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美麗計劃》的票房, 胡文博從一開始就沒有擔心過——這種標準制式的電影都是自帶受眾自帶保底票房的，要不然他也不會給秦尤接下來這部電影了。

    而《美麗計劃》也果然如他預期，取得了不錯的商業片成績，雖然現在還沒下映, 但是因為票房曲線太過典型, 所以基本已經可以預測出最終成績了, 大約會停留在兩億到三億這個區間。

    其實這個成績已經很好了，但是胡文博就是看著提不起勁來，太……也不是太低了，就是太不出所料了, 完全沒有《算是個愛情故事》那種每一天都在讓人瘋狂分泌多巴胺的驚喜感啊！

    不過這話說出去就顯得太欠打了，所以胡文博只能默默憋在心里……

    算上《美麗計劃》，秦尤今年上半年總共上了三部電影, 可以說是狠狠在電影觀眾面前刷了一把臉，那些不太關注電視劇也不太關注明星的人里，秦尤這一次也打開了知名度。

    連續三部大熱電影, 秦尤毫無疑問地成了媒體的寵兒, 不需要公關, 就有許多無限吹捧, 恨不得將她夸到天上去的稿子。

    其中，一家很有分量的雜志在請秦尤上封面的時候, 是這樣開頭的——

    “今年，是屬于秦尤的一年。”

    這句話之后又被各種撰稿者不斷重復, 更被秦尤的粉絲狠狠拿來吹了一波。

    一時間，類似的標題簡直刷屏了各大社交媒體。

    就在這樣炫目的氛圍里, 胡文博接到了《欲壑難填》片方的配合宣傳要求。

    誒呦！他都差點忘記了！這個暑假秦尤可不止《美麗計劃》這一部片要上映啊……

    《欲壑難填》這片，在他腦子里的存在感確實不高, 主要是這片吧……看著有點撲相，俗話說，名師出低徒，傅導的水平是圈內公認的，但是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侄子……就不好說了，嗯，不好說是一種禮貌的講法，一般來說這種導二代，水平都很一般，文藝圈太講究天賦了，而天才這種東西真不是能隨便遺傳的，退一萬步說，就算傅導的侄子真的遺傳到了傅導的天賦，又在傅導的悉心教導下沒成為一個草包，那這也是他拍的第一部電影，怎么說呢，能拍得不要太爛就已經不錯了。

    這部電影他同意秦尤接下來，主要是為了搭上傅導這條線，沒準以后能在傅導別的電影里蹭上什么重要角色呢。

    娛樂圈嘛，人情有時候比實力要重要得多。

    總之因為種種原因，再加上這電影也沒拍多久，拍完之后也沒什么動靜，胡文博就順理成章地把它忘了，現在片方發來宣傳要求他才想起來。

    幸好幸好，傅導的侄子好像沒有想要秦尤過分宣傳的意思，稍微排一排應該就不會和秦尤現在的行程有沖突了。

    誒呦！胡文博忍不住嘖嘖稱奇——真不愧是傅導的關系，這一看就一臉撲相的電影居然都能拉到這么高的排片，胡文博在心底默默感慨了一下，投胎可真是門技術活啊！

    不過，胡文博口中的“不大肆宣傳”指的是對方要秦尤配合的宣傳很少，而不是《欲壑難填》真打算這么悄無聲息地上映。

    《欲壑難填》的宣傳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真正的大陣仗，傅導親自出來打廣告不說，預告片也不光遍布全國各個城市的地鐵和高樓，還占據了現在檔期每一部電影開始前的貼片，以及各大流媒體暑期檔劇集的廣告位置。

    這陣勢，稍微看得人有些目瞪口呆了。

    “我天，傅三山是真打算捧他這個侄子啊，這陣勢！顧四峰都出來活動了，這電影明明跟他半毛錢關系也沒有啊！”

    “NB，怎么感覺傅三山把他所有人脈都用上了的樣子，他宣傳自己的電影有這么賣力嗎？”

    “他自己的電影還要特意宣傳嗎？那不是本來就萬眾矚目嗎？”

    “我怎么感覺他這個侄子不光捧不起來，還很有可能一蹶不振啊，這么大陣仗的宣傳，要是撲了個大的，這心理承受能力差點的可能就直接退圈了吧？”

    “不至于吧，我覺得傅三山敢這么捧，電影應該拍得還可以？而且預告片看起來不是蠻好的嗎？”

    “預告片要是能代表電影質量的話，就不會有那么多預告片詐騙慣犯了[生氣]”

    “是啊……預告片看著不錯有什么用，反正我是不看好，我說這些導二代也別折騰了，回家躺平坐吃山空不比辛辛苦苦出來拍戲強嗎？還要污染觀眾眼睛……”

    “撲應該不會大撲吧，女主角畢竟是秦尤，感覺應該撲不到哪里去？”

    “誒呦天，還真有人覺得秦尤能扛票房嗎？她這兩部片是因為質量過關才有這么高票房啊，她本人頂多算是點睛之筆，你真指望有人能為了主演進電影院？”

    “我也不是說她能扛票房啊！我的意思就是她前兩部擔主的片子質量都過關，沒準能靠慣性糊弄到一些觀眾呢！”

    “那……那也只能忽悠第一批吧，而且題材受眾也差太遠了，感覺能忽悠來的觀眾少之又少啊……感覺懸，希望傅三山這個侄子不要拉坨大的，其實看題材我還蠻感興趣的，要是拍得好就好了”

    “是吧，看預告片我也挺有興趣的，這年頭拍犯罪片的人本來就不多，這種金融犯罪片就更少了，我都不知道多久沒在電影院看過這個題材了”

    “別說，這角色真是太適合秦尤了，明顯就是她舒適區，我又要說那句老調重彈的話了，她什么時候再演一個凌馭呢？我想問問呢？”

    “我也想問，都說秦尤演來演去全是凌馭，這些人簡直是在放屁，我巴不得她演來演去都是凌馭，我就問現在哪有第二個凌馭啊！”

    “……”

    話題很快就被念念不忘的凌馭粉帶歪了……

    不過這部電影在業內和比較資深的影迷中就是這樣一個形象，基本已經定了死刑。

    不過不明就里的觀眾們還是被這種大陣仗宣傳到了的，而且也確實如網友所說，秦尤之前連續演了好幾部質量極高的電影，讓不少電影觀眾產生了對她的盲信，連預告片都沒看，就看了個電影名字就打算進電影院了。

    很快就到了首映那天。

    《欲壑難填》的首映式聲勢極大，長長的紅毯鋪了幾百米，兩邊站滿了各色各樣的媒體，此起彼伏的閃光燈亮瞎人眼，因為拍攝的人太多，所以那白光就跟沒停過一樣，匯聚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

    傅三山親自給他侄子站場，順便帶來了娛樂圈大半明星。

    以傅三山的資歷，圈內不少平時大牌得不行的演員明星，都受過他的提攜，所以這時候也都滿臉笑容地出現了。

    秦尤作為女主角，原本應該早早就到的。

    但是她今天不是作為“秦尤”來的，而是作為“魏婧”來的。

    所以，現場人幾乎已經全到齊了的時候，紅毯上的大明星三三兩兩聚集聊天或是和記者聊天的時候，一輛加長版黑色豪車緩緩駛入了場內。

    在所有人目光聚集之下，車門打開，跳下來了一個穿著白T牛仔褲，扎了個普通馬尾的女孩。

    她一臉的乖張與輕蔑，讓人瞬間想起了預告片里魏婧同樣一身簡單裝扮走在富二代們的聚會中的樣子。

    鏡頭們停滯了一瞬間，然后紛紛轉向了秦尤。

    秦尤就在這長長的紅毯上，無數閃光燈和無數華服明星作為背景，踩著運動鞋走向了紅毯終點。

    扛著攝像頭的攝影師們一邊拍一邊在腦內想著——別管電影怎么樣，光是這照片拍下來就足夠有故事感了，努力努力找找角度，沒準出神圖的今天就是自己了！

    胡文博也在飛快且滿意地盤算著，雖然這電影感覺一臉撲相，但是這個紅毯營銷一下絕對又是個大爆話題，這個驚為天人的紅毯想法還是秦尤主動向片方提的，瞧瞧他這藝人帶的，太省心了！

    秦尤到了之后沒多久，首映就正式開始了。

    胡文博非常緊張，他本來想找秦尤探討一下緊張的心情，結果往秦尤那邊一看，也不知道她是入戲太深，還是怎么，完全一臉篤定，一臉胸有成竹，一臉大將風范。

    胡文博覺得自己就算去和秦尤說話也得不到任何安慰效果，于是就自己憋住了……

    就在胡文博忐忑的心情中，電影開始了。

    屏幕慢慢地，慢慢地亮了起來。

    先出現在熒幕上并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的，是秦尤的臉部特寫。

    然后鏡頭往后一拉一轉，秦尤的手又往她的方向同時一拉，讓她如此欣喜的東西就出現在了觀眾眼前。

    現在觀眾們和秦尤一個視角了，看著她把信封拆開，拆出了一張錄取通知書。

    “外婆！外婆！我考上了！”

    秦尤朝外跑去的時候，鏡頭追隨著她的背影將周圍的一切都展示了出來，破舊不已的老房子，墻壁上是斑駁的看著隨時要落下的水泥片，那種潮濕地帶特有的會漲成泡泡感覺的墻皮，地上擺了幾個老式的熱水瓶和臉盆，還有那兩張床，以及床邊就是馬桶和灶臺的逼仄布局，無一不明示著這個角色的貧窮。

    秦尤這個角色的妝造也非常符合這個場景，藍白的洗得有些褪色了的校服，亂糟糟的馬尾，還有她的妝容，如果有專業人士在此，應該能輕易看出這部電影的化妝師在秦尤臉上動了什么手腳，如果說《美麗計劃》的化妝師是大刀闊斧地將秦尤往丑了化，那么《欲壑難填》的化妝師就是小心翼翼地將她往土了化——明明還是那張臉，但少了秦尤本人的精英氣質，多了幾分土氣，只有那雙眼睛依舊明亮，讓人一看就生出一種這女孩必成大事的感覺。

    ——是的，她的確會成大事，只是不一定是好的大事。

    秦尤飛奔著去尋找的，是一個坐在老房子前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五官是那種很典型的慈眉善目，她坐在門口剝著豆莢，動作有些遲緩，眼睛也有些渾濁，但當她看向飛奔出來的女孩時，眼中滿是慈愛。

    “好……好……”

    電影才開始短短十幾秒，熒幕前的觀眾已經喜歡上魏婧了。

    中國人總是會偏愛這樣聰明又努力的寒門學子的。

    很快，魏婧來到她的學校。

    場景變換的時候，就連電影的色調一起變了，那種黃昏一般的回憶色調慢慢淡去，畫面變得鮮亮明晰了不少。

    魏婧穿著一身簡單的白色T恤和藍色牛仔褲，這是她最初的裝扮，也會是她最后的裝扮，只是那時候不管是她穿的白T的價格還是她自己的身價都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然，她的心態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就像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一般，好奇地抬頭四處張望，眼里滿是單純的喜悅，就連BGM也輕巧又歡快，只有秦尤這種已經看過電影的人才能聽出那埋在輕松曲調下的時不時冒出來的詭異變調。

    魏婧輕盈的腳步和同樣輕盈的BGM一直持續到她找到自己的宿舍為止。

    她推開門，鏡頭里出現了三個人。

    處于鏡頭重心的站在桌邊的一個女生，她明顯出身優越，這點從打扮上就能看出來。

    她正居高臨下地站著和坐在椅子上的另一個舍友說話，這個舍友看上去有點傻氣，雖然穿著打扮看起來也挺有錢的，但就是傻傻的，再加上第一個女生那種盛氣凌人的氣質，讓人瞬間就腦補完了她倆的關系——大小姐和她的跟班唄。

    左上角的床上則坐著趙安雅，她手里捧著一本書，放在屈起的右膝蓋上正慢慢翻著頁，她的造型沒有第一個女生那么“富貴”，更多的是一種書香門第的大小姐的氣質。

    宿舍門打開的時候，這三個人齊齊朝魏婧看了過來。

    右邊兩個人瞬間流露了出了很明顯的嫌棄之意。

    那位“大小姐”發話了：“這穿的都是什么啊？”

    連個人稱代詞都沒有，不過她本來就不是在對魏婧說話，自然不用“你”這個詞，她本來就是在和自己的朋友吐槽而已。

    這種漠視與不屑比嘲諷本身更刺痛人，魏婧臉上閃過了一瞬間的空白。

    到這里為止，觀眾與魏婧之間的情感聯系已經徹底建立起來了。

    他們本來就對魏婧這樣出身貧窮但一心向上的聰明學生有好感，看到她被富二代這樣嘲諷更是為她憤憤不平，這就是傅非曲要確保的，魏婧不是個常人，她會做出許多正常人做不到也做不出的事，但是他需要觀眾完全以她的立場去看完整部電影。

    趙安雅微微皺了皺眉，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被魏婧搶先了，她帶著幾分埋怨說道：

    “還不是我爸，讓我憶苦思甜，好好體驗一下生活，不許鋪張浪費，憶什么苦啦，不就是我去玩的時候把他信用卡刷爆了嗎？”

    她說完后，畫面有一瞬間的寂靜，絕對靜止的畫面和絕對安靜的背景音，屏幕前的觀眾全都揪起了心——她們會信嗎？

    “天哪！你爸也太過分了！”那個剛剛還完全沒把魏婧當人看的舍友睜大了眼睛看向她，一臉震驚和心疼。

    “是啊是啊！也太過分了！”

    那小跟班則完全是個應聲蟲。

    魏婧松了口氣。

    觀眾也跟著松了口氣。

    接下來，觀眾跟著魏婧開始了她的大學生涯，魏婧是個很刻苦的人，她雖然已經窺見了花花世界的一角，但此時的她還是個堅信好好學習才是她唯一出路的普通學生，所以她很用功，只是那個最初對她出言不遜的舍友不知道為什么纏上了她，時不時就要拉她一起出去玩，于是畫面快速地在兩種場景中不停切換，一會兒是魏婧努力在舍友們面前偽裝著自己同樣是富二代，偶有露怯但都被她飛快地圓了回來，一會兒是她挑燈在圖書館夜戰。

    這一段依舊是略拍，所以依舊伴隨著main theme，只是這時候的主題曲曲調已經不像最初那樣輕快，那種詭異不安的變調越來越明顯，就連第一次聽的觀眾都聽得出來。

    然后就來到了魏婧最重要的一次轉變之一。

    已經和她混熟了的大小姐舍友邀請她來自己的生日派對，并且好心地給她出主意：“正好和你爸說說恢復你的經濟來源唄，這不是絕妙的時機嗎？”

    鏡頭在魏婧抓著鼠標的右手上停留了很久，然后從鏡頭外傳來了她的聲音。

    “好。”

    該怎么辦呢？

    屏幕前的觀眾的腦海中幾乎同時冒出了這一疑問——這下該怎么辦呢？

    魏婧哪來的錢？但她也確實沒法再用這個理由一直騙下去了，畢竟就像她的大小姐舍友說的那樣，“她爸”就算再怎么想給她個教訓，也不會讓她在朋友的宴會上丟臉的。

    其實該覺得她活該的，畢竟是她自己出于虛榮心說了謊，現在謊言即將被戳穿，這不是活該是什么？

    但是觀眾們就是為她揪心了起來，真希望她能找到破局之法……

    然后魏婧真的找到了，她雖然自己不打游戲，但知道現在學校里正在流行一款游戲，她花了三天的伙食費走進網吧后，慢慢地慢慢地從每個沉浸在游戲中的人身后走過，又花了點時間自己弄明白了這個游戲是怎么玩的，然后花了半個白天和一整個晚上的時間寫了一個外掛，最后開始無差別地朝同校學生的郵箱發送垃圾廣告。

    她窩在網吧的椅子上看著窗外天色亮起的時候，臉上有些迷茫，不過也許那并不是迷茫，只是熬了一整個大夜后的倦意。

    然后她的那臺電腦響了起來——來了第一個問價的人。

    她激動地將雙腿從椅子上放了下來，然后雙手快速地鍵盤上動作了起來。

    第一筆錢打進了她特意開的賬戶里后，魏婧的手有些顫抖，她不敢相信賺錢竟然有這么輕松，主機五彩的炫光在她臉上印照出了各種神情，熒幕前的觀眾也忍不住在心中叫了聲好，并且由衷地覺得——天哪，好厲害的一個小姑娘。

    一兩天就進賬了一兩萬的魏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窮苦的出身讓她下意識想把這筆錢存起來，或者帶回家給外婆，但是這時候她的舍友又在催她去選禮服了。

    所以魏婧只能硬著頭皮走向了學校附近的商場。

    琳瑯滿目的衣物，和衣物背后的標價讓魏婧臉上閃過了一絲猶豫——幾千上萬的價格就為了買件衣服？這也……太浪費了……

    但是腦海中不斷回響著的舍友的催促和店員一臉“你買不起”的神情讓她咬下了牙。

    她拎著那條根本看不出為什么能值上萬的裙子走向了店員，連衣架帶裙子扔到了店員面前的柜臺上。

    “就這條，先付錢，你再找我的尺碼吧。”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看見那個店員一臉驚訝的表情的時候，她心中閃過一絲近乎扭曲的快感。

    秦尤這一幕表現得很神，明明魏婧的表情并不大，甚至可以用強壓著自己不要露出太多神情來形容，但是那種扭曲的快意卻無比清晰地展現在了每一個觀眾眼中，讓人在為這一幕打臉場景爽快的同時心中閃過一絲悲傷。

    如此豪爽的客人讓店員瞬間陪上了笑容，她邁著小碎步去拿了條符合魏婧尺寸的裙子，然后幾乎是“伺候”著她穿著了這一條小禮裙。

    當魏婧在鏡中看見穿上這條裙子的自己，還有半跪在她身邊為她整理裙擺的店員的時候，原本的猶豫幾乎已經消失無蹤，她著迷地向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蹲在她身邊的店員徹底從鏡頭中消失了，只剩下迷戀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的魏婧。

    魏婧的欲望之火就是從這一刻被徹底點燃的。

    接下來就是那場盛大的宴會。

    到了這時候，電影色調里的最后一絲青澀也褪去了。

    炫目的光線與精致的布景不僅讓鏡頭中的秦尤眼花繚亂，甚至讓鏡頭外的觀眾都感到了一絲目眩。

    這是魏婧頭一次踏入這樣紙醉金迷的場合，她卻絲毫沒有露怯，哪怕她心中的確有怯意，但到了這時候，她說謊能力已經變得爐火純青，更何況，她本來就是說謊的天才，她站在她舍友身邊，聽著一群二代們胡亂談笑，偶爾插嘴說幾句機敏的笑話，惹得眾人放聲大笑，她有種錯覺，好像她真的就是屬于這里的，她好像和這些人就是同一個圈子的。

    但當她笑著回頭拿香檳的時候，卻對上了趙安雅所飾演的那個舍友的視線。

    她站在泳池邊緣，手里端著一個細長的酒杯，泳池在各色燈光照耀下呈現出了波光粼粼的效果，映在了她如鏡面般的銀色長裙上。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魏婧，即使是在魏婧轉過頭來并對上了她的視線之后，她依舊在用那種打量的視線審視著她。

    魏婧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但很快，趙安雅露出了一個文雅的笑容，并朝她舉了舉杯，就好像剛剛那種如X光射線般要將她看透的視線只是魏婧的錯覺一般。

    魏婧笑了一下，轉過頭來，她依舊在和那些人談笑，只是她的心思明顯已經不在這些對話上了，單從她的表情上，觀眾就能看出來她在快速回顧自己所說過的所有的話，所做的所有的事，到底有沒有哪里露出了破綻，露出了馬腳。

    這場宴會在戲份上倒不僅僅只是給魏婧開個眼界的作用，在這場宴會上，因為她總是站在她舍友身邊，所以有兩個明顯和她舍友關系不錯的小團體向她發出了“之后一起玩”的客套式邀請。

    只是那時候魏婧還不知道這是客套，因為他們客套得太真誠了，不光把時間地點都告訴了她，還拉著她的手不停說“你可一定要來啊！”

    宴會結束的時候，魏婧臉上還帶著興奮與喜悅，這時候的她還以為自己真的融入了這個圈子，她將這兩個邀約的時間地點記了下來，然后開始盤算自己赴這兩場約的時候該穿些什么。

    因為要買新衣服，加上本身去玩的地方也很貴，所以魏婧需要賺更多的錢。

    她抱著電腦在床上苦思冥想，電腦特有的冷調光照出了她緊鎖的眉頭。

    然后她再一次想到了賺錢的法子。

    屏幕前的觀眾不得不感慨，魏婧真的是個天才，各方面的。

    魏婧發現最近有個新的網絡平臺上線，而這種平臺前期為了引流，流量激勵給的都很高，到后期平臺做起來了，形成了規模效應，普通地跑一些用戶或創作者也無傷大雅的時候，就不會有這么高的激勵了，魏婧當然是沒這個時間去認真創作的，她直接開了上百個新號，然后寫了個自動生成文本的腳本，稍微調教了一下，她就擁有了一個能自動發一堆引戰內容的小機器人，上百個號全是類似的弱智內容，非常低質，大多數號都不會有什么流量，但是沒關系，她以量取勝，那么多號那么多條內容里，只要能爆幾條就行。

    魏婧努力地賺到了錢之后再次踏入了商場。

    上次的禮服其實是她舍友給她推薦的，說這件很適合她，所以她并不需要費心挑選。

    但這次要選常服，選項太多，她咬著唇一家店一家店看了過去，最后勉強選出了四套。

    雖然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但第二次遞出卡的時候，魏婧還是心疼，鏡頭在她突然用力的拇指和食指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后她的手和鏡頭同時釋然。

    約好的時間到了，她穿上其中一套衣服，然后出發。

    剛到地方，魏婧就發現了不對，因為當時一臉熱情地拉著她的手臂說“一定要來啊”的那幾個人，看見她的出現無一不露出了驚訝的神情，雖然倒也沒趕她走，但面色古怪地互相對視了幾眼。

    魏婧心中一突，她現在才意識到，或許她只是將別人的客套當了真，她只是自以為融入了這個圈子，但她舍友不在的情況下，這些人眼里她就是個莫名其妙倒貼上來了的陌生人。

    魏婧連忙改變態度，裝作自己只是路過這里然后想起來他們之前的邀請，就過來看看。

    尷尬地玩了一會兒之后，一個女生倒是和她混熟了點，然后心直口快地對她說：“你怎么穿這個牌子的衣服啊，我都不知道這年頭還有人會穿這個牌子誒。”

    魏婧臉色一僵，她下意識想問：這牌子有哪里不對？但又生怕自己更露怯，于是呈現在鏡頭里的，就是她張了張嘴，又很快閉上。

    這一次即使她的大腦飛轉，卻也沒能找到合適的借口，畢竟她連對方在嘲諷什么東西她都不知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無獨有偶，她那幾套衣服里，其中兩套平時穿著她舍友沒有任何評價，另一套卻讓已經和她關系好起來的舍友一臉驚訝地說出“你怎么穿這種過季的衣服？”

    魏婧臉色有些僵，她很快試圖惡補這些無用但顯然應該是常識的時尚知識，她腦子一向聰明，卻栽在了這種沒有明確教科書只有一些莫名其妙口口相傳的默認規則的“科目”上。

    更糟糕的是……她的收入急劇降低。

    外掛市場逐漸飽和，那個社交平臺則已經開始大砍內容激勵。

    這對魏婧來說可以說是雪上加霜。

    于是，觀眾就看著魏婧焦慮地走在依舊燈光明亮依舊冷淡好像永遠不會有一絲改變的商場中。

    然后她在一家店前停了下來。

    櫥窗里，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白T，標價卻超過了四位數。

    換做以前，魏婧會在心里吐槽一塊布賣四位數，到底是誰會冤大頭到這種地步？

    但是如果說這些天對“時尚”這個玩意兒的研究讓她懂了什么的話，那就是有錢人不光是冤大頭，還要爭著體現自己是冤大頭。

    于是觀眾看著魏婧臉上的表情從迷茫到怔愣到若有所思再到突然迸發的喜悅，看著魏婧沖進了店里，激動地指著櫥窗里那件簡陋到爆炸只有一個logo的白色T恤說：“給我來三件這個。”

    沒過多久，她拎著袋子走了出來，重新逛起了商場，只是這一次，她的動作里明顯帶上了一種目標明確的急切感，沒過多久，她買下了幾條同樣樸素同樣只有logo作裝飾的深色牛仔褲。

    就從這里開始，魏婧的形象定格了，所有之后的鏡頭里，魏婧都是這同樣的一套白T加藍色牛仔褲，這套裝扮和她第一天走進大學時候穿的衣服一模一樣，但魏婧的氣質已經大變樣了。

    接下來就是要找新的收入來源。

    魏婧戴著眼鏡不停地滑動著鼠標滾輪，而她屏幕上出現的卻不再是任何代碼，而是她舍友那個圈子里她有印象的所有人的資料。

    然后她選中了楊飛鴻。

    這一幕，main theme再次出現，只是這一次，曲調已經徹底完成了變化，曲調中再聽不出一絲歡快的意味，深沉詭異不安，微弱的電流音和亂中有序的鼓點讓人甚至覺得有點精神污染的感覺。

    接下來就是重頭戲，魏婧套到投資又完美地混入了這群富二代的圈子后志得意滿，直到楊飛鴻的母親楊破云帶著顧飛寒殺上門來，魏婧才猛然從那種醺然的快意中驚醒過來，慌忙扯了個AI的謊蒙混過關，這一蒙混，事態的發展就立刻超出了她的掌握，從此以后，她的騙局不再只能局限于小打小鬧了，她被迫開啟了自己控制不住的騙局。

    雖然楊破云對AI這個領域毫無信任，但顧飛寒卻深信自己找到了一個絕妙的可以投資的項目，或者說，他看中的是魏婧，他覺得魏婧身上有種成功創始人必備的氣質，深信自己可以在她身上獲取百倍以上的回報。

    魏婧很努力想要拒絕顧飛寒的投資，此時此刻的她，還沒有那么大膽，她只是想薅點愚蠢富二代的羊毛，并不想真的和風投們斗智斗勇，但隨著顧飛寒一次次加價，并且給出的條件一次次變得更寬松，寬松到了她覺得自己可以輕易蒙混過關的時候，她忍不住動搖了，那可是……她一輩子都可能賺不到的錢，現在卻有人捧著想給她送。

    魏婧最終還是被顧飛寒的金錢攻勢沖昏了頭腦，甚至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這些追捧都是她應得的。

    從這一刻開始，她的騙局將她自己也套進去了。

    接下來，觀眾們就跟隨者魏婧的情緒一起起起伏伏，一會兒隨著她不斷走向更大的舞臺而歡欣雀躍，一會兒隨著她受到顧飛寒和其他投資人的懷疑而緊張不已，又隨著她總能憑借自己的謊言逢兇化險而禁不住松了口氣。

    結局的時候，魏婧依舊沒有被戳穿，她站在自己當初沒能考上的最高學府的演講臺上，以“最成功的青年企業家”的身份志得意滿地做著演講，臺下響起如雷般的掌聲，但同時響起的，還有音量極低的主題曲曲調，為一片熱烈中加入了幾分不安。

    而后電影結束，主題曲的聲音則隨著工作人員的名字出現慢慢變重，那種熱烈的，炫目的，近乎狂歡般的成就感慢慢地從觀者的心中淡出。

    魏婧獲得了成功，但這成功能持續到什么時候呢……

    觀影席中安靜無聲，所有人都默默坐到了片尾曲徹底放完為止，不止是為了向工作人員表達尊敬，更是因為這個縈繞在所有人腦海中的問題。

    然后猛然間，片尾曲停止的一瞬間，熒幕又亮了起來。

    啊，是彩蛋啊。

    所有人心中閃過了同樣的念頭，只是，卻沒有閃過正常看見電影有彩蛋時應有的喜悅。

    他們的胸口幾乎同時泛起了一絲不安。

    熒幕亮起，出現的是趙安雅的臉，她若有所思地盯著面前的電腦，而后鏡頭轉向電腦屏幕，那上面赫然是一份魏婧的入學檔案。

    然后是黑屏。

    電影到此徹底結束。

    好幾秒后，觀眾席才此起彼伏地響起了長長的吐氣聲。

    這其中就包括了胡文博。

    他有些震驚，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部電影的全片，好得……有些出人意料了。

    非常……流暢，全程的情緒體驗都非常流暢，他完全地沉浸到了電影中去，隨著魏婧的喜而喜，隨著魏婧的緊張而緊張。

    它作為爽片比《B計劃》細膩，作為文藝片又比《算是個愛情故事》爽快利落。

    可以說完美地同時滿足了觀眾的情緒體驗要求和評論家的內涵要求。

    胡文博心中慢慢地浮現出了一個想法——難道……秦尤這部片……又要爆了？

    第52章

    胡文博的感覺一點沒錯。

    《欲壑難填》爆了。

    電影正式上映那天, 他才知道之前傅三山已經堪稱大張旗鼓的宣傳陣勢居然還沒有完全動真格。

    首映結束后，各大媒體都開始半真情半假意地為《欲壑難填》進行了最高規格的宣傳。

    胡文博桌子上擺了十幾份報紙，十幾份雜志，每一份報紙的娛樂版頭條, 每一份雜志的封面, 都是《欲壑難填》中秦尤的臉。

    更不要說他今天來上班的路上, 滿大街凡是能放視頻的地方，全都在循環播放《欲壑難填》的預告片和各種明星的祝福視頻。

    至于他現在打開辦公室的電視……嗯……雖然片方沒怎么要求秦尤大肆出鏡宣傳，但預告片也是無孔不入……天哪，他之前還以為片方沒怎么要求秦尤配合宣傳是沒打算大肆宣傳, 現在看來完全是他誤解了，傅三山是單純想把重點放在他侄子這部電影本身上吧……

