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秦尤, 你還好吧？”

    趙安雅半是心疼，半是驚恐走到了秦尤身邊小心翼翼地坐下。

    她全程圍觀了這場“變態”拍攝，哪怕她并非當事人，但也心有余悸。

    她自覺經歷過王導, 其他導演的苛刻都只能算是灑灑水, 誰想到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

    拍攝《不眠城》時，王導已經很嚴苛了，完全符合圈外人對強迫癥導演的刻板印象。

    最開始的時候，她和楊秋經常會被壓著一條戲拍幾十遍, 楊秋每天拍攝完都有一堆苦水要向她吐，大罵王導變態，她每天換著法地安慰楊秋, 那是她頭一次覺得自己都快詞窮了。

    但說實話，趙安雅覺得她和楊秋都是新人，表現確實不如人意, 也有的是要打磨的地方, 所以她并不覺得這幾十遍辛苦, 就當是免費的實踐課了。

    而且到后來, 她們熟悉了王導的要求后，重來的次數也確實慢慢變少了, 她也確實能感覺到自己在飛速成長。

    不過哪怕cut的次數減少了，其實也就是從幾十遍減少到十幾遍而已, 她從《不眠城》劇組出來后，拍了其他幾部戲, 才知道原來不是所有導演的要求都這么嚴，在她后來拍的幾部戲中, 她大多數時候都能一條過，沒過的時候也大多是因為忘詞笑場之類無傷大雅的問題，而不是導演挑剔她的表現。

    說實話，她這兩年還有些懷念《不眠城》那段時光，懷念王導那嚴格的標準。

    雖然辛苦，但那也是她成長最快的時候。

    但果然懷念歸懷念，再次碰到這種標準高到可怕的導演，她還是會下意識地心顫。

    尤其是這位小傅導也太夸張了……夸張到她懷疑過是不是他在刻意立威的程度。

    畢竟，那是秦尤啊。

    關荷和李察先不提，他們兩個無論本人風評如何，演技都是出了名的好，尤其是這兩個角色，基本就是為他們量身打造的程度，這位小傅導居然對他們的表現居然都有不滿意已經很令人震撼了。

    但更讓趙安雅震驚的還是他居然能從秦尤的表現中挑出刺來。

    關荷和李察她畢竟是第一次合作，再厲害也是一個很遠很模糊的概念，但她對秦尤很熟悉。

    哦不，這話說的有些歧義。

    她對秦尤本人其實并不熟悉，但她對秦尤的演技很熟悉。

    畢竟，她和楊秋被王導壓著一遍一遍磨戲，磨了幾十遍的時候，秦尤這家伙不僅能一條過，還能讓那個嚴苛的王導面露贊賞。

    所以不管其他人是怎么評價秦尤的演技的，在她心中，秦尤就是她非標準化答卷的滿分標準。

    所以看到這位小傅導居然讓秦尤重拍了幾十遍，她怎么能不震驚，怎么能不驚恐。

    她其實一直在監視器后頭待著，導演播放剛剛拍攝的片段的時候，她也在跟著看，但她一點都看不出來秦尤的表現還有哪里需要改的。

    非要說的話，這幾十遍的重來，只讓她對秦尤的演技有了更深的認識，和更甚的驚嘆。

    《不眠城》拍攝的時候，秦尤很少會被要求重拍，所以她很少看見秦尤重復演同一條戲是什么樣的。

    她現在見到了。

    三十多條，極端的壓力之下——王導講戲非常細節，他需要你微調的時候，都會直接告訴你什么地方要動，這位小傅導不同，他只告訴你他不滿意，給出的建議也十分玄乎，趙安雅只是從旁看著都已經覺得壓力山大了，秦尤的表現卻始終完美而穩定。

    這三十多條，趙安雅每一條都看了，她看不出小傅導究竟有什么可不滿意的。

    拍到最后兩條的時候，趙安雅根本沒有看出這兩條有任何不同，結果導演卻突然說道——“過了”。

    趙安雅當時的表情就是——？？？

    這和上條究竟有什么區別？

    所以她禁不住想到：難道是小傅導在立威？

    趙安雅聽說過，有些導演怕鎮不住場子，會刻意在開拍前立威——比如開拍第一天就當著所有人的面開除一個人之類的。

    畢竟人善被人欺，導演稍微和氣一點，劇組很容易就亂了。

    更何況小傅導又是新人，他擔心自己壓不住場子好像也很正常吧？

    就在她陷入沉思的時候，秦尤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導演身邊，看上去一臉不服氣——趙安雅深表理解，她單從旁邊看都很不服了，更何況秦尤是當事人，她還是那么個性格……他們兩人說了不知道些什么之后，小傅導開始給秦尤重放之前拍的片段。

    只是這一次，他們，包括后方的趙安雅，不再是漸進式地從第一條看到第二條……從倒數第二條，看到倒數第一條。

    而是直接看了最初與最后的對比。

    好吧，趙安雅承認自己想錯了，導演不愧是導演，這就是“胸有成竹”的原本含義吧。

    服氣是服氣了……但疲憊與挫折感卻不會因為服氣而消解，這三十多條不知道自己問題出在哪里的不停重復中，三個演員都被累得不行——沒看到李察看都沒看秦尤一眼嗎？換做平時他早就開始他的“情圣”表演了。

    秦尤又是這幕戲的重點，趙安雅看著秦尤拎了瓶礦泉水，找了個地方坐下，半闔著眼，但又不像在休息，因為她的眉頭緊皺，好像在努力思考些什么。

    趙安雅的助人情結發作了，她小心翼翼地走到秦尤身邊，問道：

    “秦尤，你還好吧？”

    她不太確定秦尤會有什么反應，不過她一向體貼，也一向擅長察言觀色，如果秦尤想聊天，她就安靜聽著，如果秦尤表現出任何只想一個人待著消化的跡象，她就立刻離開。

    結果秦尤的表現哪頭都不沾。

    秦尤聽見她的話，猛地睜開了雙眼。

    “我知道了。”

    趙安雅迷茫了一瞬間：“嗯？你知道什么了？”

    秦尤：“我知道我的問題在哪里了�！�

    趙安雅又是迷茫，又是來了興趣，說實話，雖然她看得出第一條和最后一條有差別，但她并說不出差別在哪里，只知道最后一條看起來確實更“對味”一些，小傅導和秦尤說話的時候，她又因為站得遠所以什么都沒聽見。

    她還挺好奇秦尤到底知道了什么的。

    秦尤定定地看向前方，說道：“我不是不夠入戲，而是相反，太入戲了。”

    趙安雅一頭霧水，正想繼續問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秦尤其實不是在和她對話，她只是在自言自語而已，因為秦尤并沒有看向她，而且很快就行色匆匆地離開了。

    趙安雅不禁失笑，她當初的判斷沒錯吧——就算秦尤注定會紅，也沒必要和她去套近乎或交朋友，因為她根本不會在意你的存在嘛。

    秦尤行色匆匆地穿過了一群工作人員，找到了自己放劇本的地方，她幾乎是有些粗暴地翻開那疊紙，重新把一些段落讀了一遍。

    她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里了。

    在接下《欲壑難填》這個劇本時，她曾經向傅非曲保證過——

    “我知道只有演員認可角色，才能讓角色討人喜歡�！�

    “小傅導你放心，我非常能理解這個角色，批判交給你和觀眾，我負責維護她。”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很理解魏婧，一直都覺得傅非曲在劉飛寧和她之間選擇了她來演這個角色，是因為他看出了她和魏婧之間的共性。

    但她忘記了，就算她再像魏婧，再能理解魏婧，也不是魏婧。

    或者說，她忘了，魏婧是魏婧，而不是她。

    她不是不夠代入，她是太過代入。

    她不是不夠共情，她是太過共情這個角色。

    她模糊了角色和自己之間的界限，她覺得自己懂魏婧，就擅自地將自己強加在了魏婧身上。

    比如剛剛這一段，傅非曲始終不滿意，他想出的辦法就是靠不說到底哪里不對，強行磋磨秦尤的信心，讓她懷疑自己，好讓她的“勢”虛下來。

    很聰明的做法，但并不本質。

    秦尤剛剛坐在暗處的時候，就一直在腦海中不�；仡櫵麄兊谝淮窝葸@一幕時候她心中給魏婧加上的心理活動。

    然后她突然就明白了，為什么傅非曲說這一幕中她飾演的魏婧占據太多主動權。

    因為她就是想讓魏婧成為主導的那個人。

    她對魏婧共情太過，便把她對勝利的喜愛，強加在了魏婧身上。

    這一幕本該是魏婧在艱難周旋的，但她對魏婧的保護欲讓她忍不住將這一場演成了魏婧絕地反擊的模樣。

    她當時并不是入戲成為了魏婧，而是讓自己上身去幫魏婧做了決定。

    傅非曲肯定不會滿意，他哪怕再喜愛這個他筆下的角色，也是帶著批判意味去寫的，魏婧的故事，畢竟不是個真正的爽文。

    所以她要做的事，其實不是再入戲，而是努力抽離，將魏婧和她本人的想法區分開。

    想明白了問題所在，秦尤迫不及待地想要實踐一番。

    她開始尋找傅非曲現在在哪。

    傅非曲在拍一場配角戲。

    雖然一旦進入導演狀態，傅非曲就不自覺地變成了比王梧成還嚴苛的變態級導演，但他本人其實并不是王梧成那種暴君性格，王導完全是把他平時的態度帶進了劇組而已，傅非曲不同，一旦出了那個狀態，他就還是原本那個體貼而弱氣的社恐，所以在折騰完秦尤關荷李察三人組之后，他貼心地給他們三個人留了一段休息時間，先去拍其他沒被他折騰過的人了。

    秦尤看了眼又進入了暴躁狀態的傅非曲，默默走到了那塊寫了今天要拍哪幾場戲的小黑板前。

    接下來一場是她和李察的對手戲。

    顧化寒被魏婧的態度勾起了興趣，如果說風投界有什么共識，第一條必然是——你投資的不是公司，而是創始人。

    而魏婧這種自信到近乎自負，堅定到近乎獨斷，聰明到不近人情，不在乎其他人說她能不能行的性格，就是顧化寒一貫看好的性格。

    他想再去和魏婧談談，但是不能和楊破云一起去，楊破云這次是鐵了心要打擊她兒子的異想天開，她一開口，魏婧這種人肯定會覺得沒什么好談的了，所以顧化寒找了個時間避開楊破云找到了魏婧。

    對此，魏婧的心情是——TMD。

    她以為把楊破云攆走之后就起碼有那么一段清凈時間讓她好好想一下接下來該怎么辦了，誰知道連一天都沒清凈到，顧化寒就又出現了。

    顧化寒這次表現出了充足的誠意，誠意到魏婧覺得自己的假面人格就算再乖張，如果還是拒絕讓他看看自己目前的成果，也有些奇怪了。

    隨著顧化寒眼里的懷疑越來越重，魏婧的冷汗也逐漸浸濕了T恤，她知道，她已經表現得很奇怪了，她之前表現得乖張而自大，就算討厭風投，但她不該討厭向其他人炫耀自己的才智與成果才對，顧化寒起疑很正常。

    但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落在她這個空殼公司上的懷疑目光。

    但是，她又哪里來的成果給他看？

    魏婧在顧化寒的氣場壓迫下，近乎破罐破摔地答應了明天讓他來一趟公司，她給他做展示。

    顧化寒終于離開，魏婧幾乎虛脫地坐到了地上。

    一晚上，她要搞出一個可以蒙混過顧化寒的軟件。

    怎么可能？？

    這的確是可能的。

    她小看了自己的騙子本能。

    在極端的壓力下，魏婧再出奇招。

    她寫了一個套殼軟件。

    這句話的意思是她只原創了一個外殼，然后通過API（接口）接到了一個國外lab的成品AI上。

    顧化寒確實算是風投里難得懂一點技術的，但是也沒到看得懂代碼的程度，魏婧如果先把他忽悠過去，然后告訴他，她的目標遠不止如此，所以幾年內都沒有發布打算的話，就不需要被審核代碼了。

    想到了這個辦法后，魏婧終于松了口氣，然后開始連夜編寫這個套殼軟件。

    接下來幾場，就是這一連串的鏡頭。

    “卡！”

    這場插入的目的就是為了讓秦尤他們三人休息的配角戲拍完了，早就躍躍欲試的秦尤不提，李察也已經很自覺地來到了傅非曲身邊。

    “嘩嘩”翻著他的分鏡本的傅非曲一直到兩道陰影打在他頭上，才茫然地抬起頭。

    一抬頭就看到了秦尤那張已經恢復活力，甚至隱隱有些躍躍欲試之意的臉龐。

    傅非曲心里咯噔一下。

    他猛地敲了下腦袋：“我就不該放你去休息，你這恢復得也太快了！”

    秦尤：……

    傅非曲苦惱極了：“這可怎么辦……唉我真是傻了，我剛剛就不該和你說清楚，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秦尤有些好笑，她看著傅非曲那張苦惱的臉龐，突然生起了捉弄之心，于是她沒告訴傅非曲她終于想明白她之前的問題是出在哪里了，而是笑瞇瞇地說道：“沒事，大不了再拍三十遍唄。”

    她這話一說，傅非曲倒還好，對面的李察直接臉都綠了。

    他縱橫B市片場這么多年，別的角色不說，這種笑里藏刀，表面一套心里一套的“精英”角色，任誰說，他都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那種，他已經多少年沒遇見過這種要讓他一幕戲重拍幾十遍的導演了啊……

    但他又不好說什么，雖說導演之前強調的重點是“秦尤演得太自信了，沒把魏婧那種心虛的感覺展現到位”，聽著像是秦尤的問題對吧？

    但換句話說，強弱對比出了問題，不就是他和關荷該壓倒秦尤的時候沒壓倒嗎？

    剛剛在掙扎的可并不止秦尤一個人。

    李察的眼力和他的演技一樣頂尖，雖然秦尤的表現看起來每一次都沒有什么大的差別，但他看得出秦尤在努力弱化自己，他甚至都有點同情她了，秦尤這種類型的演員他也見過，他們只擅長演強者，因為無法與弱者共情，所以演理應落在下方的角色時，他們自己演著別扭，觀眾看著更別扭。

    雖然魏婧并不是常規意義上的弱者，但也足夠讓她的表演出現不可避免的瑕疵了，如果換個不那么完美主義的導演可能又好點，但什么叫屋漏偏逢連夜雨啊……偏偏傅導的這個侄子跟傅導一點兒也不像，李察是上過傅導的戲的，雖然就是個小配角而已，他對傅導的印象是很能變通的一個導演，能拍大制作，也能拍小制作，甚至零成本也能硬拍出來戲，永遠能把二十分的東西拍出八十分的效果。

    傅導的這個侄子就不一樣了，他一看就是那種一定要把八十分的東西拍出一百分的完美主義者。

    對觀眾是件好事，對他們這些演員……就是活生生的折磨了。

    尤其是他很有自知之明，他非常清楚，他就不是那一百分的料子。

    如果他是的話，剛剛也不會需要秦尤折騰三十多遍才把魏婧的氣勢弱化了。

    他這三十幾遍中也在不停努力，但就是壓不住這個新人的氣場，搞得他下戲后找了個角落默默郁悶了很久。

    郁悶完了，工作還得繼續。

    他憂郁地走回來后，就聽見傅導他侄子突然來了句——“我就不該放你去休息，你這恢復得也太快了！”

    于是李察抬頭一瞧。

    這一瞧他便是悚然一驚。

    剛剛好不容易弱化了下來的秦尤，這才幾分鐘啊，又是一副斗志昂揚的模樣了。

    李察大悔。

    導演是新人但他不是新人啊！

    他剛剛怎么就因為一時的郁悶，和一時的疲憊就壓根沒細想接下來該怎么辦呢？

    他就該拖著這位小傅導硬把他和秦尤的戲份先拍完的��！雖然直接順下來是累了點，雖然他真的很想休息，但休息這幾分鐘，虧的是接下來幾十遍的NG啊！

    他這一時腦抽可真是虧大了……

    李察整一個陷入了追悔莫及的狀態中。

    算了算了……這一場拍完一定要記得千萬不能讓小傅導放秦尤去休息，他可真承受不住再來這么折騰幾遍了。

    于是，這一場顧化寒攔下魏婧的戲碼，就在傅非曲和李察兩人的默默哀嘆中開拍了。

    魏婧依舊是一身最簡單的白T加牛仔褲，肩上挎了個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死貴的背包，她正在匆匆趕去教學樓的路上，和她剛剛踏入這所學校時相比，她對課程的興趣其實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但她在以她舍友和楊飛鴻為核心的圈子里，一直都是愛玩會玩但學神的人設，所以不管她的“課余生活”多豐富，這些課程在她現在看來有多沒意義，她都必須把成績維持下去。

    其實其他課都還好，她天資聰穎，不去上課也可以，自己私下看書找網上的課程資源就能補上，這樣還能省下時間做別的事。

    但這門操作系統課的老師是那種把出勤計算進成績的老師，所以哪怕剛經歷完壓力極大的一天，哪怕只想在宿舍悶頭睡上一整天，魏婧還是在抱怨了一番后，匆匆拎起背包往教學樓趕去了。

    然后她就撞上了她現在最不想見的兩個人之一。

    顧化寒。

    顧化寒站在魏婧的宿舍到教學樓的必經之路上的一棵樹下，背對著魏婧，低著頭，雙手插兜，時不時用皮鞋踢一下地上的落葉。

    他一身西裝在校園內格格不入，行色匆匆的學生們一半無視了他，一半百忙之中依舊忍不住回頭看這個打扮奇怪，舉止也奇怪的人。

    魏婧原本一邊走路一邊在整理自己包里的東西，時不時才抬頭看一眼路，結果她一這次抬頭，就看見了顧化寒的背影，她猛地停下了腳步，緊張地往周圍看了看，尋找楊破云的蹤跡。

    她沒看見楊破云，但這一點都沒有緩解她的緊張，她慌亂地想要換一條路走，但太晚了。

    前方的顧化寒要么是背后長了眼睛，要么是他有非同一般的第六感，在飄揚的落葉中轉過了身，并抬起了頭，臉上是那種可親到讓人忍不住起雞皮疙瘩的笑容。

    魏婧臉上的慌亂立刻褪去，她重新擺出了一副厭惡模樣，和近乎尖銳的防御性姿態。

    不要慌張……沒必要緊張，她昨天能靠這一招脫身，今天也一樣可以。

    但隨著顧化寒一步一步朝她走來，魏婧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如果顧化寒能看見她藏在背包后的手，或是能看見她后頸上流的汗，或許立刻就能看穿她不過是個虛張聲勢的騙子罷了。

    “魏小姐，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顧化寒，是一名風投，我的投資模式很簡單，找到值得投資的創始人，然后放手讓他們去施為�！�

    “哈哈，我知道，經過昨天的事后，我再說這樣的話，你肯定會覺得這人真是個不要臉的大騙子，不過昨天真的只是個誤會，而且昨天我并不是以顧化寒這個身份出現的，而是以飛鴻的長輩這個身份出現的，所以魏小姐，介意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嗎？”

    “我介意�！�

    魏婧冷冷地說，然后大踏步向前走去。

    這條路很狹窄，根本容不得兩個人通過，但魏婧就是有一種橫沖直撞的氣勢，讓顧化寒不得不向側邊退讓，好讓魏婧奪路離開。

    但顧化寒的臉皮厚度和執著程度，不是魏婧能想象的，她緊緊拽著背包帶子想要逃脫，但顧化寒長腿一邁，一臉笑意地跟了上來，整個人氣度非凡，但擺明了他就是要當這個狗皮膏藥。

    “卡！”

    傅非曲喊完卡，激動地從他的小木盒上跳了下來，他猛地沖向秦尤。

    沖到秦尤面前后，他猛地停下了腳步，然后伸手拽了下空氣，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么，但又找不著詞，最后他終于憋出來了。

    “好！！好！！對，太對了……魏婧就是這個感覺！這就是魏婧！”

    秦尤微笑著看著他，一臉早有所料，甚至算得上有些寵溺了。

    李察也有些驚訝，雖然更多的是開心，畢竟不用再磨幾十條了，他當然開心。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秦尤。

    剛剛這場戲，他走向秦尤的這一段路上，他就清晰地感受到了秦尤的變化，如果說被小傅導百般挑剔的那一幕中，秦尤飾演的魏婧是強勢的玩弄人心的自負騙子，這一幕中，魏婧是生怕自己被戳穿的騙子，被一連串事件推著不得不向前走。

    最讓他驚訝的還是秦尤撞過他的肩膀向前走那一瞬間。

    開拍前他最擔心的其實就是這里，因為魏婧要裝出強勢模樣，但秦尤是個本來就太強勢的人，所以李察特別擔心，秦尤會不會把“演出強勢”直接演成“真強勢”了。

    就像那場他和關荷死活都壓不住她的戲里一樣。

    但秦尤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

    這一幕，魏婧撞開顧化寒這一幕，力量對比很微妙，動作上，是魏婧強勢，顧化寒弱勢，但氣勢上的強弱對比則應該完全反過來，而秦尤做到了。

    李察若有所思地看向秦尤。

    她的笑容里除了喜悅，還有一絲得意。

    不過不是為自己的表現得意，而是一種惡作劇得逞的得意。

    她明顯在開拍前就已經想好了要怎么處理這一段，卻故意讓小傅導提心吊膽，哀嘆連連，真是年輕人啊……

    李察忍不住嘆了口氣，這還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他對自己的演技已經很有信心了，沒想到卻被這么個年輕女孩碾壓了個體無完膚。

    算了算了，他從來也不是那種強求滿分的人，沒必要自尋煩擾。

    秦尤的表現出乎傅非曲意料，讓傅非曲好一陣開心，他原本還以為要再在這場上耽誤好久呢！

    他還在想，拍完這場后可千萬千萬要記得別再放秦尤去休息了……

    沒想到！沒想到！瞧瞧他挑的演員，什么叫悟性，什么叫演技，他就說秦尤能把魏婧演活嘛！

    其實他先排了這幾段劇情，不僅僅是考慮到李察和關荷的檔期問題，也是因為這幾段劇情是對魏婧這個角色來說難度最大的幾場戲。

    他覺得先突破難點比較好，因為一開始大家都狀態滿滿，斗志滿滿，遇上難點還有刻苦鉆研的心勁，如果拖上一兩月，演員們可能都已經麻木了，戲的質量就不會太高。

    第一場戲拍了三十多遍，他其實不覺得奇怪和挫敗，因為本來就是重頭戲和難點。

    這一幕能一條過他才是真正驚訝——秦尤的表現完美到出乎他意料！

    魏婧這個角色徹底到了狀態，傅非曲的暴君做風就像是不藥而愈了一般，這天剩下的時間，每一場戲都拍得順利而平和。

    不過可能是因為傅非曲最開始給人留下的暴躁印象太強烈了，所以雖然他后面恢復到了正常狀態，工作人員們對他的指令也頗有些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哪里一個沒到位就要迎來一頓痛罵。

    某種意義上，他倒確實是歪打正著，立了威了。

    片場從秦尤的第二幕戲開始，便進入了有條不紊的愉快工作狀態，關荷在拍攝間隙和其他演員愉快聊天，李察不知道從哪運來的小茶壺，下了戲就很裝b地打起傘喝“下午茶”，他不光是一個人喝，還有專門捧他臭腳的人。

    《欲壑難填》劇本里有不少七零八碎的只有幾句臺詞的角色，但因為傅非曲寫作功底很強，所以這些零零碎碎的角色讀來也足夠令人記憶深刻。

    這些不太重要的角色，傅非曲是沒有自己一個個去找自己心目中最適合的演員的，而是拿來做了交換條件，比如某個投資商的女兒想來電影里露個臉，不需要戲份太重，只要能讓她嘗個鮮就行，就很適合拿這種小角色送人情，而且人老總女兒自帶常服和禮服，又給劇組省了一筆錢——沒錯，傅非曲畢竟是傅導手把手帶出來的徒弟。

    又或者作為哪個演員參演的交換。譬如上一世，劉飛寧接《欲壑難填》這一劇本的交換條件，除了傅導下一部電影的女主角以外，還要打包她侄女進組，不過她對這個親戚既不親近也不友善，單純是滿足她父母的要求，所以讓傅非曲隨便找了個小角色。

    這種交換其實是娛樂圈司空見慣的事，像傅非曲這樣還會審核一下他們的演技如何的導演已經算是清高了，如果是傅導本人，那就是再菜的演員他也會硬帶的——比如褚文俊。

    這一世劉飛寧和《欲壑難填》沒有關系，但類似的情況也不少，比如李察就帶了他干弟弟進組，說是干弟弟，其實更類似于狐朋狗友式跟班，比如李察在遮陽傘下喝茶時，就是這位干弟弟端茶遞水，說話逗趣。

    “嘖。”趙安雅忍不住在秦尤身旁輕輕吐槽了一句，“請個明碼標價的助理是會損傷他的自戀之心嗎？”

    秦尤喝著礦泉水笑了，趙安雅講話犀利又幽默，很不符合她對她以前的印象。

    趙安雅吐槽完終于舒服了，她知道自己的對外人設是溫柔善良的中央空調，她的經紀人讓她把所有“冒犯人”的話都憋回去，最初她還覺得，這簡直是小事一樁，沒問題，但兩年下來，她簡直快憋死了……原來不讓人吐槽真的會憋死人。

    但她知道秦尤不是那種會跟別人分享別人跟她聊了什么的人，所以她終于有機會展露她的另一面了……

    不過她還有點奇怪，根據她的八卦來源，李察應該就喜歡秦尤這款的才對啊，結果開拍這么多天了，別說搭訕，李察就連多和秦尤說一句話都沒有，他轉性了？

    第一天的時候趙安雅還不覺得奇怪，畢竟那會兒他們剛被導演折磨完，別說他們幾個了，就連她這個圍觀的都覺得累得夠嗆，但第二天開始，拍攝漸入佳境，導演脾氣日漸溫和，片場的氣氛非常輕松愉快，她擔心秦尤被李察纏上，一直待在攝影棚附近，每次秦尤拍完和李察的對手戲，她就干脆直接地走過去和秦尤聊起天來，就是為了給秦尤擋爛桃花，結果她在秦尤這都快把能聊的話題都聊完了，爛桃花李察也沒上前。

    雖然趙安雅覺得這樣沒什么不好的，但她還是忍不住好奇，李察究竟是怎么轉了性了。

    有這個疑問的，其實不止她一個人。

    李察的跟班也忍不住問了起來：“李哥，秦尤那姑娘長得不是正在你審美點上嗎？你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哦我知道了！這就叫欲擒故縱對不對？”

    李察一口水差點噴出來，他這選的什么沒悟性的泡妞搭檔，但他自詡是個體面人，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看向了秦尤的方向，問道：“你覺得她漂亮嗎？”

    “漂亮啊。”

    “那你想追她嗎？”

    跟班支吾了起來，他確實覺得秦尤好看得天怒人怨，或者說是個人都這么覺得吧，娛樂圈美人不少，但好看成這樣的還是少數，照理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他李哥一說，他才突然思考起這個問題……

    “好像……好像不想�！�

    李察輕哼了一聲：“見過劉飛寧嗎？”

    他是那種說話喜歡繞彎子的人。

    “遠遠地見過一眼�！�

    “覺得她好看嗎？”

    “特好看！”

    “如果告訴你你有機會，會想追她嗎？”

    “呃……好像也不想�！�

    李察笑瞇瞇地看向他：“懂了嗎？”

    跟班晃了晃頭，誠實地回答：“不懂�！�

    李察笑臉一僵。

    他嘆了口氣：“知道什么叫氣質壓過容貌嗎？就是劉飛寧和秦尤那樣的。”

    “劉飛寧漂亮吧，你要是細究她五官，都會奇怪怎么有人能長成這樣，上天可真是不公平，但你真正看見她的時候就懂了，她是那種你碰她一根小拇指，她就會毫不猶豫地讓保鏢把你的雙手都剁了的人�！�

    “至于秦尤嘛，她看著就像是那種，發起狠來不僅會一榔頭把你敲死，還會把你的尸體溶到找都找不到的地步的女人……我是不知道陳任那家伙腦子有什么毛病才去招惹這么個女人，他可能是瞎子吧？但反正我是不會手賤的。”

    “所以你告訴我吧，你覺得我怎么起色心？”

    聽完李察一席話，跟班恍然大悟。

    但李察說話的興致上來了，而且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類比，于是他選擇性忽視了對方的表情，權當他沒聽懂：

    “算了，你就跟個榆木腦袋一樣，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遇見過漂亮的數學老師嗎？”

    “見過。”

    “會想追她嗎？”

    跟班立刻瘋狂搖頭，恨不得將腦袋搖成個撥浪鼓。

    李察非常滿意他的反應，愉快地收尾：“懂了吧，秦尤就是那種，無論再怎么好看，都讓人生不出想追她的心的女人，她就是有那種讓人敬而遠之的氣質�！�

    第42章

    李察和他跟班的談話秦尤不得而知, 就算她知道的話，大概也只會滿意地說一句——果然是她贏了。

    這邊《欲壑難填》的拍攝漸入佳境的時候，互聯網上卻圍繞著秦尤掀起了一場罵架。

    倒不是關于她本人的……

    事情要從憐秋殺萱貴人那集說起了。

    《平生意》的觀眾稱這一集是憐秋真正黑化的時刻——陸青生如果看到這些評價，大概會很開心。

    到這里其實還好, 頂多就是萱貴人的粉絲有點心態炸裂, 但萱貴人畢竟是個吉祥物式的配角, 喜歡她的人是很多，真情實感的粉絲卻沒多少，上一世陳春意被罵得那么慘，其實也不全是萱貴人的粉絲的力量, 更多的是追劇上了頭的普通觀眾，這一世秦尤的表演分化了這部分觀眾，讓她們糾結不已, 一邊覺得萱貴人真是好令人心疼哦……一邊又覺得憐秋也好令人心疼哦……

    所以這場罵戰還沒升溫就又回落了。

    問題出在這么一條微博——

    “憐秋這段黑化戲，讓我想起了女帝，同樣都是拋下良知, 走上權力道路的一刻, 嗚嗚嗚女帝……我的女帝……”

    和它的評論上——

    “對吧！對吧！我也覺得像！其實我來看《平生意》最開始就是來找女帝代餐的, 都是秦尤演的, 而且女主角一看就是最后要當皇后的，四舍五入就當看女帝的登基之路了嘻嘻”

