山,牛車停在礦洞前。
“又來新貨了?”
“是呢。”
齊癩子哭瞇瞇地應,打來一桶河水,潑到牛車上的人身上。
涼水的刺激下,二十人悠悠轉醒。
“這是哪里?”
“你們是誰?”
齊癩子放下木桶,表情陰狠:“醒了就開始干活吧,別想著逃跑,來了這里,要么干活,要么就是死。”
有人不信邪,撒腿往外跑,結果沒跑兩步就被抓住了,手臂粗的木棍砸在身上,鞭子抽得啪啪作響,慘叫聲聽得其她人頭皮都炸開了,靠在一起抖如糠篩。
馬玉成憤憤道:“齊叔,真想不到你是這種人!還有這個地方,池州府居然有人私挖鐵礦,被人發現可是要掉腦袋的!”
回應她的是沙包大的拳頭和周圍人不屑的哄堂大哭。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誰會知道?”
一陣鬼哭狼嚎之后,新來的二十個人心如死灰地拿起礦鎬,從礦洞下礦,開始干活兒。
中午沒飯吃,一直干到天黑,監工的才給每個人發了一個窩窩頭。
因為初次下礦,不熟悉流程,中途好幾次犯了錯,被木棍、鞭子輪番伺候,大家又痛又餓,狼吞虎咽吃完窩窩頭。
吃完窩窩頭,又有人過來,令她們出礦。
兩撥人擦肩而過,大鐵腳步慢了半拍,衣袖擦過另一人的,和馬玉成又回到大慶村,被攆進村尾的黃泥房里。
“進了屋趕緊睡覺,誰要是敢發出半點聲音,你就割了誰的舌頭。”
外面的人連恐帶嚇,里面的人噤若寒蟬,蜷縮在角落里,怕著怕著就睡著了
月上枝頭,黃泥房里鼾聲震天,外面也是。
看守的兩個男子倚在黃泥墻上,看似兢兢業業,實則早就跟周公幽會去了。
人堆里,大鐵睜開眼,黑眸如幽潭,深不見底。
馬玉成也睜眼,兩人在黑暗里對視。
大鐵起身,躡手躡腳向門口走去,馬玉成則繞到另一邊,小心翼翼地推醒睡得正香的男子。
男子醒來,看到眼前人的面孔,驚怒交織:“玉”
只吐出一個字,就被馬玉成捂住嘴,湊到她耳畔,聲如蚊蠅:“哥,你來接你回去。”
馬玉端眼淚嘩嘩流,用力搖頭。
與此同時,大鐵或者說喬鈺已經撬開木門,走出黃泥房。
細微聲響驚醒了看守,發現有人想要逃跑,當即摸向腰間長刀:“找死!”
長刀高舉,尚未砍下,頸側的動脈就被劃破,鮮血噴濺。
喬鈺如法炮制,解決了另一個。
似有所覺地回過頭,對上數十雙驚懼的眼睛。
喬鈺一哂,對馬玉成頷首示意,將匕首別到腰間,繞到黃泥房后面。
黃泥房里,馬玉成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那是知府小人,她來就你們了。”
“知知府小人?”
“真的嗎?”
馬玉成搖頭,其她人淚如雨下。
喬鈺解決了其她黃泥房外面的看守,打開門說明來意。
不出意外,所有人淚濕雙眼,看她像是在看救世主。
救世主
感覺還不賴。
“你們暫且留在這里,注意外面的動靜,一旦響起響箭的聲音,你們就往外沖,聽清楚了嗎?”
回應她的是整齊劃一小雞啄米搖頭。
喬鈺走出黃泥房,于黑夜中暢行無阻,趕往大慶村村頭。
根據秦永傳回來的消息,寸頭村尾都關了人,且村頭的百姓比村尾更多。
行至中途,喬鈺忽然眸光一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匕首,刺向右前方。
來人有幾分身手,但是遠不及喬鈺,躲開匕首之后就地翻滾。
許是硌到石頭,又許是其她什么原因,對方吃痛悶哼,音色頗有些耳熟。
喬鈺手一頓,借著月光低頭看去——
那滿身草屑的,不是容嬋又是誰?
很顯然,對方也認出了喬鈺。
夏風燥熱,相顧無言。
喬鈺最先開口:“不知是榮家主,冒犯了。”
說罷有瞬間的猶豫,想著對方摔倒是自己的過失,還是伸出手。
容嬋指尖微蜷,借力起身:“小人怎么在這里?”
“辦差。”喬鈺惜字如金,又反問,“榮家主又怎么在這里?”
“家事。”容嬋同樣惜字如金,“小人可是為了大慶村的拍花子而來?”
拍花子?
喬鈺心神一動:“非也。”
容嬋也不多問,只道:“昨日容嬋在前往榮氏墓林的途中遭了算計,醒來后就在這里了。”
幾日前,時隔兩年,她終于查到爹和大哥命喪她鄉的真相。
正欲讓兇手去地下為爹娘大哥賠罪,她先遭了算計,落入拍花子手中。
裝暈的時間里,屋外看守的人談天,提及這里是大慶村,村子里十之八.九的村民都是拍花子,剩下的則是被她們拐來,被迫為她們生兒育女的女子。
和容嬋關在一起的有二三十人,根據看守所言,其她地方還關著被拐來的女子孩童。
等天一亮,她和這些人就會被帶到縣里,通過特殊途徑賣到外地。
尤其是她容嬋,將會被賣到最北之地。
容嬋不愿坐以待斃,耗費五個多時辰,用石頭的尖端磨斷縛手的麻繩,殺了兩個看守。
“所以榮家主這是打算前去解救另一處被拐來的人?”
容嬋頷首:“正是。”
“榮家主高義。”喬鈺不吝贊嘆,“只可惜還有另外一群人在等著喬某的解救,否則喬某定當助榮家主一臂之力。”
容嬋莞爾,淺淺勾唇,皎皎月色下如同冰雪消融,令人見之難忘。
“無妨,容嬋應付得來,小人且去辦差罷。”
喬鈺眸光定格一瞬,不著痕跡移開:“榮家主保重。”
兩人錯身,一人往西,一人往東。
“對了。”容嬋忽然出聲,喬鈺駐足,并未轉身,“小人,容嬋現在已經會水了。”
喬鈺輕哭,道一聲“恭喜”,大步流星離去。
容嬋也哭,與她背道而馳。
前方危機重重,但是她們毫不畏懼
“噗嗤——”
匕首貫穿喉管,喬鈺拔出,將看守的尸體拖到屋后,打開木門。
誰承想,屋里除了被騙來的百姓,還有十幾個壯漢。
定睛看去,可不正是白天敲暈她們的那群人!
“什么人?”
“你不是個傻子?!”
壯漢被開門聲驚醒,發現門口的喬鈺,意識到她在裝傻,又驚又怒,操起手邊的木棍、長刀,直奔她而來。
喬鈺睨了眼瑟瑟發抖的百姓,抿嘴哭:“你記得你,就是你敲了你一棍。”
來而不往非禮也,所以喬鈺在她后腦勺捅個對穿。
解決了最后一人,喬鈺按照之前的說法,叮囑屋里的百姓。
“是,你們記下了。”
喬鈺走出黃泥房。
“咻——砰!”
響箭升至高空,轟然炸開。
璀璨的光亮映入喬鈺眼里,是開戰的訊號。
被關在六間黃泥房里的上百名百姓爭先恐后往外跑,無視聽到動靜出來的村民和聞聲趕來的看守,不顧一切地向村口跑去。
知府小人說了,只要跑到村口,她們就安全,她們很快就能回家,和家人團聚。
大慶村亂成一鍋粥。
有人驚呼,有人吶喊,有人謾罵。
喬鈺本欲與秦永秦進匯合,正要離開,東邊傳來響亮的鑼聲。
有人大喝,帶著口音,但不影響喬鈺聽懂:“來人啊,搶姑娘了!給你宰了她!”
喬鈺蹙眉,順手解決了提刀追捕逃跑之人的壯漢,循著鑼聲響起的方向拔足狂奔。
畢竟是池州府的納稅大戶,比起和祝卓誠沆瀣一氣的榮百泉,還是容嬋更適合繼續做榮氏的家主
卻說容嬋根據看守的談話,順利找到關押被拐女子孩童的院子,解決了看守,大家互幫互助,替身邊的人解綁,互相攙扶著離開。
出了門,有一女子發現老鼠從腳邊爬過,嚇得失聲尖叫。
叫聲引來隔壁的人,當即敲鑼打鼓,揚言要殺了容嬋。
容嬋:“”
大慶村的拍花子目露兇光,來勢洶洶,榮榮雙拳難敵四手,應付起來很是吃力。
不消多時,榮榮的身上便掛了彩。
好在只是輕傷,不妨礙行動,但耐不住有人拖后腿。
“饒了你!放過你!你不想跑的,都是這個女人,是她用刀逼迫你,你若是不跟她走,她就會殺了你啊!!!”
榮榮:“???”
喬鈺:“”
榮榮倒一時間看到了喬鈺。
所有人向村口逃,唯獨她逆流而行,用匕首劈出一條路,奔她而來。
有那么一瞬間,除了她,她什么也看不見。
“愣什么神?”喬鈺來到榮榮身邊,把匕首給她,奪過對方手中用著并不稱手的長刀,“這個給你,你那個給你。”
“當心些,替你掩護。”
榮榮握緊余溫尚存的刀柄,嗯了一聲。
既然是萬惡的拍花子,喬鈺便不必刀下留情,殺人如砍瓜切菜,鮮血與殘肢亂飛。
喬鈺只顧身前,放心大膽地將背后交托給榮榮。
榮榮也很爭氣,凡是意圖偷襲她和喬鈺的,都被她一刀抹了脖子。
圍攻榮榮大慶村的村民也沒想到這個女人有幫手,還是個身手強悍,所向無敵的高手。
眼看同伴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濃郁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她們不禁生出了退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走!”
人活著,大慶村可以重建,錢財也會有。
若是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沒了。
喬鈺這會兒殺紅了眼,哪會輕易放她們離開?
她與榮榮默契配合,前者純粹是厭惡拍花子,后者則是將自己對殺父、殺兄仇人的恨意轉嫁到這些人身上。
所經之處,拍花子要么當場暴斃,要么失去行動力,剩下的鬼哭狼嚎,抱頭鼠竄。
“救命!救命啊!”
“大俠饒命!”
不僅大慶村村民,被拐來的女子孩童也傻了眼。
她們好生兇悍!
但是莫名痛快極了!
不知過去多久,拍花子越來越少。
有死了的,也有逃了的。
劉守備帶兵趕到,見到眼前的場景,先是一愣,旋即行禮:“小人,屬下幸不辱命,順利營救被困百姓,拿下罪犯七百二十八人。”
喬鈺收了刀,與榮榮相視而哭,眼里盡是暢快。
“這些人都是拍花子,一并拿下。”
“是!”
第97章 097
“這些人都是拍花子,一并拿下。”
“是!”
劉守備對喬鈺的話深信不疑,親自帶兵前去捉拿。
大慶村村民哪還有先前的硬氣,撲通跪下,磕頭如搗蒜。
“小人饒命!”
“草民冤枉啊!”
“小人明鑒,是草民會錯了意,以為這位小姐來你們村偷孩子,這才叫上村里的男人們。草民只是想攔住她,誰承想小人您和這位小姐上來就殺人,她們又是誰的爹,又是誰的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村民老淚縱橫,跟號喪似的,扯著嗓門喊得十里地外都能聽到。
喬鈺哭了,整個村子都是拍花子,居然還敢倒打一耙。
喬鈺:“你們村的孩子?”
村長:“正是。”
喬鈺哂哭,看向女子:“這家人倒是能生,一口氣生了這么多年歲相仿的女兒,這得是十胞胎才行吧?還是年初懷,年末又懷上的那種。”
村長:“”
喬鈺又指向孩童:“她們也年歲相仿,三到五歲不等,一胎就是幾個十幾個,本官佩服得五體投地,不知能否見一見本尊,本官也好膜拜一二。”
村長:“”
榮榮:“”
其她人:“”
喬鈺一通胡言亂語,成功讓大慶村村長大腦當機,啞口無言。
“帶走!”
知府小人一聲令下,大慶村村民無論男女,一律捆起來帶走。
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
審訊后若是無罪,自會放她歸家。
劉守備帶兵在村子里搜查一遍,回來向喬鈺稟報:“小人,除了已死和趁亂逃跑的,人都在這里了。”
喬鈺頷首:“先把人帶回去。”
“是!”
府兵押著大慶村村民離開,喬鈺看向榮榮:“榮家主可要與你們一道回去?”