    胡文博簡直倒吸一口涼氣，一方面他是覺得秦尤這次真是蹭到了, 秦尤這兩年很紅，但也沒有過這樣恐怖的刷臉量。

    一方面又覺得天哪，幸好這部片的質量過關, 經得起這樣的爆炸宣傳, 不然在這樣的宣傳陣勢下電影撲街了的話, 秦尤可就撲了個大張旗鼓……以后接電影可就愁死了……

    而《欲壑難填》還真就扛住了這樣恐怖的宣傳, 胡文博當初還覺得傅三山給他侄子的這部片爭取了百分之三十的排片是愛侄心切導致的腦子抽風，現在……呃, 是他有眼不識泰山，事實證明, 傅三山這么看重他侄子真的是有理由的，他的眼睛并沒有被親情濾鏡迷了眼, 依舊是那個鑒賞水平非常高的大導，《欲壑難填》這種超規模的宣傳吸引來的觀眾填滿了第一批百分之三十排片, 然后靠過硬的質量折服了第一批觀眾，這乍一看明顯過量了的排片居然幾乎沒有空余，院線甚至又提了點第二天的排片。

    如果說《欲壑難填》上映之前，它的宣傳靠媒體，那么上映之后，媒體的宣傳就被觀眾的自來水淹沒了。

    胡文博隨手點開一個娛樂向網站，都能看見大量的人在討論推薦這部電影。

    最常見的是詞匯量較為貧瘠只會說“臥槽”的觀眾。

    “臥槽，好強的電影，啊啊啊啊都給我去看啊！超級好看臥槽！”

    “臥槽，真是神了！我不想劇透啊啊反正你們去看就知道了嗚嗚嗚超級好看的”

    “臥槽，秦尤特別特別帥的，啊啊啊啊我活著就是為了看秦尤演這種角色的啊！”

    “……”

    然后是和胡文博一樣被打臉然后震驚的自詡見多識廣的“專業”人士。

    “好家伙，對不起，是我之前講話太大聲了，我哪能想到天賦這玩意兒還真能遺傳啊！”

    “我的天……我怎么感覺傅三山這個侄子前途不可限量啊？我感覺他比傅三山更有天賦這是可以說的嗎？”

    “我覺得這是可以說的，他處理細節比傅三山細膩很多，但是流暢的節奏又明顯是師承傅三山，感覺是一種可以沖獎的版本的傅三山，我本來還以為今年的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都穩了，結果半路殺出來一個傅三山的侄子，完了，我壓了好幾年的彭飛飛股啊……老彭這是什么運道，前幾年一直沒有好本子拍，好不容易輪到他有好本子拍了又橫空出世這么一個怪物，完了完了，我們老彭不會這輩子都拿不到最佳導演了吧”

    “我覺得這是可以說的，我覺得就算傅三山真看見了，也只會很開心吧”

    “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都懸了只有最佳女演員還是穩的是吧（笑）”

    “笑死，還真是，鬧來鬧去全是秦尤”

    “好喜歡主題曲和電影色調的變化，概念太強了，這就是天才導演嗎？”

    “真是天生要做導演的料子……我只能說……”

    “看得我爽死了，之前是我太大聲了，好久沒見過拍得這么完美的電影了，從今天起傅導這稱呼就是傅非曲的了好吧，傅三山該叫老傅導了”

    “老傅導？小傅導！傅三山這個不知進取的玩意兒，這幾年都在拍什么東西！后浪這么強勁，他這個前浪還一點危機感都沒有！”

    “那這后浪畢竟是他親侄子……還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親侄子……”

    “……”

    還有專注討論影片人物和劇情本身的。

    “說實話，原本我只是想找凌馭的代餐，我是抱著去看成為凌馭以前的凌馭（這話好繞口）的目的去看這部電影的，但是！！魏婧和凌馭完全不同！！嗚嗚嗚天哪！完全不同，但都很有魅力！如果說凌馭是那種永遠算無遺策的執棋者，那么魏婧就是以身入局，成為了棋盤上的棋子之一，雖然乍一聽起來低級了很多，但是就是因為她身在局中所以特別有魅力……誰懂啊……那種虛張聲勢的感覺真的狠狠戳中我了……”

    “魏婧是那種……很特別的主角，感覺她就算作為配角都不夠正面，除了聰明以外，她身上簡直全是缺點，理論上她應該被批判，她又虛榮又作死，而且賺錢的時候毫無底線，這點倒是和凌馭挺像的……前期她還能算穩得住，只是在作死的邊緣試探，后期看得我目瞪口呆，全程只想大喊——她怎么敢的啊？！反正我們那場的觀眾后半段一直時不時一起低聲''臥槽''，我一直以為電影的結局會是她入獄，看得我全程提心吊膽，真是為她捏了把汗，結果看到結局她居然不光還沒被戳穿，甚至成為了青年企業家代表登臺演講的時候，我真是驚呆了，不過細想的話，這個結局其實挺諷刺的……而且怎么說呢，雖然結局看似是好的，但是那種氛圍，真的很難讓人能安心地享受她的''勝利''，反而更加擔心了吧，總感覺會在電影結束后爆個大雷，說到這點，這電影真的真實感拉滿了，明明所有操作都看得人目瞪口呆，而且還是架空背景，但真的給人的感覺非常真實，好像魏婧是真實存在的，不然我也不會在看到結局的時候第一反應是''電影結束后魏婧肯定會爆個大雷''了……因為我真的完全就已經覺得那是真實的世界了”

    “不過扯遠了，總而言之，魏婧真的是那種理論上應該讓人非常討厭的主角，但是她真的好有魅力啊嗚嗚嗚，好迷戀這種又瘋狂又大膽的人，而且好心疼她……雖然我知道她沒什么可以心疼的，但我就是忍不住……如果不是她剛進校就被人嘲諷看不起，她可能也不會硬著頭皮說謊，然后后面也不用為了圓這一個謊，說更多的謊，如果她遇上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正常舍友，也許她會普通地好好學習，過上一種或許沒那么成功但依舊很人生贏家，更重要的是很安穩，不需要擔心被人戳穿的生活，甚至如果運氣好一點的話，有可能她真的能成為名副其實的創業者，她明顯很有創業頭腦，天哪，我能想到一萬種她會過得更好的未來，明明只是一次無傷大雅的虛榮而已，誰沒有說過謊呢，誰沒有突然升起過虛榮心呢，為什么偏偏她就陷進了蛛網中呢……當然，我清醒之后完全明白這就是必然，這就是魏婧性格中的缺陷，看似是一個無心的錯誤造成了一系列后果，但這就是她必然會走上的道路，她不是那種能滿足于眼前一畝三分地的人，不管她的故事怎么發展，她一直都會是這種野心遠大于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圍的人”

    “啊啊啊啊啊我懂你，我懂你，而且我看完《欲壑難填》之后，我突然就完全懂了《算是個愛情故事》，我也知道魏婧是個很不怎么樣的人啊，她那么虛榮，那么作死，但是我真的忍不住被她吸引……主要是那種氣質太吸引眼球了，她真的是個好矛盾的人，她身上既有讓人無法逼視的蓬勃的生命力，又有被世界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壓抑著的癲狂感，這部電影里有魅力的角色很多，但我就是沒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同意樓上所有，我只能說，這個角色選秦尤真是選對了，我很難想象還有其他人能演出這種感覺”

    “扯這么多，我就一句話，爽！就愛看這種狼性的人奮力拼殺而且拼殺成功了的劇情，看得我爽死了，能騙到人也是一種本事，這錢就該她賺不是嗎？”

    “我說……你們是不是都沒看片尾彩蛋啊，趙安雅演的那個角色已經發現了魏婧的不對勁了”

    “看了啊，那又怎樣呢？她就算覺得不對又能怎么辦？去和楊破云還有顧飛寒講嗎？顧飛寒放權太過，根本查不了魏婧現在的進度，也根本干涉不到公司內部的事務，就算他真的愿意相信趙安雅的話，他也什么都做不了，本來他押注在魏婧身上就是純賭，那愿賭就要服輸嘍”

    “其實我也覺得魏婧很可能不會被抓到，說實話，我看這個電影的第一感覺是真實，不過不是上面的評論說的那種真實，而是覺得創業者里這樣的人卻是挺多，她能全靠騙——可能不是全靠騙，那就百分之九十九的騙再加一點點技術就獲得投資和追捧這一點，還真挺真實的，遠的不說，這些年眾所周知的那兩個扶持行業里騙補但逍遙法外的人難道還少嗎？”

    “哇……你們這三觀也太歪了”

    “哪有歪？不是在承認魏婧不道德的基礎上探討她到底會不會被抓到嗎？”

    “我就說秦尤就該多接點這種角色，沒事干轉什么型啊？我覺得顏青還有《美麗計劃》那個女主都不適合她，她演這種角色純粹就是浪費自己的氣質”

    以及由此引發的秦尤粉絲大戰——

    “顏青怎么了？！顏青到底怎么你了！顏青有哪里不好，別說《算是個愛情故事》本來就不是純講愛情的啊，就算它是，那也是往前往后各推十年最經典的愛情片，顏青也是往前往后各推十年少有的經典角色，干嘛？哪有上趕著把經典角色往外推的，還好你們這些粉絲不是秦尤的經紀人，不能真的干預她接什么角色，不然她的前途早晚被你們作沒”

    “就是啊！而且戲路廣一點不是好事嗎？雖然感覺自從《不眠城》爆了之后，會考慮拍惡女主角的劇和電影多了一些，暫時還不用擔心秦尤找不到這類角色演的問題，但說不準什么時候這陣風潮就過去了呢？通過這兩部電影，秦尤至少證明了她還能演別的角色，以后轉型也方便”

    “就是你們天天喊轉型所以秦尤才接的這兩個角色吧！這么完美的御姐臉和惡女氣質跑去演戀愛腦小白花就是純浪費！我只是個影迷而已，我為什么要關心她以后能不能接到別的角色，她如果真跑去轉型，那我寧可她直接退圈，起碼給我留個美好的念想”

    “忍不了了！就你有品味是吧？顏青和小艾到底哪里戀愛腦小白花了，受不了你們這些裝b犯了，你看過《愛情故事》和《美麗計劃》嗎就說她們是戀愛腦？”

    “看，秦尤的粉絲又在內戰了”

    “……”

    還有完全無所謂劇情和人物，也完全無所謂掐架只想專心感慨秦尤的美貌的——

    “什么叫時尚的完成度全靠臉！一件白T加一條牛仔褲就成為視覺中心，我就問還有誰？還有誰！”

    “我姐美得我神志不清了都，我就說秦尤最適合這種素顏妝，她真的一直都是越素越驚艷，這就是我姐長得好看給我帶來的底氣”

    “有誰記得魏婧進顧飛寒辦公室時候穿的那套衣服嗎？正常的白t外面套了件灰色細格紋風衣，迷得我整個人都暈了，好有氣質好帥”

    “我記得啊啊啊啊我記得啊啊啊啊！！就等藍光碟到了瘋狂截圖了，帥得我真的神志不清了……”

    “……”

    胡文博看了一圈，網上到處都是長篇大段夸這部電影拍得好的，那字多的，看得他都有些暈字了，而且都非常真情實感，雖然很多人就是真情實感地“臥槽”了一整篇文字。

    而一向以話多且碎著稱的知名影評人至賤碎嘴卻只在微博發了一句話：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天才。”

    隔了兩個小時之后，他又發了一句：

    “突然對我當初選擇放棄做導演這件事徹底釋然了。”

    這短短的評價瞬間引發了比那些長篇大論更大的效果。

    雖然沒明說，但大家都知道這指的就是傅非曲和他的《欲壑難填》。

    一向以嘴賤著稱的至賤碎嘴雖然偶爾也會夸一些作品，但那些夸獎都沒有這兩句話這么震撼，這是已經完全嘆服了啊……

    關注他的人很多都是口味挑剔的老影迷，看到他這個反應不禁升起了好奇，或者說有點“逆反”，覺得這也吹得太過頭了吧，于是抱著批判的心情走進了影院，打算來挑點刺出來。

    然后他們就認栽了，至賤碎嘴是一點沒說錯——原來這世上真有天才，而傅非曲就是這樣的天才，一點都看不出來這是他第一次寫劇本第一次當導演……哦不對，這種天才級別導演，本就該是初次亮相就艷驚四座的。

    真是服了。

    于是這批老影迷也開始長篇大論且感慨無比地給這部片寫起了影評……一時間，《欲壑難填》無論是在媒體還是影迷還是普通觀眾中的風評都好得可怕。

    而隨著《欲壑難填》在現實和網絡里的熱度水高船漲，它的排片和票房也跟著漲，短短幾天竟然就突破了單日四千萬票房，胡文博簡直倒吸一口涼氣，這已經是《算是個愛情故事》最高單日票房的兩倍了！而且現在還沒有要減緩漲速的意思！眼瞅著還要再往上漲！

    會出現這樣的結果，一方面是傅導的能量比較大，可以為《欲壑難填》爭取到遠高于《算是個愛情故事》的排片，另一方面則是，《算是個愛情故事》畢竟是個悲劇，悲劇拍得再好，不想看悲劇的人就算打死他也不會去看，但《欲壑難填》如果忽視內涵和寓意，其實完全可以當個大爽片看，受眾天然就比《愛情故事》廣，而大多是觀眾看電影其實確實不怎么關心內涵，反正胡文博他自己朋友圈都有不少朋友看完后也沒關心過這部電影要表達什么，只說看得很爽快。

    而且同樣是有大量自來水的情況下，《算是個愛情故事》的自來水在評價和推薦這部電影的時候，很多都是在借著電影講自己的經歷，畢竟這部電影主打的是“共情”，一眼看過去全是評論者自己的過去，而《欲壑難填》的評價與推薦則基本都是關于電影本身的，畢竟魏婧這種人還是比較少見的，雖然傅非曲將她塑造得可以被共情可以被喜愛可以被同情，但大多數人還是很清楚自己和魏婧之間的巨大區別的，而且大多數人也沒有這種經歷，所以自然不會太多地將重點集中在自己身上，而是主要集中在安利電影本身，所以宣傳效果要相對更好一些。

    胡文博感覺自己都不敢算《欲壑難填》的最終票房會有多少了，這陣勢簡直……太嚇人了。

    他不敢算倒是有別人敢算，《欲壑難填》自從走出了比《算是個愛情故事》更爆炸的票房走勢后，就有很多統計愛好者在預估《欲壑難填》的最終票房，他們普遍得出的結論都是十億。

    作為一部劇情片，一點特效都不帶的正經的非大制作的劇情片，這個票房近乎是前無古人的，而十年后票房通脹后才會后有來者。

    也不怪傅非曲直接連人帶家搬去了深山老林里，實在是突然冒出來的記者和狗仔和粉絲把他嚇壞了。

    但一部電影不可能只有好評，尤其是這樣一部吹上天了的電影，總會有人期待過高并且覺得電影沒有達到自己的期待就是不好的人。

    前幾天的時候，這些差評倒是不顯眼，畢竟被烏泱泱的好評蓋住了，差評都來不及冒頭。

    但是……暑期檔這個檔期，肯定不止《欲壑難填》一部電影上映，別的不說，秦尤的《美麗計劃》也同樣是暑期檔，只不過時間和《欲壑難填》錯得有些開，幾乎沒有被影響到，但《欲壑難填》真正的同期，可就被徹底擠壓了。

    本來嘛，傅三山上來就給《欲壑難填》這樣一部純劇情片撕了百分之三十的排片就已經夠讓人生氣夠讓人眼紅了，那可是百分之三十的排片啊！它一部片獨占百分之三十，剩下的十幾部片共享百分之七十，這其中還有兩部引進大片，這日子還能過嗎？！

    只不過就算首日排片能靠撕，后續如果票房表現實在欠佳，排片也會慢慢回到這部電影應有的位置上去，畢竟院線也不是做慈善的。

    在《欲壑難填》上映以前，有不少同期的制片方都在默默詛咒，默默等著看笑話——呵呵，一個純劇情片敢撕這么高排片，等著丟臉吧！等著坐不滿位置然后排片一天天降下來吧，傅三山想捧他侄子，怕不是要捧成一個笑話！

    主要是傅三山命硬是出了名的，其他片子的制作方實在不是很想惹他，感覺還是默默詛咒默默期待一下性價比比較高。

    他們想得是很美的。

    現實卻殘酷地給了他們一耳光，事實證明，傅非曲就是那罕見的紫薇星，一上來就帶著一股要整個影壇洗牌的氣勢。

    而他們原本是等著接手《欲壑難填》的排片的，結果現在反而被《欲壑難填》吸走了更多的排片。

    這誰能忍？！

    他們要是什么冷門檔期上映的小成本電影，可能還會感激《欲壑難填》帶熱盤子，但這是暑假檔，本來就是熱中之熱的盤子，同檔期上映的好幾部電影，都是大制作，光制作成本可能就是《欲壑難填》的二十多倍，就是沖著大賺一筆來的，但是就因為這匹該死的黑馬，現在不光大賺一筆無望，就連回本都有些懸——電影的回本一般不是看純制作成本，一般要到制作成本的三倍才能達成回本這個效果，再往上才能賺，所以這個時期電影的投資不會特別特別高，畢竟票房上限在那里。

    眼看著《欲壑難填》的排片幾乎要逼近百分之四十，而且在這種變態排片之下，《欲壑難填》的上座率依舊穩定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根本看不見回落的苗頭，這些制作方終于急了。

    但現在想要提升自己影片的質量已經來不及了，而且提升自己哪有詆毀別人容易？

    于是業內的幾家公關公司，幾乎同一時間都接到了極其類似的單子。

    哦，不就是抹黑一部電影嘛，這有什么難的？

    于是那些原本剛冒頭就被淹沒的差評被拎出來好好研究了一番，研究從哪切入會引起更多反響。

    于是，《欲壑難填》上映一周時，一場針對它的轟轟烈烈的黑公關開始了。

    最簡單的手段之一當然就是上價值，雖然仔細看了《欲壑難填》的觀眾都知道這片子并不贊成主角的行為與價值觀，是一部主打批判主角的電影，但是……仔細看電影的人是少數，有閱讀理解能力的人也是少數，而且很多人已經習慣了默認主角三觀等于作者三觀，而更多的人只是潛在觀眾，還沒去看電影，只需要適當的引導，這部分人就可以跳過去電影院這一步直接開始享受審判的快感。

    在這樣的前提下，網上突然冒出了大量內容相似的評論和稿子。

    “太惡心了，這就是一部引導人犯罪的電影吧，女主角一路做壞事不光沒有受到任何懲罰，還獲得了一大堆好處，難以想象編劇究竟是想表達什么！”

    “看得我惡心死了！現在的社會風氣都差成這樣了嗎？這是在告訴現在的年輕人學習無用，不如去坑蒙拐騙嗎？！”

    “難以置信！我信了網上的好評所以帶孩子來電影院看這部電影，看到一半真是氣得不行，這種電影到底怎么能上映的？！這會對小孩子造成多大的影響制作人有想過嗎？！我不敢相信居然還有這么多人追捧這個電影和這個虛榮的女主角！”

    “……”

    這陣黑公關來得又兇又猛，鋪天蓋地的，一瞬間真的形成了勢頭，畢竟互聯網嘛，最重要的就是聲音夠大，只要聲音夠大，假的也能讓很多人覺得是真的并且同仇敵愾起來。

    而不管是傅三山那邊還是千峰娛樂這邊，其實主場都是在主流媒體，雖然他們這兩年已經努力在和網絡時代接軌了，但也還沒修煉到可以光速應對網絡上的負面評論的程度，反正簡單點說就是——他們有點遲鈍。

    公關公司差點樂死了，眾所周知，公關這行最重要的就是速度，《欲壑難填》那邊反應速度慢成這樣，就算他們占理想解釋，那黃花菜也早涼了，誰會在乎熱鬧已經結束后的真相呢？

    結果他們剛樂了沒多久，就發現網友的反應和他們想象的似乎并不一樣。

    “好無聊，怎么又來，我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不眠城》播出的時候呢”

    “一睜眼以為往日重現了，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實現穿越”

    “我又想引用我們王導的至理名言了——很多創作者只是想展示一個故事而已，根本就不想表達任何觀念好吧”

    “我對評判對錯這件事是沒有什么興趣的，我的興趣在于展示一些有趣的故事——天哪我們王導什么時候再來點有趣的故事，他消失這兩年里我根本找不到劇看啊！”

    “這和罵《不眠城》帶壞小孩的是同一批人吧，我說這倆一個是網劇一個是電影，本身就有一定接觸門檻，也許你覺得你家小孩不適合看這種電影就別沒事干帶他去看！”

    “哪來的這么多SB，不愛看別看，別妨礙我們愛看的人，你們以為這年頭拍金融題材的人很多嗎？？總共也就兩個！別耽誤要看的人看！”

    是的，由于題材、主角人設，以及秦尤的原因，《欲壑難填》和《不眠城》的受眾是高度重合的，而當初《不眠城》上映的時候，也經歷過非常類似的批判，但王導愣是憑借著幾次訪談，以及他本人在互聯網行業的能量，輕輕松松地反擊了不說，他在訪談上的一些話也成了被不停引用的名梗，這幾年的王導屬于——哥不在江湖，江湖卻到處有哥的傳說。

    除了這些已經見怪不怪，雖然沒認出來這是黑公關，但就是以一種很淡定的姿態強勢插入強勢扭轉了輿論氣氛的《不眠城》粉絲以外，還有趁機想要薅一波流量的營銷號，他們第一百次掏出了王導的訪談視頻，而對王導訪談百看不厭的網友們也第一百次轉發了，于是，在《欲壑難填》這邊還完全沒來得及想辦法應對的時候，這場公關危機就已經消弭于無形了。

    甚至有點成了白撿的宣傳。

    公關公司們：……效果好像不太好，那就再換一種手段！

    接下來出現的，是一大批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欲壑難填》的腦殘粉，把《欲壑難填》捧到了世界第一的程度，拿它和許多經典黑色電影做比較，甚至說《欲壑難填》比它們拍得更好。

    通常來說，這種過猶不及的夸獎是很容易惹來眾怒的，尤其是如果被拉踩的電影是家喻戶曉的白月光經典的話。

    但是……黑色電影是個挺小眾的題材，那些經典電影，只在影迷內部有知名度，而《欲壑難填》這次的出圈程度，直接導致很多人看見這些奇怪的吹捧，第一反應不是——它怎么配？！而是——咦？原來這是個題材嗎？還有這么多電影！讓我來看看！！

    于是莫名其妙的……這場以拉踩開始的黑公關，被完全地帶偏成了電影安利大會。

    公關公司們：……搞什么啊！！

    之后他們又掙扎了幾次，但每次都是本應輕松成功的手段都莫名其妙地跑偏了……

    靠，原來傅非曲不光繼承了傅三山的天賦，很可能還繼承了他的命格！

    算了算了，雖然他們不像娛樂圈其他工種那樣迷信，但還是有點信命的，這種點子硬的……算了算了！

    剛收到消息秦尤新電影被黑了的姍姍來遲的千峰娛樂宣傳部：……發生什么了？

    胡文博到辦公室后，開電腦后看了眼郵箱，然后掏出煎餅開始吃。

    “咦？”

    他的鼠標在其中一封郵件上停了下來，這個……他倒是得問問秦尤。

    “嘟——嘟——”

    “喂？”秦尤接起電話，“怎么了？”

    “有個挺有名的作者聯系我，說想給你寫傳記。”

    “哈？”饒是一向見多識廣看什么都見怪不怪的秦尤都有些迷惑。

    “哪個作者？我看看。”

    胡文博立刻把郵件給她轉發了過來，一邊轉發一邊說：“這個作者我有印象的，這兩年挺紅的，《算是個愛情故事》上映的時候她給你寫的影評愣是轉了十萬，應該還拉了不少客呢，因為是免費的宣傳所以我印象很深。”

    秦尤搜了一下這個作者的作品，確實，就連她都有點印象，有一部幾年后還會被改編成大熱劇，而且題材都比較新穎特別，所以可以確認不是想要來蹭明星熱度寫垃圾書賺錢的作者。

    確認了這點之后，秦尤更迷惑了，先不說在國內，“傳記”這個概念還是挺嚴肅的，一般不會有人給一個娛樂圈的“戲子”寫傳記，通常只有已經去世多年且已經被捧到了“藝術家”這個層次的演員才會有人給寫傳吧，否則基本就是為了圈快錢寫的根本狗屁不通的“傳記”了。

    雖然這位作者是暢銷書作者，但就算是以賣座為唯一目標的作者，一般也還是有點奇怪的風骨和操守在的吧，她來給她寫傳，幾乎就是給自己定下了只在乎熱度和錢的形象。

    而且……她就算加上上輩子的年齡，其實也才三十五歲不到，而單算這具身體的年齡，才二十二。

    二十二歲的傳記？

    甚至她滿打滿算也才紅了三年。

    這是不是有點太早了？

    怎么也該等到她退圈，一切蓋棺定論之后，才有人來問她這種問題吧？

    秦尤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直接拒絕，她覺得答應這個提議，只有給這個作者和她自己找罵的份，她現在的形象還不錯，還不需要給自己沒事找事保持熱度。

    不過……倒也不是不能考慮。

    她回憶了一下，這個作者后來被改編為大熱劇的那本書，她當時找來看過，而且現在還留有一些印象，當時正是娛樂圈IP改編狂潮的時候，原創劇本越來越少，到處都是改編這改編那的，她那會兒為了試鏡看了不少這些劇原著，而這個作者的那本書屬于給她留下印象較為深刻的。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個作者非常擅長寫情緒，她很擅長煽動讀者的情緒，也很擅長刻畫人物，由她那本書改編而來的劇雖然不是那會兒最爆的改編劇，卻是后勁最強的，全靠幾個主角給人留下的情緒體驗過于強勁。

    也許……不要以傳記的名義，而是以“揭秘”或者之類的名義去讓她寫一本以自己的視角講述過去幾年發生的故事，倒是不錯的立人設的手段。

    雖然再過幾年，“人設”這個詞會成為一個極其負面的詞匯，因為“人設崩塌”的人太多了，所以人設這個詞就成為了“假”的意思，但其實娛樂圈的人設一詞在此時還是偏中性的，更多的可以理解為“記憶點”或者“標簽”，人是很復雜的生物，但你在娛樂圈混，你的形象就不能過于復雜，最簡單的讓別人記住你的方式就是將自己標簽化，所以立人設是很必須的，“不要人設”也是一種人設——真性情嘛。

    麻煩的是，有些人會選擇和自己完全不沾邊的人設，這種……秦尤只能評價為——要演的話，至少也該做好演一輩子的覺悟，如果連這點覺悟都沒有，你在娛樂圈混什么呢？

    她覺得這種做法很蠢，因為能演一輩子的人確實是少數，就連她也做不到這種事，所以她覺得這些人是不自量力，是自作聰明，被反噬是活該。

    更聰明的做法其實是從明星本人身上提取特質去進行強化，譬如趙安雅，她確實有強烈的助人情節，上輩子也確實對楊秋不離不棄，所以她的“好朋友”人設幾乎不可能會崩。

    立人設其實是個技術活，也是個辛苦活，需要大量的時間和引導，很多時候需要一整個公關團隊來思考和運作——一個有記憶點的人設既要足夠特別又要足夠簡單的同時可以深挖。

    秦尤倒是已經省了讓公共團隊給她找個人設這一步，因為她的人設已經立完了——就是狠。

    只是這個形象多少還是有點模糊的，千峰娛樂不擅長營銷工作，而且就算千峰真去找營銷團隊幫她做營銷，其實也很難找到這種文字擁有極端感染力的寫手。

    秦尤在網上看了點這個作者的試閱片段，又點開了她發來的郵件的附件，里面是她寫的自己對這本書的一部分思路。

    秦尤來回考慮了一下，最后對胡文博說：“可以同意，但不要以傳記的名義寫，而且寫完必須給我看過才可以發表。”

    胡文博：“那肯定的，要不然官方授權的意義在哪呢，那我給她回個郵件……哦對，關于今年的三部電影試鏡，我知道當初的合約是那么寫的，但金象獎的提名快出了，其他七七八八的獎項也差不多在那之后都要提名了，你今年肯定會被提名最佳女主角的，而且這兩個劇組你都得跟著去沖獎的宣傳，所以你下半年的行程真空不出來，今年要么就先別接本子了？”

    秦尤“嗯”了一聲，能同時接到兩部可以沖獎的片子，說實話她當初簽約的時候也沒想到過這種可能，這屬于意外中的意外了，頒獎季即將開始，她今年確實沒時間拍戲了，頂多零碎地接一點客串，不過當然，她對此事不會有任何抱怨的。

    半個月后，《欲壑難填》突破十億票房，雖然因為被《B計劃》壓了一頭而沒能拿到今年的票房冠軍，但是它既是今年的亞軍，時間線向前向后各拉五年，也依舊是亞軍。

    哪怕是《欲壑難填》下映后，有許多從業者還是覺得自己跟在做夢一樣，從來沒想到會有一部這么純粹的劇情片突破十億票房大關，別的電影要突破十億，怎么也得往電影里塞點3D特效或者飆車和打戲吧！或者起碼得是老少咸宜的喜劇，它一部黑色犯罪電影……天哪，這下真的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

    與此同時，秦尤坐在房車里等著看今年的金象獎宣布提名。

    “……”

    “獲得最佳影片提名的是——《算是個愛情故事》，《村子》《醒酒》《星空消失之夜》《1993》，以及——《欲壑難填》！”

    “……”

    “獲得最佳女主角提名的是——《村子》，陳春意；《醒酒》，李媛媛，《1993》，周清恍，《算是個愛情故事》——秦尤！《欲壑難填》——秦尤！”

    主持人特意將秦尤的兩個提名放到了一起念，而他也獲得了預料之中的反響，臺下響起了劇烈的歡呼與掌聲。

    房車里的電視機前，秦尤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第53章

    頒獎季到了。

    就從金象獎宣布提名開始。

    頒獎季這個東西沒有一個明確的時間, 但大家都默認從金象獎宣布提名到金象獎公布最終結果這段時間，就是這一年的頒獎季，因為其他各種小一點的重要獎項，通常提名晚于金象獎, 頒獎早于金象獎, 被完美地囊括在了這一段時間內。