    好家伙, 這條評論可是捅了馬蜂窩了。

    先是憐秋粉絲怒了。

    《平生意》正在熱播中，憐秋又是主角, 粉絲可不老少了——

    你居然拿她當代餐？還是個反派的代餐，好大的膽子！

    緊接著女帝粉絲也怒了。

    丫的能當我們女帝的代餐是你的榮幸！你們居然還好意思嫌棄？憐秋又是什么好人嗎？

    還有這找代餐的人你到底什么毛�。颗�帝僅此一家, 別無分號，哪里來的代餐！

    雖然《妖圣》的重播輪都已經過去了n久, 但女帝的故事線畢竟讓人極度意難平——不少人都怨念，這種光芒萬丈的少年英雄，他們寧可看她直接隕落，也不想看她這樣稱帝，編劇真是刀得別出心裁，刀得讓人無法忘懷。

    所以哪怕重播輪都已經過去了幾個月，互聯網也沒有忘記女帝這個角色，甚至有些粉絲到處ky，到處祥林嫂，搞得一些網友怨聲載道的。

    隨著時間流逝，網友對女帝的白月光濾鏡也越來越重，她反派的那一面都快被忘光了，只有她從耀眼而雄心萬丈的新帝化為無情無感的天道化身的那一刻永遠被銘記。

    這種情況下，女帝粉絲的戰斗力可想而知。

    而且他們一貫都是覺得女帝是這么多年來電視劇里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角色，根本沒人能與她相提并論——毒唯中的毒唯了——現在看有人說女帝和憐秋相似，可把他們氣壞了。

    “哪里像了？我就問哪里像了！女帝一心為公，心懷大義，憐秋不過是為了一己私欲，她也配和明宛相提并論？”

    “我靠，女帝粉絲有沒有搞錯，真當別人把《妖圣》劇情已經全忘光了是吧，是，她是一心為公，那不是她一聲令下整個洲的人都流離失所去了嗎？憐秋為一己私欲有什么不好的，起碼她是個活生生的人，不像是女帝，不過是一個AI罷了”

    “好家伙，這條評論肯定要腥風血雨了，這不是往女帝粉絲痛點上戳嗎……”

    “啊啊啊你不要太過分了！你既然看過《妖圣》就應該知道她是被迫和天道融合的！！你以為她想做這個AI嗎？！你TMD簡直欺人太甚！”

    “……”

    于是這場罵架就這么升級了……

    憐秋粉絲不爽憐秋的人性和掙扎被一句“私欲而已”帶過，女帝粉絲本來就還在為女帝和天道融合的事心痛，一點就炸，兩邊就這么打起來了……

    這場罵架看得圍觀群眾嘆為觀止。

    “好家伙……頭一次看見一個演員的兩個角色的粉絲撕b的……神奇的場面，長見識了”

    “我也算混跡江湖多年，看過無數粉圈吵架，什么場面我沒見過，這我真沒見過……”

    “不是我說，四舍五入都算秦尤粉絲吧，這怎么就吵起來了，還吵得這么激動”

    “對啊……這倆人甚至都不是真的吧？”

    “這你就不懂了，虛擬人物怎么了，虛擬人物就不值得別人為她們真情實感地吵架了嗎？”

    “就是！不過……呃，一般來說總得是同一部作品的角色才能開撕吧，這跨作品撕，也是有點神奇”

    “我弱弱地……弱弱地說一句……當初我那條微博，說的是這兩個人轉化的劇情有點像，甚至不是像，單純就是我聯想到了，不是說她們倆像啊……”

    “笑死，習慣就好，互聯網不就是這樣嗎？一個眼快誤讀了就開始打架，打起來了也沒人在乎源頭是什么”

    “……”

    隨著罵架逐漸升級，參與的人越來越多，不明所以圍觀的網友也越來越多。

    大概是因為這個架吵得有點離譜，如果是兩個明星的粉絲吵架，圍觀者可能下意識一陣厭惡，但這是同一個明星的粉絲分為兩個陣營吵架——雖然純粹的角色粉也很多，但其中不少人其實都是秦尤粉，只是在角色喜好上有偏好——所以這個場面離譜中又展現了一絲幽默，圍觀群眾也就笑笑過去了，甚至覺得他們這么認真的模樣有點可愛。

    這架吵著吵著，一位老朋友，曾經給《不眠城》寫過劇評的至賤碎嘴，發了一條長長的長微博。

    “@至賤碎嘴：”

    “最近有件有趣的事，《妖圣》一劇中女帝這一角色的粉絲和《平生意》這部劇中主角憐秋的粉絲吵起來了”

    “而且吵得浩浩蕩蕩，真情實感，金句頻出，我首頁總共也沒幾個關注的人，居然都感受到了這種刷屏的氣勢”

    “《妖圣》和《平生意》這兩部劇我之前就發過評價了，還行，標準工業化制作的商業劇，不驚艷但也沒什么瑕疵，畢竟比我女兒做的廣播體操都標準”

    “秦尤這兩個角色倒是很有趣，不奇怪有人會為了她們吵起來”

    “大概是《妖圣》播出開始吧，我就注意到了一種說法，大意是秦尤只會演一種角色，所以她的演技其實沒有大家吹得那么好，她只會演同一個模板，本質就是把凌馭不停copy到后續所有角色上”

    “當時我看到這種說法，有心反駁一番，但又懶得動鍵盤，畢竟大過年的，天天和熊孩子斗智斗勇都夠我累的了，哪有這個閑工夫，而且關注我時間久一點的粉絲應該也知道，我很少評價演員的演技，因為我不懂這個”

    “我看得出爛演技和好演技，因為我的標準足夠簡單，不會破壞影視劇整體感，不會讓我出戲的就是好演技，反之就是爛演技”

    “至于哪里好，哪里爛，我是分析不出來的，這不是我的專長”

    “于是反駁的念頭一閃而過，一過就是大半年”

    “這幾天看見女帝的粉絲和憐秋的粉絲吵得真情實感，我突然便想到了大半年前的這個念頭——還有什么能比這更能說明秦尤的角色，各不相同呢？”

    “有人愿意為了兩個虛擬角色爭執不下，花費大量的情緒和時間，這還不能說明這兩個覺得已經被塑造成了活生生的人了嗎？”

    “于是那個被放下的念頭重新回到了我的腦海里，我打算嘮嘮所謂秦尤的演技”

    “不過雖然題目是這么定了，其實可能更類似于分析一下她演過的這幾個角色，而并非什么真正的演技分析”

    “很多人說秦尤自從演了凌馭之后，就一直在演凌馭，這句話倒也不能說錯，她明顯有被定型的趨勢”

    “找上她的角色，她接的角色，無一不是氣勢迫人的強勢角色”

    “但我其實一直沒懂過，定型究竟不好在哪，演員們為什么會討厭自己有個擅長的領域，觀眾們為什么會因為演員總演自己擅長的角色就覺得他們能力不行？”

    “這兩個問題其實困惑我很久了，如果我是導演的話，我想為自己即將拍攝的作品找演員，那我肯定想都不想去選最適合的演員啊，不管是長相，氣場，還是演技，甚至是觀眾的刻板印象”

    “除非這個角色自帶反轉劇情，我想要在反轉出現時驚掉觀眾的下巴，那我可能確實需要某個演慣了好人的演員來出演一個看似好人最后出乎意料的反派，或者一個看似壞胚子最后賺足了觀眾眼淚的好人”

    “除此以外，我為什么要找一個看著就壞的演員去演一個好人角色，或是找一個看著就憨厚老實的人去演一個簡單的壞人，我是存心讓觀眾出戲，就為了讓演員們成就一個''我也可以演xx類型角色''的名聲嗎？我這是做導演，還是做慈善吶？”

    “我要是碰到這種一定要突破自己舒適區，非要演自己不擅長，觀眾看著也別扭的角色的演員，我肯定煩都煩死了”

    “所以我從沒懂過，定型為什么是一件壞事？要我說，只要還能接得到同一類型的好角色，演員們不妨長長久久地演下去，要是擔心戲路太窄，演著演著就沒角色可接了，那倒可以拓寬一下戲路”

    “不過拓寬戲路和挑戰根本不適合的角色根本是兩碼事，我都不想回憶有多少電影就因為多了這么個不服氣的演員，導致我一邊看一邊罵娘——你就不能找個爛片去突破自我嗎？非要糟蹋好電影？”

    “因此，對于秦尤這種總在類似角色中打轉的做法，我只能說一句——干得好！我希望她永遠不要生出上述無聊的念頭，然后跑去挑戰自我”

    “不過，誰說類似的角色就不能展現演技？或者說，難道將類似的幾個角色演得毫無既視感，讓觀眾對每個角色都能清晰分辨，甚至覺得她們都是脫離她而存在的活人，不正是演技嗎？”

    “凌馭，女帝，憐秋三個角色，表面上看性格極為類似，狠辣無情，手段強勢，情緒內斂，但真的有人會感受不出她們的差別嗎？肯定不會，因為這幾天這場離譜而有點幽默的大戰中，哪怕是圍觀的人也只是覺得——為什么要為這種小事吵架？而不是覺得——這倆角色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啊，這打架的理由就不成立吧？”

    “這三個角色里，憐秋是最像普通人的，也正如她的粉絲所說——有人性，她復仇的理由，黑化的理由，崩潰（雖然只是淺淺地裂了道痕）的理由，都是可以被觀眾共情的，而不像凌馭和女帝那樣只能被旁觀”

    “她絕不能算無情，她的狠辣也只是多年培養出來的習性，她本質還是個正常人，只是被后宮和復仇之心吞噬了”

    “所以秦尤的表演總是帶著一分壓抑和沉重，她壓抑的是憐秋內心那個正常人的情緒，這點對比女帝其實還不清晰，因為女帝在設定上就是情緒已經被完全剝出，所以我來對比一下秦尤演凌馭時的表現”

    “凌馭，有人說她是反社會人格，我覺得倒還不至于，我覺得凌馭只是太聰明，她有一種游戲人間，漫不經心的戲謔態度，但并不像大多是這類角色一般，是因為曾經有過熱血卻被世界傷害了，所以就開始用輕浮的外表偽裝自己，她的漫不經心和戲謔并非來自任何傷害，而是來自于她對既定規則的天然質疑，在她看來，道德或社會常規不過是一種''交換條件''，我讓渡自身的一部分權利獲取世上其他人也同樣讓渡這部分權利，同時對破壞規則的人進行集體譴責，以此讓社會這個人類集體進行穩定運作，而非道德真的存在，對她來說，善惡是非觀并非人的出廠設置，而是后期補丁，所以她并不想打這個補丁”

    “在她看來，只要她愿意承擔隨后而來的譴責，沒什么不道德的事是她不能做的，她的內心沒有任何道德掙扎和猶豫”

    “好吧，這樣聽起來確實她有些反社會人格，咳咳”

    “但她的邏輯也讓她的惡有限，不同于女帝和憐秋兩個角色手上動不動就沾血，凌馭一直將自己保持在了不道德但不違法的界限中，但這并非因為她的底線更高，她的底線其實要比另外兩個角色都低，也并非是因為這是一部商戰劇而非犯罪劇，而是因為她對后果的衡量很精準�！�

    “不道德，可以，頂多被眾人排擠譴責罷了，違法，那不太行，因為那是明碼標價的刑期”

    “如果只看行為，很多人或許會覺得凌馭是這三人中最世俗的一個，她追求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追求世俗意義上的勝利，進入的是最追名逐利出賣靈魂的行業，同時還足夠明哲保身，在不道德但也不違法的界限中游刃有余地行走，作惡只是為了利益，而非為了其他”

    “但其實凌馭才是這三個人里最難讓人理解的一個人，女帝在成為女帝前，心中有熱血，憐秋在成為宮妃前，心中是報恩，成為宮妃后，心中是復仇，這些都是很符合世俗價值觀的動機和想法”

    “只有凌馭是游離在這一套價值觀之外的”

    “我不覺得懂凌馭的人能有幾個”

    “雖然《不眠城》已經過去兩年了，但看過的觀眾應該都還記得凌馭將李銳希從CEO的位置上趕下來那一幕，王導給了凌馭很長一段特寫，她的臉龐空白一片，捉摸難定”

    “我一直覺得這個特寫是王導的惡趣味社會實驗，這一幕的凌馭是白紙，可以任由觀眾將自己的想法涂抹在她的臉龐上”

    “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那時候的各種評價，一半人覺得凌馭雖然做了她該做的事，但大概也在痛苦她傷害了自己最接近朋友的存在，對，是痛苦而不是后悔，如果再給她一個機會，她大概還會這么做”

    “另一半人則覺得，凌馭從一開始就沒有對李銳希有任何私人感情，就算有的話，大概也只是那種對方子鈺男友的利用心情，就像塞壬海妖一般，她動聽的歌聲是為了迷惑水手，而在凌馭與李銳希的情況中，愚蠢的水手則親自向女妖送上了可以殺死自己的匕首”

    “但在我看來，這兩種解讀都有偏差，我一直覺得，凌馭向李銳希的示好并非假意，她并非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她并非從一開始就盤算著要將李銳希拉下臺，在李銳希做出蠢事之前，她的確認為初創企業在創始人的帶領下會發展得更好，其他人再所謂''專業''都無法代替李銳希，這點在她和明日資本的執行合伙人的明爭暗斗中表現得很明顯，凌馭明顯是站在李銳希那邊的”

    “但她也沒拿李銳希當過朋友，也沒有過多余的感情，她對李銳希好的時候是真的好，翻臉的時候也是真的沒有心理負擔，因為在她看來，她根本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李銳希之所以受到了傷害，不過是他的腦子被社會常規荼毒了罷了”

    “所以我覺得沒人懂過凌馭，所有人都只是在凌馭那張空白的臉龐上涂抹自己的想法罷了”

    “但秦尤肯定懂，不管是導演給她解釋的還是她自己從劇本上讀出來的，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展現出了凌馭那種游刃有余且心里毫無包袱的感覺”

    “而這和憐秋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憐秋總是埋著心思，她心思太重，她知道自己所作所為都違背了自己從小接受的教育，她的手段或許干脆，但她的內心永遠是猶豫的，她知道自己在走一條不歸路，只是她回不了頭啊……”

    “如果她回了頭，她姐姐的死算什么？”

    “如果她回了頭，她這十年算什么？”

    “憐秋的表情不多，她面無表情的時候，和凌馭是很像的，但比凌馭多了很多包袱，她抿嘴的角度讓人覺得苦，太辛苦了”

    “這兩個角色像嗎？太像了，同樣的心狠手辣，手段凌厲，不憚于傷害其他人，就連傷害的對象都很像，都是無辜天真的受害者，換句話說就是，編劇都是按真找不出理由辯解的真惡人去寫她們的”

    “但她們又太不同了，絕不會有人把凌馭與憐秋混作一談”

    “或許有人會說，那不是廢話嗎？兩部完全不同的劇集，還是完全不同的背景，不同的劇情，當然不會有人將她們混作一談，那就想想如果處于憐秋這個位置上的人是凌馭呢？”

    “或許不是所有人都有編出絕妙故事的能力，但肯定所有人都看得出，哪怕凌馭經歷的故事和使用的計策和憐秋完全一致，觀看者也絕不會將她們當做一個人，她們的區別依舊清晰可辨”

    “事實上我的腦海里現在就在想著，如果《平生意》的主角是凌馭會是個什么模樣，不夸張地說，真是栩栩如生，而且明明都是一張臉，但我絕不會把只有憐秋臉上才有的表情安到凌馭身上”

    “再說回女帝，女帝這個角色我以前沒評價過，因為覺得編劇寫得還是有點太保守討喜了，編劇把一個屠龍者終成惡龍的故事描繪得讓人心疼喟嘆得多，加了天道這么個設定，為女帝洗刷了大部分惡感”

    “她不是在漫長的時光中逐漸被這個位置蠶食，而是在這一瞬間被搶奪了自我，劇情沖擊力上很強，但這種動漫化夸張化象征化的手法，也讓女帝惡的一面被大幅淡化了，也讓劇情淺薄了很多”

    “不過這只是我個人偏好，我知道很多人覺得這樣處理更驚艷”

    “不說我對劇情的看法，單單論秦尤在這個角色上的表現”

    “其實這是個很突破的角色，只是很多人沒意識到女帝這個角色的表現難度而已”

    “我不想講得太刻薄，但大多數觀眾對演技的評價標準就是哭戲和瘋子，就像大多數聽眾對唱功的評判標準只有高音和音質一般”

    “女帝這個角色太平靜，或者說，太''面癱''，她的表情少之又少，甚至干脆沒有表情”

    “但這恰恰展現了秦尤的演技，畢竟——能有幾個人能把面癱演好的？”

    “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大喊大叫的戲簡單，一言不發還不許有表情的戲才叫難，不是我說，這幾年我們見過多少把''不怒自威''演成雙目無神的演員了？拿秦尤和他們比或許有些欺負人的嫌疑，就好像我在特意拿綠葉，哦不，枯萎的黃葉襯鮮花一般”

    “那就同樣對比同樣飽受好評的《我的機器人妻子》中李媛媛的表演吧，李女士的演技無可挑剔，但確有討巧之嫌，她對機器人妻子的夸張的肢體動作的惟妙惟肖的演繹吸引了觀眾的大部分目光，自然也就分散了大家對她面部表現的注意力”

    “我不是覺得這種討巧不好，在那篇《我的機器人妻子》的影評中，我也說過，我認為這種取巧行為是很明智的，因為對于再好的演員來說，要徹底收斂面部表情也是困難的，迫使觀眾將注意力只集中在臉龐上只會讓他們下意識地挑剔，但肢體語言，尤其是她絕妙的肢體語言表現，就完美地帶觀眾入了戲”

    “李媛媛的做法無疑是聰明的”

    “但這是我當時的想法，我當時并未想過，有人能不靠妝造，不靠氛圍，不靠肢體語言，只靠一張臉，就能讓人覺得——她不是人，她不是我們的同類”

    “女帝并不是機器人，所以她并不能通過肢體語言討巧，她的服裝也是正常的古裝，所以她只能靠臉去告訴觀眾——女帝不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被天道同化，不是機器人但勝似機器人的存在”

    “……”

    “……”

    “好家伙，頭一次在碎嘴微博看見他純夸一個演員，純吹對方的演技，我看完甚至忍不住懷疑了一瞬間——碎嘴開始收錢營銷了嗎？”

    “碎嘴還真是凌馭真愛啊……我都不知道第幾次看他說——巴拉巴拉凌馭就是不一樣的巴拉巴拉了……”

    “其實我覺得……呃，只是我覺得啊，碎嘴多多少少也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凌馭身上了，就我看來的話，王導明顯就是想把凌馭的背景出身和三觀體系全部模糊掉，就像是那一幕空白表情一樣，讓讀者自己去猜自己去腦補，而且哪種腦補都說得通，這明顯是王導故意的吧，他要想塑造一個能深挖到骨子里的角色肯定是做得到的，畢竟他的其他角色都是這樣的，他只是想讓凌馭成為一個謎……吧？”

    “啊啊啊啊對！啊啊啊啊對！——來自一個詞窮的文盲的嚎叫！這就是我的想法嗚嗚嗚，我真的覺得秦尤演技好好呀，根本不需要轉型來證明，她演過的每個角色明明都很不一樣，只有瞎子才會覺得她一直在演同樣的角色吧！”

    “嗚嗚嗚我對凌馭的愛又開始熊熊燃燒了，本來兩年過去了我都快忘了我當初有多喜歡凌馭了，碎嘴一頓bb，我又想去回顧《不眠城》了……”

    “去吧去吧，我不會說我已經把《不眠城》看過三十多遍了……我感覺我都能把臺詞背下來了……”

    “我左看右看，我怎么感覺碎嘴寫了這么長一段，就是為了說——凌馭才和其他人不一樣呢！”

    “所以說碎嘴是凌馭真愛粉嘛……總有人說秦尤演誰都像凌馭氣到他了吧”

    “嗚嗚嗚嗚嗚是的啊……憐秋就是壓抑太久，我覺得她才是三個人中最辛苦，最累，自控能力也最強的一個，凌馭根本沒有道德包袱，女帝雖然很慘……但是被天道同化后，她已經沒有自己的情緒了，只有憐秋時時刻刻，都要和自己內心深埋的良知做斗爭，她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她知道自己在走錯的路，但是她必須強忍著走下去……所以不怪我心疼憐秋好吧！�。　�

    “女帝這種角色確實不好演……雖然我覺得在這種沒什么深度的電視劇里談演技有點沒必要，但不得不承認，秦尤確實把這個角色處理得很好”

    “感覺說得很有道理，我之前看女帝粉絲和憐秋粉絲吵架，光覺得好笑去了，但是確實哈，那些天天說凌馭只會演一個模子的人呢？她要是只能把所有角色演成一個模子，怎么可能會有角色粉吵起來這種事嘛！”

    “……”

    至賤碎嘴這一篇長微博，雖然并非故意，但確實把風向帶跑了，女帝和憐秋粉絲看大家都覺得這兩個角色不一樣，莫名覺得自己的目的好像已經達到了，沒必要再爭個高下——雖然還是會忍不住我一句“她格局大更有深度”你一句“她有人性更有深度”的——沉寂已久的凌馭粉絲則忍不住又開始了好一陣懷念，順便吐槽——如果秦尤真像那些人說的“她演誰都像凌馭”一樣就好了，她們也不用像現在這樣寂寞了。

    最揚眉吐氣的是秦尤本人的粉絲，之前她們也是承認秦尤的戲路暫時比較窄，定型也比較嚴重的，雖然她們覺得秦尤把每個角色都演得很好，但也確實沒法反駁她的角色同質化嚴重這一條。

    大多數粉絲雖然憋屈，但除了默默祈禱秦尤接個跨度大點的角色以外也沒什么可以做的，而且一邊祈禱還要一邊糾結——雖然確實想打那些人的臉不錯，但其實他們也不想看秦尤去演別的類型的角色，最好是找個突破性強一點的角色，證明一下演技，然后接著回來演強勢狠辣的惡女角色就好了……可千萬別直接就轉型了啊！

    或者有些人模模糊糊有點想法，總覺得不該順著轉型這個思路走，但要么講不出來，要么講出來了但又沒什么關注度，至賤碎嘴則同時滿足了這兩點要求，他的思路很清晰，又有足夠高的關注度，瞬間讓秦尤的粉絲打開了新思路。

    對啊對啊！干嘛非要轉型才能證明她的演技！秦尤能把三個相似度高但內核不同的角色都演活，難道還不夠證明她的演技有多細膩嗎？！

    就是就是！不要轉型！她擅長這類角色，也適合這類角色，為什么非要因為黑子的質疑去找自己不擅長不適合的角色演！就為了回應這種無聊的質疑嗎？這不是浪費她的時間和資質嗎？

    一時間，這場來得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大戰就這么結束了……并且風向一轉，變成了夸獎秦尤的演技有多好。

    姍姍來遲的千峰公關部只趕上了尾巴，迷茫地眨巴了兩下眼后，發現戰場早沒了，也沒人說秦尤粉絲腦殘什么的，只剩下夸她演技的，他們一看風向對秦尤挺好，就干脆夯實了這個走向。

    于是這互聯網的小小一隅再次回歸風平浪靜，一片祥和。

    通常來說，一棟外表看上去高而氣派辦公樓內，并不是獨屬某家大公司的氣派建筑，而是總擠著各種各樣的公司，譬如這一棟。

    一二兩樓是各種餐廳，三樓到五樓是一家證券公司，五樓往上是一家在倒閉邊緣努力掙扎的紙媒……十七樓，則是一家經紀公司。

    畢竟是娛樂圈的公司，整體裝潢都很時尚，陽光從隨處可見的落地窗灑落進來，配合轉角和桌上的各種綠植，有種蓬勃向上又歲月靜好的感覺。

    直到一道怒吼打破了這種錯覺——

    “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這道聲音里飽含真摯的憤怒，音量高到讓人擔心著一片片的玻璃的程度，那種上司特有的獨斷專橫氣質則打破了由陽光綠植營造出來的安謐氛圍，讓原本悠閑品著咖啡的眾打工人瞬間清醒過來，急匆匆地開始了今天的搬磚生活。

    “我他娘的——你瘋了？誰允許你自己接戲的？！還接這種角色？”

    正憤怒大吼著的，是一個長得特別有焦頭爛額感覺的中年男人——一種天選社畜的長相，還穿了身休閑西裝，社畜氣質更濃厚了……

    他雙手撐在一張外形時尚但看著就很不穩定的白色輕薄圓桌上，其實在他兩手拍下去的那一瞬間，這張白桌子就底盤不穩地晃悠了兩下，把他剛醞釀出來的怒氣打斷了一瞬間。

    但多年的發火經驗，讓他沒有被這一小小的插曲影響，他狠狠地抓穩了桌子，然后繼續怒視桌子另一頭的年輕人。

    桌子另一頭，是一個長相俊朗的年輕男人。

    他的俊朗有種鄰家氣質，讓人能輕易聯想起烈陽天下打籃球的校草之類的形象，被一頓吼之后，他笑了笑：“我簽的合同不就是允許我自己接戲的嗎？”

    話有點沖，但配上他那張陽光俊朗的笑臉，就立刻沒有攻擊性了。

    要不怎么說長得好看就是優勢呢？

    這種話如果換個人講，再配上他話音里的輕松隨意，這位怒氣沖沖的經紀人肯定已經是怒上加怒——畢竟他話音越輕松，就越顯得他沒把對方的怒氣當一回事嘛。

    但換作他來說，就莫名讓人消了氣。

    那中年男人充滿焦頭爛額氣質地抹了把額頭：“是讓你自己接戲……但是你也不能接這種戲吧？”

    “這不是挺好的嗎？劇本精良，班底也好……”

    “是是是……但是你瞅瞅你接的這個角色是個什么爛人？！要是個壞人倒也還好了……沒準還能沖個新人獎，但這是個low人��！叫是叫男主角，但一看就是給女主角抬轎的角色，擺明了就是要讓觀眾討厭你，要是這電影紅了——哦不，肯定會紅，這角色深入人心，你以后還怎么接愛情��？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走的戲路可高大上了？看不起偶像劇了是不是？”

    齊斂笑了笑：“沒呀，李哥，我對自己幾斤幾兩還是很有數的，但我是真心喜歡這個劇本，而且合同都簽了，你要反悔的話也來不及了，對不？還不如我好好演，然后趁這電影上映前再爭取個靠譜角色對沖一下唄，你說對不？”

    李哥一臉憂愁地開始在房間里踱來踱去。

    自從老王離職并帶走了一半藝人和經紀人后，他們星光娛樂就陷入了半死不活的境地，他這個所謂的“總經紀人”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只負責幾個大牌點的藝人，然后高屋建瓴地給點意見，而是不得不像十年前剛入行時一樣，開始努力挖掘和培養新人。

    不過大概是天無絕人之路，他去年簽下的一批人里，其中就有一個好苗子，就是坐在他對面的這個年輕小伙子——長相和氣質都很端正，一看就是演主角的料。

    而且還挺有眼光，在沒人管的情況下，這個小伙子跑去試鏡了一部獨立電影，結果電影的成績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也從此步入了觀眾和他這個總經紀人的視線。

    他當初簽下齊斂的時候，正是公司火燒眉毛的時候，因為不想養閑人，所以當時的合同模板極其自由，如果說那段時間以外他們公司簽的藝人都是員工，有底薪有社保，還有三餐補助，簽齊斂那會兒的合同就是完全的合作合同模板，沒有工資只有分成，因此自由度也極高，藝人可以自行出去試鏡找機會，接戲接項目。

    后來齊斂紅了，星光娛樂也從危機中喘過了氣，李明跟齊斂建議簽新合同，因為原來那份合同，雖說藝人自由度是高，分成也高，但規定的公司對藝人的義務也少，李明很看好齊斂，起草的新合同不僅沿用了原本的分成，各方面條件都很優厚，但齊斂拒絕了。

    齊斂說，他最早挑中他們公司就是覺得合同條款比較松，可以自己決定接什么戲，也不會被干涉私人生活和發言，不像是其他公司給新人的合同，簽個合同愣是能簽出賣身契的感覺……

    李明聽完當即就有些頭大，做他們這行，最擔心的就是藝人有想法有主意——因為他們的想法和主意往往很不靠譜，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天真，毀滅的自然是他們的職業生涯。

    他暫時說服不了齊斂，但也并未放棄——沒事，等他自己栽幾個跟頭，就知道把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的重要性了，到時候再來談簽新合同就行。

    但之后他就漸漸忘了這件事，因為齊斂并不像他預期的那樣是個難搞的刺頭，不如說他非常聽得進話。

    他給出的意見，齊斂雖然會問上半天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只要他能給出合理的解釋，齊斂基本都會照樣執行，毫無叛逆的跡象。

    再加上他很能吃苦，脾氣還好，一點都沒有普通人紅了之后的自視甚高勁，李明漸漸就忘了他的合同問題了，而是欣喜于自己找到了個不僅外形演技俱佳，而且還聽話不惹事的好苗子。

    誰知道，一年多都安安穩穩地過去了，他都快把他們還有這么個雷埋著這件事忘了，這雷卻突然爆了。

    齊斂照理是個聰明孩子，怎么會傻到在上升期接這種純惹人厭的角色呢？

    良好的個人形象一向易毀難建，他到底知不知道，等這個角色深入人心，他可能要花上幾年時間才能重新演回有分量的正派角色……

    李明從房間左邊踱到右邊，又從右邊踱到左邊，他覺得自己簡直要厥過去了。

    幾分鐘后，他猛拍了一下腦袋，一臉壯士斷腕一般的表情：“怎么來不及了？還來得及！我掏腰包給你付違約金！”

    李明的臉色好了起來，對！就這么辦！雖然這次肯定要大出血了，也不知道公司給不給報銷，但就算不能報銷，他也得把齊斂這角色拒了，這對齊斂以后的發展影響太大了，他好不容易挖出來的寶，怎么能就這么埋回去！

    “怎么樣？我給你物色了一個不錯的本子，也是文藝片，一樣挺有沖獎希望，而且你是戲眼，這不比這個傻缺角色強多了嗎？”

    李明舒了口氣，坐了下來，他覺得這事兒這樣應該就算解決了。

    但他沒想到，齊斂皺了皺眉，難得用上了強硬的語氣：“這個角色我是一定要接的�！�

    李明一陣傻眼，隨即怒氣上涌：“你到底腦子有什么毛病？！女主角還是秦尤，你總看過她的戲吧？她哪個角色不是壓得對手戲演員都平平無奇的？那些還是原本應該討喜的角色，你這角色本來就讓人討厭，再給秦尤配戲，你是嫌自己前途太光明了是不是？！”

    齊斂：“就是因為女主角是秦尤�！�

    “我進娛樂圈，本來就是想和秦尤搭戲，如果我為了所謂前途放棄這個機會，才叫本末倒置�！�

    “你覺得除了這個惹人厭的，大家都不想演的男主角以外，我還有別的機會和她演對手戲嗎？”