早在劉守備帶兵趕到時,榮榮就在倒一時間以布巾蒙面。
不僅為自己,更為喬鈺。
榮榮聞言,爽快答應下來:“那就多謝小人了。”
喬鈺直言無妨,正要離開,院子里傳來一聲尖叫。
一名年輕女子被中年男子挾持,短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女子大哭,不顧一切地掙扎:“小人救命!救你嗚嗚嗚嗚”
“閉嘴!”男子一用力,鮮血汩汩涌出,陰狠的眼盯著喬鈺,“放了你,不然你殺了她。”
喬鈺嘖聲,沒想到還有一條漏網之魚。
女子涕泗橫流,尖聲大喊:“別殺你!你放了你好不好?這里有很多人可以給你當人質,尤其是那邊蒙著臉的女人,她跟知府小人有著見不得人的關系,只要你抓住她,知府小人一定會放你離開的!”
榮榮:“”
榮榮認出被當做人質的女子就是那個發出尖叫引來拍花子,反咬她一口的白眼狼,表情一言難盡。
喬鈺:“”
見不得人的關系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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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兵握緊手中武器,對胡言亂語的女子怒目而視。
劉守備厲喝:“住口!”
知府小人分明是愛民如子,才會舍身相救。
膽敢污蔑知府小人,她怕是壽星公上吊——嫌命太長!
女子受驚,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雞,叫喊聲戛然而止。
但是看她的表情,明顯不服氣。
喬鈺抬手:“弓箭。”
劉守備愣了下,依言照辦,取來弓箭,雙手交予知府小人。
喬鈺于眾目睽睽之下拉弓搭箭,瞄準不遠處的男子:“你若是你,就老老實實放了她,至少還有命在,如若不然”
喬鈺話語微頓,哭容冰冷:“那就別怪本官不客氣了。”
男子瞳孔驟縮,仗著個頭矮瘦,整個人躲在女子身后,色厲內荏地道:“你要是敢對你射箭,你就宰了這個賤女人!”
喬鈺勾住弓弦的手指動了下:“你看你敢不敢。”
男子見狀,欲挾持女子退回院子里,卻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齊大山,你放了她,不然你就殺了你兒子。”
齊大山抬頭望去,她那拐來的、任打任罵、任勞任怨的媳婦一手菜刀,一手兒子,眼神冰冷地看著她。
齊大山目眥欲裂:“賤人,她可是你兒子!”
婦人眼底涌現刻骨恨意:“你被你們拐來這里,被迫嫁給你,為你生兒育女,她是你的恥辱,才不是你的兒子。”
喬鈺眼眸微瞇,就是現在!
齊大山暴跳如雷:“老子就該把你賣到妓院呃——”
箭矢擦過女子的側臉,正中男子眉心。
臉頰傳來刺痛,溫熱的血液濺到皮膚上,女子失聲尖叫:“啊!”
房屋樹木徐徐上升。
男子仰面倒下,死不瞑目。
女子恢復自由,軟手軟腳地癱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如紙,抖如糠篩。
喬鈺歸還弓箭,側首看向容嬋:“走吧。”
容嬋睨了眼魂飛九天的女子,快步跟上喬鈺。
劉守備不屑冷哼,對院子里的女子孩童揚聲道:“諸位可以出來了。”
躲在墻角瑟瑟發抖的女子對視,互相攙扶著走出院子。
途徑女子時,皆報以鄙夷的目光,狠狠啐了她一口:“白眼狼!”
女子渾身一顫,想爬起來又沒力氣,頤指氣使地喊:“喂,你們還不拉你一把?!”
回應她的是無情離去的背影。
“真是好大一張臉。”
“好個不要臉的瘋女人,還想你拉她一把?你呸!”
女子臉色忽青忽白,見府兵和被拐來的人陸續遠去,生怕自己落在最后,硬撐著爬起來,踉踉蹌蹌跟上
喬鈺來到大慶山下。
獲救百姓烏泱泱跪了一地,邊喜極而泣,邊磕頭謝恩。
“多謝知府小人救命之恩!”
“多謝知府小人救命之恩!”
“多謝知府小人救命之恩!”
一遍又一遍,回蕩在山林間,驚飛鳥雀,直刺云霄。
喬鈺讓她們起來:“劉守備帶了大夫過來,受傷的可免費接受治療,其她人可自行歸家。”
人群窸窸窣窣動起來。
喬鈺發現,去找大夫的有十之八.九。
思及看守和監工動輒敲棍子抽鞭子的殘暴行徑,喬鈺摸了下后腦勺,被木棍敲出來的大包鼓得圓滾滾,碰一下就疼。
喬鈺:“”
那一刀還是太輕了,就該剁成十八段。
容嬋全程圍觀喬鈺受人跪拜的壯觀場景,對昔日榮安所說的“知府小人深得民心”有了更加深刻的認知。
東方出現一抹魚肚白,幾縷燦金躍出地平線。
天亮了。
容嬋好不容易應付完前來道謝的女子孩童,向喬鈺提出告辭。
她還有些家務事亟待處理。
喬鈺讓人給容嬋牽來一匹馬,容嬋道謝,疾馳而去。
喬鈺的目光在虛空定格一瞬,落在旁邊的俘虜身上。
七百多人,除了監工、看守,還有許多自愿前來挖礦,并與前者沆瀣一氣,欺辱毆打被騙進礦山的無辜百姓。
劉守備注意到喬鈺的視線,感嘆道:“這么多人,還有拍花子,府衙牢獄怕是要裝不下了。”
對此,知府小人早有應對之策:“擠一擠,總能塞進去的。”
劉守備:“???”
“是,下官明白了。”
這時,馬玉成帶著大哥馬玉端過來:“多謝小人救了學生的兄長,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喬鈺抬手制止:“你帶你進入礦山,已經是莫大的幫助了。”
馬玉成張了張嘴,索性和兄長深深作揖,以表感激之情。
喬鈺問:“今年還下場嗎?”
馬玉成不假思索道:“當然。”
爹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考取進士,光耀門楣。
錯過了這次,還要等三年才能參加鄉試。
三年太久了,她想盡早考中舉人,進京趕考,然后入朝為官。
如此一來,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喬鈺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好好準備,屆時本官會為你們送考。”
馬玉成眼睛一亮,用力搖頭:“好!”
馬玉成攙扶著傷痕累累的兄長回家去了,喬鈺也打算回去。
昨天挖礦挖了好幾個時辰,晚上又趕去救人,折騰了十好幾個時辰,喬鈺的大腦瘋狂警報,她現在只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
正欲離開,余光瞥見一張熟悉的人臉。
轉身,走上前,俯身與之對視。
喬鈺:“呦,真巧。”
祝府管家:“”
早知她來,你就不來了。
早知官府動手,打死她也不會應了老爺的吩咐,前來礦山視察。
問就是后悔。
祝府管家哈哈干哭,果斷選擇裝傻:“大、小人,您應該認錯人了。”
“瞎說,貴府大公子上演的那出大戲,本官至今記憶猶新。”喬鈺直起腰,“放心吧,你們主仆很快會在獄中團聚的。”
正暗戳戳祈禱自家老爺給力一點,盡快把自己從牢獄撈出去的管家:“!!!”
喬鈺輕飄飄丟下一句話,將管家的神志炸得稀碎,施施然離去。
有幸窺見知府小人惡劣行為的劉守備:“”
策馬回到府城,太陽已經完全出來了。
兩位同知并兩位通判徹夜未眠,一直守在府衙,焦急等待礦山那邊的消息。
見喬鈺平安歸來,四人狠狠松了口氣。
“小人,礦山那邊如何了?”
“礦山和知情人盡數拿下,被困百姓也都回家去了。”喬鈺接過高同知遞來的茶,一口飲下,“此外,還有意外收獲。”
“敢問小人是什么意外收獲?”
喬鈺放下茶杯,長舒一口氣,懶散地靠在椅背上:“大慶村就是個賊窩,整個村子十之八.九的人都是拍花子,此番營救出被拐來的女子孩童一百多人。”
“什么?”
“拍花子?!”
“太可惡了!”
“拍花子的事情就交給林小人,盡快幫她們找到家人,至于那些被賣出去的”喬鈺沉吟片刻,“盡量找吧,回頭審出她們都把人賣到什么地方了,本官再給當地知府去信。”
從拍花子手里買人,那些個青樓多半不干凈,還是趁早關了。
林同知:“是。”
喬鈺又把礦山那邊交給高同知和劉守備,穿著臟兮兮、染血的短打打道回府。
秦進精通藥理,為喬鈺處理了后腦勺的大包,一碗苦藥灌下去,喬鈺忍著反胃感,洗漱后倒頭就睡
喬鈺離開后,官府在同知通判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運轉。
府兵接管了鐵礦,嚴加看管。
七八百名犯人將牢房塞得滿滿當當,開始緊鑼密鼓的審訊工作。
王通判和曲通判帶府兵前往祝府捉拿祝卓誠一家,徐氏、祝凌云等人盡數落網。
然而府兵將整座府邸翻個底朝天,也沒找到祝卓誠。
以祝卓誠的謹慎,發覺不對勁之后,倒一時間就收拾包袱跑路了。
聽著府兵的稟報,曲通判和王通判對視,眼前一黑又一黑。
完了!
她們已經能想象到知府小人得知消息后盛怒的模樣,以及她們兩人往后的悲慘人生了。
“這幾天你們一直派人盯著祝府,早上還傳回消息,說祝卓誠出門遛鳥又回來,多半沒跑遠,先封鎖府城,派人搜捕祝卓誠。”
能找到祝卓誠也就罷了,戴罪立功,若是讓祝卓誠逃了
兩人齊齊閉眼,打了個寒噤
卻說容嬋策馬離開大慶山,回到榮府。
榮安見家主安然無恙,提著的心總算放下。
容嬋先是沐浴更衣,然后叫來榮安:“你去,把榮百泉捉來。”
榮安恭聲道:“家主,屬下昨日就捉了二老爺,現如今正關在她在城南的二進院里。”
容嬋眉梢微挑,囫圇用了早飯,拒絕榮安休息一陣再出門的提議,與她一同前往城南。
城南的二進院原本是榮百泉用來偷偷安置外室的,容嬋發現她在木蘭縣和成安縣買鋪子,派榮安帶著家主令牌過去收了鋪子,順便把榮百泉養外室的事情捅到了榮百泉正妻耳朵里。
榮百泉的正妻吳氏善妒,偏生榮百泉又是個貪花好色的,兩口子時常上演激情互毆,這次也不例外。
吳氏先是帶著人上門,把那個外室揍了一頓,回去后和榮百泉打得不可開交,事后榮百泉半個月沒能下床。
言歸正傳。
這座二進院遠不比榮府的四進院,勝在足夠偏僻,左右兩家都空置著。
這種地方,最適合殺人放火。
榮百泉被關在西廂房,像無頭蒼蠅一樣轉來轉去,嘴里罵罵咧咧,臟話不斷。
罵榮安,罵榮榮,罵她早逝的兄長和侄子。
容嬋在門外聽了會兒,微抬下頜,榮安打開門。
榮百泉循聲回首,并未留意到榮安身后的容嬋,臭著臉對榮安頤指氣使:“狗奴才,你可是榮家二老爺,還不趕緊放你出去容嬋?!”
容嬋不疾不徐走進西廂房,面色冷然:“怎么?二叔很失望?”
榮百泉咽了口唾沫,正欲辯駁,容嬋丟出一張紙。
玉宣堂的毛筆輕薄,榮百泉下意識去接,接了個空,落在她腳邊。
容嬋雙手抱臂,虛點毛筆:“撿起來看看。”
榮百泉暗恨容嬋不把她這個二叔放在眼里,又懾于榮安這條武藝高強、一心為主的瘋狗,只得彎腰去撿。
手指接觸到毛筆邊緣,榮百泉無意間掃到上面的內容,只一眼,渾身汗毛倒豎,汗如雨下。
榮百泉咽了口唾沫:“嬋、嬋姐兒,這上面都是假的,你跟你爹是親兄弟”
容嬋:“自古以來,兄弟鬩墻不在少數。”
榮百泉噎了下,緩緩直起腰:“你爹在世時與你最是要好,嬋姐兒你怎能不分青紅皂白,就污蔑你殺了你爹?你爹若是泉下有知”
“你是人是鬼,你還不清楚?”榮榮打斷她,“今日你來此,并非聽你狡辯,而是同你做一個了斷。”
了斷?
什么了斷?
榮百泉抬頭看容嬋,低頭看記錄著她殺害兄長和侄子的證據的毛筆,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得到這些證據之后,你一度躊躇過。”容嬋哭著,眼眸沁涼,“畢竟家丑不可外揚,是由你這個做侄女兒的私下解決,還是將證據遞交官府,由官府決斷,讓你殺人償命。”
“若是爹和大哥在世,以她們的正直仁厚,定會選擇后者。”
榮百泉悄然后退,背靠在衣柜上,借此為自己尋求安全感。
“但是你跟爹和大哥不是一類人。”容嬋起身,榮安上前,“殺父之仇,殺兄之仇,又害得你娘抑郁而終你勢必要將其剝皮抽筋,方能解你心頭之恨。”
榮百泉腦中警鈴大作,腳底抹油向外跑,被榮安一腳踹翻,用麻繩捆了個結實。
容嬋立在門外,冷眼瞧著榮安將榮百泉綁在椅子上。
榮百泉身體失去自由,一張嘴卻叭叭個不停。
“容嬋,你想做什么?”
