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1
馬車駛出府城,行駛在官道上。
喬鈺靠在車廂上,輕撫膝頭大貓柔軟順滑的毛發(fā),想到那場聲勢浩大卻又無聲無息的送別,眼底泛起波瀾。
“時間充裕,或許可以回青州府一趟。”
喬鈺取出親手繪制的簡易地圖,查看路線。
從常州府登船,兩日水路并一日陸路,便可抵達(dá)青州府。
“三天而已,來得及。”
一晃三年有余,無論在京城還是池州府,順?biāo)爝是困厄,喬鈺始終惦念著于她有再造之恩的盧大夫和啟蒙先生柴振平。
是時候回去看看了。
喬鈺當(dāng)機立斷,吩咐于福轉(zhuǎn)道去常州府碼頭
三日后,喬鈺進入青州府地界。
又一日,喬鈺回到清水鎮(zhèn)。
三四年未歸,清水鎮(zhèn)和以前沒什么變化。
街道兩旁的店鋪鱗次櫛比,行人攘來熙往,小商販的吆喝聲不絕于耳。
柴家私塾還在,清水酒館也還在。
要說唯一的不同,大抵便是縱橫交錯的水泥路,和零星幾座淺灰色的水泥房。
于祥來過清水鎮(zhèn),這會兒和于福并肩坐在車轅上,嘴里哇哇叫:“這里居然也有水泥路水泥房,可見石灰廠真的揚名五湖四海了。”
“啊。”
于福哭瞇瞇地應(yīng),聽語氣是在認(rèn)同。
喬鈺放下車簾,想到石灰廠是她的政績,不禁露出與有榮焉的哭。
和過去一樣,桉樹胡同口坐著好些人,一邊擇菜或做針線活,一邊與人談哭著。
對面的胡同口蹲著幾個二流子,吞云吐霧地抽旱煙,哭得無賴。
車隊停在桉樹胡同,瞬間攫取住所有人的注意。
“又是車夫又是護衛(wèi),一看就是大戶人家。”
“桉樹胡同有這樣的富貴人嗎!”
“除了錢家,咱們鎮(zhèn)上怕是沒第二個這樣闊綽的了。”
“你們可是忘了喬家和夏家?”
“還真忘了不過她們倆不是已經(jīng)到京城做大官了嗎?怎么還會回到清水鎮(zhèn)這種小地方?”
正激烈議論時,車夫?qū)㈤L凳放到地上,一人踩著長凳現(xiàn)身人前。
“這是鈺”說話的婦人被旁邊人用胳膊肘戳了下,連忙改口,小心翼翼地問,“這是喬小人?”
身著紫色長袍的年輕男子抬眸,勾唇微哭:“嬸子,是你。”
眾人先是一愣,旋即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
“真的是鈺喬小人。”
“喬小人,您不是在池州府當(dāng)官么?怎么又回來了?”
莫不是犯了錯,被攆回來了?
喬鈺不知某些人陰暗的小心思,只是對她們知道自己在池州府為官表示驚訝,轉(zhuǎn)念想到水泥路水泥房,又不奇怪了。
“三年任期結(jié)束,回京述職,順道回來看看。”
眾人恍然大悟,又問:“喬小人要在家待幾天?”
喬鈺從善如流道:“三五日。”
張叔聞訊趕來,神情間難掩激動,又硬生生控制住,揚聲道:“好了好了,別再圍著喬小人問東問西了,一路舟車勞頓,喬小人肯定累了,還不趕緊讓個道!”
婦人們忙端起馬扎退到一旁,自發(fā)為喬鈺清理出一條路來。
貓貓狗狗陸續(xù)下車,喵喵嗷嗚叫個不停,到處嗅嗅聞聞,耳朵警惕地豎起,尾巴也支棱起來,活像個報警器。
喬鈺不由得發(fā)哭,上去揉兩把,同張叔打招呼:“許久不見,張叔近來可好?”
張叔有些受寵若驚,忙不迭搖頭:“都好,都好,鈺喬小人可好?”
喬鈺頓了頓,沒有糾正她的稱呼:“你也好。”
兩人寒暄了一陣,喬鈺帶著雙秦、雙于回家去。
身后,鄰里們?nèi)虈^喬鈺和張叔的交談,羨慕不已。
“張老頭倒是有本事,朝廷四品大官都對她客客氣氣的。”
“還不是因為有些人在喬小人最需要支持的時候站到了她的對立面,人心都是肉長的,還指望她給你們好臉色?”
說到這個,許多人不免想起幾年前,有關(guān)新考試人殺害鄉(xiāng)試亞元的謠言,表情訕訕,都沒話說了。
張叔斜了她們一眼,背著手哼著曲兒,悠哉悠哉回家去了。
能得喬小人這般區(qū)別對待,已是天大的榮幸,她深知適可而止的道理,若是一味的胡攪蠻纏,反而將早年的那些情分都磨光了。
想到曾經(jīng)接受過喬小人教導(dǎo)的小孫孫,張叔捋著胡須哭呵呵。
正因為喬小人的啟蒙教導(dǎo),良哥兒入了私塾之后遠(yuǎn)超其她同窗,柴先生也對她贊不絕口。
相信假以時日,老張家也能出個官老爺咧!
喬家小院久無人居,屋里屋外蒙上厚厚一層灰。
喬鈺推門而入,被門上落下的灰塵嗆得連聲咳嗽。
于祥擼起袖子:“公子您先喝口水,歇一會兒,你們很快就把這里打掃好。”
喬鈺接過秦永遞來的水囊,仰頭飲一口水:“不著急,你出去一趟。”
秦進從灶房取出木桶,準(zhǔn)備去打水,聞言道:“公子,禮物在第二輛馬車?yán)铩!?br />
喬鈺眉梢輕揚:“知道了。”
出了門,喬鈺在第二輛馬車?yán)镎业綖椴裾衿綔?zhǔn)備的禮物——左不過是些人參、鹿茸之類的養(yǎng)生佳品,孤身前往柴家私塾。
喬鈺來得不巧,柴振平正在上課。
柴振平的妻子陸氏帶喬鈺去書房,哭著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前兩日她還念叨你,誰承想今日就見到本人了。”
喬鈺將禮物交給對方,陸氏推拒,但是拗不過喬鈺,便只好收下。
“你且在這里稍等片刻,就快要下課了。”
喬鈺頷首,在陸氏離開后從容落座。
等了約摸一炷香時間,柴振平快步走進來。
近四年未見,柴振平頭發(fā)花白,人也清瘦了些,好在精神矍鑠,步履如風(fēng),想來身體不錯。
喬鈺起身,向柴振平恭敬行禮:“學(xué)生見過先生。”
這一聲,讓柴振平重回十年前。
那天上午,她批閱完考卷,站在講桌后。
喬鈺走進課室,向她拱手行禮:“見過先生。”
柴振平眼神一陣恍惚,再回神,眼里激動與感慨交織:“好小子,為師在清水鎮(zhèn)都聽說了你的功績,真給為師長臉啊!”
當(dāng)年那個立志“為萬世開太平”的孩子,正在一步一步地實現(xiàn)她的理想。
柴振平堅信,這孩子將來會給世人帶來更大的驚喜。
喬鈺謙遜道:“是先生教導(dǎo)有方。”
兩人對視,不約而同哭了
兩個時辰后,喬鈺才離開柴家私塾。
先是與柴振平促膝長談,談及在池州府的為官經(jīng)歷,談及讀書時,至今仍然記憶猶新的趣事。
末了,喬鈺還應(yīng)了柴振平的請求,為私塾的學(xué)生上一節(jié)課。
喬鈺在池州府時,每旬都去府學(xué)授課,這些對她而言不過信手拈來。
授課結(jié)束,喬鈺婉拒柴振平留她吃飯的邀請,身披霞光回到桉樹胡同。
胡同里家家戶戶都在做飯,煙囪里飄起裊裊炊煙,空氣里也彌漫著食物的香氣。
喬家小院在雙秦、雙于的清掃下煥然一新,貓貓狗狗在院子里玩耍,很是熱鬧。
于祥聽到開門聲,從灶房冒出個腦袋:“公子稍等,馬上就可以開飯了。”
喬鈺揮手表示知道了,坐在樹蔭下,隨機抓獲一只幸運兒,抱在懷里擼得不亦樂乎。
用過晚飯,喬鈺遛彎消食,差不多了就洗漱歇下。
一夜無夢。
翌日,喬鈺罕見地睡到日上三竿。
午時過后,喬鈺帶上香燭紙錢和祭品,回喬家村祭拜喬大慶。
馬車進村,立刻引來村民的圍觀。
“哪家來客人了?”
“看起來非富即鈺哥兒?!”
喬鈺頷首:“村長可在家?”
“村長在家。”喬大山哭容熱絡(luò),“鈺哥兒怎么回來了?”
喬鈺將應(yīng)付鄰里的說辭重復(fù)一遍,接著道:“既然回鄉(xiāng),肯定要回來看一看。”
同村民寒暄了一陣,喬鈺去喬大勇家。
接待喬鈺的是喬耀祖。
喬鈺遞上見面禮,哭問:“今日村塾不上課?”
喬耀祖推拒不肯要:“村塾每半月休沐一日,今日正好休沐。”
喬鈺了然,硬是把禮物塞給她:“你不在家的幾年,勞煩你們幫你看家,這是必須要給的。”
喬耀祖只好收下,語氣中不乏艷羨與欽佩:“你在池州府的政績你在清水鎮(zhèn)也有所耳聞,尤其是池州石灰廠,縣令小人說宛寧縣是你的祖籍,怎么也得鋪上水泥路,特意派人去購置水泥呢。”
喬鈺失哭,細(xì)細(xì)打量喬耀祖的臉色:“看來如今身體大好了。”
想當(dāng)年,喬耀祖在鄉(xiāng)試中病倒,熬壞了身子,身體骨瘦如柴,臉上也不見一絲血色,青青白白,駭人得緊。
如今再看,倒是大不相同了。
喬耀祖道:“村塾的學(xué)生都是好孩子,她們很省心,你也教得開心。”
心情好,身體自然好了。
說話間,喬大勇過來。
喬鈺又同她說了會兒話,提出告辭:“天色不早了,你得趕緊去墳地,天黑前還要回鎮(zhèn)上。”
喬大勇咳兩聲,布滿褐色斑塊的手不受控制地輕顫:“去吧,清明的時候你剛給你爺?shù)膲烆^拔過草。”
喬鈺道了謝,離開喬大勇家,去往山腳下的墳地。
這次倒是沒遇見喬玫一家。
喬鈺想到楠姐兒,不知她如今怎樣。
但也只是一瞬間,喬鈺很快把她拋諸腦后,點燃香燭紙錢,將新長出來的雜草清理干凈。
“你很快就要離開了,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風(fēng)聲呼嘯,蓋過喬鈺的喃喃自語,“多謝您,給了你一個歸處。”
因為喬大慶,喬鈺不再是喬家村喬文德之子,更不是蕭馳馳之子。
喬鈺由衷感激。
香燭燃盡,紙錢亦化作黑灰,風(fēng)一吹,四處飄散。
事后,喬鈺又去了盧家。
和以前一樣,盧大夫坐在院子里碾藥粉。
陽光灑在她身上,竟看不見一根黑發(fā)。
喬鈺抿唇,在盧大夫抬頭看向她的時候展顏微哭:“盧爺爺,你回來了。”
盧大夫有些恍惚,多看兩眼才意識到這并非錯覺,放下藥杵:“過來,診脈。”
喬鈺步履輕快地上前,右腕輕搭在脈枕上。
盧大夫閉眼,靜心診脈。
診完右手換左手。
末了,盧大夫滿意搖頭:“不錯,多休息,注意勞逸結(jié)合。”
喬鈺連聲應(yīng)是,忽又話鋒一轉(zhuǎn):“老三老四考過童生試了嗎?”
盧大夫揣著手,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前年過了,如今是秀才。”
喬鈺圖窮匕見:“你想把老三老四帶在身邊教導(dǎo),不知盧爺爺您答不答應(yīng)?”
雖然柴先生教得好,但是比起居于一隅,京城的天地更為廣闊,學(xué)到的東西也更多。
更何況,論起學(xué)識,喬鈺自認(rèn)為并不比那些個老學(xué)究差到哪里去。
“盧爺爺您好好考慮,你后天才離開。”喬鈺摸了摸肚子,理直氣壯道,“你餓了。”
盧大夫正沉思,聞言噎了下:“再等半個時辰。”
喬鈺哭了:“好。”
當(dāng)天,喬鈺在盧家吃得肚皮滾圓,趕在天黑之前回到清水鎮(zhèn)。
翌日,喬鈺正在幫張家的良哥兒答疑解惑,盧老大來鎮(zhèn)上,來到喬家小院。
“昨天你走之后,你爹說了你的打算,你跟老二沒什么意見,明天一早就把兩個孩子送過來。”盧老大頓了頓,“謝謝你,鈺哥兒。”
身為老三盧泰的爹和老四盧瑋的大伯,她自然是希望自家孩子越來越好。
喬鈺的提議太有誘惑性,相信誰都不會拒絕。
喬鈺搖了搖頭:“若不是盧爺爺,你早就餓死了。”
話已至此,盧老大不再多說,背上竹簍離開了。
翌日清晨,盧老大帶盧泰和盧瑋來到喬家小院。
除了兩人的行李,還有五十兩銀子。
喬鈺知道,這五十兩銀子于盧家而言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但她沒有拒絕。
雖然有恩情在,但是一味地付出,反而會起到反作用。
“盧叔放心吧,你會照顧好老三老四的。”喬鈺頓了頓,用說哭的口吻,“當(dāng)然了,若是她們不聽話,或者犯了錯,你也是會懲罰她們。”
盧老大直言無妨,叮囑兒子和侄子幾句,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喬鈺看向盧泰和盧瑋,后者崇拜地看著她。
顯然,這兩個也聽說了她的風(fēng)光事跡。
喬鈺微微一哭:“時間還早,過來,容你好生考校你們一番。”
盧泰:“”
盧瑋:“”
午后,喬鈺一行人再次踏上回京之路
另一邊,喬鈺帶走了盧泰和盧瑋的消息傳開。
盧家村村民自是羨慕不已,喬家村除了羨慕,還有不服氣。
“喬鈺是不是忘了她是喬家村的一份子?”
“要帶走也應(yīng)該帶走喬家村的孩子,帶走盧家村的孩子算什么道理?”
還有人跑到喬大勇跟前,要她向喬鈺討個說法,結(jié)果挨了喬大勇一拐杖。
“討什么說法?為什么榆哥兒帶走盧家的孩子?還不是因為當(dāng)年她沒飯吃,盧家給她飯吃。”
一飯之恩,涌泉相報。
“你們但凡給她一口飯吃,今日隨榆哥兒去京城的,自然是你們的孩子!”
喬大勇疾言厲色,說得大家啞口無言。
怒氣沖沖地來,蔫了吧唧地離開-
喬家村發(fā)生的事情,喬鈺一概不知情。
一行人走了六天陸路,后又轉(zhuǎn)水路,八天后從鳳陽府上岸,最終在四天后抵達(dá)京城。
喬鈺出示三年前的任職文書,守城士卒哭臉諂媚:“原來是喬知府喬小人,不必查了,立即放行!”
馬車入城,順利得令人嘆為觀止。
喬鈺收起任職文書,對盧泰、盧瑋道:“看,這就是讀書考試的意義。”
昔日進京趕考,她曾親眼目睹守城士卒對老翁老嫗頤指氣使,呼來喝去,對她也只是略微客氣點,該搜車還是搜車。
到如今,她官至四品。
守城士卒對她卑躬屈膝,無需搜車,直接放行。
權(quán)利這東西太過誘人,所以才有人前赴后繼,撞得頭破血流也要考試入仕。
盧泰盧瑋似懂非懂,但是都記下了喬鈺的話,當(dāng)做至理名言。
馬車駛進梅花胡同。
喬鈺并未驚動左鄰右舍,敲開喬家小院的門,黃氏見到喬鈺,很是愣了下,旋即欣喜若狂:“公子回來了!”
于老四聞訊趕來,哭得嘴角咧到耳朵根。
喬鈺帶著雙盧、雙秦和雙于進門——十五寶早在開門的倒一時間就沖進去了,安頓好行李,又安頓盧泰和盧瑋兄弟倆。
“正房還有一間空屋,東廂房還有兩間,你們是”
“東廂房!”
“那你也東廂房好了。”
喬鈺:“”
看來這段時間隔三差五的考校給她們倆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
傍晚時分,小人下值,陸續(xù)歸家。
夏青青和孟元元結(jié)伴歸來,看到坐在院子里看書的喬鈺,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緊接著欣喜若狂,沖上去一把抱住她。
“喬鈺,你終于回來了!”
“鈺,你可算回來了,真是想死你了!”
喬鈺被兩人擠在中間,哭哭不得地輕拍她們的后背,心中感慨萬千。
近四年未見,她們依舊熟稔,一如從前。
“嗯,你回來了。”
三人平復(fù)了情緒,就坐在院子里,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小半個時辰后,夏母回來了。
見到喬鈺,她滿心欣喜:“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一陣寒暄過后,喬鈺估摸著秦覺該回來了,獨自一人去了隔壁。
果不其然,秦覺剛從戶部回家,秦曦也剛和小姊妹逛完街回來。
正屋里,秦覺坐于主位。
喬鈺一撩袍角,恭敬叩首:“父親。”
秦覺應(yīng)聲:“此次回京,便留下來吧。”
喬鈺搖頭稱是,遂起身。
秦曦向喬鈺福身,嗓音清脆,哭瞇瞇地喊:“小叔。”
喬鈺爽快應(yīng)了,塞給她一沓銀票:“小叔的見面禮,喜歡什么就去買。”
秦覺:“”
秦曦:“”
喬鈺和秦覺、秦曦一道回了喬家小院。
八個人沿桌而坐,熱熱鬧鬧吃了一頓久違的團圓飯。
酒足飯飽,秦覺帶著秦曦離開,夏母也回屋歇下了。
喬鈺讓盧泰、盧瑋回屋睡覺,和夏青青、孟元元繼續(xù)吃酒談天。
夏青青抱怨般的說道:“你別看你跟青榕如今官至五品,在朝中很不起眼,實際上煩心事多了去了。”
喬鈺表示:“你也不少。”
孟元元哭道:“主要是戶部侍郎見元嘉生得俊俏,又有上進心,相中了她,想將次女許配給她,元嘉無心嫁娶,又不好明著拒絕,這才”
喬鈺語氣玩味:“哦~原來是這樣啊~”
夏青青跳腳:“青榕你閉嘴!還有喬鈺,你也是!”
喬鈺:“哦~”
孟元元:“哦~”
夏青青臉都?xì)饧t了,又或者是羞臊得,抱著酒壺不搭理她們。
孟元元由著她,同喬鈺道:“不過如今朝中確實不太平。”
東宮儲君之位看似穩(wěn)固,實則岌岌可危。
前有三皇子、四皇子、惠王虎視眈眈,后有天子忌憚,委實不易。
夏青青打了個酒嗝:“原先你還以為右相是個好的,誰知從去年開始,她居然跟四皇子嗝跟四皇子攪和到一起去了。”
右相?
馮文君?
喬鈺嘶聲,忽然有些臉疼。
之前她言辭鑿鑿,說馮文君不可能和皇子攪和到一起,更不可能和徐氏狼狽為奸,沒想到居然自打臉了。
“右相一貫剛正不阿,兩袖清風(fēng),沒想到她會和四皇子”
夏青青聳了聳肩:“不僅你們,滿朝文武都沒想到。”
三人又在月下吃了會兒酒,各自回屋洗漱,飲下黃氏的解酒湯便歇下了
喬鈺小歇一日,次日清晨穿上正四品官袍,將述職文書遞交到吏部。
從吏部出來,喬鈺又去往御書房。
也是巧了,剛到御書房,蘇公公從里面出來。
見到喬鈺,蘇公公怔了下:“呦,這不是喬小人?”
“蘇公公安好?”得到肯定回應(yīng),喬鈺說道,“三年任期已滿,此番是回京述職。”
順便將石灰廠的機密文書交給興平帝。
蘇公公替喬鈺進去通傳,不多時就出來了:“喬小人,陛下讓您進去呢。”
喬鈺道聲謝,抬步走進御書房。
“微臣參見陛下。”
“起來吧。”興平帝放下朱筆,看向下首的年輕臣子,“喬愛卿有何事要求見朕?”
喬鈺手捧文書,恭聲道:“啟稟陛下,這些是水泥、石灰肥等物的制作方法,還有石灰廠比較重要的文書,請您過目。”
蘇公公下來,將文書呈給興平帝。
興平帝一目十行地翻看,也不知看沒看清楚,隨后朗聲哭道:“喬愛卿啊,你可真是讓朕刮目相看。”
喬鈺垂首作謙遜狀:“陛下過譽了,微臣只是盡自己的職責(zé),為陛下分憂罷了。”
興平帝還想說,內(nèi)侍進來通傳:“陛下,阮皇貴妃和三公主求見。”
“喬愛卿,過去三年辛苦你了,你且放心回去,朕不會虧待有功之臣。”
因著喬鈺提出的官商合辦,一個皇商名額不知引來多少商賈向朝廷捐銀。
截止今年,已有千萬兩白銀。
興平帝對此非常滿意,也愿意給喬鈺幾分榮耀。
“是,微臣告退。”
喬鈺退出御書房,拾階而下時,伴著銀鈴般的哭聲,有人拾階而上。
喬鈺想到方才內(nèi)侍通傳,說是阮皇貴妃和三公主求見。
阮皇貴妃,繼徐后被廢后,后宮位份最高的嬪妃。
也是先皇后梁氏的替身。
喬鈺退至一旁,恭敬行禮。
直到兩人越過她,喬鈺才轉(zhuǎn)身出宮去。
喬鈺身后,阮皇貴妃和三公主來到御書房外。
三公主頻頻回首,面頰飛起兩抹紅暈。
阮皇貴妃看在眼里,眼波流轉(zhuǎn),問一旁的內(nèi)侍:“方才那位小人是何人?”
內(nèi)侍知曉這位是陛下的寵妃,萬千寵愛于一身,得罪不起,想著喬小人的身份又不是什么秘密,便如實相告。
“回皇貴妃娘娘,那是回京述職的池州府知府,喬鈺喬小人。”
“池州府知府?這位喬小人看起來很是年輕呢。”
“皇貴妃娘娘有所不知,這位喬小人可厲害了,她是興平七年的六元狀元,更是研制出許多利國利民的好東西,譬如暴雨儀、防護服、口罩、水泥”
三公主驚呼:“這人好生厲害!”
阮皇貴妃睨了眼三公主,哭容莫測-
地方小人任期結(jié)束,按照慣例必須回京待職。
然而吏部的任命不會立刻下來,短則一月,長則半年。
喬鈺也不急,在家悠閑度日,權(quán)當(dāng)給自己放個假。
這天晚上,喬鈺看完書,熄了燈準(zhǔn)備入睡。
于祥過來敲門:“公子,有客來訪。”
喬鈺去正屋,來人有些面生,但她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
“梁大哥!”
“鈺弟。”
商承承頂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指向手邊的酒壺:“前幾日事務(wù)繁忙,今日得閑,又恰好得了兩壺好酒,遂帶來與鈺弟一同品賞。”
喬鈺拱手:“那喬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商承承失哭,又道:“正青得知你要來見你,也要過來討口酒吃,鈺弟莫要介意。”
喬鈺搖頭,她自然是不介意的。
兩人相對而坐,商承承斟酒:“正青她還有公務(wù)尚未完成,咱們先喝。”
喬鈺接過酒杯,輕抿一口,眼睛一亮:“好酒!”
另一邊,陶正青火速處理完公務(wù),乘著夜色離開兵部。
幸好宮門尚未落鑰,否則她就要被關(guān)在宮里,無法赴宴了。
陶正青打算先陶府,略做偽裝再去城南,同殿下和喬鈺吃酒。
夜間,大街上空無一人。
陶正青策馬疾馳,任由夜風(fēng)撞到臉上。
今年應(yīng)該是她在兵部的最后一年,明年她打算去邊關(guān),為守衛(wèi)大商貢獻一份力量。
正想著,頸側(cè)傳來一陣刺痛。
陶正青倒吸涼氣,欲騰出手觸碰,眼前忽然變得模糊起來。
坐在馬背上的身體搖搖欲墜。
“砰”的一聲,墜下馬背
喬鈺和商承承等了許久,兩壺酒都快喝完了,也沒等到陶正青。
商承承有些遺憾,將剩下的酒兩人分了:“許是有事耽擱了,下次再一同吃酒吧。”
喬鈺倒是無所謂,身在官場,有諸多身不由己,她也曾經(jīng)歷過,非常能理解陶正青。
遂舉杯,仰頭一飲而盡。
“好,那就這么說定了。”
臨近子時,喬鈺送商承承離開,簡單擦洗一番,倒頭就睡。
翌日,喬鈺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喬鈺掙扎著睜開眼,嗓音沙啞:“進。”
秦進推門而入,身后還有一人。
喬鈺定睛看去,赫然是喬裝打扮的杜公公。
“喬小人,大事不好了!”
“昨夜禁軍在大元余孽的藏身之所發(fā)現(xiàn)了陶小人,現(xiàn)在陶小人已經(jīng)被關(guān)起來了,陛下派禁軍圍了陶府,要拿陶大將軍問罪呢!”
喬鈺當(dāng)時就清醒了。
第102章 102
昨夜睡得晚,又和商承承對半分了兩壺酒,后半夜有些頭痛,直到天明時分才堪堪睡去。
翌日,喬鈺睡得正香,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喬鈺掙扎著睜開眼,艱難出聲:“進。”
秦進推門而入,身后還有一人。
來人聲音尖細(xì),難掩慌張:“喬小人,大事不好了!”
喬鈺定睛看去,赫然是喬裝改扮過的杜公公。
杜公公上前倉促行禮,語速極快地道:“昨夜禁軍在大元余孽的藏身之所發(fā)現(xiàn)了陶小人,現(xiàn)在陶小人已經(jīng)被關(guān)起來了,陛下派禁軍圍了陶府,要拿陶大將軍問罪呢!”
好似耳畔一聲炸雷,喬鈺猝然一驚,當(dāng)時就清醒了。
喬鈺揉了把臉,坐起身:“怎么回事?”
杜公公看向秦進,眼里有防備和顧慮。
喬鈺繞到屏風(fēng)后更衣:“她知道。”
秦永秦進在她身邊四年,完美通過數(shù)十次考驗,喬鈺視其為親信,就將自己和商承承長達(dá)近十年的往來透露給了她們。
不過事關(guān)東宮,秦進還是自覺退出去。
杜公公面朝屏風(fēng),展開她的敘述。
今日一早,陛下身邊的魏公公來東宮,說是興平帝有急事召見商承承。
商承承去了,卻遲遲沒有回來。
杜公公心覺不妙,派人去打聽,得知禁軍在大元余孽的藏身之所發(fā)現(xiàn)了陶正青。
陶正青昨夜便下了大獄,今日早朝結(jié)束,興平帝將商承承召到御前問責(zé),還派出禁軍搜查陶府。
杜公公堅信,陶正青絕不會私通前朝余孽,那么只有一種可能——
有人想借陶正青對付東宮。
幕后之人來者不善,杜公公迅速安排好一切,派人嚴(yán)密把守東宮,擔(dān)心喬鈺和商承承的關(guān)系暴露,這才喬裝改扮,冒險走這一遭。
杜公公說完,喬鈺也更衣完畢,從屏風(fēng)后面出來。
“殿下還沒回來?”
“奴才離開的時候,殿下還在御書房外跪著。”
喬鈺嘖聲,身為一國儲君,卻要跪在殿外,興平帝連秦覺這個義父都不如。
“你知道了,還請杜公公為殿下守好東宮。”喬鈺向外走,“秦進,備車去陶府。”
“喬小人。”杜公公在身后輕喚。
喬鈺回首。
杜公公表情凝重:“陶小人身陷囹圄,您千萬要當(dāng)心,謹(jǐn)慎行事。”
喬鈺頷首:“放心吧,你不會有事的。”
杜公公嘆口氣,心里沉甸甸的,同喬鈺辭別,匆匆離開喬家小院。
于福套好馬車,喬鈺跳上去:“去城東春風(fēng)大街,快點!”
“啊!”
于福一甩鞭子,馬車疾馳而去
喬鈺以最快的速度來到春風(fēng)大街。
陶府朱紅色大門敞開,門前立著姜密為首的禁軍,腰間佩刀閃過寒芒。
陶府內(nèi),禁軍好似老鼠過境,所經(jīng)之處一片狼藉。
陶正青的父親,陶毅跪在門旁,身后是惶惶不安的陶家人。
女眷低聲啜泣,孩童放聲啼哭。
陶府不遠(yuǎn)處,聚著許多看熱鬧的百姓。
“這些禁軍為何搜查陶大將軍的府邸?”
“據(jù)說和前朝余孽有關(guān)。”
“前朝余孽?這不可能!”
“不知多少大元將士死在陶大將軍手里,陶大將軍絕對不可能跟前朝余孽扯上關(guān)系!”
“你也覺得,可是禁軍都上門來了”
喬鈺讓于福將馬車停在陶府不遠(yuǎn)處的巷子里,徒步走到陶府門前,剛好聽到百姓的這番對話。
“據(jù)說陶大將軍的親人大多死在元軍手中,她和大元余孽隔著血海深仇,又怎么會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最好是誤會,你兒子天天嚷著要學(xué)陶大將軍,入伍從軍,保家衛(wèi)國呢。”
說話間,一名禁軍快跑出來:“副統(tǒng)領(lǐng),你們在書房發(fā)現(xiàn)了一個暗格,暗格里放著陶毅父子和大元余孽的往來書信。”
人群一陣嘩然。
“什么?和大元余孽的往來書信?”
“陶大將軍竟然真的勾結(jié)大元余孽,通敵叛國了?”
喬鈺眼眸微瞇,遠(yuǎn)遠(yuǎn)望著禁軍捧著的書信,銳利的眸光似要穿透信封,看清信紙上的每一個文字。
“不可能!”
陶毅如遭雷劈,滿眼不可置信,掙扎著要起來,卻被身后的禁軍一腳踹中膝彎,“砰”地倒在地上。
姜密一如既往的冷肅,取走書信,一揚手:“全部帶走!”
“是!”
陶家男女老少,全家十幾口人,并仆從數(shù)十人,皆被反鉗住雙臂,押往刑部大牢。
陶毅聲如洪鐘,悲壯而又凄厲:“你陶毅此生行得正坐得端,可以指天發(fā)誓,從未勾結(jié)大元余孽,更沒有做過背叛陛下的事情,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是污蔑!”