    而今年的頒獎季最大的話題必然是秦尤一人占了兩個最佳女主角的提名！

    提名出那晚, 秦尤的粉絲轟得一下就炸開了！！

    “天哪啊啊啊啊啊這陣仗！！！”

    “居然真的重復提名了？？？我還以為只會報一個或者只會提一個呢……這是不是前無古人了？”

    “劉飛寧好像以前有雙提過？不過她是同時提名最佳女主和最佳女配，一人獨占兩個最佳女主角提名秦尤確實是獨一份。”

    “媽呀，我都不敢掐自己，生怕自己在做夢, 這……這誰敢想！誰能想到三年前秦尤還只是一個不出彩的偶像劇配角……”

    “我來現身說法了，我就是《愛情樂園》時期的秦尤粉，后面三年我感覺就跟做夢一樣, 全程眼珠子就沒回到眼眶里過！”

    “我現在在尖叫……一年前這個時候，就是《愛情故事》和《欲壑難填》的消息剛出來的時候，感覺大家還都不是很看好秦尤進軍電影圈來著……”

    “別亂講, 李寒香那部片的消息出來的時候, 大家就覺得秦尤今年會沖獎了好吧, 當時只是不看好票房而已, 只不過沒想到現在不光票房獎項雙豐收，甚至獎項也是字面意義上的''雙豐收''……這誰見過這種陣仗啊！”

    “……”

    秦尤的粉絲們歡天喜地的, 就跟過年了一樣，而這種喜悅的氛圍一直持續到了第一個重要獎項頒獎的時候。

    “今年的最佳女主角是——《欲壑難填》, 秦尤！”

    然后原本開開心心蹲著宣布獎項的粉絲們瞬間分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覺得理所當然，不是魏婧拿最佳女主角還該是誰？雖然顏青也不錯, 但魏婧的表現明顯在剛剛那一段幾個女主角片段的混剪里就是一騎絕塵的好吧。

    另一部分則覺得——啊？？？？怎么是魏婧？？不該是顏青獲獎嗎？？雖然魏婧也不錯，但秦尤在魏婧這個角色上的突破明顯沒有在顏青上的突破大吧！

    于是她們第一次意識到, 確實，最佳女主角不是秦尤就是秦尤，但是究竟是秦尤飾演的顏青呢？還是秦尤飾演的魏婧呢？這是個大問題啊！

    原本一直覺得今年的最佳女主角肯定會是顏青的秦尤粉絲瞬間就炸了。

    “怎么會是魏婧？？？我不理解！”

    魏婧的支持者一看，也跟著炸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怎么會是魏婧？”

    這獎項剛宣布完，秦尤甚至還沒來得及講完她的獲獎宣言，網上就炸成了一團。

    “顏青怎么看都比魏婧的表演難度更高吧？？？魏婧和秦尤以前演的角色到底有什么區別？”

    “我靠，我理解你們顏青粉現在情緒比較激動，但是請別問這種問題，別一會兒把凌馭粉招來了”

    “哈？？什么區別？你眼瞎吧，魏婧這種外強中干的勁你以為很好演嗎？凌馭粉老說拿魏婧當代餐你不會就真覺得魏婧和凌馭一樣了吧？魏婧可比凌馭難演多了好嗎？”

    “天哪……！算了，我懶得管你們了，把凌馭粉招來你們就自求多福吧！”

    “什么叫凌馭比魏婧好演，你幾個意思？”

    “我早說了……別把凌馭粉招來了……”

    “我又沒說凌馭這個角色比魏婧差，我說的是魏婧對于秦尤來說表演難度更高，畢竟凌馭是底氣十足的，和秦尤的狀態比較吻合，魏婧卻是一種沒底氣的人要強裝出底氣的感覺，角色魅力上凌馭這種強者可能還更討人喜歡一點，我只是單純在講表演難度”

    “好像也有點道理，那還行吧”

    “……6”

    “那不就結了，顏青和秦尤的偏差更大啊，單論表演難度不該是顏青最難演嗎？”

    “哪里大了？顏青是女演員，秦尤也是女演員，她演演員更簡單還是演一個白手起家的騙子企業家更簡單啊？”

    “你這是純純避重就輕，顏青是郁郁不得志的演員，這跟秦尤有任何搭邊的嗎？你在這跟我玩文字游戲是吧？”

    “……”

    一通混戰之后，最后還是魏婧的支持者略占了上風，畢竟這次拿獎的確實是魏婧，他們這方底氣更足一些，只是到最后，這場混戰雙方的參與者火氣越來越大，所以在魏婧的支持者占了上風后，他們中的一部分人不慎放出了如下的豪言壯語——

    “呵呵，評委們不比你們專業不比你們有眼光？等著看吧，接下來贏的只會一直是魏婧！”

    如此flag的宣言……當然很快就被打臉了。

    兩天后秦尤就參加了另一場頒獎典禮，由于她最近出席各種正式場合實在過于頻繁，因此她的造型師已經絕望到給她嘗試各種奇怪顏色奇怪造型了，譬如，今天的秦尤就是穿著一身蒙德里安配色的長裙就走上了紅毯，整個人就跟從高飽和度的老動畫片里走出來的一樣，換做平時，她的粉絲們應該正在吐槽秦尤的造型師怎么又在折騰些奇奇怪怪的造型啊……以及秦尤真是太好看了這種奇怪造型都能hold得住……之類的。

    但今天，完全沒有人將注意力集中在秦尤的造型上，和兩天前不同，那會兒大家都心中篤定，反正最佳女主角肯定會落在秦尤頭上，所以她的粉絲們嘮啥的都有，完全沒有任何緊張氣氛，而此時此刻……全是緊張氣氛。

    明明各大論壇暫時都還一派平靜，但那是一種暗流涌動的平靜。

    顏青的支持者在心中暗暗打氣，就等著這個獎的評委稍微有點眼光，把最佳女主角頒給應得的角色！然后他們憋著的這口氣就終于能吐出來了，這次一定要狠狠打臉啊……

    魏婧的支持者也緊張非常，雖然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對魏婧這個角色能再次為秦尤拿下最佳女主角這一榮譽非常有信心，但是……誰知道這個獎會不會眼瞎呢！嗯嗯……如果得獎的不是魏婧，那肯定就是評委瞎了！

    “啊啊啊啊我要緊張死了，怎么還在紅毯環節啊？？我就問問這些記者哪來的這么多問題要問呢？快放秦尤進場啊……”

    “你之前不是老盼著能多看秦尤幾眼嗎……”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今年我姐就沒從鏡頭里消失過，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半年見不到一張我姐新照的粉絲了，今非昔比懂不懂！”

    “沒事，都別緊張，就算是顏青得獎又怎么樣？水獎罷了，沒有前天的xx獎有含金量的”

    “呸呸呸！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啊啊啊啊！進場了！”

    電視以及各大平臺的轉播上，觀眾可以很清晰地看見因為禮裙配色原因過于顯眼的秦尤走到了前排坐下。

    秦尤的粉絲們緊張地聽著主持人講了個他自以為好笑的笑話才進入正題，又聽著前面先頒了一些完全無人在意的奇怪獎項……

    “我怎么頭一次覺得頒獎典禮這么長呢？怎么還不到最佳女主角？我怎么一直記得最佳女主角是在比較前面的位置宣布的？”

    “急急急急急急——急死我了！！為什么每個人話都這么多？？為什么不能直接一次性宣布完所有獎項啊！”

    “頭一次追頒獎……好折磨……還有幾個獎才到啊……”

    “……”

    “來了來了！”

    “那么，今年獲得我們最佳女主角的是——”

    負責頒布最佳女主角獎項的男演員把手往后一伸。

    “我的確不喜歡你。”

    “我愛你。”

    屏幕尚未亮起，這句經典臺詞就讓人知道得獎的是誰了——

    “《算是個愛情故事》，秦尤！讓我們恭喜秦尤！”

    秦尤在攝像機掃過來時露出了一個標準的微笑，她沒有費勁去裝驚訝，因為本來所有人就都已經默認這個獎項是她囊中之物了，那么如果她再搞驚訝謙虛這套，反而顯得“過度謙虛就是自負”了。

    她自信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接受了周圍所有人的祝福，然后意氣風發地在如雷般的掌聲中朝臺上走去。

    而本應在此刻僅次于秦尤開心的秦尤粉絲們卻再次炸了。

    顏青的支持者倒是真的很開心——她們就說了吧！！！魏婧粉絲在放什么狗屁！什么魏婧的表演是一騎絕塵的優秀，毛線！明明顏青才是最佳！之前那個獎項就當評委沒眼光吧，這些個評委眼睛終于正常了！

    魏婧的支持者就非常不能接受了。

    “什么鬼？？？我說這些評委是不是被私人情緒影響了？最佳女主顏青，最佳影片《算是個愛情故事》？我服了，不能因為這電影講的是娛樂圈的奮斗故事就偏心它吧？？”

    “對啊，真的無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算是個愛情故事》是娛樂圈人自嗨才被捧得這么高吧？”

    “我去，你們魏婧粉絲真會扣帽子啊？這就是自嗨了？明明《算是個愛情故事》最開始的宣傳都和女主的娛樂圈奮斗沒什么關系，明明是宣傳的be美學好不好？”

    “……”

    “路過，我能不能講一句，其實單論表演難度，秦尤演《美麗計劃》才叫真的難吧……如果不是《美麗計劃》確實沒啥內涵不適合沖獎，不然難道不是這才該是秦尤演技超群的體現嗎？”

    “弱弱地支持一下，其實我也覺得小艾對秦尤是突破最大的角色了……”

    “哈哈哈哈哈笑死，別說，還真是，以秦尤的形象，要說服別人她是顏青或者她是魏婧都還挺簡單的，要說服別人她是個戀愛腦女大學生可不是一般的難啊”

    “能不能別喊小艾戀愛腦？說一萬遍了她不是戀愛腦！她追學長又沒有耽誤過自己的生活，反而還變得更好了，能不能別學個詞就亂用啊？”

    “我真是服了，有你們什么事啊？顏青的表演還算細膩，和魏婧爭一爭最佳女主也就算了，有小艾這個青春片女主什么事啊？”

    “哎你——”

    “……”

    “最佳女主角——《欲壑難填》，秦尤！”

    “今年的最佳女主角——《算是個愛情故事》，秦尤！”

    “……《欲壑難填》，秦尤！讓我們恭喜秦尤！”

    “《算是個愛情故事》，秦尤！”

    “秦尤！”

    “秦尤！”

    “秦尤！”

    隨著秦尤在各大頒獎典禮上狂攬獎項，原本只是小吵小鬧的顏青與魏婧粉絲之爭，也因為這兩個角色獲得的獎項實在過于平均了，而鬧得越來越大了。

    終于，在某一個莫名其妙的晚上，兩方終于吵上了熱搜。

    而圍觀群眾則緩緩地打出了一個問號：啊？

    “這是……在吵什么？不管哪個角色得獎，領獎的不都是秦尤嗎？這也要吵一下的嗎？”

    “天哪我不光沒有任何驚訝而且還有點想笑怎么辦，感覺我已經習慣秦尤的粉絲互相吵架了（）”

    “震撼，可能這就是獨孤求敗吧……感覺秦尤的粉絲每次吵架都是跟自己在吵”

    “好逗，這是可以說的嗎？”

    圍觀群眾們紛紛表現著自己的一頭霧水，倒是沒有看見粉圈吵架吵上熱搜應有的厭惡，反而還有點被逗樂了的感覺，主要是秦尤粉絲到底咋回事啊……每次吵架吵出大動靜的時候都是這種奇怪的內戰……

    “我去，他們吵得好認真啊，給你們看看——轉發《論為什么顏青更應該獲得最佳女主角》，轉發《論為什么魏婧更應該獲得最佳女主角》”

    “……”

    “……”

    “論：為什么顏青更應該獲得最佳女主角”

    “我注意到有些魏婧粉絲在刻意弱化顏青這個角色的表演難度和人物深度，所以我不得不站出來講一下我的想法”

    “首先，我承認，由于題材和人設所限，顏青不如魏婧那么有戲劇性，那么傳奇，劇情和人設上相對溫吞，但是這不代表她就相比魏婧是個普通的角色了”

    “魏婧的表演難度在于要演出一個本不應該那么強勢的人強撐著展現出強勢的樣子，甚至有時候不光騙過了他人，就連自己也被騙到了，要給觀眾這種多層次的體驗確實不易，但顏青也一樣是多層次的角色，只是很多人選擇忽略了這一點而已”

    “但我們首先看顏青出場的第一幕戲，她去試鏡，很多人覺得這一幕只是李寒香為了塑造顏青不得志的形象，快速地拉起觀眾對她的同情或共情，但在這里，秦尤要表現出來的遠不止是一個郁郁不得志的女演員。”

    “她不得志，但清高，她心中還有對表演的追求，但同時她要壓著這份清高不能表露出來，畢竟她不想惹怒這個一看就不在乎她的演員夢的選角導演”

    “這個人設或許很常見，但真的好演嗎？”

    “我們不要忘記，顏青在演藝圈打拼了十年都沒有出頭這個設定并不是最初就給出來了的，我們要到電影的后半段才知道這件事”

    “所以這個鏡頭對于秦尤的要求瞬間就高了起來”

    “因為如果再多一份清高，那么顏青身上那種經過十年籍籍無名后的疲憊就不會那么明顯了，給人的感覺會更類似于——這個角色是不是剛進入這行，還對這行抱有幻想？應該是剛做了一兩年演員的年輕人吧？再加上秦尤本人的年齡與形象，很容易就會把觀眾往這個感覺帶”

    “但如果再多一份疲憊，她身上那種堅韌的從未想過放棄的感覺就又不夠明顯了，會讓人懷疑如果這次試鏡失敗，她是不是就要放棄做演員了？”

    “這種度是很難把握的，如果電影一開始就告訴我們顏青的經歷，那么這個鏡頭或許會簡單很多，畢竟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只要秦尤的表演偏差不要太大就行”

    “但是，這就是李寒香的本子的難演之處，她從來不會那么明確地告訴觀眾她的主角是個什么樣的人，一切都是一種模糊的感覺，而秦尤做到了在影片過半之后，觀眾得知顏青在這行已經打拼了十年之久的時候會油然生出一種——啊，果然啊——的感覺”

    “這種細節處的表演或許不如魏婧的大起大落令人印象深刻，但難度卻從來不小”

    “……”

    “論為什么魏婧更應該獲得最佳女主角”

    “顏青的粉絲說來說去其實就是同一個意思——魏婧是秦尤的舒適區，顏青才是秦尤突破自我的角色”

    “這句話言下之意就是，魏婧和秦尤以前演過的角色，凌馭，女帝，憐秋等人并無不同”

    “先不說凌馭女帝憐秋這三人的不同已經有很多人講過了，魏婧和這三個角色有一個非常本質的區別，那就是，她是沒有任何底氣的”

    “凌馭說過很多謊，但她在說謊的時候會有任何心理負擔嗎？很顯然不會，她的能力她的身份都是真的，她說謊不過是一種無傷大雅的手段，是她懶得用那些更安全但更笨更沒效率的方式達到目的而已”

    “謊言對凌馭只是一種手段，對魏婧卻是她生活，甚至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魏婧從來不是凌馭，更不是什么成為凌馭之前的凌馭，魏婧身上有一個巨大的缺點，就是傅非曲所說的——她的確有能力，但她的野心比她的能力更大，她貪心不足蛇吞象，她完美符合欲壑難填這個名字，她注定要走入毀滅，但是這正是她的迷人之處”

    “她的迷人之處從來不是她有多強，她從來不是凌馭女帝甚至剪秋那樣單純的''強者''，很多人因為慕強而喜歡她，我雖然也理解，但還是覺得他們沒能看到魏婧身上真正的魅力”

    “不必為她必然走入毀滅之途而感到嘆息，那正是她這個人物的美妙之處，乍看起來，一切謊言都只是她的順勢而為，但我一直認為魏婧身上是有一種很嚴重的自毀傾向的”

    “影片的最后一幕，炫目的究竟是成功，還是毀滅呢？”

    “我認為炫目的是毀滅，而秦尤把這一點表現得特別好，她那種飄飄欲然到幾乎扭曲的感覺，完美地適配了那個鏡頭角度帶來的晃動和不安的感覺”

    “而這種特質在秦尤以往的表演里出現過嗎？”

    “沒有。她更擅長的是篤定，是算無遺策，是智珠在握，而不是這種走在鋼絲上都看不見腳下的空蕩蕩一片的瘋狂人設”

    “是的，魏婧的冷靜從來不是冷靜，那是她瘋狂的表現，她其實是個真正的瘋子，所以才能讓這么多人為她瘋狂”

    “不要試圖去共情她，或許你能共情到她被侮辱時的一時的痛苦，或許你能共情到她擔心被拆穿的恐懼，但她本質就不是個正常人，她是個瘋子，就連她的恐懼中都帶著喜悅與自戀”

    “所以我從來不覺得魏婧是秦尤的舒適區，這明明是她做出了巨大的突破才奉獻出來的完美表演”

    “魏婧是一個很特別的角色，而我愛她的瘋狂與自我毀滅，所以我不能接受顏青的粉絲將她與其他角色混為一談[生氣]”

    “……”

    “好長的小作文，但我居然全看完了，嘆服，雖然我之前也覺得顏青和魏婧這兩個角色秦尤都演得挺好的，但這還是我頭一次注意到這么多細節，寫得真好啊……”

    “確實，可能這就是演技的最高境界？不需要故意向人展示自己的演技有多好，而是將一切都融于表演之中，好到你說不出到底哪里好，只覺得這個角色就該是這樣的”

    “確實，啊啊啊啊啊秦尤這個最佳女主真是實至名歸了，今年和她一起競爭的人也太慘了”

    “還好吧，李媛媛那部戲一看就是陪跑相，而且她也拿過影后了，估計她自己都沒對這部抱什么期望，陳春意更不用說，她才剛開始演電影呢，純純的電影圈新人，能刷到個提名已經很不錯了”

    “你這話講的……搞得秦尤好像不是電影圈新人一樣……而且她比陳春意還晚出道好多年呢，甚至勉強還能算娛樂圈新人”

    “……我還真忘了！不怪我吧，秦尤雖然確實嚴格來說算是剛開始演電影，但誰家演員上來就是兩個經典角色的，搞得我莫名產生了一種她已經是老戲骨了的幻覺orz……這可真不是我的錯吧！”

    “我靠你們一說我才意識到她真的才出道沒幾年，我總感覺她已經是娛樂圈老人了（。）可能因為她演的全是有效角色吧orz……幾乎每個角色都能讓人留下印象”

    “……”

    這場神奇的吵架最后不光沒有成為負面宣傳，畢竟雖然顏青和魏婧的粉絲都很激動，但是就跟當初女帝和憐秋的粉絲吵架一樣，大多數圍觀群眾沒法這么為兩個虛擬角色跨作品的打架真情實感，所以吵架雙方不管怎么激動，他們都覺得看著還……怪可愛的吧，而顏青和魏婧的粉絲雖然很努力地想貶低對方，但論證己方優勢的時候都很有理有據，不少人看完她們的分析之后莫名升起了一種再去看一遍電影的沖動，買到了這兩部電影播放權的流媒體當晚也莫名其妙地發現怎么這兩部電影的點播量又暴增了一波……

    而這個問題也被問到了秦尤面前。

    “晚上好啊秦尤！”

    “晚上好。”

    “你最近看熱搜了嗎？”

    “嗯？沒有，發生什么了嗎？”

    “哈哈哈，有一件關于你的挺有意思的事。”

    “真的嗎？有什么關于我的事是我自己都不知道的？”

    秦尤一臉被逗樂的神情。

    “哈哈哈，是這樣的，你的粉絲們正在爭論顏青和魏婧這兩個角色，究竟誰更該獲得最佳女主角，而且爭論得非常起勁，都上熱搜了。”

    “誒……這樣嗎？”

    主持人剛要說“是不是很逗？”，秦尤就接著說了下去——

    “其實我也能理解他們的心情。”

    主持人一怔：“誒？！居然能理解嗎？”

    秦尤點了點頭：“當然，其實我自己去領獎的時候，也會有非常類似的感覺吧，比如如果是因為魏婧而得獎，雖然我會很開心魏婧得到了認可，但其實也會有些淡淡的難過，因為總感覺顏青沒有獲得應有的認可吧，反過來也一樣，如果是因為顏青捧起獎杯，在高興的同時，其實心里還是會為魏婧而感到失落的，所以其實我現在每次去領獎都特別緊張，緊張到底會宣布是誰獲得了獎項。”

    主持人：“誒？？！好神奇，我還以為你最近在頒獎典禮上都很輕松呢……畢竟不管哪個角色得獎都是你的獎嘛……”

    秦尤笑了笑，繼續說：“我覺得會爭論顏青還是魏婧更該得獎的人，應該也是將她們兩個當成了真實存在的人，才在她們身上寄放了如此之多的情感吧，也才會如此真情實感地為她們說話，那對于我來說的話，其實也是類似的感受，而且我覺得我對這兩個角色的感情，應該還是比大多數人要深的。”

    “包括之前也老是有人問我，怎么看待魏婧的行為，怎么看待顏青的選擇，等等等等，我知道他們其實想聽我客觀評價這兩個角色，但是我確實做不到，維護自己演的角色可能就是演員的本能，我也知道她們不是完美的，我也知道戲外來看有些她們的一些行為可能不是很討喜，在魏婧的情況下的話甚至可能是值得批判的，但是我覺得怎么評價她們是觀眾的事，我作為扮演她們的演員，只能做到為她們解釋，她們是為什么做出了這樣的選擇的。”

    主持人頓了一會兒，忍不住贊嘆道：“也許這就是你能這么完美地演繹這兩個角色的理由吧……”

    秦尤輕笑一聲：“你過獎了。”

    這個訪談播出后，原本還在為顏青和魏婧到底誰更該得獎的粉絲瞬間淚目了。

    “嗚嗚嗚秦尤是懂我們的……天哪這真的不是無意義的爭論啊”

    “我之前并不覺得自己需要別人理解我在做什么，我覺得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人覺得這場爭吵是個笑話，但是聽到秦尤這么說，我真的有種被理解了的感動……”

    “天哪，其實這兩個角色對于秦尤來說，就是一種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感覺吧……我們還能有偏好，但對她來說，兩個角色應該都是放不下的，其實我已經不在乎最后拿影后的角色是哪個了，只希望秦尤到時候能開開心心去領獎就好了”

    “是的，我希望她能專心享受屬于她的榮譽，而不要太糾結她沒法讓這兩個角色都得到她們應有的獎項”

    “啊啊啊啊啊《算是個愛情故事》和《欲壑難填》為什么要同一年上映啊啊啊，可惡！！”

    “我很想在這里點名批評某些演員，但還是算了……不想破壞這個氣氛”

    “……”

    這場爭吵在雙方的默契中落下帷幕的時候，金象獎的頒獎典禮也要到了。

    這是電影圈每一年最大的大事件，各大導演們，編劇們，演員們，不管今年到底有沒有作品在上映，都會努力來湊個熱鬧，甚至和電影圈完全沒關系的名流，只要能拿到邀請函，也會開開心心出席，爭取在紅毯上多刷點存在感。

    由于這個場合的重要性，秦尤那過分大膽的造型師團隊，也不敢隨便在她身上實驗各種神奇造型了，而是準備給她做個保守安全但又足夠驚艷的造型。

    由于不知道今晚得獎的究竟會是顏青還是魏婧，所以造型師不太敢用這兩人的代表色，最后挑了半天給她挑中了一條珊瑚色的禮裙，秦尤本來就很白，穿上這條裙子之后簡直就跟在發光一樣，然后再在刻意做亂的盤發上纏繞上一圈珍珠，秦尤今晚的造型顯得溫柔又大氣。

    這套造型很好地中和了她身上那種過于銳利的氣質，讓她看上去不像是初出茅廬要斬獲獎項的銳氣新人，而是有種獎項已是她囊中之物的王者氣勢。

    不過也就是秦尤現在的聲勢撐得住，否則這一套就是光溫柔沒有大氣了。

    頒獎的日子到了，看不到盡頭的紅毯鋪開，紅毯兩旁盡是端著長槍短炮的攝影師和舉著話筒想要懟到走來的明星臉上的記者們，當然還有舉著各色各樣的照片想要簽名的粉絲們。

    秦尤站在紅毯上擺了幾個pose給攝像師們拍了一大堆照片之后，就遇上了《欲壑難填》劇組的大家。

    其實帶頭的應該是傅非曲，但是傅非曲毫不意外地……社恐大發作了，所以現在是傅導頂在前面和記者們談笑風生，傅非曲則滿頭大汗地站在他叔后頭試圖把自己藏起來。

    秦尤禮貌關心了一下傅非曲的狀態：“你還好吧小傅導？”

    傅非曲就差眼淚汪汪了：“不是很好……怎么這么多人啊……”

    原本站在一旁朝旁邊的鏡頭的微笑的趙安雅聞言轉過頭來：“我們小傅導被人圍攻了大半天了，雖然我很努力想要擋在他面前，但是我顯然太小牌了，記者們都看不上我哈哈，秦尤你一會兒幫著擋擋吧。”

    秦尤忍住了自己拍拍小傅導腦袋的沖動，只點了點頭表示答應下來。

    過了會兒，《算是個愛情故事》劇組也到了，李寒香是金象獎常客了，所以走在金象獎的紅毯上比傅導這種超大牌導演都自在，而且她是編劇，幕后得不能更幕后，不用擔心自己的個人形象，就算被拍到什么丑照也無所謂，她是個編劇嘛，誰會關心編劇的丑照……所以她看見秦尤后，就驚喜地朝她連跑帶蹦地走了過來。

    “秦尤！”

    李寒香本來想給秦尤一個擁抱，但又看見了秦尤今天裙子上的紗，怕自己給它們壓扁了，就退而求其次和她擊了個掌。

    慢李寒香一步的，則是《算是個愛情故事》劇組的其他人，彭飛飛，制片人，還有其他演員，包括……齊斂。

    秦尤有一段時間沒見到齊斂了，她和李寒香說完話之后，將目光移向了齊斂。

    齊斂穩穩地站在彭導身后，看見她將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才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

    于是秦尤滿意地回了他一個笑容，只要他愿意維持體面，不要再折騰出什么奇怪的熱點，她倒也不會太介意他究竟是對她抱著怎樣的想法。

    兩個劇組因為秦尤的原因湊到了一塊，在場的記者們都激動非常，這兩部電影可是今年重要獎項的主要競爭者，都湊一塊了，這還不火花四濺一下？

    但他們激動了個寂寞。

    傅非曲是個社恐，看見有人來，一心只想著怎么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李寒香最佳原創劇本已經拿到手軟，根本不在乎這次能不能再拿一個獎。

    傅三山完全就是抱著炫耀自家侄子的心情來的，拿不拿獎都很高興，提名已經夠炫耀了。

    彭飛飛一心只關心自己的電影到底能不能進母校的教科書，拿不拿獎純是添頭。

    至于演員們，總不能秦尤自己和自己撕逼吧……

    于是兩大強有力的劇組湊到一起，卻沒有產生任何值得剪輯出來做個熱點的垃圾話。

    舉話筒舉到疲憊都沒搞到什么大新聞的記者們忍不住感慨，這還不如秦尤的粉絲為顏青和魏婧掐架好看呢……

    紅毯采訪環節結束后，一行人緩緩進入了會場……

    第54章

    秦尤一路走進來, 不停有人提前向她表達恭喜。

    雖然不敢講得過于篤定，但在這其他獎項的競爭都無比激烈的一年里，秦尤的最佳女主卻幾乎已經確定是她囊中之物的，所以大家都不吝于自己的祝福與贊揚。

    當然主要還是她是和《算是個愛情故事》以及《欲壑難填》這兩個劇組同時走進來的, 沒點超高情商的人都不知道該怎么向其他人表達恭喜與祝愿, 還是祝福秦尤比較保險一點吧……

    所有人全都落座后, 金象獎的頒獎典禮終于要正式開始了。

    燈光徹底暗下來。

    然后臺上一道聚光燈打到正中，照亮了被請來獻唱的樂壇天王張梁的身形。

    秦尤和其他人一起鼓掌的時候，李寒香趁機湊過來開始給她講八卦：“秦尤我跟你講哦，本來這次金象獎是自己請人做了首這幾部電影的串燒曲的, 但是張梁耍大牌，不想唱新歌，只想唱自己的歌, 嘖嘖，所以等于是金象獎花了大價錢給張梁自己打歌嘍……”

    李寒香不愧是來慣了頒獎典禮的常客，接下來上來一個表演嘉賓, 她就湊過來和秦尤說個八卦。

    她是完全忘了, 這一屆金象獎緊跟潮流, 開啟了多攝像位直播, 雖然她的交頭接耳正常來說是絕對不會被主鏡頭掃到的，畢竟這個時候的主鏡頭都對著臺上的表演嘉賓呢, 但對準臺下席位的攝像頭卻將她眉飛色舞的八卦勁頭全部收錄了。

    正蹲著直播的觀眾忍不住有點被逗樂了。

    “好家伙，李寒香也太自在了點！”

    “感覺她怎么比起去沖獎的編劇, 更像去現場吃瓜的圍觀群眾啊！”

    “有點像演我本人”

    “她是不是完全忘記了這一屆她自己也是會被拍到的……”

    “天哪，也就是秦尤完全沒必要緊張, 換個人估計都沒心思聽她講話吧”

    “好自在，真的好自在, 我看自由攝像位就是為了看這個的！”

    當然也有對此很不滿的人。

    “李寒香和秦尤是不是太自信了點，真搞得像獎項已經到手了一樣”

    不過這種言論很快就被噴了回去——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吧，李寒香才不是因為覺得獎項穩了才和秦尤去聊天的好吧，以我對李寒香的了解——她單純就是愛聊天！”

    “對啊，而且就是穩了又怎么樣，按金象獎的習慣，估計大概率就是傅非曲拿最佳導演李寒香拿最佳編劇了，總不能可能讓傅非曲一個人獨占最佳導演和最佳編劇吧”