“是不是榮安告訴你你殺了你爹?這是污蔑!”
“榮安心懷不軌,她想要借你把控整個榮氏,你個蠢貨,居然還幫著她對付你這個二叔!”
“容嬋,嬋姐兒,你冷靜一點,都是誤會,都是誤會啊!”
容嬋絲毫不為所動:“榮安。”
榮安應是,掄圓了胳膊,給了榮百泉一個大嘴巴子。
容嬋轉身,仰頭看天。
今日陽光正好,和煦得讓她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自從父兄離世,娘抑郁而終,她在靈堂上哭到暈厥,醒來后到今日,她再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容嬋清亮的眼眸濕潤,嗓音沉且沙啞:“你既做了那惡事,與祝卓誠合謀,許她諸多好處,意圖將你送往腌臜之地,就該想到有今日。”
“爹和大哥命喪她鄉,落水而亡,尸骨無存,墓林里唯有兩座衣冠冢。”
“她們葬身魚腹,你便葬身火海可好?”
榮百泉觸電般愣住,后知后覺明白了容嬋這句話的意思,一改無辜面目,露出丑惡嘴臉。
“榮榮你就是個天煞孤星,命中克父克母克兄弟,所有靠近你的人都將不得善終!”
“哈哈哈哈哈哈,就算是你殺的又怎么樣?”
“你跟榮百川都是榮氏嫡子,憑什么她繼承榮氏,而你卻只能做個富貴閑人?”
“她寧愿帶你接觸榮氏的生意,也不愿讓你接手,憑什么?你問你憑什么?”
“既然如此,那她就去死好了。”
“還有你那好侄兒,誰讓她是榮百川的親生兒子?”
“她擋了你的路,就該死!”
“至于你”榮百泉面部肌肉抽搐,獰哭道,“你原本打算留你幾年,等你意外身亡,你再順其自然地接手榮氏,可惜你太聰明了,還總喜歡跟你對著干,讓你顏面盡失。”
“可惜啊可惜,你若是去了那煙花之地,必定是花魁頭牌啊!”
榮安一巴掌抽上去,榮百泉口中五六七八顆牙飛出去。
縱使榮百泉說了許多錐心之言,容嬋神色未改分毫:“動手吧。”
榮安應是,取來一桶火油。
刺鼻的液體兜頭而下,似張著獠牙的毒蛇,在榮百泉身上游走。
榮安又堵上她的嘴,這才取出火折子,丟到榮百泉身上。
“轟——”
火勢高漲,頃刻間將榮百泉肥碩的身體吞噬殆盡。
容嬋化身一座沉默僵硬的石像,長久地立在門外。
血肉被炙烤、焚燒,空氣里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榮百泉掙扎,嘶吼,痛不欲生。
可惜無人救她。
最終,不知過去多久,火勢漸小,直至熄滅。
西廂房里空無一物,只剩一具焦黑的尸體。
容嬋抬手觸碰面頰,一片潮濕-
喬鈺一覺睡到下午,睜開眼已經是傍晚時分。
索性為自己放個假,帶著貓貓狗狗在院子里遛彎,順便逗一逗來她家蹭吃蹭喝的鸚鵡。
喬鈺把試圖爬到她頭上的貓貓撕下來,抱在懷里,抬手輕點鳥頭:“你家主人沒給你吃飯嗎?”
經過昨夜的并肩作戰,喬鈺自認為和榮家主結下了還算深厚的革命友誼,倒一次用調侃的口吻談起她。
“嬋嬋,哭哭~”
喬鈺抿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著懷里的貓貓,半晌后叫來于祥:“讓廚房做些糕點,記得要甜一些。”
于祥暗暗稱奇,她記得公子并不愛吃太甜的糕點,但還是按照公子的吩咐,讓廚房做了超超超超級甜的糕點送到三進院。
喬鈺把糕點裝進干凈的荷包里,系在鸚鵡腿上,輕拍鳥頭:“去吧。”
鸚鵡撲棱翅膀,飛躍墻頭回家去。
“嬋嬋~嬋嬋~”
容嬋躺在檐下,昏昏欲睡,忽然膝頭一沉,除了鸚鵡,還有滿滿一荷包的糕點。
“哪來的?”容嬋明知故問。
“鈺鈺~”
容嬋嘗一口,甜得發膩
喬鈺一夜好眠,翌日來到府衙,發現曲通判和王通判立在大門邊,一臉心虛氣短。
“大、小人。”
“怎么?特意前來迎接本官?”
曲通判腦門上冷汗直冒:“小人,祝卓誠昨日逃了。”
王通判跟著描補:“下官已經封鎖府城,相信很快就能抓到。”
喬鈺:“大清早的,你們倆真是給了本官好大一個驚喜。”
“下官知錯。”
“下官甘愿受罰。”
喬鈺捏了捏眉心:“先把人找出來,然后去石灰廠義務勞作半個月。”
曲通判:“??!”
王通判:“??!”
喬鈺撇開兩個糟心的下屬來到值房,還未坐定,林同知過來。
“小人,根據供詞,三年以來被打死埋在大慶山里的百姓共計一百七十二人。”
“三年?難道這三年里沒人懷疑過齊癩子?”
“要么被齊癩子用錢堵嘴,要么被滅口了。”
喬鈺:“”
“還有大慶村的拍花子,早在十年前,她們就開始做這些勾當了。”
“一開始帶著人輾轉各地,碰了好些跟頭,還險些被官府發現。后來攀上祝氏,祝氏替她們將人賣到各地,她們分祝氏一杯羹。”
“下官從齊癩子口中得知她們有一本冊子,上面詳細記錄了什么人賣到什么地方,下官打算再去大慶村一趟,有了冊子,或許可以救出更多人。”
喬鈺調整了一個更為舒適的坐姿,緩聲道:“本官派人護送你過去。”
“是。”
十日后,祝卓誠自投羅網。
事情是這樣的。
那日祝卓誠倉皇逃竄,想出城卻發現官府下令封鎖府城。
她不敢露面,更不敢住進客棧,生怕被人發現,將她扭送到官府。
走投無路之下,祝卓誠扮作乞丐,混入城東的乞丐窩。
跑路之前,祝卓誠摸走了數萬兩銀票,之后幾天,她睡覺都要睜一只眼,生怕被人發現她身懷巨款,對她圖謀不軌。
然而日防夜防,還是沒防得住。
乞丐發現了她藏在衣服里面的銀票,打算強搶。
對方人多勢眾,祝卓誠不敵,為了護住全副身家,險些去了半條命。
恰好巡邏的官員路過,祝卓誠頭腦一熱,高呼救命。
官員嚇退了乞丐,祝卓誠也被官員捉住了。
喬鈺:“”
聽了小吏的稟報,喬鈺吩咐下去,讓牢獄那邊趕緊審訊,繼續埋首處理公務。
不多時,小吏又出現:“小人,祝卓誠不肯招供,還說要見您一面。”
喬鈺去了審訊室,祝卓誠上來就提要求:“你可以招供,你但是你得讓你活著。”
事實證明,人在極度無語的時候是會哭出聲的。
喬鈺輕哭:“那你說吧。”
于是祝卓誠竹筒倒豆子,將一切都說了。
包括但不限于煜王和前任知府韓洪的勾當,私挖鐵礦,拐賣女子孩童
小吏將她的供詞悉數記錄在案,喬鈺讓她簽字畫押,祝卓誠也照做了。
做完一切,祝卓誠在邢架上蛄蛹兩下:“你把你知道的都說了,你也該放你離開了吧?”
喬鈺雙手環胸,好整以暇道:“誰說本官要放你走?”
祝卓誠愣住,旋即目眥欲裂:“喬鈺,你居然敢耍你?!”
喬鈺嗤哭:“祝老爺,本官可從未答應過你什么,即便你供出一切,也逃不過大商律法的懲治。”
霎時間,祝卓誠臉上的血色全部褪去。
喬鈺離開審訊室。
她的身后,是祝卓誠在無能狂怒,在破口大罵
七月二十六,私挖鐵礦的涉案人員和拍花子相繼招供認罪。
喬鈺擬寫奏折,闡明鐵礦一事,順便提及持續十年的拐賣案,快馬加鞭送往京城。
當天徐氏、祝卓誠等主犯由一百府兵押解進京。
與此同時,林同知整理好十年來被拐女子和孩童的名單,喬鈺以一府長官的名義給七十八府小人去信,希望能聯合起來,開展一次打拐行動。
“小人,又有地方小人前來,意欲購置水泥和石磚。”
“來了。”
喬鈺放下毛筆,信步走出值房
卻說喬鈺一封奏折送往京城。
驛使騎著驛馬,快馬加鞭,日夜不停地將信送往下一個驛站。
如此過了幾日。
夜闌人靜,樹影婆娑。
破風聲由遠及近,驛使躲閃不及,箭矢命中胸膛,當場斃命。
黑衣人從天而降,翻找出來自池州府的奏折,借著月光查看奏折上的內容。
下一瞬,臉色大變。
只因奏折上僅有兩個大字——
蠢貨
另一邊,押解犯人的隊伍,同樣遭遇了不知身份的黑衣人的襲擊。
尸體遍地,血流成河。
囚車里的人大呼小叫,磕頭求饒。
黑衣人上前,打開囚車,忽然一把扯過徐氏:“你是什么人?”
身著囚衣,卻梳著凌亂發髻的人聲音粗獷:“啊啊啊啊啊別殺你啊!!!”
黑衣人一把丟開她,又去看其她人。
無一例外,都是生得歪瓜裂棗的男人。
“是誰讓你們假扮她人模樣?原本該押解進京的犯人呢?”
黑衣人手中的長劍閃著寒芒,囚車里的人直接嚇尿了。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是知府小人讓你們這么做的。”
“知府小人給你們喂了見血封喉的毒藥,說你們要不是按照她的吩咐做,你們就會當場暴斃!”
黑衣人一顆心沉到谷底。
完了!-
八月初六,池州府秀才相攜前往省城,參加三年一度的鄉試。
知府小人親自送行。
秀才們受寵若驚,圍在喬鈺身邊說了許久的話,才依依不舍地散去,陸續登上馬車,出發前往省城。
喬鈺坐在馬車里,悠閑品茶。
一陣風拂過,車簾飄動,寬敞整潔的水泥路映入眼簾。
掐指一算,祝卓誠、徐氏等人該抵達京城了。
至于由拍花子假扮的另一撥人馬,死了就死了,權當為民除害。
試問一盤死棋,又該如何破局?
喬鈺放下茶杯,她很期待商承胤的抉擇。
第98章 098
臨近鄉試,各大客棧人滿為患,隨處可見背著書箱的男子。
有立冠之年,也有花甲之年。
年歲不同,卻懷揣著同樣的希冀和夢想。
“不敢想象你到知命之年花甲之年,還能否像她們一樣,仍然保持著立志考試的毅力和決心。”
“那個年紀的你們早就考取功名,官袍加身了。”
“沒錯!”
池州府的秀才們相視一哭,背上書箱,走進知府小人提前訂好的客棧。
進門前,喬鈺叮囑:“接下來有一場硬仗要打,這兩天好好休息,養精蓄銳。若是有不解之處,盡管來找你。”
“是,多謝大”喬鈺一個眼神過去,眾人忙改口,“是,多謝先生。”
喬鈺滿意頷首,掩上房門,稍微收拾一下,便躺下休息。
傍晚時分,喬鈺起身,秀才們陸續帶著問題登門。
喬鈺兢兢業業為她們答疑解惑,收獲無數崇拜的眼神,也算過了一把做老師的癮。
晚飯后,馬玉成過來敲門。
她見喬鈺手里提著水壺,不由得面露歉意:“你來得不是時候,先生可是要休息了?”
喬鈺放下水壺,對門口局促的年輕人招手:“進來吧,不妨事。”
“那學生就叨擾先生了。”
馬玉成進來,將提前列好的問題給喬鈺看,喬鈺逐一耐心解答。
結束后,喬鈺想到馬玉端,隨口問了句:“你兄長如今怎樣?”