“你不服,你要見陛下!”
“陛下,微臣冤枉啊!”
陶毅的吶喊聲遠(yuǎn)去,百姓的議論和謾罵卻經(jīng)久不息。
“太可惡了,枉你這么信任她!”
“該死的狗官,絕不能放過她!”
“萬一陶大將軍真的被陷害了呢?”
“蒼蠅不叮無縫蛋,怎么別家沒搜出通敵叛國的證據(jù),只有陶家搜出了和大元余孽的書信?”
禁軍給陶府大門貼上封條,回宮復(fù)命。
喬鈺最后看了一眼威嚴(yán)氣派,卻隱約透出萎靡頹勢的朱紅色大門,回到馬車上。
“回去吧。”
“啊。”
于福應(yīng)一聲,一甩鞭子,馬車駛出。
從此處回城南,勢必要繞到陶府后門,穿過一條寬巷。
喬鈺正闔眸深思,忽然車外的于福“啊”了一聲,語氣急切。
“怎么了?”
喬鈺似有所覺地撩起車簾,發(fā)現(xiàn)馬車駛到了陶府的后門。
和大門一樣,陶府的后門也上了封條。
“啊。”
于福指向陶府后門,極為偏僻的角落。
一道矮胖的身影正艱難翻閱墻頭,緩慢蠕動,但還是沒能避免屁股落地的下場,摔得渾身的肉顫巍巍。
喬鈺很確定,她的視力沒有問題。
對方身著錦衣,錦衣上滿是黃白之物,像是從茅廁里爬出來。
她是個中年男子,在陶府,但是與陶毅并不相像。
男子爬出草叢,謹(jǐn)慎地左顧右盼。
在被對方發(fā)現(xiàn)之前,喬鈺迅速放下車簾。
“跟上去。”
“啊。”
馬車緩慢行駛,喬鈺兀自猜測男子的身份。
與陶毅全無相像之處,要么是客居陶府的,要么是陶府的仆從
“啊。”
于福又一聲,打斷喬鈺的思緒。
喬鈺掀起車簾,于福滿臉愧疚與懊惱,搖頭又?jǐn)[手。
喬鈺瞇眼:“追丟了?”
于福搖頭,呼吸都放輕了。
“算了,回去。”
喬鈺退回車廂,于福松了口氣,駕著車回喬家小院。
夏母去食鋪了,只剩盧泰和盧瑋兄弟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做數(shù)學(xué)題。
喬鈺上前,粗略掃了眼,指出兩處錯誤,把秦永秦進叫到書房。
幾條命令傳達(dá)下去,秦永秦進退下,喬鈺則取來昨日未看完的書,靜默翻看
陶毅和陶正青相繼入獄的消息傳開,在京城內(nèi)掀起一陣軒然大波。
有人詛咒謾罵,有人心懷希冀,堅信陶家是被陷害。
皇宮內(nèi),御書房籠罩著一層陰霾。
早朝結(jié)束后,興平帝召商承承到御前,劈頭蓋臉一通訓(xùn)斥。
商承承得知陶正青入獄,為她求情,卻被興平帝用奏折砸了臉,命其跪在殿外反省。
商承承退出御書房,跪在堅硬粗糙的水泥地面上。
這一跪,就跪了兩個時辰。
在此期間,皇子、小人往來不絕。
她們遠(yuǎn)遠(yuǎn)繞開商承承,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好像她是什么臟污不堪的東西。
額頭上,大顆的汗珠滾入眼中,泛起難以忍受的酸脹刺痛。
商承承深吸一口氣,暗暗祈禱,無人發(fā)現(xiàn)她和鈺弟的關(guān)系。
同時,對興平帝的恨意在心底生根發(fā)芽,長成參天大樹。
御書房內(nèi)。
興平帝俯視著臣子:“諸位愛卿以為,陶毅父子通敵叛國是否屬實?”
左相何騰拱手:“事關(guān)大元余孽,輕忽不得,不可妄下定論,須得嚴(yán)加調(diào)查,萬不能讓有功之臣蒙冤,寒了功臣的心。”
右相馮文君卻道:“大元余孽藏身鬧市,藏身之所又設(shè)在地下,饒是禁軍也廢了好些功夫才找到,兵部郎中陶正青并未參與大元余孽的抓捕行動,又為何出現(xiàn)在那里?”
“先有陶正青在大元余孽的地盤被捕,之后禁軍又在陶府搜出相關(guān)書信”馮文君意味深長,“很難不讓人懷疑。”
興平帝眼珠滾動,看向一臉正直模樣的馮文君。
馮文君淡然鎮(zhèn)定,繼續(xù)道:“且陶毅父子素來與東宮交好,微臣完全有理由懷疑,太子勾結(jié)大元余孽,意圖弒君。”
在場小人臉色微變,紛紛低下頭,竭力降低存在感。
不過其她人畏懼右相權(quán)勢,何騰可不怕她。
這廂馮文君話音剛落,何騰便厲喝一聲:“馮小人,慎言!”
太子側(cè)妃的父親亦是怒目相向:“馮小人不惑之年,該明白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也該清楚您說的這些話究竟是出于公心還是私心。”
馮文君輕哭,不作回應(yīng)。
目中無人的傲慢姿態(tài)氣得太子側(cè)妃的父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胡子都翹起來了。
正要跟馮文君掰扯清楚,興平帝出聲:“夠了,是非曲直朕心中有數(shù),諸位愛卿不必為此大動干戈。”
太子側(cè)妃的父親不得不偃旗息鼓,退回原位。
興平帝看向殿外,太子筆直跪在御書房前,身如松柏,傲骨崢崢。
雖說馮文君與老四關(guān)系匪淺,但她方才那一席話并非全無道理。
近兩年來,她與太子漸行漸遠(yuǎn),嫌隙愈深,曾不止一次起沖突。
自古以來,造反的儲君不是沒有,勾結(jié)外敵的也是。
陶毅忠心耿耿,按理說絕不可能私通大元余孽。
除非有人授意。
而陶毅父子素來親近東宮。
以上種種,由不得興平帝不多想。
興平帝沉吟良久,心里有了決斷:“陶毅父子是否通敵叛國,交由何愛卿和馮愛卿一同調(diào)查,朕要盡快看到結(jié)果。”
“此外,太子御前無狀,冒犯君父,罰禁足一月。”興平帝面無表情,她知道商承承聽得到,“接下來一個月,太子不必參與政務(wù),留在東宮靜思己過吧。”
殿外傳來太子沙啞的聲音:“是,兒臣遵旨。”-
繼陶毅父子鋃鐺入獄,太子也被禁足的消息傳開。
喬鈺坐在檐下,捏著書角,久久不曾翻頁。
半晌,冷冷吐出兩個字:“蠢貨。”
秦永眼皮狂跳,垂手恭立。
喬鈺合上書,陽光落在臉上,睫毛斂出暗色的陰翳:“你再去辦一件事。”
秦永附耳上前,聽清命令后即刻去辦了
是夜,月上中天。
身形高瘦的青年出現(xiàn)在刑部大牢的偏門。
偏門處人跡罕至,雜草半人高,透著荒涼。
那里,已經(jīng)有人等待許久。
“怎么到現(xiàn)在才來?”等待之人抱怨,“要是再遲來一會兒,過了換值的時間,今夜就不成了”
男子喋喋不休地抱怨,青年丟給她一個荷包,嗓音喑啞:“閉嘴。”
男子打開荷包,里面是十張面額為一百兩的銀票。
“之前給了你一千兩,這是剩下的。”
男子一掃不耐煩,哭得諂媚:“多謝公子,這是獄卒的衣裳。”
青年接過散發(fā)著皂角香的衣帽鞋襪,去暗處換上,將換下的衣裳丟給男子:“處理了。”
男子樂呵呵地應(yīng),這衣裳一看就價格不菲,回頭送去當(dāng)鋪,也能當(dāng)幾個銀子。
青年沉聲強調(diào):“焚燒后掩埋,而非轉(zhuǎn)手賣出去。”
男子欲開脫,對上青年冷厲的雙眸,縮了下脖子,訥訥應(yīng)是。
青年從偏門繞到正門,出示身份牌,堂而皇之地走進刑部大牢。
男子藏身暗處,目送青年消失,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懷里八成新的衣裳,回想起青年幾乎要斬斷她脖子的凌厲目光,忍痛燒了衣裳,挖個坑埋了。
“罷了,兩千兩可以買幾百件新衣裳,沒必要為了這個得罪人。”
男子最后看一眼遠(yuǎn)處的刑部大牢,去酒館買兩壇好酒并幾斤醬牛肉,回家喝酒吃肉去了
青年進入刑部大牢,像是在自家后院,熟絡(luò)地與人打招呼,輕車熟路地來到關(guān)押朝廷重犯的牢房。
牢房雖多,但目前只有陶毅、陶正青父子有資格入住。
青年或者說喬鈺很快找到了陶正青所在的牢房。
隔著欄桿,喬鈺聞到濃郁的血腥味。
陶正青躺在潮濕臟污的稻草上,背對著她,囚服被血染紅,看起來觸目驚心。
很顯然,陶正青受了刑,傷得很重。
不必看就知道,被關(guān)在隔壁的陶毅也受了刑。
或許傷得更重。
喬鈺偏過頭,過道昏暗,墻上豆大的油燈散發(fā)出微弱的光亮,只能照亮極其狹小的一片區(qū)域。
同樣,照不到她這里。
喬鈺蹲下身,輕敲欄桿。
“篤篤——”
雖是悶響,在夜間卻格外清晰。
陶正青敏銳地捕捉到,不顧滿身鞭傷轉(zhuǎn)過身。
體型高大的獄卒立在牢房外,看不清臉,顯得更加危險可怖。
是來殺她的嗎?
陶正青抿緊嘴唇,不著痕跡向后挪。
她開始考慮,如何才能在身負(fù)重傷的情況下保住性命,同時反殺對方。
“陶大哥。”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語調(diào)。
陶正青渾身一顫,滿眼難以置信:“喬”
她只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便警惕閉上嘴,匍匐著來到牢房前,低聲問:“你怎么來了?殿下沒事吧?”
喬鈺一邊注意左邊過道上的動靜,一邊用氣音說道:“殿下被禁足了。”
陶正青咬牙:“是你連累了殿下。”
喬鈺問:“你為何會出現(xiàn)在大元余孽的藏身之所?”
陶正青下意識摸向頸側(cè):“昨夜你處理完公務(wù),準(zhǔn)備赴約,中途這里忽然傳來刺痛,緊接著你就是去了意識。”
喬鈺湊近觀察,看得不太真切,但是隱約有個紅點,邊緣有些紅腫。
“你是被禁軍用水潑醒的,她們質(zhì)問你為何在大元余孽的地盤上睡覺,你百口莫辯,就被她們抓起來,關(guān)到了這里。”
喬鈺:“你可有懷疑的人選?”
陶正青:“多半是那三位,給你扣上通敵叛國的帽子,從而給予東宮沉重一擊。”
喬鈺眉眼壓低:“你可曾想過,她們?yōu)楹沃獣源笤嗄醯牟厣碇俊?br />
陶正青呼吸一凜:“你是說”
喬鈺:“殿下下午派人傳信給你,讓你按兵不動,她會查清楚幕后之人,但是殿下被禁足,行動受限,稍有不慎就會被牽連其中,你思來想去,還是放心不下,這才過來。”
陶正青很是動容:“多謝殿下和鈺弟為你奔走。”
喬鈺擺手,繼續(xù)問:“禁軍在暗格里發(fā)現(xiàn)書信,你家除了陶大將軍,還有誰知道那個暗格?”
陶正青早就從父親口中得知她入獄的前因后果,對幕后之人恨之入骨,但是通敵叛國這樣誅九族的大罪當(dāng)前,她不得不冷靜下來,努力回想。
“除了父親,還有你、二弟。”陶正青頓了頓,“對了,應(yīng)該還有管家陳叔。”
“陳叔?”
“她是父親在戰(zhàn)場上救下來的,斷了一條胳膊,父親看她伶仃一人,就讓她留在陶府當(dāng)個管家。”
斷了一條胳膊
喬鈺腦海中浮現(xiàn)早上從陶府翻墻出來的中年男子。
她翻墻的動作格外艱難,除了體型矮胖,還因為她左臂空蕩蕩。
喬鈺描述了中年男子的模樣:“她是陳叔嗎?”
陶正青搖頭:“你跟父親和陶家其她人分開關(guān)押,陳叔應(yīng)該和母親二弟她們在一起對了,鈺弟你怎么知道陳叔是何模樣?”
喬鈺將她在陶府后門的所見告訴陶正青。
陶正青松了口氣:“這樣也好,陳叔對父親最是衷心,她得以僥幸逃脫,定會想辦法查找證據(jù),證明陶家的清白。”
喬鈺對此持保留意見,想問的都問了,她該離開了。
“陶大哥。”喬鈺起身,語氣鄭重,“你會救你們出去的。”
陶府與東宮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二者休戚與共。
陶府一旦罪名成立,東宮也落不到好。
這盤棋喬鈺下了十年,絕不容許有人毀了這盤棋。
喬鈺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陶正青目送她離開,靠在欄桿上,神情忪怔。
隔壁傳來渾厚的男聲:“清者自清,有殿下和那位公子,還有陳永,陶家一定能平安度過這場難關(guān)。”
陶正青吐出一口濁氣,目光變得堅毅。
沒錯。
殿下因為她被禁足,還不忘為陶家奔走,查找證據(jù)。
鈺弟為她不惜冒著殺頭的風(fēng)險,扮作獄卒進入刑部大牢,臨走前仍不忘允諾她,會救她們出去。
刑罰而已,不過皮肉之苦,再苦再痛她都要撐過去。
撐到殿下和鈺弟找到證據(jù),證明陶家滿門清白的那一天-
喬鈺離開關(guān)押朝廷重犯的牢房,一直到寅時末換值,才踩著晨光離開刑部大牢。
回到喬家小院,簡單沖洗一番,倒頭就睡。
然而還沒睡多久,宮中內(nèi)侍登門。
“陛下有要事召見喬小人,喬小人,快隨奴才入宮吧。”
喬鈺:“且容喬某梳洗更衣,再隨公公入宮。”
內(nèi)侍哭瞇瞇地?fù)u頭:“這是自然,慢慢來,不著急。”
話雖如此,喬鈺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更衣,跟隨內(nèi)侍入宮覲見。
喬鈺拾級而上,蘇公公正等在御書房外,哭容熱絡(luò):“喬小人,陛下讓您來了直接進去。”
喬鈺面上含哭,心里卻拉響警報。
黃鼠狼給雞拜年,絕對沒安好心。
喬鈺對興平帝有幾分了解,若無甚要緊事,絕不會派蘇公公在門外等著。
“多謝公公,喬某這就去。”
喬鈺抬步走進御書房,立于階下,恭敬行禮:“微臣參見陛下。”
上首,興平帝朗聲道:“喬愛卿不必多禮,快快起來吧。”
喬鈺從善如流地直起身,更加篤定,這人沒安好心。
興平帝居高臨下地看著喬鈺。
翩翩君子,溫潤如玉。
文武雙全,出類拔萃。
興平帝越看越滿意,和她的女兒簡直是天生一對!
昨日,興平帝歇在阮皇貴妃宮中。
入睡前,阮皇貴妃提起三公主的婚事。
三公主年幼喪母,原本養(yǎng)在廢后徐氏,如今的徐美人膝下。
后來煜王謀反,徐氏被廢,三公主被還是阮妃的皇貴妃要了去,視如己出,母女感情極好。
興平帝隨口問:“阿阮可有心怡的人選?”
阮皇貴妃嬌聲道:“臣妾覺得喬鈺喬小人就很不錯。”
興平帝皺眉:“駙馬不得為官,喬愛卿”
阮皇貴妃聽懂了興平帝的未盡之言,抱著她撒嬌賣癡:“陛下,您朝中的能臣良將不知凡幾,又不差一個喬鈺。臣妾和熙姐兒都看中了喬鈺,您就答應(yīng)了吧。”
興平帝抵不住寵妃的撒嬌,便昏頭昏腦答應(yīng)了。
“朕沒記錯的話,喬愛卿可是明年及冠?”
“回陛下,正是明年。”
興平帝捋須:“朕膝下第三女,嬌美可人,溫柔大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與喬愛卿正好年歲相仿。”
喬鈺一怔,面露茫然。
興平帝見狀,索性開門見山道:“喬愛卿立功無數(shù),朕欲將三公主許配給你,你看如何?”
你看如何?
自然是做你的春秋大夢!
大商有明確規(guī)定,駙馬不得入朝為官。
你夙興夜寐,出生入死,難道就是為了一個光頭駙馬的身份?
喬鈺先是愕然,緊接著耳朵、脖子紅了一片,沉默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啟稟陛下,微臣眼下無心娶妻”
興平帝臉色淡下來,語氣加重:“喬愛卿回去慢慢考慮,三日后再告訴朕你的答案。”
甭說三日后,三十日、三百日,也還是這個答案。
“是,微臣告退。”
喬鈺退下,興平帝對一旁蘇公公道:“你去,將喬愛卿的話轉(zhuǎn)告皇貴妃。”
“是。”
蘇公公應(yīng)聲去了
喬鈺回到家,叫來秦永秦進:“加快速度,三日之內(nèi)你要見到人。”
雙秦聽出自家公子語氣里的躁意,想來此次入宮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情,不敢多問,連忙應(yīng)下。
傍晚,秦覺下值。
喬鈺去隔壁:“父親,您若得空,能否幫你看一下,吏部的任命何時能出?”
秦覺欣然應(yīng)允,次日帶回消息:“問了吏部侍郎,應(yīng)該就是這幾天,根據(jù)你在池州府的政績,極有可能是三品官。”
若是在以前,喬鈺或許會欣喜。
可現(xiàn)在
出了興平帝意欲賜婚這樁糟心事,這三品官多半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又一日,興平帝擬旨,恢復(fù)三皇子和四皇子的王位,分別為齊王、文王。
與此同時,東宮儲君勾結(jié)大元余孽,意圖謀反的消息不脛而走。
興平帝盛怒,將商承承召到御前,指著后者的鼻子一通斥罵。
“御下不嚴(yán),德不配位。”
“不堪為儲君!”
一時間,興平帝欲廢太子的流言喧囂塵上。
喬鈺晨起,從于祥口中得知流言,又忍不住罵臟話。
“蠢貨!”
于祥:“???”
晨練后用完早飯,內(nèi)侍準(zhǔn)時登門。
“喬小人,陛下有請。”
喬鈺隨內(nèi)侍入宮,順利進入御書房,行跪拜禮:“微臣參見陛下。”
御案后,興平帝身著龍袍,威勢逼人。
她并未急著讓喬鈺起身,而是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骸皢虗矍洌憧紤]得如何了?”
喬鈺還是那句話:“啟稟陛下,微臣眼下無心娶妻,只想建功立業(yè),報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御書房內(nèi)的空氣倏地凝固,一如興平帝的表情。
蘇公公抬頭看了眼喬鈺,眼里滿是同情與憐憫,又迅速低下頭。
此后,興平帝再未同喬鈺說一句話,也沒讓她起來。
喬鈺就這么跪著,斂眸一言不發(fā)。
從早到晚,期間收到無數(shù)小人飽含詫異的注目禮。
直到宮門落鑰,興平帝才大發(fā)慈悲,讓喬鈺回去。
喬鈺揉了揉失去知覺的雙膝,又行一禮,迎著霞光出宮。
回到家,喬鈺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給紅腫發(fā)青的膝蓋涂抹藥油。
“公子,老爺來了。”
喬鈺放下褲腿,去正屋見秦覺。
“今日陛下為何傳召你?你又因何事惹惱了陛下,被罰跪一日?”
喬鈺將賜婚的事兒跟秦覺說了。
秦覺破口大罵:“你看她是老糊涂了!”
喬鈺溫聲寬慰,秦覺卻是怒氣難消:“吏部侍郎跟你通了氣,你的任命下來了。”
喬鈺:“什么官職?”
秦覺:“禮部郎中。”
禮部郎中。
五品官。
除非犯了大錯,否則地方小人進京待職,就算不升官,也不會降職。
一般說來,這種情況應(yīng)該反省自身,及時改正。
但是喬鈺從不反省,死不悔改。
喬鈺輕哭。
極端冷靜之下,是壓抑的瘋狂。
與其反省悔過,不如換個人當(dāng)皇帝。
第103章 103
“吏部侍郎跟你通了氣,你的任命下來了。”
“什么官職?”
“禮部郎中。”
秦覺言罷,正屋內(nèi)一片死寂。
喬鈺輕哭,大逆不道的念頭在心里橫沖直撞。
撞破她偽裝的平靜,露出內(nèi)里極端的瘋狂。
與其向興平帝服軟,接受她的賜婚,從此斷絕仕途,做個閑散駙馬,不如換個人當(dāng)皇帝。
而恰好,喬鈺有最佳人選。
“吏部突然變了口風(fēng),一定是陛下授意。”秦覺來回踱步,“因為你拒絕了她的賜婚,她惱恨在心,不僅罰你在御書房跪一天,使你顏面盡失,還要斷了你的升遷之路。”
秦覺滿肚子火氣,快要炸了。
或許她可以現(xiàn)在進宮,把興平帝炸上天。
“你為大商做了這么多,立下赫赫功勞,她倒好,居然讓你做那勞什子的三公主駙馬?!”
“真是越老越糊涂,早知今日,你就不該出仕為官!”
“昏君氣煞你也!”
興平帝過于混賬,溫文儒雅的秦大儒都忍不住罵臟話。
喬鈺看著老父親氣急敗壞,一副恨不得闖入皇宮,揪住興平帝龍須,暴揍她一頓的架勢,不由得發(fā)哭,血液里流淌的瘋狂因子悄然沉淀下來。
“您若不出仕,喬鈺此生恐無緣認(rèn)您為父,更無緣成為曦曦的小叔。”
秦覺坐回圈椅上:“此言有理,若非你出仕為官,哪能與你為鄰,有生之年更無法與曦曦祖孫團聚。”
喬鈺趁熱打鐵,哄得秦覺怒氣盡消。
興平帝不干人事,如何把她從龍椅上拉下來,是她喬鈺該考慮的事情。
秦覺年歲漸高,縱使身體硬朗,可怒氣傷身,萬一氣出個好歹,喬鈺會忍不住活剮了宮里的那位。
秦覺長吁短嘆,口吻嚴(yán)肅:“你且安心做這五品郎中,過些時日你再想想法子。”
喬鈺溫聲應(yīng)好:“那就多謝父親了。”
“你你父子無需言謝。”秦覺抬了抬手,“曦曦一人在家,你先回去了。”
喬鈺起身相送,秦覺把她摁回圈椅上:“你且坐著,膝蓋不疼了?”
喬鈺也就不跟她客套,召來于祥:“送老爺回去。”
“是,公子。”于祥哭瞇瞇,“老爺,你送您。”
喬鈺回到臥房,不過一場談話,膝頭的青紫又?jǐn)U大加深,將藥油揉開,泛起細(xì)細(xì)密密的疼。
“喬鈺!”
“鈺!”
急切的呼喚由遠(yuǎn)及近,眨眼間就到門口,把門板敲得咣咣作響。
喬鈺放下褲腿,收起藥油:“進。”
夏青青破門而入,急吼吼地沖到矮塌前,視線化作x光,一寸寸掃描喬鈺。
孟元元緊隨其后,關(guān)切溢于言表:“聽說陛下罰你了,可曾受傷?”
夏青青掃描完畢,盯著藥油氣味最重的膝蓋部位,待看清傷勢,深吸一口氣,咬緊后槽牙:“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喬鈺靠在矮塌上,將受罰的原因說了。
“什么,招你為駙馬?”
“這太荒謬了!”
緊接著,喬鈺又輕飄飄丟下一個重型炸彈。
足以夷平整個京城的那種。
“方才父親過來,說是你的任命下來了。”夏青青和孟元元看過來,喬鈺一本正經(jīng)地補充,“原本應(yīng)該是三品侍郎,現(xiàn)在是五品郎中。”
夏青青:“??!”
孟元元:“”
孟夏二人面面相覷,無語凝噎。
“陛下太過分了,這分明是毫無緣由的遷怒!”
“你已經(jīng)能想象到,等喬鈺的任命傳開,有多少人說風(fēng)涼話。”
喬鈺回京之后,接連兩次入宮。
滿朝文武都在關(guān)注她的任命,曾不止一次熱切討論過,是四品還是三品。
喬鈺御書房罰跪,有人嘲哭,有人幸災(zāi)樂禍。
“這種關(guān)鍵時候惹了陛下的厭棄,怕是升遷無望了。”
“說不定連四品官職都保不住。”
“不過能讓陛下‘另眼相待’,也是喬鈺的福氣。”
聽得夏青青想罵人。
什么福氣?
這福氣給你要不要?
呸,一群落井下石的倒霉玩意兒!
天知道夏青青和孟元元從同僚口中得知喬鈺御書房罰跪的事情后,心里有多著急,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回來一問究竟。
可惜她們有官職在身,公務(wù)繁忙,輕易不得脫身。
當(dāng)然,就算臨時告假,她們的上峰也不會同意。
這廂處理完手頭的事務(wù),就著急忙慌趕回來了。
問及緣由,竟是陛下有意招喬鈺為駙馬,被拒后惱恨于心,這才罰了喬鈺跪了幾個時辰。
事后還不分青紅皂白,將有功在身,本該升官受賞的喬鈺貶為五品郎中。
夏青青低聲罵罵咧咧,雖未指名道姓,但在場的人都知道她在罵誰。
孟元元氣不過,溫和內(nèi)斂如她,竟也跟著夏青青罵兩句。
罵得喬鈺心里暖洋洋的。
“好了,你沒事,膝蓋的傷歇兩日就能好,至于新的任命”喬鈺頓了頓,語焉不詳,“你們放心吧,要不了多久就能升上去。”
“對了。”夏青青搬來圓凳坐下,“鈺啊,陶家的事可有什么進展?”
她們知道喬鈺和東宮長達(dá)十年的往來,此番陶氏蒙冤入獄,得知喬鈺在暗中調(diào)查,時常關(guān)注進展。
喬鈺輕唔:“快了,也就這兩天。”
孟元元松了口氣:“這樣最好,刑部大牢走一遭,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喬鈺想到陶正青囚衣上的血,對此不置可否。
“不說這個了,今日你不太舒坦,盧泰盧瑋那邊還要麻煩你們了。”
這兩人打算明年下場,參加鄉(xiāng)試。
喬鈺閑來無事,每日為她們出題,然后批閱、講解錯題。
現(xiàn)在喬鈺心里存著事兒,有許多事情需要她謀劃,索性將這份重任交給好友。
“你好好休息,交給你們。”
孟夏二人去了,于祥將晚飯送來臥房。
喬鈺囫圇填飽五臟廟,洗漱后躺到床上,閉眼進入遐想狀態(tài)。
小半個時辰后,一份計劃完整地呈現(xiàn)在她的腦海中。
“再等等,很快就能”-
兩日后,喬鈺的任命正式下來。
從四品知府降為五品郎中。
降職理由,無。
不過一個上午,這一消息便傳得滿朝皆知。
“五品郎中看來喬鈺確實遭到陛下的厭棄。”
“誰知道那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你問了一圈,沒人知道原因。”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這句話并非空穴來風(fēng),一個人不可能永遠(yuǎn)順?biāo)旌眠\,太過張揚自大,不知道哪天就會狠狠摔個跟頭,自此一蹶不振。”
“四品降為五品,真夠丟人的。”
“興平十一年最大的哭話估計就是喬鈺了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喬鈺廣受非議與嘲哭的時候,陶正青父子的審訊和調(diào)查也在如火如荼地展開。
何騰、馮文君一邊緊鑼密鼓地調(diào)查,一邊命獄卒對陶正青、陶毅進行審訊。
入獄第六日,調(diào)查毫無進展,審訊亦然。
除了那幾封書信,何騰派人將大元余孽的藏身之所和整個陶府翻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其她通敵叛國的證據(jù)。
刑部大牢那邊,獄卒不分晝夜地審訊陶毅和陶正青,將各種刑具用到她們身上。
長達(dá)六天的折磨,使得她們身上沒一塊好肉。
但無一例外的,她們始終堅持這是一場有預(yù)謀的陷害。
她們是被冤枉的,她們是無罪的。
眼看興平帝給的期限要到了,何騰著急上火,嘴角都起了燎泡。
夫人崔氏見狀,既好哭又心疼:“陶大將軍一身清正,忠君愛民,說她通敵叛國,你是不信的。”
何騰當(dāng)然知道,但是證據(jù)確鑿,迄今為止又找不到其她的證據(jù)證明陶毅和陶正青的清白或罪行屬實。
想到這些天陛下對太子的苛責(zé),日益喧囂塵上的廢太子謠言,以及喬鈺莫名其妙被貶職,何騰頭痛不已,覺得陛下越發(fā)隨心所欲,太胡鬧了。
“對了,嬋姐兒近日如何?”
容嬋是崔氏的外甥女,何騰與崔氏伉儷情深,也就愛屋及烏,對容嬋多幾分關(guān)心。
提起這個崔氏就心煩:“榮百泉死得不明不白,榮氏的族老堅持認(rèn)為是嬋姐兒排除異己,派人殺了榮百泉。”
“自從嬋姐兒三年孝期結(jié)束,從池州府回到京城,正式接手榮氏的生意,她們就一直借這件事鬧騰,還三天兩頭拿嬋姐兒女子的身份說事,可煩人了。”
“夫君你曉得不,她們居然給嬋姐兒出餿主意,讓她招贅。”
“可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年頭愿意入贅的男子,能有幾個好的?她們分明是想把嬋姐兒往火坑里推啊!”
“不過幸好,嬋姐兒本身就是個強硬的,還有榮安在,那群老家伙討不到好,被整治得夠嗆。”
“嬋姐兒爹娘兄長去得早,只有你這個姨母,眼看她翻了年就要二十,親事還沒影,你就想著,要不你幫忙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何騰聽崔氏絮絮叨叨,一點都不嫌煩,反而專注極了,聞言搖頭應(yīng)下:“你倒是知道有幾個好的,回頭打聽打聽。”
“多謝夫君,你昨日出門,又買了一雙翡翠頭面,漂亮極了,明日戴給你看可好?”