    “別這樣吧，我們老彭尚有一戰之力的嗚嗚”

    “……”

    蹲直播的觀眾們聊了會兒天，表演嘉賓們終于演完了，總算快到正式的頒獎環節了。

    主持人先拋梗介紹了一下獲得提名的演員和導演們，然后按照從不怎么重要到比較重要的順序，一個個頒布獎項。

    今年嚴格來說，算大年，別的不說，就《算是個愛情故事》和《欲壑難填》這兩部電影，放其他年份，都是穩穩的最佳影片已經拿下了，但偏偏撞到了同一年，居然還要緊張地競爭一下，當然其他電影劇組更郁悶，它們質量也不差，換別的年份，沒準還能爭一爭，結果撞上今年這倆……感覺真成陪跑了，所以其他幾位導演今天心態都特別良好，反正就是過來蹭水果吃的。

    一些無人在意的獎項頒完以后，很快就到了最佳女主的頒布時刻。

    不過說實話，這個場景大家已經有點看膩了。

    今年秦尤稱得上橫掃，所以即使最佳女主還算個比較重要的獎項，但也沒人真的提起了興趣——不是秦尤就是秦尤啊！怎么讓人提得起興趣！

    有點像看重復了一萬遍的MVP結算畫面。

    如果鏡頭再拉近一點的話，另一頭的觀眾就能發現大多數禮貌鼓掌的人其實都有點走神。

    “那么今年的最佳女主角是——”

    臺上的頒獎嘉賓，老牌女演員顧慧芝與老牌男演員黃龍一臉笑意地攜手打開了信封，但很快，他們的表情出現了一點不對勁，原本放松的笑意中帶上了一絲困惑，他倆很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最后還是決定正常念出來，當然，這一切都是飛速進行的，臺下的觀眾甚至還沒來得及覺得有什么不對——

    “《村子》，陳春意！”

    會場里有一瞬間的寂靜。

    早已準備好鼓掌的人們先下意識地合攏了雙手鼓起了掌，然后很快覺得哪里不對，于是那綿延的掌聲中有一絲相當明顯的斷裂，但又很快突兀地延續了下去。

    有個別年輕人尚未修煉到心中所想不形于色的境地，于是那如雷的掌聲下還有絲絲沒能壓住的驚呼。

    鏡頭瞬間掃到秦尤這一列，秦尤微微怔愣的神情被盡數收進了鏡頭內，不過也只是一瞬間的怔愣而已，她的身軀紋絲不動，輕巧地抬起雙手開始鼓掌。

    倒是其他人反應比她更大。

    李寒香本來都已經做好了準備要第一個起身擁抱恭喜秦尤，結果聽到陳春意的名字后整個人就僵在了要起身的動作上，整個身體非常僵硬，不上不下，臉上的表情更是直白的迷茫。

    不過相較于旁邊的齊斂，她的反應又算比較含蓄了。

    齊斂直接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眉頭緊皺，震驚溢于言表，側臉看了眼秦尤的反應之后才坐了回去。

    劇組的其他人雖然沒有這么明顯的反應，但也幾乎全是一臉震驚。

    這還是比較體面的會場內，會場外屏幕外的觀眾可不需要保持體面，瞬間炸開了鍋。

    “恭喜秦尤！！”

    “好無聊，能不能快進到最佳影片……”

    先是一些沒認真聽的彈幕還以為得獎的是秦尤，該恭喜的恭喜，該無聊的無聊，然后是一瞬間的爆發——

    “什么？？？誰？？我沒聽錯吧？？剛剛報的是陳春意？？”

    “啊？？？”

    “恭喜秦尤寶貝！！”

    “還恭喜啥呢我靠，你們倒是聽人講話啊！”

    “陳春意？？啊？？真的假的？是不是拿錯信封了啊？”

    “我也懷疑拿錯了吧……沒準待會兒就會有人上來糾正了？？”

    “絕對是搞錯了吧？陳春意那個角色能報女主不是全靠群戲水時長？就表現來說完全是女配吧……這能打敗秦尤？”

    “我靠齊斂簡直在演我，我第一反應也是直接從椅子上站起來了”

    “我也……”

    “這……能嗑嗎？是不是這時候嗑CP不太好……但我真的很想嗑一口……”

    “感覺現場其他人也很驚訝啊……”

    “天……鏡頭還特意給秦尤一個特寫，簡直……其心可誅！這SB金象獎可以去鼠了！”

    “啊啊啊啊啊啊看得我好心疼！！搞什么啊這獎誰能服氣啊？？”

    “倒也不必心疼……我怎么感覺秦尤看著沒有很難過的樣子？”

    “那是秦尤！她難過會讓你看出來嗎？！”

    “呃……所以你們粉絲不就是在腦補嗎？”

    “弱弱地問一句……陳春意演了什么啊？我真沒看過……”

    “經典沖獎用的鄉村題材，沒看過是正常的，本來也沒多少人看過”

    “我也沒看過，她表現得怎么樣啊？”

    “你真是問倒我了，我也沒看過”

    “……”

    金象獎現場，就連陳春意自己都有些驚訝，她被喊到名字的時候，迷茫了好久才在周圍人的推動下站了起來，然后一步一回頭地走向了領獎臺。

    換作平時，她這一貫的無辜神情向來都是能引起觀眾的憐愛的，但她無辜得很不是時候，原本還算平靜的直播彈幕瞬間炸了。

    “[微笑]這獎最好是真的頒錯了，陳春意最好真的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不然她這一臉無辜是想演給誰看呢我問問呢？”

    “不會現在還有人覺得這是搞錯了吧？這么久了主辦方也沒任何反應，明顯就是真的要強捧陳春意，強行給她推上影后啊”

    “水獎配水后，惡心，我早說金象獎含金量根本沒你們想的那么高了”

    “我知道金象獎偶爾會水一下，但我沒想到它敢水得這么過分，長眼睛的人都不會覺得陳春意能打敗秦尤拿下這個影后吧？”

    “草，我看見她這副無辜做派真的想吐，黑幕也就算了，黑幕還要裝無辜知道是最惡心的”

    “也不一定是黑幕吧……”

    “不是黑幕那是什么？陳春意自己都不敢說自己演得比秦尤強吧？她敢嗎？她敢站出來說覺得自己拿這個獎拿得不燙手，覺得自己就是應得的，那我還敬佩她一下好吧”

    “不就是傍上了天白電影公司嗎，搞得好像誰不知道一樣”

    “真的假的？”

    “真的啊，這個月應該已經正式簽約了吧，天白電影公司的人脈和運作習慣沒人不知道吧，給她搞個影后確實輕輕松松嘍”

    “這也太惡心了！什么水獎！真當觀眾瞎啊！”

    “……”

    金象獎后續的頒獎都沒什么在意了，整個社交媒體都被陳春意拿下最佳女主這個消息刷屏了。

    一開始大部分人還只是淡淡的不滿，畢竟大多數人都沒看過陳春意這次演的電影，《村子》是一部標準的沖獎文藝片，文藝片的特點就是讓人看不懂，大多數普通觀眾都不會去自找折磨看這種片子，只有少數電影愛好者會特意去電影院觀賞。

    所以很多人只是不滿為什么秦尤沒得獎，但對于陳春意具體是個什么表現毫無概念。

    直到有一個憤怒的且看過《村子》的秦尤粉絲出來大罵特罵。

    “有沒有搞錯！輸給誰都算了，輸給陳春意？不是，金象獎的評委們是當所有人都是瞎子可以隨便糊弄，他們說什么就是什么嗎？我給你們講講《村子》里陳春意是個什么角色。”

    “這是一部標準的男人戲，主角是下鄉知青，平心而論，拍得還行，沒有《欲壑難填》那么驚艷，但也是一部不錯的魔幻主義鄉村題材的電影，陳春意演的誰呢？她演了一個愛上知青但最后又做了害死知青幫兇的小媳婦。”

    “這個角色的戲份占比，正經是她的主場的戲份可能加起來還不到十分鐘，其他時候都是背景板，就算是李媛媛或者或者周清恍拿了這個獎，我可能都不會很生氣，至少她倆報的女主都是真女主，不是那種整個電影下來都挑不出什么重要戲份的角色。”

    “更重要的是什么呢？陳春意演愛上知青的懷春小媳婦確實沒什么難度，當然，要是連這種戲份都演不好的話，也別當演員了，直接回家賣紅薯吧，但是這個角色的重頭戲是作為幫兇看著知青去死的時候那種既想說''我是被逼的''的逃避責任的沖動，又有對心愛之人即將死去的痛苦與不忍，但又有些暢快與興奮的復雜心態，這是這部魔幻主義電影中很重要的組成部分，演得好應該是能給人一種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的感覺的，但是陳春意演成什么樣了呢？”

    “這是她那段表演的視頻，其實這段戲作為這個角色唯一一段重頭戲，唯一一段值得表演的戲，理應是要出現在頒獎時刻的，但無論是金象獎給陳春意這個影后的時候，還是其他獎項給她提名時候的混剪里，都選的不是這一段表演，而是這個角色第一次見到知青時的表現，我不想說得太刻薄，但我覺得這些個獎項選了她第一次見到知青時的表演片段，百分之九十九是因為這是除了她看著知青去死以外的唯一一段特寫戲，唯一一段鏡頭重心在她且只在她身上的戲。”

    “那么為什么不選擇陳春意飾演的小媳婦看著知青去死并且心知肚明自己就是幫兇這段真正的重頭戲呢？”

    “請看視頻——”

    “[視頻]”

    “我真是不想把話講得太難聽，但我請問她演了個什么呢？”

    “單看這一段視頻，我請問誰能看得出來她是幫兇之一？？她這一臉無辜，不知道還以為她是這部電影里的路人一個呢——雖然確實挺路人的”

    “我看《村子》是四個月前的事了，這四個月里我都沒有想過要吐槽一下陳春意這個令人無語的表演，因為說實話，我本來就對她的演技沒啥要求，在電影海報里看見她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只是和其他年輕的當紅演員一樣，想找部文藝片鍍鍍金，這種事我早就已經見怪不怪，文藝片一向沒多少投資，塞個有人氣的演員進來，給他們一個無關緊要的角色，你刷b格我拿投資，大家各取所需，很正常，所以她別說演得差，她就算全程真只當了個花瓶，我都不會說她，畢竟這片子能順利拍出來順利上映就有她一份功勞”

    “而且那畢竟是陳春意，我們這個年紀的人有幾個人對她沒濾鏡的？反正我有，所以她演得差歸差，但我，以及很多和我一樣看了電影的觀眾，都對她很寬容，頂多私底下吐槽一下她在這一群老戲骨里可真是有夠格格不入的，也就算了，包括她一路拿了那么多提名，也沒人質疑過她到底值不值得拿提名，無非就是大多數人沒看過《村子》，看過的人也心知肚明她就是要拿這片刷點提名。”

    “更何況今年的最佳女主角這個獎項很特殊，既是大年又是小年。”

    “大年指的是同時出了顏青和魏婧兩個有力的爭奪者，這兩個角色，放在別的年份，都是穩拿影后的，畢竟眾所周知，現在的電影行業，尤其是沖獎的電影里，都是男人戲居多，會深挖一個女性角色內心的電影本身就少，顏青和魏婧這樣實打實的大女主更是少，所以我一直很可惜《算是個愛情故事》和《欲壑難填》居然選在了同一年上映，如果它倆不需要互相競爭的話就好了；而至于說小年，就是今年值得提名最佳女主的人真的很少，所以混進來一個戲份約等于女配，而且表現得還不怎么樣的陳春意也無人在意，因為并沒有什么值得喊冤的滄海遺珠，完全沒人被陳春意搶了位置，就是在這樣的前提下，從頭到尾都沒有人質疑過為什么陳春意能拿到金象獎最佳女主的提名，又一路刷大大小小的提名刷到了最后，畢竟大家的關注重點都在最后的最佳女主究竟會落在顏青還是魏婧頭上了。”

    “但她怎么敢拿影后？這都不是普通的水后了，這角色總共三層需要表演的，她就演了一層，而且還是最不符合電影整體基調的一層，我真是無語，《村子》這個電影的基調是很詭異的，她但凡能演出那種愧疚中混雜著興奮暢快的感覺，都能符合電影那一瞬間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圍，結果呢？”

    “很早以前就有人說過，陳春意演什么都像她自己，這話真是一點沒說錯，她演什么都是無辜的，清純的，幸運的是，她從來沒有脫離過舒適區，而白清槐這個角色也給無數人眼中的她加上了一層近乎永恒的白月光濾鏡，沒人會逼著她去脫離舒適區，因為觀眾們恨不得她一輩子都是白清槐。”

    “也許就是因為所有人都只拿她白清槐看，就是因為她后續不管演了多少別的角色，所有人看見她看見的依舊是白清槐，估計就是出于這個原因，她才想突破自我去接點別的類型的角色吧，有這種心態的演員不少，甚至可以說很多，但凡不是完全得過且過，但凡稍微有點追求的演員，都會有類似的被困在了一個角色里的心結，所以她跑去演這個復雜的小媳婦角色，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既然接了和以往不同的角色，倒是給我拿出和以往不同的表現來啊！”

    “你把復雜角色依舊演成清純無辜的小女孩是什么意思呢？？”

    “想突破自己的局限，想打破觀眾對自己的刻板印象，可以啊，做到秦尤演《美麗計劃》那樣，所有人都會心服口服，甚至秦尤都不需要《美麗計劃》證明她自己，凌馭這個角色的深入人心程度，白月光程度，難道比白清槐低嗎？但是會有人看見秦尤只能想起凌馭嗎？不會，因為她能拿出來說的角色太多了。”

    “我真是不想講得太刻薄，但是陳春意小姐，也許你被困在白清槐這個角色里，不是一款白清槐的問題，而是一款你自己的問題。”

    “也許真正的解決辦法不是去尋找和白清槐完全不同的角色然后演砸她，然后再用這個演砸了的角色去拿個水后，而是改改你這個演什么都只像你自己的問題。”

    “恕我直言，陳春意演技最好的時刻應該就是今天上臺領獎前那一臉無辜吧。”

    “……”

    這位秦尤影迷的長篇大論，第一眼能看完的人其實很少，但是她雖然話多，剪輯的視頻卻非常短小精悍，就是快準狠地將陳春意最重要但也演得最爛的戲份截了出來，然后后續還附上了這段劇情的完整版，不光解釋了前因后果，還讓人看了一下陳春意是怎么被同段劇情里的其他演員吊打的，然后圍觀眾瞬間就懂了這長篇大論中滿滿的憤怒——

    這演得是真爛啊！

    再回頭去看這長篇大論，他們瞬間就覺得——我靠這簡直是我的互聯網嘴替啊！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看完了陳春意的表演片段，原本還只是烏云形態的悶悶的迷惑和憤怒被徹底引爆了，如雷般的質疑和差評指向了金象獎與陳春意，影迷的用詞越來越尖銳，直指金象獎和陳春意有后臺交易。

    陳春意在這一代觀眾心目中確實有濾鏡，她當年出演的白清槐這一角色不止是大爆，更是一代人心目中的白月光級的回憶，就因著這一個角色的濾鏡，上輩子就算她一點沒演出憐秋內心的掙扎，她也只是被氣上頭的觀眾罵了短短一個月而已，之后隨著劇集結束，她在大家心目中就依舊是那個會回眸朝你微笑的少女白清槐。

    但濾鏡這東西，真碎起來，反噬就會格外嚴重。

    尤其是白清槐這個角色，太過完美了，真正純真到讓人覺得看一眼她便如沐春風的角色，真正天邊的白月光，而現在這個“白月光”用著當年迷倒了全國觀眾的無辜的小鹿般的眼神走上臺，拿走了一個本不該屬于她的獎杯，這個無辜的神情瞬間就令人作嘔了起來，甚至很多人會覺得，她為什么偏偏要用這個表情，為什么偏偏要讓記憶中白清槐完美的樣子也粘上了讓人惡心的氣息。

    這種濾鏡的碎裂幾乎是毀滅性的。

    說實話，很多比較資深的電影愛好者都很困惑，陳春意為什么非拿這個影后不可？這怎么想都很奇怪啊……陳春意會接《村子》這個劇本，明顯只是想稍微在電影圈刷點存在感，刷點b格，為之后的轉型做鋪墊，要達到這個目的的話，就算要去公關，公關個最佳女配提名其實就已經差不多了，能公關到最佳女主提名只能說明天白電影公司在業界依舊手腕強硬，依舊說一不二，但其實拿哪個提名差別真不大，因為本來也只是為了給她刷個資歷而已，不光搞個最佳女主提名，還拿下了最佳女主，只會給她找罵，畢竟今年因為秦尤的原因，關注金象獎最佳女主落在哪的人格外多，這不是純的找罵嗎？？

    但是這種困惑并不妨礙他們覺得陳春意這個影后拿的太搞笑了，更何況會有這種困惑的只是極少數人，大多數人根本不會想到這層違和感，他們只會覺得陳春意就是想拿影后。

    網友們很快發現，金象獎頒獎那天晚上罵的熱度，居然才只是個開始，隨著金象獎和陳春意的裝死，影迷的憤怒也越來越高昂，最開始還只是“水獎”“水后”地罵，后面他們越來越生氣，用詞自然也越來越尖銳，小偷，強盜等詞全都冒了出來，陳春意的新花名已經成了“偷后”。

    胡文博和千峰娛樂驚訝地發現，他們甚至不需要任何助推，秦尤就已經成了這屆觀眾心目中的無冕之王。

    胡文博甚至有那么一瞬間覺得，這金象獎沒拿到真是太好了，普通地眾望所歸拿個獎項，和現在的熱度比起來，真是差太多了，更何況獎項只是獎項，真正讓觀眾記住演員的還是角色，像顏青和魏婧這樣的角色，任何獎項對她們都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他想到這里的時候，已經快半夜一點了，半夜一點的互聯網，目之所及，依舊有無數人在為秦尤打抱不平，胡文博有些好奇，秦尤現在會在看嗎？

    就在他的思緒漸漸發散開去的時候，秦尤的名字再一次快速竄上了熱搜。

    胡文博看著那孤零零的一個“秦尤”，心跳不知道為什么空了幾拍。

    不知道為什么，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了他的心頭，但是怎么可能呢？現在關于秦尤最大的熱點就是她錯失了金象獎影后，所有人都在為她打抱不平，能有什么不好的事呢？

    他點開了那個熱搜。

    熱搜里是一個一看就是新號的號發的視頻。

    胡文博心中那股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他明明比誰都更清楚，秦尤是一個非常非常小心且非常非常聰明的藝人，她不會做任何有可能損害到自己演藝生涯的事，就算做了，她也絕對不會留下任何把柄，她是那種再省心不過的藝人。

    但胡文博就是不受控制地感到了一股強烈的不安。

    他點開了那個視頻。

    “囡啊！我是你姆媽啊！”

    鏡頭中，一個看上去蒼老疲憊，身軀有些佝僂，穿著與頭發全都十分凌亂的中年婦女哭著朝前撲去，但立刻被一個強壯高大，至少比她高了兩個頭的黑衣保鏢攔住了。

    而黑衣保鏢從鏡頭中心移開時，身后露出來的正是秦尤的臉。

    秦尤臉上是她一貫的冷漠，屏幕前的人看不出任何她的心理活動，只能看見完全的漠然。

    但就這一個鏡頭，其實就已經讓看的人心中有了偏向，實在是可憐的人太可憐，強勢的人太強勢。

    “這倆夫妻欠了我們十萬，他們說自己有個女兒是大明星，肯定還得出來，所以我們才費勁巴拉坐車到了B市，趕緊的，父債子償，還錢吧，把路費也算上，總共十一萬，你們做明星的，這點錢肯定隨隨便便就拿出來了吧。”

    這時，秦尤那一臉冷漠中甚至帶上了些不耐煩：“我不認識他們。”

    “你不還我們就把他們倆的手指都剁了！”

    鏡頭中，秦尤微微偏頭，嘴角挑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那你剁吧。”

    胡文博的第一反應是恐怖。

    秦尤演過很多很多無情冷酷的角色，但沒有一個能給人視頻中她本人給人的那種冷酷到讓人膽寒的感覺。

    秦尤在電影里用過多少次這種漠然的神情呢？胡文博覺得自己根本數不清楚，但是電影里，她的漠然中總是摻雜著一些別的表情，畢竟那些都是表演，都是角色，冷漠下要給人可以猜測的情緒，和這個視頻中秦尤本人那種純然的冷漠相比，都太人性了。

    更何況那還是一個冷漠又冰冷的微笑，如果她不笑，可能都還沒有那么嚇人。

    但這個視頻還沒有結束。

    就在秦尤冷笑著說完“那你剁吧”之后，鏡頭變了，從那種明顯是偷拍的模糊鏡頭變成了正常的拍攝鏡頭，對著的是剛剛出鏡的中年婦女。

    但是沒人覺得這是擺拍，或者說，沒人在意這是不是擺拍。

    因為鏡頭中哭著的女人雙手十指從中間盡數全斷，而她身邊的老頭也是如此。

    雖然他們沒說，但是不需要說，前后文的提示已經夠足了——在秦尤說完“那你剁吧”之后，那個中年男人真的剁了這兩個老人的手指。

    胡文博瞬間覺得一陣寒意從脊椎骨竄上了天靈蓋，他甚至不敢直視那兩個老人的手，因為好像他一錯眼，就能看見血淋淋的指骨從他們手上掉下來的樣子……

    更讓人膽寒的畫面還在后頭，那佝僂的半頭凌亂白絲的婦女用她殘破的雙手捧出了一份出生證。

    “她真的是我們的女兒啊……”

    胡文博渾身都涼了。

    他飛快地拿起手機，開始打秦尤的電話。

    視頻里的白發婦女還在說著他們是怎么千辛萬苦找到秦尤的又怎么愿意做親子鑒定云云，胡文博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堵上。

    他沒敢看評論區，因為他很清楚評論區會是什么樣子，這個視頻太可怕了，坐視兩個弱勢老人被人斷了十指已經夠讓人渾身冒冷汗了，更何況這兩個老人居然真是秦尤的父母，如此對待自己的親生父母，胡文博都不敢想象秦尤之后的風評會變成什么樣。

    他覺得自己簡直要瘋了，秦尤怎么會搞出這種事來的，就算和家里人有矛盾，也不至于撕破臉成這樣吧！！

    也是他的問題，他簽秦尤前怎么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要問問她的家庭情況呢！

    “嘟——嘟——”

    沒人接電話，胡文博有些崩潰，秦尤的作息明明還挺夜貓子的，怎么偏偏今天就睡得這么準時！

    “嘟——嘟——”

    依舊沒人接。

    胡文博有點想沖去秦尤住處了，但是秦尤的新房子是她精挑細選，他嚴格把關的，安保好到離譜，就算他跑去又能怎樣呢？保安打不通秦尤的電話的話根本不會放他進去，而如果能打通的話他又可以直接打電話了。

    胡文博真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然后他的手肘一不小心敲到了鍵盤，點開了那個足夠讓最冷血的人都膽寒一瞬間的視頻的評論區，他覺得自己更加窒息了。

    該怎么說呢，這個視頻的發布時間選得很好，不僅僅指的是選擇深夜這種時間讓本人和公關團隊來不及反應這種常規的時機選擇，而是這個空白一片的新號背后的人選擇了在秦尤最被人同情的時機爆出了這個盡顯她冷血無情的視頻。

    那些為秦尤打抱不平的人，那些將秦尤放在了“弱勢者”“受害者”的人，在看到這個視頻的一瞬間，絕對不會只是普通地覺得憤怒或是世風日下，而是會有種強烈的自己被背叛了的感覺——明明我在努力為你說話，你怎么能是這樣的人？

    而那些原本對金象獎影后之爭不太感興趣的吃瓜群眾，這事兒突然出現“反轉”也會引起他們的興趣，吃瓜群眾最喜歡的就是反轉，尤其是這些原本并未參與到事件之中的吃瓜群眾，他們就是想要那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心理快感，而這個視頻的出現，極佳地滿足了他們的需求。

    最后，當然也是最原始的樸素的圍觀者。

    這可不是娛樂圈常見的普通的那種瓜，不是什么無關緊要的愛恨情仇，而是不認父母，自己富有卻任由父母窮困潦倒，甚至讓他們被人砍斷十指，就算是再不關心娛樂圈的人，也會被震撼到并感到憤怒，這個視頻中秦尤的表現，擊穿了所有接受著正常的道德教育長大的正常人的道德底線——怎么能有人這么對自己的親生父母？

    胡文博只是隨手刷新了一下而已，就看見評論和轉發都瞬間多了一萬條以上，他真的心都涼了，他還不能直接聯系公關團隊，首先他不知道這視頻背后到底有沒有任何隱情，在他聯系上秦尤并問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他什么都不敢做，也做不了，這種級別的丑聞，根本不是他讓公關團隊去聯系撤熱搜降熱度能壓下來的……

    第55章

    秦尤知道自己正在做夢。

    因為就算是在夢里, 她也知道自己肯定已經畢業很久了。

    夢里的她應該是初中吧。

    那熟悉的教學樓看上去灰撲撲的，比她記憶中還要老舊，外墻上爬著墨綠色的蔓生植物，陽光照耀下根本看不清哪些是葉片的陰影, 哪些是墻壁本身的黑塊。

    她背著書包走進了這棟灰撲撲的教學樓里, 然后迎面撞上了一個空白臉的同學, 這個空白臉的同學對她說——“秦尤，班主任找你。”

    然后她就朝辦公室走去了。

    班主任看上去有些焦慮，急躁，看著她一句話都還沒說就先嘆了口氣。

    秦尤非常熟悉她班主任這個表情。

    她初中的時候, 父母買了第一臺電腦，那會兒的電腦還很笨重，相比今天又很無聊, 但秦尤幾乎是立刻就愛上了這臺笨重的電腦，她花了大量時間在這臺電腦上，所以那段時間她很少來學校, 簡單地說就是, 那段時間她總是逃課。

    過了好久, 班主任又嘆了口氣, 然后拉著秦尤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她說：

    “秦尤，你太自負了。”

    秦尤一動不動, 她從很多老師那里得到過類似的評價，他們總是希望她更謙虛一點, 更上進一點，就像生怕她的成績會掉下去一樣, 哪怕她永遠都是第一。

    “我知道你一貫目中無人，你當慣了第一, 所以眼里從來沒有其他人，但是學習就如同劃船，不進則退，其他的同學也很努力，在你松懈的時候，很有可能就會有人從你身后追上來了，你明白嗎？”

    班主任殷切的目光，配上窗外的蟬鳴，還有那透過樹梢照進來的明明滅滅的晃人眼的陽光，讓這個夢有種過分現實，現實到了不現實的感覺。

    然后秦尤聽見自己的聲音說：

    “那就等他們出現在我眼前再說吧。”

    “他們出現了，我自然就會看見了。”

    然后她就醒了。

    秦尤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心臟跳得莫名地快，窗外不知道是在下雨還是下雪，那種悶悶的窸窸窣窣的聲音讓她莫名很煩躁。

    有一種什么事情將要發生，或是正在發生的感覺。

    帶著這樣奇怪的篤定預感，她伸手打開床頭的筆記本，敲了兩下。

    電腦屏幕亮起來的同時，她的手機也亮了起來，她瞬間懂了夢里那擾人的從樹梢里透過來的一閃一閃的陽光是從哪里來的了。

    讓她的手機響起的是胡文博的電話。

    現在是晚上三點，而這個來電下面是27個未接電話，全都來自胡文博，再往下是一連串的微信消息，太多了，所以根本看不清有多少。

    秦尤覺得自己應該可能需要擔憂一下，因為很明顯，此時此刻一定是出了什么和她有關的大事。

    但是她不知道為什么，好像她的人生中每次出現什么重大的事情，她反而會有種奇怪的置身事外感，雖然她本身的性格就比較抽離，但是還是和這種從上至下俯視著這個世界和這個軀體的感覺很不一樣的。

    她沒接胡文博的電話，而是選擇了先看那一連串消息。

    文字一直是她更偏好的獲取信息的方式，換句話說——她討厭聽別人講話，因為她討厭把自己的思維配置到適配別人的語速的速度的感覺。

    帶著一種非常奇怪的了然感，秦尤點開了那大片大片的消息，而那大片大片的語句的中心思想只有一個——快去看熱搜，出事了。

    然后她打開電腦，打開瀏覽器，打開微博，看見自己的名字掛在熱搜最上方，然后點了進去。

    她平靜地看完了那個視頻，又點開評論和轉發看了看。

    該怎么說呢？或許換個人應該會很生氣吧，剪這個視頻的人對她惡意很大，擺明了就是要搞死她，雖然都是她說過的話，但是截斷完前言后語后，視頻被刻意修剪成了最不利于她的樣子。

    其實這個視頻多少有些斷章取義的感覺吧，但是秦尤卻并不很生氣，因為她知道，這視頻背后之人斷章取義后展現出來的，其實確實就是她本人的想法。

    她知道這兩夫妻是原身的父母，她也知道他們的下場大概率會很慘，但是這又關她什么事？

    視頻刻意暗示了她是坐視這兩人被砍斷十指的。

    這一點其實確實沒污蔑她，因為就算當初那些人就在她眼前把這兩個人的食指都斷了，她也不會有任何動搖的。

    然后是那份出生證……

    秦尤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下，她老師對她的評價真是一次又一次被驗證，她太自信，太自負，明明做什么事都小心謹慎，但她總是會忽視一些她看不起的人，當初的明星公司也好，現在的這兩夫妻也好，她并不覺得這些跳梁小丑能對她造成任何影響，結果她偏偏就是栽在了這些人身上。