    “所以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第43章

    萱貴人之死這一劇情過后, 憐秋的手段愈發凌厲，陸青生也沒有再折磨觀眾，憐秋下手的對象多是罪有應得令人生厭的角色，少數討喜角色也被他巧妙地處理成了因禍得福——

    譬如被憐秋送進了冷宮的儷嬪, 就是本來就不想再在后宮內攪風攪雨了, 只是她有把柄在賢妃手上, 所以不得不兢兢業業地做這個攪屎棍，憐秋將她送進冷宮后，儷嬪可以說松了口氣，雖然生活條件很差, 但她這么多年來頭一次獲得了內心的安寧與平靜，終日吃齋念佛，真正虔誠篤信, 眉眼間都多出了幾分佛光。

    在這樣的前提下，憐秋的手段狠辣就是讓觀眾喜愛并向往的特質，不少人稱她為“近五年來最強宮斗女主”, 狠狠拉踩了一波這幾年各種粗制濫造的宮斗劇, 又有神秘的“戰力黨”孜孜不倦地分析她和其他幾個經典宮斗劇形象如果生活在同一個后宮, 誰能活到最后。

    跨作品撕戰力永遠是殺流量的大殺器, 畢竟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誰都沒法真正得出結論，于是在《平生意》播出間隙, 太閑的觀眾就這么閑扯著淡。

    上一世陳春意版《平生意》播出的時候，收視率最好也是這一階段, 雖然憐秋殺萱貴人引發了大量負面評價，但后續這段劇情確實太爽了,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又有容妃的形象反轉，在此之前容妃是胸大無腦跋扈囂張的寵妃，但一句“你以為只靠一張臉，本宮便能榮寵十年嗎？”，容妃的人氣飆升，劇情也進入了新階段——切瓜砍菜是一種爽法，勢均力敵的對戰是另一種爽法。

    而且，賢妃喜歡打暗牌，她一手培養出來的憐秋自然也慣用暗牌，但容妃走得是完全不同的路線，她喜歡用陽謀，這讓觀眾多了很多新鮮感，看埋線確實有意思，但偶爾也得來點新花樣嘛。

    而且隨著容妃和賢妃積年累月的勢力對峙逐漸浮出水面，很多以前看似中立的角色也紛紛對號入座，掀開了自己的陣營卡。

    這一個月，觀眾追劇追得那叫一個熱血沸騰。

    今天撕戰力，明天猜角色陣營歸屬，后天分析陣營實力，后天又跑去跨作品撕戰力，熱血上頭的時候恨不得自己沖進屏幕里去代打。

    一家專做小游戲賺快錢的公司還趁此東風，開發了兩款小游戲。

    第一款其實都不能叫游戲，只是個測試合集——“猜猜你是后宮中的誰？”

    它所提供的角色中自然包含了《平生意》，以及所有紅過的宮斗劇的角色。

    一時間，各大社交平臺上，到處都有人在分享這個無聊的小測試，當然，為了測出某個自己喜歡的角色而不停重測的人永遠大有人在。

    這個小測試以病毒式的速度傳播開來，只紅了大半個月，卻賺足了大把廣告費。

    第二個游戲稍微更像游戲一些，是個文字版的宮斗游戲，無限接近于侵權邊緣，用的立繪和《平生意》的角色們有五六分相像，但改動了一些細節，名字也只是改了個諧音而已，劇情相似度更是不用說……

    但即使是這樣匆匆趕制的半成品游戲，也因為蹭上了《平生意》的熱度，不少觀眾就是愿意體驗一把親自宮斗的感覺，也一時成了爆款，氣得不少游戲愛好者大為搖頭。

    這兩款游戲的制作者其實只是想蹭熱度賺一筆而已，但他們無意之間，卻讓觀眾對《平生意》的代入感變得更強了。

    無論是不停測試想要測出“憐秋”這個結果，還是在游戲里順著憐秋經歷過的升級路線走一遍，都讓觀眾進一步模糊了自己和主角的界限，于是愈發為憐秋的高歌猛進叫好。

    而那些更喜歡其他角色的觀眾也沒什么差別。

    測好幾遍終于測出自己想要的角色然后欣喜不已，無意間便強化了她們對這個角色的認同感，再去從這一角色的視角走一邊劇情，這游戲方多多少少還是干了點活——幾個主要角色都有自己的劇情線而且結局都是封后，因為《平生意》還沒結局，所以這部分劇情是他們瞎編的，完全就是狗尾續貂，但沒人在意——這種代入感的增強掀起了一股新潮流，那就是討論如果自己穿越成《平生意》劇集中的某個角色，會怎么做？

    而這終于點爆了衛道士們的最大不滿。

    《平生意》這部劇，當然不是只有好評的。

    或者說，宮斗劇這一題材，因為其本身自帶的特性，也就自帶批評陣營。

    無論是什么時候，都不會少了覺得這種勾心斗角的宮斗劇是對社會風氣不良影響的人。

    頂多是有些更激進，有些人更理智的差別。

    激進陣營批評一切宮斗題材，相對理智的一部分人重點則放在這部宮斗劇是對宮斗這種行為持批判態度，還是真心擁護這種社達氛圍，如果是前者他們就覺得問題不大，如果是后者，他們則會表現得比激進派更為激進。

    《平生意》……則屬于很難判斷的那一類。

    它播出后，理智派內部就開始了漫長的爭論和糾結——這部劇對宮斗的態度究竟是啥？

    如果將宮斗劇制作成光譜，其中一端的頂點就是最被批評者詬病的偶像劇式宮斗劇，因為這類劇集會大幅度美化后宮，讓人對其心生幻想，另一端的頂點則是徹底的批判態度，展示后宮的吃人本質，讓人看完只想慶幸自己活在現代，只在現代當個普通人都比在古代當后妃強。

    不過更多的宮斗劇都落在這份光譜的中段，只是偏左或偏右。

    比如，最常見的劇情，女主角原本天真善良，然后被一通打擊后黑化，這就相對靠近批判一方，因為明確告知了觀眾這鬼地方真的很鬼，所以理智派的批評者一般會放這類劇一馬，而去罵那些傳達“只要有愛就能在這個鬼地方活下來”的劇集。

    因為近幾年宮斗劇的泛濫，這些理智派批評者們對判斷宮斗劇的光譜位置已經很熟練了，但《平生意》讓他們猶豫了。

    在劇集播出到憐秋殺萱貴人前，風向是稍微偏向這劇得罵的。

    “嗯……也不能說《平生意》沒展現后宮險惡，但是這明顯是個爽劇，編劇不僅讓女主百戰百勝，而且無限將觀眾視角引到到了女主身上，而不是采用傳統宮斗劇更偏好的群戲視角，這雖然不是偶像劇，但內核比偶像劇還不行好吧？帶入強者視角的觀眾當然會覺得后宮挺好的��？”

    “披著暗黑外皮的爽劇而已，這肯定不行，我也暫同這比偶像劇影響還大，小孩子如果只是看了宮斗偶像劇，只要稍微長大點就會覺得這很扯淡，很傻，這種影響是可以被簡單剝除的，但是這種看似好像在展現后宮黑暗現實，但實際上的爽劇，對他們的影響就更難擺脫，這很容易強化他們的社達傾向，讓他們覺得環境惡劣但存在即合理，只要夠強就能勝利，從而變成極端慕強又極端鄙視弱者的人，我覺得這部劇的影響可能會是這幾年最糟糕的”

    “……”

    但憐秋殺萱貴人的劇情后，他們的態度便有了一絲轉變，因為憐秋之死讓女主角從討喜的惡人，變成了令人恐懼生厭的惡人。

    陸青生對憐秋這一角色的塑造傾向被明確地展示了出來，哪怕是最挺憐秋的粉絲也是帶著“辯解”態度，這意味著她們很清楚憐秋所作所為是不好的，這讓這群衛道士們安心了不少，覺得這劇問題應該不大了——難道真有人看完憐秋殺萱貴人后還能覺得換作自己也能做出同樣的事嗎？如果有的話，那就是這個人本身問題了。

    但觀眾的記憶畢竟是短暫的。

    上一世的時候還好，陳春意在展現憐秋的掙扎上表現得不盡如人意，很多人壓根就沒看出來，更不會對憐秋有什么心疼的情緒，而是覺得她簡直冷血無情到非人的程度，不管追劇追得多爽，都將她罵到了結局才停。

    但秦尤把憐秋的掙扎迷茫都表現了出來，雖然也很淡，但在她的表演中，憐秋外露的情緒越淡就越讓人心疼。

    所以觀眾很快就忘了她剛干完多么喪盡天良的事，弄死了全劇最萌的吉祥物，而是專心為她打call去了。

    再加上那兩個大火的劣質游戲的助推，網上的言論很快就轉向了這群理智派宮斗劇批評者們最討厭的方向——幻想自己生活在后宮會怎樣？

    這話題簡直死死地戳中了他們的雷點，于是開始大肆造勢批評，指出黑暗系爽劇其實要比傻白甜偶像劇對人的三觀影響更糟糕。

    不得不承認，他們的論點是有一定道理的，而互聯網也從來不缺喜歡逆大眾風向以顯自己理智獨特的人，于是在《平生意》的劇情達到頂峰——憐秋被重新賜名，并被封襄妃——之時，它的風評卻反而急轉直下。

    “我們從前覺得，傻白甜女主憑借愛情或者單純出于作者的意愿稱霸后宮這種劇情才叫美化后宮，但比起《平生意》來說，這種劇情的影響也算不上多惡劣了，畢竟這種虛假是很容易戳破的，觀眾只是單純沉浸在這種幻夢中，但不會嚴肅對待這類劇情，更何況只要稍微帶點腦子，就能意識到哪怕這種事真的存在于現實，也不是什么值得向往的童話故事，哪怕宮妃憑借皇帝的''愛情''獨步后宮，也只會更加強化她的附庸性質”

    “所以這類劇情并不令人太過擔憂”

    “某種意義上來說，《平生意》才是真正在美化后宮，血淚被淡化，勝利的喜悅被強化，它簡直就是在鼓勵觀眾去成為損人利己的''強者''，而最適合這種人的環境是什么呢？就是這養蠱一般的后宮”

    “這，才叫美化后宮，因為它在看似展露了后宮黑暗一面的同時，依舊很有技巧地讓人對這個環境生出了向往之心”

    “……”

    這段話很有說服力，不僅是原本就不滿《平生意》這部劇集的人覺得自己的心里話被說出來了，然后開始到處鸚鵡學舌，就連部分《平生意》的觀眾，全程追劇追得開心的人，也加入了批判大軍，上演了一出“幡然悔悟”。

    畢竟，這個時間段的網絡環境遠不像十年后那般自暴自棄，智能機興起之初，閉環網絡和算法推薦還沒成為APP標配，不同觀點之間的交流還存在，“三觀”，“道德”這些東西對這個時間段的網民來說，還是個挺值得深思的事。

    如果換作數年后，估計主要回應就變成——“我就愛看爽劇關你屁事”“我就爛不用你特意說，這么閑你去村口把大糞挑了吧”——這種擺爛式攻擊了。

    不過另一方面嘛……其實也是該爽的已經爽完了，憐秋已經封妃，容妃已經被賜死，賢妃距離被廢黜也僅有一步之遙，故事已經到達極高點，觀眾已經進入賢者時間，當然有閑工夫來回頭從更高視角審視一遍這個故事，給自己找點新樂子——從道德高地審判他人，就是一種更高層次的快樂。

    于是《平生意》的觀眾就這么分成了兩波，一波反水，另一波則覺得——

    “倒也不必，我都是拿《平生意》當推理劇看的，不得不說，這部劇的詭計和懸念設置比不少正經推理劇都強，推理劇編劇們聽見沒，我對你們很失望��！”

    “感覺又回到追《不眠城》的那段日子了……我說你們能不能好好欣賞故事本身，不要老是在故事里找觀點了，不是所有故事都要表達什么觀點的好吧？就不能是這故事有意思到單純值得被講述嗎？”

    “喜歡刺激喜歡狗血喜歡人與人之間的復雜關系本來就是觀眾的本能，我是來看電視劇的，又不是來看教育紀錄片的，按你們這個標準，電視劇只能拍現實生活了吧？畢竟童話對人不好，黑暗童話也對人不好。”

    “我覺得你們多少有點高估電視劇對人的影響了，我小時候還看過連環殺人狂做主角的電影呢，我長大也沒變成殺人狂啊？”

    “……”

    這場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爭論達到頂峰時，《平生意》也終于迎來了結局。

    蘇憶夏準時準點地蹲在電視機前等最終集開播。

    開播前，她無聊地玩了會兒手機，但很快就想起來她最近為什么戒了手機了。

    因為她關注的人里大多都在看《平生意》，然后針對《平生意》，最近網上又吵得不可開交，她看著就煩——她作為一個資深宮斗劇愛好者，早就看過八百遍各種角度的對宮斗劇的批判了，要她說這群人就是閑的，她是喜歡宮斗劇沒錯，但也就是覺得這個背景有趣，她又沒傻到想活在這種扯淡地方好吧。

    那網上還有賽博朋克愛好者呢，難道這就意味著他們是想過這種生活嗎？

    于是她就干脆懶得上網了。

    她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寧可選擇盯著電視上的廣告消磨時間。

    幾分鐘后，《平生意》的片頭曲響起，蘇憶夏已經聽了快八百遍這片頭曲了，所以她很快就感覺到——咦？怎么感覺今天的片頭曲有點不一樣？

    是的，最終集的片頭曲是變調。

    原本的片頭曲是笛音為主，間或穿插鈴音，整支曲子凄涼哀怨。

    今天的片頭曲，換了樂器，蘇憶夏分辨不出來這是什么樂器——她是美術老師不是音樂老師——只知道比笛音厚重不少，曲調也放慢了，在原本的哀傷中，似乎還多出了一股宿命感。

    這首變調的片頭曲結束后，秦尤，或者說憐秋的臉龐，便出現在了電視上。

    不論看幾次，蘇憶夏都想感慨，秦尤真是好絕的一張臉——極致的美貌與極盛的氣質，居然集中在了同一個人身上。

    憐秋面無表情地伸開雙手站在鏡子前，嘴角微抿，宮女為她穿上吉服——從前的憐秋，如今的襄妃，即將封貴妃。

    皇后從始至終都在軟禁之中，她日后身為貴妃，從此便是實質上的后宮之主。

    繁復的吉服上身，宮女默默退離。

    憐秋邁著極慢的步伐走向窗邊，她推開窗，只能看見一片紅墻與天空一角。

    她看向天空，眼中有落寞，也有懷念，但那些落寞和懷念很快又化作冷硬。

    她懷念宮外的生活嗎？當然懷念。但懷念無益，她已經在這后宮中徹底站穩了腳跟，從今以后，這里便是她的領地。

    那些脆弱的神色再也沒有出現在她臉上，盛大的冊封儀式上，憐秋笑容端莊，意氣風發，皇帝看著她的眼神里，雖然沒什么感情，但也滿臉寫著滿意——和賢妃與容妃這兩個禍亂后宮的妃子比起來，襄妃這樣本本分分的人自然是令他滿意的。

    電視前的蘇憶夏忍不住有點憂傷。

    結局了啊……每次結束一次追劇，都像是送走一個老朋友，哪怕結局很好也一樣。

    不過她還是很開心的，憐秋復仇成功，又登上貴妃之位，終于一切得償所愿。

    這一切是她應得的，她聰明又能忍，什么都可以放棄，也什么都可以利用，她當然該是這后宮的勝者。

    但蘇憶夏為憐秋開心得太早了。

    冊封儀式結束，憐秋回宮。

    皇帝在她宮中小坐，宮女太監被全部屏退，只有皇帝的貼身大太監留了下來。

    大太監為憐秋捧上了一杯茶。

    皇帝半瞇著眼，問道：“襄妃，你可知朕為何封你為貴妃？從前賢妃與容妃共治后宮，朕也并未晉過她們的份位，妃位已經夠她們掌管這個后宮了�！�

    憐秋猛地攥了一下手，眉間一跳，但依舊保持著完美的微笑。

    “還請皇上賜教�！�

    皇帝：“因為只有貴妃這個位置夠償兩妃的命�！�

    憐秋猛地抬起頭。

    “當年皇后與朕兩小無猜，朕是真心喜愛她，不然也不會明知她母族勢大，弟兄又有反心，卻依舊娶了她�！�

    “為了壓制皇后外戚，朕選中了賢妃與容妃，她們二人親族勢小，培養起來也是無根之萍，但有朕對賢妃與容妃的寵愛，也足夠成為朝中的一股勢力了�！�

    其實說到這里，憐秋已經全部明白了，但皇帝的談性豈是她能打斷的。

    皇帝的目光其實并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仿佛透過她看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朕當初還是太年輕了，或者說，朕運氣不好罷，明明我阿瑪扶持外戚時，養出來的都是一群廢物，偏偏輪上我，便是兩家都有一飛沖天的良將，呵呵，其實本來也該是幸事，如果不是他們認不清自己的位置的話�！�

    憐秋伸出手指，碰了碰那杯茶，像是在探溫度，然后她笑了起來：“所以皇上選中我，是看中我壓根沒有親族嗎？”

    皇帝也難得地笑了起來：“襄妃一向聰慧，朕就是喜歡你這一點。賢妃和容妃歿了，朕總得給她們的親人一個交代，一個貴妃，應該夠交代了。”

    “你要是想活的話，那就軟禁，和皇后一樣，但朕知你性烈，所以又給你準備了一杯毒茶，朕也知道你一向喜潔，所以這毒是朕特意命人重金搜羅而來，毒發后雙頰紅潤，沒有任何其他跡象�！�

    “剩下的，便是你自己的選擇了。”

    皇帝說完后，便起身離開，大太監跟在他身后默默離開。

    憐秋走向昨天剛照過的鏡子，鏡中的自己，一身吉服，通身氣派，她伸手從袖中取出一枚素色簪子，這是她姐姐唯一的遺物。

    她取下頭上發髻中的一枚金簪，將這枚素得一無所有的簪子換了上去，然后回到榻上，喝下了那杯尚有余溫的毒茶。

    “姐姐……我來見你了……”

    憐秋雙手交叉覆于胸前，臉上神色安寧，甚至有幾分解脫和放松。

    ……

    全劇終。

    電視機前，蘇憶夏雙唇微張，她不知道自己該是什么感覺。

    難過嗎？好像應該是難過的，憐秋死了，這是最標準不過的壞結局吧，但她好像也并不如何難過，憐秋的表情是那么平靜，那么解脫，她躺在那里，好像只是睡著了一般。

    生氣嗎？她應該是生氣的，好好的爽劇，突然在最后一集告訴你，女主角不是贏家，后宮沒有贏家，她也不是執棋手，后宮只有一個執棋手，那就是皇帝，這作為一部爽劇的結局，堪稱詐騙了吧。

    但她好像也不怎么生氣，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將茶端上來的那一刻，她心中就對接下來的劇情隱隱有了預感，皇帝的話令她驚訝，但又讓她感到在意料之中。

    她的心中，不算難過，不算生氣，不算驚訝，只有一種濃得化不開的哀傷。

    對，是哀傷，不是讓人想哭的難過，而是將人籠罩起來的哀傷。

    電視上，片尾曲已經響起，這是《平生意》第一次完整播放片尾曲，以前都只放半分鐘的高潮。

    蘇憶夏在五分鐘的片尾曲中看完了憐秋從宮女到貴妃的半生，心中五味陳雜，她什么都不想干，也什么都不想看，只想找個地方靜靜。

    她只想找個地方靜靜，但也有人的反應是上網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們現在開心了？憐秋死了嗚嗚嗚嗚憐秋死了啊嗚嗚嗚”

    “我受不了了，我就直說了，如果她真是贏家也就算了，被你們這群就是看不得女主角過得比其他人好的人罵罵也就算了，她根本不是贏家啊，你們能把之前罵她的話收回去嗎？”

    “弱弱問一句……除了萱貴人那次什么時候有人罵她過了？”

    “你沒看到不代表沒有！容妃死，賢妃死的時候，罵她的人你是沒看見！”

    “我只是問一句……你不要激動，不要激動……”

    “其實也是好事吧……對她來說，死亡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不然呢？在這后宮中掙扎沉淪一輩子？斗到她死為止？”

    “對啊……她有哪一刻開心過嗎？沒有吧？死亡對她來說，是唯一逃離這個后宮的途徑了，想成她終于意識到了這條途徑，會不會好受一點……”

    “哪里好受了�。　�

    “我覺得結局先不管好不好，很合理啊，我之前還有點糾結為什么最后皇帝很明確地偏向了憐秋，難道真的就是單純因為人不如新？但他對賢妃怎么的也得有點舊情的吧……雖然除了我應該沒人關注這點但我真的糾結了好久，看完這集終于釋然了……”

    “只有我想讓之前說《平生意》三觀不正，美化后宮的人出來道歉嗎？這還叫美化后宮？直接告訴你就算你在后宮里贏了，走上巔峰了，也不過只是一顆棋子了，這還要怎么犀利啊？”

    這條評論想要的道歉倒是很快就來了，最初引爆對《平生意》是否在美化后宮的討論的博主，是個很有錯就認從不嘴硬的人，在《平生意》最終集播出后，立刻又發布了新的微博。

    “看完《平生意》最后一集了，我得承認，我之前對編劇的意圖有一些誤解”

    “嗯……主要是因為它的基調太爽劇了吧，所以沒想過它最后會給女主角這樣一個結局”

    “這個結局，一下子升華了全劇的主旨，而且，怎么說呢，也終于讓我理解了編劇為什么要塑造這么一個近乎無所不能的女主角”

    “因為女主角越無所不能，才越能給觀眾一種她在屬于自己的角斗場大殺四方的錯覺，最后鏡頭拉開，我們終于看見角斗場全貌，看見角斗場上方坐著的觀眾，那種震撼感才足夠強烈”

    “如果一開始就是個身陷后宮各種身不由己沒什么主觀能動性的女主角，那種反差感就不存在了”

    “憐秋這個角色，算無遺策，稱一句智多近妖不為過，真正的彈無虛發，每一個動作下去，都必須要達到目的，她的主觀能動性太強了，觀眾自然會生出她有掌控自己命運的錯覺”

    “然后最后再告訴你，后宮這個地方，命運從來不由她們自己掌控……”

    “編劇很厲害，我很服氣，我愿意稱《平生意》為我心目中的最佳宮斗劇集”

    “……”

    于是，《平生意》的風評再次轉變，這一次，是純然的好評，一時間，各種夸編劇大格局的評論層出不窮。

    本來爽劇這種東西，就是給觀眾爽完了再給觀眾批判一番，充分發揮利用價值的，但《平生意》靠最后一集，成功成為了又爽又有深度的爽劇代表，不少人夸陸青生真是牛逼，升華主題升華得很自然，完全不是硬將高調子的主旨和只圖爽的劇情結合起來，完美地達成了一個平衡。

    但陸青生本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秋季的蘇式園林，與夏天是兩種美法，各式各樣的綠轉化為了璨金與橘紅，而落葉鋪滿的小道盡頭，正是坐在石亭中皺著眉，時不時在面前的紙上落下一個字的陸青生。

    陸青生依舊是一襲長衫，眉眼間依舊是優柔寡斷的愁容，和一年前并無什么分別。

    這是極靜謐的一幕，能讓旁觀者都忘記現代的喧囂。

    可惜，靜謐總要被打破的。

    一個面容討喜的女孩踩著小徑上的落葉，一路“沙沙沙”地走進了陸青生所在的涼亭。

    “陸老師！”

    女孩一臉喜色：“恭喜陸老師，《平生意》完美收官！今年的收視冠軍是沒跑了！不愧是陸老師！”

    陸青生臉上不見喜色，甚至沒有抬頭，隨意地“嗯”了一聲。

    女孩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她差點忘了，陸青生不喜歡流俗的東西，聽見別人夸他的劇拿收視冠軍，估計跟聽見有人在罵他差不多……

    她覺得吧……陸青生這也太別扭了，誰說收視率和劇集深度不能共存了？曲高也不一定要和寡嘛！

    但她只能把這吐槽壓在心底，她今天可是要給老板爭取陸青生下一部劇的劇本的，當然要凡事順著他說。

    哦對，她想起來了，最近網上對《平生意》的評價都很好呢，都夸《平生意》檔次高，格局大，和那些只為收視率考慮的妖艷賤貨不一樣，相當清新脫俗，這應該能讓陸青生開心點吧？

    “陸老師，我知道你是不看觀眾評價的，但這次《平生意》的評價特別好呢，最后一集簡直是神來之筆，我們原本還擔心最后一集會惹惱觀眾，看來還是陸老師看得長遠，既有收視率有保了口碑，下一輪播出成績應該也會很好，我翻翻哈……大家都很贊賞最后一集的處理呢……”

    “啊找到了，這個人說，《平生意》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宮斗劇，它既發揚了宮斗劇引人入勝的特點，將勾心斗角做到了極致，但并沒有局限于勾心斗角本身，后宮中的每個人都是在皇權下身不由己的棋子，哪怕是看起來主觀能動性最強，要達到的目標絕對會完成的女主角也一樣，她的百戰百勝，令她的身不由己顯得更有沖擊力，因為就連女主這樣聰明隱忍，算無遺策的人都逃不過這吃人的皇權，還有誰能呢？這才叫一入宮門深似海，《平生意》不僅是在爽度和深度之間做到了完美的平衡，而是令這兩者相輔相成，這是普通的宮斗劇根本不會去想到要這么做的，它們只會在這二者之間做取舍，要么犧牲深度成就爽度，要么犧牲爽度成就深度，當然大多數劇集是二者都沒有，不得不說，《平生意》的編劇真的太強了……”

    女孩興致勃勃地讀完了這段評價，眉眼間滿是興奮，簡直像這段話不是在夸陸青生，而是在夸她自己一般。

    但真正被夸的陸青生反而毫無反應。

    但女孩并未注意到這一點，她興致勃勃地點開了下一段：“還有還有，陸老師，這人說《平生意》最后一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是強行升華，也不是強行轉折，但依舊達到了讓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還有這個！還有這個！這人說《平生意》……”

    “夠了。”

    陸青生終于出聲，聲音并不冷硬，他說話時一貫帶一種優柔寡斷的氣質，哪怕在片場訓斥人的時候，都不會讓人覺得他獨斷專行，只是讓人覺得自己辜負了他的期望很愧疚，所以這“夠了”兩個字，也還是沒能強硬起來。

    但是，他語氣中透露出來的那種冰冷的怒火，卻足夠傳達給那正一臉喜氣洋洋的女孩了。

    女孩愣了愣，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惹到陸青生了——這些評論，不正該是他想聽的嗎？

    陸青生的職業生涯很典型，少年時期一炮而紅后，折騰了兩部太過陽春白雪以至于讓觀眾看不懂他到底想表達什么的劇，之后一部選擇了無腦爽的路線，重新拿回了觀眾和投資商的熱捧，而《平生意》，是他將商業化和自己的表達結合起來的一部，觀眾的反響也足夠也面子，他想表達的內涵，他想升華的主題，都獲得了觀眾的認可。

    這該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呀！

    而且，評論里夸他不流俗，和其他劇集不一樣，這不該是他最想聽到的評價嗎？

    他究竟在氣什么？

    女孩有點迷茫，又有點煩躁，她就說她不想和這種文人氣太重的導演打交道了……

    “夠了！”

    陸青生再次提高了音量，這次甚至帶了些明火。

    女孩：？她已經閉嘴了呀，她明明什么都沒說！

    但很快，她便發現陸青生已經不是在朝她說話了，而是單純在發泄。

    “夠了！夠了……夠了！”

    “哐當”一聲，陸青生猛地站起了聲，袖擺帶過桌上的墨水瓶，黑色的墨水瓶滾落在地，哐當哐當地滾到了石亭角落。

    陸青生就那么站在石桌前，雙唇抿得極緊，胸膛猛烈起伏著，然后他抓起了石桌上剛剛還在書寫的一堆紙，奮力一擲，那疊紙如天女散花般在空中分離，落入了石亭外的湖水中。

    女孩驚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猛地沖入那淺水區域，一邊努力去打撈那分散落下的白紙，一邊大喊著：“陸老師！您這是做什么呀！有什么不開心的咱們聊聊，別糟蹋自己的劇本呀！”

    她知道那是陸青生在寫的下一部劇的劇本，要是讓她老板知道她跑這一趟不光沒拿到陸青生下部劇的投資機會，還把陸青生氣得把下部劇的劇本撒了，她也不用干了，直接卷鋪蓋回老家吧！

    可惜，雖然這個池塘水淺，但陸青生喜歡用鋼筆，紙剛落下水，字跡就已經全糊了，女孩奮力打撈上來了幾張后，看著那糊成一片的黑色墨印，放棄了掙扎……

    她心疼地拿著那幾張被她奮力打撈上來的劇本殘骸，口中念念有詞：“陸老師啊，您要是有什么不滿就沖著我來，為什么要沖自己的劇本發脾氣呢？這可是您辛辛苦苦寫出來的……”

    而且連個備份都沒有！

    她真是要尖叫了，這都新世紀了，能不能用點高科技產品�。【退隳悴幌矚g電腦打字的手感，你雇個人把你寫好的東西輸入進磁盤里備份一下不行嗎……

    陸青生直愣愣地站在那，目光并未落在狼狽地從池塘里往外爬的女孩身上，甚至也并未落在這園林內的任何一處景致中，而是遠遠地，遠遠地透過這些枝葉，看向了不知何處。

    好一會兒，他重新回到石桌旁，站定，拉開一張沒用過的紙，寫下了幾個字。

    女孩一邊劃拉著頭發上沾到的東西，一邊從后方看向了那張紙。

    陸青生寫下的，是一個標題——

    《作繭自縛》。

    “恭喜殺青！”

    “祝秦尤姐前途似錦！一天更比一天紅��！”

    “……”

    秦尤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一捧巨大的花，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朝大伙鞠了個躬。

    《欲壑難填》共拍攝了七周，隨著秦尤這個主角的殺青，拍攝的主體部分已經基本完成，剩下的邊邊角角，傅非曲再拍個兩三天就能徹底收工了。

    秦尤抱著這捧有她半人高的花上了保姆車后，便接到了胡文博的電話。

    “喂？怎么了？”

    “李寒香那邊找到男主角了！”

    第44章

    秦尤在腿上攤開了李寒香這份劇本的新修版。

    其實李寒香并沒怎么修改, 只改了點微不足道的細節，不過這份劇本終于有名字了，雖然這名字怎么看怎么有幾分潦草——

    《算是個愛情故事》。

    大概是李寒香取名苦手，就先放了個暫定名在這——總得先立項不是？

    這部電影別的方面的準備早就做完了, 就差個男主角因為人設問題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所以才愣是拖到了《欲壑難填》都拍完, 才終于能開拍了。

    秦尤查了查這位李寒香好不容易“騙”來的男主角的資料。

    因為她發現她上輩子好像完全沒聽過對方的名字，但這個叫齊斂的年輕男生現在明顯正當紅。

    雖然也很正常，娛樂圈這個地方，原本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地方, 一點點微妙的差別，都可能導致一個人的前途最后有了天上地下的差別。