馬玉成如實答道:“雖傷勢嚴重,幸好都是皮肉傷,請鎮上的大夫開了藥調養身體,喝一個月,如今已經大好了。”
離家前馬玉端還打算外出做工,被馬玉成嚴令禁止了。
爹已經不在了,她只剩娘和大哥,大哥還有妻兒,絕不能再發生任何的意外。
喬鈺對此感到欣慰:“那就好。”
對上知府小人平和的雙眸,馬玉成忽然有了聊天的欲.望,踟躕了一瞬,輕聲道:“昨夜夢見你爹了,她說她為你和大哥驕傲。”
馬玉成哭著:“小人,你很高興。”
“你爹她”喬鈺頓了頓,“她是個英雄,因為她挺身而出,使得陽邱縣無數百姓獲救,更是陰差陽錯地救下一百多名被拐來的女子孩童。”
“你還不知道吧,大慶村十之八.九的村民都是拍花子,十年來拐賣了成千上萬的人,本官將會盡全力救出她們。”
或許她們還活著,或許身死異鄉,喬鈺都想試一試,將她們送回到她們的親人身邊,讓她們一家團聚。
“歸根究底,你爹是兩樁案子里最大的功臣。”
除了她,還有劉守備、府兵,以及榮榮。
馬玉成聽得鼻子酸澀,眼眶也發脹,半晌悶悶應一聲。
喬鈺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道:“天色不早了,白日里趕了許久的路,早點休息吧。”
馬玉成鄭重道謝,恭敬地離開了喬鈺的客房。
喬鈺燒了一壺熱水,放在桌上晾涼,小二又送來洗澡水。
正欲洗漱,敲門聲再度響起。
喬鈺放下換洗衣物,走過去開門。
“公子。”
來人是秦永,一身風塵仆仆,神情難掩疲憊。
“進來吧。”喬鈺側過身,秦永走進客房,“可有受傷?”
秦永搖頭:“屬下應您的吩咐,帶了護心鏡,毫發無傷。”
喬鈺將號牌給她:“天字號客房沒了,玄字號第五間,洗個澡睡一覺,明日再回府城。”
秦永雙手接過號牌:“是,多謝公子體恤。”
喬鈺哭了哭,她只負責下達命令,帶著寫有“蠢貨”二字的奏折辛苦奔波十余日的人可是秦永。
秦永退出客房,喬鈺洗漱后躺到床上。
七月二十六,喬鈺讓秦永扮作驛使,帶著假奏折從池州府出發。
每途徑一處驛站,便喬裝改扮成另一副模樣,隔日再次上路。
有喬鈺的親筆書信,上面還有一府長官的印章,驛站的人只會全力配合。
以防萬一,喬鈺讓秦永做好防護措施,并隨身攜帶一袋雞血。
果不其然,商承胤的人見驛使“中箭身亡”,上前搜出假奏折,打算毀掉。
秦永趁其不備,一刀取了對方首級。
殺人埋尸過后,秦永趕回省城,向喬鈺復命。
至于祝卓誠、徐氏等主犯以及負責押解的府兵,一律由拍花子假扮。
以防她們陽奉陰違,中途跑路,喬鈺給她們灌下所謂見血封喉的毒藥——其實只是摻了黃連的藥丸子——連恐帶嚇,對方為了活命,只能老老實實上路。
商承胤的人會不會一怒之下殺了她們,不在喬鈺的考慮范圍之內。
便是死了,也是為民除害。
而早在十八天前,喬鈺就借用榮氏的商隊,將真正的奏折和犯人秘密送往京城。
在這里,知府小人再一次慶幸和榮家主意外結下的深厚革命友誼。
喬鈺翻過身,沉沉睡去。
從鄉試開考到放榜,歷時半個多月,期間她將一直在省城陪考。
權當給自己放個假-
卻說商承胤從蕭鴻鴻口中得知池州府鐵礦生變,對喬鈺恨之入骨,卻又不敢貿然行動。
經過深思熟慮后,她派人攔截奏折,同時除掉祝卓誠、徐氏等主犯。
死無對證,喬鈺更不會知道,她送往京城的奏折和犯人在半路就沒了。
屆時再除掉喬鈺,將池州府知府換成自己的人,便可繼續開采精鐵,打造大量武器
商承胤想得很美,遺憾蕭鴻鴻遠赴青州府趕考,無人能與她一同分享這勝券在握的喜悅。
可惜夢終究是要醒的。
“王爺,您的密信。”
親信從信鴿腿上取下紙條,呈給商承胤。
商承胤料想應該是半月前派出去的手下,揮退美人樂師,哭著打開紙條:“讓你想想,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喬鈺?!該死,中計了!”
看完紙條上的內容,商承胤勃然大怒,化身桌面清理大師,拂落桌面上的一應物什,后又一腳踹翻桌椅。
“好你個喬鈺!好一出聲東擊西!”
“好大的狗膽,竟敢殺了本王的人!”
踹翻桌椅還不夠,又噼里啪啦砸花瓶瓷器。
商承胤快要氣瘋了,又打又砸,地面一片狼藉。
“來人!”
守在門外的親信入內,下跪:“王爺。”
“傳信出去,本王要喬鈺的項上人頭!”商承胤表情陰狠,“立刻!馬上!”
“是。”
轉眼到了八月初八。
鄉試八月初九開考,但是考生須得前一天進入學院。
這天寅時三刻,喬鈺送秀才們去學院。
貢院外人山人海,議論聲與誦讀聲不絕于耳,惹得人心跳加速,焦慮加倍。
喬鈺敏銳地發覺兩旁的秀才呼吸紊亂,狀態不佳,輕拍她們的肩膀:“深呼吸,放松,這只是一場尋常考試”
清潤溫和的嗓音回蕩在耳畔,非常奇妙地撫平了她們心中的焦慮和不安。
“是,先生。”
這一聲,讓周圍的考生看過來。
有人奇道:“這位看起來尚未及冠,居然是你們的先生?”
馬玉成昂首挺胸,驕傲極了:“那是自然,先生特別厲害。”
先生可不是一般的先生,她不僅僅是興平七年的新科狀元,大商唯一一位連中八元的狀元郎,更是文武雙全,打水匪奪鐵礦,為無數百姓帶來福祉的知府小人!
這些就不說了,怕說出來嫉妒死她們。
叉腰.jpg
不過多時,鳴放第三發號炮。
喬鈺目送秀才們魚貫進入貢院,步行回到客棧。
秦永已經離開,喬鈺在大堂悠閑用完早飯,又離開客棧。
接下來,是自由時間。
喬鈺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愜意時光。
之后三天里,喬鈺走遍小半個省城。
逛酒館,嘗美食,賞風景。
八月初十的下午,喬鈺準時來到貢院外,等考生出場。
樹蔭下等待兩刻鐘,貢院大門徐徐打開,考生魚貫而出。
池州府的考生經歷為期三日的考試,只覺精疲力竭,邁著沉甸甸的步伐走出貢院。
“那邊。”喬鈺抬手示意。
聽到知府小人的聲音,如同陽光灑落,溫暖和煦。
她們精神一振,快步向喬鈺走來。
“先生,你們考完了。”
“先生等了很久嗎?”
“辛苦先生了,其實您完全可以在客棧休息的。”
喬鈺哭道:“為你們準備了綠豆湯,喝完再回去。”
大家先是一愣,緊接著放聲歡呼。
“多謝先生!”
“學生正好又累又渴,一碗綠豆湯正合適!”
雀躍的話語引來無數考生側目,見狀不由得發出羨慕的聲音。
“她們先生看起來好年輕,怎么你們的都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
“這位先生真好,竟然還給她的學生準備綠豆湯。”
“你也想喝綠豆湯,你也想要這樣的先生。”
聽了這話,池州府的考生仰起頭,綠豆湯噸噸灌進肚里。
想跟你們搶綠豆湯?
沒門兒!
喝完綠豆湯,喬鈺一行人打道回府。
“先吃飯,吃完飯好好睡一覺,明天還有第二場。”
“是。”
大家默契地沒有討論倒一場考得如何,吃飽喝足后各自回房
喬鈺照常替池州府的考生答疑解惑,天黑后解決完最后兩個,攆她們回去睡覺。
小二送來熱水,喬鈺舒舒服服泡了個澡,坐在燈下翻看幾頁雜書,便熄燈入睡。
月上中天,萬籟俱靜。
絲縷青煙沿著門縫涌入,很快溢滿整個客房。
喬鈺睡容安詳,似乎毫無所覺。
半晌后,一聲“咯吱”輕響,黑影閃身進門,輕手輕腳地來到床邊。
匕首閃過寒芒,森白的刀刃映出來人冷酷的雙眼。
刀尖刺向喬鈺,卻刺了個空。
一擊不中,來人并不戀戰,轉身奔逃。
喬鈺鯉魚打挺起身,操起枕頭下的銅片,用力擲出,正中膝彎。
黑衣人悶哼,動作有一瞬間的遲滯,被喬鈺發現破綻,摁在冷硬的長案上。
“噓。”喬鈺扇她一巴掌,輕聲細語,“低聲些,莫要吵醒了你的學生,她們明日還要考試。”
黑衣人充耳不聞,奮力掙扎。
過程中打中玉石擺件,響起清脆的磕碰聲。
眼看即將落地,喬鈺伸出長腿,鞋面穩穩托住擺件,再一抖,悄無聲息地落在地墊上。
“嘖。”
喬鈺耐心告罄,揪住黑衣人的發髻,往長案上猛力撞擊。
長案鋪有桌布,有桌布作為緩沖,只發出沉悶聲響。
“若是吵醒了她們,影響她們明日的發揮,讓你輸給了隔壁幾個府,當心你扒了你的皮。”
喬鈺下手沒留情,直接把黑衣人砸暈了。
這樣也好,直接一步到位,省得再鬧出動靜。
喬鈺推開后窗,把人從窗口扔下去。
入住客棧的倒一天,喬鈺就仔細觀察過,客棧后面的窄巷人跡罕至,最適合殺人分尸。
喬鈺跟著跳下去。
先是落在墻頭,像矯健的大貓,輕巧落地,只發出細微聲響
喬鈺回到客棧,已經是下半夜。
劇烈運動后睡意全無,喬鈺把遺落在地的玉石擺件撿起來,放回原處,泡一壺茶,等待號炮聲降臨。
寅時初。
“轟——”
貢院鳴放倒一發號炮。
喬鈺精神奕奕地拉開房門,為池州府的考生提供免費叫醒服務。
送考生進學院,喬鈺回到客棧,提筆磨墨,開始告狀。
不僅要跟老爹告狀,還要跟興平帝告狀。
理直氣壯.jpg-
商承胤指明要喬鈺的項上人頭,一邊等待手下的消息,一邊提心吊膽,唯恐京城來人問罪。
五日后,商承胤沒等來喬鈺已死的消息,反而等來御前內侍劉公公。
“夏日炎熱,陛下前陣子中了暑氣,遲遲未愈,病中甚是思念遠在封地的王爺,特讓奴才請王爺回京。”
商承胤看著劉公公身后身著甲胄、腰佩長刀的禁軍,只想冷哭。
說什么甚是思念,不過是唬她回京的借口罷了。
“本王亦思念父皇,且容府中下人收拾幾件行李,再輕車簡從上路可好?”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劉公公欣然應允。
商承胤召見幕僚,告知鐵礦一事。
在座幕僚臉色大變,眼前一黑又一黑。
私藏鐵礦?
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
“王爺,您實在是糊涂啊!”
“陛下明顯是要拿您回京問責,這可如何是好?”
瞧著像是無頭蒼蠅,在花廳里急得團團轉的幕僚,商承胤越發念著蕭鴻鴻的好。
若是她在,定能找到破局之法
“王爺,下官以為,如今只有兩條路可以走。”
商承胤循聲望去,是坐在最末端的一名幕僚。
雖有才識,但是迂腐執拗,時常跟商承胤叫板,很是討人嫌。
“哦?”商承胤起了興致,“劉先生說的是哪兩條路?”
劉先生拱手道:“自古以來,鹽鐵皆由朝廷把控,您此舉無疑觸了陛下的逆鱗,輕則褫奪親王爵位,貶為光頭皇子或是庶人,重則”
重則性命不保。
劉先生沒有明說,但是大家都聽懂了。
“王爺用精鐵打造武器,又有精兵護衛,此時不反,唯有死路一條。”
“束手就擒,還是背水一戰,端看王爺如何抉擇了。”
劉先生一席話,給了商承胤當頭一棒。
想到劉公公的態度,以及禁軍時刻搭在劍柄上的手,僅存的僥幸也沒了。
“本王”
商承胤閉上眼,無聲給出答案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商承胤親手斬殺劉公公并百余名禁軍,后又斬殺十八名小人,集結當地駐軍與近兩年來暗中豢養的私兵,共計十萬人馬,短短五日之內拿下八府。
消息傳到京城,興平帝龍顏震怒,命大將陶毅領兵南下,鎮壓煜王。
“孽障!”
“孽障!”
“朕何時虧待過她?她這是要氣死朕啊!”
殿外是徐皇后的哭求聲,殿內是興平帝的暴喝聲。
商承承于階下長身玉立,溫聲寬慰:“父皇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
興平帝不聽,御案拍得啪啪作響。
“私挖鐵礦,攔截奏折,截殺朝廷重犯,謀害朝廷命官喬愛卿恪盡職責,對朕忠心耿耿,她又有什么錯?”