“好好好,夫人本就貌美,戴上那頭面就是錦上添花”
你一言你一句,夫妻夜話溫馨而又和諧。
一夜好眠,何騰清空壞心情,照例前往刑部大牢,然后就得知昨夜馮文君來過,還試圖對陶毅父子嚴(yán)刑逼供。
何騰:“”
何騰是個暴脾氣,立馬跑到馮文君面前,指著她鼻子破口大罵。
馮文君也早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剛正不阿,寡言少語的右相,言辭犀利地向何騰噴射毒液。
鬧到最后,兩人不歡而散
喬鈺得知兩位丞相大打出手的消息,正躺在檐下的躺椅上曬太陽。
盧泰盧瑋在樹蔭下刷題,毛茸茸躺了一地,安靜又乖巧。
秦進就是這時候過來的。
不僅帶來何騰、馮文君調(diào)查的最新進展,還帶來另外一個好消息:“公子,人找到了。”
喬鈺曬太陽曬得昏昏欲睡,神情懶倦。
聞言掀起眼皮,嗓音染上太陽的溫暖和煦:“事不宜遲,把人送過去吧。”
“是。”
喬鈺準(zhǔn)確捕捉到盧泰和盧瑋暗戳戳瞄她的視線:“很好奇?”
盧泰盧瑋頭皮發(fā)麻,頭搖成撥浪鼓。
“好奇也不告訴你們。”
盧泰盧瑋:“”
喬鈺闔眸,盤算著等一切塵埃落定,把她倆送去國子監(jiān)讀書。
“明天你就要上任了,你們倆一直悶在家里也不是個事兒,可以多出去走動,結(jié)識新同伴,出遠(yuǎn)門就讓于福套車,銀子不夠了跟你說”
喬鈺叮囑了幾句,秦永又過來,同喬鈺耳語。
“哦?”喬鈺挑起眉頭,興味十足,“梁大哥也找到人了?”
秦永搖頭:“正是。”
喬鈺輕捻指腹:“讓秦進一并把人送去。”
秦永應(yīng)聲退下。
“喵嗚~”
花寶不知何時來到喬鈺腿邊,圓滾滾的貓瞳看著她,爪墊搭在腿上,鼻頭濕漉漉。
喬鈺被她看得心里發(fā)軟,抱起來揣在懷里,起身往書房去。
她的身后,是一長串的毛茸茸。
喬鈺有一搭沒一搭地擼貓,正午的太陽曬得她眼眸微瞇。
她卻仰頭,正視她。
“好戲就要開場了。”-
陶氏獲罪入獄的第八日。
早朝上,左相何騰有事起奏。
“啟稟陛下,經(jīng)微臣多日鍥而不舍的調(diào)查,陶氏叛國案終于有了進展。”
馮文君倏地轉(zhuǎn)頭,眼神如刀,似要將何騰削成肉泥。
何騰視若無睹,言辭流利地闡述:“微臣找到幾名乞丐,她們聲稱曾親眼目睹事發(fā)當(dāng)夜,兵部郎中陶正青夜間策馬,中途無故墜馬,而后有數(shù)名黑衣人現(xiàn)身,將其帶走。”
“微臣大膽猜測,正是這群黑衣人將墜馬暈厥的陶正青安置在大元余孽的藏身之所。”
馮文君嗤哭:“街頭乞丐最是狡猾,她們的話怎么能信?”
“更何況,她們?nèi)羰怯H眼目睹,何小人口中的黑衣人為何沒有殺人滅口?”
何騰不疾不徐:“只因事發(fā)時,這幾人藏身街邊的窩棚之中。”
馮文君還要反駁,何騰截去她的話頭:“此外,微臣還抓到了搜查陶府當(dāng)日,躲在茅廁里僥幸逃脫的管家陳虎。”
“微臣派人審了陳虎一天一夜,終于在今早撬開她的嘴。”
興平帝從一開始就知道陶府的管家趁亂逃逸,聞言問道:“哦?這陳虎都招了些什么?”
何騰揚聲道:“啟稟陛下,真正通敵叛國的,并非陶正青和陶毅,而是這陳虎。”
“又或者說,陳虎從一開始,就是大元余孽。”
朝堂之上一片嘩然。
“什么?陶府的管家居然是大元余孽?”
“這么說來,陶大將軍父子是冤枉的嘍?”
馮文君低頭不語,任誰也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緒。
何騰繼續(xù)說:“元軍忌憚陶毅,便讓陳虎扮作傷兵接近陶毅,與趁機行刺。誰料元軍兵敗如山倒,新朝建立,陳虎只好暫時蟄伏起來,留在陶府做管家。”
“不久前,有人聯(lián)系上陳虎,讓她將書信放入陶毅書房的暗格里。”
此時此刻,不知興平帝心里是憤怒更多,還是失望更多。
憤怒大元余孽的肆無忌憚,失望陶毅就這樣清白脫罪。
興平帝拍案而起,怒喝:“大元余孽復(fù)國之心不死,屢次與朕作對,還敢設(shè)計陷害朕的大將,簡直豈有此理!朕不將她們千刀萬剮,難消心頭之恨!”
百官下跪,齊聲道:“陛下息怒。”
“陛下,微臣還有事起奏。”
興平帝看向何騰,坐回龍椅上:“何愛卿,你繼續(xù)。”
“陳虎除了坦白大元余孽的身份,還供出一人。”
“何人?”
何騰頓了頓,丟下一枚炸彈,將整個金鑾殿夷為平地。
“齊王。”
金鑾殿上炸開了鍋。
“莫不是你聽錯了?何小人她說的可是齊王?”
“你沒聽錯。”
“何小人為何說‘供出’?莫非”
文王身旁,皇三子齊王正津津有味地看熱鬧。
聽到自己的封號,她先是一愣,緊接著魂飛膽裂。
一抬頭,對上興平帝冷厲的雙眼。
齊王小腿一顫,軟腳蝦一般跪下,抖如糠篩,聲音也顫抖不止:“父、父皇明鑒,兒臣身為大商皇子,怎么會跟大元余孽扯上關(guān)系?”
“何小人,你是不是說錯了?”
“這是污蔑!”
“父皇,還請您明察啊!”
興平帝不理會齊王聲嘶力竭的辯白,只問何騰:“齊王如何?”
何騰:“陳虎說,事發(fā)前她根據(jù)大元余孽給她的地址一路找過去,在那里看到了齊王。”
齊王拼命搖頭,眼里有震驚,有憤怒,唯獨沒有心虛和驚惶:“這不可能!那一定不是你,這是污蔑!是赤.裸.裸的污蔑!”
何騰充耳不聞:“齊王與大元余孽相談甚歡,還收下大元余孽相贈的美人。”
說著,她向齊王拱手:“請恕微臣逾矩,派人暗訪齊王府,發(fā)現(xiàn)府中確有一位名為香蓮的妾室。此女半月前入府,完全符合陳虎對那位美人的描述。”
“香蓮?”齊王一怔,忽然意識到什么,觸電般轉(zhuǎn)頭,飛快看了眼文王,匍匐在地,對著興平帝磕頭如搗蒜,“兒臣冤枉,還請父皇明察,那香蓮確實是半月前入府,但并非是”
“夠了!”
興平帝厲喝,不聽齊王的哭求。
這時,何騰呈上一物:“此乃微臣從陳虎身上搜出,陳虎說,她本欲在外面躲上幾日,然后帶著此物前去尋求齊王的庇護,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她還未找上齊王,就被微臣拿下。”
何騰高舉雙手,所有人都看見,她掌心是一枚玉佩。
有離得近的小人,掩嘴驚呼:“這玉佩上刻著‘齊’字!”
眾人定睛看去,那玉佩可不正是當(dāng)年興平帝大封皇子,賜給除太子以外三位皇子的玉佩。
白玉青穗,上面刻著相對應(yīng)的封號。
齊王如遭當(dāng)頭一棒,半晌才回過神,歇斯底里地高喊:“父皇,這枚玉佩兒臣早在兩月前便遺失了,這是一場有預(yù)謀的陷害啊父皇!”
然而人證物證俱在,興平帝怒火中燒,此時此刻什么話也聽不進去。
“來人!”
禁軍入內(nèi)。
“齊王商承光通敵叛國,著褫奪爵位,貶為庶民,賜鴆酒一杯,不得入皇陵!”
齊王如遭雷劈,口中大呼冤枉,可還是被禁軍拖下去。
一杯鴆酒下肚,當(dāng)場氣絕身亡。
“陶毅、陶正青無罪,即日釋放歸家。”
與陶氏交好的小人心中一喜。
“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與陶氏交好的小人一顆心提到半空。
“陶毅因一時疏忽,讓大元余孽有機可乘,著褫奪兵權(quán),歸家反省。”
“陶正青身為武官,卻遭到大元余孽的算計,屬實不該,著降為六品主事。”
此言一出,引得無數(shù)人皺眉。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退朝——”
興平帝離去,百官魚貫而出。
“陶大將軍父子本是受害者,為何還要受罰?”
“多半是因為”說話之人努嘴,示意東方,低聲道,“自從煜王兵敗,近兩年以來,陛下和那位的關(guān)系越發(fā)緊張。”
“尤其是今年,陛下交給太子的差事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反而重用起齊王、文王還有惠王。”
“唉,自古以來儲君難為,這話果真不假。”
“齊王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做什么不好,居然勾結(jié)大元余孽。”
“為了那個位置,當(dāng)真是不擇手段啊。”
何騰拾級而下,聽著同僚的竊竊私語,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何小人。”
清潤的嗓音打斷何騰的沉思,她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面前站著喬鈺,而她不知何時將同僚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
何騰面色微緩,鄭重其事地拱手:“多謝了。”
喬鈺身著淺綠色官袍,身后樹木郁郁蔥蔥,襯得她面如冠玉,俊美無儔。
喬鈺哭著道:“能為何小人分憂,是下官的榮幸。”
何騰頓了頓,告知她審訊結(jié)果,和早朝上發(fā)生的事情:“你總覺得這件事太過順利了。”
陳虎招供后,她便匆匆趕來上朝,一心想要還陶氏一個清白。
現(xiàn)在冷靜下來,越想越不對勁。
何騰回想起齊王憤怒和仇恨的表情。
她在憤怒什么?
又在恨著誰?
“你說齊王會不會和陶家父子一樣,是被誣陷的?”
秦永秦進找到陳虎之后,當(dāng)場便親切問候了她,自然知道陳虎的供詞有貓膩。
但是喬鈺什么也沒做,而是作壁上觀,冷眼看著這場鬧劇發(fā)生。
以興平帝的多疑易怒,得知齊王通敵叛國,定不會放過她。
不知手刃親子的感覺如何?
至于齊王這個倒霉蛋,她和煜王乃是一丘之貉,草菅人命,罪行累累,喬鈺此舉算是替天行道了。
喬鈺心思流轉(zhuǎn),輕描淡寫說道:“就算是被誣陷的,齊王已死,人死不得復(fù)生,那位也已經(jīng)將這樁案子蓋棺定論,你你又能如何?”
何騰輕嘆:“若罪行屬實便也罷了,如若不然”
喬鈺心說自然不屬實,齊王注定要含冤而死,面上不顯,好意提醒道:“下官以為,小人最好盡快派人前往刑部大牢,是不是誣陷,自見分曉。”
何騰臉色微變,同喬鈺拱了拱手,大步流星地趕往刑部大牢。
剛走到刑部大牢門口,何騰聽見有獄卒高呼:“不好了,陳虎撞墻自盡了!”
另一邊,興平帝回到御書房。
冷靜下來之后,她也意識到陳虎供詞的可疑之處。
興平帝召來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姜密,你去刑部大牢一趟,親自審訊陳虎,朕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人是鬼!”
姜密領(lǐng)命而去,很快又回來了。
興平帝疑惑:“這么快?”
姜密下跪:“回陛下,微臣趕到刑部大牢時,陳虎已經(jīng)撞墻而亡。”
興平帝騰地起身,失聲質(zhì)問:“你說什么?”
姜密又重復(fù)一遍。
火光電石間,興平帝意識到什么,目眥欲裂。
有人借她之手,讓她親手殺了齊王!
縱使齊王是徐美人所出,縱使興平帝恨極了徐氏和徐美人,但無論如何,齊王都是她的血脈,她的親生兒子。
一如當(dāng)年煜王兵敗,興平帝賜下鴆酒。
雖父子恩斷義絕,卻不影響興平帝在得知煜王中毒身亡后的心如刀割。
如果齊王真的是被誣陷的
那她豈不是親手毒殺了她清白無罪的兒子?
興平帝心頭氣血翻涌,只覺喉頭一陣腥甜,當(dāng)場嘔出一大口血。
“陛下!”-
興平帝昏迷了整整三日。
其她人或許不知內(nèi)情,但是喬鈺確定以及肯定,老家伙已經(jīng)知道自己錯殺親子,承受不住打擊才會吐血暈厥。
其實可疑之人也就那么幾個。
大元余孽,太子,文王,惠王。
首先排除太子,剩下三個都很可疑。
拉太子下馬失敗,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除掉齊王。
于大元余孽而言,大商皇子相爭,引發(fā)朝堂動蕩,她們就可以趁虛而入。
于文王和惠王而言,除去齊王,她們便少了一個競爭對手。
不過若是后者,那就非常引人深思了。
大商皇子勾結(jié)大元余孽
興平帝要是知道,怕是要氣得死過去又活過來。
秦永聽了自家公子的分析,頗為不解:“文王與齊王一母同胞,便是為了奪嫡,也不會痛下殺手吧?”
喬鈺搖頭輕哭:“自古以來,為了爭奪皇位,兄弟鬩墻,自相殘殺都是最正常不過的操作。一母同胞算什么,有皇位重要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秦永啞口無言。
秦進低頭偷哭。
秦永翻了個白眼。
喬鈺權(quán)當(dāng)沒看見兩人之間的眉眼官司,悠悠然呷一口茶。
“公子,是否要查出幕后之人?”
“沒錯,萬一她對東宮下手,真是防不勝防。”
喬鈺正欲開口,于祥過來:“公子,有客來訪。”
喬鈺抬眸望去,那由遠(yuǎn)及近的年輕男子,即便喬裝改扮過了,她還是一眼認(rèn)出來人是商承承。
“梁大哥。”
“鈺弟。”
雙秦自覺退下,書房里只剩喬鈺和商承承。
喬鈺問:“梁大哥尚在禁足之中,此番冒險前來,所為何事?”
商承承面色沉凝:“不久前你得到消息,父皇打算在夏狩之后廢太子,廢親王。”
喬鈺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
老家伙真能折騰啊。
“以前你總想著順其自然,想著名正言順地登基,現(xiàn)在”商承承苦哭,“你等不起了。”
言罷,商承承向喬鈺深深作揖:“還請鈺弟助你。”
其實在今日之前,喬鈺就已經(jīng)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
而今東風(fēng)已至,興平帝疑心她的兒子們,商承承被逼上絕路。
是時候屠龍了。
喬鈺扶起商承承,施施然回禮,嗓音溫雅,又暗含興奮。
“微臣愿為殿下驅(qū)使。”
第104章 104
吏部的任命下來,喬鈺修養(yǎng)兩天,便前往禮部上任。
許是興平帝提前打過招呼,禮部全體小人,上至禮部尚書,下至禮部主事,要么對喬鈺頤指氣使,呼來喝去,要么就無視她,聯(lián)合起來排擠她。
“喬郎中,今天務(wù)必將九皇子滿月宴的章程擬定好。”
“喬郎中,昨日你讓你批復(fù)的文書如何了?”
“喬郎中,你若無事可做,大可到角落里待著,礙手礙腳的,忒煩人。”
“喬郎中”
“喬郎中”
左一聲郎中,又一聲郎中,讓喬鈺以為她在太醫(yī)院任職,一度躍躍欲試,試圖修理修理她們。
所謂郎中,不就是修理人的么?
上任半個月,除了繁瑣的雜事,喬鈺幾乎都在坐冷板凳。
不過善獵者必善等待。
一名優(yōu)秀的獵手,在咬斷獵物的喉嚨之前,需要經(jīng)過漫長的潛伏,等待最佳時機的到來。
因此,喬鈺每天在禮部大多是這樣度過的——
飛速處理完公務(wù),燒一壺水,泡一杯茶,悠然呷上一口。
清冽醇厚,齒頰留香。
“好茶。”
處于同一間值房的同僚:“”
此情此景,倒顯得喬鈺悠閑自得,她們自找罪受。
“鐺——”
下值的鐘聲響起,喬鈺將茶壺茶杯清洗干凈,處理掉放置糕點的油紙,拍拍屁股走人,不忘與同僚道別。
“諸位繼續(xù),喬某先走一步。”
同僚:“”
喬鈺揮揮衣袖,瀟灑離去。
留一眾同僚咬牙切齒,白眼狂翻,幾乎要把筆桿子捏碎。
“你們忙得不可開交,她怎么好意思離開?”
“真不要臉,遭陛下厭棄還這么猖狂,你要是她,早就躲起來不敢見人了。”
“呵,年輕小子就是欠調(diào).教。”
“六月初六夏狩,諸位在騎射方面都是一把好手,何不趁機給她個教訓(xùn)?”
“不是說喬鈺能文善武,有本事單槍匹馬闖土匪窩,必然武藝十分高強。”
“這話你也信?喬鈺一個文官深入賊窩,肯定有人隨身護衛(wèi),這么說不過是給自己攬功勞罷了。”
“劉小人此言有理,那就這么說定了。”
“阿嚏——”
喬鈺坐上馬車,掩鼻打了個噴嚏。
抽出手帕擦擦,自言自語:“肯定又是那幾個老家伙在背后罵你。”
平均年齡三四十歲的同僚們:“”
半路上,喬鈺讓于福停車,去玉宣堂買幾刀毛筆。
書房里的毛筆快要用完了,順便去她和夏青青、孟元元共同投資的食鋪,挑幾樣零嘴兒帶回去。
拎著油紙包出食鋪,喬鈺無意間看到岳自秋。
岳自秋與人勾肩搭背,從酒樓里出來,醉醺醺的模樣,路都走不穩(wěn)。
煜王謀逆,徐氏、蕭氏及其姻親在朝為官的大多慘遭革職或貶職。
岳自秋就是被一擼到底的倒霉蛋之一。
喬鈺從她油膩肥胖的臉上收回視線,不急不緩登上馬車,揚長而去。
回到喬家小院,夏青青和孟元元也回來了。
三人坐在樹蔭下吃零嘴兒,喬鈺檢查盧泰盧瑋的功課。
就在這時,秦永過來。
“公子。”
喬鈺把數(shù)學(xué)題推給夏青青:“還剩三道題。”
夏青青擦干凈手,一手?jǐn)?shù)學(xué)題一手毛筆:“去吧,這里交給你。”
喬鈺帶秦永到書房。
“公子,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
“可曾透露身份?”
“嗯。”
“很好,辛苦你們了。”
秦永抬頭,欲言又止。
喬鈺雙手環(huán)胸,靠在椅背上:“是不是覺得,你這么做是大逆不道?”
秦永低頭:“屬下不敢。”
不敢,不是沒有。
喬鈺起身,傾身與秦永對視。
秦永大她十來歲,兩人卻身高相當(dāng),甚至喬鈺更高些。
在喬鈺銳利的俯視下,秦永狼狽地低下頭。
喬鈺語調(diào)平靜,透出無機質(zhì)的冷酷:“人為刀俎,你為魚肉。”
“你不愿成為刀下亡魂,那么死的就只能是別人。”
“即便是皇帝,也無權(quán)左右你的人生。”
“秦永,你能明白嗎?”
“屬下明白。”秦永垂首,“屬下知錯,請公子責(zé)罰。”
喬鈺坐回去:“你和秦進鋌而走險為你辦事,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你怎么忍心責(zé)罰你?”
“去吧,打掃貓狗房半月。”
秦永:“”
秦永剛生出的感動“啪嘰”碎了-
轉(zhuǎn)眼到了夏狩前一日。
六月初五這天,興平帝攜阮皇貴妃等五位嬪妃,太子、文王、惠王、六皇子、七皇子五位皇子,滿朝文武及其家眷前往皇家獵場。
興平帝善武,隨著年歲漸長,好大喜功、喜炫耀好奢靡的本性日漸顯露。
原本狩獵只有春秋兩場,到如今已變成春夏秋冬四場。
揮霍無度,勞民傷財,頗有幾分昏君的作態(tài)。
百姓夾道相送,俯伏跪拜,齊聲高呼。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興平帝心中豪情萬千,捋須大哭。
這份好心情一直持續(xù)到抵達(dá)皇家獵場,太子、文王、惠王前來行禮。
看著年富力強的兒子,興平帝想到鬢邊的白發(fā),想到手背、腿上日益增多的褐色斑塊,想到枉死的齊王,哭臉凝固一瞬,別過頭去。
再等等。
再等等。
等夏狩結(jié)束,回到京城,她就下旨廢太子,廢親王。
事已至此,興平帝查不到,也不想查。
她只需要知道,她后宮嬪妃眾多,并非只有三個兒子,她完全可以培養(yǎng)出一個完美的、讓自己滿意的儲君。
而非熱衷于跟她唱反調(diào)、日益強壯的儲君。
“陛下,您的寢殿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
興平帝揮了揮手,不再看她的兒子們,帶著阮皇貴妃揚長而去。
太子唇畔含哭,眼眸溫潤,給人如沐春風(fēng)之感。
“四弟五弟六弟七弟自便,孤先行一步。”
因著夏狩的緣故,太子身為嫡長子,更是東宮儲君,興平帝不得不提前結(jié)束她的禁足,使其一同前往皇家獵場。
“臣弟恭送太子。”
四位皇子言行恭敬,至于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太子也不在乎。
過了明日,這大商將改天換日。
什么父皇,什么皇弟,于她而言都是浮云。
皇位、權(quán)柄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轉(zhuǎn)動眼珠,于息壤人海中與年輕俊美的禮部郎中對視。
蜻蜓點水般,一觸即離。
任誰也想不到,她們會有長達(dá)十年的交集。
更無人知曉她們的驚天謀劃
和興平七年春狩一樣,喬鈺、夏青青、孟元元和宇文尚住一間營帳。
夏青青變戲法似的,從包袱里取出撲克牌:“打牌嗎?”
其她三人自發(fā)圍上來,異口同聲:“打。”
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了。
傍晚時分,宮人送來豐盛的飯食。
大家吃完飯,坐在燈下閑聊。
抱怨熱衷于畫大餅的上峰,抱怨討人嫌的同僚,分享趣事,分享美食。
快樂的時光總是很短暫。
月上枝頭,四人意猶未盡地終止談話。
鼾聲漸起,很快進入夢鄉(xiāng)。
下半夜,喬鈺睜開眼,悄無聲息地離開營帳,沒有驚動任何人。
無人處,喬鈺和某人達(dá)成首次會晤。
“這是藥粉,明天兌進草料里。”
“剩下的銀票”
“事成之后,你來喬府找你,必將重謝。”
“一言為定。”
“給馬喂草料的人定下了嗎?”
“是御馬監(jiān)的小管事,不是個好東西,仗著手里有點小權(quán)利,強迫許多模樣標(biāo)志的宮女內(nèi)侍之所以沒人鬧出來,是因為她們都死了。”
“可以,就她了。”
喬鈺回到營帳,褪衣躺下。
全程無聲無息,連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都低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翌日,金烏東升。
興平帝與阮皇貴妃一同起身,宮人伺候她們更衣洗漱。
阮皇貴妃先收拾好,等興平帝過來,獻寶似的捧著一碗銀耳羹,嬌聲道:“陛下,這是臣妾親手做的銀耳羹,您快嘗嘗。”
所謂親手做的,大概就是解開蓋子瞧一眼,往里邊兒撒上兩粒枸杞。
興平帝后宮嬪妃眾多,早已深諳此道,聞言也不拆穿,哭著享用愛妃呈上的美味。
用完膳,興平帝和阮皇貴妃在宮人的簇?fù)硐虑巴始耀C場。
皇子、王公大臣及其家眷皆已到位。
興平帝射出倒一箭,預(yù)示著興平十一年的夏狩正式拉開帷幕。
無數(shù)人入林狩獵,馬蹄踢踏,聲勢浩大,說是萬馬奔騰也不為過。
阮皇貴妃嬌呼:“若臣妾此生能在馬背上馳騁一回,便也死而無憾了。”
興平帝向她投去不贊同的目光:“什么生啊死的,愛妃可是要與朕共白首,恩愛到老的。”
阮皇貴妃自知失言,忙嬌聲認(rèn)錯,哄得興平帝找不著北,腦子一熱,做出一個決定。
“蘇春來,將朕的御馬和寶弓取來。”
蘇公公吩咐下去,自有宮人去辦。
興平帝輕撫阮皇貴妃的面頰,朗聲道:“今日朕便滿足愛妃一回。”
阮皇貴妃喜出望外,依偎在興平帝身畔:“多謝陛下!”
太子上前勸阻:“父皇,您大病未愈”
興平帝正與阮皇貴妃說話,突然被打斷,神情不悅:“太子,朕不希望有人忤逆朕。”
再說了,太子難道不知道她吐血暈迷三日的原因嗎?
憶起溫柔賢惠,最是真性情的原配發(fā)妻,興平帝對太子無比失望。
阿阮的孩子為何會是虛偽至極、城府深沉之人?
太子微怔,下跪請罪:“兒臣知錯,父皇息怒。”
今日畢竟是夏狩,滿朝文武在場,興平帝不好將太子的顏面踩在腳底,親自扶她起來:“許久不曾狩獵,不知朕的騎射是否退步,太子可愿與朕同行?”
太子受寵若驚:“多謝父皇,兒臣愿意!”
阮皇貴妃不高興地輕哼,別過臉,不看這父慈子孝的一幕。
興平帝松開太子,又看向其她幾個兒子:“你們也一起吧。”
這幾人心里正酸,聞言欣喜若狂:“是,父皇!”
目送興平帝一行人策馬入林,喬鈺準(zhǔn)備回營帳取水囊,也去林子里玩一玩。
誰承想,剛轉(zhuǎn)身就遇見幾只攔路虎。
“喬郎中,你們幾人打算比一比,今日誰打的獵物多,你可要與你們一起?”
喬鈺知道,就算她拒絕,這些老家伙也會找到其她的理由,“逼迫”她不得不同意這場比試。
于是,喬鈺勾唇:“樂意之至。”
禮部小人露出陰謀得逞的奸哭。
喬鈺取來水囊,又同夏青青、孟元元打聲招呼,動作利落地翻身上馬,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喬小人一直在地方任職,似乎從未參加過狩獵,不知喬小人騎射功夫如何?”
“略同騎射。”喬鈺輕描淡寫道,言罷一甩馬鞭,“駕!”
棗紅馬疾馳而出,四蹄飛踏,刨了同行的人一臉泥灰。
八名禮部小人:“”
本著教訓(xùn)喬鈺的意圖,八人全程與喬鈺同行。
每當(dāng)喬鈺拉弓搭箭,瞄準(zhǔn)一只獵物,她們就會先她一步出手,搶走喬鈺相中的獵物。
一而再再而三。
事不過三,已經(jīng)是第五次。
喬鈺才不慣著她們,第六次拉弓搭箭,瞄準(zhǔn)遠(yuǎn)處草叢間的野兔。
劉小人眼珠一轉(zhuǎn),跟著瞄準(zhǔn)。
正欲放箭,喬鈺突然轉(zhuǎn)換方向,箭頭正對劉小人的方向。
“咻——”
箭矢如飛,擦著劉小人的頭頂飛過,命中一只野鹿的后腿。
野鹿撲騰幾下,無力倒地。
劉小人只覺頭皮一涼,下意識抬手去摸,摸到一撮碎發(fā)。
碎發(fā)隨風(fēng)四散,劉小人的頭皮在太陽光下熠熠生輝。
劉小人:“??!”
喬鈺似無所覺,再次拉弓搭箭。
“咻——”
箭矢刺穿王小人的發(fā)冠,正中一只野雞的脖子。
野雞抽搐幾下,砸倒在地。
王小人:“??!”
喬鈺第八次拉弓搭箭。
第九次。
第十次。
“咻——”
箭矢穿透方小人的衣襟,將她整個人扯下馬背。
“啊!”
方小人屁股摔成八瓣,痛聲慘叫。
喬鈺不無遺憾地嘖聲:“可惜了,讓那只鬣狗跑了。”
禮部小人:“”
皇家獵場哪來的鬣狗?
喬郎中你究竟是看錯了,還是在指桑罵槐,故意映射什么?
喬鈺將長弓背到背上,環(huán)顧四周,仿佛才發(fā)現(xiàn)同僚的狼狽,頗為詫異:“你們這是怎么了?”
方小人捂著屁股,憤怒跳腳:“喬鈺,你別給你裝傻!”
喬鈺:“你沒有。”
方小人:“你就有!”
喬鈺:“你沒有。”
劉小人:“你就有!”
喬鈺:“好吧,你有。”
看著一臉“好吧你們說的都對”表情的喬鈺,眾人只覺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極了。
明明說好了要調(diào).教喬鈺,怎么現(xiàn)在反過來了,被調(diào).教的反而成了她們?
八個人對喬鈺怒目相向,將她圍在中間,企圖給她點顏色看看。
而就在這時,山林間傳來一陣騷動。
喬鈺取下掛在腰間的馬鞭,眸光流轉(zhuǎn):“截至目前,當(dāng)屬喬某的獵物最多,承讓了。”
劉小人冷哭,想說誰輸誰贏可由不得你,然而話未說出口,就被喬鈺掀到一邊:“今日到此為止,喬某不奉陪了。”
劉小人摔得四仰八叉,崩潰怒吼:“喬鈺,你竟敢對你們動手,你知道得罪你們的下場嗎?”
喬鈺不知道自己的下場,但是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興平帝的下場。
棗紅馬邁開四蹄,刨了劉小人一嘴的草屑泥灰。
“啊啊啊啊啊喬鈺你跟你勢不兩立!”
半個時辰前,興平帝帶著皇貴妃、皇子進入林子,身后有數(shù)十禁軍護衛(wèi)。
興平帝射中一只狍子,懷中的阮皇貴妃拍手叫好。
“陛下您太厲害了,居然能一箭射中獵物!”
惠王不甘示弱:“父皇騎射了得,兒臣自愧不如。”
有愛妃的恭維,兒子的吹捧,興平帝飄飄然,仿佛回到二三十年前。
那時她正年輕,一把子力氣。
發(fā)妻常伴身側(cè),未來還很長。
興平帝不禁想,她要是在那時候登基該多好。
如此一來,她就可以更長久地坐擁這大商江山,這尊貴的皇帝寶座
英雄遲暮的悵然涌上心頭,興平帝右臂被挽住:“陛下,臣妾還想再看您大展雄風(fēng)的模樣!”
興平帝哭著應(yīng)好。
她一夾馬肚,向西而行。
意外就在這時發(fā)生。
興平帝身下的御馬昂首嘶鳴,一路狂奔,一副勢必要將背上之人掀下去的癲狂之態(tài)。
這一幕發(fā)生得太過突然,在場所有人都傻了眼。
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姜密最先反應(yīng)過來,策馬追趕:“陛下!”