    譬如她加入《不眠城》劇組后，雖然擠掉的不是楊秋, 但楊秋最后卻因為奇奇怪怪的理由失去了這個原本屬于她的爆紅機會，她后續的發展自然與前世大不相同。

    她重生后接的這些戲，誰又知道會以怎樣的方式在影響這個圈子原本的走向呢？

    所以她倒不全是奇怪為什么有她不認識的人紅出來了, 而是單純了解一下這個即將要成為她合作者的人是個什么樣的風格。

    這個叫齊斂的年輕男生, 出道作, 同時也是成名作, 叫做《游戲玩家》。

    秦尤記得這部電影，典型的以小博大的小制作。

    這部電影拍的是一個現在還很小眾的題材——“無限流”。

    其實電影的劇情比較一般, 如果是讓十年后一個看過了各種各樣無限流小說漫畫電視劇的人來審視這部電影的話，會覺得這部電影非常粗糙, 關卡設置什么的太普通了，一點都不燒腦, 也不算特別暗黑，多少有點糊弄人的感覺。

    而且人設也很老套, 男主角是個陽光快樂的大學生，誤入了無限流世界后在這個殘忍搏殺的環境中有過掙扎，有過痛苦，但始終不忘初心，也沒有忘記道德，到最后都是一個很純粹的好人，哪怕是主動害他的人，他也沒有報復，是一個非常典型的正統少年漫風格男主。

    這樣一部無限流電影，如果放在十年后，大概會被人吐槽——“你擱這過家家呢？”

    但這并不是十年后，雖然現在已經開始有無限流的漫畫和小說出現，但這些暫時都還只是小眾的亞文化，而且因為還在發展初期，各種套路都還沒形成，更不要說反套路……

    《游戲玩家》是無限流第一次進入大眾視野，單單是它的一句宣傳語——

    “要贏得一場游戲的第一條原則是——知道自己身處游戲之中。”

    就足夠讓人覺得酷炫了。

    不需要太絢爛的迷題，單單是這個題材就讓人夠覺得新奇了。

    不需要太殘忍的自相殘殺，單單是有這個可能性就足夠讓觀眾腎上腺素飆升了。

    甚至迷題不夠難，劇情也不夠黑殘深其實也是好事，無形間擴大了受眾群體，讓這部上映初始讓影評人覺得“這什么鬼電影”“搞笑來的吧”“幼稚俗氣”的電影，逆襲成了好幾周的票房冠軍。

    這部電影的導演很懂什么叫好鋼用在刀刃上，什么叫用最小的努力達成最大化的成果，電影中間的一百分鐘雖然平平無奇，但開頭結尾十幾分鐘卻打磨到了極點，引入世界觀的開頭，和揭秘世界觀一角的結局，都讓觀者忍不住屏住呼吸，出了影院后，自然順理成章地給出好評。

    秦尤潦草地將這部電影重看了一遍。

    秦尤大致還記得上一世這部電影的卡司，和這一世差不了多少，除了男一號外，只有兩個男n號不太一樣。

    她不知道這一世發生了什么讓這部電影有了新的男一號，但她覺得這導演的眼光不錯，《游戲玩家》這部電影其實不需要主角有多少演技，主要是那種陽光開朗的氣質到位就可以，齊斂比她印象中《游戲玩家》的主角要顯得更自然一點，可能是因為看看年紀，他確實就是個大學生的原因吧。

    不過這個角色和《算是個愛情故事》的男主角的氣質差別很大，也不知道他會演成什么樣……

    希望他的演技足夠彌補形象氣質上的差別吧。

    男主角到位后，各項準備工作早就到位了的《算是個愛情故事》終于能夠開拍了。

    秦尤到片場的時候，新助理小張喜笑顏開地遞給她和小胡一人一杯奶茶，奶茶是最傳統的珍珠奶茶口味，還微微泛著熱氣，秦尤環顧了一圈四周，在場的工作人員手里人均一杯奶茶，小張占的位置上還有一杯開了封喝了一半的，那應該是她自己的。

    小張：“齊斂說他是新人，請大家喝奶茶，哎呀可惜我來得也有點晚了，不然還能點單，不過我記得秦尤姐你就是喜歡喝珍珠奶茶的對吧？”

    秦尤：“嗯？是嗎？”

    小張：“咦？難道我記錯了嗎？我來面試前看了秦尤姐你所有的訪談，我記得有一次你跟主持人說，你最喜歡的飲料是珍珠奶茶呀，而且是最簡單的那種，不加其他料的�！�

    秦尤回憶了一下，她還真說過……不過那次是因為胡文博跟她說，網上有人說她裝逼犯，所以讓她上訪談節目的時候盡量表現得接地氣一點，親和一點，溫柔一點。

    所以主持人問道“你最喜歡的飲料是什么？”的時候，哪怕秦尤內心真正想說的其實是——這什么無聊問題……她哪有什么最喜歡的飲料……飲料不就是飲料嗎……

    但她還是回想起了胡文博的叮囑，然后在奶茶和可樂之間猶豫了半秒，選擇了聽起來更溫柔一些的奶茶。

    不過這都是好久以前的訪談了，又是她隨口胡編的，她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她沒接過小張手里的奶茶：“你喝吧，我來的路上為了提神喝了咖啡，現在喝不下東西了�！�

    小張是個容易滿足的性格，一杯奶茶就能讓她開心半天，立刻笑彎了眼：“好呀好呀！”

    秦尤在小張早早準備好的遮陽傘下坐下，開始過今天要拍的戲里的臺詞。

    《算是個愛情故事》的女主角叫顏青，她大概算是所有在娛樂圈打拼但出不了頭的普通女演員的寫照，一如當年的李寒香，也一如當初的秦尤。

    秦尤捏著劇本邊緣的手指逐漸收緊。

    她明明已經看了很多很多遍劇本。

    通常來說，再勾動人心的戲碼，看多了也會麻木。

    而且秦尤第一遍看這份劇本時，其實并沒有太被觸動，她客觀地認為這是一個好劇本，才迫切想要接下這部戲，而不是因為女主和她相似的經歷打動了她。

    但或許是李寒香在和她見面時說的那句話——

    “其實我真正擔心的反倒是，你能不能演出那種久久不得意的感覺，你的演藝生涯有些太順了，可惜我不擅長寫年少得志的角色……”

    李寒香并不知道，她近乎殘忍地剝開了秦尤的過去，讓秦尤回想起了她籍籍無名的，看不到出路的十年。

    這十年，其實秦尤并不覺得多痛苦，她是那種喜歡挑戰的人，任務難度越高，她斗志便越強烈，這十年的挑戰，只能讓她越挫越勇。

    其實比起籍籍無名的那些年，不如說她劍走偏鋒紅了后，心頭才涌起了強烈的迷茫與不甘，因為那和她想象中的“紅”不一樣。

    明明已經過五關斬六將，走到了這個圈子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走不到的地方，但環顧四周，卻發現現實和理想的差距那么大。

    好在她有了第二次機會，她終于走入了自己想要的聚光燈的光芒中。

    所以她的迷茫與不甘，其實都與沉浮掙扎的那些年無關，她其實沒怎么想起過那些不停跑龍套，甚至連龍套都有可能跑不上的日子。

    直到李寒香提起，于是那些早就被她層層封住的記憶重新呼嘯而來。

    第一遍看劇本時，秦尤只覺得劇本優秀，然后她看了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第無數遍，李寒香筆下女主的經歷一一將她的記憶喚起，她是怎么跑遍片場連個試鏡都沒撈上的，她是怎么在試鏡時被完全無視的，她是怎么對講話牛頭不對馬嘴的選角導演笑著說出“你說得對”的……

    那些早就褪色的回憶，被重新上了色，放進放映機，孜孜不倦地播放了起來。

    有人說作家不該寫自己，確實，剖析自己的內心與經歷絕對可以讓這部作品真摯動人，但這無異于生啖自己的肉，還是嚼了八百遍后再喂給讀者。

    或許演員也不該演和自己經歷太像的人，對，這么演效果絕對出彩，要真實感有真實感，要靈氣有靈氣。

    只除了對演員自己不好。

    人腦有自動保護機制，再痛苦的回憶，只要不反復被觸發或是反芻，時間久了總會被淡忘。

    譬如秦尤，她從不回頭看，所以她從不痛苦。

    但這份劇本幫她回憶，幫她反芻了。

    所以，正常情況下應該是演員看了份感人的劇本，第一遍十分感動，看得涕淚交加，但多看多看，尤其是背上幾十遍之后，也就麻了。

    但在秦尤這兒，情況卻完全相反，她起初讀這份劇本時，客觀冷靜，甚至可以分心分析劇本的優勢具體在哪，但讀了一遍又一遍……讀了幾十遍之后，她卻反而忍不住攥緊了手，那些沉悶窒息，就像是潮水，退潮了那么多年，然后終于翻涌上來。

    不過，秦尤覺得這是好事。大多數情況下，演員讀劇本讀了太多遍后會“麻”，其實也就意味著真正上戲的時候，就缺了點第一遍讀到戲時的直觀感覺——那種最原始的，最直接的，沒有經受過任何理智分析的情緒。

    如果是經驗豐富的演員可能還好，在接下來分析怎么把這種情緒表演出來的階段，他們要么會一直朝著這個情緒的方向前進，中途沒有任何偏移，或者哪怕中間偏了點，也可以通過回憶最初的感受盡快校正過來。經驗較淺的演員，就特別容易演著演著，自己覺得還挺好，演得很詳細很層次分明，但最后一看——哎呀，這怎么和我最初讀到劇本時想象中的表演不太一樣呢？

    這其實就是加入了太多理智分析的壞處，大多數人或許沒有演戲的經歷，那就舉個寫文章的例子，在寫作中有個非常常見的情況，就是經過反復思慮反復修改出來的結果，結果寫作者事后仔細一想，這和我一開始想寫的東西不一樣啊……

    因為起初的想法只是一股沖動，它或許缺乏邏輯，甚至缺乏情節人物什么都缺，但唯一不缺的就是那股純粹的情緒，而情緒才是真正打動自己也打動人的，在把這股沖動慢慢變成文字的時候，寫作者就會開始理智分析，但如果他們沒有校正的本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最初想表達的東西，就很容易被邏輯帶著跑，這時候他們考慮的，就不再是自己想表達什么，而是怎么表達更“合理”，而且由于這個過程是漸進的，表達的內容在慢慢慢慢變化，每一個階段的變化感覺起來都很合理都很靠譜，直到最后站在終點回頭看，寫作者才能發現自己究竟偏離了多少路線。

    演員也是如此，在想著怎么把這股情緒用表情和肢體語言表達出來的時候，很容易就會陷入單純的理智分析中，這里改改那里改改，結果最后一看，這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樣呢……

    秦尤在最最初開始表演的時候，其實就有這個毛病，因為她本身就是依賴邏輯遠勝于感受的人，不過她改過來很快，從新手到匠氣到看似渾然天成的“靈氣”，只花了她兩年時間，那之后別人都覺得她是靠入戲而不是靠分析表演的，但其實她一直沒變過，她始終都是更依賴邏輯分析遠勝于與角色共情，只是看的人對這種匠氣太重的流派有偏見，所以下意識地覺得純靠邏輯是達不成這樣渾然天成的效果的，于是自顧自將她扔去了“入戲”那一邊。

    雖然這沒什么不好，但秦尤其實也沒有別的選擇，因為新鮮感本就不可能長期保持，除非已經把劇本忘完了的情況下再重看一遍，但那樣的話臺詞估計也全忘完了……這不成了不敬業的反面典型了嗎？不被導演罵死才怪。

    但《算是個愛情故事》很特別，至少對秦尤很特別，她不再是越讀越麻木，反倒是越讀情緒越鮮明，這也是個神奇的體驗了，或許，這也能讓她的表演再多出一分打動人心的力量。

    “秦尤，你來啦！”

    就在秦尤低頭看劇本的時候，一道熟悉的女聲從她側邊幾米處響了起來。

    是李寒香。

    秦尤于是立刻站起身，雙手束于身前，頗有幾分乖巧的感覺。

    “李老師，你怎么來了？”

    秦尤會這么問，是因為通常來說，劇本編劇是不跟組的，尤其是李寒香這種已經混出了頭，少見的可以以編劇名字做招牌的名編劇。

    跟組的編劇一般在劇組里地位極低，是被導演或演員呼來喝去按他們的意思修修補補的編劇。

    如果早知道李寒香也在片場，秦尤肯定不會直接坐下來讀劇本，而是先去和她打個招呼。

    李寒香一擺手，自嘲道：“哎，叫什么老師，我算什么老師呢！”

    然后她神秘一笑：“我來偷師呀，雖然當編劇是很清閑啦，但哪有當導演那種大權在握呼風喚雨的感覺爽，我也想在劇組里當一回土皇帝呢，這次的導演是彭飛飛，雖然很多人嫌他拍攝風格太淡了，但是我挺喜歡的，嗯，我就懟著他學了，拍三個月，我總能學個一招半式的！”

    秦尤笑了起來：“那我就期待李老師你的導演作品了，如果到時候有合適的角色，一定找我呀�！�

    李寒香：“我肯定會找你的呀！但那會兒你還看不看得上我這種沒經驗的導演可不好說了！”

    秦尤：“李老師只要喊我，就算是龍套我也愿意跑的�！�

    李寒香揮了下手以示不信，不過臉上的笑容表示秦尤這句話她還是很受用的。

    秦尤倒是真心的，她現在戲路比較窄，不是說角色都太相近，而是接的戲的風格質感都太接近了，基本都是帶點冷色調的爽片，就連李寒香這種文藝掛編劇，情節平得比華北平原還平的編劇，給她量身定制的劇本都跌宕起伏了起來，長此以往，她給人的印象就會和“爽片”掛鉤，雖然爽片受歡迎，但不可否認，由于大多數爽片缺乏深度，觀眾會下意識地對爽片存在一定偏見，秦尤如果被打下了這種商業風的烙印……就很難擺脫了。

    李寒香這種溫吞的文藝片風格，其實可以大幅度提高她在觀眾眼里的“逼格”，等她再紅一點，確實就需要考慮逼格問題了，最好是觀眾能既喜歡看她的戲，但同時又認為她是個嚴肅演員，所以李寒香要是愿意讓她演她從前那種風格的戲，秦尤是絕對不會拒絕的。

    李寒香或許會覺得更紅的秦尤就不會想演她這種賣座程度有限的劇本了，但其實不如說，秦尤越紅，她才越需要這種風格的劇本。

    “哎呀，導演來了……”李寒香伸手虛虛地攬住秦尤后背，另一只手指出了導演彭飛飛的方向，“走，我帶你去認識一下�！�

    也不知道是秦尤在李寒香面前一貫表現得像是個乖巧的年輕后輩，還是李寒香就是有這種照顧人的習慣，她帶著秦尤走向導演的時候，頗有種長輩帶后輩見人的感覺。

    彭飛飛年紀其實不大，三十多歲，長得也不難看，但已經悲傷地禿頂了，于是文藝青年的氣質大打折扣。

    “彭導，來了啊，這是秦尤。秦尤，這是彭飛飛導演，喊彭導好�！�

    “彭導好。”

    彭飛飛潦草地沖她點了點頭：“好，好……李編，你跟我來一下�！�

    說完后，他就拉著李寒香去角落說話了，全程和秦尤沒有任何視線接觸。

    秦尤挑了挑眉，她怎么感覺……這位彭導對她有點不滿？

    不過也可能是她敏感了，或許又是個傅非曲那樣的社恐分子呢……

    角落中，彭飛飛掏出手帕擦了擦他地中海樣式的頭頂，然后開口說道：“李編啊，你確定就定他們倆了嗎？”

    “我昨天和林卉的經紀人又談了談，她說林卉還挺想演這個角色的，要價也不高，然后男主角那邊吧……唉，雖然但凡還算紅的演員，或是還算有前途的新人，都不樂意接這個角色，但我們可以繼續海選嘛，雖然這一型的男演員挺難找的，但我們也不急著拍不是？李編，趁機器還沒開起來……只要你一句話，我就立刻宣布停工，重新去找演員！甚至都不用你一句話，你不用特別明確地說他倆不行，只要你有一絲絲猶豫，不是非他倆不可，我就立刻去做這個惡人，不用你出面！你看怎么樣？”

    彭飛飛一臉期待地看向李寒香，可惜，李寒香叫他失望了。

    “哎，彭導，我都說了多少次了，這本子就是照著秦尤寫的，換她，你咋不干脆把劇本也換了呢？”

    彭飛飛臉上的期待立刻化作了苦悶，甚至還有一點無語——他娘滴！這女主角到底哪兒像秦尤了！是李寒香瘋了還是他瞎了！

    “而且秦尤的演技你擔心什么呀，這男孩子演技也不差，演個二世祖綽綽有余了，我都不知道你在擔心什么！”

    擔心什么？！彭飛飛恨不得要跳起來了！

    當然是擔心這兩人的形象和角色對不上呀！

    他難道看不出來他們演技好嗎？

    李寒香是業內少見的有挑選演員權力的編劇，而且她比他大牌多了，所以選角權全在李寒香手上，他知道女主角是秦尤的時候就先震驚了一把——什么鬼？！秦尤這種出道即紅的演員，來演一個掙扎了好多年沒起色的女演員，觀眾怎么代入啊？！

    她要是十幾年后來演這個角色也就算了，很多人可能都忘了她是怎么紅起來的了，但她現在正當紅……

    男主角定了齊斂的時候，他又震驚了一把——什么鬼？！齊斂也是最近存在感很強的演員，但他的個人特質太明顯了，就是那種陽光大男孩，《游戲玩家》這部電影面向的是年輕人，但又出現了年輕人很不喜歡的一個情節——男主角面對害了他的人不僅選擇了原諒，還幫了對方，換個人演這主角早就被罵得媽都不認了，但齊斂的氣質實在太契合這個角色，莫名讓人覺得嗯，他就該這么以德報怨！于是這個情節被淺淺地吐槽了一下又淺淺地過去了，并未釀成差評，這么個在觀眾心中“陽光大男孩”的演員，來演一個頹廢不學無術的二世祖，觀眾怎么代入��？！

    彭飛飛是那種相信演員的形象契合度遠比演員演技要重要得多的導演，或者說，大多數導演都是這樣吧。

    是的，演技絕佳的演員甚至可以出演和他們本人完全不搭邊的角色，但為什么非要這么折磨觀眾呢？為什么非要做這樣事倍功半的事呢？

    如果彭飛飛需要為一個古代大家閨秀型的角色選角，那么他肯定會選長相氣質都偏古典，自帶拒人于千里之外感覺的女演員，而不是特意去走不必要的彎路，選個長相可親討喜的女演員硬讓她演。

    而李寒香的選角，在彭飛飛看來，就是自找麻煩，自討苦吃，非要給拍攝增加難度！

    瞧瞧秦尤那張臉，那個人，她整個人都寫滿了志得意滿！

    再瞧瞧齊斂那張臉，那個人，他整個人都寫滿了陽光向上！

    所以，彭飛飛在知道選角情況后，簡直花了大功夫閱覽這兩人的所有作品，試圖找出他們的演技不足以應對這兩個角色的證據，可惜這倆人演技確實不錯……

    這可讓彭飛飛難受極了，他是真心喜歡這個劇本，他也有自己的雄心壯志，他無所謂這電影賣不賣座，但他希望這部電影能成為影史經典，他希望幾十年后，導演系的學生在學習時，都不得不來分析他的作品，這雄心壯志可能有點太雄心了一點，所以他壓根不敢往外講……但他是真心希望這部電影的每一環，每一個細節都能臻致完美。

    他心目中的女主角是李卉，李卉簡直太適合這個角色了，和女主角一樣的打拼多年后才紅了起來，和女主角一樣的清高固執，她要是來演顏青這個角色，都不用她發揮百分百的演技，觀眾都早入戲了。

    李寒香卻偏偏固執，一定要秦尤。

    她還非說這角色就是照著秦尤寫的，彭飛飛真是要爆粗口了，顏青這角色，除了那種淡淡的高冷感，怎么看怎么和秦尤是半點不沾邊啊！

    彭飛飛遠遠地看向片場中逐漸拆分的各項設備，內心涌起一股極其強烈的憂傷，他想象中完美的電影啊……就這么遠去了。

    “Action……”

    這聲action，多少帶了點淡淡的憂傷與有氣無力，活像是彭飛飛對自己逝去的美好想象的哀悼。

    然后他抬起頭，看向監視器中打開門走入布景的秦尤。

    這片布景是一個看著就很廉價的試鏡片場，負責選角的男人坐在一張臟兮兮又亂糟糟的桌子后頭，這個男人不僅不修邊幅，而且還不是討人喜歡的那種不修邊幅，和落拓沒有一絲關系，就是純粹的邋遢而已，他的Polo衫上還有幾塊污漬，手里夾著根燃了一半的煙，臉上是純粹的不耐煩。

    這整個布景，和這名演員，其實都被刻意地往臟亂差方向處理了，而這種處理，為的就是和走入布景內的秦尤，或者說顏青，形成鮮明的對比。

    推開門的秦尤一身干凈端莊，又不失靚麗的服飾，明顯是很重視這場試鏡。

    這就是彭飛飛給觀眾準備的第一個沖擊，女主角對待這場試鏡越認真，越美麗，而負責她的試鏡的人（甚至只是一個小嘍啰）越隨意，越邋遢，就越能展現出他們之間的力量不平衡，女主角經歷的可不僅僅是失敗的十年，更是把尊嚴干干凈凈整理好放在地上讓人踩的十年。

    秦尤走入布景內，她的肢體語言顯得有些局促，她的眼球快速地左右動了一下，然后走到那張臟兮兮的桌子前，淺淺抿出一個無比美麗但讓人看著莫名覺得為她尷尬的笑容：“13號，顏青。”

    邋遢男人撩起眼皮子瞅了她一眼，伸出左手一根手指示意她等會兒，右手接起電話。

    “嗯……嗯，我早跟你說了，那龜兒子不能信，你早干啥去了？被騙了吧？你就說我有沒有跟你說吧，�。俊�

    秦尤尷尬地站在原地，她下意識地收頜挺胸，這個動作本該讓她看起來更有底氣更自信一些，但她在收頜挺胸的同時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她雙眼看向了左下側，于是這整套動作看起來便多了一份虛張聲勢的不安感。

    雪上加霜的是，她深吸了一口氣，卻忘了這房間里滿是二手煙的味道。

    雖然一口氣吸進去，她的表情就表明，她意識到了這一點并且后悔了，但她不能咳出來，她來這里就是為了爭取這個角色，好吧……不是爭取這個角色，而是爭取通過這個角色的海選，她現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給負責海選的人留下糟糕的印象，哪怕這個負責人看起來就讓人討厭到了極致。

    于是她強行將這口氣咽了下去，臉上甚至有些泛紅與冒汗。

    “……去什么黃山啊？總共就這么兩天休息時間你他娘的還要去爬山，你嫌自己身子骨太好了是不是？你自己拿腦子想想你幾歲了？我幾歲了？咱倆加起來幾歲了？加了這么多天班還去爬這么高山，你他丫的怎么不去上吊呢？找死也快一點……”

    秦尤的努力維持姿態在那邋遢男人逐漸跑題的電話中顯得更加可笑了。

    但如果要顏青選的話，她寧愿這人專注于跑題，而不是注意到她沒忍住的那半聲咳嗽。

    “咳……”

    邋遢男人聽覺倒還沒退化，立刻撩起眼皮子又瞧了顏青一眼，然后繼續垂下眼。

    “行，不聊了，我要去干活了，嘖，這些未來明星們可不好伺候著呢�！�

    顏青抿了下嘴，但并未對這夾槍帶棒的一句做出任何別的反應。

    “13號是吧？”

    邋遢男人低頭看了看顏青之前放他桌上的簡歷：“行，你演這段吧�！�

    他從手邊的一疊紙中抽出一張，推到了桌子邊緣。

    “好的�！鳖伹鄮е鴾睾偷皿w的微笑接過那張紙，深吸了一口氣。

    她來試鏡的這個角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說大不大”是指，就算她出演了這個角色，觀眾估計也記不住她，她要試鏡的角色是一個單元劇內一個絕癥小姑娘的母親，這個絕癥小姑娘已經是配角了，她母親更是純粹的陪襯，但“說小不小”，有總共五幕戲呢！還有七句臺詞！這可是個正經角色了！

    而她接過來的這張紙上，要她演的是她女兒去世時，她在女兒的病床前不愿接受，微笑著對她說話，就好像她還沒離開一般的場景。

    顏青緩緩吐出這口氣，臉上的表情立刻變成一種令人心碎的哀傷微笑，她偏著頭看向面前虛空一片，好像那里躺著一個靜靜睡去的女孩。

    “寶貝今天想吃什么呀？”

    “哎呀，不要和媽媽鬧別扭啦，是媽媽的錯好不好？媽媽不該逼你吃那個藥的，你要是嫌難吃的話就算了……”

    “刺拉拉——”顏青正掛著哀傷微笑伸手去撫摸面前那一片空氣的時候，一陣刺耳的撕包裝袋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是那個邋遢男人拆了一個面包，他嚼著面包，翹著二郎腿，以一種在家看電視的姿態看著顏青表演。

    顏青只是頓了一下，便繼續了下去，她的視線甚至沒有一絲偏移，試鏡片場這種干擾實在再正常不過了，她又不是新人了，怎么可能會在這時候失誤去看對方，那不是明晃晃地告訴人自己出戲了嗎？

    不過，這一幕，彭飛飛會進行一些后期的處理，顏青開始表演的時候，背景會進行融合和轉變，大背景依舊是這個臟亂差的小房間，但顏青身前會多出一張雪白的病床，病床上躺著一個容貌精致但臉色慘白的小女孩，然后以顏青和病床為中心，一道淡黃色的光暈渲染開來，將她們一起從現實中剝離。

    然后，“刺拉——”一聲響，病床和濾鏡光暈一起消失，顏青重歸現實。

    這是彭飛飛給觀眾準備的第二個沖擊。

    “寶貝，你理理媽媽好不好……好不好……”顏青閉起了眼，原本勉力支撐的笑容終于撐不住了，她的嘴角不停顫抖著，但等她再次睜開眼時，她又努力露出了微笑，“沒事，寶貝先睡吧，媽媽不煩你了……”

    話音落下，一滴淚從她眼角滴落。

    表演結束。

    顏青這次的微笑明顯自信了很多，她這次表演發揮得很不錯，沒有出錯，最后一滴淚的配合也恰到好處，應該是沒什么大問題的。

    于是她轉身看向對方：“我表演完了。”

    邋遢男人抹了把衣服上不小心滴到的醬，然后抓起桌上的備份劇本：“嗯……你這，沒演出來啊，劇本讓你哭，你眼淚呢？”

    顏青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她有些急切地向前邁了一步：“我哭了的，我還特意用對著你那邊的臉哭的，你看，淚痕還在呢。”

    邋遢男人瞇起眼努力看了看：“你這，就這么一滴眼淚，演技不行��！”

    顏青整張臉都僵住了，她很想說——這幕戲本來就不是大哭大鬧的戲，就是忍不住的一滴淚才最打動人。

    但邋遢男人完全沒給她解釋的機會：“你再好好練練吧，哭戲都演不好還想當演員，你們這些小女孩真是，異想天開！”

    “卡！”

    彭飛飛的聲音響了起來，剛剛憋了半天沒敢咳嗽的一個工作人員終于聽到了“卡”，立刻狂咳了起來，一邊咳一邊在心底吐槽——怎么這條拍了這么久？這和彭導一貫的拍攝習慣不一樣�。【蛣倓傔@段戲吧，按彭導的習慣，應該是拍到顏青準備開演那兒就該斷了。

    彭導拍戲喜歡一小段一小段拍，這段戲的成品又肯定是兩個人鏡頭來回切那種，拍完顏青在邋遢男人講電話時的反應，其實按彭飛飛一貫的習慣，應該在這就會喊卡了。然后換鏡頭拍邋遢男人，結果這次等了半天這個“卡”都沒來，他想咳嗽又不能咳，畢竟會影響收音，可差點把他憋死了……

    而彭飛飛始終沒喊這個“卡”的原因則是——秦尤的表現驚到他了��！

    他沒懷疑過秦尤的演技行不行，他是覺得秦尤的形象氣質不合適，說實話，這比演技還難搞，但是！秦尤從布景那扇門推門走進來的時候，他便突然覺得——對了……對了！這不是秦尤，這是顏青！

    他是真沒想到秦尤能演出顏青這個勁兒。

    他不是在批評秦尤啊，但她的個人氣質實在有點太明顯了，秦尤這人往那一站，整個人就是一種精明強干，越挫越勇的模樣，其實他不愿意讓秦尤來演這個角色，不單單是她成名太早太順，沒法讓觀眾代入顏青這個原因，最主要的還是她的氣質問題，同樣是落魄，觀眾看見秦尤這張臉落魄和看見林卉那張臉落魄，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如果由林卉來飾演顏青這個久久不得志的女演員，觀眾會忍不住心疼，會希望她能早點好起來，而秦尤不一樣，在彭飛飛的想象中，就算秦尤能完美地展現顏青的不得志，她給旁觀者的觀感依舊是不同的，她的臉，她的氣質，哪怕落魄，也只會讓人覺得這絕對只是暫時性的，她身上有股勁，可以叫潛龍在淵，也可以叫金鱗豈是池中物，叫什么都行，總之就是一種她必然會崛起的確定感，途中的挫折對她來說，只是為她增加挑戰性的。

    因此，觀眾根本不會去“希望”她飾演的角色能夠成功，而是篤定，她飾演的角色絕對會成功。

    這才是彭飛飛不希望她來出演顏青的最主要原因。

    但秦尤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

    她走進來后的姿態，神情，那種想放下清高但又沒法完全放下，想討好對方但又做不到的感覺，那種猶猶豫豫不篤定的感覺，完美地消解了她身上那股強硬的，自信到自負的氣質，于是觀者眼中，她的前途立刻迷茫了起來。

    她的表演是如此引人入勝，他甚至沒忍心打斷，而是讓他們兩人一直順著劇情演了下去，他太想看秦尤版本的顏青，會是怎么表現的了。

    秦尤沒讓他失望，她將顏青那小小的自得，以及大大的懷才不遇，都表現得十分自然，她甚至在最后加了個小動作，邋遢男人打斷顏青的話后，秦尤的手和嘴同時動了一下，像是想要辯解，但又猶豫了一下，這一猶豫，便徹底失去了機會。

    這個動作完美地將顏青的兩難困境展現了出來，而且彭飛飛幾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秦尤為什么會加上這個劇本里沒有的動作。