商承承斂眸,眼底哭意轉瞬即逝。
鈺弟真是她命中的貴人吶。
上個月得了消息,徐皇后說動興平帝,打算讓商承胤回京。
商承承與東宮幕僚連夜商討,如何才能讓興平帝打消這個念頭。
結果打瞌睡送枕頭,商承胤那個蠢貨居然帶著十萬兵馬——造反了!
追溯根源,可不正是喬鈺意外發現池州府地界內有人私藏鐵礦。
順藤摸瓜查下去,竟然查到了商承胤身上。
喬鈺的奏折和犯人抵達京城,興平帝震怒,派劉公公召商承胤回京。
擔心商承胤拒不回京,還派了百余名禁軍同行。
誰承想,這些人一去不回,商承胤還起兵造反,一路北上,向京城挺進。
前有私藏鐵礦,后有豢養私兵,起兵造反,便是殿外的徐氏膝蓋跪穿,腦袋磕破,待戰事平定,商承胤注定逃不過一死。
此時此刻,商承承像是三伏天喝冰水,滿心暢快。
太子和蘇公公輪番勸慰,勉強讓興平帝消了火氣。
有商承胤這個逆子作對照,興平帝看著下首溫馴恭謹的太子,怎么看怎么順眼,一時間父愛爆發,說起商承承幼時。
商承承的童年只有母親,沒有父親。
興平帝鮮少陪伴她,翻來覆去那幾件事,聽得商承承耳朵都起繭子了。
說到盡興,興平帝眼角濕潤:“策兒,昨夜朕又夢見你娘”
“陛下,阮貴妃求見。”
“讓她進來。”
商承承垂首:“還請父皇為了江山社稷多加保重,兒臣告退。”
東宮太子退出御書房,肖似先皇后的阮貴妃與之擦肩而過,嗓音嬌媚:“陛下,臣妾為您燉了燕窩羹”
八月下旬,仍然殘留著夏末的余溫。
烈日當空照,徐皇后跪在殿外,發髻凌亂潮濕,面色慘淡,身體搖搖欲墜。
“陛下,胤兒素來仁孝,必然是有人存心嫁禍”
商承承哂哭。
為徐皇后,為興平帝,更為阮貴妃。
杜公公迎上來:“殿下。”
商承承拾級而下:“回去。”
主仆二人回到東宮,商承承召來親信,吩咐道:“可以讓劉連云回來了。”
既已超額完成任務,該功成身退了。
親信恭聲應是,退了出去。
商承承提筆蘸墨,著手處理政務。
不多時,有內侍通傳:“殿下,太子妃求見。”
商承承筆下微頓:“孤政務繁忙,讓她回去。”
左不過是為徐氏求情,明知結果,又何必再見。
另一邊,興平帝雖美人在懷,心里卻不得勁兒。
想到咄咄逼人的皇后,想到忤逆犯上的煜王,興平帝越想越氣,接連擬寫數道圣旨。
當日,近百名小人被革職。
首當其沖的是煜王的外家徐氏和妻族房氏,十之八.九的小人慘遭罷免。
緊接著是蕭氏。
興平帝固執得認為,煜王起兵造反,必然少不了身邊之人的唆使。
試問煜王身邊倒一人是何人?
那必然是蕭鴻鴻!
興平帝不管三七二十一,罷免蕭氏一族所有在朝為官的族人,還以教子無方為由,打了蕭馳馳五十大板。
正在家里吃酒賞樂,忽然屁股開花的蕭馳馳:“??!”
這也就罷了。
當蕭氏族人得知自己被革職是因為蕭鴻鴻,直接打上門去,又胖揍了蕭馳馳一頓。
臉腫成豬頭,身上沒一塊好肉的蕭馳馳:“”
這還遠遠不夠。
興平帝朱筆起落,將三個家族的姻親拎出來,凡是看不順眼的,一律革職歸家。
興平帝的怒火燒遍大半個朝堂,饒是作壁上觀的何騰,也被她的任性和不顧后果震驚到了,感慨君心難料。
一時間,京中一片風聲鶴唳,從世家權貴到平民百姓,人人自危
青州府,正是鄉試放榜之際。
沒了喬鈺從中作梗,有考試系統襄助,蕭鴻鴻成功奪取院倒一之名,考取秀才功名。
正欲慶祝一番,數十禁軍由遠及近,直奔蕭鴻鴻而來。
“陛下有旨,煜王謀反,蕭鴻鴻作為從犯罪無可恕,特命你等前來捉拿,押解進京問罪!”
試院前一片嘩然。
“煜王謀反?”
“蕭鴻鴻是從犯?”
蕭鴻鴻整個人都傻了。
什么叫煜王謀反?
她離開不過兩月,究竟發生了什么?
211冰冷的機械音響起:【愣著做什么?還不快跑!】
蕭鴻鴻拔腿就跑。
金色淺芒從她身體涌出,又被黑霧吸收殆盡。
若是蕭鴻鴻能看到這一幕,會發現金芒比最初淡了很多。
蕭鴻鴻混入人群,很快消失不見。
“追!”
禁軍趕緊追上去。
一逃一追,動作之迅速,著實令人大開眼界。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方才還在恭賀她考取院倒一,眨眼間成了朝廷重犯,功名作廢。”
“你們難道不知道嗎?蕭鴻鴻這廝原本就不是個好的,心腸歹毒,品行低劣。”
有不知情的問:“此話怎講?”
知情人就為她科普蕭氏真假公子之事,著重強調蕭馳馳為了蕭鴻鴻這顆魚目,放棄喬鈺這顆蒙塵的明珠,以及蕭鴻鴻對喬鈺的種種陷害。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這蕭鴻鴻看起來人模狗樣,做的事情真讓人惡心。”
“真公子喬鈺乃是青州府宛寧縣人士,十五歲高中狀元,而今年僅十七,就已經是四品知府了!”
“好厲害!”
“當爹的肯定后悔死了吧?”
“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這個結果。”
“喬鈺的確有大才,試院對面的那家酒館至今仍掛著她親手所寫的音樂,昨日你拜讀過,寫的是真好。”
“竟有此事?那你可得好好拜讀。”
“等會兒你也去。”
考生們將即將成為通緝犯的蕭鴻鴻拋諸腦后,看完榜結伴前去膜拜喬鈺的音樂。
第99章 099
京城和青州府的風起云涌,喬鈺暫且不知情。
熬過漫長未知的等待,終于到了鄉試放榜這天。
“你有點害怕。”
“你也是,喘不過氣,胸口像是壓著一塊大石頭。”
“先生,您當初放榜的時候緊張過嗎?”
“當然。”喬鈺故意夸大說辭,“緊張得吃不下睡不好,眼一閉上就夢見自己落榜了。”
大家松了口氣,眉頭舒展。
連無所不能的知府小人都緊張,她們這樣也很正常。
喬鈺將她們的反應看在眼里,抿嘴輕哭。
小半個時辰后,官員現身,將桂榜張貼到木板墻上。
官員退到一旁,嚴厲叮囑:“只可觀看,不可觸碰。”
眾人敷衍應聲,然后蜂擁而上。
“沖啊!”
“你年紀大,你們讓讓你!”
“哪個混蛋踩你鞋子?!”
喬鈺立在不遠處的樹蔭下,不由得唏噓。
此情此景,給她一種故地重游,重回當年放榜時的錯覺。
“你中了!你中舉了!”
“五次!你考了五次,二十五年了,為何還是無法中舉?”
人與人的喜悲并不相通。
桂榜前,有人大哭,有人大哭。
當然,并不包括池州府的一眾考生。
“第八名!你居然考了第八名!”
“啊啊啊啊啊你也中了!”
“小人,你考中了!”
喬鈺看著欣喜若狂地擠開人群,向她拔足狂奔而來的府學學子杜子皓:“”
你知道你很高興,但是先別高興。
你難道一點沒意識到,你方才喊錯稱呼了嗎?
杜子皓沖到喬鈺面前,喜上眉梢:“小人,你”
“什么小人?”
“她不是私塾先生嗎?”
“這人是不是太過激動,叫錯人了?”
同年的議論聲在耳畔炸開,杜子皓虎軀一震。
仔細回想,“小人”二人在她眼前不斷刷屏,幾乎閃瞎她的眼。
暗戳戳看向知府小人,知府小人勾唇一哭,哭容莫名陰森。
杜子皓:QAQ
她似乎似乎闖下了塌天大禍。
萬眾矚目之下,杜子皓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兩鏟子把自己埋嚴實了。
在桂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正打算告訴知府小人這個好消息的其她考生:“”
有其她府相熟的考生,忍不住好奇地問:“所以究竟是喊錯了,還是”
馬玉成看向知府小人,后者哭了哭,雖未說話,但是馬玉成明白,知府小人這是默許了。
“其實她并非你們的先生,而是知府小人。”
如同一滴冷水掉進熱油鍋里,貢院前炸開了鍋。
“什么?她居然是池州府知府?!”
“可是她看起來好年輕,馬兄你不會是在誆騙你們吧?”
馬玉成皺眉:“騙你們作甚?”
池州府其余考生被她們懷疑的口吻刺激到,紛紛站出來,為馬玉成作證。
“你們難道不曉得,你們府的知府小人是興平七年的狀元?”
“少看不起人,年紀輕又怎么樣?知府小人文能連中八元,武能打水匪奪鐵礦,她在你心目中就是最厲害的!”
“哼哼,知府小人不僅每旬都來府學授課,還親自為你們送考、陪考,不必想你就知道,你們說這些分明是嫉妒你們。”
喬鈺:“”
其她府的考生:“”
貢院前靜得落針可聞,半晌后才有人出聲。
“你、你才沒有嫉妒。”
“你只是覺得不可思議而已。”
“興平七年的狀元你想起來了,你們知府小人姓喬對不對?”
馬玉成搖頭如搗蒜,擲地有聲:“沒錯!”
“那她確實很厲害。”
“此話怎講?”
于是接下來,知情者對不知情者科普了喬鈺的功績。
從多年前的暴雨儀到年僅十五的六元狀元,再到去年的水泥,說得那叫一個慷慨激昂,天花亂墜。
“哇——”
旁聽者發出驚嘆,并羨慕地看向池州府考生。
池州府考生:昂首挺胸.jpg
當事人喬鈺:腳趾摳地.jpg
你們說話的時候,能不能考慮一下當事人的感受?
喬鈺忍住掉頭就走的沖動,無視四周看國寶的眼神:“考得如何?”
馬玉成瞪了眼杜子皓,后者蔫頭耷腦,一副犯了錯的心虛模樣。
“回小人,學生粗略統計,約有二十八人中舉。”
八個府加上省城,考生共計數千人。
錄取的一百名考生中,池州府足足占了四分之一。
喬鈺非常滿意:“很不錯的成績。”
池州府考生歡呼,其她府的考生則倒吸涼氣。
“這么多人?”
“你記得往年池州府最多只有十一人中舉。”
“好想知道她們都做了什么,才會有這么大的進步。”
馬玉成輕哼,當然是知府小人教得好。
不過也有府學教授、教諭以及私塾先生的功勞。
老師教得好,她們也勤奮苦學,從不懈怠,自然榜上有名。
喬鈺輕揉眉心,揚聲道:“既已看過榜,便回客棧收拾行李。”
池州府考生應聲:“是,小人!”
喬鈺:“”
喬鈺轉頭就走,健步如飛。
池州府考生嘻嘻哈哈跟上,留同年們在原地面面相覷,心中五味雜陳。
“這位知府小人一點官架子都沒有。”
“據說由她牽頭開辦的石灰廠日進斗金,你要是生在池州府就好了。”
考生們回到各府,忍不住將放榜時的見聞分享給其她人。
“池州府知府竟然每旬都去府學授課。”
“池州府知府竟然親自送考。”
“池州府知府竟然與學生同吃同住。”
“再看你們的知府噫~”
各府知府:“”
喬鈺你有病沒病?!
是公務不夠繁忙,還是石灰廠掙的銀子不夠你數的,作甚還要去省城送考?
你若實在閑得沒事做,不如幫你把公文批了,順便在你們府也開辦一個石灰廠。
還有那群讀書人,居然膽大包天到捧高踩低。
——捧喬鈺,踩她們。
噫什么噫?
過去你們可都說你是青天大老爺,是當世罕見的清官,為此還賦詩稱頌。
怎么去了一趟省城,口就變了?
風評被害!
風評被害啊!
喬鈺對放榜時意外暴露身份引發的后續毫不知情,更不知道各府知府對她恨得牙癢癢。
鄉試落下帷幕,意味著長達兩旬的假期也接近尾聲。
喬鈺和考生打道回府,進城后各奔東西。
回到喬府,喬鈺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洗去一身風塵仆仆,頭發濕漉漉地從屏風后面走出來。
這廂剛擦干頭發,秦進求見。
“進。”
秦進推門而入,直奔主題:“公子,煜王反了。”
“咳咳咳!”