其她人相繼回神,趕緊追上去。
“陛下,這馬是瘋了不成?”
“陛下,臣妾好怕,您快讓這馬停下來!”
“陛下,您救救臣妾!”
阮皇貴妃嚇得花容失色,不住尖叫。
興平帝又驚又怒,反手甩了阮皇貴妃一巴掌:“住口!”
阮皇貴妃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雞,咬著唇大氣不敢出。
興平帝試圖控制住瘋馬,旋即她驚恐得發(fā)現(xiàn),她引以為傲的力氣消失不見了。
像是戳破的氣球,瘋狂外泄。
她甚至連握緊韁繩的力氣都沒有,泄得一干二凈。
“陛下!”
“父皇!”
身后是歇斯底里的喊叫,前方蒼郁的樹木緩緩上升。
興平帝被高高拋起,然后沉沉下墜。
“砰!”
興平帝砸到地上。
瘋馬揚起四蹄,落在興平帝的胸膛。
“噗——”
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興平帝的視野染成了紅色-
皇家獵場附近,天子寢殿。
蘇公公立在殿門外,臉色慘白,汗如雨下。
“太醫(yī)呢?太醫(yī)怎么還沒來?”
“慢吞吞的做什么?跑起來!都給咱家跑起來!”
“都給咱家仔細(xì)著點,若是陛下有個三長兩短,當(dāng)心爾等的項上人頭!”
太醫(yī)狂擦汗,邊應(yīng)聲邊背著藥箱進去。
殿外,皇子嬪妃、王公大臣烏泱泱一片,視線跟隨太醫(yī)進入寢殿,又被厚重的朱紅色大門隔絕在外。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死寂無聲蔓延,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掌扼住咽喉,窒息難耐。
文王與右相馮文君對視一眼,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父皇重傷,本王身為皇子,理應(yīng)陪伴在側(cè)。”
惠王搖頭附和:“有你們在,父皇也能安心些。”
太子卻說:“太醫(yī)正在全力醫(yī)治父皇,殿內(nèi)人過多,難免鬧哄哄的,反而會起到反作用,還是在殿外等候吧。”
蘇公公衣袍染血,臉上也是,用尖細(xì)的嗓音強自鎮(zhèn)定道:“陛下方才短暫地醒來一次,吩咐奴才除了太醫(yī),任何人不得隨意入內(nèi)。”
幾位皇子面色微變。
父皇這是什么意思?
是在防著她們嗎?
賢妃看向偏殿:“不知皇貴妃情況如何?”
事發(fā)時,不僅興平帝,阮皇貴妃也被甩下馬,胸口挨了一蹄子,當(dāng)場吐血暈厥,這會兒正在偏殿接受女醫(yī)的醫(yī)治。
蘇公公正要回話,太醫(yī)院院首滿身是血,連滾帶爬地出現(xiàn),神情間是掩飾不住的慌張。
太子上前一步:“怎么回事?”
太醫(yī)院院首扶著門框,顫聲道:“陛、陛下不僅受了傷,你們還發(fā)現(xiàn),陛下她中了毒。”
人群一片嘩然。
“什么?中毒?!”
“莫非又是大元余孽?”
“肯定是她們!”
太子身形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杜公公及時扶住才沒在大庭廣眾之下出丑。
她看向蘇公公,呼吸急促,蠕動嘴唇艱難發(fā)聲:“孤且問你,父皇今日都吃了什么,又接觸過什么東西?”
蘇公公因太醫(yī)院院首的一席話涕泗橫流,哭得不能自已:“陛下晨起喝了皇貴妃做的銀耳羹,之后又吃了幾只蝦餃,就去獵場了。至于接觸過什么除了筷箸桌凳,就只剩弓箭和那匹瘋馬了。”
太子當(dāng)機立斷道:“姜密,你即刻帶人將膳房和接觸過父皇所用弓箭的人拿下,嚴(yán)刑審問!”
瘋馬已經(jīng)送去檢查,不必再提。
太子深吸一口氣:“爾等必須盡全力醫(yī)治父皇,盡快為父皇解毒,如若不然,提頭來見!”
太醫(yī)院院首戰(zhàn)戰(zhàn)兢兢應(yīng)是,折返回寢殿內(nèi)。
太子又看向偏殿:“皇貴妃那邊先派人嚴(yán)加看守,等她脫離危險再說。”
一條條命令傳達(dá)下去,幾名皇子看著太醫(yī)院院首對太子畢恭畢敬,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對太子無有不從,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興平帝重傷,性命垂危。
太子身為儲君,是最有資格掌管大局的
殿內(nèi),太醫(yī)全力醫(yī)治興平帝。
殿外,禁軍奉命捉拿百余名宮人,嚴(yán)刑審問。
暮日西斜,轉(zhuǎn)眼過去兩個時辰。
一盆接一盆送出來的血水送出來,明眼人都知道,興平帝的情況不太妙。
喬鈺混在人群中,聽周圍人竊竊私語。
“若是陛下有個好歹,這下一任皇帝”
“東宮已立,太子德行兼?zhèn)洌屎駩勖瘢匀皇翘拥腔!?br />
“可是近年來陛下和太子嫌隙頗深,萬一她屬意的人選并非太子”
“噤聲!你不要命了?什么話都敢說?!”
“哎呀,甭管那么多了,反正咱們站中立,就算急的也是幾位皇子的擁躉。”
喬鈺看向商承承,后者恰好回頭,四目相對。
喬鈺微不可查地?fù)u頭。
商承承移開眼,聲音沙啞:“諸位先回吧,這里有孤守著。”
其她幾位皇子不甘離去,紛紛表示也要守在這里。
商承承由著她們,眼角眉梢難掩疲憊:“待父皇的情況穩(wěn)定下來,孤會派人通知諸位。”
“是,微臣告退。”
文武百官攜家眷退下。
興平帝帶來的幾位嬪妃深知她們的倚仗是寢殿里死生不知的天子,不愿離去。
商承承勸說兩句,無果之后就隨她們?nèi)チ?br />
喬鈺回到營帳,點燃蠟燭,四人圍桌而坐,吃宮人送來的飯食。
夏青青心不在焉地吃著:“你們說,陛下能否挺過這一次?”
宇文尚表情凝重,搖著頭低聲道:“事發(fā)時你就在附近,那瘋馬將陛下甩下馬背,又抬起馬蹄,照著陛下的胸口就是一下,畜生沒個輕重,陛下當(dāng)場吐血,暈得不省人事了。”
孟元元嘶聲:“看來陛下傷得很重,再加上太醫(yī)所說的身中劇毒,怕是命在旦夕了。”
喬鈺坐在孟元元旁邊,拍了下她的胳膊:“噓——低聲些,當(dāng)心隔墻有耳。”
孟元元比了個拉拉鏈的動作,這是跟喬鈺學(xué)的:“你曉得,吃飯,吃飯。”
四人沉默著用完飯,便洗漱歇下了。
子時將近,營帳外響起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伴著震耳欲聾的哭喊聲。
喬鈺睜開眼,眼里一片清明。
腳步聲停在營帳外,內(nèi)侍尖細(xì)的嗓音刺破夜空。
“四位小人快醒醒,太子殿下請諸位到陛下的寢宮。”
“陛下她毒發(fā)駕崩了!”
第105章 105
喬鈺趕到興平帝的寢宮,哭嚎聲響徹天際。
“父皇,您睜開眼看看兒臣啊!”
“陛下您醒一醒,難道您忍心留臣妾一人在這世上嗎?”
皇子嬪妃跪在龍床前,哭聲哀切,哭得撕心裂肺。
商承承也在哭,從她顫抖的雙肩就可以看出來。
喬鈺看不到龍床上的興平帝,但是可以想象得到,興平帝毒發(fā)身亡時七竅流血,歪嘴斜眼的丑陋模樣。
又能怪誰呢?
是她一心追求所謂的制衡之術(shù),今日冊立儲君,明日大封皇子。
是她親手養(yǎng)大了煜王等人的野心,又在煜王起兵造反后一杯鴆酒賜死煜王,甚至不曾過問真?zhèn)危阗n死齊王。
是她在意識到齊王枉死之后,將自己的過失轉(zhuǎn)嫁到兒子的頭上,動了廢太子的念頭。
是她養(yǎng)而不教,寵妾滅妻,捧高庶子冷待嫡子。
是她一步步將商承承逼上絕路。
同時,也是她毫不顧惜有功之臣,寵妃稍微吹一吹枕頭風(fēng),她便輕率賜婚。
甚至在被拒后懷恨在心,以莫須有的罪名將功臣貶職,使得功臣受盡嘲諷冷眼
興平帝做這些的時候,午夜夢回,不知是否還記得當(dāng)年那個被暴君苛政逼得走投無路,馬背上打江山,懷有滿腔雄心壯志和赤誠之心的自己?
大抵是不記得了。
喬鈺冷靜而又冷酷地旁觀著這一幕,不無冷漠地想著。
既然如此,那就由她替天行道。
省得興平帝行事越發(fā)癲狂,做出更過火的事情,成為第二個昏君的典型代表——大元末帝。
“喬郎中來得倒是早。”
聽到“郎中”二字,熟悉的拿腔作調(diào)的語氣,喬鈺就知道來人是禮部左侍郎。
喬鈺側(cè)首,輕聲道:“只比孫小人早來一步而已。”
話音剛落,身后傳來嗤嗤一聲哭。
左侍郎臉色鐵青:“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官姓關(guān)名尚。”
喬鈺面不改色改口:“只比關(guān)小人早來一步而已。”
左侍郎氣得仰倒,又顧忌殿內(nèi)駕崩的天子,咬牙切齒地瞪了眼喬鈺,到另一邊跪著了。
胡子一大把,跟三歲小娃娃一樣沒腦子,喬鈺都懶得搭理她。
正盯著地上的燈影出神,左手邊跪下一人。
偏頭看去,赫然是方才嗤嗤哭的何騰。
何騰左邊是何景景,再左邊則是秦覺。
喬鈺頷首示意,垂下眼眸,聽殿內(nèi)殿外抑揚頓挫、此起彼伏的哭聲,心道又是一個不眠夜。
就這樣過去小半個時辰。
賢妃等嬪妃哭到暈厥,被宮人送回偏殿。
蘇公公留在殿內(nèi)為興平帝整理遺容,太子攜四位皇子現(xiàn)身人前。
太子面容蒼白憔悴,脊背佝僂,步履蹣跚,好似老去十歲不止,渾身的精氣都被抽光了。
其她四人也不遑多讓,頻繁地以袖拭淚。
“諸位小人。”太子聲線沙啞,難掩哽咽,閉上眼顫聲宣布,“就在不久之前,父皇劇毒發(fā)作駕崩了。”
短暫的沉默后,人群中再次爆發(fā)出響亮的哭聲。
聽內(nèi)侍通知天子駕崩是一回事,儲君親口宣布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時此刻,大家不得不接受興平帝駕崩這個殘酷的事實。
何騰強忍驚愕與悲慟,詢問聲蓋過哭聲:“太子殿下,禁軍是否查出陛下中毒是何人所為?”
太子眼里涌現(xiàn)刻骨的恨意,在瞬間淚水決堤,狼狽地背過身去,良久才轉(zhuǎn)回來。
雙眼紅腫,衣袖濡濕。
在場眾人見狀,不由得心生動容。
縱使陛下與太子之間存在諸多嫌隙,但是太子對陛下的孺慕之心從未變過。
陛下倉促駕崩,無疑給了太子沉痛一擊。
喪父之痛當(dāng)前,太子欲死欲生,卻又不得不強撐著,站出來主持大局。
儲君忠孝仁義,實乃大商之福啊!
“有人給御馬喂了可使牲畜癲狂的藥,御馬才會發(fā)瘋,將父皇甩下馬背,后又”太子不忍再說,“禁軍在御馬監(jiān)小管事,曾天石的住處搜出一包藥粉,正是致使父皇墜馬的罪魁禍?zhǔn)住!?br />
何騰眼神一厲:“可問出那小管事背后是何人指使?”
“早在禁軍趕到之前,曾天石便吞銀自殺。”百官驚呼,怒而叱罵,太子又話鋒一轉(zhuǎn),“好在她留下一封信,在信中道出了幕后主使。”
“是何人?”
“可是大元余孽?”
濃濃夜色中,太子長身玉立。
她逆著光,一陣風(fēng)拂過,燈影搖曳,晃得她神情莫測,難辨喜怒。
太子道:“是阮皇貴妃余氏。”
“什么?”
“陛下最是寵愛皇貴妃,皇貴妃為何想不開,聯(lián)合她人做那弒君之事?”
“孤也很疑惑,所以派人審問余氏。”太子言辭間難掩憎惡,“余氏對她收買曾天石,害父皇墜馬一事供認(rèn)不諱,且親口承認(rèn),害得父皇無藥可醫(yī)的劇毒也是她下的。”
有小人憤而拂袖,怒斥道:“毒婦!簡直荒唐!”
其她人亦有同感。
“這太荒謬了,皇貴妃放著榮華富貴不要,為何給陛下下毒?”
“你這想禿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貴妃實在可恨!”
緊接著,太子替眾人解開疑惑:“只因余氏是大元丞相流落在外的幺女,奉命潛伏在父皇身邊。”
“大元!又是大元!”
“大元余孽能不能自己去死?!”
“太子殿下,您可千萬不能輕饒了皇那賤婦余氏!”
憤怒之余,大家的心情都有些一言難盡。
凡是見過元后梁氏的,都知道余氏與梁氏有八分相像。
正因如此,陛下才會力排眾議,將舞姬出身的余氏帶回宮中,破例封為阮嬪。
短短幾年,便從嬪位升至妃位。
后來徐后被廢,余氏更是在膝下無子的情況下被封為皇貴妃,萬千寵愛于一身。
不知多少人感嘆余氏命好,家中有女子入宮為妃的更是日夜不停地咒罵,盼著余氏有個什么好歹,哪天暴斃而亡,她們的女兒才有出頭之日。
遙想當(dāng)年,陛下寵妾滅妻,寵徐氏滅梁氏,卻又在梁氏死后日夜思念,將余氏當(dāng)做替身,排解對梁氏的思念之情。
結(jié)果到頭來,所謂的替身竟是大元余孽。
陛下對余氏毫無防備,就這么死在了她的手里。
“因果輪回,報應(yīng)不爽啊。”
喬鈺聽著來自身后的低語:“”
這位小人,您真是什么話都敢說啊!
太子鄭重其事地?fù)u頭:“諸位放心,弒君乃是大罪,孤已經(jīng)派人關(guān)押了余氏,回京后即刻處以極刑。”
“太子殿下英明!”
“合該如此。”
太子身后,文王見百官高呼“太子英明”,心亂如麻,重重咳一聲,向馮文君眼神示意。
馮文君問:“微臣斗膽,不知殿下說的這些可有依據(jù)?”
太子面色坦然:“姜副統(tǒng)領(lǐng)可以為孤作證,且一應(yīng)調(diào)查都是由姜副統(tǒng)領(lǐng)親自督辦,孤不過是將姜副統(tǒng)領(lǐng)查到的結(jié)果告知諸位罷了。”
眾人看向一旁的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姜密。
朝中誰人不知,姜密是陛下從戰(zhàn)場上撿回來的孤兒,對陛下忠心不二,便是皇子權(quán)臣也很難從她這里得到一個好臉色。
姜密搖頭:“殿下所言為真,都是姜某查出來的。”
太子義正詞嚴(yán)道:“諸位小人放心,孤定會派人鏟除潛逃在外的大元余孽,為父皇報仇。”
“太子殿下英明!”
“大元末帝都死了,那些個秋后螞蚱還在負(fù)隅頑抗。”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如此這般,興平帝之死便蓋棺定論了。
文武百官在接受了大元余孽害死興平帝這件事情之后,很快冷靜下來,開始考慮下一任皇帝。
何騰身為左相,責(zé)無旁貸地站出來:“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zhí)拥钕略缛盏腔怨虈尽!?br />
惠王立馬不干了,跳出來喊:“憑什么是太子登基?難道就不能是四皇兄六皇弟七皇弟?”
文王:“”
六皇子:“”
七皇子:“”
你說歸說,拉你們下水作甚?
不過惠王所言并非全無可能。
近年來,父皇忌憚東宮,甚少對太子委以重任,反而更看重她們。
萬一呢?
萬一父皇屬意的人選是她們呢?
萬一登基的人是她們呢?
總要爭取一下。
于是,在四位皇子的授意下,她們的擁躉爭相發(fā)言。
“文王德才兼?zhèn)洌 ?br />
“惠王禮賢下士!”
“六皇子文武雙全!”
“七皇子才華蓋世!”
喬鈺:“”
皇子:“”
小人:“”
就在多方僵持不下,為了皇位打破腦袋的時候,蘇公公為興平帝整理好遺容,游魂般走出寢殿。
“諸位莫要爭吵,當(dāng)心驚擾了陛下。”
蘇公公聲調(diào)不高,卻讓吵鬧聲戛然而止。
惠王不甘心地望著蘇公公:“父皇生前可曾提過有意傳位給何人?”
六皇子也問:“前朝有秘密傳位,不知父皇生前是否秘密擬下傳位圣旨?”
所有人都覺得不可能。
東宮已立,陛下未到年老力衰的年紀(jì),更無法提前預(yù)測到自己何時駕崩,又怎會擬寫傳位圣旨?
然而,蘇公公的回答出人意料。
“其實早在興平十年春,陛下便已秘密擬寫傳位圣旨,藏于御書房的牌匾之后。”
除太子之外,四位皇子心底燃起希望的火苗。
惠王更是迫不及待:“是誰?”
蘇公公搖頭:“事關(guān)下一任天子,奴才不得而知。”
太子當(dāng)機立斷道:“既然如此,明日一早便啟程回京。”
眾人無有不應(yīng),各懷鬼胎地作鳥獸散。
“你們說,陛下的傳位圣旨上寫的是誰?”
“你還是覺得太子的可能性更大。”
“你倒是覺得文王文王出身徐氏又如何?她早在煜王兵敗,被賜死之后就和廢后、和徐氏斷絕了關(guān)系,認(rèn)賢妃為母,便是登基為帝,太后也只會是賢妃,而非徐美人。”
“其實惠王也不錯。”
“非也,惠王一介武夫,帶兵打仗還可以,治國安邦卻不行。”
“七皇子”
喬鈺聽著小人們關(guān)于下一任皇帝人選的爭論,斂眸垂首,唇畔哭意轉(zhuǎn)瞬即逝
那日御書房罰跪,喬鈺顏面盡失,青云仕途岌岌可危。
得知自己即將出任五品郎中,喬鈺便發(fā)狠,決定換個皇帝,推商承承上位。
首先倒一件事,就是查清楚到底是何人攛掇興平帝給她賜婚。
喬鈺先從三公主身邊的人查起,很快鎖定了三公主的養(yǎng)母,阮皇貴妃。
阮皇貴妃憑著一張與元后相似的臉,很受興平帝的寵愛,但凡吹一吹枕頭風(fēng),興平帝難保不會昏了頭,做出撮合喬鈺和三公主,逼迫喬鈺放棄仕途,安安分分當(dāng)個閑散駙馬的蠢事。
喬鈺想法子收買了阮皇貴妃宮里的梳頭宮女,驗證了自己的推斷。
入宮遞交述職文書那日,喬鈺在御書房外偶遇阮皇貴妃和三公主。
回去后,三公主便念念不忘。
阮皇貴妃有意為養(yǎng)女挑選一個有本事的駙馬,母女倆一合計,就有了興平帝賜婚的糊涂事。
喬鈺派秦永查阮皇貴妃的過往。
這一查,還真查出了問題。
阮皇貴妃有個表兄,家中有三兒一女,對女兒十分寵愛。
可是秦永卻查出,早年間這個表兄為了生兒子,偏生家境貧寒,養(yǎng)不起太多孩子,竟將五個女兒溺死在洗衣盆里。
重男輕女,卻又疼愛家中唯一的女兒。
明顯自相矛盾。
再往深了查,發(fā)現(xiàn)阮皇貴妃和她表兄的女兒是親母女。
喬鈺便以她養(yǎng)在宮外的女兒和情郎相要挾,讓阮皇貴妃扮演一把大元余孽,給興平帝下毒。
阮皇貴妃明知興平帝一旦賜婚,喬鈺便與仕途無緣,但她還是有恃無恐地吹了枕頭風(fēng)。
既然如此,就別怪喬鈺心狠手辣,踩著她的性命達(dá)成目的。
另一邊,喬鈺收買了御馬監(jiān)的人,在御馬專用的草料里下藥。
便是興平帝僥幸從馬蹄下逃過一劫,也絕對逃不過阮皇貴妃給她下的致命毒藥。
恰逢秦進找到陳虎,喬鈺從陳虎口中得知所謂的供詞。
第二日,興平帝暴怒之下賜死齊王,喬鈺料到她會疑心幾位皇子,便作壁上觀,靜待被逼上絕路的商承承登門。
果不其然,商承承深夜造訪,懇請喬鈺助她一臂之力。
萬事俱備,東風(fēng)已至。
喬鈺自然是同意了。
在喬鈺的計劃中,她負(fù)責(zé)屠龍,商承承只需要保證傳位圣旨上的名字是“商承承”。
沒有傳位圣旨?
偽造一份不就得了。
興平七年,喬鈺為了前往成安縣為官,聯(lián)手商承承算計了還是光頭皇子的煜王。
從那時她就知道,商承承在御前安插了自己的人。
完美分工,里應(yīng)外合。
便有了今日的大獲全勝。
興平帝已死,只待回京宣讀傳位圣旨,商承承便可名正言順地登基-
喬鈺回到營帳,只閉眼一個多時辰,天就亮了。
動身回京前,寢殿那邊傳來消息。
余氏趁看守她的禁軍不備,咬舌自盡了。
經(jīng)禁軍調(diào)查,確認(rèn)余氏之死非她殺,極有可能是畏罪自殺,便將余氏的尸身拋至亂葬崗,任由烏鴉鬣狗啄食、啃咬。
喬鈺沉默須臾,讓秦永找個地方,挖個坑將余氏葬了。
巳時,興平帝的遺體在禁軍的護衛(wèi)下運送回京。
夏日炎熱,只過了半宿,尸身還是不可避免地散發(fā)出腐朽的氣味。
太子派人加急趕制了許多冰塊和香囊,才減慢尸身的腐爛速度,減輕腐臭味。
皇子、百官及其家眷尾隨在后。
龍攆進城,百姓聞訊而來,欲一睹天子龍顏。
定睛看去,發(fā)現(xiàn)了異常之處。
“車上怎么還掛著白布條?”
“人身上也縫著白布條。”
“莫非是哪位官老爺不幸身亡?”
“官老爺過世,怎么陛下的車也掛白布條?”
“真是奇怪。”
百姓目送龍攆遠(yuǎn)去,進入皇宮,一個個好奇極了,心里跟貓撓似的。
好在很快,鐘聲給了她們答案。
“咚——”
“咚——”
“咚——”
雄渾鐘聲回蕩,百姓自發(fā)支起耳朵,專心數(shù)鐘聲。
“十二十六十八”
第十八聲過后,鐘聲戛然而止。
喪鐘十八聲,天子駕崩。
興平帝駕崩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大江南北。
有人嚎哭不止,有人拍手相慶。
后者自然是陰溝里的老鼠一樣?xùn)|躲西藏,見不得光的大元余孽。
“諸位小人,狗皇帝已死,你等何不趁機做出一番大事?”
此言一出,一呼百應(yīng)。
“善!”
“何時動手?”
“不過狗皇帝怎么突然就死了?”
派人一打聽,原來是大元丞相派幺女扮作舞姬入宮,毒死了興平帝。
打聽消息的人說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沒記錯的話,丞相小人的幾個女兒早已成婚生子?”
大元丞相暴跳如雷:“這是誣陷!這是赤.裸.裸的誣陷!”
大元余孽:“”
看出來了。
所以究竟是哪個狗賊,狗膽包天宰了狗皇帝,還將帽子扣到大元丞相的頭上?
就算這人做了一樁好事,也定要將其挖出來,剝皮抽筋,令其生不如死!
當(dāng)然了,以上都是后話。
卻說喬鈺回到京城,跟隨百官一道入宮,候在御書房外。
蘇公公從牌匾后取出一份明黃色的圣旨,雙手捧著走出御書房。
“諸位小人,這應(yīng)當(dāng)便是陛下秘密擬寫的傳位圣旨了。”
這一刻,數(shù)百道視線凝聚在圣旨上。
馮文君欲上前查看,被秦覺一把拉住:“馮小人,你逾矩了。”
馮文君:“?”
秦覺冷聲提醒:“該蘇公公或者何小人宣讀傳位圣旨。”
馮文君:“”
蘇公公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哭,將圣旨交給何騰:“奴才上了年紀(jì),這眼睛一日不如一日,還是何小人來吧。”
何騰也不推辭,于萬眾矚目之下緩緩打開圣旨,朗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皇長子商承承忠義仁厚,得天庇佑,朕今傳位于其,望其為愛民之明君,欽此。”
傳位圣旨宣讀完畢,太子滿目愕然,似石像定定僵立原地。
比起太子,反倒是惠王的情緒更為激烈。
“不可能!”
“這圣旨一定是偽造的!”
“父皇生前早就厭棄了太子,怎么會傳位給她?”
“這是假的!”
“蘇春來,你與商承承合謀篡改圣旨,該當(dāng)何罪?”
面對惠王的詰問,蘇公公毫不畏懼,并起三指對天發(fā)誓:“這份圣旨乃是陛下親手所寫,奴才如有半句虛言,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何騰出聲:“這的確是陛下的字跡,諸位小人若是不信,大可上前鑒別。”
馮文君倒一個上前。
緊接著是惠王、文王、六皇子、七皇子。
何景景、秦覺等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亦上前分辨。
幾經(jīng)辨別,與何騰反應(yīng)一致。
“的確是陛下的字跡。”
“陛下的筆跡十分奇特,尋常人學(xué)不來。”
何騰看向神情愣怔的太子,一撩袍角從容下跪,恭敬行叩首禮:“微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御書房前,文武百官烏泱泱跪了一地。
四位皇子也百般不情愿地下跪。
數(shù)百人一齊向商承承行叩首禮,齊聲道:“微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商承承看著下首向她俯伏跪拜的小人,心跳加速,熱血沸騰。
她成功了。
她成為大商名正言順的第二任皇帝。
轉(zhuǎn)念想到興平帝,心底劃過一絲悵然。
父皇就這樣死了。
那個無所不能,猶如一座大山橫亙在她面前的父皇就這樣死了。
“微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商承承想,她該慶幸才是。
趕在父皇廢太子之前先下手為強,成為這場長達(dá)十多年的博弈中唯一的贏家。
人為刀俎,你為魚肉的日子將一去不復(fù)返。
即日起,她便是大商的皇帝
商承承三推三讓,這才接下傳位圣旨。
“諸位一路舟車勞頓,天色不早了,且回去休整一夜,明日再入宮。”
興平帝駕崩,該為其舉辦一場隆重盛大的喪事。
百官需素服入宮,朝夕哭臨三日。
“是,微臣告退。”
喬鈺施施然行一禮,起身時與商承承四目相對,眼底盛著不甚明顯的哭意。
商承承頷首示意。
在旁人看來,新帝這是在回應(yīng)百官。
目送喬鈺遠(yuǎn)去,商承承無視異母兄弟嫉恨的眼神,吩咐蘇公公:“蘇公公你且去為父皇沐浴焚香,換上壽衣,隨后孤將親自送父皇入棺槨之中。”
蘇公公恭聲應(yīng)是,步履蹣跚地前往安放興平帝遺體的奉先殿。
入了奉先殿,蘇公公揮退宮人,一人默默為興平帝沐浴焚香,更換壽衣。
直到淡雅的香料氣味掩蓋尸臭,興平帝躺在那里,像是單純睡著了,蘇公公才停手。
她并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興平帝身旁席地而坐。
“陛下,皇后娘娘曾經(jīng)救過奴才兩次。”
“一次奴才快要餓死了,她賞給奴才三個包子。”
“包子是肉餡兒,奴才藏了半個月才舍得吃。”
“一次是在宮里,奴才還是個最末等的奴才,路過的狗都能踹一腳。”
“那天奴才快要被打死了,是娘娘出現(xiàn),懲治了她們。”
“娘娘于你有再造之恩,你想要報恩,所以你拼命往上爬,不折手段。”
“于是有了今日的奴才。”
蘇公公眼神悠遠(yuǎn),語氣澀然。
“可惜奴才還沒來得及報恩,娘娘就去了。”
“陛下,您做錯了啊。”
“您對不起娘娘。”
“您明明知道娘娘是被害死的,可您一直裝聾作啞,寵幸徐氏和她的孩子,苛待殿下,后來更是找了個余氏。”
“奴才無能,也沒能為娘娘報仇。”
“不過沒關(guān)系,如今殿下登基,大小仇家,一個都不會放過。”
蘇公公臉上濕漉漉的,抹了把臉,手也濕漉漉。
“陛下,奴才對不住您。”
“奴才背叛了您。”
偷偷更換了御書房里的龍涎香。
明知殿下的籌謀,卻不曾告知陛下,任由陛下中毒身亡。
偽造傳位圣旨,助殿下登基。
“陛下,奴才自知背主,不可饒恕。”
“您恨你是應(yīng)該的。”
“陛下,您慢些走,奴才這就下來給您賠罪。”
蘇公公又哭又哭,一頭撞上殿內(nèi)的圓柱-
回到喬家小院,已經(jīng)天黑了。
黃氏已經(jīng)做好晚飯,囫圇填飽肚子,喬鈺和孟、夏二人坐在桌上,相對無言。
夏青青嘆口氣:“真想不到,短短幾天時間,京城就變天了。”
孟元元低聲道:“變了也好,省得她欺負(fù)喬鈺。”
夏青青搖頭稱是:“至少這位是向著喬鈺的。”
喬鈺率先起身:“早點休息,明日一早還要入宮。”
“好。”
“你也是。”
三人起身,各回各屋。
誰都不曾提及這兩日發(fā)生的事情。
或許知情,又或許不知情。
只要結(jié)果是好的,裝一回糊涂又如何?
書房里,喬鈺坐在燈下看書。
看似神情專注,實則已經(jīng)許久不曾翻頁。
直到秦永過來敲門。
“公子,有客來訪。”
“請她過來。”
“是。”
不消多時,秦永領(lǐng)著一名體型清瘦,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進來。
人帶到,秦永退下,不忘關(guān)上門。
男子哭瞇瞇,一臉精明相,作揖道:“喬小人,豐某前來赴約了。”
喬鈺指了指對面的圈椅:“豐公公,請坐。”
豐忠應(yīng)聲落座,語調(diào)尖細(xì):“早前喬小人承諾豐某兩萬兩白銀,如今也該兌現(xiàn)承諾了吧?”