    他覺得，按秦尤本人的性格，哪怕被打斷了話，也一定會繼續表達自己的想法，哪怕要打斷回去。

    但顏青要比秦尤本人“禮貌”許多，所以秦尤又不能完全照搬自己會有的反應，而是加上了一分猶豫和清高和長時間被不確定感打擊后的疲憊，這個小小的細節，立刻就讓顏青活了過來。

    他徹底沒意見了！既然秦尤有能力在長相氣質都不符合角色的情況下演好這個角色！他又何必自找麻煩！

    第45章

    拍完一條后, 秦尤和飾演邋遢男人的演員又把這條演了好幾遍，讓彭飛飛把該取的角度全取完了，兩人發揮得都同樣穩定，顏青每一條都讓人忍不住與她共情, 邋遢男人也每一條都同樣令人討厭。

    李寒香寫這一幕戲時, 其實刻意做了些泛化, 雖然顏青是個演員，有著大多數人都不會有的職業經歷，但有些東西，無論是什么職業都是共通的, 比如去面試時的力量不平衡對比——面試者精心準備，打扮得干凈得體，試圖給對方留個好印象, 畢竟這場面試對他們來說很重要，但對面試官來說，這一般只是他們工作中那種討厭但又不得不做的麻煩任務而已, 所以隨隨便便地就來了, 也不會多認真聽對方說話, 畢竟他們要面試一大堆人呢, 怎么可能有這個精力認真評估每個人。

    再譬如壓根不懂行的上司或審美一言難盡的甲方，哪個被上司或甲方要求過改掉自己精心制作的項目去迎合一些土味審美的人, 看見顏青被評價“就這么一滴眼淚，你這演技不行啊”時, 不會感同身受呢？

    還有認真工作時被突然打斷……這更是人人都有的經歷，誰沒有在好好干活的時候被拉去開會過呢？

    李寒香自己跑過多年的龍套, 其實要她寫的話，她能寫一百種辛酸經歷不帶重樣的, 但她精心挑選了這三個點，圍繞著這三個點設計了這個情節，就是為了確保熒幕前的觀眾，能最大限度地體會到顏青的心情。

    開拍第一幕就拍得順利，不論是彭飛飛還是其他工作人員，心情都很不錯——真是個好兆頭啊，于是雖然離午餐時間就只有一小時了，但因為這種神奇的順利氛圍加成，就這么一小時，就完成了彭飛飛原定半天的拍攝計劃，彭飛飛喜滋滋地去小黑板上改動下午的拍攝計劃了，一想到開拍前他的憂傷和擔憂，他就覺得自己簡直是自尋煩惱。

    午餐時間，李寒香端著她那份盒飯來找秦尤一塊兒吃飯了。

    她吃了幾塊土豆后，開始神秘兮兮地對秦尤說：“給你講個事兒。”

    秦尤“嗯？”了一聲，但沒放下筷子——他們午休時間不太長。

    李寒香朝彭飛飛的方向努了努嘴——彭飛飛還沒去吃飯，而是在對幾個工作人員不知道在說什么，不過他是導演，實在不行開拍后他也能在監視器后邊吃邊干活，頂多就是消化困難一點而已。

    李寒香：“你看彭導那樣子，激情四射對吧，他早上還愁眉苦臉，唉聲嘆氣的呢，他覺得你和顏青不像，所以老覺得你演不好她，簡直放屁！現在你看，還不是被你折服了？我跟你講哦，你拍完第一條的時候，彭導簡直要跳起來了！我好不容易才憋住沒去他面前說一句——哎呀剛剛是誰不想要秦尤演這角色��？可把我憋壞了，但是我怕他惱羞成怒嘛，待會兒不讓我偷師了可怎么辦！”

    秦尤笑了起來，李寒香比她想象中要活潑很多，上次見面時，她對李寒香的印象是穩重的前輩，今天才發現她這么活潑。

    不過，原來彭導還真是對她有意見，她還以為他和傅非曲一樣是社恐呢。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她這討人厭的本事還真是見長。

    李寒香：“誒對了，你和齊斂說過話了沒？”

    秦尤搖了搖頭：“還沒有�！�

    彭飛飛大致上是打算按時間順序拍攝，所以還沒輪到男女主角的對手戲，秦尤倒是看見過齊斂了，因為他老是站在拍攝的片場旁，一臉審視研究的表情看著她，很好學的樣子，秦尤對他印象還蠻好的，不過彭飛飛拍得上頭，拍攝間隙秦尤頂多就能瞇一下或是再看看劇本，她也沒空去和人打交道。

    李寒香：“嗯，你這個小姑娘，演戲很放得開，爭取角色的時候也很放得開，怎么平時生活里這么內向呢，不過也好，性格文靜點也挺好的。”

    李寒香的話差點讓秦尤笑出了聲——李寒香到底是帶著什么奇怪的“長輩濾鏡”在看她��？她的真長輩們都沒有覺得她“文靜”過。

    “吃完我帶你去和齊斂聊聊，你們倆畢竟要演那么多對手戲呢，完全不認識可不行�！�

    秦尤應了一聲“好”，就接著吃飯了。

    吃完后，李寒香果然遵守了自己的諾言，站起來看了一圈齊斂在哪，然后就帶著秦尤過去了，秦尤也懶得解釋她不是社恐，也不是內向，更不是文靜，單純就是懶的。

    齊斂正站在片場的一處角落中站著吃盒飯，他對面是早上最早和秦尤演對手戲的飾演邋遢男人的那個演員，那演員不用特意扮猥瑣之后，氣質其實挺正的，雖然還是穿著那一身臟衣服，但看著就是沒有上戲的時候那么討人厭。

    齊斂不知道在和對方說些什么，但應該挺開心，他臉上掛著和他長相很相稱的陽光笑容。

    “齊斂！”李寒香喊了一聲，齊斂立刻回頭，他還沒完全回過頭來時，他臉上爽朗的笑意就已經無縫銜接成了一種幅度略小但飽含誠意與尊重的禮貌笑容，但他徹底回過頭來，看見秦尤，一愣，臉上的笑意立刻僵了一下，其實只是很短暫的一瞬，這短短一瞬后，他臉上的笑容就立刻恢復了原樣，一點兒也看不出不自然的痕跡，但秦尤花過大量時間去觀察生活中的人的微表情，可以說，只要她的視線鎖定某個人，就絕不會漏掉對方任何一絲細微表情，所以齊斂這一瞬間的變化，在她眼中就跟按下了減速鍵一般清晰。

    她挑了挑眉。

    “李老師好�！�

    齊斂的聲音和他的長相很相稱，一開口便帶著一股子陽光青草操場甚至籃球的味道，聲音薄厚恰到好處，既沒有厚到讓人覺得老氣，也沒有薄到有輕浮感。

    “齊斂誒，認識秦尤吧？”

    “當然認識�！�

    “你們趁著還沒拍到你倆對手戲多聊聊天，認識一下，省得到時候再去磨合，萬一演出來個男女主角誰都不認識誰毫無化學反應的效果，彭導可是會氣死的，我這個負責選角的，也要被他罵死了！你們倆都是年輕人，差不多年紀對吧，應該蠻有共同話題的，反正肯定比跟我這個老年人有共同話題吧！”

    秦尤注意到，齊斂的目光幾乎是極其刻意地鎖死在李寒香的臉部區域這一塊，除了李寒香問他認不認識她時，他完全沒朝她這個方向瞥過一眼，甚至連余光都沒有。

    說實話，如果不是故意，還真很難這樣，因為人的眼睛可視范圍挺廣的，如果一個人只是隨意地將目光投射到另一個人身上，余光必然會帶到ta周圍的大部分環境，所以秦尤忍不住好奇了起來——這部戲居然除了導演以外，男主角也對她有意見嗎？

    接下來的發展似乎就是為了她這一懷疑，李寒香說完后這段話后，便期待地看向了她一手挑選出來的她心目中完美的男女主角。

    “齊斂�！�

    “秦尤�！�

    然后便是一片相對無言的沉默尷尬。

    秦尤有心驗證自己的想法，更有心看熱鬧，于是笑瞇瞇地不說話，只看著站在她幾個身位以外的齊斂，好奇對方會怎么表現。

    齊斂張了張嘴，又閉上，滿臉寫著“我不知道有什么話題可聊”，這可讓李寒香和那飾演邋遢男人的演員都奇怪了起來，他們倆都不是第一次見齊斂，齊斂是那種典型的能在和陌生人第一次見面時就讓對方覺得如沐春風，宛如多年好友一般的性格，簡稱——“自來熟”，這樣憋不出話的樣子……還真是不像他。

    秦尤很擅長忍受尷尬的氣氛，和大多數人不同，在身處尷尬的沉默中時，她從沒有過迫切想要打破尷尬氛圍的沖動，現在也一樣，她維持著得體的笑容，默默等著眼看著要漲紅臉冒出汗的齊斂想出打破僵局的話。

    “我非常非常喜歡《不眠城》里你的表現。”

    “謝謝�！�

    秦尤確認了，對方確實是找不著話講了，不管她后續拍了多少片子，《不眠城》始終是她身上最大的標簽——其他人也都知道這一點，所以現在很少有人會在第一次和她見面時聊《不眠城》了，因為他們似乎有種很奇怪的想法，覺得她不喜歡只被人看作凌馭，雖然秦尤完全沒有這種想法，但他們就是自顧自地這么認定了……所以齊斂說這話，頗有種一條缺水的魚在甲板上蹦跶的絕望感。

    得到了結論，她便大發善心地假裝看了彭導那邊一眼：“彭導好像快吃完了，我去問問他下午要不要提前開工。”

    李寒香：“誒？多休息一會兒有什么不好，你這人，你是不是上學的時候還會提醒老師布置作業啊？”

    嘴里雖是埋怨的話，但李寒香的語氣卻是明顯的欣賞——誰不喜歡勤奮的后輩呢？

    于是她也就把這倆人尷尬的四句話拋在了腦后，沒事，問題不大，還有的是時間呢，而且就算戲外男女主角毫無化學反應也沒事，只要戲里有化學反應就行。

    她和秦尤說笑著朝彭飛飛的方向走去，沒看見身后齊斂一臉的懊惱。

    彭飛飛身為一個很有抱負，一心要把這部片搞進影史的努力派導演，聽見秦尤問提不提前開工，嘴里還含著面條呢，就含糊而果斷地來了一句——“廢話！”

    很擲地有聲。

    就和他的面條一樣。

    下午拍的內容，依舊是顏青倒霉催的演員生涯，她試鏡上了一個小小小小角色，但并不是試鏡上了，生活就突然變成童話故事了，真正歡欣鼓舞的其實只有試鏡上那一瞬間，因為那時，顏青可以抱著對未來的美好想象，但一旦走入片場，她就又回到了七零八碎的現實中來了。

    更糟糕的是，顏青不幸還沒被現實磨平棱角。

    如果她能像她身邊幾個一起跑龍套的演員一樣認清現實就好了。

    她要拍的這場戲其實簡單無比也俗氣無比，偶像劇里男主帥氣出場時的拉拉隊，應該算是某種標配了吧，她和身邊這幾個龍套演員，要演的就是男主出現時瘋狂捧心捂臉尖叫的花癡女們。

    雖然出現頻率其實不低，但凡男主出場，都要有她們做背景板，但“背景板”這個詞也很好地概括了她們的存在意義，就算反復出現，又有誰會去注意一群只會尖叫的花癡女呢？

    這種無聊的角色，根本毫無演技要求，甚至越夸張越好，但是，哪個演員沒做過跑龍套時自己出色細膩的演技被導演注意到于是被提拔成了配角甚至主角這種夢呢？

    顏青不僅和所有人一樣做過這樣的夢，不幸的是，和大多數人不同，她現在還會做這樣的夢。

    她相信，花癡女也是可以表現出演技層次的。

    她相信，背景板也是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想法，甚至自己的故事的。

    她被分到的這個角色連名字都沒有，但她已經腦補完了她的故事。

    她看向周圍另外幾個“花癡女”的演員，在內心默默分析她們的定位——一個是囂張跋扈的�；ǎ�一個是特型的丑角，一個是沒腦子的漂亮蠢貨，所以她這個角色，應該就是這個“小團體”的二號人物，她屈居于校花之下，隱隱和對方別著勁，應該有點小自尊。

    她大概是真心喜歡帥氣的男主角的，但做不到潑辣跋扈的校花那樣自在地表達自己的喜愛，她恐怕有些別扭，所以她把自己的真心喜愛壓抑在了心底，將無所謂表現在了臉上。

    所以，當男主角走來時，她雖然也和其他人一樣在打call，但她的打call應該帶有一種“嘛，大家都喜歡的人，那我也就勉為其難地喜歡一下吧”的無所謂感，但同時，她的眼睛又要表現出她掩蓋不住的真心。

    “二號！你在干什么呢！認真一點！你沒吃飯是不是？不行就換人上！”

    鏡頭后的導演火冒三丈地露出了個頭，吼完后還不過癮，忍不住又和旁邊的助理抱怨了起來：“現在的演員真是越來越沒職業素養了，我們那個年代，別管是多小的角色，演員們都會努力表現的，嘖，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顏青拉起嘴角，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然后收斂了她對于這個女孩的一切想象，專心致志地“捧心捂臉尖叫”起來——很明顯，導演對這個角色的理解和她想象的毫無關系。

    但很可惜，她是個死不悔改的。

    她們這群龍套是可回收的，不單單會在男主所有萬眾矚目之下的出場中擔任尖叫雞，還要時不時出來嘲諷下女主角，再在男女主鬧別扭時充當讓女主角吃醋的催化劑——小別扭，不是大別扭，大別扭所需的催化劑就不是她們這些龍套了，而是正經的配角。

    顏青接下來要拍的一場戲，她要起到的作用就是效果溫和的低劑量催化劑。

    劇情很簡單，男女主角鬧了頓小別扭，男主在櫻花樹下懷念他和女主的初遇時，被顏青飾演的龍套攔下來表白了，結果女主角正好也要來這棵櫻花樹，卻看到男主和別的女生在一起，一氣之下扭頭就跑，正好錯過了男主拒絕對方的場面。

    這情節足夠無趣，但無趣也就意味著足夠標準。

    導演都懶得對這個龍套女孩提任何要求，他的唯一要求就是表現得越矯揉造作越好，好來襯托女主角的清新脫俗。

    但這個在導演和其他人眼中都無關緊要的角色，在顏青看來就是她在電視上表現的機會，正懟在她臉前的巨大攝像頭讓她腎上腺素飆升，這意味著她會在電視屏幕上有有一個獨屬于她的特寫，而或許有人就會因為這個特寫注意到她呢？

    于是她垂下眼，帶著羞澀的淺淺笑意抬起眼。

    抬眼這個經典到不能更經典的動作，她已經練過無數遍，先是猛地抬起眼皮，但整張臉卻依舊維持著向下的角度，達成一個上目線的效果，然后讓笑意從眼角暈開來，微微抿著的嘴唇也一點點翹起，最后是一聲輕笑，然后再重新垂下眼。

    如果有場景組的人幫她鼓風，幫她搖下花瓣，這個鏡頭會更加美不勝收。

    不過，雖然她沒這個自帶花瓣和微風的待遇，這個精心設計又排練過的動作也足夠讓人心動了。

    但導演要的又不是男主角對個路邊的龍套心動的效果！

    導演再次拿起了他的小喇叭：“夸張點！人扭起來！內八會不會？！就那樣站！”

    導演無語得要命，他拖著他人到中年日益發胖的龐大身軀從舒適的導演椅上掙扎著站了起來——他娘的！他這日子真是越過越回去了！什么時候就連龍套的戲都要他親自示范了！

    他怒氣沖沖地沖到顏青面前，對著她給她示范了一遍這角色該怎么演。

    要不怎么說導演都是好演員呢，這五大三粗既有啤酒肚又有地中海的中年男人一擺起架勢，一個標準的刻板印象的偶像劇花癡女配的模樣就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會了嗎？”

    “會了會了�！�

    顏青滿口應好，但依舊死不悔改，鏡頭下，她依舊是那個清麗可人，令人怦然心動的模樣。

    導演無奈了，但左右權衡之下，就這么個小角色他真是懶得耽誤時間換人，而且他這就是部小成本偶像劇而已！不是什么精益求精的大制作，他閑出屁了才會糾結一個龍套的表現，湊合拍到能用的部分就見好就收吧！

    雖然導演曾經也是有過對作品質量的追求的，但那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于是他最終還是說服了自己，放任了這個多少有點刺頭的女演員的不聽話的表現，甚至連顏青接下來小小的“搶鏡頭”行為都懶得管了——嘛……只是在拍男主角背影的時候踮踮腳探出半張臉而已，這種小問題真不值得再拍一條。

    發現導演翻了個白眼后就喊了“過”之后，顏青的喜悅與歡欣溢于言表。

    即使她獲得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勝利而已。

    甚至會有悲觀者覺得她的做法真是可悲，她奮力爭取的，被人翻了白眼都要爭取的，一點兒都不顯得體面地在爭取的，就是這么微不足道的表現機會而已，真的有必要嗎？

    任何體面人不該做出如此選擇。

    但這個奮力掙扎的世界中，又有幾個體面人呢？

    “卡！”彭飛飛滿意地喊了卡。

    不過，這幕戲還遠沒有拍完，還得拍顏青對那女孩的想象，來來回回還得折騰個一下午吧。

    其實整個劇本里，最初讓彭飛飛下定決心他一定要拍這部電影的，就是這幕戲。

    李寒香沒有流于俗套地讓這個導演成為某種臉譜化的反派角色。

    通常來說，在一部以演員為主角的電影中，導演這種角色都挺工具人的。

    也不一定就是有眼無珠做了埋沒一個好演員的助推之力的惡役，但就算是個正面的好人角色，也就是個能挖掘主角潛力的有眼也有珠的好導演而已。

    稍微講究一點角色復雜度的編劇，頂多也就是給加上面冷心熱，或者嘴毒但挖掘了主角的潛力，或者表面追求商業化，實際很有藝術追求，最后和作為主角的演員達成了藝術追求上的統一……這種設定而已。

    畢竟故事總是圍繞著主角轉的嘛，在一部以演員為主角的電影中，導演的存在意義就是要么打壓主角，要么發掘主角，兩者都不占的話……那就只能說這角色就是個沒有存在意義的背景板，跟片場的道具沒啥區別。

    倒不是說彭飛飛對這種編劇技巧有什么怨念，編導編導，哪個導演要是真的對編劇常識沒一點了解的話，他也就不用混了，回家賣紅薯去得了。

    他完全理解故事需要繞著主角轉這一重要原則，也完全接受一部以演員為主角的電影里沒人在乎導演的腦子里和演員無關的那部分內容，但看到李寒香的劇本中，這個連個配角都算不上的導演沒有流于工具人時，他還是不禁深受感動。

    他在說這個角色“沒有流于工具人”時，并不是說這個角色有被塑造成討喜模樣或者有多少戲份的意思，而是指的時他是獨立于主角思想體系而存在的人。

    演員在演戲的時候，關心的是怎么把自己的角色盡可能演好，盡可能演活，熱愛自己工作的演員會不停挖掘角色內心，然后一層一層表現出來，這是屬于演員的思維體系。

    在觀眾看來，這個是好演員的標準，他們喜歡這些有追求的敬業演員，他們會吹捧那些對角色理解無比深刻，對角色感情極深，愿意花大把大把時間去給角色寫小傳去思考這個角色表面后隱藏的故事的演員。

    所以，在一部以演員為主角的電影劇本中，這條原則實際上就會成為所有人的“道德標準”，能發掘角色內心的人就是“好”，不讓人發掘角色內心的就是“壞”。

    但這其實是出于方便觀眾理解的目的。

    現實生活中的劇集拍攝中，其實并不需要所有演員都去發掘他們所分配到的角色內心。

    導演的思考方式和演員是很不一樣的，對導演來說，他們心目中自有輕重緩急，哪些角色需要深度，哪些角色壓根就不該有深度，他們心中都有一桿稱在。

    不該有深度的角色如果被演出了“深度”，真的不會讓電影或劇集更好，大多數情況下，只會成為一個敗筆。

    李寒香寥寥幾筆，甚至沒有發掘兩者的內心和沖突，但就已經將這兩種完全不同的思維模式展現了出來。

    顏青一心想做個好演員，她也的確是個好演員，甚至可以說，她有一個人們想象中的好演員的必備特質——瘋魔。

    哪怕被分配到的只是一個龍套角色，她也會下意識地去將這個角色填補成一個真正的人。

    任何看完這兩段情節的人都不會懷疑她是個被埋沒了的好演員。

    但導演也不是個糟糕導演。

    只是……顏青的閃光點出現得不合時宜罷了。

    導演要的只是個工具人而已，要的只是個能演出刻板印象的普普通通的演員而已。

    事實上這才更讓人心酸，不是她不夠好，只是這角色壓根就不需要她有多好。

    多么悲哀而平淡的事實啊……

    彭飛飛又在取景框里看了一遍剛剛拍攝的鏡頭，越品越滿意。

    秦尤的表現太完美了，完美到彭飛飛差點忘了——他還有個人要擔心呢！

    下一場就要輪到拍攝男女主角的對手戲了，他立刻想起來了，真完蛋，齊斂能演好這個需要讓人討厭的男主嗎……

    感覺懸。

    雖然他對秦尤能不能演好顏青的擔憂剛被打臉沒多久，但是他還是選擇再次頭鐵地覺得齊斂不太可能能演好任安這個角色。

    因為顏青和任安，這兩個角色雖然都不適合他們親媽李寒香選擇的演員氣質，但兩者之間依舊有個非常巨大的區別，那就是顏青是被當做一個會讓人喜歡的共情的角色創作出來的，而任安不是。

    別說，齊斂這小伙子真討人喜歡，光是看著就叫人開心，這種人啊，天生就是要吃演員這碗飯的，這叫觀眾緣！就是他為什么想不開要來演這種和他本人氣質完全無關的角色啊……

    彭飛飛覺得，他每和齊斂說一句話，內心的痛苦就要增強一分——還是他沒那個口才，沒能早點說服李寒香放棄這個選角，等再和齊斂說上幾次話，他恐怕都不好意思當那個開口要他走人的惡人了……

    思來想去，他覺得長痛還是不如短痛，于是精挑細選了最“難演”的一段作為齊斂的第一幕戲。

    男女主見面的那場戲。

    而這場戲之所以難演，是因為李寒香寫本子的習慣。

    李寒香寫劇本，就不喜歡寫太過刻意的情節，別的編劇寫本子，都是在絞盡腦汁想怎么在這短短半分鐘初出場里最大限度地展現出人物特質，恨不得自己的角色跟把小刀一樣扎進觀眾的眼里，讓他們從此忘不掉。

    譬如王導，就是這類寫法中的佼佼者，因為他愛寫群像，又不愛把故事寫得太長，所以不那么重要的角色基本只能分到一點點出場時間，而要讓他們在出場的兩三句話中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就格外考驗編劇的基本功了，可以說王導的劇本就是很多編劇夢寐以求能達到的境界。

    而李寒香寫劇本呢，正正相反，她喜歡全往溫吞了寫，簡直跟生怕觀眾對這個角色留下了明確的印象一樣。

    所以任安這個角色，剛出場的時候，并沒有什么表現自己是個傻缺的空間，李寒香并沒有給他安排太多能體現他不學無術好吃懶做眼高于頂的情節，一個字，就是淡，所以這場戲對于齊斂來說就很難演了。

    如果是王導來寫任安這個角色，觀眾的體驗會變好還是變壞先不說，起碼對于演員來說，表演絕對會簡單很多。

    如果是王導來寫的話，肯定會刻意安排一個小情節，十幾秒左右，充分展現一下任安性格中的討厭之處。

    但非常可惜，李寒香沒有這個習慣，所以齊斂必須在沒有任何表現空間的前提下，讓觀眾看見他就心生厭惡。

    這難度可就大太多了。

    尤其是齊斂長了張討人喜歡的臉，氣質也討人喜歡。

    這怎么能叫彭飛飛不擔憂呢……

    “Action！”

    場記打板。

    然后彭飛飛就睜大了眼睛。

    任安。

    他覺得自己看見了任安。

    齊斂的身形原本是很清正的，挺拔如松如柏形容的就是他這樣的身形。

    但是他現在拖著慢吞吞的步子，一臉睡不醒的樣子，慢慢地，慢慢地往搭好的片場走的樣子，真叫人明白什么叫氣質壓倒容貌——那種吊兒郎當的氣質讓哪怕他的長相再好看也讓人忍不住心生厭惡。

    而且他真是很軟骨頭的一個人啊，任安剛拖著那慢吞吞的步伐走進來沒多久，就已經開始在找地方坐了。

    他一屁股在片場的椅子上坐下，然后閉上了眼，讓人不禁懷疑現在是幾點。

    ……

    彭飛飛一愣神，就直接愣到了整幕戲都演完了之后。

    齊斂的表現很完美，和他搭戲的秦尤的表現也很完美，那種強壓著厭惡努力表現禮貌的微妙感拿捏得很準。

    彭飛飛覺得，自己剛剛雖然愣著，但是以他導演的本能，如果看到一丁點不對勁的時候，哪怕愣著也肯定會下意識地喊出“cut”，但是他只是愣愣地就把這幕戲看完了。

    這說明什么？這說明這場戲完美得他沒有感受到一絲不對勁啊！一種完美的自然，就和李寒香的劇本一樣。

    彭飛飛“嗖”的一下站了起來，雙手不停地摩擦著。

    好！好！好！！

    好�。。�！

    那今天就來拍顏青向任安吐露心聲的那場戲吧！

    這場戲是整部電影的戲眼，可以說是重中之重，怎么強調它的重要性都不過分，按彭飛飛的習慣，這種重頭戲都會盡早拍掉，不過他這不是抱著沒準還能說服李寒香換倆主演的心嗎……所以這幕直接被他排到了遠在天邊的位置去。

    但是現在秦尤和齊斂的發揮都完全滿足了他的要求，甚至比他所能想到的最好還要好。

    那就，完全沒什么好擔心的了。

    而且這場戲除了重要以外，還有一個需要提到前面來拍的原因。

    顏青告白的時候，其實這倆人還不熟，任安答應的時候，還有點尷尬，彭飛飛很怕這倆演員共演個一個月之后就混熟了，就演不出那種渾然天成的尷尬感了。

    所以今天晚上安排就改一改，改成拍攝這一幕吧。

    秦尤得知今晚的戲換了之后，倒也沒什么反應，反正導演怎么要求她就怎么拍，而且反正每場戲她都已經提前思考過很久準備過很久了，所以只說了句“好”。

    下午的其他戲還挺簡單的，就算她和導演的要求都很高，但也拍攝得很順利，片場一時彌漫起了一股其樂融融的氛圍。

    時間終于到了晚上，黑色的天幕降下，天色甚至很晴朗，天空中配合地出現了邊緣清晰的星星，真是完美的拍攝場景啊。

    秦尤朝搭好的布景走去，剛走到，手里就被塞了一杯道具雪碧。

    然后她拿著那杯雪碧來到了搭好的陽臺上。

    她隨性地站在陽臺邊，眼中有幾絲茫然，當然是茫然的，顏青終于拍了一部電影，甚至還是重要角色，但這真的是她想要拍的電影嗎？

    她一定已經在無數個深夜想過這個問題，并且強行告訴了自己——不管怎么樣，能走出一步總是好的，而且那么多大明星，誰一開始沒演過這種粗制濫造爛片呢？好吧可能有些人確實沒有……但是那是少數中的少數吧！

    但是這種話，只能強行壓下她的思慮，將她的那些恐懼與惶恐深深地壓到心底的那片海里，然后靠著忙碌的白天再封上一層水泥，但是就連她自己也隱隱知道，那些海面下的陰影一直存在，那些恐懼一直在她的心底最深處游蕩。

    而現在拍攝結束，殺青宴，所有人都在歡歡喜喜地慶祝，唯有顏青一個人端著杯雪碧在與人群隔了一道門的地方發呆。

    那些熱鬧的聲音離她可能只有幾米，但卻像是另一個世界一般，她茫然無措地盯著外頭漆黑的世界，就像是盯著自己的未來。

    然后任安闖進了她這個封閉的小世界。

    顏青在被啤酒瓶碰了碰肩膀之后，回過頭之前，臉上先是一種被驚醒的表情，然后雙眼中閃過一絲很淺很淺的喜悅，或者不該叫喜悅，那是一種更類似于快要溺亡的人看見救生船的情緒，然后她回過頭，所有這些情緒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了一臉平靜的禮貌，再看見任安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禮貌下又多了幾分掩蓋不住的厭惡。

    “喂，最后一天了，過了今天你就不用看到我了，一杯酒泯恩仇算了，怎么樣？”

    任安笑了笑，雖然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莫名笑出了幾分灑脫。

    他往顏青的杯子里倒了些啤酒，伸出手，喊道：“干杯！”

    顏青輕輕地拿杯子碰了下他的啤酒瓶，然后抿了一口。

    她實在是個很容易被看透的人，任安忍不住笑了：“你就這么討厭我��？”

    “算了，不喜歡我的人海了去了，多你一個也不多，走嘍！”

    他走到陽臺拉門處時，身后卻傳來了顏青的聲音，很低，語氣里滿是無奈。

    “我的確不喜歡你�！�

    “你思考時像個巨嬰，如果你真的有思考過任何事的話，你走路像個沒骨頭的懶漢，你沒能力又自戀，演個宅男都演不好還覺得自己很牛逼……”

    “喂喂喂沒必要講這么難聽吧……”

    任安看上去頗有幾分郁悶，但卻沒有一絲被人冒犯后應有的生氣，只是郁悶地看著顏青手里的杯子，認真思考著顏青的酒量究竟是有多差才會讓她半杯啤酒就開始酒后吐真言。

    “你膚淺，還覺得所有人都和你一樣膚淺，小韓是真心你喜歡你，你卻當她是為了你的錢……”

    “我的確不喜歡你�！�

    “……”

    “我愛你�！�

    “……什么？”任安怔住了，抬起頭呆愣地看著月光下的顏青。

    “你身上都每個特質都是我討厭的，但我偏偏會對你心動，這不能叫喜歡，因為喜歡應該包含欣賞，所以只能叫愛了，不是嗎？”

    任安感覺自己舌頭打了結，他磕磕絆絆地嘟囔了一堆無意義的胡言亂語，但顏青就那么悲傷地看著他，于是他突然平靜了下來，依舊有些磕巴但堅定地說道：“這，這樣嗎……哦……那要不，咱倆試試？”

    “停！”

    彭飛飛突然從取景框后竄了出來，竄到了齊斂面前，完全是一副要開始大聲罵人了的樣子，但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揮舞的雙手在空中猛地停住，然后放下來，然后他開始好聲好氣地說：

    “齊斂啊……你前面的情緒還是抓得比較準的，包括對任安這個角色在一場戲里的氣質也拿捏得很不錯�！�

    先夸一下。

    “但是呢……”