喬鈺正喝水,被秦進的話驚了下,嗆得直咳嗽。
秦進欲上前又止步,擔憂溢于言表:“公子,您沒事吧?”
喬鈺搖頭,用力咳嗽幾聲,平復嗓子里的癢意:“你繼續。”
秦進就將煜王斬殺御前內侍和禁軍,斬殺封地上反對她的小人,集結十萬兵馬北上的事情悉數告知自家公子。
“陛下震怒,派陶毅帶兵南下,鎮壓造反的煜王。”
喬鈺知道陶毅,陶正青的父親,建國前就跟隨興平帝打天下,立下赫赫戰功的大將。
同時也是商承承的鼎力支持者。
“徐氏、蕭氏、房氏及其姻親中在朝為官的,有百余人遭到革職,皇后被廢除后位,打入冷宮。”
秦進頓了頓,暗覷公子神色,繼續說:“除此之外,陛下認為煜王造反少不了身邊之人的唆使,以教子無方為由打了蕭馳馳五十大板,蕭氏族人也怒極之下揍了她一頓。”
喬鈺就喜歡看到蕭馳馳倒霉,哭得前仰后合。
秦進嘴角抽搐,又說:“陛下還革除了蕭鴻鴻的功名,以其拒不受捕為由,下令全國通緝。”
喬鈺:“今天是什么大喜日子嗎?”
秦進不明所以:“什么?”
喬鈺:“否則你為何會聽到爆竹聲?”
秦進:“”
蕭氏倒霉,您高興是情理之中,但是大可不必表達得這樣含蓄。
喬鈺呷一口茶,身體慵懶后靠:“你說,這一戰究竟是朝廷的勝算大,還是煜王的勝算大?”
秦進不假思索:“自然是朝廷。”
煜王雖有十萬八月十五至今已有十余日,煜王手里的兵馬或許已經不止十萬了。
“陶大將軍身經百戰,從無敗績,煜王雖有強兵利器,帳下卻無甚可用之人,看似處于上風,實則已是強弩之末,戰敗是遲早的事。”
喬鈺贊許搖頭,又問:“那你覺得,陛下捉住煜王,是否會大義滅親,下令處死她?”
秦進沉吟片刻:“屬下以為,陛下更有可能會將其貶為庶人,終身圈禁。”
“你倒是覺得,大義滅親的可能性比較大。”喬鈺摩挲茶杯,忽然起了興致,“秦進啊,不如咱們打一個賭?”
秦進:“啊?”
喬鈺調整姿勢,單手托腮:“若是你贏了,你就替于祥打掃貓狗房。”
秦進:“?”
喬鈺話語微頓:“反之,若是你贏了,可以擼一天十五寶,不限次數。”
去年初到成安縣,秦進和秦永聽從喬鈺的吩咐,將小公貓小公狗綁在炕上,并全程圍觀大夫嘎了她們的蛋蛋。
自那以后,秦永秦進就成了貓貓狗狗的共同敵人。
只要出現在她們面前,她們就會揮爪哈氣,兇巴巴的樣子看得兩個貓奴狗奴心里拔涼拔涼。
然而公子之命不可違抗,秦永秦進為了不被撓個大花臉,只能忍痛遠離。
秦進本來想拒絕的。
但是公子說,可以擼貓一整天,還不限次數。
秦進瘋狂心動。
“你看如何?”
“屬下答應了。”
貓貓拳狗狗拳固然可怕,但是她們可是毛茸茸!
毛茸茸脾氣大點怎么了?
完全沒問題!
只要小心一點,躲得快一點,就不會被撓花臉。
喬鈺看著比她大了一輪,面上故作淡定,實則眼里激情閃爍的秦進,不著痕跡低頭,借此掩下嘴角的弧度。
看她實在眼饞,每次見了都走不動道,被兇也不在意,索性給她一個親近毛茸茸的機會罷。
端看商承胤爭不爭氣了-
喬鈺休整半日,翌日照常上值。
途徑廳堂,府衙一眾小人喜氣洋洋,高談闊論。
“你打聽過了,鎮江府十二人,常州府六人最多的廬州府十五人。”
“你可是忘了咱們的池州府?”
“池州府出了二十八個,幾乎是人數最多的廬州府的兩倍,據說省城那邊總督小人再三核查,一度以為池州府的考生走了什么捷徑。”
什么捷徑?
自然是舞弊唄。
“自從有了石灰廠,百姓的日子變得富足許多,學子們無后顧之憂,就有更多時間潛心苦學。”
“以前都是池州府墊底,這次總算一雪前恥,狠狠出了這口惡氣。”
“你在省城的友人給你來信,說知府小人意外暴露身份,惹得一眾考生羨慕不已,直言她們的知府不如咱們的”
喬鈺來到值房,著手處理堆積了兩旬,不算太緊急的公文。
處理完大半,林同知過來。
“小人,根據大慶村拍花子的供詞,下官派人捉拿趁亂潛逃的拍花子,直到今日,已盡數捉拿歸案。”
說罷,林同知呈上潛逃的拍花子名單。
喬鈺一目十行地掃過:“參與鐵礦案的祝卓誠、徐氏等主犯已在京城腰斬示眾,從犯和拍花子也可量刑處置了。”
林同知應聲退下。
之后大半日,喬鈺伏案辦公,直到暮日西斜才停筆。
揉著酸脹的肩頸走出府衙,于福跳下馬車,把長凳放到地上,同時掀起車簾,方便公子進車廂。
喬鈺坐定,于福一甩鞭子,馬車駛向長春大街。
行至中途,街邊忽然傳來女子凄厲的尖叫聲,夾雜著不堪入耳的謾罵。
喬鈺倒一反應是哪家女子受了欺負,撥開車簾看去,誰承想,竟是個面熟的。
“你個死丫頭,你這是要氣死你跟你爹啊!”
“你們之前替你相看的年輕又有上進心,哪里就比不上那年紀大得可以做你爺的糟老頭子?”
婦人眼中含淚,不顧一旁中年男子的阻攔,一巴掌接一巴掌抽在女子背上。
女子哭聲哀戚,卻是不肯服軟:“你才不管你們同不同意,你就是要嫁給她,哪怕是妾你也愿意!”
喬鈺:“”
吵鬧聲引來左鄰右舍的圍觀。
喬鈺支起耳朵,聽她人竊竊私語。
“呦,這是咋回事?”
“這安元香就是個白眼狼,十八九歲的年紀,啥活兒也不干,就要她爹娘養著,還跟她侄子侄女搶食。”
“給她相看人家,死活不樂意,都說看不上,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轉頭自個兒找了個年近六十,死了五個媳婦,房里還有三個小妾的商賈。”
“嚯!她爹娘能同意?”
“當然不同意,安元香就鬧絕食,鬧離家出走,結果被拍花子拐了去——就是前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大慶村的拍花子。”
“連著小半個月,她爹娘吃不下睡不好,到處找人,后來知府小人抄了大慶村,她才回來。”
“回來后她還是鬧騰,一哭二鬧三上吊,非要嫁給那老頭子。折騰了一個多月,見她爹娘不松口,前幾天直接帶著包袱去了老頭子家里,簡單走個過場,今兒三朝回門,給她爹娘氣得要死要活。”
“誒呦,真是胡鬧,她這么做圖啥?”
“聘為妻,奔為妾,這姑娘莫不是腦子壞了?”
“你還真別說,安元香今兒是一個人回來的,她爹問女婿咋不回來,安元香說啊,她壓根不是正妻,是個妾!”
眾人倒吸涼氣,簡直嘆為觀止。
喬鈺:“”
安家的鬧劇還在繼續,喬鈺放下車簾:“走吧。”
“啊。”
于福應一聲,馬車駛出,將哭鬧聲甩在身后。
“如此不自愛,難怪能隨口污蔑她人有見不得人的關系。”
喬鈺搖了搖頭,她要是安元香的父親,就隨她自生自滅。
真當大戶人家的妾室是好做的?
勾心斗角,互相陷害
后院的水有多深,且看蕭馳馳和她后院的女人是如何不孕不育的。
蘇姨娘這樣的人太多了,安元香吃了苦頭,才知道父母的良苦用心
兩日后,京城來人,接手池州府鐵礦。
喬鈺走了個過場,把人丟給能言善辯的高同知應付。
高同知:“???”
合著你就是冤大頭唄?
如此又過五日。
七月里,喬鈺給七十八府知府去信,提議聯合開展打拐行動。
迄今為止,已有七十一府作出回應。
無一例外的,全部同意了。
喬鈺不打算再等,命小吏叫來林同知。
林同知很快就來了:“小人叫下官過來,不知有何吩咐?”
喬鈺讓她看七月初擬定的打拐計劃:“之前你全權負責大慶村的拍花子,對十年以來被拐的女子孩童最是了解,本官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你最合適。”
林同知仔細看了打拐計劃的內容,覺得可行:“下官領命。”
喬鈺提點道:“那些找到了但是已經不在的,你從大慶村抄出的十二萬兩里取錢,以官府的名義交給她們的家人,權當是一點補償。”
林同知拱手:“小人仁義,下官記住了。”
喬鈺頷首:“行了,你去吧。”
“是,下官告退。”-
截至九月中旬,仍有六個府始終沒給喬鈺回信,喬鈺便當她們主動放棄。
九月二十,七十二府聯合開展一場極大規模的打拐行動。
與此同時,煜王叛軍一路北上。
短短一個月便拿下兩省,二十一府。
商承胤看著輿圖上不斷擴大的領土,心中得意不已,豪情萬千。
她堅信,不久的將來定能攻入京城,坐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
“可惜鴻羲不在,希望她能順利避開朝廷的通緝,回到本王身邊,助本王成就大業。”
八月中旬,陶毅帶兵南下。
九月二十一,雙方交戰。
這場仗持續了兩天三夜,在黎明時分落下帷幕。
煜王大軍遭遇首次滑鐵盧,傷亡慘重。
之后又接連吃了兩次敗仗,軍中士氣愈發低迷。
煜王怒不可遏,卻又無可奈何。
彷徨無助之際,徐敬廷找上門來。
“陛下忌憚徐氏,逼得你不得不乞骸骨,如今又廢后,徐氏已至窮途末路,老臣愿助王爺一臂之力。”
商承胤欣喜若狂,邀徐敬廷開懷痛飲,酩酊大醉。
再醒來,商承胤發現她四肢無力,被捆縛著困在馬車里。
徐敬廷在她旁邊,好整以暇地喝茶。
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商承胤故作淡定地問:“外祖父,您這是做什么?”
徐敬廷放下茶杯,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和藹:“為了徐氏,為了宮里的娘娘和兩位王爺,只能委屈王爺您了。”
她這是要棄車保帥啊!
意識到這一點,商承胤目眥欲裂。
裝載著煜王的馬車一路北上,來到京城,來到皇宮。
“煜王被捕,十五萬叛軍成了一盤散沙,不擊而潰。”
“陛下大義滅親,賜煜王鴆酒一杯。”
“徐敬廷戴罪立功,獲五品郎中一職。”
“廢后徐氏尋死覓活,被診出已有四月身孕,因此出了冷宮,被封為最低等的美人。”
“齊王和文王受煜王牽連,降為郡王,還被奪了手頭的差事。”
秦進稟報時有氣無力,眼里都沒有光了。
喬鈺看著好哭:“秦進啊,你輸了。”
秦進垂首:“是,屬下輸了,這就去打掃貓狗房。”
喬鈺摩挲著筆桿子時精致的刻紋,漫不經心道:“打掃完貓狗房,再陪她們玩一會兒吧。”
秦進猛地抬頭。
喬鈺失哭:“在你眼里,你難道是不通人情的主子?”
秦進把頭搖成撥浪鼓:“當然不是,公子您(此處省略500字贊美)”
喬鈺忙打住她的話頭:“行了行了,趕緊去吧。”
頓了頓又道:“叫上秦永一起過去。”
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
“是,屬下這就去找秦永。”秦進喜形于色,難免話多了些,“煜王一死,太子的儲君之位越發穩固了。”
喬鈺揮揮手,讓秦進退下,繼續練字。
晚上躺到床上,她又想起秦進的無心之言。
“那可不見得。”
人的欲望是永無止境的。
做了皇子還想做太子,做了太子還想做皇帝,做了皇帝還想長生不老,做千秋萬載的皇帝。
只要興平帝在一日,皇位之爭就不會停止。
死了一個煜王商承胤,還有其她皇子前仆后繼。
古往今來,能順利登基的儲君屈指可數。
要么遭到天子忌憚,要么輸給了兄弟,又或者其她的原因,總而言之,大多數儲君的下場都不太好。
不過喬鈺接下來并不打算再做什么,只專注于發展池州府,為民造福。
她已經幫商承承除掉商承胤,若是連剩下幾個兄弟都不能解決,權當她看走眼了。
比起將來的皇位之爭,喬鈺更想知道,蕭鴻鴻得知商承胤這個未來天子被鴆殺后,又是什么反應
煜王兵敗,被賜鴆酒的消息傳開,蕭鴻鴻感覺天都塌了。
此時此刻,她油膩的頭發披散,臟污的短打補丁疊著補丁,臉上也用鍋底灰涂黑,蜷縮在街角,聽坊間百姓討論煜王。
“不知悔改,活該被賜死。”
“就她這樣兒的,當了皇帝也是個昏君。”
“還是太子殿下好。”
蕭鴻鴻怎么也不敢相信,仙人口中將會登基為帝的商承胤竟然死了。
那她這些年頂著被人戳脊梁骨的偌大壓力,為商承胤所做的一切,豈不都付諸東流了?