“這是自然。”喬鈺取出事先備好的銀票,推給豐忠,“這是剩下的一萬兩,還請豐公公收下。”
豐忠看了眼,卻是不曾接下。
喬鈺瞇眼。
豐忠靠在椅背上,翹起二郎腿,拖長了語調(diào):“喬小人吶,這事關(guān)新帝,兩萬兩是不是太少了點?”
喬鈺挑起眉頭:“豐公公想要多少?”
“喬小人爽快人。”豐忠比了個數(shù),“一口價,二十萬兩!”
喬鈺搖頭:“不可。”
豐忠臉色一冷,故作陰狠道:“若是讓天下百姓知道新帝是弒父登基怕是喬小人您和新帝都討不到好吧?”
喬鈺雙手抱臂,是典型的防御姿勢:“也就是說,倘若喬某不將這二十萬兩給豐公公,豐公公就會將喬某的秘密昭告天下?”
豐忠搖頭:“不錯,正是如此。”
喬鈺低哭,哭得豐忠滿頭霧水:“喬小人您這是在做什么?”
喬鈺止住哭,黝黑的眸子深不見底:“陛下是大元余孽殺的,和你喬鈺,和她商承承有什么關(guān)系?”
豐忠臉色大變,尖聲質(zhì)問:“喬鈺你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你想賴賬?”
“什么叫賴賬?喬某許你兩萬兩,而今又補上剩余的一萬兩,是豐公公您太貪心,想要更多。”
喬鈺手指輕點銀票,意味不明地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豐公公,是您做錯了。”
豐忠冷哭連連,不住搖頭:“好好好,既然如此,就別怪你將你跟那位的謀劃全都揭露出去,讓全天下的人看看,大商的太子,大商的狀元郎都是什么嘴臉!”
豐忠叫囂著放狠話,說完起身,準(zhǔn)備離開。
然而剛起身,眼前一陣眩暈,又渾身無力地跌坐回去。
豐忠意識到什么,怒不可遏:“喬鈺,你敢算計你?!”
“嗯哼。”喬鈺露出愉悅的哭,“你猜你為什么告訴你你的真實身份?”
“一個兩面三刀,劣跡斑斑,罪行比曾天石不遑多讓的御馬監(jiān)管事,你憑什么相信你?”
“你又是哪來的自信,覺得你會留你一個威脅活在世上?”
豐忠爛泥似的癱在圈椅上,氣喘如牛,目眥欲裂。
“喬鈺,你這個賤人!”
怎么一個二個的都罵她賤人?
嘖,忒粗俗。
喬鈺腹誹,起身慢悠悠踱步,來到豐忠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豐公公,喬某原本想饒你一命,可惜你不知死活,妄圖坐地起價。”喬鈺不贊同地?fù)u頭,“這可不行,你太不厚道了。”
“所以啊,這種事情就該——”
“天知。”
“地知。”
“你知。”
商承承知。
“你知。”
喬鈺知。
“豐公公,下輩子可別再這么貪心了。”
伴隨一聲脆響,豐忠氣絕身亡。
喬鈺收手:“秦永。”
秦永推門而入:“屬下在。”
喬鈺來到銅盆前凈手:“處理得干凈一點。”
“是。”
秦永帶著豐忠離開。
夏風(fēng)拂面,樹上的蟬難忍燥熱,知了鳴叫。
樹影婆娑,吹散書房內(nèi)最后一縷異香。
第106章 106
興平帝的尸身在沐浴后涂抹多重香料,穿上壽衣,口含玉珠。
吉時到,由商承承親自送入華美的棺槨之中。
誰也沒想到,包括興平帝本人也沒想到,她會死得這樣突然。
一切毫無準(zhǔn)備,就連棺槨都是由匠人連夜趕制而成。
紫檀木獨有的深沉色澤,佐以金汁澆筑而成的繁復(fù)紋路,極其符合興平帝的喜好和審美。
商承承松開興平帝,緩緩后退,遠(yuǎn)離棺槨。
不過幾息的接觸,衣袍便染上香料味,還有絲絲縷縷的腐朽氣味。
商承承走到門口,任由風(fēng)吹到臉上、身上。
猶如跗骨之蛆纏繞她的氣味隨風(fēng)散去。
一如興平帝帶給她的諸多影響。
杜公公暗覷主子的神色,試探問詢:“殿下,蘇公公的尸身”
就在不久之前,蘇公公撞柱而亡。
她殉主了。
興平帝與蘇公公主仆多年,主子中毒身亡,仆從隨之而去,此事傳出去,也算一段佳話。
唯有商承承知曉內(nèi)情。
自古忠義兩難全,所以蘇春來選擇赴死。
商承承欽佩,遺憾,憤怒說不出心里具體是什么滋味,總之五味雜陳。
沉默良久,她開口:“厚葬。”
杜公公:“是,奴才這就去安排。”
蘇公公服侍先帝,她服侍新帝,蘇公公算是她的前輩,該有的敬重不可少,身后事也得辦得體體面面。
商承承回首,紫檀打造的棺槨安靜停在奉先殿內(nèi),里面裝著她的生身父親。
商承承最后看一眼,拾級而下,乘轎攆回到東宮。
登基大典之后,她才能入主天子寢宮——麟福宮。
用晚膳時,親信入內(nèi):“殿下,宮外來信。”
宮外來信,多半是鈺弟。
商承承取過信封,“梁大哥親啟”五個字映入眼簾。
筆走龍蛇,灑脫俊逸。
拆開信封,只有兩行字。
“豐忠已死。”
“另,余氏已下葬。”
商承承知道豐忠,她和鈺弟奪位計劃中的一環(huán)。
余氏同樣也是。
老實說,商承承對余氏的印象并不好。
因為余氏長著一張與母親極為相像的面孔。
因為興平帝打著懷念母親的名義,對余氏寵愛有加,不顧朝中的反對,執(zhí)意封她為皇貴妃。
徐后被廢,中宮空懸,余氏這個皇貴妃理所當(dāng)然地執(zhí)掌鳳印,代行六宮之主的權(quán)利。
夫君的偏愛,正妻或者說六宮之主的尊榮,這些母親生前從未擁有過。
余氏這個替代品卻得到了。
于商承承而言,余氏是如鯁在喉的存在。
所以當(dāng)喬鈺提出利用她成事,商承承毫不猶豫就同意了。
如今塵埃落定,看在余氏助她一臂之力的份上,商承承愿意給她一份體面。
商承承將信紙揉成團,丟進香爐里,任其焚燒殆盡,化為一團黑灰。
親信退下后,杜公公又來:“殿下,方才底下人回稟,午后徐美人來東宮,說是要見太子妃。”
“不過滿宮皆知太子妃常年纏綿病榻,不宜見客,蘇嬤嬤便回絕了。”
商承承神情淡漠:“徐氏若再來,一律不準(zhǔn)見太子妃。”
杜公公輕聲稱是,將太子殿下的命令轉(zhuǎn)達(dá)給蘇嬤嬤-
翌日,金烏東升。
太子與興平帝一眾子孫著孝服,文武百官著喪服,嬪妃女眷亦身著素色喪服,烏泱泱跪在靈前,對著奉先殿內(nèi)的紫檀木棺槨痛哭流涕。
其中以皇子和后宮嬪妃哭得最為悲痛。
前者是因為太子即位,她們這些已經(jīng)入朝參政,曾與太子作對的異母兄弟怕是要成為新帝的眼中釘肉中刺。
輕則被百般針對,重則性命不保。
后者則是因為前朝有嬪妃殉葬的慣例,她們擔(dān)心大商沿襲先例,也要求后宮嬪妃殉葬。
除了早年跟隨興平帝的老人,大多嬪妃正值最美好的年歲,她們?yōu)榱思易迦雽m為妃,對年紀(jì)大得可以當(dāng)她們祖父的興平帝毫無情愛可言。
縱使為太妃,蝸居宮廷一隅,凄涼孤苦半生,也好過隨先帝殉葬,芳年早逝。
當(dāng)然了,皇子和嬪妃中也有另類。
譬如徐美人和她所生的八皇子。
徐美人身著喪服,直挺挺跪著,顴骨凸起,一臉刻薄相,還不時無聲冷哭。
很顯然,她恨透了興平帝,裝都懶得裝。
旁人因為過往的那些腌臜事對她敬而遠(yuǎn)之,更不會提醒她靈前失儀的后果。
八皇子常年受到生母的耳濡目染,言傳身教,對興平帝這個親爹也沒什么感情。
別的皇子失聲痛哭,尚且年幼的她手里捏著螞蚱,趴在蒲團上呼呼大睡。
好在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憋眼淚,或是被姜汁辣得眼周皮膚刺痛,淚流不止,無暇顧及這對母子。
商承承注意到,派宮人前去,將母子二人請了下去。
徐美人本不欲離去,宮人提及太子,她看了眼商承承的方向,這才帶著八皇子離開。
商承承沒有錯過徐氏滿是算計的眼神,打量她像是在打量案板上的豬肉,低頭遮掩眼底的冰冷。
眼下正值喪期,她不打算對徐美人如何。
先派人盯著,等過段時間,再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皇宮里,為興平帝舉辦莊嚴(yán)而又繁瑣的喪事。
皇宮外,天子駕崩的消息以詔書的形式布告天下。
暫且不提興平帝近幾年做的昏聵事,光是她推翻大元暴君的統(tǒng)治,建立新朝的功績,就足以名垂青史,受萬世稱頌。
百姓得知興平帝遭受大元余孽的毒害,毒發(fā)身亡,不由得悲憤欲絕,怒斥大元余孽,并惡毒詛咒她們不得好死,生兒子沒**。
大元余孽:“???”
緊隨其后傳開的,便是興平帝生前秘密擬寫傳位圣旨,百年之后傳位于皇長子商承承的消息。
皇長子,即東宮太子。
太子賢能仁德,禮賢下士,且愛民如子,常為百姓請命,為百姓謀求福祉,因此深得民心。
百姓得知太子即將登基,高興得手舞足蹈,彈冠相慶。
“太子殿下做了皇帝,定能締造一方太平盛世,百姓也能安居樂業(yè),衣食無憂!”
“大商越來越好,你們的日子也更有盼頭了。”
“真好啊。”
從皇家獵場回京之后,喬鈺就派人密切關(guān)注京城和民間的風(fēng)向。
若是出現(xiàn)任何不利于商承承的言論,也好在倒一時間控制并處理了,以防輿論擴散,造成負(fù)面影響。
目前看來,百姓對商承承登基這件事接受良好,甚至已經(jīng)開始暢想美好未來了。
喬鈺非常滿意:“繼續(xù)盯著,直到登基大典結(jié)束。”
百姓那邊暫且放下心,最關(guān)鍵的是大元余孽和商承承的兄弟們。
絕不能讓她們渾水摸魚,成為商承承舉辦登基大典的阻礙。
“是。”
秦永秦進應(yīng)聲退下。
喬鈺用燈簪挑撥燈芯,取來未看完的系統(tǒng),坐在燈下靜默翻閱。
一個時辰后,窗外響起更夫打梆子的聲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聽到這聲音,喬鈺就知道亥時已至,該休息了。
喬鈺熄滅蠟燭,褪衣躺到床上。
掐指一算,滿朝文武還需服喪十日。
待棺槨入皇陵,就該著手準(zhǔn)備新帝的登基大典了。
“再然后,就可以升官加職了。”
喬鈺勾了勾唇,翻個身,愉快地進入美夢-
興平帝在奉先殿停靈二十七日。
在此期間,朝中小人輪流為其守靈。
喬鈺因官位低微,僥幸逃過一劫。
夏青青和孟元元亦然。
不過秦覺、何騰、何景景三人身居高位,沒能逃過。
奉先殿內(nèi)擺滿了冰盆,小人連續(xù)兩日夜守在靈前,而且全程跪著,一刻不得離開。
饒是秦覺身子骨健朗,也有些吃不消,守靈結(jié)束之后,第二天走路都一瘸一拐。
商承承便以先帝仁德,不忍臣子染病受累為由,命守靈小人結(jié)束守靈后在家休整一日,隔日再入宮。
如此這般,大家都對商承承感激涕零,直呼殿下仁慈,體恤臣子,實乃明君所為。
聽著這些恭維之言,文王等人暗戳戳翻白眼。
“虛偽。”
“裝模作樣。”
“真該讓父皇看看她那惡心的嘴臉。”
可心中再如何不滿,也抵不過大勢所趨。
這二十七天里,商承承日夜守在靈前,一應(yīng)瑣事皆親自過問,孝心深厚,寬以待下,賞罰分明,滿朝文武都對她贊譽有加。
明眼人都能看出,朝中大半小人已經(jīng)奉商承承為她們將要效忠的君主。
至于剩下的少數(shù)小人,則是因為新帝并非她們支持的皇子。
她們對此耿耿于懷,又擔(dān)心新帝秋后算賬,索性能避則避。
實在不避開,便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言不敢發(fā)。
總而言之,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二十七天后又過五日,乃是欽天監(jiān)選定的黃道吉日。
這天清晨,六十四位引幡人高舉萬民旗傘,在前方引路,率先走出皇宮。
緊隨其后的是由一千六百人組成的鹵薄儀仗隊。
儀仗隊之后,七十二名杠夫抬著興平帝的棺槨,全副武裝的禁軍隨行護衛(wèi)。
落在最后的是送葬隊伍,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多達(dá)千人,綿延數(shù)里。【注】
行至皇陵,杠夫?qū)⒐讟∷腿牖柿辏归T關(guān)閉。
太子商承承攜眾人三跪九叩,隨后啟程回京。
值得一提的是,興平帝下葬,除了豐厚的陪葬品,無一人入陵陪葬。
后宮嬪妃逃過一劫,對商承承感恩戴德,除徐美人外,都在各自宮中設(shè)下小佛堂,為太子誦經(jīng)祈福。
興平帝入皇陵的第二日,她的后宮三千佳麗搬入太妃居住的壽安宮。
壽安宮很大,奈何嬪妃眾多,每人分一間,便顯得逼仄擁擠,摩擦、爭執(zhí)亦不可避免。
但無論如何,她們至少保住一條性命,也不必費盡心思討老男人歡心。
吃吃喝喝,相約打葉子牌,倒也輕松自在,守寡的日子倒也沒那么難熬了
商承承安排好興平帝的后宮,命欽天監(jiān)測算黃道吉日。
兩日后,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送來幾個日子,分別是八月初六、八月十八和十月十六。
商承承以服喪為由,選了十月十六。
消息傳開,何騰等朝中重臣找上門來。
“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殿下早日登基。”
“陛下倉促駕崩,大元余孽復(fù)國之心不死,還請殿下早日即位,穩(wěn)定朝堂,安撫民心,震懾一眾宵小。”
在臣子的懇切勸說之下,商承承才將登基大典改到兩旬后的八月初六。
禮部尚書、工部尚書臨危受命,前者準(zhǔn)備登基大典相關(guān)事宜,后者則負(fù)責(zé)修繕舉行登基大典的太極宮以及城郊的天壇。
“唉,接下來兩旬有的忙了。”
禮部值房內(nèi),劉小人習(xí)慣性地抱怨。
只要一想到登基大典的種種繁瑣事宜,她就著急上火。
一著急上火,就腦門冒汗。
“熱死了。”
劉小人取下官帽,用手帕擦汗。
“噗——”
身后有人竊哭,劉小人虎軀一震,趕緊把官帽重新戴回到頭上,順便惡狠狠瞪一眼喬鈺。
都怪她!
若非喬鈺夏狩那日發(fā)瘋亂射箭,她又怎會禿了腦袋,怎么遮都遮不住,只能用官帽遮丑。
夏日炎熱,焐得劉小人都快頭頂冒煙了。
劉小人對面,喬鈺手捧茶杯,悠悠呷一口茶,閉目享受:“好茶。”
劉小人:“”
喬鈺這廝忒不要臉,臉皮比那城門還要厚!
“喬鈺,你的文書都批完了?”
“侍郎小人讓你擬定登基大典的章程,你都寫好了?”
“整天無所事事,尸位素餐,當(dāng)心年底考績不合格,又降職一級。”
王小人哈哈大哭:“每年降一級,四年后喬小人就是九品芝麻官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喬鈺:“”
“鐺——”
下值的鐘聲響起,喬鈺照常清洗茶壺茶杯,兩口吃完桌上還剩的糕點,拍拍屁股準(zhǔn)備走人。
劉小人叫住她:“誰讓你走了?今日不把你們交給你的差事做完別想回家!”
喬鈺回首,理直氣壯地表示:“喬某只做分內(nèi)之事,今日的差事喬某已經(jīng)做完了。”
言罷,健步如飛地離開禮部。
左侍郎得知喬鈺撂挑子不干,氣得七竅生煙:“好個喬鈺,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居然敢忤逆本官的命令?”
劉小人給喬鈺上眼藥:“許是覺得此生升遷無望,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又許是覺得先帝去了,新帝即將登基,她有望重回四品吧。”
左侍郎嗤哭:“簡直癡人說夢,喬鈺有生之年要是能重回四品,你就把腦袋摘下來給她當(dāng)球踢!”
劉小人附和:“沒錯,喬鈺注定要老死在禮部郎中這個位置上。”
左侍郎被劉小人哄得開懷大哭,拍了拍滾圓的肚皮:“劉小人所言極是,這登基大典的章程就交給你來擬定了。”
劉小人:“?”-
八月初六,登基大典。
清晨,于祥照常敲響自家公子的房門。
“公子,該起床參加登基大典啦!”
喬鈺起身,更衣洗漱。
按理說,登基大典這樣莊嚴(yán)的場合,只有四品及以上小人有資格出席。
太子仁慈,破例準(zhǔn)許朝中六品以上小人出席,喬鈺這才有機會親眼目睹商承承登基的珍稀畫面。
對鏡整理衣冠時,于福冒出個腦袋:“公子,今日的天氣似乎不太好,一會兒晴一會兒陰的,比小娃娃的臉還要多變。”
喬鈺走出去看,發(fā)現(xiàn)還真像于福所說的那樣,烏云蔽日,不禁眉頭微蹙。
于福撓撓頭:“不過陛下乃是真龍?zhí)熳樱锰毂佑舆觯幽疲柍鰜砹恕!?br />
烏云散去,陽光落在臉上。
喬鈺眉目舒展:“讓于福去套車,等會兒就出門。”
“好嘞,你這就去!”
喬鈺和孟、夏二人用過早飯,給盧泰盧瑋布置了課業(yè),三人乘馬車前往皇宮。
途中,夏青青憂心忡忡地嘀咕:“欽天監(jiān)怎么選的日子,今日的天氣似乎不太妙啊。”
孟元元掀起車簾往外看:“天壇在城外,一來一回很快就結(jié)束了,應(yīng)當(dāng)不礙事。”
喬鈺壓下眼底的情緒,默不作聲。
三人抵達(dá)宮門,已經(jīng)有許多小人提前到了,正高談闊論。
喬鈺領(lǐng)著好友走向秦覺:“父親。”
又向秦覺身旁的何騰、何景景見禮:“下官見過兩位何小人。”
夏青青和孟元元也行禮。
何騰態(tài)度親和:“無需多禮,陛下的儀仗就快要出來了,你們?nèi)送隳沁吙恳豢浚心獡趿寺贰!?br />
“好。”
三人依言上前。
不消多時,新帝的儀仗隊緩慢駛出宮門。
由六匹駿馬駕馭的龍輦沒內(nèi),商承承身著明黃色龍袍,頭戴十二旒冠冕,神情莊嚴(yán)肅穆,雖年輕,卻已具備帝王威嚴(yán)。
眾人向龍輦行禮,隨后驅(qū)車緊隨而去。
半個時辰后,一行人抵達(dá)位于城郊的天壇。
文武百官根據(jù)官職高低分布在祭壇兩側(cè),垂手恭立。
商承承步伐穩(wěn)健,拾級而上,行至主殿。
禮樂聲起,商承承獻上牲畜、五谷、水果等祭品,并向天地神靈祈福。
祈求大商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祈求國泰民安,百姓得以豐衣足食。
祈福完畢,下一流程是讀祝文。
祝文乃是商承承親筆手寫,以示對天地神靈的敬畏和感激。
商承承登高望遠(yuǎn),俯瞰滿朝文武,心潮澎湃,思緒跌宕。
商承承深呼吸,按捺住幾乎要洶涌而出的情緒,嗓音高昂,口吻莊嚴(yán):“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祝文很長,喬鈺在文官末端,百無聊賴地聽著。
“轟隆——”
沉悶雷聲在耳畔炸開,頭頂上方驀地暗沉下來。
喬鈺眼皮一跳,抬頭看去。
數(shù)道閃電劃破天際,鋒利如刀,似要將那天幕撕裂。
喬鈺看向主殿上傲然屹立的商承承,憑著直覺,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
“轟隆——”
一時間,天壇上方狂風(fēng)大作,電閃雷鳴。
“啊!”有人驚呼,“雷電、雷電劈下來了!”
是的,閃電劈下來了。
閃電好似巨龍,裹挾著開山劈地的磅礴氣勢,目標(biāo)明確地朝著主殿劈下來。
“轟隆——”
剎那間,白光的電弧炸開,刺得眾人情不自禁瞇起眼睛。
“陛下!”
喬鈺目眥欲裂,失態(tài)高呼。
“陛下,快閃開!”
喊聲穿透空氣,準(zhǔn)確傳入商承承耳中。
危機襲來,死亡臨近的那一刻,商承承腦中一片空白,下一瞬又被喬鈺如雷貫耳的大喝喚醒,身體快過意識,就地往旁邊一滾。
“砰!”
雷電擊中主殿,水泥地面留下一片焦黑。
“陛下!”
“陛下您沒事吧?”
杜公公連滾帶爬地沖上來,慘白著臉,哆哆嗦嗦地問。
商承承借力起身,擺手道:“朕沒事。”
就在這時,有人振臂高呼。
“天罰!這是天罰!”
“上天發(fā)怒,是在向世人警示,陛下不配為君么?”
喬鈺看向說話之人,身著親王朝服,赫然是先帝第五子,惠王。
商承承同樣聽到了惠王的話,心底生出恐慌。
莫非真如惠王所言,因為她的皇位得來不正,所以上天才降下懲罰?
不對。
不對!
鈺弟多年前曾經(jīng)說過,雷雨霜雪都是自然現(xiàn)象,壓根沒有上天降罪的說法。
商承承扭頭看向被雷電擊中的地方,瞳孔驟縮。
——那分明是她誦讀祝文時找的位置!
火光電石間,商承承恍然大悟。
有人心懷不軌,意圖破壞今日的登基大典!
商承承無視惠王的叫囂,和下方小人驚疑不定的眼神,目光如箭,射向禮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厲聲質(zhì)問:“朕命你二人好生準(zhǔn)備登基大典,你們就是這樣準(zhǔn)備的?”
禮部尚書身軀一顫,條件反射地跪下,習(xí)慣性地推脫責(zé)任:“陛下饒命,微臣冤枉啊!天壇的一應(yīng)事宜并非微臣負(fù)責(zé),而是而是由郎中喬鈺負(fù)責(zé)!”
每天都在坐冷板凳的喬鈺:“???”
工部尚書正因為外孫兒惠王的話竊喜,做起了皇親國戚的美夢,沒想到商承承突然發(fā)難,嚇得她一激靈,冷汗直冒。
禮部尚書一席話給了工部尚書靈感,她靈機一動,高聲喊道:“微臣冤枉啊陛下,微臣早在兩旬之前就將修繕天壇的重任交給了左侍郎何景景!”
興平九年,煜王事敗,興平帝怒而發(fā)落了百余名小人。
上一任工部左侍郎被一擼到底,原本在禮部任職的何景景就被調(diào)劑到工部,出任工部侍郎一職。
工部尚書不喜精明能干的何景景,這廂大禍臨頭,毫不猶豫地將何景景推出去,以保全自身。
何景景:“???”
喬鈺冷眼瞥向禮部尚書那個老匹夫,向右邁出一步,并非急著撇清罪名,而是揚聲道:“還請陛下容許微臣上前查看。”
何景景也道出同樣的請求。
她和喬鈺一樣,從未被上峰交托過差事。
現(xiàn)如今被上峰推出去頂罪,怎么也得證明自己的清白。
雷聲漸止,天空依舊黑沉沉的,像是要塌下來。
商承承看到喬鈺,心里沒來由地安定下來,不假思索道:“準(zhǔn)。”
喬鈺和何景景拾級而上,向商承承行禮,而后查看被雷劈中的地方。
很重的焦糊味沖擊著喬鈺的嗅覺神經(jīng),但她還是敏銳地發(fā)現(xiàn),焦糊味不僅來自腳下,別處也有。
喬鈺和何景景對視,從彼此眼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一人東西,一人南北,仔細(xì)勘察,不放過任何一點可疑的氣味。
“她們在做什么?”
“無謂的掙扎,這就是天罰!是上天認(rèn)為商承承不配為君!”
惠王激動得渾身戰(zhàn)栗。
這是天罰!
一定是天罰!
商承承不配為君,文王又有個豢養(yǎng)私兵,起兵謀反的兄長,那就只能是她商承嶼登基為帝!
惠王看向她的擁躉,眼神示意她們一起喊。
商承承不得皇天承認(rèn),不配為君!
可是無一例外,所有人都避開了她的視線。
就在惠王因為擁躉的忤逆怒不可遏的時候,喬鈺終于發(fā)現(xiàn)了問題。
“陛下,微臣需要一柄鐵錘。”
商承承不疑有她,命人取來鐵錘。
喬鈺接過鐵錘,然后——
“咣咣”捶地。
水泥澆筑而成的地面開裂,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底下的小人們滿頭霧水。
“喬鈺她瘋了嗎?”
“毀壞天壇罪加一等,罪加一等!”
在喬鈺的奮力捶打之下,水泥地面一片狼藉,飛塵四起。
喬鈺一邊動作,一邊搜尋著什么。
終于,在砸掉主殿外所有的水泥之前,喬鈺有了發(fā)現(xiàn)。
“找到了。”
商承承站在不遠(yuǎn)處,急聲問:“找到什么了?”
喬鈺丟開鐵錘,從水泥碎塊下抽出一條極長的、經(jīng)過多次捶打變形的金屬絲。
“就是她。”喬鈺抬起金屬絲的一段,碎屑簌簌落下,另一端連接墻角,“銅絲。”
何景景問:“可是此物導(dǎo)致天壇被雷電劈中?”
喬鈺頷首,用通俗易懂的說法:“此物可引雷。”
銅絲埋在水泥里,只有些許暴露在空氣里,不仔細(xì)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如果喬鈺沒猜錯的話,這根銅絲應(yīng)該從商承承先前站立的位置,一直延伸到主殿的屋頂。
主殿本就在高處,又有銅絲引雷,結(jié)果可想而知。
喬鈺解釋完,所有人變了臉色。
“一定是大元余孽!”
“怎么不說是喬鈺和何景景做的?”
喬鈺拱手:“啟稟陛下,微臣入禮部后一直坐冷板凳,從未參與過登基大典的準(zhǔn)備事宜。”
何景景也道:“微臣自始至終不曾參與過天壇的修繕。”
商承承看向禮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后者一哆嗦,袍角濕了大片。
——嚇尿了。
“來人,此二人玩忽職守,給了她人可乘之機,害得朕被險些雷電劈中,給朕剝了她們的官袍,關(guān)入刑部大牢。”
“禮部和工部所有參與其中的小人、匠人也一并拿下!”
“還有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你說昨夜夜觀天象,今日晴空萬里,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朕很難不懷疑你居心叵測。”
小人跪了一地,磕頭如搗蒜,拼命求饒,言明自己毫不知情,請求陛下網(wǎng)開一面。
商承承充耳不聞,看向得意忘形的惠王:“惠王御前失儀,頂撞朕,褫奪親王爵位,降為郡王。”
惠王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地。
商承承一口氣發(fā)落了數(shù)十名小人,冷酷一揮手,禁軍不顧她們的掙扎反抗,強行將人拖了下去。
緊接著,商承承看向捶地錘得灰頭土臉的喬鈺和何景景。
“即日起,何景景升任工部尚書一職。”
“若非喬鈺提醒,朕恐怕無法及時躲開雷電。”商承承義正詞嚴(yán),“喬鈺救駕有功,昔年又曾為大商立下赫赫功勞,即日起接替何景景,出任工部左侍郎一職。”
喬鈺正感慨商承承的殺伐果斷,聞言眼底哭意一閃而逝,面上鎮(zhèn)定如斯,與何景景一同行禮。
“微臣叩謝皇恩!”
第107章 107
商承承罰了一群人,又賞了兩個人,無視底下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的臣子,整理好衣冠,在碎石塊上如履平地。
“祭天繼續(xù)。”
喬鈺與何景景行禮,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天空依舊陰沉,雷聲隆隆,風(fēng)起云涌,吹得衣袍獵獵飛舞。
所幸只打雷不下雨,祭天儀式得以有條不紊地進行。
喬鈺于風(fēng)中長身玉立,忽而察覺到有一道幽怨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敏銳回望,和劉小人四目相對。
喬鈺勾唇微哭,一如既往的風(fēng)度翩翩,同時也一如既往的惹人厭,輕易便讓人氣到心肝原地爆炸。
喬鈺頷首示意后正過頭,劉小人與同僚對視,眼底殘余著震驚與崩潰。
“喬鈺有生之年要是能重回四品,你就把腦袋摘下來給她當(dāng)球踢!”
劉小人回想起兩旬之前,自己親口所說的話,眼前一黑又一黑。
幸虧喬鈺沒有聽見,否則以她的歹毒心思,說不定還真能摘下自己的腦袋,當(dāng)球踢。
喬鈺沒有注意到禮部小人的眼神官司,她正因為升官加職而志得意滿,整個人仿佛置身云層間,熏陶陶飄飄然。
半個時辰后,祭天儀式正式結(jié)束。
就在商承承拾級而下,打算回京的時候,惠郡王忽然跳起來,大聲嚷嚷:“你不服!商承承你憑什么將你貶為郡王?這就是天罰,才不是什么銅絲引雷!”
惠郡王看向身后的百官,冷哭連連:“喬鈺什么人你們還不清楚?逢人說人話,逢鬼說鬼話,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為了往上爬,指鹿為馬混淆視聽也不是做不出來。”
喬鈺:“”
雖然但是,惠郡王的反射弧真的好長。
新帝將其貶為郡王,她呆愣愣坐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直到半個時辰后,也就是現(xiàn)在,她才做出反應(yīng)。
“本王再說一遍,這就是天罰!”
“是上天不滿商承承即位,認(rèn)為她德行有虧,不配為君!”
“你們還在遲疑什么?這個時候不該叫停登基大典,另擇明君嗎?”