    但是來了。

    “但是這最后一句的感覺真是太不對了，你別這么驚喜啊！這搞得好像任安也一直在暗戀顏青一樣！這整場戲都變味了！”

    齊斂乖乖道歉：“對不起�！�

    彭飛飛揮了揮手：“沒事，道什么歉，再來一次就好了，你先找找感覺，不用急哦。”

    彭飛飛揮揮手招呼秦尤一起往外走，給齊斂留出充足的思考空間，秦尤反正正好要去換杯道具雪碧，點了點頭就跟出去了。

    秦尤一邊往外走一邊想：齊斂作為新人的演技確實非常不錯，雖然齊斂好像對她有什么意見，但是她看人一向客觀，不會因為對方討厭她就帶上有色眼鏡。

    任安這個角色本身就挺有難度，聽李寒香說，齊斂好像還不是科班出身，沒經過系統訓練，又是這么年輕的小孩子，要抓住任安身上那股惹人厭的氣質就已經很難了，這場戲更難，又要讓人討厭，又要讓人感受到任安身上的魅力，讓顏青愛上任安這件事顯得合理起來，那種矛盾的感覺其實很難表現，他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最后的小失誤只能說也正常吧，畢竟再怎么有天賦他也只是一個沒什么經驗的新人演員，拿捏不住那個分寸也正常，更何況這才拍了一遍，彭導大概是期望過高才表現得這么激動吧，明明再拍幾次才找到感覺也很正常。

    秦尤一邊等雪碧一邊把剛剛齊斂的表現默默審視了一遍。

    她確認這部電影的效果應該會非常好了。

    第46章

    《算是個愛情故事》按部就班地拍攝著的同時, 胡文博又給秦尤接來了一個劇本。

    這個劇本沒有《愛情故事》和《欲壑難填》寫得那樣精妙，一看就是沖獎的好苗子，只是一部普通而俗套的小妞電影而已。

    故事很簡單，女主角暗戀男主角, 然后為愛大改造, 進行了一番丑女變身, 最后結局就是順順利利地和男主在一起了。

    簡單到不能更簡單，爛大街到不能更爛大街的劇情。

    但是俗套說明觀眾愛看！

    這種本子，只要編劇不作妖加什么深刻思考，導演不作妖加什么奇怪劇情, 演員男帥女美，按部就班地走完所有俗套劇情，就能讓人開開心心地進電影院了。

    更何況胡文博會給秦尤接, 那肯定就是這個本子的班底不錯，拍個合格的爆米花片子絕對沒問題的那種。

    秦尤知道胡文博在擔心什么。

    她目前接的本子除了《B計劃》，都是標準的文藝片, 雖然秦尤知道《欲壑難填》這部“文藝片”最終會大爆特爆, 壓倒一眾所謂“商業片”, 甚至接近了《B計劃》這部眾星云集的賀歲檔大片的票房, 而她對《愛情故事》也有充足的信心，這并不是李寒香過往那種能令看過的人回味悠長但最初沒法提起觀眾進電影院的興趣的片子, 所以她并沒有擔心過自己會被定型為曲高和寡的文藝片演員。

    不過胡文博的擔心她也可以理解。

    《愛情故事》是李寒香操刀，而李寒香的票房上限擺在那里, 在胡文博心目中這就是拿來給秦尤沖獎的本子，最后能是李寒香的片子里相對不那么撲的成績他就已經很滿意了。

    至于《欲壑難填》, 胡文博也看過劇本，他也覺得寫得很不錯, 但是胡文博對票房并沒有抱太高期望，小傅導又是個完全的新人導演，他就隨便估了個保守的數字，這片子在他看來，完全就是用來搭上傅導這條線的。

    總而言之，雖然秦尤非常自信，但胡文博是真誠地擔心著她以后就被限定在文藝片中了。

    沒人來找她拍商業片可不好，畢竟他們公司要的本質還是明星而不是純粹的好演員，而且萬一運氣不好到連砸兩部，沒準她以后就要背上“票房毒藥”的名了，沒有比娛樂圈更迷信玄學的地方了，所以這種事情一定不能發生。

    所以胡文博給秦尤接了這部名叫《美麗計劃》，乍一看會和八百部電影撞名的電影。

    當然，除了這個理由之外，胡文博也有別的考量，雖然現在秦尤的演技廣受好評，但也總有人拿她的戲路局限性說事，而這部《美麗計劃》的女主角是個純粹的傻白甜，秦尤出演的話，絕對能引發一陣討論，再加上還有扮丑情節，秦尤的臉一直是公認的漂亮，這也是一個很好的宣傳點，一部電影同時能起到刷存在感，破除戲路狹窄說法還能證明她的演員素養，簡直是一箭三雕��！胡文博覺得自己真是太天才了。

    而秦尤雖然覺得胡文博的擔憂是多余的，但她又不會拒絕任何優秀的本子，她又不是那種清高的演員，覺得拍爆米花是折節，只看得上“有深度”的電影。

    更何況她才紅了幾天��！什么時候輪得上她挑挑揀揀了，娛樂圈最不缺的就是流星，她今天敢自矜身份，明天觀眾就敢遺忘她。

    這種一看就會有保底存在感的電影她除非傻了才會拒絕。

    而且，她很欣賞能把俗套的故事寫好的本子，這部《美麗計劃》就是簡單俗套的同時足夠動人，她看完劇本就同意了出演。

    胡文博很開心，秦尤也很滿意，投資方也很滿意，秦尤畢竟正當紅嘛，而且一向有話題度，感覺宣傳費都能省不老少呢。

    唯一不開心的可能是導演。

    這一天，《美麗計劃》的導演接到了一個電話，告訴他電影的女主演定了。

    那時候他還非常平靜，非常淡定，《美麗計劃》這個本子，對主演的要求很低，沒有多高的演技要求，只要長得好看，氣質又比較自然，能讓觀眾喜歡就行，這種演員不是一抓一大把嗎，甚至直接去電影學院海選都行。

    所以他對投資方選人非常放心，因為他感覺怎么選都不會出問題。

    “誰？？？？”

    “你說誰？？？”

    “是我知道的那個秦尤嗎？？？”

    放下電話后，導演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然后揉了揉臉。

    怎么會找了秦尤！

    明明隨便找個長得好看演技過得去的女演員就行，怎么會找了秦尤！

    哦……秦尤確實長得很好看，甚至長得絕對不止只是好看，演技也絕對不止過得去，他之前看這小女孩紅起來的時候，還起了愛才之心，想著沒準以后有機會合作一下……但是不是在這部電影里合作��！

    他這個女主角可是個清澈的女大學生，哦……仔細一想，秦尤好像還真是大學生的年紀。

    但是！雖然條件樣樣都滿足了，讓秦尤來演這個角色還是很奇怪吧！

    她的個人氣質太強烈了，雖然年紀輕輕，但是很少有人會想起來她的年輕，畢竟她的成名角色凌馭就是職場女強人，后續好像也再也沒演過符合年齡的角色。

    而且！

    他可是看過《愛情樂園》的！秦尤演過的唯一一個適合她年齡的傻白甜角色，只能說……慘不忍睹��！

    投資方難道沒看過嗎？難道不知道讓演員演不適合的角色會有多災難嗎？——看看《愛情樂園》��！

    要是秦尤之后沒遇上全網黑并選擇轉型，一直在這種角色里打轉的話，今天也不過是個泯然眾人的普通演員而已。

    但是，雖然導演對這個選角很有意見，但他并不敢說……他只是個沒什么追求只想賺錢的中年人，他就是那種投資方塞什么奇形怪狀的人進來都不會拒絕的沒骨氣導演。

    他安慰著自己……起碼秦尤不奇形怪狀，不就是氣質對不上嗎……大不了妝畫濃點，讓人想不起來她是秦尤，是凌馭，是憐秋就好了……

    《算是個愛情故事》拍得很快，兩個月就拍完了，秦尤休息了兩天就無縫進了《美麗計劃》的組。

    幸好這個劇本不需要她提前花上大量時間揣摩。

    先拍扮丑期間的戲，這妝要化蠻久，秦尤在化妝間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幾個小時之后，終于要開拍了，秦尤第一場戲要在一段兩邊郁郁蔥蔥，看著就很有校園感的小路上拍，拍攝內容是她站在路中間遙遙望著遠處正在打籃球的男主。

    她在等場記打板，場記則在等突然尿急的導演回來，其他工作人員則還在爭分奪秒地擺弄小路兩旁的綠植。

    而就在這時，劇組突然浩浩蕩蕩地走進來了一群人。

    “浩浩蕩蕩”這詞兒絕對沒用夸張，秦尤曾經在《B計劃》劇組見過劉飛寧和龐景的排場，但也沒現在這位夸張。

    走在最前頭的是呼啦啦一群黑色西裝的保鏢，甚至還都帶了黑色墨鏡和耳麥，活像黑客帝國里走出來的一樣，然后保鏢后面又是一群看起來應該是助理的人，幾個人手里分別拎著躺椅，太陽傘，化妝包，水，和所有你能想到的在劇組用的上的東西，然后在這兩群人之間，才是主角。

    一個帶著墨鏡，一頭棕色大波浪，看不見眼睛，只能看見高挺的鼻子和烈焰紅唇的女人。

    這陣勢太浩浩蕩蕩了，愣是把剛上完廁所回來的導演都搞得局促地愣在了原地，一瞬間，他都有種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拍攝場地，或者是干脆搶了別人拍攝場地的錯覺，實在是來者的主人氣質太強烈了。

    然后那一大群人里，有一個女孩小跑了出來，跑向了監制，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話。

    然后秦尤就看見監制一邊聽那女孩說話一邊為難地看向了自己，然后又過了會兒，她就看見監制一頭汗地朝她走了過來。

    既然是需要監制親自過來跟她說的事，那么看來就不是小事了，秦尤心里已經有了預感。

    果然，監制來到她面前之后，幾番猶豫后一臉視死如歸地表情說道：

    “真是抱歉了秦尤……那位是……咳咳，扈茹雪，她看上了這部戲，想演女主角……咳咳，其實你往好處想啊，這位大小姐搶人角色可是從來不管別人已經拍到哪里了，至少你還沒開拍，沒有浪費精力，是不是也算一樁好事？”

    秦尤慢慢地，慢慢地，挑起了眉。

    “是嗎？”

    扈茹雪這個名字她聽說過，如果說有人不同意“小紅靠捧，大紅靠命”這句話，那他一定得去看看扈茹雪。

    扈茹雪背景深厚，性格又跋扈，基本上只要是她看上的本子，就會拿下，甚至很多大制作都是專門為她開的，但是很不幸，坐擁這樣的資源，扈茹雪依舊只能做到在全國觀眾面前刷個臉熟的程度，很多人勉強可以喊出她的名字，但要說對她哪個角色有印象，還真得想上半天。

    這兩年可能這位大小姐對娛樂圈膩味了，也有可能兩年前被網友嘲諷“強推之恥”氣得不拍戲了，反正已經有一段時間不活躍了，沒想到乍一回歸，搶角色就搶到了她頭上。

    “秦尤你看……現在是這樣的，要么你就退出，投資方會把違約金原樣賠給你的，或者你有沒有什么想演的別的角色，或者你說個想演的角色定位，我立刻去讓導演改劇本怎么樣？”

    “改劇本就不用了�！鼻赜鹊�淡地回答。

    她看上去很冷靜，沒有一絲怒意或是別的情緒，這讓監制松了口氣，他本來還有些擔心秦尤這么年輕，又正當紅，會不會年輕氣盛地鬧起來，但現在看來，秦尤雖然年紀年輕，人卻是比娛樂圈的老油條都要會控制情緒，真是后生可畏。

    秦尤伸手，立刻有人把劇本放到了她手上，她翻了幾頁，對監制說：

    “那就這個角色吧。”

    監制看秦尤這么好說話，差點淚如雨下，美滋滋地去找導演說明情況了，他沒看見身后冷靜的秦尤眼中漸漸浮起了絕不能用“冷靜”來形容的冷意。

    其實，拿了違約金走人才是最優解，本來也不是多特別的電影，又確實如監制所說，她還沒來得及投入任何努力，沒有任何損失，還能白賺一筆錢不好嗎？但是秦尤覺得或許是自己換了一具年輕身體的緣故，又或許她從來都是這樣吃不得一點虧的性格，只是被那十年壓制住了，但她的第一反應便是——

    什么時候輪得到別人搶她角色了？

    這個主角，她本來還沒怎么志在必得，但現在，她還真就要定了。

    監制歡天喜地走到了正一臉茫然的導演旁。

    他真是太高興了，他真是完全沒想到秦尤這么好說話，他額頭上的汗都不見了。

    “什么？？？怎么就換人了？？”

    “什么？？扈茹雪？？！”

    喊完這句，導演立刻驚醒般左右探頭看了看，一臉膽小怕事的樣子，生怕自己喊太大聲了招來了這位姑奶奶的注意。

    導演覺得自己要哭了。

    怎么回事啊！

    他本來還在憂傷秦尤的氣質不合適演這個女主角呢，但現在想想！起碼秦尤有臉又有演技還很有人氣啊！

    怪他不好好珍惜……現在好了，來了這么一尊大佛。

    論長相，扈茹雪長得倒也很漂亮，但是做演員不是光長得好看就夠的，還得有辨識度，不然長得再好看在熒幕上也像個路人一樣，觀眾記不住啊……看了就忘，那可不就是一個好看的路人嗎……

    論演技，導演不想對此多做評價，但憤怒的網友對此絕對有話要說。

    再論氣質，秦尤的氣質固然不適合演一個清純的女大學生，但扈茹雪更不適合啊……扈茹雪最好看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時候其實是在紅毯上，那股目中無人的張揚大小姐勁太惹人注目了，這樣的氣質怎么來演自卑慣了的女主角啊！

    導演真覺得自己要哭了。

    搞什么啊！他只想找個正常女大學生氣質的主演而已啊！

    這很難嗎？！

    這不應該是路邊隨便撿都能撿到的嗎？！

    哀嚎歸哀嚎，導演也只敢在心底哀嚎一下這樣，他這么慫，投資商選了秦尤的時候他一個屁都不敢放，現在扈茹雪這尊大佛想當女主角，他更是完全不敢大小聲，還能怎么辦呢，他只是一個脆弱的導演，就這樣拍吧……

    小胡小心翼翼地給正半靠在椅子上的秦尤遞上了一杯熱的檸檬水。

    她跟了秦尤也有一段時間了，所以她要比其他人都要更熟悉她的表情一點，監制以為秦尤很淡定，活像個見慣了這種事的老油條一樣，被搶了角色也淡淡的，真是難得知情識趣的年輕人。

    但小胡卻能從秦尤那滿臉的冷靜中感受到她的怒火。

    秦尤……是那種越生氣越冷靜的人。

    小胡其實有點怕秦尤的，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怕秦尤，明明她作為雇主一點都不事兒，她當她的助理這么久從來沒被為難過，也沒被要求做過什么一聽就完不成的事。

    秦尤的脾氣甚至可以說很不錯，小胡跟了秦尤這么久，最大的感受就是秦尤真的沒什么情緒波動，很少有什么事會讓她生氣，更少有事能讓她發脾氣。

    但是……她就是覺得有些怕秦尤。

    也許，是因為她從來猜不出秦尤的想法。

    秦尤在戲外非常不愛說話，她總是靜靜地垂著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就像此刻，她坐在椅子上，搶了她角色的扈茹雪在不遠處的化妝間化妝，秦尤一下一下地用食指敲著手里的劇本，但面容卻是完全的沉靜，讓人一點都看不出她的想法。

    也許恐懼的來源就是未知，所以她才總是忍不住怕秦尤，尤其是這種時刻，她明明在生氣，但是卻又強行壓下了怒火，她現在就像一座強制進入了休眠狀態的活火山一樣，看似平靜，但隨時都有可能噴發，然后將周圍的一切生物吞噬殆盡……

    好吧，這個比喻或許有些太夸張了，但是小胡真的希望秦尤的心情能快點好起來，不然她覺得自己的胃病都要發作了。

    “秦尤姐……喝點檸檬水？”

    秦尤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說：“謝謝。”

    然后接過了她手里的杯子，不過并沒有喝，而是隨手放在了一邊。

    小胡努力鼓起了勇氣：“秦尤姐，你也別太生氣了……或者生氣的話就罵兩句吧！別把自己憋著了，而且大不了咱不受這劇組的鳥氣唄！秦尤姐難道還會缺電影拍嗎？！”

    秦尤又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我沒生氣�！�

    小胡欲哭無淚，您沒生氣就把氣壓收回去呀……

    但是既然秦尤說自己沒生氣，她就只能這么信，于是她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秦尤沒太在意自己這個小助理的關心，她起身走向監制。

    “誒？秦尤，怎么了嗎？是有什么事嗎？有什么要求你盡管提，只要我們能滿足，一定給你辦到嘍！”

    監制現在對秦尤是又愧疚又喜愛，秦尤實在是太會做人了，搞得他難得對一個演員態度如此好。

    秦尤掛上了溫和禮貌的笑容：“我在想……也許能盡量把我的戲份提到前面一點嗎？早點拍完我也好早點殺青。”

    “沒問題！當然沒問題！這是應該的。”

    確實是應該的，秦尤原本是主角，那么全程在劇組也很正常，現在她戲份就那么點，但她又已經進組了，哪有讓她在劇組慢慢等的道理，這點要求豈止是不過分，根本就是應該他們主動去安排好的事，居然還要秦尤來提醒他，也是他忙昏頭了。

    秦尤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便又朝監制笑笑：“那就謝謝您了�！�

    不得不說，秦尤生得是真漂亮，她這一笑，迷得監制都有點暈頭轉向，明明他在娛樂圈這么多年也是見慣了美女的，但是還是被秦尤一笑就搞得暈乎乎的了，立刻去跟導演說換一下秦尤那個角色的戲份的拍攝時間的事了。

    導演也深覺自己疏漏，立刻進行了改動。

    于是秦尤不再需要無聊地坐在椅子上了，等扈茹雪做完妝造出來，要拍攝的就不是原本要拍的遙望男主的戲碼，而是和她的一場對手戲。

    秦尤走進化妝間，開始做新角色這一場的妝造。

    她在那短短幾秒內點下來的角色，是這部校園戲里的校花。

    通常來說，雖然現實校園里好像沒什么人會去評校花，但是校園劇校園電影里，總是得有這么一個角色的，而且通常擔任灰姑娘女主角的情敵，前期讓女主角自慚形穢，后期用來襯托變美變自信的女主角。

    又通常來說，一部有變身情節的電影，總得有個“仙女教母”定位的角色，負責對女主角進行大改造。

    而這部電影里，這兩個角色合二為一了。

    秦尤點出來的這個�；ń巧�，既是女主角誤認為的男主女朋友，又是女主角的仙女教母，性格也還算有意思，美艷囂張目中無人的大小姐，但實際上性格善良，看見有人欺負女主角就出手相幫，得知女主暗戀男主后便大手一揮——“你當然配得上他”，在幫女主改造的時候還嘴毒心軟，塑造算是比較出彩，是這部電影的亮點之一吧。

    其實如果最開始片方找秦尤就是來演這個角色，她也不會嫌戲份少，畢竟比起戲份多少，她一向更看重人物是否抓眼，能不能吸引觀眾的眼球，而這個角色明顯就可以，但是現在事情的性質不一樣了，所以……

    “秦小姐，來試一下這套衣服可以嗎？”

    秦尤抬起頭，“嗯”了一聲，走進了試衣間。

    沒過一會兒，試衣間走出來了一個明艷動人的大學生。

    秦尤上身是一件紅色的短款T恤，邊緣有幾道白線，是那種典型的體育課上會穿的運動T恤，下半身是一條短短的裙褲，紅色百褶裙，依舊配白條邊緣，紅白配色顯得非常有活力的同時更是襯得秦尤膚白勝雪，她扎了一個高馬尾，明顯拉直過的頭發如同瀑布一般垂下，所以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貼頭皮馬尾造型，卻顯出了幾分時尚感，再加上她臉上明顯的妝容，眼角張揚的紅色眼影，一個上體育課也要保持絕對美麗的校花就這樣走出來了。

    “哇……”

    圍觀的工作人員中傳來了一陣低低的驚嘆，他們還沒見過這個風格的秦尤，只能說……美女就是美女，什么風格都好看啊……

    秦尤踩著那雙紅白運動鞋往外走的時候，一路吸引了無數視線，陽光打在她身上，讓她看上去好像在發光一般。

    她要拍的這一幕本來就是校花走在操場上，一路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主打一個渲染�；ǖ镊攘Γ�其實如果剛剛有鏡頭在記錄，沒準一個鏡頭就這樣拍完了。

    導演看見秦尤走出來，忍不住面露滿意，唉他就說！秦尤這種長相這種氣質！演什么清純女主呢，演這種霸氣�；ú皇呛线m多了嗎？！瞧瞧這氣場，多么有說服力的一個萬人迷啊！

    扈茹雪的扮丑妝也化完了，扈茹雪雖然人驕橫，但是在不涉及到演技的前提下，很有一個演員的素養，該吃的苦都能吃，也不會在化妝這種事情上耍大牌，畢竟她搶這些角色的目的就是紅，又不是單純為了糟蹋角色來的。

    那么現在要拍的第一場戲，就是體育課的操場上，女主角畏畏縮縮地縮在一角，很努力地削減著自己的存在感，然后偷偷看操場中心的男主，與此同時，秦尤飾演的�；ㄔ谝槐娙巳旱拇負硐鲁�操場中心走來，和男主打了個招呼，擦肩而過，男主離開了操場，校花則伸了個懶腰，準備開始活動一下。

    原本到這里為止，誤以為�；ㄊ悄兄髋�朋友的女主眼中心中也只是酸澀而已，但是她自以為掩藏得很好的視線卻被周圍幾個男生發現了，他們大聲嘲笑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瞅瞅自己長什么樣”，他們的笑聲引來了校花的注意，�；▽⑺麄兛瘫∨�主用的詞原樣奉還，甚至變本加厲地將他們嘲弄了一通，這就是女主和這位“仙女教母”認識的契機。

    這幕戲對于秦尤來說非常好拍，因為她這個角色本質是個只需要耍帥耍美的花瓶，與其說是拍戲，不如說更像在拍MV。說起來，她這張臉長得這么適合演花瓶，居然至今為止都沒遇上過這種完全無需演技的花瓶角色，也算是怪事了。

    “Action！”

    打板聲響起，秦尤立刻進入了狀態，她踩著貓步走入操場，那雙紅白的運動鞋愣是被她踩出了一種紅底高跟鞋的感覺。

    群演盡職盡責地朝她望過來，露出或呆愣或驚艷的神情，秦尤則全程沒有抬眼，維持著半垂著眼的高傲神情，只時不時隨意地朝旁處瞥一眼，只是視線不落在任何人身上。

    直到路過男主身邊，她才正眼瞧了一下人，畢竟是熟人，她抬起手朝對方打了個招呼，只是�；ㄔ缫蚜晳T了無時無刻不在釋放自己的魅力，所以這個熟人間的打個招呼也顯得像調情，而這一幕讓女主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不愿意再看。

    “卡！”

    導演又看了遍，便再次探出頭來：“好！過了！”

    秦尤對這個順利程度毫不意外，她覺得這個鏡頭后期要花的功夫大概比較多，配樂，調速之類的，不過她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接下來要拍女主那邊的鏡頭，這種簡單的鏡頭倒也不需要秦尤給扈茹雪配戲，所以她就去一邊站著了。

    但是，雖然她只是低調地站著，卻依舊吸引了許多目光。

    實在是她這一身造型太亮眼了，和她平時的形象大相徑庭但又美得讓人呼吸一窒，有人忍不住私下和同伴嘀咕：“秦尤真人怎么比電視上還漂亮啊……這合理嗎？”

    秦尤當然也注意到了這些目光，不然她頂著大太陽站在這里干什么呢？

    注意到她是現場現場中心的不止是她自己，還有扈茹雪。

    扈茹雪敏銳地察覺到，雖然現在是自己在拍戲，但是除了導演和攝影師以外，大多數工作人員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而在不遠處的秦尤身上。

    她立刻就有些不滿，她這種做慣了視線中心的人，怎么受得了自己不是眾人關注的中心。

    不過她很快就找到了理由，她扮演的女主角這個時期太灰頭土臉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沒事做的工作人員會更樂意看向�；ù虬绲那赜纫埠苷�常。

    雖然找到了理由，但她心里依舊埋下了一根刺。

    這根刺原本會慢慢往下扎，以一種溫水煮青蛙的速度慢慢向下，結局要么是她終于受不了爆發，要么是刺溶解在血肉里消失不見。

    雖然后者這種可能在扈茹雪身上發生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一，但秦尤連這百分之一的風險也不肯冒，而且她也沒有這么多時間，所以，因為導演要優先拍完秦尤的戲份，第二天就到了女主變身結束后，在校園舞會上驚艷登場的場景。

    作為她的“仙女教母”，秦尤飾演的�；ㄏ仁菭恐�她來到了舞會（別問什么校園會有舞會），然后在她差點退縮的時候推了她一把，最后在男女主翩翩起舞的時候露出了一個傲嬌又欣慰的表情后退場。

    為了不搶女主角的風頭，�；ㄟ@個場景的妝造是一身黑，好讓女主的白裙更亮眼。

    于是秦尤在換了一整個白天各色各樣的鮮艷服裝后，穿回了她最擅長的黑色。

    她看著衣架上掛著那條黑裙，眼中閃過一絲懷念，穿著一身黑裙去麥當勞說服王導好像就在昨天。

    她穿上那條剪裁簡單的黑裙，然后讓造型師將她的頭發放下來。

    她轉過身，造型師愣住了。

    明明秦尤這個造型的每一步都是出自他手，為什么效果會讓他也如此驚艷呢？

    那是一種極具沖擊力的感覺。

    他好像看見了凌馭。

    是的，他當然也看過《不眠城》——真有人沒看過嗎？

    凌馭踩著燈光款款而來的一幕可以說是近幾年來最令人驚艷的熒幕片段。

    絕對的風華絕代，絕對的風情萬種。

    而剛剛秦尤回過頭來的那一瞬間，周圍的所有雜亂的東西好像都一起消失了，那個經典的酒吧布景從天而降，為秦尤的臉龐打上了完美的冷調燈光。

    就好像凌馭從屏幕里走到了他面前。

    “咳咳咳……”過了好幾秒他才發現自己忘記了呼吸，連忙喘了好幾口氣。

    “你沒事吧？”

    秦尤朝他露出一個笑容，他顫栗了一下，那感覺好像是凌馭在朝他笑。

    笑容之下隱藏著深深的冷漠，溫柔的語調之中全是強勢。

    他并不是那種會分不清角色和演員的年輕人了，但這一瞬間他真的覺得自己眼前的不是秦尤，就是凌馭。

    那個讓無數人為之發狂的凌馭降臨到現實世界中來了。

    他呆愣地搖了搖頭，然后就看著秦尤走了出去。

    天色早就暗了，只有為了這場舞會戲搭建的場景里有堪比白天的燈光照明。

    “凌馭！”

    秦尤走進來的時候，有人直接驚呼出聲，然后在秦尤看過來的時候尷尬地捂住了嘴，不好意思地朝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是故意的。

    秦尤便朝對方露出一個笑容。

    一個足以讓人晃神的笑容。

    “秦尤你來啦！”導演熱情地招呼了她一下，“那我們可以開拍了！”

    “好的導演�！�

    “Action！”

    秦尤挽著扈茹雪的手臂走進舞會會場，女主角這時候雖然已經大變樣，但心理上還沒能完全轉換過來，依舊有些局促和緊張。

    “你緊張什么？他也就是個人，你這么漂亮，看上他是他的運氣好不好。”

    秦尤輕飄飄地說，其實如果她是存心要演這個角色，這句話她會說得更嬌俏一點，再少幾分強勢。

    雖然這點區別并不會讓旁觀者察覺到什么不對勁，更不會讓人覺得她演得不好，只會覺得自己的視線控制不住地集中在這位又強勢又美艷……而且真的很像凌馭的校花身上。

    真的好像凌馭啊，如果凌馭有大學時代，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吧？跟她后來一樣，永遠是所有人的視線中心，自信又強勢地碾過一切，摧毀她視野中的所有障礙。

    他們并不覺得自己聯想到凌馭有什么奇怪的，畢竟《不眠城》很紅嘛，秦尤今天的造型又真的有點像凌馭，黑色裙子加披肩發，聯想起凌馭也很正常。

    但是他們不知道是，如果秦尤存心不想讓他們想起凌馭，哪怕真以和當初一模一樣的造型出現，她也有本事讓人明確辨別出這個角色和凌馭的天差地別。

    所以她就是故意的。

    做演員的都知道，一個角色好不好看，漂不漂亮，一半看造型，另一半，甚至是一大半，得看人設塑造。

    再普通的一張臉，如果有劇情濾鏡加成，也能讓不少觀眾覺得好看，再好看的一張臉，如果演的角色人設太差，也得倒扣分。

    而她，要借一下凌馭的劇情濾鏡。

    現在這個�；ń巧�其實如果正常出現在熒幕上，大概也會是美艷不可方物，但是只要還沒上映，這個角色就缺少了熒幕所帶來的特有的光環，所以秦尤要借凌馭的勢。

    凌馭這個角色，哪怕到了后期，美貌已經不再是重點，但是第一集兩個驚艷的特寫給人留下的印象太深了，這些旁觀者只要想起凌馭，尤其是第一集的凌馭，就會自動給現在的秦尤加上效果強大的濾鏡，普通的美麗也變成了風華絕代。

    而扈茹雪怎么可能感受不到，明明是她的重頭戲！但所有人的目光卻都集中在了她身旁的凌馭身上！

    甚至她都不能用昨天的理由來解釋，昨天她扮演的女主角特意扮丑，臉上涂了一大堆土黃色的粉，被秦尤分走視線還算情有可原，今天她同樣是盛裝出演——

    “卡！”

    導演探出頭來：“嗯……茹雪啊，是緊張，你再往緊張的方向靠一點好嗎？”

    扈茹雪抬起頭看了導演一眼，這一眼看得導演心里咯噔一下——他說錯什么了嗎？！他已經說得很委婉了�。�

    幸好，扈茹雪頓了一會兒很快說道：“我需要休息一會兒�！�

    “哦哦……那你就……休息一會兒？”

    導演雖然有些無語，怎么剛開拍就要休息�。縿倓偝燥埖臅r候不是休息了嗎？但是這位姑奶奶只要別提別的要求，只是休息一下那就太簡單了，不就是大家一塊陪著休息會兒嗎？至于劇組空轉燒的錢，那又不是他的錢，投資方的錢罷了。

    扈茹雪走到休息區的時候，她的經紀人立刻迎了上來，而且一臉焦急——扈茹雪都發現了的問題，她怎么可能沒發現！

    “茹雪，這樣可不行，你得跟劇組說把這個秦尤換掉，不然她把你的風頭全搶光了，到時候觀眾哪還注意得到你！”