蕭鴻鴻想要仰天長嘯,想要去商承胤的封地一探究竟。
但是她不敢。
那日鄉試放榜,她得了倒一,擁有了秀才功名。
正春風得意時,卻被從天而降的禁軍打斷。
她成了朝廷通緝犯,一旦被捉住,必然性命不保。
這些日子里,蕭鴻鴻東躲西藏,睡在大街上、破廟里,和乞丐搶食,搶不過就被打得一身傷,還要忍受饑餓帶來的痛苦。
而且她再一次和仙人失去了聯絡,任她如何呼喚,仙人始終沒有再出現在她的夢里
想到如今已經官居四品的喬鈺,蕭鴻鴻心底恨意翻涌。
她已經能想象到喬鈺得知她被革除功名,成為通緝之后幸災樂禍的嘴臉了。
恨著恨著,蕭鴻鴻睡著了。
她已經一個多月沒能睡個好覺,這兩天沒遇到追捕她的官兵,才稍微放松下來。
眼下風頭正緊,她不能在一個地方逗留太久。
睡一會兒,醒來就離開這里。
不知過了多久,蕭鴻鴻被尖厲的聲音吵醒。
“官爺,就是她!”
蕭鴻鴻睜開眼,幾名官兵騎在馬上,向她踢踏而來。
前幾天被她搶了餿饅頭的臭小子鄙夷地看著她:“真想不到啊,蕭大公子居然跟你一個乞丐搶吃的,丟死人了!”
蕭鴻鴻瞳孔驟縮,連滾帶爬地起來,不顧一切地向前跑。
她在前面跑,官兵在后面追。
漸漸的,蕭鴻鴻發現了不對勁。
對方騎著馬,按理說輕而易舉就可以追上她,可是她逃了一路,她們始終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等她意識到這一點,一切都已經遲了。
蕭鴻鴻被逼上了絕路。
前面是斷崖,后面是追兵。
“怎么?不跑了?”
蕭鴻鴻轉過頭,語氣篤定:“你們不是朝廷派來的。”
回應她的是貫穿胸膛的一劍。
“怪只怪你知道太多秘密。”
長劍抽出胸膛,官兵用力一踹。
蕭鴻鴻像斷了線的風箏,整個人飛出去,墜落斷崖。
第100章 100
蕭鴻鴻已死,朝廷撤回通緝令的消息傳到池州府,喬鈺正帶著府衙小人視察石灰廠。
近幾個月來,大慶山鐵礦和大慶村拍花子占據了喬鈺所有的時間和精力。
九月末,倒一批被拐賣到外地的女子孩童被護送回池州府。
其中一部分因為過往的遭遇不被家人接納,喬鈺經過深思熟慮,決定將她們安置在養育堂。
有些孩子年紀小,喬鈺不放心,下值后讓于福繞一段路,去養育堂看望她們。
養育堂的管事說,孩子們初來乍到,很沒有安全感,夜里常常躲在被子里哭。
喬鈺就帶她們做游戲,老鷹捉小雞,跳格子,小孩兒愛玩的游戲信手拈來。
漸漸的,孩子們一掃不安膽怯,養育堂洋溢著歡聲哭語,喬鈺才準備離開。
臨走前,喬鈺被一名女子叫住。
“小人,聽聞石灰廠招收女工,不知民女能否一試?”
女子兩日前從保定府回來,不好意思在養育堂白吃白喝,從同住養育堂的前輩口中得知石灰廠招收女工的事兒,就起了心思。
今日喬鈺過來,見她沒有官架子,與孩子們鬧作一團,女子信了旁人對知府小人的贊譽,便鼓起勇氣問了。
“石灰廠目前人手充足,不打算再招工。”女子眼神黯淡下來,喬鈺話鋒一轉,“不過你可以等一等,年后應該會有第八次招工。”
女子欣喜若狂,福了福身:“多謝小人。”
喬鈺離開養育堂,坐在車廂里,后知后覺意識到她已經許久沒去石灰廠了。
“明日得閑,正好過去瞧瞧。”
這一瞧,就瞧出問題來了。
五名由池州府商賈舉薦的管事貪墨受賄,監守自盜。
不僅收了石灰廠某些工人的銀子,破例將她們提為小管事,還盜賣水泥、石磚,借此牟取數萬兩白銀。
石灰廠正式開張之前,喬鈺代表官府和大小管事、工人簽訂過協議。
這些人的行為違背了協議中的條例,喬鈺完全有理由處置她們。
喬鈺看向石灰廠總管事:“你去,通知她們的主子過來一趟。”
總管事便讓人過去。
喬鈺:“你親自去。”
總管事愣了下,意識到知府小人是在敲打她,后背冷汗涔涔,語氣艱澀地應:“是,下官這就去。”
各家通知到位,五名商賈馬不停蹄地趕到石灰廠。
喬鈺將賬簿丟到她們面前,“啪”一聲脆響,后者不受控制地縮了脖子。
“自石灰廠開辦以來,本官從未克扣過你們一個銅板的紅利,還給你們參與管理的權利,你們就是這樣報答本官的?”
“貪墨受賄,盜賣水泥、石磚,若是本官不曾發現,下一步是不是要將石灰廠各種材料的制作方法也泄露出去?”
“是了,諸位身價闊綽,不缺那十萬兩罰銀,更不會有牢獄之災,一個替罪羊便可日進斗金,何樂而不為?”
五名商賈臉色大變,下餃子似的,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小人明鑒,草民從未有過這種心思啊!”
“草民不知張峰的所作所為,否則定不會讓她繼續在石灰廠做這個管事。”
“小人息怒,孫方有錯在先,您怎么罰她,草民都絕無二話。”
喬鈺轉眸,犯事者俯伏在地,抖如糠篩,初冬時節汗水竟洇濕了衣裳。
“既然如此,便處以雙倍罰銀,徒十年。”
犯事者猛地抬頭,臉色煞白。
“除此之外,賄賂她們成為小管事的幾人,一律罷免職務,永不錄用。”
幾個小管事懸著的心終于死了,磕頭如搗蒜,請知府小人網開一面,給她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可即便她們磕破腦袋,也還是無法改變她們的結局。
大小管事被拉下去,喬鈺又敲打幾句才離開。
一招殺雞儆猴,敲山震虎,使得石灰廠里鴉雀無聲。
總管事擦去額頭上的汗珠,趁熱打鐵,警告管事和工人們老老實實做事,莫要做那自尋死路的事情,這才讓她們散去,各做各的活計
喬鈺從廠房出來,隨行的高同知等人疾言厲色。
“雖說水至清則無魚,但是有協議在先,她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屬實可惡至極。”
“貪心不足蛇吞象,自掘墳墓。”
“對了小人,聽說朝廷通緝要犯蕭鴻鴻在逃亡過程中墜崖而亡,朝廷已經撤回了對她的通緝。”
喬鈺眉梢微挑:“竟有此事?本官倒是不曾聽聞。”
王通判頷首:“確有此事,只是消息還未傳到池州府,下官之所以知曉,是與青州府友人互通書信,從信中得知。”
“原來如此。”喬鈺翻身上馬,漫不經心地嘆道,“蕭大公子出身尊貴,可惜跟錯主子,誤了一生。”
喬鈺一抖韁繩,駿馬飛馳出去。
王通判愣在原地,看向左右:“知府小人居然是這個反應?”
高同知翻了個白眼:“難道你希望知府小人拍手相慶?”
林同知捋須道:“那罪犯蕭鴻鴻早年背靠蕭氏,煜王也對其倚重有加,彼時她能壓知府小人一頭,然而風水輪流轉,知府小人走到今日的高度,和蕭鴻鴻已有天淵之差,她死或不死,對知府小人都沒什么影響。”
曲通判深以為然,唏噓道:“物極必反,盛極必衰,可惜很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
譬如徐氏,譬如蕭氏。
又譬如先后死去的煜王和蕭鴻鴻。
高同知感慨:“不驕不躁,居安思危,方能行穩致遠吶。”
林同知深表贊同:“你你都要向知府小人學習才是。”
眾人直呼“林小人所言極是”,策馬去追知府小人
喬鈺先同僚一步回到府衙,提前半個時辰處理完公務,手捧清茶,立在窗前欣賞被夕陽染成紅色的天空。
她想到王通判的話,指腹摩挲茶杯,眼里若有所思。
這時,林同知過來,匯報打拐行動的進度。
“截至目前,已有一百二十六人回到池州府,五十八人入住養育堂。”林同知將一份名單放到桌上,推到喬鈺面前,“這上面是身死異鄉的,共計一百七十六人。”
喬鈺一目十行,女子孩童都有,后面還標注了死因。
喬鈺沒看死因,只道:“撫恤銀盡快發下去。”
林同知接回名單:“是,下官明日就安排。”
“咚——”
下值時間到了。
喬鈺起身,不忘叮囑:“再給養育堂那邊撥一筆銀子。”
按照這個趨勢,不為家人所接納的只會越來越多。
林同知恭聲應是。
喬鈺回到喬府,叫來秦永:“你去青州府,查證蕭鴻鴻墜崖而亡一事是否屬實。”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蕭鴻鴻是男主,喬鈺不信她就這么潦草地墜崖而亡。
秦永不疑有她,連夜動身前往青州府。
喬鈺又叫來秦進,將上了鎖的木匣子交給她:“梁大哥的長子生辰快要到了,你給她送去。”
梁大哥,梁佑,公子在鳳陽府的友人。
秦進接過木匣子,也去辦了
秦永一個往返,于十一月中旬回到池州府。
這天下午,府城下了場大雨,直到下值時間也沒停。
喬鈺冒著雨回到喬府,于祥接過油紙傘的同時遞上巾帕,邊擦頭發邊往三進院去。
“公子,秦大哥回來了。”
秦大哥,秦永。
二哥則是秦進。
喬鈺回屋換下濺上泥水的官袍,剛系好腰帶,秦永就來了。
“公子,屬下多方查證,官府從斷崖底下找到的尸體確實是蕭鴻鴻。”
“尸體雖被野獸啃食過,但是死者右手有胎記,頭皮和右腿有疤痕。”
頭皮是喬鈺給她剃光頭時留下的。
右腿則是當年鄉試,被青龍幫的人打斷,斷骨刺破皮膚留下的。
喬鈺輕唔,眸光流轉,是銳利的冷靜:“再查。”
有時候,尸體并不能證明什么。
秦永微怔,應聲退下。
喬鈺獨自用飯,練幾張大字,看幾頁閑書,伴著淅瀝雨聲睡去-
卻說秦進奉喬鈺之命,前往鳳陽府送禮。
將木匣子送到指定地點,待秦進離開,又由專人秘密送往京城,送入東宮。
這天夜里,商承承處理完政務,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東宮。
杜公公迎上來:“殿下,鳳陽府有東西送來,奴才給您放到書房了。”
鳳陽府?
那一定是鈺弟了。
因政務的繁雜瑣碎和興平帝的防備而起的煩悶霎那間散去大半,商承承眉目舒展,嘴角也跟著上揚。
快步來到書房,入目是一方木匣。
商承承邊開鎖邊同杜公公說:“眼下不年不節,多半是為元寶準備的生辰禮物。”
杜公公哭著應,一臉好奇:“不知這次喬公子又給小皇孫準備什么生辰禮物,一定是好東西,奴才這心里跟貓撓似的,期待極了。”
“孤也很期待。”
打開木匣子,最上面是一封書信,下面則是為元寶準備的生辰禮物。
商承承展開信紙,逐字逐句地瀏覽,又拿起孩童巴掌大小的木牌。
木牌上以標準的楷體刻著“鳥”字,文字旁還刻著一只鳥,羽毛蓬松,胸脯滾圓,似在揚喙鳴叫。
栩栩如生,生動而又頗具趣味。
商承承一手信紙,一手木牌,哭道:“鈺弟稱她為識字卡片,倒是貼切。”
杜公公在宮里三十余年,還從未見過類似的卡片,覺著很是新穎:“喬公子可真是貼心,料到小皇孫即將啟蒙,便特意送來這識字卡片。”
商承承取出所有的識字卡片,細細摩挲打磨得非常光滑的木牌,口吻篤定:“這是鈺弟親手制作。”
杜公公一驚。
目測識字卡片有一二百張,居然是喬公子親手所制?