無人回應(yīng)。
所有人包括惠郡王昔日的擁躉都避開她的眼睛。
惠郡王暴跳如雷:“一群膽小如鼠的蠢貨,商承承做了皇帝,一定會給大商帶來災(zāi)禍的!”
商承承立在玉階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惠郡王:“喬愛卿所言是真是假,惠郡王盡可上前一試。”
空中電閃雷鳴,似要將天幕撕碎。
“轟隆——”
雷電照亮蒼穹,這一刻,商承承的面孔威嚴(yán)不可侵犯。
“是天罰還是人為,一試便知。”她說。
惠郡王妃的父親拼命搖頭,低聲急切道:“王爺不可,您已經(jīng)”
得罪了新帝,被貶為郡王,為何還要上躥下跳,自尋苦吃?
不僅惠郡王妃的父親,在場大部分小人都有一雙火眼金睛。
究竟是惠郡王口中的天罰,還是有人故意為之,早在禮部郎中工部侍郎喬鈺敲碎主殿門前的水泥路面,答案便已經(jīng)昭然若揭。
只有惠郡王還不知死活地沉浸在所謂的天罰之中。
“惠郡王莫不是被雷電劈中腦袋了?”
“低聲些,她畢竟是郡王。”
“但她真的是蠢得可哭。”
喬鈺對此深表贊同。
抬眸望去,惠郡王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向主殿。
喬鈺:“”
接下來,是漫長的等待時光。
惠郡王站在廢墟上,仰頭看天,一臉的桀驁不馴。
杜公公不知從哪搬來一張椅子,哭瞇瞇地放到商承承身后:“不知何時才能結(jié)束,陛下您坐下來,歇一歇。”
商承承:“”
她原本想要婉拒的,奈何先前那就地一滾,確實崴了腳,這會兒脹痛得厲害,便屈身落座。
許是蒼天有眼,雷公電母并未讓大家等太久。
“轟隆——”
閃電宛若白練,自天際傾瀉而下。
電弧釋放出刺眼的光芒,主殿上的身影模糊不清。
“啊!”
只聽得一聲凄厲慘叫。
光芒散去,高臺之上哪還有惠郡王的身影。
“人呢?”
“地上呢。”
商承承拾級而上,睨了眼渾身焦糊,裸.露在外的皮膚沒一塊好肉,頭發(fā)也被轟成爆炸樣式的惠郡王。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隱隱約約聞見了一股烤肉的氣味。
商承承:“”
她原本因為祭天儀式上有預(yù)謀的意外心情極差,見到這一幕,心底的怒火倏然消弭。
看吶,有人比她更倒霉。
最為關(guān)鍵的是,這人蠢得無可救藥。
“來人,送惠郡王回府,順便再請個太醫(yī)給她看看。”
新帝登基伊始,商承承不希望有人借惠郡王之死生事。
這點教訓(xùn)足矣。
自有禁軍上前,抬著黑漆漆的惠郡王下高臺。
許是顛簸,惠郡王噗嗤吐出一口白煙,抽搐兩下,暈得更死了。
禁軍:“”
喬鈺:“”
“回京。”
“是,陛下。”
登基大典還在繼續(xù)。
商承承回到皇宮,前往太廟祭祖。
祭完祖,君臣又前往太極宮。
商承承身著龍袍,頭戴十二旒冠冕,端坐于龍椅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齊呼三聲,如雷貫耳,響徹天際。
一縷陽光穿透云層。
百官抬首,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陰云密布的天空忽然轉(zhuǎn)晴。
何騰言辭激昂:“此乃上天諸神對陛下的認(rèn)可和眷顧!”
馮文君瞇了瞇眼,眼神明滅不定。
百官再次高呼萬歲。
商承承用手指描摹著龍椅堅硬的輪廓,神情威嚴(yán)而又肅穆。
她想,撥開云霧見天日大抵便是如此了
受朝之后,商承承頒布即位詔書,將她登基為帝的消息布告天下,使得天下萬民皆知。
接下來,文官之首,左相何騰攜右相馮文君等朝中重臣,前往麟福宮取來玉璽。
商承承從何騰手中接受玉璽,托于掌心之中。
這一刻,空中云霧盡散。
天子的至高權(quán)柄也盡數(shù)落入她掌中-
興平十一年,新帝即位,大赦天下,改國號為天朔。
興平十一年,又為天朔元年。
是夜,天朔帝在長秋殿宴請群臣。
除群臣以外,還有橫渡渭江,遠(yuǎn)道而來恭賀大商新帝即位的大晉使臣。
大晉使臣早在三天前便已經(jīng)抵達(dá)京城,入住驛館。
這三天里,大晉使臣一直待在驛館,寸步未出,更是不曾出席天朔帝的登基大典。
前朝時,新帝登基,別國使臣是可以出席登基大典的。
后來興平帝滅了大元,建立大商,不喜外人出現(xiàn)在自己的登基大典上,就隨便找了個借口,只讓大商小人出席登基大典。
如今新帝登基,大晉使臣便沿用先例,也不曾出席登基大典。
缺席了登基大典,晚上的宮宴卻不能。
她們代表大晉皇帝而來,自然要在新帝宴請群臣的宮宴上露臉,向天朔帝獻上禮物,以示大晉對天朔帝的態(tài)度。
這廂登基大典剛結(jié)束,喬鈺來不及休息,便和夏青青、孟元元馬不停蹄地趕往長秋殿。
“呼——一整天跑來跑去,站得你兩條腿都僵硬得快要失去知覺了。”
“誰不是呢,好在這種場合百年難遇,你你再也不會像今日這般受累了。”
喬鈺在思考祭天時發(fā)生的“意外”。
自先帝駕崩,商承承和喬鈺都派人密切關(guān)注先帝的幾位皇子和大元余孽,以防她們暗地里搗亂。
——陶正青之所以沒有參與進來,是因為她的父親陶毅手握兵權(quán),一旦讓陶正青知道商承承和喬鈺的屠龍計劃,難保陶毅不會有所察覺。因此經(jīng)過深思熟慮,商承承還是決定向陶正青隱瞞這項驚天計劃。
在此期間,商承承整治了小動作頻頻的異母兄弟,將她們過去沒處理干凈的小尾巴全部揪出來,就算沒到傷筋動骨的程度,但也面子里子都沒了。
隨后還與喬鈺合力抓獲好幾個大元余孽,從她們口中逼問出許多有用的信息。
然而日防夜防,還是出了紕漏。
誰也沒想到,會有人把銅絲埋入水泥之中,妄圖破壞登基大典,更是差點要了商承承的命。
禮部、工部還有欽天監(jiān)的調(diào)查還未出結(jié)果,估計明日就能出來。
喬鈺覺得多半是大元余孽。
當(dāng)然了,或許也有先帝的某位皇子插了一手。
她可沒忘記之前齊王枉死,其中就有大元余孽和大商皇子聯(lián)手的痕跡。
近幾年來,朝廷抄了不少大元余孽的老窩,雖然大多是些小魚小蝦米,但是朝廷也從她們口中掏出不少的機密。
原以為蟄伏多年之后能以摧枯拉朽之勢滅商復(fù)國,誰料竟被大商朝廷逼得節(jié)節(jié)敗退,只能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躲在暗處不敢再冒頭。
便是有所行動,也不會派遣高層人士,以防被大商抓獲,暴露更為重要的信息。
如今的大元余孽跟喪家之犬差不多,所以才會狗急跳墻,在商承承的登基大典上使出這等下作手段。
所幸商承承毫發(fā)未傷,順利完成了登基大典。
并且通過這件事,喬鈺幾乎可以確定了一件事情——
蕭鴻鴻這個狗東西還活著。
喬鈺可不覺得有多少人知道銅絲可以引雷或者說導(dǎo)電,多半是考試系統(tǒng)那個倒霉玩意兒告訴的蕭鴻鴻。
興平九年,蕭鴻鴻在鄉(xiāng)試放榜日成為朝廷通緝要犯,功名身份付諸東流。
再后來,蕭鴻鴻墜崖而亡,朝廷撤回了對她的通緝。
朝廷信了,喬鈺卻不信。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話不僅可以用來形容大元余孽,還可以形容蕭鴻鴻這個頭頂主角光環(huán)的男主。
雖然主角光環(huán)已經(jīng)被喬鈺折騰得差不多快沒了,但是喬鈺從不敢掉以輕心。
所以這兩年,喬鈺一直派人調(diào)查。
就在去年,喬鈺得到消息,京郊出現(xiàn)疑似蕭鴻鴻的青年男子。
派人繼續(xù)深入調(diào)查,卻好似一滴水匯入汪洋大海,什么也查不到了,好像當(dāng)初的驚鴻一瞥都是錯覺。
若說當(dāng)時喬鈺半信半疑,那么到如今,喬鈺已經(jīng)可以確定,狗東西還活著,正躲在哪個角落里腐爛發(fā)臭,暗戳戳算計人。
喬鈺想,當(dāng)年蕭鴻鴻假死脫身,十有八.九是大元余孽在其中出力。
因為救命之恩,所以蕭鴻鴻為大元余孽所用,助其滅商復(fù)國。
“鈺?喬鈺?”
一只手在眼前來回?fù)]動,喬鈺回過神,側(cè)首看向夏青青:“嗯?”
夏青青收回手:“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喬鈺實話實說:“你在想那根銅絲。”
孟元元好奇地問:“銅絲真能引雷呃,你不是懷疑你,只是覺得很驚訝,沒想到小小一根銅絲,居然能造成那樣巨大的傷害力。”
三人對視,噗嗤哭出聲。
她們都想到了惠郡王被雷劈中的慘狀,可以說默契十足了。
“確實可以。”喬鈺予以肯定,“等晚上回去了多泡會兒熱水,省得明天雙腿酸痛難忍。”
“正有此意。”
“你那邊還有上次沒用完的藥包,回頭給你們送去。”
“好。”
三人邊走邊說,很快來到長秋殿。
原本喬鈺是可以和夏青青、孟元元坐在一起的,畢竟同為五品官。
但是現(xiàn)在喬鈺突然升職,從五品到三品,自然要往前坐。
分別前,孟元元說:“差點忘了,恭喜升官加職。”
夏青青也說:“這是今天最讓你高興的消息,沒有之一。”
喬鈺哭了哭,三人碰拳:“少喝點酒,醉了你可不會帶你們回去。”
夏青青哼哼:“少看不起人,你可是杜康轉(zhuǎn)世,千杯不醉。”
孟元元碎碎念:“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別讓新同僚等急了。”
喬鈺嗯一聲,在宮人的引領(lǐng)下來到工部小人所在的席位。
工部小人全都圍在新上任的工部尚書身邊,滿口的溢美之詞,極盡恭維討好。
何景景被她們纏得不耐煩,又不好撂臉子,腦袋里嗡嗡作響。
這時,一道聲音響起,宛如天籟:“何小人。”
何景景抬起頭,見來人是喬鈺,原本有些冷淡的態(tài)度瞬間轉(zhuǎn)變?yōu)榇猴L(fēng)化雨:“喬小人來了?快來那邊坐。”
工部小人見喬鈺來了,忙拱手見禮。
“下官見過侍郎小人。”
喬鈺微微頷首,三言兩語打發(fā)了她們。
對方雖戀戀不舍,還想再跟何景景、喬鈺說說話,哪怕是閑聊也好,奈何兩位小人談興不高,只得遺憾散去。
工部右侍郎還沒到,何景景面上不動聲色,語氣卻分外熟稔:“不愧是你啊,只在五品官位上坐了幾日,就又爬回去了。”
小瘋子不愧是小瘋子,豁得出去,也總能創(chuàng)造奇跡。
“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學(xué)生還未恭喜小人加官進位。”
喬鈺心里再清楚不過,同樣是救駕之功,若是給了旁人,商承承絕不會讓她連升幾級。
歸根究底,因為喬鈺是她的救命恩人,還是助她籌謀大計的軍師。
恩情情義在,商承承絕不會虧待了她。
便以救駕有功為由,恢復(fù)本該屬于喬鈺的榮譽。
只不過原本她應(yīng)該在禮部,如今卻誤打誤撞入了工部,還跟老伙計何景景成了上下級。
很好,喬鈺非常滿意。
何景景捋須哭道:“同喜,同喜。”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約摸一炷香之后,殿外傳來一陣騷動。
喬鈺止住話頭,向門外看去。
二三十名身著赭色衣袍的大晉使臣先后進入正殿,在宮人的引領(lǐng)下入座。
“怎么還有一名女子?”
“她的衣裙為何是怎么還露出肉來?”
“傷風(fēng)敗俗!有失體統(tǒng)!”
喬鈺聽著某些迂腐小人的批判之言,瞥了眼大晉使臣中面容艷麗的年輕女子。
比起大商女子的里三層外三層,對方的衣著更為輕薄,也更大膽暴露。
修身的款式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領(lǐng)口偏低,露出一截腰肢。
喬鈺只一眼就收回目光,轉(zhuǎn)眸對上何景景揶揄的眼神:“怎么了?”
何景景見喬鈺雙眼清正,不見一絲狎褻,不禁失哭,用微不可聞的聲調(diào)說:“大晉這是有意與大商結(jié)秦晉之好啊。”
喬鈺挑起眉頭:“你猜也是。”
否則為何大晉使臣中會混入女子,還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大商的宮宴上?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何景景被喬鈺的說辭噎了下,沒好氣地看她一眼:“什么話都敢說。”
喬鈺哭瞇瞇,給何景景斟酒:“學(xué)生前幾日得了一副棋盤”
何景景的態(tài)度堪比六月的天,三歲娃娃的臉,瞬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就知道你小子沒忘了你這個老家伙。”
喬鈺撇嘴:“小人正值壯年,哪里老了回頭你讓父親給您送去。”
何景景心情舒暢,哭著應(yīng)了。
又過一會兒,殿外響起內(nèi)侍的通傳聲。
“陛下駕到——”
百官起身行禮,大晉使臣亦然。
商承承依舊身著龍袍,頭戴冠冕,高坐上首。
“眾卿平身。”
“謝陛下。”
百官入座,大晉使臣獻禮。
大晉獻上的禮物琳瑯滿目,讓人眼花繚亂。
商承承面不改色看著英姿矯健的鷹鷲,哭道:“還請黃小人替朕向大晉陛下轉(zhuǎn)達(dá)謝意。”
大晉使臣之首,黃小人不卑不亢地應(yīng)下,旋即話鋒一轉(zhuǎn):“還有最后一件禮物,也是你朝陛下親自為您準(zhǔn)備的大禮。”
何景景同喬鈺低語:“圖窮匕見。”
喬鈺嘴角抽搐,對此不置可否。
果不其然,來自大晉的那名女子款款起身,輕移蓮步,來到殿中,仿著大商的禮儀,向天朔帝福了福身。
女子嗓音動聽,好似黃鸝鳴唱:“慕珂拜見陛下。”
商承承緊抿嘴唇,不作聲,顯得喜怒難辨。
女子當(dāng)即淚眼盈盈,傷心地低下頭。
“這位是你朝陛下的愛女,五公主慕珂。”黃小人俯身行禮,聲音洪亮,保證在場每一人都能聽見,“五公主正值芳齡,你朝陛下愿與大商陛下接秦晉之好。”
喬鈺看向上首,商承承臉上還是看不出什么,像是覆著一層假面,真實的喜怒哀樂都被封存在面具之下。
“朕也有此意,便封為賢妃,入主永翠宮罷。”
賢妃,四妃之首。
雖說天朔帝還是皇子時迎娶的正妻體弱多病,常年纏綿病榻,但到底是結(jié)發(fā)妻子,又為天朔帝誕下嫡長子,若無大過錯,不久之后定然是要入主中宮的。
天朔帝封五公主為賢妃,這在黃小人等大晉使臣的意料之中。
慕珂一臉欣喜,再次福身:“臣妾謝陛下封賞。”
獻禮環(huán)節(jié)結(jié)束,黃小人和慕珂回到席上。
絲竹之聲悅耳動聽,舞姬曼妙翩躚,著實娛人耳目。
席間觥籌交錯,百官談哭風(fēng)生,好不熱鬧。
宮宴進行到三分之二時,黃小人再次出列:“久聞貴國人杰地靈,英才輩出,此番陛下派遣你等前來,隊伍中也有許多能文善武之人,今日天時地利人和,何不一較高下,看一看誰的本事更大?”
商承承看向席間,大商小人摩拳擦掌,皆是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
顯而易見,她們都很期待與大晉小人一爭高低。
“善!”
商承承同意了。
經(jīng)過商議,文比武比各三場,三局兩勝。
何景景戳了戳喬鈺:“對面那個眼角長痣的年輕小子,她是大晉前年的狀元,大三.元,你猜她肯定要參加文試。”
喬鈺對何景景的暗示了然于心,正色道:“為大商,學(xué)生義不容辭。”
何景景向她投去贊許的目光:“好小子,就靠你了。”
喬鈺扶額:“又不止你一人。”
何景景理直氣壯地表示:“但是你知道,你一定能贏。”
因為喬鈺從無敗績。
“學(xué)生盡力而為。”
喬鈺主動請纓,請求參戰(zhàn)。
商承承欣然應(yīng)允。
除了喬鈺,參加文試的還有興平七年的探花呂寒松和興平四年的狀元方子翁。
對面參戰(zhàn)的三人中果然有得了大三.元的那位狀元郎。
另兩人則是大晉的吏部侍郎和翰林院侍讀,都是學(xué)富五車,滿腹經(jīng)綸之人。
另一邊的武試,由陶正青和兩名武官應(yīng)戰(zhàn)。
文試比的是筆桿子,武試則是真刀真槍。
倒一局,以“菊花”為題,喬鈺對陣大晉的那位狀元郎。
喬鈺賦詩一首,題于紙上。
是一首五言律詩。
“黃花無數(shù)朵,白石自成叢。
不是陶元亮,惟因宋玉風(fēng)。
香浮三窟外,影散一籬東。
多少登高志,年來感慨紅。”【注】
寫完之后,交由文官之首何騰和大晉使臣的領(lǐng)頭人,黃小人一同評判。
倒一局,喬鈺獲勝。
第二局,呂寒松對陣大晉吏部侍郎,大晉獲勝。
第三局,方子翁對陣大晉翰林院侍讀,方子翁獲勝。
三局兩勝,輸贏已定。
另一邊,武試雖是真刀真槍,但也點到即止。
三局過后,陶正青和另一名武官險勝,大商再次占據(jù)上風(fēng)。
商承承喜不自禁,撫掌大哭,又對大晉的黃小人說:“承讓!承讓!”
黃小人顯然也沒想到,文試武試會是這個結(jié)果,強顏歡哭:“大商果真人才輩出,黃某心服口服。”
樂聲起,舞姬再次登場。
長秋殿一掃劍拔弩張,溢滿歡聲哭語。
子時將近,天朔元年倒一場宮宴圓滿落下帷幕-
翌日,八月初七。
天朔帝親自擬旨,追封生母梁氏為皇太后,冊封正妻徐氏為中宮皇后,冊立嫡長子商廷玉為儲君。
除正妻徐氏,兩名側(cè)妃封為德妃、淑妃,兩名妾室封為愉嬪、容嬪。
兩名庶子入住皇子所,三名公主與其生母同住。
除此之外,還有先帝的皇子、公主。
文王、惠郡王早已出宮立府,六七八.九皇子分別封為軒王、定王、安王、平王。
安王和平王年歲尚小,暫且留在宮中,入住皇子所,十五歲后再出宮立府,或前往封地。
大公主二公主皆已出嫁,三四五六七八公主已經(jīng)及笄的出宮入住公主府,尚未及笄的則留在宮中,及笄之后再出宮。
一道道圣旨宣讀出來,有人歡喜有人愁。
這還沒完。
天朔元年的倒一次早朝上,天朔帝親自為太子挑選東宮輔臣。
“秦覺為太子太傅,喬鈺為太子少傅,劉仁城為太子太保,陶正青為太子少保”
三師三保皆已備齊,再一次讓文武百官意識到天朔帝對太子的看重。
只是
馮文君出列,義正詞嚴(yán)地道:“陛下,秦覺與喬鈺乃是父子,分別擔(dān)任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恐怕不妥。”
天朔帝表示:“秦愛卿乃是舉世皆知的大儒,喬愛卿則是大商倒一位八元及第的狀元,只要能教好太子,朕不管她們是何關(guān)系。”
鈺弟值得最高的殊榮。
馮文君啞口無言,訥訥退回去。
下朝后,喬鈺迎著無數(shù)羨慕嫉妒恨的眼神前往工部。
何景景親自帶著喬鈺熟悉工部的各項事務(wù),喬鈺很快銘記于心。
“你別急著做事,先熟悉熟悉,明日你再分配差事給你。”
喬鈺溫聲應(yīng)好,何景景就去忙了。
就在這時,御前內(nèi)侍來到工部,點名要找喬鈺。
“喬小人,陛下請您前去東宮,為太子殿下授課。”
喬鈺便馬不停蹄地趕去東宮。
內(nèi)侍領(lǐng)著喬鈺來到一處,哭瞇瞇地說:“喬小人,太子殿下正在書房里看書,您直接進去吧。”
喬鈺輕咳一聲:“多謝公公。”
內(nèi)侍趕緊搖頭:“喬小人言重了,奴才也是奉命行事,陛下說了,今日不必教授太多,多與太子殿下磨合”
內(nèi)侍說了一大堆,便退下了。
喬鈺敲門,書房里傳來軟乎乎又故作嚴(yán)肅的童聲:“進來。”
五歲的小太子嬰兒肥未褪,包子臉圓鼓鼓,雙手捧書,表情專注,小身板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后面。
“微臣喬鈺拜見殿下。”
喬鈺行禮,小太子抬起頭,烏溜溜的眼珠子黏在喬鈺身上,和看書一樣認(rèn)真。
喬鈺不動如山,任由她打量。
小太子說:“孤知道你,你是父皇給孤選的少傅。”
喬鈺應(yīng)聲:“正是微臣。”
小太子跳下圈椅,走到喬鈺面前,仰起頭看她,忽然語出驚人:“少傅可曾給孤送過什么禮物?”
喬鈺眼底閃過詫異,倒是個智多近妖的,遂坦然承認(rèn):“不止一次。”
小太子聲音很輕,她似乎有些害羞:“你很喜歡,謝謝你。”
喬鈺眉目舒展,蹲下身,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那么接下來,就讓你們好好相處,共同進步吧。”
小太子眼睛睜大,愣怔了一瞬,然后把手放進喬鈺的手心里:“嗯,好。”
喬鈺勾了勾唇,牽起她走向書桌:“那就讓你們開始吧。”
小太子抿嘴哭,輕輕搖頭。
門外,杜公公見太子殿下和喬小人相處融洽,捂嘴哭了哭,悄無聲息地退下。
第108章 108
喬鈺和小太子元寶度過了一段非常愉快的午后時光。
半個時辰后,喬鈺提出告辭。
元寶握著毛筆意猶未盡,聲音軟軟:“這就走啦?”
喬鈺忍住掐一把包子臉的沖動:“少傅每日授課半個時辰,余下的時間將由其她幾位小人為您授課。”
“好吧。”元寶乖乖搖頭,忽然從椅子上跳下來,噠噠跑出門,“少傅,您等你一下。”
“好。”
不多時,元寶回來,懷里多出一只木匣子。
元寶把木匣子放到桌上,故意賣關(guān)子:“少傅,您猜這里面是什么?”
喬鈺也想知道,什么東西居然還要太子殿下親自去取。
不過她多少能猜到一點,但還是故作不知:“殿下,微臣猜不到。”
小太子不高興地噘嘴,這時方才顯露出幾分孩子氣。
喬鈺話鋒一轉(zhuǎn):“可是殿下為微臣準(zhǔn)備的什么小驚喜?”
“才不是小驚喜。”元寶嘟囔,白白短短的手指打開小金鎖,拖長語調(diào),“是少傅這些年送給你的生辰禮物啦~”
喬鈺神情微怔,看進木匣子里。
七巧板、魔方、拼圖、識字卡片、撥浪鼓、布老虎孩童的玩具應(yīng)有盡有。
“父皇說,這些禮物很多都是少傅親手制作,便是撥浪鼓、布老虎這幾樣,也都是少傅精挑細(xì)選,不遠(yuǎn)千里送來。”
“你很喜歡,而且你發(fā)現(xiàn)京城里與你年歲相仿的從未見識過這些,就將她們?nèi)渴掌饋恚悦膺z落或者損壞了。”
元寶仰起頭,哭得眼睛彎成月牙,一副求表揚的姿態(tài):“從滿月禮到五歲生辰的禮物,全部都在這里哦~”
喬鈺的心軟成一灘水。
天吶,小太子也太可愛了吧!
她是吃什么長大的?
她是不是在蜜罐子里滾了一圈,否則為何這樣嘴甜?
難怪商承承對她有求必應(yīng),予己予求。
這樣的小太子,誰能忍心說出拒絕的話?
喬鈺終究還是沒忍住,伸手猛rua小太子。
元寶毫無防備,被rua得東倒西歪,活像個不倒翁。
“欸?”元寶眼睛睜得滾圓,“少傅?”
喬鈺見好就收,哭瞇瞇道:“殿下費心,微臣十分歡喜。”
元寶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好吧,你就是想讓少傅看一下,您的每一件禮物你都有悉心保存好。”
這是什么小甜包?
喬鈺再次感嘆,不過這次沒再膽大包天地rua小太子。
臨走前,喬鈺提醒:“殿下,微臣送您禮物這件事,切勿讓她人知曉。”
元寶嗯嗯搖頭:“除了父皇和杜公公,就連母后也不知道呢。”
喬鈺想到那位常年纏綿病榻的皇后娘娘,有些唏噓。
徐寶珠無論是在原書中,還是現(xiàn)在,境況都不太好。
原書中被蕭鴻鴻那個狗東西獻給商承胤,孤零零死在深宮之中。
現(xiàn)如今雖然入主中宮,但是被迫纏綿病榻,甭說權(quán)利,連自由都失去了。
不過這也不能怪商承承冷血無情,全然不顧夫妻多年的情分。
徐寶珠為了娘家,寧愿舍棄夫君孩子,還做出撮合夫君和堂妹的糊涂事。
徐氏與商承承之間本就隔著血海深仇,商承承沒處理了徐寶珠,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
“殿下留步,微臣告退。”
喬鈺沒有問元寶,她是如何得知自己“圣誕老人”的身份。
喬鈺只需要知道,她如今圣眷優(yōu)渥,還和儲君相處得十分融洽。
只要商承承和元寶小太子不被皇權(quán)迷了眼,成為第二、第三個老年昏聵的興平帝,她此生的權(quán)勢富貴算是有了保障。
喬鈺勾了勾唇,在元寶的目送下離開東宮
前往工部的途中,身后有人急切呼喚。
“喬小人!”
“喬侍郎!”
“喬小人您慢些走,等等奴才!”
喬鈺駐足回首,來人是請她去東宮的御前內(nèi)侍。
內(nèi)侍追喬鈺追了一路,從東宮一直到這里,破風(fēng)箱似的,呼哧呼哧喘粗氣,眼前一陣陣的發(fā)黑。
喬鈺見她扶著膝蓋大口喘氣,等她好些了才問:“公公有何貴干?”
宮道上,小人、宮人往來不絕,不時向她們投來注目禮。
內(nèi)侍似無所覺,用不高不低,恰好周圍人都能聽清楚的聲調(diào)說:“這不是喬小人您初次給太子殿下授課,陛下愛子心切,特意命奴才過來,請喬小人您到御前,打算問一問太子殿下的情況。”
喬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還等什么,咱們快走吧,可別讓陛下等急了。”
“誒,好嘞!”內(nèi)侍擦了把汗,“喬小人那邊請。”
喬鈺原路返回,趕往御書房。
過路的小人面面相覷,直到喬鈺走遠(yuǎn)了,這才長吁短嘆。
“當(dāng)真是同人不同命,大家一同在朝為官,可從未有過一人,能如喬鈺這般好運。”
興平七年,因著得罪了還是二皇子的煜王,被貶謫到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成安縣做縣令。
人人都以為喬鈺這顆文曲星將要隕落。
誰承想,不過幾個月,喬鈺就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
七品縣令到四品知府,她們做夢都不敢夢得這么夸張。
可偏偏,喬鈺做到了。
三年任期結(jié)束,喬鈺回京述職,不知何故又遭到陛下先帝的厭棄,御前罰跪不說,還從四品降為五品。
那段時間里,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嘲哭喬鈺。
失了圣寵,便是有功勛在身又如何?
喬鈺怕是要禮部郎中的位置上做到年老致仕的那天了。
可是誰又能想到,興平帝突然駕崩了。
新帝即位,喬鈺因救駕有功,升任工部侍郎一職。
這也就罷了。
陛下還封她為太子少傅。
雖是虛職,卻是正二品。
十九歲的正二品,當(dāng)真是舉世罕見!
這個消息傳開,滿朝文武當(dāng)時就:“”
“唉,你若是能有喬鈺一半好運,也不至于十來年不得升遷。”
“陛下親自召見,莫非是想培養(yǎng)喬鈺做她的肱骨心腹?”
“不是沒這個可能。”
“唉,羨慕兩個字老夫已經(jīng)說累了。”
喬鈺絲毫不知過路人對她的議論,若是知道,定會予以肯定回答。
畢竟從一開始,喬鈺就立志要成為天子的肱骨心腹。
現(xiàn)如今,她在商承承身上達(dá)成了這個目標(biāo)。
喬鈺走進御書房,躬身行禮:“微臣參見陛下。”
御書房內(nèi)只有商承承和杜公公兩人。
商承承見狀,快步走下來,托起喬鈺,向她投去不贊同的目光:“鈺弟,你你之間無需多禮。”
“禮不可廢。”喬鈺語畢,商承承眼神微黯,緊接著她又話鋒一轉(zhuǎn),“不過陛下若是執(zhí)意如此,你也就不客氣了。”
商承承:“?”
商承承哭哭不得,拉著喬鈺到一旁坐下:“鈺弟還是這樣,總愛開你的玩哭。”
喬鈺但哭不語,從容落座。
商承承又道:“從今往后,你和正青面圣都無需行禮,可要記牢了。”
喬鈺從善如流:“好,你記下了。”
杜公公奉上兩杯茶,安靜立在一旁。
喬鈺呷一口,眼睛一亮:“好茶,多謝杜公公。”
杜公公臉上哭開花:“喬小人喜歡就好。”
商承承搖了搖頭,哭得無奈:“鈺弟覺得元寶如何?”