    這種跨越將近二十年的預言在自己身上驗證的感覺很奇妙，奇妙到她甚至有些出神。

    她確實總是會忽視很多人，很多事。

    比如——

    她放出聊天記錄后就徹底遺忘了的陳任，后面去哪里了呢？又經歷了什么呢？

    她完全沒有在意過這個蠢人，他的消失與沉寂也正合她意，所以她從來沒有細想過這個問題。

    但她現在突然想起來了。

    然后她查了一下。

    自從她爆出她與陳任的聊天記錄后，陳任就字面意義上地徹底消失在了娛樂圈。

    他當時正在拍一部戲，而那部戲被直接叫停，他當時其他所有的片約與合同也都作廢，徹徹底底地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秦尤不會自戀到覺得這是她的影響。

    娛樂圈這個地方，說白了，只要有關注度，是好是壞又很重要嗎？就算陳任的名聲徹底爛了，但也總該會有一些完全無所謂名聲只在乎關注的制作組或者廣告商找他才對，他消失得這么徹底只有一個理由能解釋——

    他當時得罪的與其說是電腦屏幕前的廣大觀眾，不如說是天白影視公司的大小姐顧天白。

    他被顧天白封殺了。

    只有天白影視的能量能做到讓一個人徹底消失在娛樂圈，而且再也激不起一點水花。

    而現在，顧天白朝她來了。

    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么拖了這么久，但還真是夠雷霆手段的。

    秦尤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當初在考慮和明星公司解約之后去哪里的時候，將天白影視挪出了考慮范圍就是怕被報復，就算原身也是受害者又如何，她下了這位大小姐的面子，這就是她的罪。

    而她又一次被證明是正確的了。

    只是很不幸，這次驗證的是她最糟糕的預感。

    秦尤走到了落地窗邊，窗外沒有在下雨，也沒有在下雪，她之前聽見的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從哪傳來的。

    窗外月光皎潔一片，灑落在秦尤身上，她一下一下地轉著手里的手機，臉龐上是一片沉靜，沒人猜得出她在想些什么。

    兩個小時前。

    陳春意覺得自己非常委屈。

    金象獎那天，臺上的人突然喊出她的名字的時候，她又驚訝又驚喜，只是拿到獎杯后開心了還沒多久，她就發現自己被罵了，而且罵得很慘很過分。

    看著網上那些罵她小偷、強盜的人，她差點氣哭了。

    她明明什么都沒有做，這些人為什么要臆測是她搶了秦尤的獎項呢？——她真的沒有！

    她忍不住和她的新經紀人哭訴，對方卻說了一句——“獎項到手才是實在的，這些話就讓他們說去唄，十幾年后，甚至用不著十幾年后，等秦尤過氣，誰還會在乎你這個獎怎么來的？別人只會記得你年紀輕輕就拿了影后。”

    她原本就已經很難過了，聽完經紀人的話差點直接氣哭出來——她是什么意思？她也覺得是她搶了秦尤的獎項嗎？！

    但當她這么說了之后，對方卻只是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她。

    陳春意差點氣哭了，所以她現在大半夜的還在公司學習，她不想再聽見任何她不如秦尤的話了。

    而就在這時候，她的經紀人突然推開了門。

    “春意，顧小姐找你。”

    陳春意茫然地抬起了頭——顧小姐？是誰？

    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顧小姐”還能指誰呢？在天白影視公司，除了顧天白以外，還有誰會被稱為“顧小姐”，還有誰能被稱為“顧小姐”？

    她十分驚訝，天白電影的大小姐找她會有什么事？

    從她和天白電影公司談合約到現在正式簽約為止，前前后后幾乎過了快一年，她從未真正見過這位大小姐一次，只從別人口中聽說過這位的存在……

    她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呢？還是在半夜一點的時候？

    陳春意忐忑不安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跟著經紀人乘上電梯，一路來到了公司的頂樓。

    一個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看見她們兩個上來，朝她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你來啦，顧小姐馬上就到，你先進去等一會兒吧。”

    是吧，這就是大小姐的做派了。

    明明是她找自己來的，要在這里等待的卻還是她自己。

    陳春意走進顧天白的辦公室，這間辦公室裝修得非常優雅而古意，到處彌漫著一種不該被人觸碰的氣息，陳春意小心翼翼地在沙發上坐下，沙發很舒服，她卻完全放松不下來。

    這樣等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僵硬了的時候，門外終于傳來了一陣輕松而篤定的高跟鞋聲。

    剛剛那個笑著和她打招呼的秘書小姐提前打開了門，站在門邊迎接這個房間的主人到來。

    陳春意抬頭看去，看見了一個一身白裙的身影朝她走來。

    所有人都知道，顧天白長得很好看，她雖然不常在人前露面，但僅有的幾次也足以留下讓人念念不忘的好幾張神照了，甚至這位幾乎從不露面的大小姐還有自己的粉絲團。

    但有些東西是照片呈現不出來的。

    譬如氣質。

    陳春意看著顧天白朝她走來的時候，不禁有些晃神。

    很多人喜歡用“清冷”這個詞來形容顧天白，她喜歡穿白色，氣質又出塵，這個詞好像的確很合適。

    但真正在這樣的距離見到她本人時，陳春意突然覺得這個形容不對，不是清冷，是單純的“冷”才對。

    顧天白走近的時候，隨手將手里的東西丟給秘書，然后走進了房間，她沒看陳春意，直接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才將目光落到了陳春意身上。

    不知道為什么，陳春意突然想起了秦尤。

    不是那個她拍《愛情樂園》時認識的，熟悉的秦尤。

    而是那個搶了她《平生意》片約的秦尤。

    她當時憤怒地攔住秦尤時，秦尤也是這樣的表現，她就像是看不見她一樣。

    在她憤怒地說完所有話之后，秦尤才像剛注意到她一樣，將目光投向了她，那目光冷得要命，讓她一瞬間忘記了自己要說什么。

    “陳春意？”

    顧天白微涼的聲音響起，瞬間將陳春意從回憶中驚醒，她連忙坐正，露出一個微笑：“顧小姐你好。”

    顧天白朝她笑了下，那笑容很溫和，看上去無比真心實意，陳春意指尖的冷意慢慢消失了。

    “我記得，你原本和《平生意》有一份片約對嗎？”

    陳春意有些驚訝，為什么顧天白會突然提起這件事，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是的。”

    “真是辛苦你了，被搶了片約之后，你過得很艱難吧。”

    陳春意嘴中泛起一絲苦澀，當然艱難，怎么會不艱難。

    《平生意》這個級別的立項哪怕對她來說也是好資源，如果不是編導陸青生執意要她出演女主角，而是讓她按部就班地去試鏡去爭取的話，她也沒把握一定能拿下這個女主角。

    她當時深陷與公司的解約風波的時候，也是陸青生導演一力為她推遲了開拍時間，為她爭取時間，她真的非常感激陸青生導演。

    但是，即使是陸青生導演這樣的大好人，也會被秦尤迷惑。

    陳春意不想回憶當時的事，她已經很久沒想起那個時候了。

    那是她這輩子過得最辛苦的一段時間。

    失去了《平生意》的片約后，原本和她談得好好的新公司瞬間開始壓價，而她一氣之下想去聯系那些被她拒絕了的公司時，他們也開始跟著壓價了，簽約金減半不說，就連分成都變成了完全的霸王條款，那些原本捧著她希望她來自己公司的經紀人們，全都露出了真面目。

    而就在她覺得舉目無親的時候，天白電影公司的人出現了，不光給她提供了優渥的條件，為她和原公司交涉，甚至還允諾她會培養她進電影圈，《村子》這部戲的片約就是那時候他們提前為她談下的。

    她十分感動，當然立刻就選擇天白電影公司，或者說，在有的選的情況下，哪個演員會拒絕天白電影公司呢？

    陳春意只覺得天上掉了餡餅，照理來說，其實如果是天白電影公司想挖她的話，因為這幾乎是進入電影圈最好的途徑，所以哪怕他們拿那種霸王條款來簽她，她都會同意的。

    而他們給她提供的條件，其實好得有些嚇人。

    她記得她當時忐忑得不行，忍不住問了她現在的經紀人姐姐——為什么天白影視公司愿意給她開出這么好的條件？

    對方開玩笑一般說，因為有大人物發話了。

    她嚇了一跳，以為是哪位中高層想潛她，所以遺憾地想要拒絕，不過經紀人姐姐很快就發現她誤會了，安撫她，不是這樣的。

    雖然對方還是沒說這所謂的大人物是誰，但是之后所有事情都很正常，陳春意倒也就慢慢地忘記了這件事。

    “你看，所有人都說你是小偷，是強盜，是你搶了秦尤的東西，但明明你才是被她搶了角色的那個不是嗎，多么不公平啊，真正的強盜卻在被人維護，你難道不想讓大家知道誰才是受害者嗎？”

    顧天白的聲音有種奇怪的蠱惑人心的力量，陳春意幾乎立刻就被抓住了心神，但是她理智尚在，于是她頗有些委屈地回答：

    “他們不會信的，他們一直覺得我演不好憐秋這個角色，秦尤才是憐秋的唯一選擇，更何況現在那么多人說我演技差，現在去說《平生意》的事還有什么用呢？他們肯定會站在秦尤那邊的。”

    顧天白輕笑了一下。

    “你還沒有上網看過對嗎？”

    陳春意有些迷茫：“什么？”

    顧天白抬了抬下巴，然后將自己面前的那臺顯示屏轉向了陳春意。

    陳春意有一點點不嚴重的近視，但是為了上鏡她從來不帶眼鏡，所以現在看過去，屏幕有些糊，她只好起身朝顧天白的桌子走去。

    然后她看清了。

    顧天白貼心地為她放大了音量，那兩位老人的凄厲哀嚎仿佛就在她耳邊。

    “現在，你還覺得其他人會站在秦尤那邊嗎？”

    顧天白笑著問。

    陳春意覺得一陣寒意從脊椎骨處一路泛了上來。

    她打了個哆嗦，只是她不知道，她害怕的究竟是視頻中的秦尤，還是面前的顧天白。

    大人物……天白影視公司還有哪位比這位占據了公司名字的大小姐更大的大人物嗎……

    曾經的那些困惑，這一瞬間都明白了起來。

    顧天白明顯并不在乎陳春意是怎么看她的。

    她伸手將右手邊的一張A4紙推向陳春意：“這是你明晚記者招待會的稿子，背熟它。”

    陳春意連忙拿起來，她潦草地看了一遍，然后抬起頭看向顧天白。

    顧天白一臉微笑地看著她：“怎么，你要在我的辦公室背嗎？”

    陳春意連連搖頭：“抱歉，抱歉……我現在就離開。”

    陳春意離開后，顧天白的辦公室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這間辦公室絕大部分裝潢都很古典，只除了那扇落地窗，顧天白特意要求了這扇窗，她喜歡這樣以最完美的視野俯視這座光怪陸離的城市的感覺。

    她拿起手機，走到了窗邊。

    銀白色的月光灑落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了一層不似人間人的光芒。

    她等這一天等了太久。

    而這一切都是陳任那個蠢貨的錯。

    想攀附她的人不知其數，陳任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個，她紆尊降貴給了他一個攀上自己的機會，這個白癡居然還能做出吃著鍋里的看著碗里的操作。

    她知道陳任當時和秦尤在談嗎？當然知道，但她顧天白想要的東西哪有道理拿不到手？她給了陳任足夠充分的時間讓他把和秦尤的關系處理干凈，結果他就處理出了這么個局面。

    她顧天白什么時候丟過這種臉？陳任最好慶幸她是個體面人，不然他絕對不只是被封殺那么簡單而已。

    然后就是秦尤，她原本想把她和陳任一起打包封殺了，但是她雖然厭惡秦尤，但她更厭惡有人在那之后還會將她和陳任一起提起，她從不在乎罵名，但她沒法接受有人會認為她是為了陳任這種蠢貨在爭風吃醋。

    所以她必須要有一個完美的理由。

    一個完美的，可以讓秦尤徹底消失在她眼前的理由。

    這個理由花了她很長時間，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從明天開始，她終于不用再見到這兩個礙眼的人了。

    她完美人生中唯一一道礙眼的污點，終于可以擦干凈了。

    胡文博急得想上吊，他還是聯系不上秦尤。

    明明已經早上七點了，秦尤到底在做什么？就真的睡得那么死嗎？？

    他打了一個又一個電話，一晚上了，還是沒接通，他真是沒脾氣了。

    昨晚的瓜經過一晚上的醞釀，已經徹底在各個平臺上都炸裂了，就連他的私人微信號里，一些已經很久沒聯系過了的朋友也都在私聊他試圖打聽點內幕，想要知道秦尤是不是真的是不認父母的白眼狼。

    網上就更不用說了……

    胡文博從昨晚的不敢看，到現在，已經能非常隨便地翻看著最新進度了。

    又一個電話沒打通之后，胡文博隨手刷新了一下他的微博首頁，就看見在滿屏幕的“好恐怖”“這種人怎么能當明星？”“果然是戲子無情，真是白眼狼”“世風日下”“看吐了”中，多出了一篇長篇大論。

    發布者——齊斂。

    “這個視頻有明顯的剪輯痕跡，在秦尤說完’我不認識他們’之后，她明顯還想說什么，但是被視頻剪掉了，我不是在質疑這個視頻的真實度，我只是想說，她一定是有什么理由才會做出這樣的事，說出這樣的話，而這些理由都被剪輯掉了，我不覺得在她出面解釋以前就全盤接受視頻的暗示是理智的。”

    “而且就算是真的，我可以理解其他人憤怒地指責她，卻沒法理解所謂她的粉絲說出''她怎么會是這樣的人''的話，難道你們喜歡的她不是從來都是這樣對人對己都心狠無比的樣子嗎？”

    “還有一些葉公好龍的人，明明前腳還在嫌凌馭嫌憐秋嫌魏婧做事不夠絕，轉頭就來指責秦尤做得太過分，想要那些人性未泯的角色泯滅人形的是你們，這樣的''角色''真的出現了的時候接受不了的，也是你們。”

    “不過我比你們起碼更熟悉秦尤一點，我相信她會給大家一個理由，一個交代的。”

    胡文博眨了眨眼。

    作為秦尤的經紀人，他真的很感激有人在這種時候上趕著為她說話。

    但是他作為職業經紀人的職業病導致他的第一反應其實是……這孩子發這段話之前應該沒和自己的經紀人溝通過吧……他的經紀人估計已經在崩潰邊緣了。

    沒錯，現在急得想上吊的，又多了一個齊斂的經紀人。

    而胡文博終于，終于在手機上看見了秦尤撥來的電話。

    他光速接了起來！

    “秦尤！”

    電話那頭傳來了淡淡的一聲“嗯”，胡文博一瞬間不知道自己是該覺得安心——秦尤依舊是這副淡定的樣子，還是該覺得生氣——秦尤怎么依舊是這副淡定的樣子？！

    他最后選擇了折中的語氣：“你難道沒看熱搜嗎？那視頻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你有什么隱情？有的話我們快準備一下開發布會澄清！”

    秦尤的聲音鍍了一層電流之后，不知為何顯得格外失真：“不急，這次應該是顧天白的手筆，我就算解釋了恐怕也沒用，天白電影公司真的想封殺一個人的話，需要理由嗎？應該是不需要的吧。”

    胡文博：“什么？顧天白？你什么時候惹到她了？”

    胡文博說完才發現這話有多弱智，他記性還真是有夠差的，秦尤爆紅的起點不就是她手撕陳任嗎……就算她萬般小心地淡化了顧天白的存在感，這事兒總也繞不過顧天白這個陳任當時的女友，而且他其實對這位大小姐的脾氣有所耳聞，對方并不是會在乎這種下位者的好意的性格。

    秦尤爆紅的時候，他們千峰娛樂想挖她的人其實不止他一個。

    當然肯定不止他一個，這種難得的而且已經成型了的好苗子誰不想帶？但是他們千峰娛樂最大的特點就是很保守，而很多人在猶豫的原因就是秦尤的爆紅自帶一個debuff——她天然得罪了顧天白。

    很多人出于這個理由不敢去簽秦尤，生怕自己花了大量的精力培養她之后轉頭就發現自己的努力不得不付諸東流。

    但是胡文博的人生信條就是愛拼才會贏，穩妥的選擇誰都可以做，不搏一搏怎么可能成功？

    而且……以傳聞中那位大小姐的性格，如果她真想對秦尤做什么，她根本不會讓秦尤有接下一部戲的機會。

    那位大小姐含著金湯匙出生，從小到大從未受過任何委屈，所有讓她不開心的人或物上午出現下午就得消失。

    所以秦尤在《不眠城》宣傳期間的一切順利讓胡文博覺得或許那位大小姐并不在乎秦尤的存在。

    所以他大膽地說服了上司，大膽地去和秦尤交涉了。

    后面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短短兩三年的時間，秦尤就紅到了如今這個風頭無兩的程度。

    但是現在事實也證明，他那些同事也沒錯，顧天白并不是不在乎，只是選擇了押后處理……

    胡文博覺得自己真是要瘋。

    如果這真是顧天白的手筆，那么秦尤說的就一點都沒錯了，就算她能拿出解釋來也無濟于事，顧天白真要她消失在娛樂圈，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事實上，現在這種還要特意找個理由的行事風格，才比較讓人驚訝。

    胡文博一下子就沉默了下來：“那現在該怎么辦……”

    秦尤忍不住輕笑了：“先等等吧，總要先看清對方的牌面。”

    胡文博急了：“應該不用我提醒你公關的第一原則就是快吧？時間拖得越久，對你就越不利！”

    秦尤：“我知道，所以你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胡文博沉默了。

    他知道秦尤是什么意思，雖然他現在在這很努力地想要和秦尤溝通出一個解決方案來，但是事實就是，很大概率什么方案都沒用，顧天白不會給秦尤任何漏洞。

    他感覺自己瞬間蒼老了好幾歲，他不明白，為什么秦尤現在還笑得出來，她的語氣為什么還是那樣平靜，作為她的經紀人，這世上可能沒有幾個人比他更知道秦尤有多看重演員這份事業，她是他見過最拼的人，也是他見過最不在乎錢財的人，秦尤買下那套別墅的時候，他還以為秦尤終于開竅準備享受一下生活了，結果他幾個月后又去過她那套別墅——只能說，買下來什么樣子，現在就還是什么樣子，秦尤依舊睡在那張床墊上，房間里依舊除了床墊和電腦什么都沒有。

    他有時候真的很震撼，娛樂圈作為金字塔最陡峭最難爬的行業之一，能吸引無數人前仆后繼闖入這個絞肉機的理由之一就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真的可以賺到別人幾輩子都賺不到的錢，圈子里不乏上一個月還窮得只能買打骨折的臨期食品度日，下個月就擁有了可以揮金如土的財富的例子，不知多少人被乍富沖昏了頭腦，作為經紀人，很多時候他真的很怕藝人掉進錢眼里，然后去接一些除了錢以外什么助力都帶不來的戲，秦尤卻從來不需要讓他擔憂這種事，他之前不了解秦尤的家庭背景，所以他猜測過或許對方是富養出身，本身并不缺錢才會如此不在乎錢，但是……看完那個視頻之后，他心中只有困惑。

    但不管怎樣，秦尤真的看重她的演員事業，所以她到底為什么現在還能如此平靜？畢竟……這可能就是她演藝事業徹底斷送的時刻，她真的能接受回去做個普通人嗎？

    胡文博真的不明白。

    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秦尤已經掛斷了。

    他甚至來不及問出來那個視頻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樣的……

    他現在其實應該去睡覺，他已經一晚上沒睡了，而如果事情真像秦尤說的那樣發展，他醒著也沒用，因為他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他真的睡不著，他的心態沒有秦尤那么好。

    然后他很快發現，靠，他還不如直接去睡了呢。

    陳春意的團隊宣布今晚要開一場記者招待會，回應之前“以不正當手段搶奪了秦尤應得的獎項”的流言。

    行，懸著的心徹底死了。

    這個消息代表的雪上加霜本身倒還好，但是陳春意簽的是天白電影，背后的推手已經明顯到不能更明顯了，秦尤猜對了，她又對了，胡文博恨她總是對的。

    胡文博自暴自棄地打了輛車回家了，事已至此，他什么都做不了了，雖然他還是在出租車上無助地掙扎了一下，聯系了幾個業界比較出名的公關團隊，旁敲側擊問了問他們能不能接這個案子，而他們的回復也很統一——不是不想接，是不能接。

    個別和胡文博關系比較好的，也是以盡量直白的方式告訴了胡文博不能接的理由，就是那位顧氏的大小姐。

    行，胡文博徹底死心了。

    他打算回家睡一覺，睡一覺起來剛好看陳春意的記者發布會打算開成什么樣。

    “咔嚓”“咔嚓”“咔嚓”……

    在一片白得有些瘆人的閃光燈中，一臉憔悴的陳春意登場了。

    她看上去消瘦了許多，前幾天的金象獎上，她的模樣還稱得上一句意氣風發，雖然她一貫不是那種外放的氣質，一直是偏清清冷冷的形象，但清冷和憔悴還是有區別的，尤其是她身邊還跟了一個看上去對她關懷備至的經紀人正護著她，所以哪怕在場的記者大多都知道這種憔悴大概率只是刻意作秀，但還是忍不住心疼了一下，實在是陳春意真的有種惹人憐愛的氣質，刻意扮起可憐來更是讓人無法招架。

    她的經紀人一直虛虛地扶著她，一直將她護到了正中的座位上坐下。

    然后經紀人在她身旁也坐了下來，調整了一下話筒位置后，她朝陳春意點了點頭。

    “我……”陳春意剛開了個頭，眼角便已經泛起了淚花。

    這倒不是演技，她這幾天確實委屈得不行，現在終于有機會在所有人面前說出自己的委屈，她一時間便有些真情流露了。

    “我想說，我真的沒有搶秦尤的最佳女主，我知道很多人覺得我配不上這個獎項，我也覺得我配不上，但是我真的沒有耍手段。”

    她的聲音里已經帶上了幾分哽咽。

    “我哪有這種本事呢？我要是有這種本事的話，我當初就不會眼睜睜看著她搶走《平生意》的女主角了。”

    她從身邊的文件袋中取出一份文件：“這是當初我和《平生意》劇組簽訂的意向書，雖然沒有正式簽約，確實沒有什么法律效力，但是幾乎已經是正式定下來的合約了……”

    “咔嚓”“咔嚓”“咔嚓”！！

    陳春意話還沒說完，臺下的記者就開始瘋狂地按起了快門，他們一開始只是打算來聽一場無趣的發布會，聽一些努力自證清白與賣慘的套話，沒想到陳春意還會爆出額外的猛料！

    《平生意》的女主之爭一直只是風聞而已，尤其是《平生意》播出后，由于憐秋的人設與陳春意的形象大相徑庭，所以很多人覺得《平生意》原定女主角是陳春意這事兒應該是夸大說辭，估計就是考慮過陳春意這種程度而已，所以這個傳聞漸漸地就被人遺忘了，但現在陳春意卻重新提起了這件事！

    第56章

    陳春意帶著淚苦笑了一下：“如果我真有那樣的手段, 又怎么會讓當初幾乎已經定下來的片約都會從我手中白白被奪走呢？”

    “我以前不想說，是因為愿賭服輸，而且我不想拿自己的悲慘經歷博取同情，但是我現在真的忍不了了,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我和《平生意》劇組已經談好了合作, 但是因為我在換公司, 所以不能立刻簽合同，而是要等和新公司簽約后才能進組。”

    “至于想要解約的理由……我上一家公司當時想要借著我的名氣去招搖撞騙，而且強迫我接一些我不想接的廣告和片約，所以我才想解約。”

    “我和秦尤以前是朋友, 而她當時也遇到了同樣的事，我以為她會是最能理解我處境的人，卻沒想到她會是那個背刺我的人。”

    “那一年是我人生中最為灰暗的一年, 不光是一直在和前公司拉扯，而且奶奶也病危，奶奶一直是這世上最關心我, 最擔心我的人, 我一直很努力想要快速擺脫前公司, 就是不希望奶奶在人生中最后的那段時間里也一直要擔心我……但是……”

    她在這里停頓了一下, 好像已經哽咽到根本講不出話來了，所以選擇了跳過后面那段大家心知肚明的內容。

    陳春意停頓了一下, 抬起頭試圖止住眼淚，但晶瑩的淚珠卻順著她的臉頰滑下, 畫面美得好像電影中的一幀一般。

    坐在她身旁的經紀人適時地給她遞上了手帕。

    陳春意擦了擦眼淚，深吸了一口氣, 整理好了自己的心緒與表情，然后接著說：

    “大家也不用抹黑我們天白電影公司, 在《平生意》選擇了秦尤的時候，我已經在和我們公司談簽約了，別說我們公司不會這么做，如果公司真的愿意為了我一個小角色去搶別人的影后的話，那怎么不為我去爭取《平生意》的女主角呢？話糙理不糙，大家想想就知道了，是不是這個道理呢？我自問我在天白電影公司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小演員，不值得公司為我下這么大力氣，所以我希望大家真的不要再指責我們天白電影公司只手遮天了……”

    臺下的記者在瘋狂拍照記稿的間隙也經不住會心一笑，陳春意的話很口語化，也很直白，其實不像是通常的發布會會有的畫風，但他們需要的就是這種值得一寫的爆點。

    不過也有人心中閃過一絲疑惑，陳春意選擇這個時間節點說這事兒固然能在短時間內為她博得最大的同情，畢竟現在是個人都在罵秦尤，秦尤出道以來，哪怕算上她被以為是三的那段時間，現在都依舊是她形象最差的時候，陳春意選擇在這個時候舊事重提，當然能讓大家陪她一起罵秦尤。

    只是這種極度接近于落井下石的行為……對她自己的形象也不好。

    秦尤固然會被踩到更底，但她自己恐怕時間久了也討不到好，等大家罵夠了秦尤，回頭再想起這件事來……會不會罵一句“如果秦尤是真小人，陳春意就是偽君子”也不好說。

    陳春意從前的形象公關一直都是很穩的，整體風格就是小心謹慎，不然她也不會做了這么多年觀眾心目中的完美仙女，但是這幾天，從金象獎的影后到這個發布會，都帶著一種劍走偏鋒的氣質，用力太過了，反而很奇怪，是一種隨時會被反噬的操作。

    不少人心里都在犯嘀咕，照理說陳春意換了更好的公司，更好的平臺，應該選擇更穩扎穩打才對，怎么會選擇在這時候出面呢……其實她現在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秦尤翻車，有的是人會愿意為陳春意說話和翻案，她別自己出面，私下找個公關團隊引導一下，就能在保持自己冰清玉潔的前提下把之前的事輕輕翻過去了，她親自出面舊事重提，真保不準現在出于對秦尤的痛恨而為她說話的人之后又回過頭來覺得她這人落井下石，太不體面。

    當然，她愿意提供爆點，對他們這些記者來說是好事，所以這種疑惑也只是在他們心中一閃而逝而已。

    至于陳春意自己……她難道不知道這會有隱患嗎？她雖然有無數想要傾訴的委屈，但她也不是完全的傻子。

    她比誰都清楚，開完這次發布會，她短期內或許會被無數人同情憐憫，但她從前塑造出來的完美形象自此以后也算是完了。

    她難道不知道對她來說最好的方案其實是什么都不做嗎？

    但是她能怎么辦呢？顧天白要她開記者發布會，難道她敢不開嗎？

    她的想法她的形象不重要，只有顧天白的目的達到了才是重要的。

    她緊緊地握著手中的話筒，算了，以天白電影公司的資源，她的形象好壞已經不再是她能不能接到電影的決定性因素了。

    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吧。

    陳春意突然有些懷念她從前的經紀人姐姐，那時候她總是嫌對方太小心，什么都不肯讓她對外說，明明有時候她被造謠，被污蔑，被用各種奇怪的想法揣測，對方卻也不讓她解釋，總要她忍著，氣得她好幾次都想換個經紀人。

    這次她終于能說出自己的想法了，甚至能大張旗鼓地在所有記者面前澄清自己被潑的臟水，甚至她知道之后就會有顧天白早已準備好的配套公關會讓她的澄清傳遍互聯網的每個角落。

    她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陳春意的記者招待會召開后，引起了巨大的反響——

    “天哪！！！原來當初真的是秦尤搶了陳春意的角色！她們倆不是還是好朋友嗎？！”

    “秦尤那個性格會有好朋友？朋友對她來說算什么啊？親生父母都能見死不救的人，插朋友兩刀，我會說我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嗎？”

    “看哭了……我們春意真的太慘了，以她的性格，如果不是委屈到了極致，怎么可能出來講這種話！而且她以前對秦尤真的很好啊，真的是好心做了驢肝肺！”

    “對啊！春意真的是那種很隱忍的女孩子，以前不管被人怎么造謠都沒有出來解釋過，這次真的是秦尤和她的粉絲太過分了！”

    “老實人都被逼急了，這就是秦尤和她的粉絲的力量”

    “太惡心了”

    “而且陳春意在這種情況下最難過的時候想的還是她奶奶會擔心的，和秦尤這種狼心狗肺的人簡直形成了鮮明對比，這個世界怎么了，壞人橫行霸道，好人卻沒有好報！”

    “別氣別氣，現在這報應不就來了嗎，現在所有人都看清了秦尤的真面目，雖然晚了一些，但起碼真相大白了！”

    “陳春意真的太可憐了……攤上這種事，我那會兒還在同情秦尤被她前公司坑，沒想到真正慘的是陳春意啊……”

    “不是，你們難道真覺得陳春意適合憐秋這個角色嗎？她的演技那么差，來演憐秋也只會演成小白花吧。”

    “秦尤的粉絲皮裹緊點，收收味，只有你們一直執著地說陳春意演技差，執著地喊她小白花吧，呵呵，要裝路人能不能先把口癖改了？”

    “秦尤的粉絲快滾吧，還以為是以前呢，你們可以在互聯網上橫行霸道，請認清你們現在就是過街老鼠！”

    “就是，呵呵，吹多了真把自己吹信了，真以為秦尤的演技好得天上地下，無可取代了是吧？憐秋是什么很難演的角色嗎？一個宮斗爽劇女主而已，讓陳春意去演沒準還更好呢”

    “就是，我早就想說了，秦尤不知道買了多少通稿吹她的演技，而且金象獎沒給她影后而已，搞得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一樣，真是無語”

    “……”