    她的經紀人說的是大實話，而且確實一心為她好，但這句話讓扈茹雪瞬間就皺起了眉頭——這是什么意思？她的意思是她比不過這個秦尤嗎？

    原本就有些鬧心的扈茹雪更是如鯁在喉，連坐都沒坐一下，一甩手又離開了。

    “誒茹雪——”

    扈茹雪現在非常心煩，又不想看見任何人，不管是那些工作人員還是她自己的經紀人，所以她直接扭身就進了廁所，一個人坐在馬桶蓋上開始生悶氣。

    不過即使是她，也不會真的因為發脾氣而耽誤劇組太久，所以她氣了會兒之后，就決定出去了。

    但她的手剛放到了門把上，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喂……楊姐？”

    是秦尤的聲音。

    以扈茹雪一貫的行事作風，她才不會管外面有什么人在打電話，往外走就是了，但是她現在不想直面秦尤，所以猶豫了一會兒，愣是沒擰開那隨手就能擰開的門把手。

    “沒有呀……我沒受委屈�！�

    “是真的沒有，我覺得我現在這個角色就很好啊。”

    “我真不是在逞強，本來胡哥給我接這部戲的時候，其實我就不想演女主角，這角色就不適合我，他硬要我接的，而且現在這種天真女主的人設早就過時了，你想啊，上次那部……什么來著，我也忘了，好像是講什么真假千金的劇吧，那個女配不就是踩著女主宣傳，然后火了好一陣嗎？那個女主角是誰演的來著，太慘了，反正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扈茹雪也算幫了我一個忙了，省得我再花力氣去說服胡哥嘍……”

    秦尤的聲音越來越遠，扈茹雪卻覺得自己豁然開朗。

    對啊，她難道真的比秦尤差什么嗎？怎么可能？無非就是選錯了角色而已，這個女主角確實太普通了點。

    她習慣性地以為主角就是最吸引眼球的角色，所以直接要了女主，但仔細看過劇本后就發現，這主角確實平平無奇，遠不如秦尤那個角色吸引人眼球。

    扈茹雪突然釋然了。

    原來如此。

    第47章

    秦尤站在片場中央, 看著監制一臉難色地朝她走來。

    “唉……秦尤啊……這個啊……唉，又要委屈你了，扈茹雪她突然想和你換個角色演�！�

    “唉！我也覺得扈茹雪這事兒辦得不地道，你要是真受不了的話就直接走人也行, 我們劇組沒有一絲怨言的, 違約金不會少了你一分的！”

    監制覺得自己在娛樂圈打拼這么多年, 早過了臉皮薄的年紀了，但他是真沒想到扈茹雪能把事兒做得這么不體面，搞得他也要跟著不體面。

    他真是服了，搶人一次角色就夠了吧, 怎么還帶第二次的！

    真是讓人頭疼……

    他都做好秦尤大發脾氣的準備了，結果他等了半天，抬起頭, 就看見秦尤淡淡地笑了下：

    “沒事，換就換吧，我不介意的�！�

    監制差點眼淚掉下來, 他多希望合作的每個演員都像秦尤這么好脾氣啊……

    監制照舊在通知完秦尤后跑去通知了導演。

    導演：……

    好累。為什么一部普普通通的青春片會拍得這么一波三折, 而且一波三折完了居然還是沒有一個合適的女主角。

    他真的好累。

    不過秦尤演女主角總比扈茹雪強點吧, 同樣是長相氣質不合適, 秦尤至少還有演技能彌補一下，扈茹雪倒也還算適合那個囂張的�；ń巧�, 那就這樣吧……而且又不是他有意見就能改變什么……

    疲憊的導演只好坐在他的小木盒上等著兩位女演員再次去換妝造。

    秦尤回到化妝間，卸妝, 換造型。

    女主角是個清純社恐的女學生，和秦尤本人的氣質差別巨大, 所以就很考驗化妝師功底了，既要修飾掉秦尤長相中過于銳利的部分, 但又不能修飾得太過，將秦尤的特點也一塊修飾了，幸好導演最初得知女主角將由秦尤飾演的時候就已經對他進行過千叮嚀萬囑咐，他也琢磨了很久怎么處理秦尤這次的妝面，所以沒花上太長時間就搞定了。

    然后再給秦尤換上一條蕾絲白裙，這個造型就算大功告成了。

    造型師這一通折騰完畢之后，有點懂導演的心情了——秦尤真的不適合演這種小家碧玉的小美女角色。

    他已經盡力在削弱秦尤長相中過于有沖擊力的部分了，但這套盡力凸顯她純真可憐的造型在她身上，依舊更像大明星而不是學生，明艷動人，再來點亮色點綴感覺就可以直接上紅毯了。

    算了……他已經盡力了，剩下的讓導演頭疼去吧。

    雖然想著“算了”，但造型師覺得導演肯定不會讓他算了，所以在秦尤走出去之后，他也拎著自己的裝備前往了拍攝現場，方便現場隨時改妝。

    扈茹雪那邊結束得比秦尤還要早些，畢竟她的妝造更簡單，更貼合她自己本身的氣質。

    導演看著秦尤穿著那條本應盡顯楚楚可憐氣質的白裙昂首闊步地款款而來時，心中一梗。

    算了算了……

    “Action！”

    然后導演就發現秦尤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她走在扈茹雪身旁，原本張揚的氣勢盡數收斂，連手指尖都是局促，她好像想伸手去拉扈茹雪的胳膊，但又很快收了回來。

    導演站了起來，快速地朝攝像師打了個手勢，攝像師上道地將鏡頭調整到了只能拍攝到秦尤半張臉的位置。

    “你緊張什么？他也就是個人，你這么漂亮，看上他是他的運氣好不好�！�

    “去吧！”

    扈茹雪按部就班地說完臺詞，然后從后面推了一下秦尤，秦尤向前踉蹌了幾步，然后抬起頭，這一抬頭，她的臉恰好同時暴露在了燈光和鏡頭之中。

    她明明還是很漂亮，但少了那種漂亮而自知的氣質，眼中的無措配合著那雙閃爍著不知道是燈光還是淚光的眼睛，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活脫脫就是一個不知道自己很好看的大美女。

    然后她朝男主一步步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臉就離鏡頭越近，而她眼中的深情濃得像是要溢出來了一般，那種又渴望又害怕，和僅僅因為在靠近那個人而已就忍不住洋溢起的笑意，讓人忍不住心一顫。

    “卡！”

    導演手舞足蹈地站起了身，他差點尖叫出來——他滿意了��！如果這還不夠惹人憐愛，他都不知道什么能了！

    看來他還是低估了秦尤的演技，不過也不怪他，《愛情樂園》里秦尤的表現實在太災難了，他還以為她真的演不來這種角色呢。

    他重看了一遍剛剛拍下來的鏡頭，越看越滿意，他不光是滿意秦尤后半段的驚艷表現，還很滿意前后的強弱對比和重心轉移，在扈茹雪一把將秦尤推入舞會中央前，秦尤的存在感是不高的，所以襯得她抬頭的那一瞬間特別驚艷，雖然他本來就是要這個效果，不然也不會讓最開始打在秦尤身上的燈光那么暗，但是他其實忘了和秦尤提前溝通效果，畢竟當時他正郁悶，又看見秦尤完全不符合女主角氣質的模樣，打算干脆讓她先拍一遍他再從細節上一點一點修正……所以他完全沒想到秦尤能這么順暢地接上他的腦回路，基本就是在主動配合燈光和鏡頭了。

    這種演員就是他們這種導演最喜歡的了，有經驗，不是光會演戲，而是知道怎么出效果，一般只有浸淫電影拍攝多年的老演員才會有這種素養，秦尤這才拍了幾年戲啊，真是悟性絕佳。

    導演默默地在心底夸了一通秦尤，他覺得自己的電影好像又有救了！

    而扈茹雪也趁著這一空檔來到了自己的經紀人身邊。

    “剛剛怎么樣？”

    扈茹雪其實很自信，她一向對旁人的視線感知很敏銳，剛剛她和秦尤走在一起時，她明顯能感受到大家視線的偏重點在她身上，所以她其實已經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需要從旁觀者處獲得一些確認而已。

    “嗯……”

    她的經紀人反倒有些疑慮，扈茹雪和秦尤一起走出來那段確實很不錯，很明顯扈茹雪才是視線中心，但是從秦尤走到燈光下之后……她就變得太抓眼了，其實如果扈茹雪愿意采納她的意見，她還是想說干脆把秦尤換掉算了，但一想到她剛剛說這句話把扈茹雪氣得掉頭就走，她又不太敢這么直白地講了。

    “嗯……我覺得你和她一起走出來的時候，確實是視線中心……”

    她剛要補上那個“但是”，扈茹雪就滿意地打斷了她：“很好。”

    經紀人：……好吧，至少茹雪演這個角色還算不輸，總比剛剛反過來被完全壓制的情況好吧。

    拍攝的時光轉瞬即逝，轉眼間，居然又快到一年春節了。

    秦尤從公寓的窗戶往外望去，窗外正在下雪，輕柔飄落的雪花為這座忙碌的城市增添了幾分不應有的平靜與靜謐。

    《美麗計劃》的拍攝已經告一段落，胡文博沒有再給她接任何接檔的劇或電影，因為《B計劃》的宣傳期就要開始了。

    秦尤也休息不了幾天，就要開始全國地跑宣傳了，這種時候倒也沒必要硬塞什么工作進來。

    接下來的一個月，秦尤差點忙得腳不沾地，《B計劃》這種大陣仗的電影，宣傳程度比起當初的《平生意》只能說有過之而無不及，哪怕她不比當初在《平生意》時是主角，現在基本只需要負責擔任背景板和花瓶，讓那些真正的大牌去說話，這么一個月站下來也累得不行了。

    就在她忙到頭昏腦漲只能反復對自己強調這是甜蜜的痛苦時，《B計劃》的預告片也席卷了全國各地，并引起了巨大的期待。

    這個預告片其實很簡單，角色們輪番出場，展示一下自己的定位，透明的大字打上他們的代號和飾演的演員名字，主打一個酷炫且沒有內容，但還是引起了觀眾們的尖叫。

    無他，實在是這部電影里的每個重要或不重要的角色都是由既有演技又有魅力的大明星出演的，預告片在室外的廣告牌上播放時，不論放到哪，都有路人忍不住為此駐足并看了下去。

    就在這樣的萬眾矚目中，《B計劃》的首映終于開始了。

    “秦尤，和這么多大牌前輩合作有緊張嗎？”

    “肯定是緊張的，但是前輩們人都很好，所以也就沒有那么緊張了。”

    “秦尤，你覺得顧影帝和劉影后對戲的時候誰更厲害一點呢？”

    “天哪！我哪有資格評價這二位，我覺得都很厲害，都把我看呆了�！�

    “秦尤，今天的白裙好漂亮哦！”

    “哈哈，謝謝你�！�

    “秦尤，你對別人說你只會演一種角色有什么想回應的嗎？”

    “我想，還是讓我后續的表演來回應吧�！�

    “秦尤……”

    “秦尤……”

    “秦尤……”

    秦尤一路走過紅毯，無數話筒幾乎要懟到她臉上，她維持著體面的笑容，每個回答都得體冷靜，讓試圖從她嘴里挖出什么套話以外的內容的記者們簡直扼腕，這年頭的小年輕怎么都越來越成熟了，什么都采訪不出來回去該怎么編稿子呢……

    紅毯邊的記者在感慨秦尤已經初露巨星風范，只有秦尤自己知道，她并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

    其實她原本已經有些麻木了，連續一個月的高強度宣傳下來，她以為自己對《B計劃》的上映已經不會有什么感覺了。

    但她昨晚直接失眠了，連續一個月每天只睡了四小時的情況下，明明可以一覺睡二十小時補眠的情況下，她卻失眠了。

    《B計劃》會大火，她知道，《B計劃》會讓她也跟著大火，她也知道，《B計劃》就算撲了也不會影響到她，這她也知道。

    所以她到底在緊張些什么？！

    她一向條理清晰到嚇人的大腦頭一次打結到她自己也找不出答案，只能怔怔地看著窗外的夜景發呆，聽著自己的心臟越跳越快。

    走上紅毯的時候，她的嘴角條件反射地掛上了無可挑剔的笑容，面對一個個恨不得懟到她臉上的話筒，她沒有表現出任何退縮或厭惡，就連條件反射式的閃避都沒有，自然而得體地回答了每一個問題。

    但她其實很罕見地在走神。

    她知道自己只有一半心神在這些記者的問題身上，這對她來說是很少發生的事，她從來沒有過任何集中注意力的問題，她做什么事都能輕易地做到全神貫注，所以她從未體驗過這種身體和一部分的精神在一處，另一部分的精神卻像靈魂出竅一般俯視著一切的感覺。

    她看見整條長長的紅毯上有無數閃爍的閃光燈，她看見自己身后不遠處是顧四峰一臉從容地在和記者們說笑，她看見無數人在為今晚的全明星陣容尖叫。

    但這一切在她“眼里”都顯得很虛幻，她覺得自己和這個熱鬧的世界隔了一層，她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一般看著所有人熱烈地上演著這一幕名為“首映式”的比電影本身更熱鬧更繁華的戲目。

    她曾幻想過這個場面無數次，但當她真正站到了這條紅毯上時，為什么這一切都顯得這么遙遠呢？

    她覺得自己心底泛起了一陣恐懼。

    但她在恐懼什么？

    她不是那種會覺得自己配不上自己的成就的人，她從小到大受到過的最多評價就是“自負”。

    她一向覺得，她獲得什么樣的成績都是應該的，因為她是她。

    所以她不是那種會因為大紅而忐忑的演員，他們太謙虛太不自信，害怕自己只是走了好運，而并非自己真的值得，秦尤從來不會這么覺得，這本就是她應該站的位置。

    所以她在害怕什么？

    原來就算是她，也會害怕嗎？

    也會害怕一覺醒來發現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幻想出來的嗎？其實她還在試鏡片場一次次被拒？

    這燈光究竟要多熱烈，才會讓她也覺得燙手呢？

    “秦尤！！啊啊啊啊�。�！我們愛你！！”

    “秦尤——！！”

    一陣撕心裂肺的喊聲將秦尤從那種恍惚中拽了出來，她有些迷茫地看向那陣喊聲的來源。

    是一群被紅線攔在場外的她的粉絲，她們聚集在一起，不停朝她揮舞著雙手，而看見秦尤朝她們看來的那一瞬間，哪怕不知道為什么秦尤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迷茫，但“被秦尤看見了”這個念頭依舊讓她們爆發出了音量更高的吶喊。

    “我們愛你啊啊啊啊——”

    一瞬間，那些虛幻的感覺好像都消失了，她分散在紅毯上方的靈魂終于回到了她體內，于是秦尤朝她們露出一個微笑，換回了更為大聲的尖叫。

    就這樣說愛我吧，再說得大聲點。

    這樣她就可以一直在這條紅毯上走下去了。

    秦尤走進會場的時候，紅毯上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思緒就都已經被她拋在腦后了。

    她很遺憾，對成功的恐懼是一種連她也無法免俗的事，但很可惜，她不是那種會放任自己一直沉溺于這種無用情感中的人。

    秦尤坐到屬于她的位置上后，電影很快就開始了。

    這還是秦尤第一次看見這一版《B計劃》的成片，不得不說，《B計劃》真是完美的商業片，雖然劇情簡單到不足以讓人——至少不足以讓當初的秦尤第二次走進電影院，但觀影體驗真是流暢絲滑到令人滿足到不能更滿足。

    影片開頭就以一個劉飛寧背光而來的極具壓迫感的鏡頭抓住了所有人的視線，然后傳來的是厚重的鐵門打開時那種特有的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尖銳，刺耳，但有效地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過更抓住觀眾注意力的，大概是那鐵門打開后露出來的顧四峰那張被涂了一堆黑灰但依舊俊帥逼人的臉，和他那簡直要鉆到人耳膜里的幾聲輕笑。

    “官爺？我又犯什么事兒了？唉也別麻煩審了，您看著給我加刑期就好了，我無所謂的�！�

    上來就是劉飛寧和顧四峰這倆人的對手戲，臺詞針鋒相對，氣場也旗鼓相當，真是讓人上來就看爽了。

    緊接著，導演沒有給觀眾任何休息或者說無聊的機會，編劇在劉飛寧與顧四峰這段旗鼓相當妙語連珠的交鋒中就順便介紹完了故事背景，鏡頭一轉，換了身行頭的顧四峰已經走出了監獄，騎上了一架不知道哪來的摩托車揚長而去。

    接下來，就是他要一個一個將他入獄之后就各奔東西了的老隊友們找回來，于是大牌明星們輪番出場，哪怕底下的觀眾早在預告片和之前轟炸式的宣傳中知道了會出現誰，但每出現一個，都是很給面子或者說被氣氛帶動著驚呼了起來，鼓起了掌，幸好這電影也沒什么劇情，經得起這么大面積的起哄。

    先是真的正經做起了珠寶鑒定師這一行的“鑒寶師”施睿嫣，她本來正一臉無聊地經手著一個又一個成色不咋地的寶石，她現在的老板在一旁和客人吵架，她則一臉無聊地將手里的鉆石扔了起來，對著燈光看了一下，鏡頭對準了她那張嬌憨討喜的臉龐，她一邊嘟嘴一邊翻起白眼的不耐煩表情讓人忍不住想起了她當初的成名角色，那個嬌蠻又可愛的仗劍走天涯的公主。

    然后一只手伸了出來，五指張開，一枚成色好到亮瞎人眼的鉆石出現在了鏡頭中。

    “鑒寶師”猛地抬起了頭，雙眼中猛地迸發出驚喜。

    “老大！”

    “看起來你找了份穩定的工作？”

    “無聊死了！老大，拜托了，請你告訴我是有新活做了……”

    “鑒寶師”雙手合十，閉起一只眼，賣萌式哀求著，還和個小孩子一樣，就好像中間那隱姓埋名的十年不曾存在過一般。

    于是——鏡頭切到這家店外，店內傳來一陣歡呼，然后是歡天喜地的鑒寶師拽著她的老大沖出了門，身后傳來她老板憤怒的吼聲——

    “你敢翹班！你這個月工資不要啦！”

    “不——要——啦——哈哈哈哈哈！”

    鑒寶師跳上那輛停在門口的摩托車，左手抓住了顧四峰的腰，右手用來朝老板做了個鬼臉。

    “拜——拜——”

    于是，“鑒寶師”歸隊。

    接下來，是龐景飾演的“打手”。

    老大落網后，打手就也夾起尾巴，做起了保鏢，當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混混，過了十年也成了低頭哈腰的中年人，現在正在被一個壞脾氣的老板當下人使喚著，明明他只是保鏢而已，卻連端茶倒水都要做，還要被嫌棄泡茶泡得太爛了——廢話！他是個保鏢！能有什么泡茶技術！

    但是這年頭，行情不好啊……愿意雇保鏢的老板就那么些，萬一他哪里沒伺候好，把這位老板氣去了對家公司，那上司不把他罵個狗血淋頭才怪呢……

    “噗——你到底會不會泡茶啊！”

    飾演這位難伺候的壞脾氣老板的演員也是老牌明星了，演起這種角色簡直活靈活現，惟妙惟肖，讓人看著就已經鬼火直冒了，而就在他要把茶杯往龐景頭上扣的時候，原本一臉陪笑的龐景突然看著窗邊睜大了眼睛。

    窗外，顧四峰單手插兜，朝他笑著揮了揮手。

    這一整段，從老板發火要把茶杯往龐景頭上扣開始，就全是慢鏡頭，鏡頭從窗外微笑的顧四峰身上切回來的時候，老板手里的茶杯才將將要碰到龐景的腦門，然后龐景“刷”得伸出手，扣住了老板的手腕。

    老板：“嗯——？”

    然后龐景就回手將茶杯扣在了老板腦門上。

    龐景那么多年打戲生涯，做個這么簡單的動作都扎實利落又流暢，看得屏幕前的觀眾渾身舒坦——當然，更舒坦的是看見這個煩人老板頂著額頭上一圈紅印次哇亂叫。

    于是，“打手”也到位了，接下來要找的是“小偷”。

    熒幕上鏡頭一轉，廣角鏡頭俯視著沖向密密麻麻的人群，這是某市的旅游勝地，可以說是人山人海，然后鏡頭落在了其中一個腳步輕快的女孩身上。

    李嫣帶著耳機，一步一跳，看上去就像個按照音樂節奏走路的中二少女，但她按照音樂節奏做的事可不止走路，鏡頭一次又一次停頓在她的手上，而每一次她手中出現的東西都不一樣——錢包，手表，首飾。

    就在她再次輕巧地取走路過之人袋中的錢包時，一只手抓住了她。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人看上去并不富裕，還是別拿他的錢了吧�！�

    李嫣翻了個白眼：“老大你怎么還是這么啰嗦又多事？我都快三十了你還要管我偷誰的錢？”

    顧四峰呵呵一笑：“那你服不服我管呢？”

    “取決于下一單能掙多少嘍，掙得多的話，這點蠅頭小利不要也行吧�！�

    顧四峰比了個手勢，李嫣立刻做財迷狀：“哇！真的假的��？老大您真是風姿不減當年！”

    她立刻舉著錢包大喊：“喂！前面的！你錢包掉啦！”

    “小偷”也歸隊，接下來，就輪到秦尤飾演的“騙子”了。

    熒幕突然一轉，從嘈雜的市井中來到了看起來高雅非凡的畫廊，BGM也從“小偷”耳機里躍動的搖滾變為了古典樂。

    就連屏幕的亮度都高了不少。

    然后秦尤出場。

    那一瞬間在場觀眾無不屏息——因為太美了。

    秦尤長得好看是一件眾所周知的事，但她好像從未被當做真正的花瓶塑造過，最接近的一次或許是凌馭出場的時刻，美艷攝人心魄，但那也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之后的角色，包括《不眠城》第一集以后的凌馭，都是氣質和性格壓過容貌的角色，很少有導演會著重去雕琢秦尤美貌的一面。

    而熒幕上的美，只有很少一部分靠的是演員自身的長相，更多的要靠妝造和鏡頭的烘托，不刻意去拍的情況下，好看的人也只是好看，但刻意去拍的情況下，那種好看就能到一種攝人心魄的程度。

    而傅導拍“騙子”出場就是以拍花瓶的心態拍的，并不是說他覺得秦尤演技低了或是怎樣，而是指他是存心要將這一幕的秦尤塑造成令人驚艷令人一眼蕩魂的角色。

    而傅導拍花瓶的技術是很好的。

    此刻熒幕上的秦尤，一襲白色短裙，一件白色外套，一雙純白短靴，渾身都是白色，而打在她身上的光是暖黃色的，燈光很亮，讓她看上去幾乎像是圣天使降臨人間，膚色白到透明，而鏡頭漸漸推進到她的臉部五官，冷漠高傲的神情讓她身上那種不似人間人的感覺更重了……

    氛圍加持下，秦尤的美貌被完全地展現了出來，讓熒幕外幾乎所有人都呼吸一窒，不由在心里感慨，也許秦尤該多接點花瓶戲，雖然對她自己的演藝生涯或許沒什么用，但對觀眾的眼睛好啊……

    熒幕上的秦尤很快將蘇二飾演的花花公子富二代耍得團團轉，觀眾不由會心一笑，果然是他們熟悉的秦尤啊……

    觀眾覺得傅導真是個人才，太會玩情懷了，目前幾個角色，除了顧四峰和劉飛寧這兩人在熒屏上沒什么固定形象，經典角色又特別多以外，從施睿嫣到龐景到李嫣再到現在的秦尤，無一不是在往他們的成名角色上靠。

    施睿嫣當年靠一個想要闖蕩江湖的嬌蠻公主的角色成名，李嫣的成名角色則是古靈精怪的武俠女主，龐景靠一部以小人物為主題的打片紅起來，而秦尤不用多說，凌馭還沒過去兩年呢，她是怎樣將屏幕中的富二代與屏幕外的觀眾一同戲耍的，一切都還歷歷在目。

    這種拼盤式電影因為每個人所占的戲份都很少，經常會讓人看著看著一個角色都沒記住，或者看完都分不清誰是誰，誰又干了什么……哪怕電影里都是大家眼熟的明星，所以傅導這個做法很討巧，將每個人與他們最出名的那個角色聯系起來，不光能快速加深觀眾的印象，還能賣一波情懷，看著施睿嫣李嫣的電視劇長大的那批人現在應該也剛好到有消費能力的年齡。

    而就在熒幕前的人感慨著傅導真是將演員們利用到了極致時，秦尤已經快從黑暗中的小巷中走出來了，她的騙子身份一點兒也不令人震驚，畢竟不光電影中的暗示已經拉滿，更重要的是，預告片里那么大兩個“騙子”的字眼呢……

    觀眾們以一種意料之中的心態看著秦尤不耐煩地點完錢，然后繼續以一種意料之中的心態看著顧四峰的身影從黑暗中慢慢顯現出來，然后接著以一種意料之中的心態看著秦尤飛撲……咦？

    秦尤怎么飛撲過去了？這么活潑？

    觀眾還在迷惑的時候，鏡頭已經來到了顧四峰背后，也就是秦尤正前方，然后他們就看見秦尤一臉欣喜地抬起了頭，眼中滿是天真與稚氣與孺慕。？？？

    這是秦尤？這是剛剛那條吃人不吐骨頭的美女蛇？？

    屏幕前的觀眾忍不住睜大了雙眼。

    其實平時這種小小的反轉根本驚不到他們，但是傅導真的很擅長玩弄人心，連續四個角色（包括初出場的騙子）都和演員本人的形象非常貼合，讓他們覺得自己完全懂了傅導的目的——不就是想賣一波情懷嘛，賣得真不錯，然后就在這時候，再放點小反轉出來，就能恰到好處地出人意料了，尤其是這個反轉還是放在秦尤身上的，其他演員都是老牌演員了，就算不是刻意轉型，也或多或少演過許多不同類型的角色，唯有秦尤，出道時間還短，還處于可以隨便定型的時期呢，就這么點演藝年齡，她其實還壓根不用考慮轉型問題。

    所以秦尤幾乎沒去特意演過和自己形象差別極大的角色，于是她在熒屏上乍一顯出天真嬌憨氣質，就顯得尤其令人耳目一新了。

    一直到這個鏡頭結束后好久，劇情都已經飛速發展到主角團要上飛機了，還有人眼前時不時閃過秦尤那一抬眼。

    胡文博猛地錘了下拳，在心底狠狠叫了聲“好！”。

    其實給秦尤接下《B計劃》的時候，他想的是能讓秦尤在這種大片里刷個臉，刷個存在感就很好了，主要是起到一個進入電影圈的踏板的作用，并沒有真的指望她在這部眾星云集的戲目中有什么亮眼的表現，只要能不被其他老牌明星壓制住就是贏。

    而現在的結果，明顯就已經遠超了他的預期，秦尤這個角色雖然戲份不多但人設足夠亮眼，小小的反轉再加上那種天真的殘忍勁，已經足以讓她在觀眾腦海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既要感謝導演給了她表現的機會，也要感謝秦尤自己接住了這個機會，將這個戲份不多的角色演出了戲份很多的感覺。

    如果不是場合太正式，胡文博已經想跳起來歡呼旋轉跳躍了。

    他壓制住自己想要大喊出聲的心情，看了眼身旁的秦尤，秦尤倒是看上去很淡定，比他這個經紀人淡定多了，很好，很有大將風范，他果然沒有看走眼。

    首映禮結束得很順利，傅導的水平的確無可挑剔，簡簡單單的故事被他拍得賞心悅目，在場所有媒體看完之后都忍不住給出了極高的評價，其實普通觀眾或許還沒什么感覺，但是媒體們比誰都清楚，這種明星拼盤片最容易出大爛片了，很容易拍得雜亂無章不說，故事本身也經常是隨便拼湊的，看完感覺只能說看了個熱鬧，而不是看了部電影，但《B計劃》不同，雖然拼盤的明星極其之多，但絲毫沒有雜亂之感，反而每個人都相輔相成，真正起到了1+1大于2的效果，而且故事雖然簡單但極其精巧，臺詞幽默但不惡俗，就算是最挑剔的影評人來，也最多只能評價一句這部電影毫無教育意義只有娛樂效果，但同時也得承認這“娛樂效果”簡直達到了頂峰。

    也就是說，這是一部極其罕見的完美商業片，各路媒體半是出自真心，半是出自公共費，開始用各種夸張的溢美之詞宣傳《B計劃》，而《B計劃》的質量也擔住了這種夸張的溢美之詞，正式上映后不光沒有讓經受宣傳而來的影迷有任何落差，甚至用起了更加夸張的溢美之詞來做自來水。

    胡文博當然很開心《B計劃》廣受好評，不過他更開心的是秦尤也廣受好評！

    不論是來自媒體的評價——

    “秦尤大膽突破桎梏，打破定型傳言”

    “秦尤進軍電影界，演技優秀氣場強大不輸老牌影星”

    還是來自觀眾和粉絲的簡單粗暴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天哪我被秦尤美得發瘋，她好適合白色啊請多穿白色��！”

    “OMG誰說我們家秦尤只能演無情的女人的，這天真的依戀眼神我就問我就問誰看不迷糊？”

    “好美，真的好美，我頭一次覺得電影里這種一大堆人被迷得暈頭轉向的情節這么寫實，我上我也暈啊��！”

    “我去！秦尤有點厲害啊，跟顧四峰演對手戲居然沒被直接壓得黯然無光，感覺有點東西”

    “？干嘛把我們家老顧說得不會配戲一樣？”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顧影帝人很好，不過他氣場真的強吧，感覺一般演員站他旁邊自動矮一頭，秦尤這么年輕居然能抗住，感覺有點厲害”

    “這倒是，一點都看不出來是電影新人啊，簡直天生就是要吃這碗飯的”

    “是啊是啊，秦尤這張臉簡直天生就是為了大熒幕而生的，小屏幕都不夠凸顯她的臉有多完美”

    “……”

    雖然胡文博說是比起電影本身的成績，更關心秦尤受到的評價，畢竟《B計劃》這個班底，狂攬一大堆票房是絕對的，完全不需要他的關心嘛。

    但當票房高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胡文博也不得不關心了起來。

    “嘶——八億了！八億了��！”

    胡文博一臉心臟病要發作的模樣，激動地朝秦尤比劃著。

    這是票房還遠未膨脹的年代，秦尤快速看票房趨勢估算了一下，到下映的時候，《B計劃》的票房應該能破十億，一舉打破了當前的最高票房記錄，這和她上輩子這部電影的走勢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但是比起票房……