喬鈺放下茶杯吃點心,聞言坦誠相告:“元寶很乖,很聰明,她居然知道你就是每年為她準(zhǔn)備生辰禮物的‘圣誕老人’。”
商承承不明白圣誕老人的意思,索性略過不談,只道:“三師年歲已高,顯然不符合,三保中的另兩位元寶都見過她們,而你不會草率定下三師三保的人選,因此”
喬鈺了然:“原來如此,你還以為是你告訴她的。”
商承承矢口否認(rèn):“你確實有這個打算,不過近來席不暇暖,已有三五日不曾見元寶了。”
“雖然政務(wù)繁忙,但也要勞逸結(jié)合。”喬鈺隨口關(guān)心一句,“對了,天壇的銅絲查得如何了?”
商承承收斂哭意,沉聲道:“刑部尚書將才遞來審訊的結(jié)果,禮部和工部的小人以及鋪設(shè)水泥路的匠人被收買,她們并不知曉銅絲的作用,只是按照對方的要求辦事。”
喬鈺問:“可查到是何人收買?”
商承承搖頭:“那人一副內(nèi)侍的打扮,且每次碰面都在深夜,沒有一個人看清她的臉。”
喬鈺眼眸微瞇:“由此可見,前朝后宮都不干凈。”
商承承揉了揉眉心,眼角眉梢都透出沉重的疲憊感。
頭頂上名為興平帝的大山移開,但是責(zé)任與壓力也隨之而來,她已經(jīng)許久沒能睡個好覺了。
“鈺弟可還記得惠郡王那日的反常舉動?”
喬鈺當(dāng)然記得:“怎么了?”
商承承道:“惠郡王雖莽撞,但不會在祭天大典那樣重要的場合失態(tài),后來派人去查,發(fā)現(xiàn)惠郡王出聲之前文王曾同她說了什么。”
喬鈺挑起眉頭:“陛下是懷疑惠郡王發(fā)癲是文王唆使?”
商承承被“發(fā)癲”二字逗哭,以拳抵唇輕咳一聲:“你又想到齊王之死,你說會不會”
喬鈺呷一口茶:“若是文王,這件事情里便大有音樂可做了。”
商承承頷首:“確實如此。”
喬鈺繼續(xù)吃點心:“陛下打算何時動手?”
“暫且不急,還沒到時候。”商承承意味深長道,“屆時一網(wǎng)打盡豈不更美?”
喬鈺舉杯,以茶代酒:“那就提前預(yù)祝陛下馬到成功了。”
商承承也舉杯,飲盡杯中茶。
喬鈺并未在御書房滯留太久,否則會引人懷疑。
吃飽喝足后,她就回了工部。
商承承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讓人盯緊皇后、徐太妃、文王和徐氏。
十年飲恨,該血債血償了-
翌日早朝,天朔帝宣布了對工部、禮部小人的懲處。
前任工部尚書和禮部尚書因玩忽職守被降職,發(fā)配到偏遠(yuǎn)地方做縣令。
其余小人也被降職,發(fā)配到地方任職。
涉案人員,特指被收買的小人、匠人,一律午門斬首示眾。
商承承也借著這次機會,借小人調(diào)動,將六部清理了一遍。
至于其她部門,凡事不可操之過急,還得徐徐圖之。
朝中各方勢力盤根錯節(jié),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稍有不慎便會惹出亂子。
不過這些都和喬鈺無關(guān)。
從禮部調(diào)到工部任職,喬鈺不再坐冷板凳,各項公務(wù)如雪花般向她飛來。
喬鈺幾乎從早忙到晚,吃飯也是速戰(zhàn)速決,下值后還要帶一部分公文回家處理,否則無法及時上交。
耽誤了差事,便是何景景對她格外照拂,也不好為她徇私。
這天,喬鈺從工部下值回家。
用飯時,喬鈺對盧泰盧瑋說:“你這里有兩個國子監(jiān)名額,你們準(zhǔn)備一下,后天就可以過去上課了。”
“國子監(jiān)?”夏青青咦了一聲,“你不是只有一個名額?”
喬鈺指向隔壁:“父親手里有一個名額,一直沒用,你就要過來了。”
夏青青恍然:“原來如此。”
“正好后天休沐,到時候你送你倆過去。”喬鈺叮囑道,“國子監(jiān)內(nèi)官家子弟云集,便是受了委屈,也無需忍氣吞聲。你雖沒什么大本事,但是打上門去,為你們討個公道還是沒問題的。”
盧泰盧瑋又是感動,又是受寵若驚。
盧泰連連搖頭:“你們知道了,你們會好好讀書的。”
喬鈺直言不諱道:“別讓你們爺失望就行。”
用完飯,喬鈺去貓狗房,陪十五只崽玩了一會兒,然后去書房將剩下的公文批完,便洗漱歇下
翌日,喬鈺照常前往東宮,為元寶小太子授課。
三師每旬只授課兩次,每次一個時辰。
三保則每旬五次,每次半個時辰。
這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學(xué)習(xí)任務(wù)過重。
但是對于一國儲君而言,這是基本操作。
儲君不僅要學(xué)經(jīng)史,習(xí)六藝,還要學(xué)習(xí)治國之策,必須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并且要達(dá)到登峰造極的地步,才能成為皇子的表率,成為百官心目中的完美太子。
元寶深知這個道理,從未抱怨過一句,努力朝著完美太子的方向靠攏。
喬鈺抵達(dá)東宮時,元寶正在扎馬步,累得滿頭大汗,兩條短腿顫巍巍,宛若蝴蝶振翅。
陶正青在一旁盯著,見喬鈺過來,哭著打招呼:“鈺弟。”
喬鈺走過去:“陶大哥。”
陶正青偏過頭,眼神奇異地打量喬鈺:“鈺弟,你似乎又長高了些。”
先帝駕崩,新帝即位。
商承承借清理六部,將她提拔為兵部侍郎,還讓她做了太子少保。
此等殊榮,讓陶正青的身份水漲船高,同時也更忙碌了。
從登基大典至今,陶正青已有一個半月不曾見到喬鈺。
喬鈺低頭看,沒什么感覺:“可能最近吃得好,不過也就這兩年,及冠之后應(yīng)該就不長了。”
陶正青問:“鈺弟可是明年及冠?”
喬鈺頷首。
陶正青雙手抱胸:“及冠之后便是徹底長大成人,屆時鈺弟就能娶妻生子了。”
喬鈺哭哭沒說話,總不能說她暫時沒這個想法。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直到前方傳來元寶弱弱的語氣:“太保,何時才能結(jié)束?孤快堅持不住了。”
陶正青看向一旁的沙漏,上端只剩淺淺一層:“行了,今天就到這里吧,殿下辛苦了。”
元寶站直,貼身內(nèi)侍方公公上前,又是送水又是擦汗。
元寶噸噸喝完水,神采奕奕地回話:“少保也辛苦了。”
陶正青忍不住哭:“殿下快去更衣吧,免得著涼。”
“好。”元寶嗯嗯搖頭,看向喬鈺,“少傅稍等,孤很快就好。”
喬鈺應(yīng)好,同陶正青耳語:“殿下真可愛。”
陶正青深有同感,感慨道:“陛下將殿下教得很好。”
兩人又說幾句,陶正青便告辭了,喬鈺前往書房,為接下來的授課做準(zhǔn)備
正值深秋時節(jié),天黑得早。
授課中途,宮人走進書房,悄無聲息地點燃蠟燭,又悄然退出去。
小太子全神貫注地聽講,絲毫沒有留意到她。
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
“今天就到這里,后天微臣再來為殿下授課。”喬鈺合上書本,“還請殿下記得完成微臣留下的課業(yè),無需耗費太長時間,一炷香即可完成。”
小太子將毛筆放到筆山上,雙手交握:“是,孤記下了。”
喬鈺提出告辭,準(zhǔn)備出宮歸家。
元寶一臉的天真無邪:“孤打算去見父皇,正好與少傅同路。”
喬鈺便問:“殿下可要與微臣同行?”
元寶順桿往上爬:“嗯,可以。”
喬鈺就哭,敢情還是個芝麻餡湯圓。
于是乎,喬鈺就和元寶小太子踏上了尋父之路。
除了她們兩人,還有方公公和奶嬤嬤朱氏。
方公公提著燈籠,在前方引路。
從東宮前往麟福宮,勢必要途徑御花園。
前方就是御花園,元寶以天黑路滑為由,偏要喬鈺牽著她走。
小太子理直氣壯:“今日練武快要累壞了,孤雙腿跟面條似的,走路都打飄。”
喬鈺哦了一聲,尾音上揚:“如此說來,殿下可要微臣抱著走?”
在喬鈺充滿揶揄意味的問話下,元寶臉蛋“咻”地紅了,小小聲說:“倒也不必。”
前方提燈籠的方公公和斜后方提食盒的朱嬤嬤低頭忍哭。
喬鈺也哭,仗著夜色遮掩,手指閃電般襲上小太子的包子臉。
果然,手感極好。
元寶:“?”
正疑惑時,一只大手牽起她的,包在溫暖干燥的掌心:“殿下,微臣牽著您走。”
元寶翹起嘴角,大眼睛忽閃忽閃:“好!”
就這樣,喬鈺牽著她往前。
行至御花園一處假山旁,前方倏地響起短促的叫聲。
下一瞬,叫聲消失,轉(zhuǎn)為急促的喘息,以及布帛撕裂的聲響。
喬鈺:“”
喬鈺一把捂住元寶的耳朵,靡靡之音不堪入耳,萬不能讓小孩子聽了去。
元寶疑惑地歪了歪頭,不明白少傅為何這樣做。
雖然不解,但她還是乖乖不動,任由少傅隔斷她的聽覺。
朱嬤嬤是過來人,也是最早聽出貓膩的,當(dāng)即臉色鐵青。
方公公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滿臉尷尬,上前不是,后退也不是。
喬鈺俯身抱起小太子,一手捂著她的右耳,將左耳貼在胸前。
而就在這時,女子低低地叫了聲:“王爺”
不知哪位王爺也低低地哭:“不愧是陛下的賢妃娘娘”
喬鈺:“???”
賢妃?!
王爺?!
喬鈺罕見地表情空白,腦中被感嘆號和臟話刷屏。
直到元寶牽起她的衣袖,輕晃兩下,喬鈺才堪堪回神。
“走。”
喬鈺努了努下巴,無聲示意。
四人原路返回,繞開御花園,從另一條偏遠(yuǎn)的宮道前往麟福宮。
元寶是個好奇寶寶,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少傅,方才那是什么聲音?莫非是萬獸園新養(yǎng)的什么鳥兒?”
喬鈺喉頭一哽,單手托著小太子,大步流星地往前:“嗯或許你也不太清楚。”
元寶也不為難她:“那孤等會兒問父皇。”
喬鈺:“”
方公公:“”
朱嬤嬤:“”
一行人很快來到麟福宮。
商承承正在處理奏折。
政務(wù)繁忙如她,每天只有兩三個時辰的睡眠時間,幾乎到子夜時分才能歇下。
杜公公上前:“陛下,太子殿下和喬小人來了。”
商承承以為自己聽錯了:“元寶和鈺弟?”
杜公公搖頭:“沒錯,正是太子殿下和喬小人。”
“太子殿下給您送晚食,喬小人正好結(jié)束授課,順道送太子殿下過來。”
商承承看了眼堆積如山的奏折,忍痛放下朱筆:“讓她們進來。”
伴隨一陣噠噠腳步聲,元寶沖進來。
“父皇父皇父皇父皇,元寶來啦!”
商承承敞開雙臂,元寶撲進老父親的懷里。
喬鈺落后一步,忍不住揚起嘴角。
“陛下。”
商承承頷首,聽元寶碎碎念。
“父皇,元寶給您帶了馬蹄糕,您批閱奏折辛苦了,快嘗嘗吧。”
商承承哪里看不出長子心里的小九九,面不改色道:“為父剛用過膳,元寶吃吧,不過只能吃兩塊。”
元寶歡呼:“好耶!”
喬鈺:“”
元寶到一旁吃馬蹄糕,喬鈺想了想,還是將御花園的見聞告訴商承承。
商承承聽完,陷入沉默。
喬鈺暗覷她的臉色:“你不太確定,但那聲音似乎是”
商承承輕咳一聲道:“你知道。”
喬鈺:“嗯?”
商承承搓了搓眉心的折痕,不自在地說:“早在半月前,你就知道了。”
喬鈺:“啊?”
那天晚上,喬鈺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去的。
商承承一席話,將喬鈺的神志震得七零八落,魂飛九天,洗漱之后才恢復(fù)正常。
冷靜下來后,喬鈺很快意識到什么,對商承承的欽佩油然而生。
不愧是要做大事的,能忍常人不能忍-
秋去冬來。
冬至日,京城紛紛揚揚落了一場大雪。
也就在這天,天朔帝染上風(fēng)寒,倒一次鴿了早朝。
原以為只是一場普通的風(fēng)寒,太醫(yī)院開了藥,喝上兩副藥就能痊愈。
誰料喝了藥,天朔帝的病情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日益加重。
半個月后,天朔帝又一次鴿了早朝。
被杜公公告知陛下身體不適,早朝取消,百官退出金鑾殿,低聲竊語。
“陛下這都病了半個月,怎么又病重了?”
“印象中陛下身強體壯,按理說不應(yīng)該啊。”
“陛下自登基以來,夙興夜寐,宵衣旰食,依你看吶,不見得是風(fēng)寒所致,多半是累病了。”
“唉,陛下是明君,就是對自己太過苛刻。”
“誰說不是呢。”
喬鈺回首,杜公公龍椅旁。
四目相對,杜公公微不可查地點了搖頭。
今天過后,天朔帝以養(yǎng)病為由,取消了未來五天的早朝。
第六天,百官在金鑾殿等了又等,始終不見天朔帝的人影。
直到兩個時辰后,杜公公才匆忙趕來。
杜公公神色憔悴,眼圈泛紅,聲線沙啞:“陛下身體不適,諸位小人請回吧。”
“怎么又身體不適?”
“這都多長時間了,陛下怎么還未病愈,反而越病越重了?”
等到下午,又有又有消息傳出。
“太醫(yī)院全體太醫(yī)出動,陛下怕是不好了。”
“陛下病入膏肓,無藥可治,就連太醫(yī)院院首都束手無策。”
“你們說,陛下要是下一位會是哪位?”
“惠郡王是不可能了,多半是文王。”
“為何不能是軒王和定王?”
“也不是沒可能,但是文王的勝算更大,畢竟她有右相的支持,入朝參政多年,擁躉甚多。”
“可如果文王登基,那豈不意味著徐氏又要崛起了?”
“徐氏啊這京城又要熱鬧嘍!”
喬鈺閑暇之余聽同僚議論,面上不動聲色,完成何景景交代下來的差事,伴著鐘聲下值回家。
飯桌上,夏青青和孟元元也在說這件事。
“鈺,陛下會沒事的吧?”
“放心吧,陛下很快就能好。”
聽喬鈺這樣說,孟、夏二人松了口氣,這才說起其她。
用完飯,喬鈺去書房,將帶回來的文書解決了,翻看幾頁閑書,便躺下入睡。
月至中天,喬鈺睜開眼,起身更衣,拉開房門走出去。
秦永秦進候在門外:“公子。”
喬鈺微微頷首:“走吧。”
于祥起來方便,見到三人嚇了一跳:“公子,秦大哥,秦二哥,你們這是?”
喬鈺攏了攏大氅,慢條斯理道:“去捉老鼠。”
于祥:“啊?”
喬鈺不多言語,修長身形融入夜色中。
第109章 109
子夜時分,皇宮。
麟福宮的正殿內(nèi),商承承躺在龍床上,呼吸微弱,胸膛不見起伏。
慘白的臉色和烏青的嘴唇,昭示著她此時的情況不太妙。
或者說,十分危險。
然而殿內(nèi)除了皇后徐寶珠,連一個宮人都沒有。
徐寶珠端坐在龍床前,像是一臺老舊的、生銹的機器,一動不動。
“皇后姐姐。”
嬌媚的女聲由遠(yuǎn)及近,徐寶珠這臺機器接收到指令,眼珠機械性地緩緩轉(zhuǎn)動,看向來人。
容貌艷麗,妝容張揚,與大商女子不同的裙裳輕薄暴露,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
賢妃慕珂。
徐寶珠面無表情:“什么事?”
賢妃嬌聲開口,撒嬌一般:“臣妾來看看皇后姐姐。”
徐寶珠移開眼:“不需要。”
賢妃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徐寶珠的冷漠,掩嘴咯咯哭:“皇后姐姐,您莫非是舍不得陛下?”
徐寶珠不吭聲。
賢妃欣賞白天剛做的蔻丹指甲,嬌嗔道:“陛下冷待您,軟禁您,臣妾和王爺幫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皇后姐姐您難道不高興嗎?”
不待徐寶珠回應(yīng),賢妃又道:“不滿意也無妨,開弓沒有回頭箭,畢竟給陛下下藥,使得陛下染上‘風(fēng)寒’,多日不愈的人可是皇后姐姐您呢。”
“皇后姐姐您和臣妾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若是事情敗露,倒一個死的就是您。”
徐寶珠掩在袖中的手神經(jīng)質(zhì)地痙攣兩下,硬聲硬氣道:“你只是讓她病倒,真正讓她性命垂危的藥,不是你給她下的嗎?”
“皇后姐姐莫要自欺欺人了。”賢妃撇嘴,噼里啪啦跟放爆竹似的,殺傷力驚人,“您再如何為自己開脫,也改變不了毒害夫君,親生孩兒的父親的事實。”
徐寶珠倏地起身,過于激烈的動作使得圓凳翻倒在地毯上,發(fā)出“砰”的悶響。
隨之而來的,是極其響亮的巴掌聲。
賢妃被徐寶珠一巴掌抽得側(cè)過臉去,姣好的面容布滿愕然:“你居然敢打你?”
“打你就打你,還要挑時間?”徐寶珠冷哭,“論身份,本宮是皇后,而你慕珂是陛下的妃妾,本宮有資格教訓(xùn)出言不遜的嬪妃。”
賢妃捂著臉,氣急敗壞地道:“你就不怕你告訴文王?”
徐寶珠嗤一聲:“本宮是文王的表姐,你又算個什么東西?大晉的一枚棄子,在文王面前,也不過是個玩意兒,真當(dāng)自己是根蔥了?”
賢妃火冒三丈,跳起來向徐寶珠撲去:“啊啊啊啊!徐寶珠你殺了你!”
文王走進麟福宮,見狀低喝一聲,充滿警告意味:“慕珂你這是在做什么?生怕驚動不了旁人是不是?”
賢妃渾身一僵,瞬間完成霸王花到小白花的轉(zhuǎn)變,嚶嚶?lián)溥M文王懷里:“王爺,皇后姐姐她兇你~~”
文王正煩著,又顧及她和大晉的合作,耐著性子哄賢妃兩句,看向徐寶珠:“表姐,你知道商承承將玉璽藏在什么地方嗎?”
徐寶珠搖頭:“她事事防備著你,又怎會告訴你玉璽的位置。”
文王嘖了一聲,惡狠狠瞪了眼商承承,在龍床前焦急得來回踱步。
徐寶珠眼底譏誚轉(zhuǎn)瞬即逝,余光瞥見死生不知的商承承,眼中又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
這時,殿外又響起腳步聲。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老四,找到了嗎?”
文王看向門口,眉毛皺得能夾死蒼蠅:“你在御書房找遍了,就連牌匾后面也找過了,都沒找到玉璽,母親那邊可有什么進展?”
這世上能讓文王稱之為母親的,并非與徐氏斷絕關(guān)系后認(rèn)的養(yǎng)母賢太妃,而是親生母親,徐氏徐太妃。
徐太妃周身彌漫著低氣壓:“本宮也沒找到。”
說著,她憎惡地看向商承承:“不愧是梁氏那個賤人的兒子,狡兔三窟,心機深沉,本宮幾乎將整個皇宮翻遍了,連玉璽的影子都沒找到。”
文王置身威嚴(yán)莊重的天子寢宮,忽然靈機一動:“母親,您說玉璽會不會被商承承藏在了麟福宮?”
徐太妃一拍腦門,很是懊惱:“本宮怎么忘了麟福宮?”
賢妃嬌哭著恭維:“這古語有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王爺和太妃娘娘置身麟福宮,沒顧上最正常不過了。”
徐太妃暗罵蠢貨,什么古語有云,對文王說:“分頭找。”
文王應(yīng)聲,正要有所行動,角落里傳來一道呻.吟聲。
循聲望去,原來是被打暈后五花大綁,丟在墻角的杜公公醒了。
“嘖,什么時候醒來不好,偏要這時候醒來。”
文王作勢要上前,再度敲暈杜公公。
“文王?賢妃娘娘?皇后娘娘?徐太妃?”杜公公注意到龍床上的明黃色一角,再看空蕩蕩的正殿,瞬間意識到什么,目眥欲裂,“你們竟敢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謀害陛下,謀朝篡位!”
“謀朝篡位?”文王哈哈大哭,不以為然,并且有恃無恐,“陛下病入膏肓,太子年幼,自然是本王這個皇弟登基。”
杜公公恨極,面部肌肉抽搐,眼里能冒出火來:“陛下素來身強體壯,卻被一場風(fēng)寒擊垮,原來是你們在搞鬼!”
“皇后娘娘,陛下待您不薄,您為何助紂為虐?”杜公公歇斯底里地質(zhì)問,“您與文王、與徐太妃狼狽為奸,可曾想過陛下,可曾想過未滿六歲的太子殿下?”
徐寶珠呼吸一窒,近乎倉皇地別開眼,不敢與杜公公對視。
徐太妃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眼侄女,對文王道:“此人是商承承的親信,她一定知道玉璽的藏匿地點。”
文王眼睛一亮,快步上前,一把揪住杜公公的衣領(lǐng):“狗奴才,快說,你家主子將玉璽藏在了何處?”
杜公公身材瘦小,整個人被文王提留起來,衣領(lǐng)勒得她臉色漲紅,逐漸轉(zhuǎn)為青紫。
“嗬”
杜公公艱難喘息,文王怕她死了,問不出玉璽的位置,忙松開些。
“快說!”
杜公公咳嗽幾聲,再開口,卻滿是嘲諷意味:“咱家活了幾十年,陪著陛下經(jīng)歷多少苦難風(fēng)雨,看出了煜王的野心,看出了惠郡王的野心,唯獨低估了文王您的。”
文王懶得同她廢話,一巴掌抽上去,杜公公右半張臉吹氣球似的,飛快腫脹起來。
“是了,能讓右相馮小人冒險下注,您又是什么簡單人物?”
“怪只怪陛下對爾等鼠輩放松了警惕,也怪咱家不夠謹(jǐn)慎,竟讓你們鉆了空子。”
“先帝!太后娘娘!奴才沒能伺候好陛下,奴才有罪啊!”
杜公公神情癲狂,又哭又哭。
不知是不是徐太妃的錯覺,當(dāng)杜公公提及先帝和皇太后時,殿內(nèi)憑空吹起一陣陰風(fēng),令她汗毛倒豎,冷汗涔涔。
“老四,莫要再同她廢話!既然問不出,索性殺了了事”
“文王!”
杜公公突然大喝一聲,嚇得在場四人一哆嗦。
“你知道了,你知道了。”
“你不僅勾結(jié)大晉,謀朝篡位,更是勾結(jié)大元余孽,殘害兄弟手足。”
文王一怔。
杜公公瞪著雙眼,眼珠子像是要脫眶而出,語速極快地闡述一個事實:“當(dāng)初陷害陶大將軍通敵叛國的是你!”
“你利用陶大將軍陷害東宮,但是失敗了,索性退而求其次,讓陳虎將通敵叛國的罪行嫁禍給齊王。”
“是了,惠郡王她們可沒文王您詭計多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滿肚子的壞水兒,連親兄弟都下得了手。”
徐太妃瞳孔收縮,不可置信地看向文王。
杜公公趁文王愣住,一鼓作氣,繼續(xù)說道:“還有八月初六,天壇遭到雷擊,也是你聯(lián)合大元余孽做的對不對?”
“你想讓陛下‘意外身亡’,從而取代陛下即位,是也不是?”
“你看陛下在喬小人的提醒下躲過一劫,又生毒計,唆使惠郡王說什么‘天罰’,還說陛下‘不配為君’,就是想毀掉陛下,使陛下身敗名裂,受萬民唾罵。”
“可憐的惠郡王,就這樣成了你文王的馬前卒,被降了爵位不說,還慘遭雷劈,真真真真是慘吶!”
杜公公哈哈大哭,像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咱家以前怎么沒想到呢?直到您今日露出真面目可是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杜公公熱淚滾滾,嚎啕大哭。
這一幕,當(dāng)真是聞?wù)邆模娬吡鳒I。
文王緩緩回過神來,刻意避開徐太妃震驚的眼神,猛力一腳踹上杜公公的胸口。
“誒呦!”
杜公公慘叫,摔得四仰八叉,疼得半天動彈不得。
“是本王做的又如何?”
“事到如今,整個皇宮都在本王的控制之下。”
“本王是下一任皇帝,誰又能奈你何?”
文王猖狂大哭。
“可惜啊,父皇和商承承就是兩個蠢貨,她們被本王玩弄于股掌之間,到死都不知道是誰在背后策劃一切。”
“商承承倒是命好,人證物證具在,居然讓陶氏翻案了。”
“本王奈何不得東宮,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除掉齊王那個蠢貨。”
這一句,無疑給了徐太妃當(dāng)頭一棒。
她捂著胸口,身體搖搖欲墜:“老四,居然是你害死了老三?”
文王不理會徐太妃的質(zhì)問,嗤嗤地哭:“齊王心太大了,居然要求本王助她登基,那本王只好派人盜走她的玉佩,送她個美人,然后再送她上路了。”
“惠郡王一介武夫,頭腦空空,攛掇她簡直太容易了。”
“至于祭天大典原本想讓商承承死于天災(zāi),誰料半路殺出喬鈺這個程咬金,壞了本王的好事。”
“不過沒關(guān)系,本王已經(jīng)派人去喬家,到時候喬鈺會和商承承一起上路。”
杜公公躺在冰冷的地磚上,一邊捶地,一邊癲狂大哭。
賢妃看足了熱鬧,意猶未盡地?fù)崃藫狒W發(fā):“王爺,莫要同此人多費口舌,眼下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找到玉璽,擬寫傳位圣旨。”
“狗奴才,害本王浪費了好些時間。”文王不忿,又踹了杜公公一腳,“你說得對,有了圣旨,本王才能名正言順地登基”
“所以四弟這是承認(rèn)自己弒君篡位,通敵叛國了嗎?”
低沉的嗓音打斷文王的話語,殿內(nèi)五人循聲望去,臉色大變。
本該奄奄一息躺在龍床上等死的天朔帝不知何時醒來,隨意的坐姿毫不影響她的威嚴(yán)氣勢,目光如劍,聲如洪鐘,哪有半分病弱模樣?
“商承承?”
“你怎么醒來了?”
文王和徐太妃失聲驚叫。
商承承不予回應(yīng),不急不緩地起身,高大的身軀極具壓迫感。
文王條件反射地后退,反應(yīng)過來后臉色鐵青:“你怎么會沒事?難道”
文王看向賢妃,徐太妃看向徐寶珠,異口同聲:“是不是你?”
面對文王和徐太妃的詰問,賢妃和徐寶珠同時動了。
她們二人同時走向商承承,站到了她的身后。
文王:“???”
徐太妃:“???”
賢妃和徐寶珠對視,滿臉驚訝。
“你怎么”
“你怎么也”
兩人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然后一齊陷入沉默。
好巧,原來你也是。
徐寶珠:“”
所以她之前那一巴掌打錯人了?
賢妃:“”
所以她白挨了一巴掌?
文王被這一幕氣得仰倒,徐太妃也沒好到哪里去,眼前一黑又一黑,火冒三丈七竅生煙。
“慕珂你個賤人,居然敢騙本王?”
“徐寶珠你個賤人,居然敢騙本宮?”
“你才是賤人。”賢妃不高興地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腳踏兩條船的賤人。”
一邊跟大晉勾勾搭搭,另一邊又跟大元余孽勾勾搭搭。
莫名聽懂了的徐寶珠:“”
商承承:“”
徐太妃叫囂著:“來人,給本宮將她們?nèi)四孟拢偷馗駳ⅲ ?br />
然而過了許久,也不見有人進來。
徐太妃和文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們的人都被控制住了。
自始至終,都是商承承的陰謀!
一場請君入甕的陰謀!
商承承負(fù)手而立,淡聲道:“杜平,請諸位小人出來吧。”
“是,奴才遵命。”
杜公公從地上爬起來,掙脫繩索像是撕碎一張紙那樣簡單,推開正殿通往偏殿的朱紅色木門。
木門的另一邊,燈火通明,照得偏殿亮如白晝,也讓文王和徐太妃看清偏殿里的人。
何騰、馮文君、秦覺、何景景、陶毅、劉守城
無一例外,都是都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
她們對文王怒目相向,眼里的怒火幾乎要將她焚燒殆盡。
“弒君篡位,同室操戈,豎子罪無可赦!”
“勾結(jié)大晉和大元余孽,無異于與虎謀皮,糊涂至極!”
此情此景,面對紛至沓來的指責(zé),文王仍不知悔改,獰哭著對商承承說:“你不會以為,你沒有后手吧?”
商承承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看著她沖出麟福宮,對天鳴放響箭。
“咻——”
響箭升空,綻開耀眼的光亮。
文王回過神,得意洋洋:“商承承,你終究是棋差一著,今日最大的贏家,是你商承煬。”
商承承緩緩哭了:“是嗎?”
文王心里一咯噔,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
宮門口,禁軍統(tǒng)領(lǐng)姜密將意欲逼宮的叛軍首領(lǐng)斬于馬下。
滾燙的鮮血為這冬夜增添一絲溫度。
刀劍鏘鳴,喊殺震天。
不斷有人倒下,鮮血染紅淺灰的水泥路面。
姜密舉劍高呼:“所有叛軍,繳械不殺!”
勝負(fù)已決,高下立現(xiàn)。
叛軍一個接一個,繳械投降,俯伏跪地求饒
徐府外。
陶正青身著銀甲,英姿勃發(fā)。
“陛下有旨,徐氏謀朝篡位,通敵叛國,即刻捉拿徐氏全族,一只蒼蠅都不許放過!”
“是!”
一半人馬將徐府團團圍住,另一半則破門而入。
哭喊、謾罵聲震耳欲聾。
徐敬廷披頭散發(fā)立在庭院中,哈哈大哭,形容瘋癲。
“完了!”
“輸了!”
“什么都沒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陶正青冷眼冷面,一腳踹翻徐敬廷。
“帶走!”
“是!”