    類似于這樣的對話發生在各處，好像一夜之間，就沒人覺得陳春意的演技真的很爛了一樣，好像一夜之間，就因為秦尤的私德過于敗壞，所以陳春意拿影后就成了一種理所當然，就算有不少人想要就事論事，堅決不降格自己的審美，打死也不能接受陳春意那演技捧回一座最佳女主獎杯，但即使他們在話的開頭疊了一萬層甲，先把秦尤做的事全罵了一遍再說“但就演技而言，秦尤還是秒了陳春意八條街，她人爛歸人爛，這個最佳女主就該是她的，除非獎項的衡量標準里還有道德這一項”，即使是這樣的疊甲程度，這些人也被打成了秦尤的粉絲，在這個時刻，只要你口中有任何一句夸秦尤的話，那你就是她的粉絲。

    甚至不光是爆出來的兩件事，到了此時此刻，秦尤過去的所有行為都成了可以挑刺的素材庫，網友肆意地掰扯著完全無關的事，從各個角度審判著她過去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

    細節如她金象獎的時候沒有認真在聽頒獎而是在和李寒香講悄悄話，牽強如她金象獎的時候沒有認真在聽頒獎而是在和李寒香講悄悄話，都成了她人品低劣，目中無人的證明。

    “當時就想說了，她以為自己是什么大牌嗎？金象獎這種場合，她卻一點都不尊重主辦方，這影后沒落在她身上真是太好了，不想看見這種沒有藝德的人拿到最佳女主”

    還有些奇奇怪怪的細節都被陷入狂熱狀態的網友們翻了出來，雖然秦尤有上輩子的經驗，在接受采訪的時候可以說是非常小心謹慎，幾乎不會給別人留話柄，但是她再小心也沒用，只要她有公開場合的發言，就有斷章取義的基礎，更何況她本來就極具爭議性的走紅路線，之前本就有許多人看不慣，只是沒找到一個合適的由頭發難而已，現在終于有了正大光明可以抨擊她的理由，這些憋久了的黑子可算可以長舒一口氣了！

    看著網上那各色各樣的言論，胡文博嘆了口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和此時此刻比起來，當初秦尤被當作小三引起的“全網黑”竟然都算是小兒科了。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則證明墻倒眾人推這句老話不是亂講的。

    在陳春意爆出自己被秦尤搶了角色并狠狠吃了一波熱度虐了一波粉還吸了一幫子新粉之后，立刻就有人有學有樣了。

    一個沒什么人認識的，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女演員聲稱自己才是凌馭的原定演員，聲淚俱下地訴說了自己被搶了凌馭這個角色之后演藝生涯走得多么艱辛，到現在為止也只能跑跑龍套，最多演過沒幾句臺詞的女配角，她聲淚俱下中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如果凌馭這個角色當初沒被秦尤搶走，她現在也該有秦尤的事業高度才對。

    如果換作以前，這種言論只會被人狠狠嘲笑，但是不得不說，此時的確是叫冤的好時機，真有人為她義憤填膺，真心覺得是秦尤偷走了她的人生，秦尤現在的一切成就本來都該是她的。

    如果說這位凌馭的原定演員還算有理有據，拿出了自己真被選上過的證據，那么在她之后，還有更多的妖魔鬼怪一下子全都出來了，凡是和秦尤有過角色之爭的人，比較紅的那些除外，她們比較愛惜羽毛，但是那些本來就沒什么名氣，缺熱度到想走黑紅路線都沒機會讓她們走的人，就開始話里話外暗示其實當初什么什么角色本來應該是她們的才對，哪怕她們什么證據都沒有。

    沒證據也架不住現在關注的人體量大，而且還有很多原本不關注娛樂圈的人在關注，所以就算她們講得再牽強，再捕風捉影，也總有覺得自己聽到了娛樂圈黑幕真相的人會對此信以為真，并主動幫她們宣傳了起來。

    真是再好不過的蹭熱度時機了。

    “天哪，我就說秦尤怎么會紅那么快，她不知道搶了多少人的資源吧！”

    “真是惡心，之前還說陳春意有后臺欺負她呢，我看她才是有后臺的那個人吧，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多好資源緊著她一個人喂，真是賊喊捉賊”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美麗計劃》的時候，怎么都沒人提居然是扈如雪給她做配，細思恐極……扈如雪什么時候給人作過配，這是不是說明扈如雪都沒撕過秦尤，不敢想象，秦尤才是娛樂圈最大的資源咖吧？？”

    “臥槽你說的好有道理！！！那可是扈如雪啊！！”

    “那個原本要演凌馭的女孩子好可憐，她長相很適合凌馭啊，秦尤粉絲天天說陳春意不適合憐秋，給她搶角色洗白，那這個小姐姐總適合凌馭了吧？？完全的御姐系長相，別跟我說什么氣質和演技，她經歷過這種事難道還能意氣風發得起來嗎？至于演技，秦尤在演《不眠城》之前的演技不也是一坨屎嗎？她完全就是王導調教出來的演技好吧？換別人難道不也是一樣的？”

    “是的，真是太慘了，小姐姐看上去好憔悴，她要是入圈的話不比秦尤這種爛人好？”

    “……”

    胡文博一條一條看下來，然后不知道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地看見了齊斂的博文。

    “我頭一次這么直觀地感受到情緒和偏見能讓大眾對同樣的一件事的觀感徹底改變。”

    然后后面就是長篇大論的論證為什么秦尤這兩個角色不算是“搶”的。

    當然，他立刻就被圍攻了，由于大局已定，胡文博甚至都沒去思考他的話對秦尤本人的影響，而是第一反應先同情起了齊斂的經紀人。

    不過這次為秦尤說話的，倒不止齊斂一個人。

    因為莫名其妙傳起來的“秦尤搶角色搶到扈如雪身上，讓扈如雪都給她做配”的傳言，扈如雪覺得很無語。

    她又不在乎自己的風評與形象的，于是直接發了條視頻說：

    “我是特意選的這個角色，好嗎？”

    雖然互聯網本身是一個連貫的存在，但如果有人一直高強度監視著所有娛樂平臺的話，那么一定能直觀地感受到，在扈如雪發出這個視頻之后，所有論壇都有一瞬間的停滯。

    同樣不在乎形象與風評的，還有王導，他很少接受采訪，也很少在公共平臺發表言論，這次卻罕見地發了一句：

    “我選的凌馭自然是最符合我心目中要求的凌馭，不會真有人覺得有什么后臺能影響到我的決定吧？”

    如果說這兩位的發言比較直白，那么也有相對含蓄的，被迫回應的人，譬如唐秀，她在《平生意》時期也是最先定下來的幾個演員之一，而她現在又好巧不巧正在新劇的宣傳期，有很多節目要上，而她的咖位顯然還沒到節目會為了不得罪她而特意省略一些容易得罪人的爆點問題的程度，于是主持人剛寒暄完沒兩句，甚至都沒有哪怕做做樣子地先問她幾個關于她新劇的問題，就迫不及待地問起了秦尤是不是真搶了陳春意的角色。

    唐秀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了一下，然后她很明顯小心謹慎地措了詞，很緩慢很字斟句酌地說道：“憐秋的選角情況其實我一直不是很清楚，最開始《平生意》劇組開機一直被推遲確實是因為女主角遲遲沒有進組，后面選了秦尤之后就正式開拍了，但是女主具體是怎么簽的，這個我作為演員并不是很清楚……”

    主持人明顯很失望，這話說了真是和沒說一樣，看來唐秀是打定主意要打太極糊弄過去了。

    但是唐秀頓了一下之后，卻突然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認真地看向了主持人：“其實我不覺得秦尤是那種會為了紅去搶別人角色的人。在《平生意》開拍以前，我和秦尤聊過這部劇的幾個主要角色，秦尤和我說，她其實覺得每個角色都很出彩，容妃雖然是配角，但也有血有肉，只要演得好，不會比主角差什么，她是真心這么想的，而不是只是因為我要演容妃而和我客套，她是真心實意地覺得如果要她演容妃的話她也會很愿意并且也有信心能獲得不遜于主角的收益，只是她真心喜歡，真心想要演憐秋這個角色，你明白嗎？”

    唐秀講到后面看起來甚至有點激動：“秦尤的為人我不評價，但是她作為演員，對角色花費的心血是大多數人很難想象到的，她是那種會真心愛著自己飾演的角色的演員。”

    “如果只是想紅的話，她大可以來搶容妃這個角色，一樣適合她，而且我比陳春意糊多了吧，好辭退多了吧，我覺得如果劇組換掉我的話，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出來說什么，畢竟我對自己的人氣很有數，當時劇組如果拿我換秦尤的話，除了更貴一點簡直毫無任何缺點，所以……該怎么說呢，秦尤是真心喜歡憐秋這個角色的，她也許其他的感情淡漠一點，但我覺得她對角色傾注的情感是無可置疑的。”

    主持人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激動地問道：“所以你是站在秦尤那邊的嗎？”

    這種問話方式其實是明星們最討厭的那種，明明自己想要表達一個復雜的意思，記者們卻只想要一個可以足夠簡短的，可以被作為爆點剪出去的“是或不是”的回答，照理來說，唐秀作為一個娛樂圈老人，應該想辦法把這個問題含混混過去才對，或者再重復一遍最初的模棱兩可的回答，但是唐秀深吸了一口氣：

    “我站在作為一個演員的秦尤那邊。”

    這是她能給出的最接近正面回答的回答了。

    從主持人那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般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來。

    唐秀苦笑了一下，也許她很快就會后悔這個決定吧。

    針對陳春意的發言，確實有類似于這樣的為秦尤說話的人不斷出現，但他們的出現只能讓憤怒的群眾更加生氣——怎么敢有人在這時候為秦尤洗白？？

    他們紛紛到這些人的微博下面開始以被背叛的語氣憤怒地發表類似于“我真是看錯你了！”“和秦尤一起去s吧”之類的言論。

    而就在這時，胡文博與秦尤一直等待著的最后一擊來了——

    顧天白親自發話了。

    她轉了齊斂那針對陳春意發布會的長篇大論，然后說道：

    “秦尤本身的行為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她作為明星對大眾有不可避免的影響，而這種影響顯然是惡劣的，她的明星身份與影響力會讓她的粉絲，譬如齊斂先生，為她的所作所為奮力尋找理由，這不可避免地會扭曲一部分人的三觀，我不知道其他公司是什么想法，但我們公司是不敢與這樣的演員合作的。”

    她一句話表態，其他公司紛紛跟上。

    這也許是史上最正大光明的封殺。

    正大光明，卻無人喊冤，無人反對，只有叫好——

    “說得太對了！從《不眠城》開始不就是這樣嗎！別跟我說她才是受害者，在秦尤公布她和陳任的聊天記錄以前，就已經有很多人三觀跟著五官走了，就算不敢光明正大地給她洗白，也是一直暗搓搓地說不在乎她做的事只是想看臉云云，影響簡直不要太惡劣！”

    “對啊！還有就是從她開始吧，影視劇主角的價值取向越來越恐怖，這種電視劇這種電影怎么能播出來？這種主角會給小孩子們造成多大的影響，從業者們難道沒有想過嗎？就沒有一點社會責任感嗎？！顧天白這樣有責任感的人應該更多一些！”

    “贊同所有，不敢相信怎么到現在還有秦尤的粉絲在負隅頑抗，所有證據都如此確鑿，齊斂卻還是能找一萬個理由為她開脫。我真是服了，齊斂還是為了秦尤進娛樂圈的吧？如果放任秦尤接著演戲，以后娛樂圈里再多幾個齊斂，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只有我還記得重點嗎？秦尤的父母太可憐了……我們有什么辦法能幫幫他們嗎？”

    “……”

    一片認可之聲，明顯大眾都覺得顧天白的行為是正義的替天行道，胡文博一時間嘆為觀止，他再次撥通了秦尤的電話，只是這一次，他的心態已經輕松了很多，畢竟之前的焦急來自于他以為他們還能掙扎，現在的局面卻是他想掙扎也沒用的了，心態自然好了很多。

    “嘟——嘟——”

    秦尤這次倒是沒有讓他等，很快就接起了電話。

    “秦尤？現在你應該等到了想等的了吧，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其實你想開個記者發布會進行針對性地澄清的話倒也可以，但是顧天白恐怕不會讓你有機會召開這個發布會……不過現在畢竟是網絡時代了嘛……以你的影響力，只要能發出去一瞬間應該都能讓不少人看到，所以那兩個老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們真的是你父母嗎？”

    秦尤很快就回答了：“對，他們就是我的親生父母。”

    胡文博倒吸了一口涼氣，雖然他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但真聽見秦尤承認這一點，他還是忍不住一陣顫栗……

    “所以……他們對你做了什么？”

    秦尤的聲音帶上了幾分笑意：“難道真的很難聽出來嗎？無論是他們還是我自己，強調的都是親生這個詞，所以很明顯吧，我是棄嬰。”

    胡文博再次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過他來不及感嘆秦尤為什么能這么平靜地說出這種事，而是急忙說道：“那你完全有的打啊！我想想，你先發布聲明，不過要做好被對面壓制輿論的準備……不過我們千峰倒也不是吃素的。”

    秦尤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你確定千峰愿意花這個力氣保我嗎？”

    胡文博沉默了。

    秦尤總是這么敏銳，永遠直擊要害。

    他之所以會從一開始的焦急變成現在這樣心態良好的樣子，自然不全是因為覺得他們面對顧天白毫無掙扎還手之力，而是公司很明確地向他傳達了態度，他們是不會花那么多資源去和顧天白打擂臺賽就為了把秦尤保下來的，有這個時間和資源，培養多少個秦尤都綽綽有余。

    胡文博倒沒去反駁，雖然他要反駁的話會很輕松，很有理有據——秦尤這種級別的演員真這么好培養的話，之前千峰怎么能淪落到青黃不接的程度的呢？

    他只是個經紀人，或許他在經紀人這行里比較有資歷有地位，但說到底就是個打工人，他是拗不過千峰的上層們的。

    而且說實話，他們的想法也無可厚非，顧天白既然搞出這么大動作，就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千峰雖然有點底蘊，但是和天白電影在業界的能量還是不可同日而語，而且顧天白明顯有備而來，各方面都打點好了，他們要反擊不光困難，而且很大概率沒有成效。

    所以就算秦尤能拿出完美的理由證明她不管這兩個老人是完全正當合理的行為又如何呢？輿論戰中，最重要的永遠不是真相本身。

    所以他只能嘆了口氣：“那怎么辦呢……光靠你自己的澄清，如果沒有媒體愿意跟進的話，恐怕很難讓大家接受這個新的版本的真相啊……”

    他幾乎有些愧疚了。

    但是秦尤的聲音很快就響了起來——

    “千峰如果現在想和我解約的話，我是不會拒絕的。”

    秦尤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輕松的篤定感，胡文博一時間怔住了——秦尤放棄了？但是怎么可能？以她的性格，這怎么可能呢？

    但是他不想去細想這個問題，因為他的確是帶著任務來的，而秦尤能主動將這件事提出來，他沒道理不順桿爬才對……

    “那……那好的，公司愿意給你提供足額的違約金，這個條件應該是很體面了，照理來說，你遇到這種丑聞，公司和你解約是不需要任何賠償的。”

    “好。”

    然后秦尤就掛斷了，干凈利落，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徒留胡文博困惑而怔愣地盯著自己手上的手機看。

    而處于事件中心的秦尤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她本來也在考慮要怎么反擊，但說實話，她一時間也想到不到什么特別好的辦法，不管怎么回應，其實和顧天白硬碰硬她的勝率都很小。

    然后她突然想到，比起現在在顧天白的嚴防死守中尋找漏洞，或許她還有一個更好的選擇。

    “秦小姐，您確定要把這套房子賣了嗎？”

    “嗯，我確定。”

    服務人員的專業素養很好，雖然認出了面前就是正處于風暴中心的秦尤，但臉上依舊是無懈可擊的職業微笑，既看不出見到名人的激動，也看不出見到全互聯網都在口誅筆伐的大惡人的鄙視。

    “好的，那為您掛牌了。”

    這套房從秦尤買入到現在掛出去，雖然只過了短短半年時間，但是這半年剛好是房價第二次起飛的時間，所以秦尤這筆短期投資，居然有接近百分之三十的回報率，再加上千峰的違約金，以及這半年來她其他的入賬，她手上很快會有三千萬左右的現金。

    這三千萬左右的現金，她要去投資一部電影，哦不，更準確地說……是一個人。

    那天晚上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這個時間點，李平導演應該正在紐約當無業游民。

    李平，這個后來橫掃了奧斯卡與歐三大的真·國際級別大導，此時此刻應該正處于畢業后沒戲拍的第五年。

    他現在應該已經寫好了那兩個后來會拿下奧斯卡的劇本，正在很努力地找人投資。

    按照正常的時間軌跡，他的確找到了投資，畢竟這兩部劇本的水平擺在那，而明珠蒙塵的事畢竟是少數，但是雖然李平導演的第一個劇本會順利開拍，卻成了他一輩子的遺憾。

    這個劇本，《復仇》，會獲得許多電影公司的競相競價，但這些電影公司只是想要他的劇本而已，并不愿意他本人——一個寂寂無名的編劇來做導演，他們只是想買下這個劇本，然后找個已經有名氣的導演來執導。

    李平最后還是把這個劇本賣了，讓別人拍了，但是他其實一直到好幾年后，在他已經功成名就之后，依舊在耿耿于懷這個劇本沒能由他自己拍的事兒，每逢比較深度的訪談，他都要說一次如果由他自己來拍的話，會怎么處理什么什么地方，會怎么剪輯劇情順序，巴拉巴拉……總之，這是個全世界影迷都知道的遺憾。

    秦尤那天晚上突然想到的就是這件事，三千萬雖然對于電影投資來說真不算多，但要拍那部小成本的敘事片卻已經是夠了，也許還能額外拉點小投資，但是不管怎么說，只要她不介意這幾年賺的錢瞬間清空，她應該能成為李平導演第一部電影的投資人了，而她確實好像不太在意。

    三千萬買一個成為一部影史留名的電影的女主角的機會，豈止是不虧，簡直太賺了，秦尤甚至思考了一下為什么她沒有早點想起這件事，她記不清具體的時間了，但是應該就是在這前后，《復仇》這個劇本就要開始競價了。

    她得趕在李平導演低頭之前趕到美國。

    第57章

    雖然所有人都是一副恨不得秦尤徹底退圈然后消失不見的樣子, 但說實話，沒人覺得秦尤會就這樣消失，也許是刻板印象吧，但沒人覺得秦尤會就這樣束手就擒, 總覺得她什么時候就會突然出現然后來個大的。

    所以當千峰宣布與秦尤解約的時候, 所有人都震驚了, 而很快又傳出了秦尤賣掉了自己的豪宅的消息，一副她真的要就此退圈，金盆洗手回歸普通生活的樣子，于是所有人都震驚得下巴都撿不起來了。

    “這是……什么？秦尤真打算就這么被封殺了？我怎么感覺好不現實？”

    “但是……都這個局面了, 她好像也只能退圈了……吧？”

    “說是這樣說……呃，但那畢竟是秦尤（？）”

    “其實照理說確實直接退了比較好吧，都這樣了, 而且她賺的錢估計都夠她下半輩子生活無憂了，直接退圈好像也沒什么不好的，但怎么就是這么怪怪的呢？”

    “不是, 你們怎么還幫她打算上了？”

    ——這條評論一語驚醒夢中人, 吃瓜群眾們瞬間找回了自己的立場, 開始大肆慶祝起了自己的勝利——雖然嚴格來說應該是顧天白的勝利吧, 但與有榮焉嘛。

    “這種人早該滾出娛樂圈了，好！就該這樣像只野狗一樣夾著尾巴逃跑！終于舒坦了！”

    而此時此刻震驚的不只有吃瓜群眾, 娛樂圈本圈的人也在震驚。

    雖然通常來說娛樂圈很多瓜都只會在娛樂圈內部流傳，也導致總有些業內會出于想秀優越感地理由地跑去向“圈外的普通人”爆瓜, 但秦尤這事兒，這些所謂的業內和普通的吃瓜群眾相比, 得到消息的時間并沒有任何提前，其他人怎么驚訝, 他們就怎么驚訝，互相打聽“我靠秦尤真賣房了？”“我靠她真退圈了？”“我靠離開B市的機票都買好了？？”“天哪，她這是真要退圈了啊！！”

    這些震驚的人里，自然也包括了齊斂。

    看見秦尤和千峰解約消息的那一瞬間，他的大腦轟然一片。

    他一瞬間甚至沒法判斷從自己后腦勺爬上來的究竟是恐懼還是痛苦還是什么別的情緒，他的心臟字面意義上地停跳了一下。

    ——不要消失。

    是恐懼吧，怕從此就見不到秦尤的恐懼。

    他大腦的另一半其實還在理智地思考著，推斷著——不可能的，秦尤不是這樣的性格，她絕不會就這樣離開娛樂圈。

    但這一部分的理智與思考完全蓋不過那種要將他整個人都淹沒的恐慌。

    一直到他摸到鼠標和鍵盤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

    他其實一直都是個很恪守本分的粉絲，他對秦尤永遠都是認真地保持距離感地仰望著，除了那次突兀地說了“喜歡”以外，他從來沒有說過任何出格或者過了粉絲界限的話，甚至就連那次沒忍住吐露了心聲后，他都飛快地圓了回來，所以他更不會去做那些私生粉才會做的事。

    雖然他選擇進入娛樂圈拍戲就是因為想見秦尤，但是真的見了秦尤他也什么都不敢做，甚至也不敢多說幾句話，或許會有人覺得他平白錯失了很多機會，但是他其實真的非常滿足于在近處的粉絲這一身份，光是能在那么近的距離下看見她，他就已經很開心了。

    其實擁有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他如果想要探尋秦尤的隱私，想要更接近秦尤，會比其他粉絲要便捷許多。

    但是他從來沒有這么做過，他只想在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她，然后偶爾爭取一個和她合作的機會。

    秦尤能知道他是誰就已經很好很好了，別的真的不需要。

    但是她現在要消失了。

    雖然只是萬分之一的可能。

    但是不可以。

    不要消失。

    齊斂覺得自己的大腦轟鳴一片，那種要看著什么重要的東西從自己眼前消失而他怎么也抓不到的感覺讓他幾乎有種失重感。

    所以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自動地已經查到了秦尤的航班。

    來不及考慮這種事到底是不是太過界了，他要留下秦尤。

    他必須留下秦尤。

    這是一家很私人的中式餐館，裝修品味倒不能說真的高雅，但那種附庸風雅的勁已經夠讓老板們覺得滿意了，從雕花的木窗看出去，園子里是仿蘇式園林的景觀，清澈的流水從怪奇的有孔洞的石頭上流過，好看又好聽。

    桌上是幾瓶白酒，以及剛端上來的菜。

    坐在主位的是顧山，也就是天白電影公司的老總。

    他今年已經差不多五十了，不過由于保養良好，加上他的人生與事業都很順心，所以看上去更像是意氣風發的中年人。

    顧山今天看上去明顯很高興，他招呼著大伙一塊喝酒：“來來來，都喝，都喝！”

    在座的基本都是電影行業內的人以及一些小輩，自然不會有任何拒絕的意思，一個個的，都端起了酒杯，滿面笑容地推杯換盞了起來。

    酒杯們碰了不知道幾次之后，終于有人開始拍馬屁了：“天白這事兒辦得真體面啊。”

    說話的人和顧山算是同輩，也是開影視公司的，雖然公司規模遠不如天白電影公司，但和顧山認識得早，所以言語中比較親近。

    而他這句話明顯戳到了顧山的爽點，顧山不禁放聲大笑了起來，然后一臉壓抑不住的笑意地擺了擺手：“誒，年輕人，做事就是喜歡體面點，跟我們這種沒讀過書的人真不一樣吧，你們這些老家伙啊，一個個跟土匪一樣。”

    有個明顯和顧山相熟的人打趣他：“我們是土匪，那你不就是土匪頭子了嗎？”

    這話逗得顧山哈哈大笑，笑聲直要將天花板都震開去了：“對！對！我可不就是土匪頭子嗎？天白高興就好吧，本來嘛，一個小演員，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膽子，本來我說句話就完了的事，但是她非要自己來……不過也行，她這事兒辦得是真體面，以后我也能放心將公司交給她了。”

    “那是那是。”

    “老顧你后繼有人啊！比我真是強多了，我家那傻小子，要是能學到天白一星半點就好嘍！”

    一時間，眾人推杯換盞，餐桌上全是歡聲笑語。

    顧天白此次封殺秦尤堪稱狠辣又體面，既滿足了自己的私欲，又讓人挑不出錯來，還順便借此機會捧了自家的新藝人，雖然只是件小事，顧山都還沒有正經讓她上手公司業務，但她還是方方面面都展現出了合格的接班人素質。

    這一片其樂融融之間，只有一個人臉上沒有笑容——褚文俊。

    從前幾天開始，褚文俊就處于一種晴天霹靂的狀態。

    秦尤和她父母的視頻被爆出來的那天晚上，雖然時間有點晚，但對于褚文俊這種現代年輕人來說，這個點肯定不可能已經睡了，他看完視頻之后有些震驚，但第一反應又是覺得——他師父不可能是這種人吧？哦不對，他師父好像還真很有可能是這種人，但她肯定是有什么理由才會選擇這么做，他雖然腦子不好，但混娛樂圈這么些年，親身體驗過自己的幾句話是怎么被斷章取義，是怎么被人以最奇怪的方式歪曲但其他人都更愿意相信那些弱智到不行的歪曲而不愿意聽他把完整的話講完的，他很清楚那些伎倆，所以第一反應就覺得這視頻有些太刻意了，刻意到他這種智商的人都覺得不對了。

    不過他這么想完，倒也就沒怎么管了，他覺得以他師父的性格和能力，應該很快就能搞定這件事吧，他如果這時候冒頭去問她打算怎么辦，沒準還要被查學習進度……真是想哭了……他真是學不懂啊……

    于是這個視頻對褚文俊唯一的影響就是提醒了他一下又該去學習了，然后他就在半夜一點，這個對他來說夜生活才剛開始的時間，看著課程視頻睡著了……

    那時候他還覺得這只是普通的，有人想黑秦尤而已。

    但是接下來的事卻讓他覺得越來越不對。

    而當幕后的顧天白終于浮現在眾人面前時，褚文俊只覺得自己大腦空白一片。

    在顧天白發話之后，她被狗仔拍到過和陳春意一起走在天白電影公司門口那條標志性的大道上的視頻。

    不過說是狗仔，這位“狗仔”卻特別有職業操守地離了這兩人起碼有十幾米的距離，而且一點都沒有要沖上去問點什么問題的意思。

    這個視頻發出來之后，評論和轉發高呼顧天白霸氣，對自家藝人真好，給陳春意出頭真是大快人心云云，當然也有專注舔顏的，不得不說，顧天白真是長了一張不進娛樂圈會讓人覺得太可惜了點，再加上她通身的氣質，竟將真正的女明星陳春意襯得像個普通小女孩一般，評論區恨不得將最好的詞全用在她身上。

    如果是往常的話，褚文俊應該會以一種比評論與轉發這群人夸張得多的態度使勁吹捧他的天白女神。

    但是看著視頻中顧天白冷冷抬起頭看鏡頭的那一眼，褚文俊卻覺得自己跟被雷劈了一樣……

    他感覺自己好像第一天認識顧天白一樣……

    怎么會這樣！！

    顧天白難道是這樣的嗎？

    怎么會這樣？？

    他一點都不愿意相信，也不能相信。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真跟被雷劈了一樣，滿腦子都是——她怎么能是這樣的人？？？

    雖然他很快就意識到，好像真的一直是他一廂情愿地給顧天白在他心中的形象加上了一層又一層的濾鏡，他給顧天白加了太多奇怪的濾鏡，讓她在他心目中變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女神，就像是天邊的月光一般純潔美好而不可觸碰，但是顧天白好像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其實仔細回憶起來，他也不是沒有發現過不對，其實只要他不刻意蒙蔽自己的雙眼，他很容易就能發現，顧天白的高冷不是月光般的不可觸碰，而是單純地瞧不起其他人。

    他不是真的有愚蠢到那地步，也不是真的有遲鈍到那地步，只是他每次發現顧天白有任何和他想象中那個完美的人有任何不一樣的地方的時候，就會自動屏蔽這些差異，把搖搖欲碎的濾鏡飛快地粘回去。

    但是現在……濾鏡粘不回去了……顧天白雖然從未隱藏過自己的本性，但這是她頭一次如此直白地在所有人面前展現出自己的心狠手辣。

    這這這……除非真有記憶消除術，不然什么牌子的濾鏡都不管用啊！褚文俊真覺得自己想哭……

    他直接自閉了幾天，很努力想要把這件事遺忘，遺忘不了的話，至少不去想……但是今天顧天白的父親請客做東，褚文俊的父母才不管他又在傷春悲秋些什么東西，立刻把他劃拉起來參加飯局了。

    褚文俊走神了沒多久，就發現這飯局的目的就是顧山為了炫耀他的寶貝女兒顧天白。

    他剛剛失去的女神……女神……

    褚文俊的心又碎了。

    但是他又不能走，他在外面再怎么耀武揚威目中無人，也不敢在這種飯局上耍脾氣，只能悶悶不樂地吃著面前的菜。

    然后他往后聽才發現，他在家自閉的這幾天，發生了很多事——什么？秦尤和她的公司解約了？什么？秦尤賣房了？什么？秦尤要離開B市了？什么？秦尤真要退出娛樂圈了？

    這怎么可能！

    褚文俊覺得自己傻眼了。

    雖然可能是他濾鏡又開大了，但是秦尤在他心中簡直是一種無所不能的形象，他看見那視頻，包括看見后續的各種情況的時候，其實都沒怎么替秦尤擔心過，感覺以他對秦尤潦草的印象，就算所有媒體都拒絕為她澄清又如何？她難道不能黑進所有人的電腦里把澄清視頻直接發到每個人臉上嗎？