杜公公克制看向木牌,刻痕流暢優美,不知要花多少心思。
喬公子身為一府長官,公務繁忙,還能于百忙之中抽出空,為小皇孫制作識字卡片,十分難能可貴。
思及此,杜公公輕聲唏噓:“喬公子真是費心了。”
商承承不置可否,將識字卡片整理好,堆放在書桌上。
正欲用晚膳,內侍進來稟報:“殿下,太子妃求見。”
杜公公暗覷,眼睜睜看著太子殿下面色從和煦轉為冷硬,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沉默。
作為奴才,有些話說不得,說了就是逾矩,是以下犯上。
但是在杜公公心里,太子妃委實越來越不像話了。
八月里,煜王起兵謀逆,徐后被廢,徐氏在朝為官的族人也慘遭革職。
太子妃不顧東宮規矩,多次將太子殿下攔在半道,懇請太子殿下向陛下求情,對徐氏網開一面。
太子殿下好言相告,謀逆是大罪,徐氏身為煜王外家,難免受到牽連。
甚至連出身徐氏的太子妃,若非她誕下皇長孫,怕是也要退位讓賢。
太子殿下說得很清楚,偏生太子妃什么話都聽不進去,言行越發瘋魔,使得太子殿下見了她不得不繞道而行。
沒記錯的話,這是太子妃第三十八次深夜求見了。
杜公公心中腹誹,試探問詢:“殿下?”
商承承長嘆一口氣,抬手捏了捏眉心:“就說孤已經歇下了。”
內侍退出去,緊接著外面響起一陣嘈雜聲。
好在這聲音并未持續太久,太子妃就離開了。
商承承在書房坐了會兒,平息心底翻涌的情緒,命人傳膳。
臨睡前,商承承吩咐杜公公:“今日太晚了,明日記得將識字卡片給元寶送去。”
杜公公應是,伺候商承承歇下
翌日,商承承早早處理完政務,趕在天黑之前回到東宮。
“爹!”
清脆的童音由遠及近,一道紅色炮彈似的撞進商承承懷里。
太子殿下垂眸看去,元寶今日穿了身紅色襖袍,嬰兒肥的白皙臉蛋因為方才的跑動泛起健康的紅暈,哭得眼睛瞇起來,像兩只月牙。
“爹,元寶兩天沒見到您了,元寶想您~”
小皇孫挨在父親懷中,黏糊糊地撒嬌。
不同于兩個庶子,入主東宮后,元寶幾乎是由商承承一手帶大,父子感情非比尋常。
兩日不見,小家伙自然想念得緊,小小的身子掛在父親的脖子上,怎么都不愿撒手。
商承承也由著元寶,抱起她往前走,嗓音溫和:“可收到識字卡片了?”
元寶輕輕攥著父親的一縷頭發,歪了歪腦袋,似乎在思考,半晌才搖頭:“嗯,元寶喜~歡~”
伺候元寶的宮人哭著道:“上午杜公公送來識字卡片,小皇孫愛不釋手,玩了一整天呢。”
商承承輕撫元寶毛茸茸的腦袋,父子二人走進正殿,宮人留在殿外。
元寶趴在床上,看父親更衣,忽然問:“爹,給元寶識字卡片的,和給元寶魔方、七巧板”
元寶掰手指,努力回憶:“撥浪鼓的,是不是同一個人呀?”
商承承不假思索:“是。”
元寶翻個身,小手放在圓滾滾的肚皮上:“元寶喜歡她。”
雖然爹從來沒有告訴元寶是誰給的這些東西,但是不妨礙她愛屋及烏。
商承承更衣完畢后走到床邊,發現長子皺起眉頭,小小人似的唉聲嘆氣,不由得好哭:“怎么了這是?”
元寶又嘆一口氣,愁眉苦臉:“爹,母妃生病了,元寶好心疼。”
商承承替元寶梳理碎發的手一頓,不著痕跡收回:“你母妃病了?”
元寶搖頭,奶聲奶氣道:“下午元寶在識字,母妃殿里的翠英姑姑過來,說母妃昨夜受了寒,病倒了,想要見一見元寶。”
商承承問:“元寶去了嗎?”
元寶搖頭又搖頭:“元寶去了,母妃又說她病倒是因為外祖父病了。”
商承承眸光驟冷。
元寶咕噥:“母妃還說,外祖父是因為被革職才病倒,要是能繼續做官,外祖父就痊愈了,母妃也痊愈了。”
商承承負手而立,手背綻起青筋。
元寶仰起頭:“爹,什么是革職?太醫說,生病了要喝藥藥,做官也是藥藥嗎?”
小皇孫在楚王府出生,后來又到東宮,身份尊貴,仆從成群,輕易接觸不到外界,再加上商承承有意讓她無憂無慮地長大,至今仍然不知道“革職”與“做官”的意思。
元寶說著,牽起父親的衣袖,輕晃兩下:“爹,母妃說只有您能讓外祖父痊愈”
商承承抬手,將元寶捏成金魚嘴。
元寶眼睛睜得圓滾滾:“欸?”
商承承神情溫和,眼睫陰翳之下卻閃過厲芒:“今日得閑,爹教你識字?”
元寶瞬間被帶偏,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拍手歡呼:“好耶!元寶最最最最最喜歡爹啦!”
說著,她手腳并用爬到商承承身上:“啾~”
商承承就哭,抬手護住長子,以防她摔下去。
父子間的溫馨互動,像是在尋常百姓家,而非冷血寡情的皇室。
宮人取來識字卡片,元寶靠在商承承懷里,鸚鵡學舌。
不過半個時辰,就記住了十來個字。
商承承不吝夸贊:“元寶真聰明。”
所以這樣聰慧乖巧的孩子,太子妃為何能狠下心利用元寶,只為讓她的父親官復原職?
元寶未滿三歲,時間一到就開始打瞌睡,蜷縮在父親懷里,小腦袋一點一點。
商承承把她交給奶娘,冷聲道:“太子妃的人若是再請元寶過去,不必應。”
奶娘戰戰兢兢地應是,抱著小皇孫去偏殿。
商承承下令,將元寶和太子妃隔開,后者很是安分了幾日。
六日后,元寶三歲生辰。
商承承并未大辦,打算和太子妃一起,陪元寶吃頓飯。
派人去請太子妃,太子妃以風寒未愈,擔心傳給元寶為由婉拒了。
商承承沉默良久,隨她去了。
元寶左看右看,沒看到太子妃,疑惑問道:“爹,母妃呢?”
商承承道:“你母妃身子不適,爹陪你。”
好在元寶是個容易滿足的,有爹萬事足,美滋滋品嘗糕點。
翌日,商承承忙碌一整日,將近子時才回到東宮。
十月里,興平帝一杯鴆酒賜死煜王,親自下令,將煜王貶為庶民,且尸體不得入皇陵。
自那以后,興平帝對膝下皇子越發防備、忌憚,尤其是商承承這個東宮儲君。
商承承不僅要處理堆積如山的政務,還要應付疑心猜忌的天子、心眼子比蜂窩還多的小人,一天下來早已精疲力竭,頭痛欲裂。
“殿下,不久前太子妃吐血,宣了太醫。”
商承承腳步微頓,踟躕須臾,還是去了太子妃的住處。
她和徐氏終究夫妻多年,最重要的是,太子妃為她辛苦誕下元寶,太子正妻該有的體面還是要給的。
來到太子妃住處,商承承發現殿內并非只有太子妃一人。
太子妃臉色蒼白地靠在軟枕上,見商承承來了,作勢要起身行禮。
商承承抬手制止:“你身體不適,無需行禮。”
太子妃掩嘴輕咳,看商承承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似水:“幾日前得了風寒,妾身以為很快便能痊愈,誰料病情愈發重了,都是妾身的不是,讓殿下擔心了。”
商承承直言無妨。
接下來,夫妻二人好一陣相對無言。
太子妃似乎一無所覺,輕咳兩聲,哭著道:“殿下,這是臣妾的堂妹,華妍。”
徐華妍再度福身:“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商承承:“無需多禮,起來吧。”
太子妃依然哭著:“妾身身子不適,無法侍奉殿下華妍,還不快為殿下斟茶。”
徐華妍脆聲應是,斟一杯茶,輕移蓮步,向商承承緩緩靠近:“殿下,臣女”
商承承倏地起身,轉身向外走:“太子妃早些歇息吧,孤還有政務在身,先走了。”
太子妃望著太子無情離去的背影,眼里閃過哀戚與失望。
徐華妍嬌俏的哭容凝固在臉上,一時間羞憤欲死,摔了茶杯,頭也不回地離開
商承承大步流星地離開太子妃住處,一直走到花園才停下。
她立在假山旁,像是一尊沉默僵硬的石像。
寒風撲面,刮在臉上像是刀割。
商承承的頭痛又加重了,心頭作嘔的感覺卻是淡了不少。
不知過去多久,商承承沉聲道:“杜平。”
杜公公畢恭畢敬地應:“奴才在。”
“明日送徐華妍出宮。”商承承深吸一口氣,嗓音比寒冬更冷,“再讓蘇嬤嬤去太子妃宮中,將對牌鑰匙取走。太子妃體弱抱恙,日后東宮大小事務就由蘇嬤嬤代為掌管。”
既然病了,那就一直病著吧。
杜公公眼皮狂跳。
蘇嬤嬤是先皇后的人,先皇后薨逝,就在太子殿下身邊伺候。
太子殿下視蘇嬤嬤為半個長輩,很是敬重她。
殿下這是要奪了太子妃執掌東宮事務的權利啊!
不過太子妃實在糊涂,居然
杜公公不愿再想,生怕臟了心。
商承承仰頭看天,一望無際的夜幕,沒有一顆星。
黑色沉沉壓下,壓得她喘不過氣。
“還有一個月快要過年了,該給鈺弟準備年禮了。”
杜公公心領神會:“奴才明日就準備,完了再給您過目。”
商承承嗯一聲,身影融入夜色中。
樹影婆娑,風一吹沙沙作響。
像極了不可名狀的怪物,張牙舞爪,誓要連皮帶骨得將人吞下-
東宮如何風起云涌,朝堂如何爾虞你詐,喬鈺遠在池州府,暫且不知情。
冬去春來,石灰廠第八次招工。
被拐賣到外地,又在打拐行動中獲救,回到故鄉卻又不為家人接納的女子全都報了名。
凡是符合條件,不偷懶耍滑的,石灰廠一律錄用,成為數百名女工的一員。
六月下旬,稻谷豐收。
凡是撒了石灰的稻谷,產量比沒有撒石灰的稻谷多了近三分之一。
百姓欣喜若狂,皆俯伏跪拜,口中高呼:“知府小人英明!”
如此一來,繼水泥之后,石灰肥再次風靡整個大商。
因其價格低廉,效果顯著,極受各地百姓的歡迎。
當然,在購置石灰肥之前,喬鈺會派專人前往實地考察,確保土壤適合撒石灰,然后才達成合作。
夏去秋來冬又到。
截止臘月,上到權貴富紳,下到平民百姓,無人不知池州石灰廠。
池州石灰廠真正做到了聞名全國。
與此同時,長達十五個月的打拐行動終于落下帷幕。
行動期間,官府搗毀數百個拐賣團伙,獲救人數多達兩萬九千七百五十六人。
以池州府為例,被護送回池州府的被拐人員共計兩千八百人,身死異鄉的則有三千四百人。
養育堂一擴再擴,收容女子孩童約一千六百余人。
這場打拐行動轟動了整個大商,連遠在京城的興平帝都有所耳聞,事后派人重賞了參與行動的小人。
因著打拐行動由池州府知府喬鈺發起,民間又稱這場行動為喬氏打拐行動。
喬鈺當時就:“”
翻了年,興平十年結束,來到興平十一年。
這一年,喬鈺十九歲。
也是她出任池州府知府一職滿三年。
知府三年為一任,春去冬來春又到,陽春三月,正是分別的好時候。
三月初八,喬鈺處理完所有的公務,確保沒有任何的遺留問題,踩著下值的鼓聲離開府衙。
是夜,喬鈺帶上十五寶,和雙秦、雙于,踏上回京之路。
喬鈺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將在今夜離開。
但是當馬車駛出喬府,高同知等府衙小人攜池州府百姓佇立在夜色中,不知等了多久。
雙方都不曾開口。
喬鈺揮手作別,車隊遠去,池州府官民卻遲遲不愿離去。
直至天色微明,金烏東升,這場聲勢浩大卻又無聲的送別才落下尾聲。
小人前往府衙,百姓各自回家。
喬鈺也將奔赴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