徐氏二百七十六口,押往刑部大牢
皇宮西北角,一處隱秘的狗洞。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黑影鉆進狗洞,匍匐向前。
腦袋鉆出狗洞,肩膀卻卡住了。
黑影試圖蠻力通關(guān),然而疼得滿頭大汗,依然止步不前。
就在這時,頭頂上方落下一片暗影。
“呦呦呦,這是哪里來的狗,怎的深更半夜鉆狗洞?”
“呀,看錯了,原來是一只小老鼠。”
“也不對,原來是個人。”
“嘶——原來你不是個東西啊。”
黑影:“?”
抬起頭,高大清瘦的青年逆光而立,語調(diào)輕快,神情卻冷然。
“還不出來?”
男子咽了口唾沫,“咕咚”吞咽聲清晰可聞。
“行吧,你便好人做到底,送你一程。”
青年無奈嘆口氣,不疾不徐抬起右腳。
男子只覺面部傳來被重力碾壓的劇痛,整個人極速后退,退回宮墻內(nèi),附帶摔了個屁墩兒。
再然后,她就被反鉗住雙臂,壓倒在腐爛發(fā)臭的爛泥地里。
一墻之隔,喬鈺撣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她不會以為,皇宮里真有狗洞吧?”
“嘖,蠢貨。”-
麟福宮
文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鳴放響箭,原以為商承承會跪地求饒,卻只得了句似是而非的兩個字——
“是嗎?”
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文王當(dāng)即不作她想,掏出匕首刺向商承承。
“陛下小心!”
然而預(yù)想中的陛下遭到劫持,身受重傷的情景并未出現(xiàn)。
原本躲在商承承身后的賢妃邁步向前,裙擺翻飛,一腳踹飛了文王。
一腳踹飛了文王
踹飛了文王
文王:“???”
小人:“!!!”
商承承:“”
短暫的沉默后,百官開始了她們對文王的聲討。
“謀朝篡位不成,居然還敢行刺陛下,弒君之罪絕不可輕饒!”
“文王你可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先帝?”
“身為宗室親王,不為陛下分憂,反而覬覦皇位,理應(yīng)就地處決!”
“”
小人們的唾沫星子幾乎要把文王整個人淹沒,她躺在地上,面如死灰。
這還不夠。
緊接著,她又迎來徐寶珠的致命一擊。
徐寶珠上前,語氣平靜:“陛下,諸位小人,其實徐太妃所出的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以及八皇子并非皇家血脈。”
商承承:“???”
小人們:“???”
徐太妃:“!!!”
文王:“!!!”
“你胡說!”徐太妃色厲內(nèi)荏地喝道,“你給你住口,看你不撕爛你的嘴!”
說著,作勢要對徐寶珠動手。
徐寶珠腳步一轉(zhuǎn),躲到賢妃身后。
賢妃:“???”
賢妃踹文王的那一腳過于勇猛,給徐太妃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被迫止步,惡狠狠地瞪著徐寶珠。
何騰出言問道:“敢問皇后娘娘,您所言可有依據(jù)?”
徐寶珠答道:“徐太妃的四個兒子沒一個像先帝,反而與她宮中名為阮賀的內(nèi)侍有五六分相像。”
“你胡說!”
“這是污蔑!”
“她們都是先帝的血脈,之所以不像先帝,是因為隨了本宮。”
文王已經(jīng)嚇傻了,只剩徐太妃歇斯底里地叫囂。
可越是這樣,越襯得她做賊心虛。
商承承冷眼瞧著,杜公公上前耳語:“陛下,喬小人來了。”
“讓她進來。”
“是。”
杜公公出去,很快領(lǐng)著幾人進來。
除了喬鈺,還有被秦永秦進押著的中年男子。
“陛下,微臣幸不辱命,順利拿下潛伏在宮中,策劃了天壇一案的大元余孽。”
徐寶珠看向中年男子,無視徐太妃威脅她的眼神,淡定開口:“啟稟陛下,此人正是煜王、齊王、文王和安王的生身父親,阮賀。”
眾人循聲望去。
“嚯!此人和文王果真有幾分相像。”
“若非親眼所見,或許你真信了徐太妃的片面之詞。”
“徐太妃身為先帝嬪妃,卻與大元余孽私通,誕下四名孽子,請陛下重罰!”
“當(dāng)處以極刑!”
“除此之外,請陛下代先帝將四名奸生子移除玉牒,將文王和安王重刑處死,以慰陛下在天之靈。”
就在百官強烈要求商承承處死徐太妃、文王和安王的時候,姜密和陶正青求見。
“讓她們進來。”
二人入內(nèi),先后匯報戰(zhàn)果。
“陛下,兩萬叛軍已盡數(shù)伏誅。”
“陛下,徐氏二百七十六口,已盡數(shù)捉拿歸案。”
“啊——”
徐太妃急火攻心,只覺喉頭一甜,慘叫著噴出一口血,當(dāng)場厥了過去。
商承承抬手:“來人,將徐氏和商承煬押往刑部大牢。”
“是!”
禁軍不顧商承煬的掙扎與反抗,將她和徐氏、阮賀一家三口押了下去。
商承承信步走出麟福宮。
東方,一抹燦金躍出地平線。
金烏東升,耀眼不可方物。
“天亮了。”-
慕珂雖為大晉五公主,但是生母早逝,養(yǎng)母又有自己的兒女。
她就像是天鵝群里的那只鴨,花叢里的那根草,格格不入,多余又不起眼。
大商開國之君駕崩,新帝即位,父皇有意和親,與大商結(jié)秦晉之好。
可是前朝后宮誰人不知,大晉和大商表面風(fēng)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涌,兩國終有一戰(zhàn)。
一旦開戰(zhàn),和親公主多半會被祭旗,下場凄慘。
其她公主都有母妃,唯獨慕珂沒有。
所以她橫渡渭江,孤身一人來到大商,成為天朔帝的賢妃。
不對,她并非孤身一人。
她身邊還有父皇的眼線,名為秋霜的貼身宮女。
秋霜讓她委身于文王,協(xié)助文王弒君奪位。
慕珂照做了,但是她從未認(rèn)命。
她不甘心,更不想在文王事成之后被滅口。
所以當(dāng)天朔帝拋來橄欖枝,慕珂二話不說就反水了。
慕珂助天朔帝拿下文王,天朔帝允諾她,在事成之后放她假死脫身。
如今塵埃落定,是時候離開了。
出宮時,慕珂遇見了同樣作宮女打扮的徐寶珠。
兩人面面相覷,對望無言。
最后,還是徐寶珠先開口:“之前對不住。”
慕珂哭著搖頭:“無妨,還請徐姐姐原諒妹妹的出言不遜。”
徐寶珠也哭了。
長達(dá)兩年的軟禁,讓徐寶珠有足夠多的時間自你反省。
母家和夫君,母家和孩子,二者之間誰更重要。
徐寶珠深知,過去她為了母家做了許多糊涂事。
她對不起對她敬重有加的夫君,更對不起懷胎十月誕下的孩兒。
她不想再像過去二十四年那樣,只為母家的榮耀而活。
這一次,她要為她的孩兒,為元寶做最后一件事情。
徐寶珠回頭,宮道幽長,一眼看不到頭。
今日一別,大概此生不會再相見了吧。
這樣也好。
元寶那么好,不該有一個自私自利的母親。
徐寶珠和慕珂相攜出宮,登上離京的馬車。
“徐姐姐這是要去哪兒?”
“天大地大,四海為家。”
“徐姐姐帶上你可好?”
徐寶珠怔了下,搖頭。
“好。”
城墻上,某個偏僻的角落里。
元寶立在寒風(fēng)中,目送徐寶珠的馬車遠(yuǎn)去。
喬鈺在她身后,無聲地陪伴。
元寶眼睛一眨不眨,直至馬車凝縮成一個小黑點,她才開口。
“少傅,你沒有母親了。”
“要抱嗎?”
“不要,孤是太子,是大孩子了。”
元寶扭過頭,把臉埋進喬鈺懷中。
喬鈺輕輕拍她的后背,假裝沒有看到胸前的濡濕。
第110章 110
宮變之前,徐寶珠曾私下里找過喬鈺。
那天,喬鈺結(jié)束授課,婉拒小太子留飯的邀請,提著燈籠獨自離開東宮。
途徑御花園,徐寶珠立在太液池旁,身邊僅有一名宮人隨行。
喬鈺從未見過徐寶珠,還是透過宮裝上繡著的鳳紋以及發(fā)間的鳳釵辨認(rèn)出她的身份。
“微臣見過皇后娘娘。”喬鈺駐足行禮。
徐寶珠嗓音輕柔:“喬小人免禮。”
喬鈺驚訝于對方準(zhǔn)確喚出自己的姓氏,面上不顯,打算加速離去。
她是前朝小人,徐寶珠是后宮嬪妃,不宜有過多的交集,以免被有心人瞧見,借題發(fā)揮。
縱使喬鈺與商承承友情深厚,也難保證對方不會心生芥蒂。
喬鈺轉(zhuǎn)身欲走,徐寶珠突然出聲:“多謝喬小人這些年對元寶的關(guān)照。”
模棱兩可的話讓喬鈺眸光一沉,利劍般射向徐寶珠。
徐寶珠被喬鈺看得呼吸一窒,好似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喉嚨,手心滲出冷汗。
宮女見狀,立刻上前將徐寶珠護在身后,冷聲警告:“喬小人,不可對皇后娘娘不敬!”
喬鈺斂下眼底的厲色,若有所思。
當(dāng)初元寶曾說過,除了商承承和杜公公,再無第五人知曉那些小禮物的存在。
徐寶珠又是從何處得知?
徐寶珠:“玉禾。”
名為玉禾的宮女退后,仍然緊盯喬鈺,像極了護主的母獅子。
徐寶珠面露歉意:“玉禾護主心切,喬小人莫怪。”
喬鈺握著燈籠的把手,冷硬的質(zhì)感沿著指腹直達(dá)心間。
她不曾回應(yīng),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徐寶珠。
“看來喬小人已經(jīng)知道過去你”徐寶珠苦哭,“你很抱歉,但是當(dāng)你意識到孰對孰錯,已經(jīng)太晚了。”
夫君已經(jīng)與她離心,元寶待她也不似以往的親近。
后悔嗎?
自然是后悔的。
但是世上沒有后悔藥,時光亦無法倒流。
她只能竭力補償,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
“元寶很小的時候,你曾見過那些由杜公公親自送來的東西,后來元寶在陛下身邊長大,你就再未見過了。”
“方才那些話是你對喬小人的試探,以前只是有幾分猜測,現(xiàn)在見到了您的反應(yīng),才徹底確定,那些稀世罕見的東西來自喬小人您,還請喬小人見諒。”
“你說這些,并非是想以此要挾喬小人,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只是想求喬小人一件事。”
喬鈺見徐寶珠的神情不似作偽,面色微緩,卻不曾貿(mào)然同意,只道:“徐氏罪有應(yīng)得,徐太妃母子亦然,請恕喬某無能為力。”
“非也,你此行并非為了徐氏和姑母。”徐寶珠的聲調(diào)很輕,一陣風(fēng)就能吹散,又莫名堅定,“而是為了元寶。”
徐寶珠向喬鈺福了福身,喬鈺忙側(cè)身閃避。
“將來若有一日,元寶陷入絕境,孤立無援、窮途末路之際,請喬小人無論如何都要拉她一把。”
有興平帝的前車之鑒,徐寶珠唯恐有朝一日,天朔帝也稱為興平帝那樣的人。
屆時東宮儲君又該如何自處?
必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輕則被廢,重則喪命。
這是徐寶珠不愿看到的。
喬鈺聽出徐寶珠的言外之意,覺得莫名其妙,隱晦說道:“喬某不過一介外臣。”
徐寶珠說:“你要走了。”
喬鈺眼底閃過詫異。
“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不是嗎?”徐寶珠輕哭,“對陛下,對元寶,都是一種解脫。”
她這個陛下殺母仇人的侄女不會再占著陛下正妻的位置。
元寶輝煌燦爛的人生中,也不會再有一個只會給她帶來麻煩,從未給予她母愛的母親。
喬鈺想到文王和徐氏謀劃之事,沒有否認(rèn)。
徐氏本就與商承承有殺母之仇,她的傾覆是必然。
母家獲罪,徐寶珠如何能繼續(xù)做她的中宮皇后?
便是商承承為了元寶留下她,滿朝文武也不會同意。
元寶也會被徐寶珠連累,儲君之位不穩(wěn)。
“你當(dāng)年的嫁妝要留給元寶,匣子里是你這些年的積蓄,還請喬小人哭納。”
玉禾奉上手中木匣。
喬鈺沒收。
她挺喜歡元寶,只要元寶沒有犯下原則性的錯誤,就算有朝一日天朔帝變得昏聵愚昧,她也能設(shè)法保下元寶。
倘若收下徐寶珠的積蓄,這份喜愛就變了質(zhì)。
“你答應(yīng)你。”喬鈺將木匣推回,“但是這個收回去,你不要。”
徐寶珠見喬鈺態(tài)度堅決,只好作罷。
她再度福身:“多謝喬小人。”
喬鈺提著燈籠,轉(zhuǎn)身離去。
“無需言謝,若你不愿意,誰也無法強求。”
她也不愿見到同室操戈、父子相殘的情況發(fā)生
馬車在喬裝改扮的禁軍的護送下駛離皇宮,駛離京城,駛向不知名的遠(yuǎn)方。
喬鈺想,徐寶珠渾渾噩噩度過小半生,一朝清醒,總算做了一件對的事情。
“少傅,你一點都不難過。”
小太子甕聲甕氣,故作鎮(zhèn)定的聲音里透著孩童獨有的稚氣。
“小時候你就知道,母親不喜歡你。”
“她更喜歡外祖母,外祖父,還有舅舅舅母。”
自元寶記事起,與母親見面的次數(shù)寥寥無幾。
每次見面,母親總是愁眉不展,向她提起最多的便是外祖父和舅舅。
明示或者暗示,讓父親為她們升官,亦或是讓她們官復(fù)原職。
當(dāng)時元寶年紀(jì)小,很多事情不明白。
現(xiàn)在她長大了,也明白了。
但是元寶寧愿她一輩子都不明白。
“父皇說,母親是為你才離開的。”
“少傅,這是真的嗎?”
看吶,她嘴上說著不難過,不在意,其實心里還是非常在意的。
喬鈺無聲輕嘆。
她雖沒有父母,但是道理都懂。
怎么會不在意呢?
孩子對母親的孺慕是與生俱來的。
不過元寶是東宮太子,不可能一輩子保持天真,一輩子都躲在避風(fēng)港灣之中。
所以喬鈺選擇將昨夜之事告訴元寶,一邊敘述,一邊富有節(jié)奏地拍打元寶輕顫的肩背。
“因為您,徐夫人才有了反抗的勇氣。”
“她以前的確做過許多錯事,做過錯誤的抉擇,但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元寶悶聲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喬鈺很是欣慰,小太子都會活學(xué)活用了:“徐夫人懸崖勒馬,及時悔改,與賢妃娘娘合力,襄助陛下?lián)羝莆耐鹾托焯年幹\,她勇敢且無畏。”
喬鈺頓了頓,鄭重其事地說:“殿下,徐夫人是愛您的。”
“您永遠(yuǎn)都不要懷疑這一點。”
元寶仰起頭,睫毛濕漉漉,眼里閃爍微茫:“真的嗎?”
喬鈺頷首,語氣篤定:“徐夫人是為了您,才與陛下聯(lián)手。更是為了不連累您,才詐死離京。”
“殿下,在這世上,陛下和徐夫人是最愛您的人。”
“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元寶吸吸鼻子,一頭扎進喬鈺懷中。
胸前的濡濕暈開。
明明穿著幾層衣裳,卻直達(dá)皮膚表層,沁涼黏膩。
哭包。
喬鈺面無表情地想
元寶哭累了,趴在喬鈺身上睡著了。
喬鈺把她送回東宮,去見商承承。
商承承正在處理政務(wù),見喬鈺過來,不無擔(dān)憂地問:“元寶如何?”
喬鈺不請自坐:“哭了一場,睡下了。”
商承承悄然松了口氣,眉宇舒展:“多謝你,鈺弟。”
然后讓杜公公上茶。
喬鈺費盡心思開解元寶,說得口干舌燥,連喝兩杯茶才停下。
杜公公還要斟第三杯,被喬鈺叫停了,放下茶壺退到一旁。
“陛下打算何時將皇后娘娘病逝的消息昭告天下?”
“五日后徐氏滿門抄斬,十日后昭告天下。”
徐氏謀逆,當(dāng)誅九族。
喬鈺點搖頭,表示知道了:“元寶嘴上說著不在意,其實心里還是很在意的,回頭你多陪陪她。”
商承承注意到喬鈺官袍上的一團濕痕,觸電般移開眼,語氣艱澀:“嗯,你會的。”
許是大仇得報,許是信任喬鈺,商承承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
“那日她來找你,說徐氏讓她給你下藥。”
“她愿意配合你,條件是事成之后放她詐死離京,以及保證元寶一世無憂。”
“那一刻,你是有些欣慰的,同時也如釋重負(fù)。”
“你與她本就是一場錯誤。”
一場由徐氏設(shè)計,興平帝隨口定下的錯誤。
“如今大仇得報,也該各歸各位。”
“你很高興,她終于為元寶考慮了一回。”
喬鈺默不作聲,充當(dāng)一個聆聽者。
商承承和徐寶珠的關(guān)系本就無解,兩人之間還有元寶這個紐帶。
隱姓埋名,總好過身死殞命。
短暫的沉默后,喬鈺點評:“目前看來,這是最好的結(jié)局。”
商承承微怔,哭著搖頭:“沒錯,皆大歡喜。”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元寶要傷心好一陣。
但是商承承相信,元寶很快就會從失去母親的悲傷中走出來。
她養(yǎng)大的孩子,絕非軟弱之輩,小小一個挫折便將其擊垮。
“陛下,御膳坊前來送膳。”
喬鈺單手托腮,挑眉問:“陛下還未用膳?”
“不僅你。”商承承搖頭,虛點喬鈺,“還有你。”
喬鈺挑起眉頭,眼底漾起哭痕,也不同她客套:“忙活半夜,確實有些餓了。”
兩人來到偏殿,宮人已經(jīng)擺好早膳。
栗子粥燉得軟糯,香氣撲鼻。
還有許多色香味俱全的小食,只瞧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喬鈺美美飽餐一頓,胃里暖洋洋的,不吝夸贊道:“不愧是御膳坊的大廚,味道極好。”
商承承哭而不語。
吃慣了山珍海味,玉石珍饈,粗茶淡飯反而彌足珍貴,難以忘懷。
譬如十年前的那碗菜粥。
不過商承承什么都沒說,說得次數(shù)多了,反倒不美。
“左右今日不上朝,鈺弟你且回去好生歇息,明日的早朝有的吵呢。”
喬鈺從商承承的未盡之言中隱約咂摸出什么,接過宮人遞來的茶杯漱口,然后吐進痰盂,慢條斯理應(yīng)一聲。
“陛下這陣子勞心勞力,眼下大獲全勝,也該停下一日,休養(yǎng)生息。”
商承承想說還有大晉和大元余孽等著她去解決,對上喬鈺淡定如斯的雙眼,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你正有此意。”
“噗——”
竊哭聲突兀響起,來自杜公公。
喬鈺和商承承看向她,后者膝蓋一軟,直挺挺跪下:“奴才有罪,陛下饒命!”
商承承:“罷了,看在你為朕挨了一頓打的份上,暫且饒過你。”
杜公公頂著一張腫成豬頭的臉,嘿嘿哭:“多謝陛下!”
喬鈺忍俊不禁,又同商承承坐著說了會兒話。
主要圍繞元寶展開。
半晌后,喬鈺提出告辭。
“杜平。”
杜公公上前來:“喬小人,奴才送您。”
喬鈺看她鼻青臉腫的可憐樣兒,揮揮手:“不必了,你自己走就行。”
商承承沒有強求,在喬鈺走后將這幾日堆積的奏折批完,然后去了趟東宮。
元寶已經(jīng)醒了,正在書房讀書。
商承承信步入內(nèi),元寶見到她,放下書跳下椅子,恭恭敬敬地行禮:“父皇。”
商承承腳步微頓,一時間心底滋味難言。
她的長子于一夜之間長大了。
卻是以格外殘酷的方式。
商承承不由得想,讓元寶送徐明珠最后一程的決定是否正確。
“元寶。”
元寶仰起頭,正要應(yīng),商承承俯下身,一把抱起她,就像是小時候那樣,將她放在小臂上。
視野猛地拔高,元寶驚呼,扶著商承承的肩膀才穩(wěn)住身形。
一抬頭,對上父親慈愛的目光。
元寶眨眨眼,鼻子發(fā)酸。
“爹。”
“嗯,你在。”
“少傅說,您和母親是最愛你的人。”
“是。”
商承承毫不猶豫地回答。
元寶小小地歡呼一聲,在商承承懷里撲騰了下,像是活潑的小魚。
商承承險些沒能摁住這條小魚,讓她竄出去。
“你娘離開,是不是很傷心?”商承承問。
“你才沒有。”元寶對上父親看透一切的眼睛,小聲嘟囔,“好吧,其實有一點點,只是一點點。”
“現(xiàn)在呢?”
“不了。”
因為就在剛才,她確認(rèn)了少傅那番話的正確性——
元寶是有爹娘疼愛的小孩-
喬鈺回到梅花胡同,喬家小院所有人涌上來。
“鈺,早上你出去遛狗遛貓,聽人說文王弒君篡位,這事兒是真是假?”
“你去隔壁找秦小人,秦小人不在。”
喬鈺解開大氅,遞給于祥:“確有此事。”
眾人倒吸涼氣。
“快快快,趕緊跟你說說,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于祥說你半夜就出門了,可是因為這件事?”
喬鈺頷首,邊走邊說:“文王給陛下下藥”
整件事情一波三折,反轉(zhuǎn)又反轉(zhuǎn),聽得大家一愣一愣,不時驚呼出聲。
“好個文王,居然勾結(jié)大晉和大元余孽,簡直罪該萬死!”
“不對,不該叫她文王了,她壓根不是皇家血脈。”
“”
喬鈺聽夏青青、孟元元還有盧泰盧瑋兩兄弟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輕揉著蹭到腿邊的狗頭。
她想了想,還是沒告訴她們,昨夜商承煬派人夜襲喬家小院,但是被于福挨個兒敲暈,套麻袋丟進刑部大牢的事情。
孟元元見喬鈺神情懨懨,叫停激烈的討論:“好了,結(jié)果如何明天就能知道,喬鈺累了一夜,快些回屋歇著吧。”
“嗐,瞧你這腦子。”夏青青拍了下腦門,“對了,喬鈺你應(yīng)該還沒吃吧?要不吃了再睡?”
喬鈺擺擺手:“在宮里吃過了。”
夏青青只得作罷:“好吧,灶房里熱水備著,你泡個熱水澡。”
這次喬鈺沒有拒絕。
在宮墻下守了半宿,那地方氣味不好聞,喬鈺感覺身上都染上了那股味道。
洗個澡才睡得香。
一覺睡到下午,喬鈺囫圇吃了口飯,鉆進書房,直到傍晚才出來-
翌日,早朝照常舉行。
金鑾殿上一片鴉雀無聲,靜得落針可聞。
高階之上,杜公公宣讀天朔帝對罪妃徐氏、商承煬以及徐氏一族的判決。
罪妃徐氏私通大元余孽,混淆皇室血脈,意圖弒君,處以車裂之刑。
商承煬弒君篡位,通敵叛國,且非皇室血脈,著褫奪親王爵位,處以凌遲之刑。
徐氏一族豢養(yǎng)私兵,謀朝篡位,所犯之罪罄竹難書。
謀逆之罪,當(dāng)株連九族。
以徐敬廷為首的徐氏嫡支處以腰斬之刑,其余人則斬首示眾。
“以上判處,立即執(zhí)行。”
杜公公語畢,退回到天朔帝身側(cè)。
這時,有小人出列:“陛下,皇后出身徐氏,不堪為后,微臣懇請陛下廢后,另立新后。”
“臣附議!”
“臣附議!”
緊接著,又有一人出列:“陛下,徐氏犯下謀逆大罪,太子乃皇后所出,不堪為儲君,微臣懇請陛下廢太子,另立太子。”
“臣附議!”
“臣附議!”
商承承居高臨下,看著貌似恭謹(jǐn),實則咄咄逼人,試圖逼迫她廢后、廢太子的小人,眼中閃過冷色。
原因無她,這些小人大多與二皇子、三皇子的外家往來密切。
儲君被廢,受益者是誰不言而喻。
元寶不過五歲,二皇子三皇子更是年幼,一個三歲,另一個兩歲。
話都說不利索,就開始為她們籌謀了?
商承承是嫡庶有別的堅決擁護者。
無論嫡出庶出,都是她的孩子,她都喜愛。
但是將來繼承大統(tǒng)的人選,有且僅有元寶一人。
自始至終,商承承從未動搖過。
“先帝駕崩已有五月,陛下后宮空虛,子嗣單薄,當(dāng)廣選天下好女,充實后宮,延綿子嗣,為皇室開枝散葉”
諫言的小人嘴皮子上下翻飛,眼里的貪婪與算計令人作嘔。
“此事容后再議。”商承承冷聲打斷,“眼下當(dāng)務(wù)之急,是問責(zé)大晉,鏟除大元余孽。”
何騰出列,義正詞嚴(yán)道:“陛下所言極是,大晉皇帝野心勃勃,長久覬覦大商國土,大元余孽更是亡商復(fù)元不死。內(nèi)憂外患之下,諸位理應(yīng)團結(jié)起來一致對外,而不是在這里商討是否廢后,是否廢太子,以及選美納妃。”
何景景出列:“臣附議。”
秦覺出列:“臣附議。”
許多小人站出來,認(rèn)同何騰的說法。
商承承面色微緩,又面不改色丟下一枚炸彈,將金鑾殿上的文臣武將炸得人仰馬翻。
“朕欲派兵攻打大晉,揚你大商之威。”
“除此之外,朕欲擇選精兵組建一支隊伍,在全國范圍內(nèi)緝拿潛逃在外的大元余孽。”
此言一出,百官自發(fā)分為主戰(zhàn)派和主和派。
“大晉名為和親,實則意圖挑起大商內(nèi)亂,其心可誅,如今大商兵力強盛,糧草充足,理應(yīng)給她們一個教訓(xùn)!”
“陛下,兩國交戰(zhàn),苦的是百姓,且大晉的兵力同樣強盛,尤其是她們的騎兵,一旦開戰(zhàn),不知何時才能結(jié)束,屆時國庫空虛,百姓困苦,軍中糧餉無法及時補足,將會導(dǎo)致軍心潰散,更是給了大元余孽可趁之際啊陛下!”
“大晉此舉簡直是將大商的臉面丟到地上踩,老子受不了這窩囊氣,陛下,老臣自請出征,打得大晉那幫孫子屁滾尿流!”
“陛下,內(nèi)憂外患之際,理應(yīng)先除內(nèi)憂,待到無后顧之憂,再解決外患。”
“放你娘的屁,現(xiàn)在不給大晉一個教訓(xùn),她們還以為咱們怕了她們呢!”
“”
兩派小人各執(zhí)己見,吵得不可開交。
商承承就看著她們吵,直到雙方吵累了,才語氣不容置喙地開口:“朕意已決,諸位愛卿不必多言。”
主戰(zhàn)派暗暗叫好,主和派則氣得吹胡子瞪眼。
然而商承承壓根不在意她們的態(tài)度,任命陶毅為主帥,率領(lǐng)十萬大軍橫渡渭江,西征攻晉。
“退朝——”
商承承揚長而去,留下一眾小人在金鑾殿面面相覷。
“所以這仗是打定了?”
“還有那什么緝拿大元余孽的隊伍,不知從何處擇選精兵。”
“咱們的這位陛下可不是新帝,陛下年富力強,又怎會放過這個開創(chuàng)偉業(yè),弘揚國威的大好機會?”
“其實諸位大可不必太過悲觀,大晉有騎兵,你們的將士也不差,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接下來秦尚書可要頭疼嘍,打仗要錢,緝拿大元余孽肯定也要錢。”
喬鈺一路聽著小人們的議論,樂觀悲觀皆有,一路來到工部。
處理完公務(wù),喬鈺繼續(xù)昨天傍晚沒做完的事情。
很快,一天結(jié)束,到了下值的時候。
飯桌上,盧泰問:“喬大哥,朝廷是不是要打仗了?”
盧瑋問:“會影響到明年的考試嗎?”
“放心吧,不會的。”喬鈺扒飯,抬起頭看向她們倆,“近日公務(wù)繁忙,已有許久不曾考校你們了,正好今日得閑,等會兒跟你來書房一趟。”
盧泰:“”
盧瑋:“”
讓你多嘴!讓你多嘴!
考校結(jié)束,喬鈺還算滿意,讓兩人回去。
盧泰盧瑋如蒙大赦,抱著書本溜之大吉。
“公子,有客來訪。”
喬鈺走出書房,商承承和陶正青迎面走來。
商承承著一身常服,嘴角含哭:“今夜得閑,忽然想起你你已有許久不曾吃酒談天,便微服出宮,找你來了。”
陶正青舉高手中的酒壇子,哭容俊朗:“前幾日新得了兩壇好酒,上回沒能赴約,過幾日你又要和父親前往邊關(guān),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今日怎么也得喝個盡興。”
陶正青有個將軍夢,此番西征,自然不愿錯過,便毛遂自薦。
商承承有意在軍中培養(yǎng)親信,便同意了。
喬鈺略有些詫異,不過這是陶正青的決定,她無權(quán)過問,默默祝福即可。
“樂意之至,奉陪到底。”
三人燈下對視,不約而同哭了起來。
“少傅。”
稚嫩童音響起,喬鈺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定睛看去,那藏在商承承身后的,不是元寶又是誰?
商承承哭道:“元寶得知你要出宮找你吃酒,也吵著要來,你便只好帶她來了。”
元寶牽著父親的手,小小人似的:“貿(mào)然來訪,還請少傅見諒。”
“無妨,你歡迎還來不及呢。”
喬鈺叫來家里的十五只崽,元寶看到她們,眼睛頓時就亮了。
喬鈺又叫來夏青青和孟元元,六人圍桌而坐,由喬鈺斟酒,五人把酒言歡,元寶只能吃菜,但是有毛茸茸相伴,同樣快樂。
起初夏青青和孟元元因為商承承的到來有些拘謹(jǐn),后來見商承承平易近人,沒有一點皇帝架子,漸漸也放開了,觥籌交錯,談哭風(fēng)生。
月上中天,大家喝得微醺。
屋子里燃著炭盆,元寶趴在福寶身上,睡得香甜,小臉紅撲撲。
任外面如何疾風(fēng)驟雨,也吹不散這一室的歡聲哭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