    好吧這聽起來有點夸張，但是在他心中，秦尤就是能做到類似的事情的人，就算沒有這么夸張，但比這稍微普通點的程度總是能做到的。

    所以他其實完全沒想過秦尤會就這么認輸，哪怕她的對手是他一貫覺得害怕的顧山叔叔也一樣，畢竟那可是……那可是秦尤啊！

    褚文俊覺得自己有點迷茫，腦海中不停回蕩著同一句話——這咋可能呢？？

    所以，當這場飯局終于結束了的時候，他光速讓助理去查了秦尤現在人在哪，乘哪趟航班走，然后開上了自己的小車朝機場駛去。

    秦尤拖著行李箱從酒店走出來的時候，見到了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

    “嗬嗬嗬……小尤，你后悔了嗎？”

    秦尤皺著眉看向來人，不得不說，紅氣養人這句話特別有道理，陳任這才退圈多久，怎么就丑成這樣了？

    之前的陳任雖然腦子有點問題，人也有點問題，但是起碼臉和身材都是好看的，不然也不會讓一向眼高于頂的顧天白愿意給他一個攀上她的機會。

    但是他這才退圈多久……身材發福了不說，臉也有點變相，本來精致又有特色的五官現在看上去有點泯然眾人的意思，完全就是一個普通人的樣子了。

    陳任看上去很癲狂也很興奮，斷斷續續的笑聲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讓他本來還算好聽的聲音顯得有些可怖。

    他看著秦尤，但視線又不像落在秦尤身上，焦距奇怪地落在了秦尤身后的位置，所以看上去比起在跟秦尤說話，更像是在癲狂地自言自語。

    “我早說過了吧，和顧天白作對是沒有好結果的……小尤啊小尤，我都說了，你等我穩住顧天白，我會回來找你的，你非要跟我自爆，現在好了哈哈哈哈哈，你以為自己很厲害嗎？做了兩年大明星開心嗎？從云端跌落開心嗎？！！”

    陳任明顯有些瘋了。

    倒也不奇怪，從眾星捧月到無人問津，本就是能將一個人逼瘋的境遇，更何況他還不是像一般明星那樣慢慢糊下來的，他是前一秒還是眾星捧月的大明星，后一秒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甚至單純地做過街老鼠可能還沒那么痛苦，被黑也是被關注，一樣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是他被顧天白全方位地封殺的，不可能再有工作，不可能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不會有人再在熒幕上看見他，第一個月第二個月可能還有鬼迷心竅的粉絲惦著他，但是哪怕是最鬼迷心竅的粉絲，也不可能扛得住這種徹底的消失，所以短短兩三個月后，互聯網上就再也沒有人記得他，甚至連罵他的人都懶得罵他了，畢竟秦尤在那之后也很少提起這個前男友。

    這種徹底的不再被關注，不再被看到，足以將一個人逼瘋。

    不過他純屬活該，因為這種境遇就是他之前送給原本的秦尤的。

    只是陳任這種人，怎么會覺得自己自作自受？怎么會覺得自己活該？他只會覺得秦尤憑什么這么對他？他只會覺得這全都是秦尤的錯，如果不是秦尤將他們的聊天記錄爆出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秦尤忍受謾罵是她該忍的，他忍受謾罵則是他是受害者。

    所以他恨，而且他還不敢恨顧天白，他只敢恨秦尤，但他又不敢真的做什么，陳任這種人，又魯莽又膽小，既有不知道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膽才能干出來的弱智操作，又膽小到不敢報復秦尤，生怕自己連普通人的生活都過不了，而且他很篤定，顧天白不會放過秦尤，所以他等啊等，等啊等，在陰暗的角落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秦尤越來越紅，等到秦尤捧起了一座座獎杯，眼看就要斬獲影后，他幾乎要砸了電視——怎么可能？顧天白怎么可能放任秦尤一路走到高處？秦尤越紅，就有越多人記得當初的事，顧天白怎么可能忍受自己作為八卦的一員被不停嚼舌根？就算她能忍，顧山怎么可能能忍？他們在做什么！就讓秦尤一路通暢地走上頂峰嗎？

    好在，他對顧天白的認識沒有出錯。

    而且比他印象中的更加狠辣，她選擇了在秦尤最春風得意的時候出手，將她一瞬間從云端拉到了泥底。

    陳任忍不住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就該讓秦尤體會一下他當初的感受！讓她不聽自己的話！哈哈哈哈哈！！！她以為自己聰明極了對吧？她以為自己逆轉了形勢對吧？她以為自己毫無后顧之憂了對吧？哈哈哈哈哈現在呢！

    陳任樂極了，他從金象獎那天晚上開始樂到了顧天白正式發話要封殺秦尤。

    而看到秦尤解約加賣房的時候，他樂得直接喝了兩瓶酒，在陽臺放聲大笑。

    然后他忍不住去打聽了出來秦尤現在在哪——他真的迫不及待想現場看看秦尤現在的樣子了。

    但是秦尤讓他失望了。

    她既沒有任何頹廢，也沒有任何憤恨。

    好奇怪，這真的是秦尤嗎？

    陳任一瞬間有些困惑，他好像從來沒認識過秦尤一樣。

    秦尤……是這樣的嗎？

    他不是沒從電視上或者網上看見過秦尤后來的人設，但是任何一個混娛樂圈的人都應該明白，人設就只是人設而已，誰信誰是傻子，秦尤大可以演成那副高冷自信自負強勢的樣子，但沒有人比他更熟悉秦尤，那些不過是她演出來給觀眾看的而已。

    但是他面前現在這個人……

    好奇怪。

    她面無表情地朝他看了過來，冷冷的，看上去好遙遠。

    一陣寒意從陳任后頸上彌漫了上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此時此刻，秦尤臉上唯一稱得上情緒的，大概是一種混雜著不屑的漠視。

    而且她看上去完全沒有任何黯淡，她看上去既篤定又意氣風發，好像這些天的事完全沒有打擊到她，她依舊是那個萬眾矚目被捧上了天的大明星。

    但是這怎么可能？！

    陳任接受不了，他接受不了秦尤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依舊看上去很好。

    不……不會的……一定是因為秦尤現在還沒體會到那種所有人都翻臉不認人的感覺而已，一定只是她還沒感受過那種以前捧著她的人轉眼間就對她愛答不理甚至出言嘲諷的感覺……

    但是秦尤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朝外走去。

    在經過陳任的時候，她突然頓住了腳步。

    既然借了原主的身體，雖然她對原主也沒什么同情，但出于借用的禮貌，幫她刻薄兩句這個男人倒不算什么難事。

    于是陳任看見秦尤一頓，回過了頭來。

    他看見秦尤那種美艷絕倫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嘲諷到極致的笑意，就像一條美女蛇突然地撕下了她的面具。

    “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會和你一樣？”

    “陳任，倒不是所有人都是你這樣的廢物。”

    陳任愣在原地。

    一直到秦尤走出好遠，基本已經坐上車的時候，他才發瘋一般沖上去大喊。

    “你嘴硬什么！你現在也被封殺了！你以后也會和我一樣的！和我一樣！！”

    秦尤：“真是抱歉啊……我永遠不會和你一樣。”

    然后她關上了車門，早已就緒的司機一踩車門，揚長而去。

    “要幫您拎行李箱嗎？”

    “不用，沒多少東西，我自己來就好。”

    “好的，祝您一路順風。”

    秦尤下車，走到后備箱拿出自己的行李箱，然后看見了今天第二個她沒想過會遇見的人。

    “師父！！！”

    秦尤：……她什么時候允許他喊自己師父了？

    褚文俊看見秦尤之后臉上的焦急瞬間轉變為了驚喜，雖然秦尤也不是很想看見他這一臉驚喜的樣子吧。

    褚文俊急匆匆地跑上來問：“師父！你怎么真就要退圈了？”

    頓了一下后，他咬了咬牙：“雖然天白女神……顧家要封殺你的話，確實大多數人都不敢違背他們的意思，估計也沒有公司敢簽你了，但是我其實有個小公司，如果師父不嫌棄的話，不如來和我的公司簽約！”

    秦尤有點被逗樂了，其實她都不知道為什么褚文俊突然就一副和她很熟的樣子。

    “然后呢？我和你簽約，然后呢？你上哪去拉戲給我拍？誰敢給我戲拍呢？就算拍了，再然后呢？誰敢讓我的戲上映？”

    秦尤問得慢條斯理，并沒有什么咄咄逼人的氣勢，褚文俊卻一時間被問得啞口無言……他確實是一時沖動就跑過來了，他光想著秦尤的公司簡直太不厚道了，一看她出事就迫不及待地和她解約，他必不能讓他師父受這種委屈，不就是公司嗎？搞得誰沒有一樣！

    但是他確實完全沒想過秦尤問的這些問題……他覺得自己現在很蠢，很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秦尤倒也沒有再損他，而是帶著幾分打趣以及和藹地對他說道：“你有這份心為師就很高興了，不過我自己有安排，你倒也不用擔心，我沒那么容易認輸。”

    褚文俊看著秦尤臉上輕松的笑意，就覺得特別信服。

    雖然他覺得，得罪顧天白的，就算是他自己，他可能都得乖乖退出娛樂圈了，完全想不到秦尤到底能有什么“安排”，但秦尤身上就是有一種令人信服的氣質，她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無論聽上去多不現實，都讓人忍不住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到。

    所以褚文俊點了點頭，然后目送著秦尤朝登機口走去了。

    秦尤托運完行李的時候，轉頭就碰到了今天第三個她沒打算遇見的人。

    齊斂站在距離她大約一米半的地方。

    這個距離不遠不近，是比不讓人反感的社交距離稍微更遠一點的距離，但又比齊斂平時習慣和秦尤保持的距離更近。

    秦尤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如果陳任在這里，大概會很困惑，哪怕對他，秦尤也不過普通的冷冷一瞥，怎么會有人讓秦尤露出比對著他更厭惡的神情。

    是的，是厭惡。

    秦尤臉上的神情是無法錯認的厭惡。

    甚至還有一絲憤怒。

    如果陳任在這里的話，他絕對會困惑的，因為他剛剛都沒有見過秦尤對他露出生氣的神情，好像他對她做的事在她心中完全不值一提一般。

    怎么會有人讓秦尤露出對著他都沒有顯露出來的厭惡與憤怒。

    而秦尤的厭惡與惱怒，全都是因為她轉頭就看見齊斂一臉優柔地看著她，而她知道這個表情代表的是什么意思——齊斂在心疼她，同情她。

    但是憑什么呢？

    他是誰就來同情她？他是誰就來心疼她？

    就因為他喜歡她，他就自動擁有了這種資格嗎？

    秦尤只覺得心頭一陣無名怒火涌起。

    或者說，她真正憤怒的是——他憑什么喜歡她？

    他覺得自己很了解她嗎？

    她看過很多粉絲真誠到足夠令人落淚的長篇大論，但是她真的沒什么感覺，這些人喜歡她是應該的，她付出了這么多努力站在聚光燈下，不就是為了讓所有人高喊她的名字，迷戀她的存在嗎？但為什么這些人總覺得自己很了解她？他們明明根本不了解她，卻將各種奇怪的幻想投射在她身上，他們口中的人真的是她嗎？那難道不是他們幻想出來的存在嗎？

    是的，她是需要他們的喜歡，無論是喜歡這副皮囊也好，是喜歡她展現出來的人設也好，喜歡她演過的任意一個角色都好！

    但是她不想要這些人表現得很了解她一樣。

    表現得，真的像是喜歡她這個人一樣。

    因為本來就不是，他們喜歡的又不是她，明明只是根本不了解她的人而已，為什么要做這么深情的樣子？

    這其中最讓她火大的就是齊斂。

    因為其他粉絲她可以輕而易舉地無視，只要她不去看就好，但是齊斂卻總是要出現在她面前。

    不光出現，還要表現得一副喜歡她喜歡得要死的樣子。

    總是一臉深情地看著她，一臉不敢接近她但是很喜歡她的樣子。

    但是他喜歡她什么呢？

    她不是沒看過這幾天齊斂各種堅定的粉絲發言，那又怎樣呢？他真的覺得她是被誤解了嗎？

    他真的覺得她是什么值得可憐的人嗎？

    是的，顧天白放出來的視頻是有刻意剪輯過，但是剪輯了又怎樣，她的確就是顧天白想要展示的那種人的樣子，就算當初那兩個人在她面前被斬斷十指又怎樣，她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齊斂連這一點都理解不了，他憑什么說喜歡她？

    她臉上的惱怒如此明顯，明顯到她覺得齊斂不可能沒看見，但齊斂好像完全沒被刺痛一樣，依舊保持著那種溫柔又隱忍的眼神，甚至往她這又走了一步。

    而這徹底惹惱了秦尤。

    “你有什么事嗎？”

    她的聲線和語氣都無比冰冷。

    齊斂卻好像絲毫沒有被她冷到一樣，他抿了抿唇，露出了一種秦尤最討厭的猶豫神色——又開始了，他在她面前總是這種表情，不知道在猶豫什么，她本來就不喜歡這種優柔寡斷的表情，更何況她心知肚明對方是在猶豫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齊斂深吸了一口氣，就說出了這么一句話，秦尤只覺得火氣上來，她直接打斷了對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

    “我就是那樣的人，怎么了，你現在要痛哭流涕哀悼自己破碎的濾鏡嗎？”

    “你覺得這里面有隱情是嗎？那我可以告訴你，沒有隱情，那兩個人就是我的親生父母，我也完全不會在意他們的死活，你腦子有病你來同情我？怎樣？你現在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齊斂看上去有些震驚。

    秦尤終于舒服了。

    她有一種梗在心頭的氣終于順了的感覺。

    然后齊斂慢慢地又開口了：“好的，那是我先入為主了，我看見視頻有明顯的剪輯痕跡，就以為他們擅自歪曲了你的意思，但是如果你就是這樣的人，我的濾鏡也不會碎，因為我本來就是喜歡這樣的你，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了，我不會因為喜歡你就擅自給你加上美好的濾鏡，我并不會強加給你其他人覺得美好的品質，我喜歡你一直都只是因為你是你而已。”

    秦尤的臉色再次冷了下來。

    為什么他那么像個狗皮膏藥！他就沒有一點自尊嗎？正常人在聽完這些話之后不該覺得自己感情被踐踏了然后轉身滾嗎？為什么齊斂他就那么……那么……

    她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她只覺得心頭有一股無名怒火在熊熊燃燒，燒得她覺得自己的理智都在搖搖欲墜。

    “喜歡我？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喜歡我什么呢？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嗎？你們喜歡的無非就是一張臉，一個角色，一個片段展現的形象，一瞬間的氣氛，不是嗎？”

    “你是誰呢？你為什么覺得自己配喜歡我呢？我很需要你的喜歡嗎？我需要在你們說喜歡我的時候感恩戴德嗎？”

    說到最后，其實秦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對誰說話了。

    她停頓了一下。

    她其實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在對齊斂說話了，她只是在朝齊斂發泄她的怒氣而已。

    但是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氣些什么。

    其實無所謂的吧，這些喜歡從何而來真的很重要嗎？她真的在乎嗎？

    其實是不在乎的吧，她只是需要很多很多的注視而已，至于那些注視里到底包含了什么，難道她真的需要在乎嗎？

    秦尤真的不知道。

    她很少有給不出答案的時候。

    但是這一刻，她卻沒法回答自己的問題。

    齊斂又走近了一步：“對不起，是我擅自喜歡你，是我冒犯了。”

    秦尤很擅長辨別別人的神情，所以如果齊斂只是順著她的話講，本身并不覺得不經過她同意就喜歡她是一件很冒犯她的事情的話，秦尤知道自己是肯定看得出來的。

    她看得出齊斂的真心實意。

    但是這只令她更生氣了。

    齊斂：“但是請……請不要就這樣消失，我希望你能永遠站在聚光燈下，我希望永遠可以看見你的電影……請，請不要就這樣消失。”

    秦尤挑起一個冷笑：“你不是覺得自己很了解我嗎？你覺得我是那種會落荒而逃的人？”

    她心中的怒火已經到她很難壓制住的程度了，她討厭這種過于強烈的情緒，更討厭這種過于強烈的情緒出現在她自己身上，所以她說完這句話之后，就直接越過齊斂朝安檢處走去了。

    她不能再和齊斂多說一句了。

    秦尤從來不回頭，所以她沒看見齊斂聽見她的話之后眼中迸發出了巨大的喜悅，他看上去真的開心極了，如果這是一部電視劇的話，應該有特效組給他加上一整圈泡泡特效強調他的心情。

    齊斂又默默看了一眼秦尤，就離開了。

    能夠確認秦尤確實沒有打算退圈，這對他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秦尤順利地過了安檢，然后到達登機口的時候基本也已經快可以登機了，所以她沒等多久就上了飛機。

    這中間她一直在移動，并沒有停下來過，所以等她放完電腦包坐了下來的時候，是她的大腦第一次安靜下來。

    她戴上眼罩想要睡一會兒，閉上眼卻看見了齊斂那張陰魂不散的臉龐。

    她惱怒地摘下眼罩，算了，反正她也不困，大不了就不睡了。

    她起身又從行李架上拿下電腦，打算給自己找點事做。

    這個分散注意力的方法確實卓有成效，她很快就將注意力集中到了別的事情上去。

    飛機很快就起飛了，秦尤收起了自己的電腦，她朝窗外看去，看見下方的建筑越來越小，然后飛機飛入了云層之中。

    那雪白的云層看上去干凈又溫暖，但浮現在云層之上的，又是齊斂那張臉。

    秦尤冷下了臉。

    “請你消失。”

    她對云層里的齊斂說。

    “什么？”

    坐在她旁座的乘客迷茫地朝她看來。

    “沒什么。”

    秦尤搖了搖頭，然后她再朝窗外看去時，云層里的齊斂果然消失了。

    第58章

    “老板, 魚多少錢一斤啊？”

    “蔥來兩根！”

    “魚殺一下老板……”

    李平微微探出頭，仔細觀察著地上的大盆里哪條魚比較肥，紅燒做起來比較好吃。

    這里是他和他老婆所租公寓附近的唐人街，雖然離他們公寓更近的地方就有一家Costco, 但是在美國, 要買活魚, 那肯定還是只能上中國城啊……

    而且他還得買蔥姜蒜呢，家里的蔥姜蒜都快用完了……

    而且雖然這里到處漂浮的都是廣東口音的中文，但至少也是中文，一瞬間會讓他有種自己并未離開那片土地的錯覺。

    “老板, 這條……殺一下……”

    李平終于選定了要宰的魚，朝老板弱氣地揮了揮手，老板沒聽見, 他只好稍微大聲地又喊了一遍。

    這一次，老板終于聽見了，老板放下手里的牙簽, 朝李平走來。

    “哦喲, 小李真的很會挑哦！”

    說著老板就一把將盆里的魚抓了上來, 往案板上一砸, 就給那魚砸了個半死，然后是上刀, 老板一邊熟練地將魚開腸破肚去除內臟，一邊和李平這個老熟客嘮家常：“小李又出來買菜哦, 怎么不去找份工作啊，老是讓你老婆養家多不好啊, 別人要說的！哦喲，你好好的也是個高材生, 怎么能一直在家里蹲著呢……”

    老板的話噼里啪啦的，是那種根本讓人插不上嘴的語速和語氣，其實只是賣家與買家的關系而已，如果換個暴脾氣一點的人在這，估計都已經頂回去了——“關你屁事，你真當自己是我爹了啊？”

    但是李平一向脾氣比較和軟，而且這些話他都聽慣了，所以就笑呵呵地應了過去。

    老板雖然疑似有些多管閑事的毛病，但手上功夫是再利落不過的，一會兒就將李平挑出來的那條魚處理好了。

    李平拎上魚，然后拿上剛剛買好的其他東西，就往家里去了。

    阿珍過會兒就下班了，今天因為下午寫劇本寫入迷了，所以他出來買菜有點晚了，得趕緊回去馬不停蹄地煮飯了。

    他緊趕慢趕地趕到家，剛架上鍋，電話就響了，他為難地看了眼已經爆過了姜的油，還是把火關小了先去接電話——萬一有什么要緊事呢……姜糊點而已，又不是魚糊點，能吃……

    “喂，哪位呀？”

    李平接起電話，有些著急地問，不過他的著急本來就不明顯，隔著電話線一模糊，就更不明顯了，對方完全沒聽出他的著急來，非常興奮地和他打著招呼：

    “嘿！John！好久沒聯系了！”

    李平在腦海里回憶了一下這個聲音，然后想了起來，這好像是他研究生時期的同學。

    “啊……是啊，好久沒聯系了。”

    “John！我有個好差事給你！”對方畢竟李平的同學，對他這種慢吞吞的說話方式非常了解，直接強勢地插了進來，“你知道Steve導演馬上要開拍一部新片了嗎？”

    李平搖了搖頭，搖完頭才意識到對方沒法看見他的動作，慢吞吞地補上了一句“不知道”。

    對面嘆了口氣：“果然是你啊，就連這種大消息都不知道，你也太專心于你自己的小空間了。”

    是的，李平算是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雖然他作為一個職業規劃是成為導演的人，基本外面上了什么新的電影他都會去電影院或者租碟看一遍，但除此以外，他就真的很少接收外界消息了，好萊塢又怎么樣了……這種事情問他就算問到鬼了。

    不過即使是他這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肯定也不會不知道Steve導演指的是誰，這個大眾到不能更大眾的名字，在好萊塢卻可以不加姓氏就讓人講出來，當然是因為這位導演導什么紅什么，導什么什么賣座。

    “他這部新片在找剪輯師，我推薦了你，你要不要來試試？”

    這位同學當然是好意，他的聲音里充滿了興奮與“哥們看我多義氣，有這種好事第一時間就想到你了”的邀功感，當然這也絕對是好差事，畢竟是給那位Steve導演做剪輯師。

    但李平卻猶豫了。

    他猶豫的理由很簡單，做導演，并不是一件可以循序漸進的事，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可以爬梯的職業——先做剪輯師，然后再做點別的更厲害的工作，然后某一天，砰的一下，你就爬到了導演的位置。

    不是這樣的。

    你一開始不是導演，后來就很難再成為導演了，他大學時期有個很欣賞的同學，對方在畢業后幾年沒有選擇像他這樣接著愚蠢地堅持，找機會拍自己的電影，而是給人當起了剪輯師，然后……他現在依舊是個剪輯師，并且很難再進入導演這一行了。

    李平……他不想走上同樣的道路。

    不過他是個很不擅長說“不”的人，所以他嘟囔了半天，也只磕磕絆絆地說出了一句“嗯……我，我考慮一下……”

    “那你可快點考慮啊！這個空缺可不會一直空著等你！”

    好不容易掛斷電話后，李平暈暈乎乎地回到了廚房，因為打電話的時間有點久，鍋里的油已經徹底涼了，干癟的姜片可憐吧唧地躺在鍋底，顯得有些難看……李平盯著那幾片姜出神了好一會兒，然后才猛然驚醒一般動作了起來，他把這整鍋油都到了，重新起了一鍋。

    這一次，他終于順利地把紅燒魚做好了，然后又炒了兩個素菜。

    他剛把熱氣騰騰的菜都端到了餐桌上，阿珍，也就是他的妻子，回來了。

    阿珍把包和外套往衣架上一掛，自然地走到餐桌坐下，拿起了碗筷。

    不過她剛吃了沒兩口，就發現今天李平好像看上去有些不對。

    雖然李平一直是那種悶悶的看不出腦子里在想些什么的表情，而且他老是在吃飯的時候也在想劇本的事，所以走神也很正常，她早就放棄說他了，但是還是不一樣，很不一樣……今天的他不是那種慣常的走神表情，而是一種混雜著奇怪焦慮的神情。

    于是她拿筷子敲了敲李平面前那只碗，直白地問：“你怎么了？”

    李平就跟受到了驚嚇一般抬起了頭，阿珍倒也很習慣他這種一驚一乍的作風，只是在桌子的另一邊耐心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李平沉思了一會兒，這個“一會兒”，其實指的是好幾分鐘，但是阿珍跟他結婚這些年，早就習慣了他這種時不時就沉浸到自己世界去的講話習慣。

    幾分鐘后，李平開始慢吞吞地講起了那個電話。

    “今天，一個老同學給我打電話，說有個工作介紹給我……”

    如果換做別人，大概會立刻說“好事啊！”，但是阿珍只是維持著平靜的神色，接著問：“然后呢？”

    “然后……這個工作是給Steve導演的新片做剪輯師，你說……我該接受嗎？”

    阿珍又伸出了她的筷子，只是這一次，筷子的落腳點不是那個碗了，而是成了李平的腦門。

    “接什么接？你不是要做導演嗎？現在接了你之前五年不就白白浪費了？”

    “我養不起你嗎？你給我好好琢磨你自己的劇本。”

    說完之后，她就接著吃飯了。

    李平“哦”了一聲，又“哦”了一聲，也接著吃起飯來。

    妻子的支持固然是好事，但是李平心中不禁也浮起了一絲迷茫——他真能做導演嗎？他真是做導演的料嗎？其實他見過很多比自己有天賦的人吧，他們也全都去做別的了，他真的能堅持到拍出自己電影的那一天嗎？

    也許上天就是喜歡這種絕境逢生的戲碼，就在李平這五年來頭一次生出迷茫，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該這么異想天開下去了的時候——

    “喂？”

    李平一路揉著惺忪的睡眼，小腿和膝蓋一路磕著椅子桌子和沙發走到客廳后，終于接起了那大清早擾民的電話。

    他家這臺座機其實很少有人打，也不知道為什么短短兩天就來了兩個電話。

    “John！！！！！！”

    電話那頭興奮的聲音讓李平下意識地將話筒拿遠了一點，過了會兒，他小心翼翼地又把話筒移了回來：“Adam？”

    “你之前那個劇本！有公司想買！”

    李平原本還有些迷糊的腦袋瞬間清醒了，他也顧不上對方的大嗓門了，直接把話筒貼到了耳朵上，問：“真的嗎？！”生怕自己錯過任何一點聲音。

    “真的，而且不是公司，是公司們！你的劇本火了！現在它就是好萊塢最引人注目的漂亮寶貝，好多人都在搶呢，他們聯系不上你，就把電話都打到我這來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對李平來說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他買上最近的機票飛去了好萊塢，然后那些電影公司的大人物們就跟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兄弟一樣對他熱情有加，這個請他吃飯，那個找他一起去打壁球，吃飯打球期間還以最夸張的溢美之詞贊嘆了他的劇本寫得是多么美妙絕倫，如果交給他們公司來拍的話，一定可以超越xxx，比肩xxx，成為一代影史經典，那時候你就是活著的傳奇云云，把李平捧得暈頭轉向的。

    這種暈眩感在他拿到了一張刊登著他被眾多大佬們圍繞著的照片的報紙時達到了頂峰。

    饒是李平一向覺得自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種讓人飄飄然的氣氛也讓他走路真的帶上了幾分飄飄然。

    然后與他相談甚歡的大人物們之一對他說：“我問過費舍爾導演了，他非常喜歡你的這個劇本，而且也正好有檔期，愿意和我們公司合作一起拍攝這部電影，怎么樣，想象一下！由費舍爾導演！普魯托公司制片！再加上最好的制作班底，你的劇本會展現出它最好的模樣！”

    他的語氣是如此具有煽動性，他是很典型的好萊塢人，這種人都是僅憑幾句話就能描繪出一幅令人心潮澎湃的景象，然后讓人情不自禁地接受他們的提議的。

    但李平瞬間就清醒了。

    “可……可是，我想自己來導演這個劇本。”

    那位大人物愣住了，雖然他很快就隱藏好了自己的表情，但李平可以看見他臉上一閃而逝的冷漠與不屑。

    李平并沒有被刺痛，只是有種等待了已久的“果然啊……”的心情，其實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些好萊塢的人精只是特別擅長表現得熱情而已吧，但是這些天下來，他差點都相信了他們是真的覺得自己是絕世天才，唉……他也只是個不能免俗的文人罷了。

    “John，我能理解你想要親手將自己腦海中的世界展現出來的心情，但是當導演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你知道每年會有多少劇本送到費舍爾導演手上，而被他選中拍攝的劇本又有多少嗎？這是千載難遇的機會啊！”

    “如果你想做導演，也可以嘛，等你的劇本這次證明過自己之后，你下個劇本可以自己導嘛。”

    “編劇轉導演也不是很罕見的事。”

    大人物又恢復了他熱情又為李平打算的模樣，言辭切切，隨便誰來聽都會覺得他真誠得不能更真誠。

    但是李平已經開始走神了，他想到，文人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呢？大概就是幻覺會有人懂自己，尤其是落魄的文人，他們總是會幻覺突然有一天，自己的作品就得到了賞識，會有人帶著萬兩黃金和一腔誠摯的欣賞之意來找自己，說他是自己的知音。

    他果然還是沒能免俗啊，其實一開始他明明知道的，那些溢美之詞，只是這些人為了買下自己的劇本不要錢一般地拋出來的，但是……亂夸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從細節入手，將他劇本的每一處不流于俗的小細節都找了出來，告訴他自己有多欣賞這些特別之處，告訴他自己覺得只有他這樣的天才才能捕捉到這些細節，甚至拉著他徹夜長談，表現得比他自己對他的劇本更熱情……的人。

    譬如他面前這一位。

    嗚嗚……好萊塢真可怕啊……

    李平忍不住在心底賣了個萌，然后把自己逗樂了。

    其實聽到對方說要費舍爾來導演自己的劇本的時候，他就清醒了，他倒也不是那么執著于要自己拍這個本子，而且他對費舍爾也沒什么意見，他覺得對方是個很好的導演，費舍爾的每一部電影，他都逐幀研究過好幾遍，但是……費舍爾不適合拍他這個劇本，不是他有什么不好，就是氣質上不合適而已。

    而這位一直表現得很懂他的劇本的人，卻覺得這片子能讓費舍爾拍……李平突然覺得有些落寞，哪怕周圍熱鬧得很。

    他依舊不擅長拒絕，所以只是說道：“我……我考慮一下吧……”

    落寞了一會兒的李平很快打起了精神，既然這家公司不愿意讓他導演自己的劇本，那就試試別家吧。

    但是他很快就發現，一旦他提出了自己想要當導演的意愿，原本那些捧著他的人和公司都瞬間變換了臉色與態度，其實也好理解吧，電影一向被認為是導演的藝術，一個好的導演可以讓一個差劇本起死回生，一個差導演也可以徹底毀掉一個好劇本，李平沒有任何導演履歷，大學和研究生時期試水的短片又是實驗性很強的片段，沒人敢冒險啟用這樣一個新人導演。

    所以李平很快就發現，他試圖將自己綁定自己的劇本這一行為幾乎毫無成效，這些公司的態度就是——我們只想要你的劇本，什么？你想自己來導演？好吧，那我們也只能忍痛不要這個劇本了。

    短短幾天內，他的劇本從被爭相搶奪變成了無人問津，真是……天差地別的待遇啊。

    李平有些迷茫，也有些猶豫，難道真的該妥協嗎？其實他雖然很想當導演，但也更想讓自己的劇本被拍出來，被放在熒幕上讓觀眾看見……為了在熒幕上看見自己的故事的話，妥協一點……似乎也沒什么？

    真的沒什么嗎？

    李平罕見地失眠了，他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夢里一會兒是他坐在電影院里看自己的劇本拍成的電影上映，但是拍得很糟糕，一會兒又是他自己在拍電影，但是突然有人來告訴他不行，投資商不滿意，撤資了……一個又一個混亂的夢把他搞得頭昏腦漲，原本堪稱健康模板的作息也亂成了一鍋粥。

    在他被自己能聯系上的最后一家公司拒絕了“他和他的電影打包出售”的請求后的第二天，李平暈暈乎乎地從夢中醒來，他前一天晚上忘記拉窗簾了，所以刺眼的陽光直接地透過玻璃窗打到了他眼睛上，讓他明明困得要崩潰卻還是醒來了。

    然后他聽見好像有人在按自己的門鈴。

    他有些暈乎乎地起身隨手套上衣服，慢吞吞地朝玄關走去了。

    他這個暫時住處的門鈴已經很久沒響過了。

    “請問是誰？”

    他拉開門，適應了一會兒門外過于強烈的陽光，然后有些愣住。

    門外站了一個非常年輕又非常漂亮的女人，但是盡管她的臉完美到李平瞬間想了一百個可以凸顯她臉龐的鏡頭，她身上最抓住他眼球的卻不是那張臉。

    而是她的氣質。

    這個女人……（或者看年紀應該叫女孩子？）穿著一身黑風衣，頭發盤了起來束在腦后，整個人都顯出了一種精明強干又敢拼敢闖的氣質。

    像極了他這個劇本的女主角。

    他差點脫口而出“請問你有拍戲的興趣嗎？”，幸好他性格中沉悶社恐的那一部分及時阻止了他的冒昧。

    他有些困惑地問：“你好？”

    那個女孩子笑了一下：“你好，我聽說你想自己導演你的劇本？”

    第59章

    李平：“誒？！！”

    他震驚了好一會兒, 才后知后覺地爆發出了一陣喜悅：“你好你好，是你們公司有興趣嗎？”

    他整個人都手足無措了起來——高興得。

    他語無倫次地開始推銷自己……他刷地一下打開了身后的門，打算去拿自己之前拍的短片給這位……呃，大概是她們公司負責采購劇本的人的小姐過目, 他真的本來都已經絕望了, 他其實昨天已經想好了, 既然所有能找的公司都找過了，而沒有一家愿意接受他來當這個導演，那么……那么就還是把劇本單賣出去吧，沒想到只是睡了一覺而已！就峰回路轉了！

    老天真是待他不薄……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邁出去步子, 對方的一句話就讓他疑慮地停了下來。

    “不是公司，是我個人想要投資你的電影。”

    “啊？？”

    李平的喜悅瞬間去了大半，雖然導演是這個世界上最會造夢的幾個工種之一, 而他的經歷和夢想又顯得他比正常人都要不切實際得多，但其實他并沒有不切實際到這個地步……

    他就跟被猛地潑了一桶冷水一樣，以一個僵硬的姿勢停留在了原地, 不知道作何反應。

    好在, 面前的這位小姐讀懂了他的反應, 她笑了笑：“我能提供的資金確實比那些大公司要少得多, 我只帶了三千萬RMB來美國，而且我也不是美國本地人, 沒有任何好萊塢的人際關系，但是我知道一家很擅長制作小成本的電影公司, 在紐約，如果你有興趣的話, 或許我們可以先去和那邊的制片人談談？”

    李平覺得自己原本冰涼的心又沒那么冰涼了，他原本以為對方是個異想天開的有錢孩子, 完全不知道做電影有多難，也完全不了解電影這行業光鮮亮麗的表面以外的事，但是對方聽上去胸有成竹又有備而來，或許……或許這真的是他的希望？

    他可能是還有些沒睡醒，不知道為什么脫口而出問了一句：“你為什么想投資我的電影，你是很喜歡這個劇本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如果細究一下的話，大概是前些天的PTSD，讓他下意識想先聽到一個類似于“是的，我非常喜歡你的劇本”之類的公式套話回答，好先讓自己死心再說。

    但是那個女孩并沒有這么回答，她看上去很認真：“我不想騙你，我不會說我是被你的劇本打動了所以愿意一擲千金來給你圓夢。”

    “李先生在美國這些年應該沒有關注過國內的演藝圈動向，其實我是一個演員，但是因為一些原因，我被天白電影公司聯合全行業封殺了，所以我在國內是根本不可能接到戲的狀態，但是我不想就這么放棄，然后我看到了你的劇本，又了解到了你現在的處境。”

    “而且我的確很欣賞你的劇本，不過是那種相信它會取得巨大成功的商業化的欣賞。”

    “也許這不是你想要的欣賞，但我想以我的處境，你至少可以相信我把這部電影拍好的決心，因為這就是我的背水一搏了。”

    李平原本半涼的心慢慢地，慢慢地火熱了起來。

    一半是因為——對啊！他要什么理解呢？！他要的是有人能一起和他把這部片子拍出來，并且拍好的決心啊！他真是犯什么病呢！

    另一半則是因為——像啊……太像了，這個女孩實在太像他筆下的那個主角了，雖然他還不知道對方的演技如何，但有這樣相近的氣質，演技已經是不重要的了……

    對了，他還沒介紹過他這個被爭相搶奪的劇本呢，這個劇本名叫《復仇》，主角是一位一代亞裔移民，她精明強干，憑借著自己的努力在紐約這個大城市站穩了腳跟，她短暫地有過一段婚姻，但是由于男方和她太相像，都是控制欲極強的性格，兩人很快又離婚了，這段婚姻唯一留下的痕跡就是一個女兒。

    她對這個女兒寄托了很高的期望，給了她所有當初自己夢寐以求的教育條件，最好的幼兒園，最好的私立小學，課后還有精挑細選的家庭教師為她補課，當然了，還有她當初根本學不起的鋼琴課。

    她希望這個孩子能擁有一個完美的人生。

    她也給這個孩子準備了一個完美的人生。

    然后這個孩子死了。

    這便是《復仇》這個名字的來源，這個故事講的是一位母親的復仇。

    但是就像著短短的一段簡介里暗示的那樣，殺死這個的孩子的，并不是別的，而是她令人窒息的控制欲，這個事實其實觀眾從一開始就會知道，但他們會看著這位母親一次又一次回避這個可能。

    她那么聰明，其實難道真的想不到這個可能嗎？只是她習慣了對，習慣了一切按照她的想法進行。

    所以一直要到別人將這個事實血淋淋地撕破在她面前……這部電影才會迎來結局。

    這樣的女主角其實不好找。

    其實單論這個人設，倒并不罕見，去一代亞裔移民里劃拉一下，不限性別的話，感覺十個里能撞上五六個。

    但是總不能拉素人來演戲……而美國的亞裔會來當演員，會來做藝術行業的，大多都是不缺錢的中產家庭中想要追求自我的孩子們。

    他們的氣質和一代移民有很大不同，雖然他們往往更自信也更自洽，但是通常自我意識過強而狼性不足，很難演出那種讓人膽寒的專制勁。

    而他的主角是那種典型的自己踩著失敗者的尸體拼搏出來了就完全不將那些失敗者當人看也從未想過自己的女兒有可能會成為“失敗者”的人。

    她沒有那么多人文關懷，所以身上不能有過重的人文氣質。

    她需要的是一種狠勁，一種因為對自己夠狠所以理所當然覺得別人也該如此的狠勁與霸道。

    她是自我的，但不是有自我意識的。

    其實他創作這個劇本時，想請的演員是上世紀的一些香江演員，上世紀的香江因為做藝人是吃苦又酬勞極低的行業，除了想出名的人，演藝圈大多都是各種太缺錢，家里欠了一大筆債，走投無路所以來搏一搏的人，那種狠勁是很到位的。

    不過他腦內幾位符合他要求的女演員現在要么退圈，要么實質性半息影，要么就是大牌到他高攀不起，所以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但是！

    眼前的這個女孩，雖然看上去實在太年輕了一點，根本就不像是能有一個十幾歲年紀女兒的母親，但是演員嘛……扮年輕難，扮老還不容易嗎？她的氣質實在是太對了……或許這部電影真能完全以他想象中的模樣呈現出來……

    于是他以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氣勢點了點頭：“那我們回紐約吧。”

    ·

    在好萊塢呆了兩個月什么都沒做成的李平導演又坐上了回紐約的飛機。

    這次他胸中并沒有來時的激動與喜悅，卻多了幾分安定的篤定。

    很奇怪的感覺，這一切聽起來都那么不靠譜，但他卻冥冥之中覺得他們真的能成功。

    他看向走道另一邊的淡定的準備套上眼罩開始睡覺了的秦尤——是的，現在他知道對方的名字了，然后又看向自己膝蓋上的電腦。

    由于對方過于雷厲風行，在他說完“那我們回紐約吧”之后，他幾乎是被逼著在半小時內收拾完了自己所有的行李，然后就匆匆趕往了機場，這中間他都沒有任何坐下來查查她是誰的時間。

    一直到坐上了飛機，他才匆忙趁著空乘還沒來提醒他們關電腦搜索了一下。

    雖然對方沒有告訴他她的名字，但說實話她還真不是個難搜的人，沒過多久李平就從網上從客觀視角看了一遍她之前所敘述的故事。

    然后他沒忍住探出了半個身子：“那兩個人……真的是你的父母嗎？”

    秦尤將眼罩拉起來，朝他露出一個微笑：“是的，不過我是棄嬰，我覺得這種特殊的親子關系或許也能為我們電影的宣傳增添一份力，所以暫時沒在國內澄清。”

    李平肅然起敬，他曾經覺得自己是為了電影瘋魔的人，現在看來這世上還是奇人多。

    他隔著走道朝秦尤比了個大拇指，然后空姐就來提醒他收拾小桌板了，他連聲應著好關掉了電腦，不過，該知道的事他已經知道了，他現在對“這事兒能成”的信心達到了頂峰。

    ·

    飛機在紐約降落后，李平扛著自己的行李走了出來，有些羨慕地看著一身輕的秦尤。

    秦尤站在出口處一邊玩手機一邊等他，李平走到她身邊之后，弱弱地問：“那我們現在去找那家電影公司？話說你是怎么認識他們的？是朋友嗎？還是朋友的朋友？”

    秦尤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不是，只是知道有這么一家公司而已。”

    李平：“誒？！”

    然后他終于看清了秦尤手機上的內容，那是……那是——導航啊！

    原來秦尤自己都沒和這家她贊譽有加信心十足的公司打過交道嗎？！

    李平覺得自己理應覺得更不靠譜了才對，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秦尤表現得太篤定了……所以他也神秘地慌張不起來了……

    他坐上秦尤提前安排好的來接機的車之后，突然想到，其實是不是該他來安排這些事，對方是個年輕孩子，還是第一次來美國，為什么卻是她在做這些瑣事呢……難道他是個沒用中年男人的氣質實在太明顯了嗎……李平思考著思考著突然想到，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興趣做制片啊，總感覺她是個做制片的好苗子。

    不過這個念頭很快就在他在車上看完了秦尤主演的兩部電影后消失了——做什么制片啊！這女娃天生就該是做演員的！做別的都是浪費啊浪費！

    他反反復復拉著進度條，心中已經開始摩拳擦掌了起來——他已經想好該怎么凸顯這個孩子這張臉的特質了！

    “到了，這里應該就是了吧。”

    秦尤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李平的思緒。

    “哦哦……好的，好的。”

    他拎起自己的行李箱，下了車，然后微微抬起了頭。

    “呃……你確定這里就是嗎？”

    他面前的是一家霓虹燈雖然還沒亮起，但完全能想象出亮起后該多么閃瞎眼的非常艷俗的脫衣舞俱樂部，旁邊也是非常類似裝修的一些店面，酒吧之類的，怎么看這里都不像是會有公司的樣子。

    秦尤倒是比他淡定得多，如果不是這全程的行程都是她安排的，李平會懷疑她看不懂英文，不知道面前這個大招牌上寫的什么。

    “應該沒錯，他們在二樓，走吧。”

    說完后，她就一馬當先地朝這家艷俗的脫衣舞俱樂部內部走去了。

    李平略有些疑慮，但一想到他的劇本，他就立刻打起了精神，梗著脖子也走了進去。

    幸好這是白天，還是大中午，里面除了地面上稀疏的亮粉和臺上的鋼管以外，沒有任何能表明這是一家脫衣舞俱樂部的東西，李平也很幸運地沒有受到任何驚嚇，他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漬，亦步亦趨地跟著秦尤。

    “哦，那應該就是樓梯了。”

    李平簡直要哭了——感情你是真沒來過啊！

    秦尤完全沒體會到李平現在內心的復雜心情，畢竟她上一世讀過李平拍攝后來那部令他享譽全球的電影，也就是他的繼《復仇》之后的第二個劇本的各種解密與采訪，那時候本來就是他主動來找這家電影公司，說他真的很想拍電影的，她只是幫忙提前促成這一歷史會晤而已。

    走上樓梯之后，這里看著倒像是一座正常建筑了，除了老了點，破了點，臟了點以外。

    秦尤一邊看手機上的備注，一邊抬頭研究門牌號到底在哪，過了好一陣才找到了她要找的地方，然后她敲了敲門。

    “誰啊？來了！”

    門內傳來一陣叮鈴哐啷的聲音，好像是有人撞翻了柜子，然后一陣腳步聲快速地朝門口接近，門刷地一下打開，一個看上去非常疲憊，黑眼圈重得可以去cos熊貓的白人男子探出了頭。

    他看上去起碼兩天沒睡了，如果聯想一下他這間辦公室正下方的營業，難免會讓人懷疑這是縱欲過度的表現，不過他其實只是做了兩天報表所以現在困得想死而已。

    這位困得想死的白人男子打開門之后迷茫了一會兒，眼中便爆發出了強烈的驚喜——

    “你好！你好！你是李平導演是嗎？”

    他猛地上前握住了李平的雙手，嚇得李平差點奪路而逃，只是那男人力氣太大了，他連掙脫都費勁。

    那白人男子看上去非常激動，就跟見到了什么大明星大導演一般，如果不是李平知道自己只是個籍籍無名的人，就連他都要懷疑一下自己是不是什么名人了，但他又沒法覺得對方是認錯了人，因為雖然“李平”兩字對于對方來說依舊有些難發音，但他讀得幾乎可以算是字正腔圓了……

    “我……我還算不上導演呢……”

    “怎么不算？！”那白人男子非常大嗓門非常激動地喊了一句，“我非常喜歡你導演的短片《河流》，我曾經試圖聯系過你想問你有沒有興趣和我們合作，但是很遺憾你當時沒有興趣……”

    “有……有這樣的事嗎？”

    李平作為一個非常不善于拒絕別人的人，此時此刻甚至有點愧疚，他到底什么時候拒絕過對方，他下意識地開始道歉：“那真是對不起……”

    對方大手一揮：“沒什么的。”

    秦尤適時地插入了對話：“那你很幸運，這次李平導演來到這里，就是想要和你們合作。”

    李平驚恐地看了眼秦尤，用中文小聲說：“怎么你也開始叫我李平導演了啊……”

    秦尤朝他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有什么關系嗎？你很快就會成為真正的導演了。”

    那笑容難得的有些俏皮，但又帶著她一貫的篤定，讓人幾乎要從心底生出一種安全感來了。

    “哇！！真的嗎？！”

    那白人男子聽完秦尤的話，激動得手舞足蹈起來，滔滔不絕地開始講起了自己的想法。

    李平弱弱地插嘴：“但是我們的預算很有限……”

    “嗯？多有限？”

    李平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眼秦尤，然后說出了那個他們商量好的數字：“四百五十萬美元？”

    他面前的白人男子明顯地怔愣了一下。

    李平的心瞬間就縮緊了。

    但是對方很快就放聲大笑了起來——

    “相信我，這對于我們公司來說，已經是超級超級大制作了！”

    第60章

    李平看著已經風風火火運作起來的片場的時候, 依舊有種做夢般的感覺。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秦尤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出現在他門口的景象仿佛還在昨天，艾德（那天他們見到的白人男子，也是那家電影公司的主要合伙人和制片人）激動地同意制作《復仇》好像也還在昨天。

    一眨眼的功夫, 他居然就已經身在片場, 馬上就要開始拍攝他的第一部電影了……中間那些零零散散的準備工作明明他做得也很認真, 但在他現在的回憶里卻像打上了一層灰撲撲的模糊濾鏡一般。

    “導演，您坐。”

    有人給他遞了個小木盒，示意他坐，李平眨了眨眼, 突然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不過他的多愁善感也只持續了那么一瞬，隨著電影正式開拍，他很快就沒空有這些多余的情緒了。

    不遠處, 秦尤正在聽艾德說這段時間的食宿安排，她對吃住一向沒要求，所以基本是對方說什么她就同意什么, 她知道對方也是個為電影瘋魔的性格, 所以也不會擔心他拿著自己的錢大肆鋪張浪費。

    艾德對她態度很好, 主要原因是她是這部電影的主要投資人, 次要原因是她作為演員很不事兒，不過她還是能感受到艾德對她態度上有一種微妙的違和——簡單地說就是他作為一個獨立電影制片人看待投資人和看待演員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視角。

    獨立電影小成本低回報的特點導致投資人很難找, 它們不是那種投資人會趕著上來送錢的大制作，一般都需要他們這些制片人絞盡腦汁去拉投資, 同樣的，獨立電影成本過低, 所以導演和制片一般都會絞盡腦汁請便宜演員，如果有必要, 甚至可以拉身邊的素人來充當演員，所以在他們眼中，演員是不怎么重要的可以隨便替換的一環。

    其實艾德并沒有將這種矛盾態度表現出來，他并不是那種沒情商的人，說實話，任何能完完整整搞定一部電影的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因為哪怕先不論前期拉投資和后期推銷電影的各種困難，單是能搞定胡亂一片的片場，就要求制片人有過人的社交技能了。

    但秦尤就是可以感受到那種違和感。

    簡單點說就是，對方對她態度極好，但就是骨子里透出了一股對演員并不太看重的感覺，他并不在意她的專業素養，對她作為演員一面的欣賞僅僅是——“事不多，不像那些大明星”——而已。

    不過秦尤倒并不是很在意對方的這種思維慣性，因為這又不會影響到什么。

    她和艾德確認完食宿之后，李平導演就在招呼她過去拍今天的第一幕了。

    由于他們劇組資金有限，所以在開拍之前，艾德就手把手教了李平各種節省成本的要訣，第一點當然就是要做好最精準的計劃，將所有同一場景的戲份整理出來，并且將白天和晚上的時間全部排滿，而且能改成白天拍的戲就統統改成白天，這樣能靠自然光源省下不少錢呢……在李平和艾德的事前計算中，他們這部戲應該能縮到一個月內拍完。

    李平雖然是第一次當導演，但他確實極有天賦，表現得比極度信任他的秦尤和艾德所預想的甚至更好，于是——《復仇》片場的前兩天就這么安安穩穩地度過了。

    就在艾德對一切都放下了心，覺得電影的拍攝已經步上正軌了的時候，他發現了一件讓他警鈴大作的事！

    事情是這樣的——

    正式拍攝開始的第二天晚上，他們正在拍劇本里的一出重頭戲。

    這一幕里，女主角特蕾莎·楊正在翻看女兒的遺物，她的女兒有記錄日記的習慣，但是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特蕾莎·楊曾經因為擔心而翻看過她的日記本，并且斥責過她怎么能有那樣的念頭——因此，雖然桌上的這本日記從來沒被母親翻看過，但特蕾莎的女兒依舊習慣在日記中隱藏一部分自己的真實想法，只是她再努力隱藏，那些絕望，那些無助，那些痛苦，依舊從一句又一句簡短而沒什么實質性內容的語句中顯露了出來。

    “今天，上了課。”

    “今天，上了課。”

    “今天，上了課。”

    “今天，認識了新的朋友。”

    “今天，和朋友們一起回家。”

    “今天，上了課。”

    “今天，上了課。”

    “想和朋友們一起回家，但是要上課。”

    “想和朋友們一起回家。”

    “想和朋友們一起回家。”

    “想和朋友們一起回家。”

    “今天，上了課。”

    “今天，上了課。”

    “……”

    特蕾莎·楊一頁又一頁地翻過女兒的日記，如果她還活著，她大概會不滿地斥責對方沒有將日記發揮出鍛煉寫作能力的作用，日記寫成這樣還寫什么呢？

    但是她已經不在了，這些話已經沒有人可以說了，她只能默默地翻過那些空洞的日記，絕望地尋找著任何可以證明女兒是被什么人害了的跡象。

    但是找不到……找不到……

    就在這時候，她的電話響了起來，是工作上的事，她接起電話，強忍著淚水聽對方說完了接下來的工作安排，然后在對方掛斷之后，她又維持了同樣的姿勢很久很久，就像是僵住了一般，直到她的手頹然落下。

    這一幕拍得可以說順利，艾德得說秦尤是個很不錯的演員，將這一幕演得又自然又觸動人心。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李平導演一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艾德這時候還不了解李平，他還不知道李平是那種有不滿也不會往外說，而是需要別人去一步一步引導他說出自己想法的類型——他以后就會知道了。

    白人的心思總是沒有那么細膩，艾德現在又不熟悉李平的表情，所以在這場順利拍完后，艾德覺得大功告成，就去安排下一幕戲的拍攝了。

    秦尤趁著兩幕之間的間隙去休息，她在自己的位置上拿著劇本皺起了眉頭。

    如果艾德這時候抬頭朝這個方向看一眼的話，就能看見秦尤與李平導演，一個坐在高處，一個坐在低處，一個手里拿著劇本，一個雙眼放空地看著空中不知道何處，但共同的是，他們看上去都有些不滿。

    過了一會兒，秦尤拿出筆在劇本上寫寫畫畫了起來，又過了會兒，她起身去拿水喝，也就是在這時候，好巧不巧地，艾德走了回來，然后他看見了秦尤留在座位上的劇本，他看不清字，但是能看清那大片大片的黑色刪除線。

    他的心咯噔一下，簡直受到了驚嚇！

    她是要改劇本嗎？？？

    他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在剛了解秦尤的背景的時候，他其實確實有擔心過這個問題。

    當初他們三人短暫的會面之后，他第一時間查找了一下這位投資人的資料，然后得知對方是中國最紅的女明星之一，地位相當于好萊塢的A-list吧，然后他立刻就擔憂了起來，明星和普通的演員的差別是極大的，他們習慣了眾星捧月，習慣了自己是電影中心，更重要的是，習慣了自己的票房號召力，他們比誰都更心知肚明有多少人是為了自己才去看那些無聊的大爛片的，更嚴重的是，他們不止是“知道”而已，這個想法已經被內化為了他們的一部分，所以他們會很自然地向劇組提出很多“建議”。

    但是，首先，這位“大明星”不管在她的故土多么有名氣多么有票房號召力，在美國本土這些優勢都是不存在的，其次，他們是小成本獨立電影，他平時講這詞兒的時候，多少會帶點自嘲之意，但更多的自然是驕傲，他們拍攝的是純靠鏡頭與故事質量取勝的電影，和那些以明星做噱頭，花在宣傳上的錢比花在電影本身上更高的所謂“大片”是不一樣的，所以他們與其說是“用不起”明星，不如說是“用不上”明星。

    而秦尤這種想改劇本的舉動，基本就是往他的雷區上踩，不光用力跺腳，還肆意蹦迪，就是這么嚴重。

    但是對方是投資人，所以他不能過分直白地對她說“嘿，這套在我們這兒可行不通”，他得委婉和善地趁對方提出自己的要求之前讓她自然地消除這個念頭才行。

    于是他守著秦尤的座位開始冥思苦想了起來。

    但是來不及了，他只是低頭思考了一會兒而已，抬起頭就發現秦尤壓根沒有回自己的位置，而是喝完水就直接走向了李平導演。

    艾德:“！！！”

    他幾個箭步上前，雖然現在他和李平還沒有熟悉到后來完全了解李平習性的程度，但是這短短的幾天已經夠他知道李平性格有多軟了，他生怕秦尤說個什么要求，李平就因為不好意思拒絕而應承下來了，他得給李平撐腰！——當然，他現在也不夠了解李平性格中隱藏在軟后的硬，李平的電影，別人如果逼著他拍他不想拍的劇情，他雖然不會很直白地拒絕，但就是會硬拖著，直到對方敗下陣來為止。

    “我在想剛剛那幕戲，我覺得有些不對——”

    秦尤話剛說到一半，艾德就急急忙忙打斷：“有什么不好的嗎？我覺得很完美，放在熒幕上一定很能打動人！”

    他這句話說得又快又急，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但是讓他驚訝的是，李平慢吞吞地說道：“我也覺得不太對……”

    艾德：誒？

    真不對嗎？

    他開始迷茫了，他努力地回憶著剛剛那一幕，怎么想都覺得沒什么問題呀……

    但是既然李平都這么說了，那肯定就是有什么問題，于是他也開始回憶和思考了起來。

    秦尤給了他一點自己思考的時間，才接著開口：“我覺得特蕾莎·楊在這里應該對她的同事發火，說出自己女兒死亡的事。”

    艾德立刻反駁道：“怎么可能？！特蕾莎·楊看中自己的事業遠勝于她的女兒，她那么自戀，對這個女兒所謂的愛完全就是在她身上投射自我，她愛的不是她女兒，而是她的延伸，而且她那么要面子，遇到再大的事都只會咬碎了牙往胃里吞，她怎么可能告訴她的同事她的女兒死了，她怎么可能會將自己的痛苦展露于人前呢？”

    艾德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他仔細研究過這個劇本，對特蕾莎·楊這個角色可以說是熟悉非常，秦尤說的場景他根本就想不出來——特蕾莎·楊絕對不會這么做的。

    秦尤耐心地聽完了他的反駁，才接著說：

    “首先……不是因為太痛苦而忍不住傾訴，而是因為恐懼，她其實在這個時刻已經隱隱意識到了，是她逼死的她女兒，但是她不想承認，也不能承認，但是那種恐懼攥住她，她有一種迫切地表露自己是關心她女兒的，自己是個好母親的需求，她這時候已經顧不上別的了，她必須要強化一遍自己心中的信念——她是愛她的女兒的。”

    “其次，你沒懂，她的確是真的愛她女兒的，只是她沒有學過正確的表達愛的方式，殺死她女兒的，不僅僅是她的控制欲，更是她畸形的愛。”秦尤最后還是沒忍住補上了一句，“你不是亞洲人，恐怕不理解這種愛。”

    秦尤很了解特蕾莎·楊這種人，因為她前世的父母和她就是同類人，他們自己選擇了最“人生贏家”的道路不說，還早早地給秦尤也安排好了最“人生贏家”的道路，他們的控制欲比起特蕾莎·楊只高不低，但是秦尤不是劇本中的女兒，她outgrow到物質上和精神上都不需要他們的速度太快了，更重要的是，她不是普通人，她從未被他們影響過，她前半生恰巧成為了“別人家的孩子”不是為了不給她父母丟臉，只是她單純喜歡，后半生恰巧成為了一個給她父母丟臉的孩子也不是出于叛逆，只是她喜歡，她對她父母懷抱的，不是其他和她類似成長環境的人會有的那種又愛又恨，既想要擺脫他們的控制又渴求著他們的愛與承認的矛盾心態，她從未需要過他們的認可，她也從來沒恨過他們，也從未糾結過他們對她的愛到底算不算愛，有條件的愛到底算不算愛這種事，所以她一直都能很冷靜客觀地看待他們，而她剛剛在演這幕戲的時候就一直在想，如果死得是她，她那平時表現得恨不得沒生過她這個女兒的父母會如何表現？

    她能清晰地想象出他們的表現。

    所以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艾德聽完她的論述愣了一下，然后經不住開始思考了起來……

    而這時候，一直沉默寡言，任由他們在他面前長篇大論爭論的李平導演終于開口了：

    “嗯……其實我第一次寫這段劇本的時候，下意識地就寫了特蕾莎·楊脫口而出——’我女兒都死了你還在關心我后天能不能出差？’當時完全是無意識地寫出了這句話，但是后來回顧的時候，我‘冷靜理智’地分析了這段劇情，分析了她的人設，認為這是不該出現的場景，于是我改動了……”

    李平笑了一下，語氣輕松了一點：“不過現在想來，我當初就該聽從自己的直覺啊……”

    艾德其實還是有些疑慮，雖然秦尤的分析聽上去的確很有道理，李平導演也認可了她的感覺，但是……這是電影，不是可以長篇大論描寫她心理狀態的小說，他作為制片人必須考慮屏幕前的觀眾能不能感受到這種復雜的感覺，如果感覺不到，那他寧可要剛剛拍的那一版，起碼不會給觀眾一種混亂的信號。

    但是他還是同意他們再拍一次，只是他再三強調：“如果效果不好的話，我們就還是用剛剛那一版，OK？”

    秦尤和李平都點了頭，但是艾德總覺得他們倆這點頭怎么……怎么看怎么敷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