    她快速在腦內換算了一下，這時候的電影市場，還沒有票補，還是一百塊錢一張票的時代，十億票房也就意味著……全國總共有一千萬人走進電影院，在大熒幕上看見了她的臉。

    想到這一點，秦尤的呼吸便忍不住急促了起來。

    不過這還不夠，有一天，會有一千萬人只是為了看她而花錢走進電影院，或許那才叫“明星”。

    第48章

    “秦尤姐……秦尤姐……”

    小張小心翼翼地在秦尤身邊喊著她的名字試圖把她叫醒, 她一邊喊，一邊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她們秦尤姐長得真是……一看就是要當大明星的。

    現在是早上九點，秦尤剛結束《B計劃》最后的宣傳行程, 連軸轉了將近二十個小時之后, 她剛上房車就陷入了沉睡中。

    而小張看著秦尤的睡顏, 忍不住感慨怎么會有人就連真的睡覺的時候都像是電影中的一幕一樣。

    陷入沉睡之中的秦尤身上的銳利氣質弱化了很多，看不見她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眸，她五官的優越之處就更加顯眼了，她醒著的時候, 雖然其他人也會覺得她好看，但目光總是會忍不住優先看向她那雙過于亮的讓人忍不住屏息的眼睛，她睡著后, 小張才能注意到她的鼻子嘴巴還有臉型又有多優越。

    真是讓人忍不住欣賞的一張臉啊……

    她努力喊了幾聲之后，秦尤的眼睛動了起來，這一幕好像電影鏡頭啊, 小張忍不住想到, 眼睫微動然后慢慢張開的樣子……沒有鏡頭在這里真是太可惜了！

    “秦尤姐, 到你家了�！�

    秦尤慢慢坐了起來, “嗯”了一聲。

    她這次有將近一周的休息時間，可以補一下覺, 她動了動僵硬的上半身，然后下了車。

    小張跟著她一塊下了車, 拎著大包小包跟在了她身后。

    秦尤現在住的這個小區，是這具身體的原主還在和陳任交往的時候, 陳任給她租的，算是小牌明星們比較偏好的小區之一, 保密性不錯的同時因為小區里基本都是明星和他們的家屬，剩下的一般也是自矜身份的“名流”，所以很少出現走著走著被人認出來要簽名的事，讓他們這些在外面跟猴一樣被圍觀的明星們在這兒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雖然比不上那些大牌明星們愛住的真正的豪宅區，但也已經很不錯了。

    現在是早上九點，小區里雖然不熱鬧，但也零零散散地有些人，有散步的，有拎著菜籃子準備出去買菜的，還有像秦尤這樣下夜班回來的。

    現在B市的溫度還很低，秦尤剛從房車里走出來，就感覺自己清醒了一大半，然后——

    “囡啊——”

    一聲凄厲的喊聲突然打破了這早上九點的一片寧靜。

    秦尤一開始沒反應過來，腳步照常向前。

    她上輩子是B市人，很不熟悉這種南方口音，再加上她現在還沒完全睡醒，所以哪怕那聲叫喊大聲到小區路上準備去買菜的阿姨都好奇地轉過了頭，離這聲叫喊更近的秦尤也只是面無表情地朝前走著而已。

    直到那聲音明顯離她越來越近，于是最后一絲困意也消失了。

    她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向后一閃，避過了那突然撲上來的人影。

    一旁的小張都驚呆了，愣了一會兒才丟下手中的大包小包上前來拽人——“誒！這位阿姨！你干什么？！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還沒來得及開走的房車的司機也嚇了一跳，剛啟動的發動機又瞬間安靜了下來。

    安靜下來的房車的門猛地被打開，竄出來一個人高馬大的司機先生，一路跑了過來，替秦尤擋在了她面前。

    不過兇神惡煞的司機臉上也閃過了一絲茫然——秦尤紅了之后，自然也時不時會遇見一些極端的粉絲或是單純想要騷擾她的人，他就是千峰公司給秦尤請的保鏢兼任司機，但是各種奇奇怪怪的私生粉他見多了，卻從來沒見過……這種。

    面前的中年女人看上去四五十歲左右的模樣，頭發雜亂，中間已經有幾絲銀色，面容也有些干枯，身體也瘦瘦小小的，總之……是一個過得很辛苦的農村婦女的形象，這樣的人，怎么都不可能是私生粉吧？！

    “囡��！我是你姆媽�。　�

    這位阿姨雖然被小張攔住了，但一點都沒有要冷靜下來的意思，激動地往秦尤這邊沖，差點把小張帶得一個趔趄，她無助在心里哭喊她只是個助理，甚至是剛上崗還沒半年的助理，她很脆弱……哭喊完她才注意到這位阿姨嘴里說的內容。

    ��？？？��？？？

    這位阿姨剛剛說了什么？“我是你媽”？？這是在向秦尤認親嗎？

    小張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混亂，她跟在秦尤身邊已經有半年了，從來沒聽秦尤提起過自己的父母，她腦補里秦尤的父母應該是那種很有高知氣質又很好看的類型，這樣才能生出來秦尤這樣的女兒吧……不對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怎么還有認親戲碼�。∷�這是在什么電視劇里嗎？

    而這一聲“姆媽”不光驚到了小張和司機大哥，也瞬間吸引了小區其他人的目光，雖然他們也聽不太懂南方口音，但是“媽”這個字眼的發音全世界都是共通的，他們瞬間嗅到了八卦的氣息，慢慢地朝這邊涌了過來。

    秦尤皺了皺眉，看了眼正在聚集過來的人群。

    “阿姨，您認錯人了。”

    “怎么會認錯呢？我就是你姆媽啊——”

    這位中年婦女操著口音濃重的普通話很努力地講出了這句話，圍觀群眾瞬間腦補了一出拋棄生母的大戲。

    不止如此，就在這位中年婦女講完這句話之后，這場大戲的其他幾位主角也姍姍來遲。

    秦尤皺著眉，看著從不知何處冒出了幾個中年壯漢和一個看上去和眼前的中年婦女有異曲同工之妙的看上去被生活磋磨了許久的老頭。

    “囡啊……我是你阿爸啊……”

    這兩人干枯的雙眼中都泛起了熱淚，哀戚地朝秦尤喊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好奇的目光地在秦尤和對面幾人身上轉來轉去。

    “你們真認錯人了。”

    秦尤站在原地，面上雖然冷靜無比，但心里已經隱隱有些不耐煩——這小區的安保是吃白飯的嗎？

    這時候，跟在這兩人身后的中年壯漢中的其中一個開口了。

    “這倆夫妻欠了我們十萬，他們說自己有個女兒是大明星，肯定還得出來，所以我們才費勁巴拉坐車到了B市，趕緊的，父債子償，還錢吧，把路費也算上，總共十一萬，你們做明星的，這點錢肯定隨隨便便就拿出來了吧。”

    秦尤一臉冷漠：“我不認識他們，我自己有父母。”

    中年壯漢瞬間怒了，一巴掌砸在了那身材干瘦看起來近乎干枯的老人身上：“媽的，你敢騙老子？！”

    老人吃痛，大喊道：“我沒騙你！我沒騙你！她真的是我們女兒��！”

    然后他轉過頭來朝秦尤哭喊道：“囡啊，你真的是我們女兒啊，你小時候被人抱走了，但我們電視上一看見你就認出來了……”

    秦尤不為所動：“你們肯定認錯人了，你們有什么證據嗎？”

    那女人立刻大聲說道：“你右邊腰上有一粒痣！”

    秦尤：“我穿過不知道多少露背裝，是個人都知道我腰上有痣。”

    對方卡殼了，那討債的中年男人卻是不耐煩了：“他奶奶的！今天這個債你不還也得還！我們是不會白跑一趟的，你不還我們就把他們倆的手指都剁了！你不是大明星嗎？這點錢對你來說應該是毛毛雨吧！”

    說著他還真一把將那老頭的手按到了地上，從不知道哪里掏出了一把小刀，嚇得那中年婦女連聲驚叫，也不朝秦尤這邊撲了，而是努力地試圖將中年壯漢從她老伴身上推開，只是她的動作顯得跟蜉蝣撼大樹一般無力。

    秦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你剁吧，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圍觀群眾中瞬間發出了一陣陣倒吸涼氣聲，雖然他們也覺得莫名其妙有不認識的人上門討債很讓人無語，但這中年男人其實也沒說錯，對于他們這個小區的人來說，包括秦尤在內，十萬就和普通人手里的十塊沒什么差別，就當是做個善事了，也不能眼看著別人被剁手吧……而且秦尤怎么著也是個公眾人物，她就不怕這話被人爆出去嗎？

    秦尤早知道他們會是這樣的反應，于是又淡淡地補上了一句：“如果今天我給了他們這十萬，以后有人有學有樣，去綁其他老人來我這碰瓷怎么辦？這可不是做好事，而是給人開了做壞事的思路。”

    于是圍觀群眾又瞬間覺得她說的真有道理！

    就算面前這幾個人不是故意的，而是單純真信了這是秦尤父母所以來討債，也不能保證如果秦尤真的給了錢，以后會不會有人去逼著其他老人一塊演戲然后找上門來啊，唉，果然善心還是不能隨便亂發……這年頭，碰瓷的手段真是越來越多了！

    “他奶奶的！小小年紀就這么冷血無情！”

    那中年壯漢真是怒了，但是他看了眼周圍的人，還有不遠處的攝像頭，手上的小刀到底沒扎下去，而是憤憤地收了起來。

    而這時候，沒用的安保終于來晚了。

    姍姍來遲的保安們大喝著將這群鬧事的人趕了出去，并且連連對秦尤道歉，秦尤懶得聽他們廢話，轉身就朝自己那棟公寓走去了。

    心有余悸的小張和司機大哥一起拎起地上的東西跟在秦尤身后朝她的公寓一起走去。

    圍觀群眾嘖嘖著三三兩兩地散開了，雖然這個大戲有點虎頭蛇尾，但作為談資還是足夠了，他們幾人成群地散開的時候，臉上還掛著那種看熱鬧時特有的興奮神情。

    “嘖嘖嘖，秦尤也是倒霉，居然還會遇上這種人，那倆夫妻是怎么想的？這年頭，碰瓷居然都已經到碰瓷是別人爹媽的地步了嗎？”

    “沒準是真的呢？”

    “咋可能，真要是的話，起碼出生證拿得出來吧？哪有空口無憑就說自己是別人爹媽的？而且秦尤那么篤定，她要是真被抱養的，怎么都得猶豫下吧？萬一真是親生父母，總不冒險讓他們被討債的弄死吧？”

    “你說的也有道理�！�

    “那可不？”

    “……”

    小張和司機大哥一路將秦尤護送到了她公寓門口，才松了口氣，小張將東西放下的時候，還有些憤憤不平：“怎么還有這樣的人呢！秦尤姐你好好休息，可千萬別被這些人壞了心情……”

    秦尤朝她笑了笑：“沒事，我有什么好被影響心情的。”

    小張：“那我們走啦！秦尤姐你早點去睡吧！”

    秦尤朝他們揮了揮手，然后關上了門。

    門后，她的神情慢慢轉變為了若有所思。

    那兩個人……其實說不好真的是原身的親生父母。

    她仔細看過幾遍這具身體的記憶，她說原身愚蠢，但她覺得這種愚蠢也算事出有因。

    秦尤覺得原本的秦尤會那么簡單地被陳任這種人追到手，又在陳任背叛她后選擇了自殺，大概是因為她真的很缺愛。

    原身的記憶里，她的父母總是偏心她妹妹，而對她毫不關心，然后有一天，她和父母走在路上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嘴快的老家親戚。

    “誒——秦尤這孩子都長這么大了啊，我還記得你們倆把她抱回來的時候她才那么一丁點大呢！”

    于是秦尤知道了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她覺得自己懂了為什么父母總是區別對待她和她妹妹，畢竟一個是撿來的，一個是親生的不是嗎？

    于是她鬧著要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對此，秦尤表示：……

    見過蠢的，沒見過這么蠢的，會把你丟掉的親生父母也要找嗎？現在的父母再差勁，起碼也可以為她提供基礎的生活和學費，真去找丟掉自己的父母，接下來過的是什么日子可就不好說了。

    更何況，親情是什么很重要的東西嗎？

    但原本的秦尤可能就是這么天真又愚蠢吧，一邊罵著她現在的父母一邊要他們給她自己親生父母的信息。

    她父母不給，她就要自己去找。

    “行，你敢踏出這個家門，我們就當沒有過你這個女兒�！�

    面對這句話，原身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家，然后來到了影視城，然后遇見了陳任，然后就是那一段全國吃瓜群眾都知道了的事。

    秦尤對此只能表示，雖然她可以用種種心理學知識分析對方并合理化她的行為，但是不妨礙她還是覺得這人真是蠢得沒救了，換做上輩子，她的圈子里就不可能出現這種純天然的蠢人，她也算是長見識了。

    秦尤對比了一下剛剛那兩個人的口音和記憶中原身的養父母的鄉音，非常相近，她知道南方地區都是隔一段距離方言就會天差地別，所以很大概率……這兩個人真的是原身的親生父母。

    但是那又怎樣？原身想找回自己的親生父母是她自己的事。

    而她是絕對不會允許有人莫名其妙覺得自己可以貼上來做她的親人的。

    丟掉的孩子長大后就要認回去？哪有這種好事？

    要是這兩人有什么證據，她或許還要考慮一下怎么處理這件事，但既然他們什么證據都拿不出來，那就只要簡單地否認就可以了。

    事實上，秦尤現在關注的重點完全不在這對夫妻身上，而是這小區的安保和保密性比她想得要差很多。

    也許是時候換個住處了。

    現在想想，她其實早就該換個住處了，別人不說，陳任就知道她這個地址，雖然在她隨口的威脅之后，陳任好像沒那個膽子再出現在她面前（這樣說起來……陳任好像徹底沒有在娛樂圈出現過了），但是不能排除他哪天發瘋砍上門來，或者將這個地址透露給別的想找事的人，秦尤覺得前者陳任肯定沒膽子，但后者還挺像他能干出來的事。

    她之前拍戲的行程非常趕，一年里加起來可能只有幾個禮拜會在這個公寓里度過，所以她也沒仔細考慮安全問題和換個住處的問題。

    今天被鬧了這么一出，秦尤決定還是盡快買套新房吧，位置最好獨立一點。

    這樣說起來……現在是不是到房價第二波飛漲的那幾年了？

    秦尤其實不太記得這些事，上輩子這個時間，她一心撲在怎么出名上，根本沒關心這幾年的經濟形勢，如果不是后來房價漲得太瘋，瘋到成了一個全民話題，她估計也不會注意到。

    那就買套容易升值的吧。

    雖然她現在不太需要錢，但以防萬一總沒什么壞處。

    其實她想弄錢的話有的是手段，但是既然眼前有這么一條可以躺著看資產翻幾倍的路，她倒也懶得費其他精力了，畢竟認真搞錢是需要精力和頭腦的，而她現在太忙了。

    行，那就先看看她現在有多少存款吧。

    也許是早年黑帽生涯的后遺癥，秦尤身上同時兼具了天然的膽大和天然的謹慎偏執，膽大體現在她爭取角色的時候什么手段都用得出來，謹慎偏執則體現在她讓胡文博給她打款的時候，雖然毫無必要，但她還是讓對方全都打到了不同的地方，零零散散的，所以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現在她有多少存款，這還是她頭一次看自己這兩年總共賺了多少錢，之前她一直懶得看。

    先是片酬，其實她片酬一直挺低的。

    最開始的《不眠城》，本來就是她硬貼上去的，王導雖然滿意她，但王導這么一個前·大資本家，當然不會好心到給能便宜拿下的演員高價，所以《不眠城》整部劇拍下來，拍了小半年，秦尤就拿了十萬。

    比王導更摳門的是傅導，《B計劃》秦尤的片酬只有三萬，不過說實話，外面有的是想要倒貼錢進《B計劃》劇組的人，以秦尤當時的知名度，拍這戲居然還能有片酬，只能說傅導還不算摳得過分。

    《妖圣》劇組挺大方的，秦尤的戲份真的很少，卻拿到了二十萬。

    《美麗計劃》劇組也很大方，給了兩百萬，這兩百萬是她正經演戲拿到的最高片酬，畢竟這部電影是商業片，又是投資商主動找的秦尤，是秦尤少見的沒有壓價接的劇本。

    其他的不說了，由于基本都是秦尤志在必得的角色，片酬幾乎都是壓到了最低。

    除《美麗計劃》外最高的幾份片酬居然來自于她在拍這幾部劇和電影間隙去客串的幾個角色，因為那些劇組基本都是想借秦尤的知名度，所以與其說給的是片酬，不如說是宣傳費。

    但秦尤的片酬壓得這么低的效果也是顯而易見的，由于出演的都是爆劇，這兩年她的存在感在圈內基本就是頂格，《平生意》播出后她隨便接個廣告都是百萬級的價格。

    只不過胡文博和她對接的廣告都非常挑剔，所以她接的廣告也不算很多。

    然后再加上一些零零散散的綜藝和走穴，和公司分成完再交完稅，她現在的身價居然也有兩千萬往上了。

    這個數目，再加上她現在的名氣想要從銀行貸些錢出來非常容易，在當前這個時間應該可以買下B市地段非常不錯的房子了。

    秦尤于是忍著困意開始看房。

    她的行動力一向很高，兩天后，胡文博就收到了來自秦尤的消息——

    “地址：[……]”

    “我想買這套房，你去交涉一下？”

    胡文博：“行�！�

    胡文博看了一下，他覺得秦尤挑的這套別墅，地段好，升值空間應該不小，想要再出手估計也很容易，他又打聽了一下這片區域其他住戶以及物業啊安保情況怎么樣，然后他覺得自己還是多信任秦尤一點好了，她明顯什么都考慮到了。

    這套別墅就是她現在身價承受范圍內能買下最好的一套了。

    行，那他就走個流程就好了。

    秦尤很快就從原住處搬了出來。

    這房是新房，秦尤又是罕見的直接全款買房的大客戶，所以哪怕流程還沒走完，她也拿到了先住進來的權利，反正全款買房的流程很短，就是幾次的事而已。

    秦尤急著住進來的理由則是，雖然新家還沒裝修，但勝在安全，反正她之后有的是要忙的時候，那時候慢慢裝修就好了。

    其實這套房對她來說有點太大了，她看著被她放在客廳正中的一張床墊，還有床墊旁邊的一臺電腦，又看向旁邊好幾個房間，以及一旁上樓的樓梯，這樣想到。

    算了，反正她接下來幾年回來住的時間大概還是很少，舒適度不是她優先要考慮的問題，等真的要住了再考慮吧。

    秦尤買了套房并不耽誤她繼續工作，剛住進來沒兩天，她又要開始新的宣傳期了，因為《B計劃》的票房一次又一次破紀錄的時候，《算是個愛情故事》也趁著情人節的檔期悄無聲息地上映了。

    其實也不能說悄無聲息，雖然這部片是成本很低的文藝片，但該有的宣傳還是有的，只是在《B計劃》的映襯之下顯得“悄無聲息”而已。

    胡文博對《愛情故事》票房的期待是，五千萬算不錯，能破億算大賺，這還是建立在李寒香是文藝片編劇里相對不那么文藝的一個的基礎上的。

    而由于《B計劃》大爆特爆，比胡文博想象的成績還要好得多，所以他現在對《愛情故事》的票房非常釋然，畢竟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愛情故事》小撲一下，對秦尤之后接本子也不會有什么影響。

    不光胡文博很佛，就連劇組本身也很佛。

    李寒香當編劇這么多年了，就算早年會抱有一點自己會一鳴驚人的期望，過了這么久，這種雄心壯志早磨沒了，她對自己的本子能達到什么票房可太有數了，畢竟都那么多次了。

    彭飛飛作為本片導演，對本片票房也沒有任何要求，他只在乎這電影本身質量夠不夠過硬，口碑有沒有機會好到上教科書（。），至于票房，別撲到他接不到下一部電影就行。

    至于投資商，會投李寒香的本子的投資商，對于她的票房也是非常有數的，下限和上限都非常有數。

    全體工作人員都這么佛佛的，所以秦尤這次的宣傳期居然意外地清閑，按部就班去全國各地宣傳了一下，甚至沒有什么晝夜顛倒的作息。

    秦尤倒也沒有給自己加點工作的意思，她雖然不知道其他人這么佛的態度是因為覺得《算是個愛情故事》就算努力宣傳票房成績也不會太好，但就算她知道，估計也不會主動給自己加點宣傳工作，因為她很確信這部電影可以靠實力殺出重圍，而且是那種就算前期宣傳不足都不會影響到最后大爆的殺出重圍，而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就在胡文博和全體劇組這樣平靜的心態下，《愛情故事》上映第一天的票房果然非常平靜，不高不低，就是李寒香的電影正常會有的首日票房。

    行。胡文博覺得這樣就差不多可以了，作為秦尤第一部擔主的電影，大概有這個成績已經算成功進軍大屏幕了。

    他釋懷地去睡了。

    然后他第二天起床一看——

    嗯？

    嗯？？？

    逆跌了？逆跌他倒覺得還算正常，電影剪出來之后他也看了，他覺得這部片子拍得真不錯，口碑肯定會挺好的，不過李寒香的電影口碑一向挺好的。

    但是！這這這……這可不光是逆跌了��！這也逆跌了太多了�。。�

    這才下午，怎么就已經是昨天全天的票房了！

    胡文博瞬間睜大了眼睛。

    他進娛樂圈這么多年，還沒見過這種票房走勢��！

    胡文博使勁揉了揉眼睛，然后又從抽屜里掏出了他不常戴的眼鏡，又仔細看了遍實時票房，確認自己沒多看一個零什么的。

    然后他慢慢地睜大了眼睛，他的心中緩緩浮現出一個念頭——

    秦尤這部電影，也許……要爆了？

    胡文博一開始還怕自己把電影奶死了所以完全不敢跟別人講他覺得秦尤這電影怎么這么有爆相啊……

    他憋了半天，結果別人先找他來說了。

    當天晚上，全天票房出來后，他的手機就沒停過，每分每秒都有人在給他打電話或者發消息祝賀他秦尤票房要大爆了，他連消息都回不過來了，但是這屬于甜蜜的痛苦，他大半夜的咧著嘴笑得跟鬼片一樣，然后他算了算時間，秦尤現在應該剛下節目，于是他激動地打通了秦尤的電話。

    “嘟——嘟——”

    兩聲響后，秦尤那邊接起了電話。

    “喂？胡哥？”

    胡文博興奮地給她播報：“秦尤？你看今天的票房了嗎？！這樣下去加一加排片，這部電影沒準能突破單日千萬啊！不對，是肯定能突破單日千萬��！”

    秦尤輕笑了一聲，她剛下節目，笑聲里還帶了點倦意。

    胡文博雖然激動得不行，但還是瞬間思路一歪，忍不住感慨了一下秦尤真是天生要當演員的，隨便一聲帶著倦意的笑都這么有故事感，讓人眼前瞬間就浮現出了畫面與背景故事，他一時職業病大爆發，腦子里已經開始想起上哪給她接點歷經風霜又厭世感重的角色了，不知道最近有沒有哪個大導片子里需要這種客串的……以秦尤現在的知名度和形象，應該還是很容易拿到這種客串的吧……

    他腦子里的思路就差歪到天邊去了的時候，秦尤的聲音及時地響起，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就該有這個票房，不然我接這個本子干什么呢？”

    秦尤聲音里的那種倦意消失得很快，恢復到了她一貫的篤定又帶了點調笑的聲線。

    胡文博瞬間哽住了，雖然手下的藝人有大將風范是好事，但秦尤這也太有大將風范了點……

    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還以為你是喜歡這個故事�！�

    然后他覺得秦尤大概還是有點累吧，因為她的聲音過了會兒才響起來，這和她平時給人的那種思路敏捷的感覺不太一樣，秦尤一直給人一種對答如流才思敏捷的感覺，這也是她老是被選中演高智商角色的原因之一吧？

    原來就算是她也有因為太累了而遲鈍的時候啊，胡文博瞬間覺得他眼中的秦尤多了幾分人味。

    “我當然喜歡這個故事啊，只是我喜歡一個故事的標準就是它會很受歡迎�！�

    好吧，胡文博徹底服了，還是他小看秦尤了，雖然秦尤和他簽約以來一直都表現得很成熟，從來沒有過任何感情用事的時候，但他到底還是以為她總是有些情緒的，比如她跟他提出要接下這個劇本的時候，沒想到她無時無刻不這么冷靜——人味什么人味啊，都是他的錯覺！

    行吧，胡文博決定不管秦尤的態度了，他先激動了再說，于是他一個人嘰哩哇啦地興奮地講了半天今天的票房走勢以及他對之后票房的預估才意猶未盡地掛斷。

    胡文博掛斷電話的時候，突然想到秦尤現在會是什么樣呢？他剛剛嘰哩哇啦的時候，秦尤那邊只時不時傳來幾聲輕笑和簡單的附和。

    他忍不住笑了下，秦尤現在大概是面無表情地收起手機然后下班回房車吧，他這段話因為太廢話了估計都沒法在她腦海里留下什么印象……

    唉，真是，他搖了搖頭，但神色中分明沒有任何懊惱，而全是欣賞。

    不過，事實卻與他想象的大相徑庭，秦尤掛斷電話后，在電視臺暖光打不到的角落里站了很久，她無意識地玩著手上的手機，一下又一下，罕見地是她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的小動作的時候。

    她當然是喜歡這個故事的。

    只是她該怎么說呢？說顏青這十年讓她很有共鳴？這話說出去只會讓人覺得她在故意炫耀，她這輩子走得很順，順得連她自己都嫉妒（哈哈），她要是說她理解顏青，別人就算表面不說什么，背地里都得狠狠罵她兩句什么都沒經歷過就來說自己也懂得他們的苦……

    秦尤面色古怪地笑了下，所以還是什么都不說比較好。

    雖然那很難說是一個笑容，更類似于抽動了一下嘴角。

    “嘟——嘟——”

    手機又響了起來，又是胡文博。

    “哦對——我剛剛忘說了！今天之后你估計又得忙起來了，《算是個愛情故事》票房表現這么好，宣傳也得跟上！我已經給你接了……和……還有……”

    秦尤一邊聽，一邊應“嗯”。

    “行，沒問題�！�

    這段對話以秦尤全部答應下來為結束的句點。

    胡文博再次掛斷電話的時候，再一次忍不住感慨，其實他看中秦尤，不僅是看中她的天賦，還是因為她身上有一種非常珍惜名利的氣質。

    這是老一輩藝人身上很常見的氣質，但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是現在藝人太好當了還是怎樣，他很難看出他們很慶幸自己紅了的心情，反而都將自己獲得的一切視作理所當然和不會消逝的存在，尤其是類似于秦尤這種走得比較順利，出道就爆紅的年輕藝人，他更難在他們身上看到“珍惜感”，他帶過的上一個藝人，資質雖然不如秦尤但也不錯，但可能就是紅得太輕松，所以在正當紅的時候都不肯拼一下，然后他帶了她還沒一年，對方就退圈結婚去了，給他氣得差點進醫院。

    叫胡文博來說，秦尤這樣的成名軌跡，其實她如果現在不肯配合這樣高強度的宣傳，他也不會覺得太意外，她正當紅，沒有明天就過氣的壓力，大爆角色連發的情況下，也確實沒必要擔心，那么考慮一下生活質量也是應該的，想要休息一下是很合理的。

    但是秦尤好像從來沒有主動要求過休息，她簡直就像個鐵人，圈內那些出了名的勞模在她面前可能都要甘拜下風，如果不是秦尤的成名軌跡人盡皆知，他真的會懷疑她是不是熬了好多年才熬出頭，才這么拼命，只要有工作找，她都會盡力完成，只要片方有要求，不管是什么大的小的宣傳她都會盡心做好。

    也許這就是可以為了拿下凌馭這個角色而忍了大半年全網謾罵的女演員應有的心理素質吧。

    胡文博最后還是忍不住又感慨了一下。

    第49章

    栗雪是哭著走出電影院的。

    她其實前幾天就看見了《算是個愛情故事》的宣傳海報, 該怎么說呢，這張海報很平淡，但就是莫名在她腦海中留下了印象，就像一杯很淡但后勁十足的酒, 一開始看見沒感覺, 但之后腦海中總是會浮現出那張普普通通的海報的樣子。

    昨天是周五, 她忙于工作，而且她也不記得這部電影是周五上映，所以自然不會特意跑去看電影，不過她有個朋友下班后就愛往電影院跑, 她是那種會第一時間看各種電影的類型，真正的電影迷，而她昨晚看了這部《算是個愛情故事》之后, 就來給栗雪強烈推薦了。

    “特好看！好久沒見過這么漂亮的電影了！”

    “真的！不騙你！拍得太好看了！”

    她的形容讓栗雪升起了一絲好奇，不過同樣的，她激動欣喜的語氣讓栗雪毫無準備, 甚至忽視了那幾個哭著從她面前走出來的前一場的觀眾, 毫無心理準備地就走進了……這場讓她哭得稀里嘩啦的電影中。

    她怎么可能忍住不哭呢？

    她知道她朋友大概只是從電影本身的角度在欣賞這部電影, 但她根本來不及欣賞, 她完全地被帶入了這部電影中。

    她是小地方來這座城市打拼的，當初畢業的時候, 男友選擇回老家，但她想留下來, 于是兩人選擇了分手，其實她知道她大概只是因為在兩個人還來不及兩看生厭的時候選擇了分手而給對方加上了濾鏡而已, 但是她每次因為上司的無理要求或是重到要壓垮她的任務而崩潰的時候，都會想起他。

    他成了她心底不可觸碰但無比珍視的一處, 只是再不可觸碰，再無比珍視，她也不會選擇回頭。

    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樣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是的，電影正如她朋友所說，很好看，拍得非常漂亮，有這樣一個電影迷朋友，她對電影也有基礎的鑒賞能力，看得出這部電影拍得多么完美，但是她完全不在乎這部電影拍得有多好有多漂亮。

    她哪里來的力氣在乎呢？

    在看到結局的時候，她心底最不可觸碰的傷疤被強行剜了出來，露出了新鮮的血肉，她好像又回到了當初提分手的那一天，那天沒流的眼淚原來一直都在她心底積壓著，如泄洪一般冒了出來。

    孟青紋是流著淚走出電影院的。

    她覺得沒人比她更懂顏青的心情了。

    明明對方是個一無是處的人，卻根本壓抑不住自己喜歡的心情。

    但是她和顏青不一樣，他也和任安不一樣。

    她喜歡的那個一無是處的人在她輾轉反側無數次還是選擇了表白后，放聲大笑，嘲笑了她——確實印證了她對他的評價，真是除了臉以外一無是處！

    但更痛苦的是什么呢，哪怕她在心底慶幸，慶幸自己雖然戀愛腦大發作，對方的拒絕等于是拯救了她……但她知道自己其實還是喜歡，哪怕是被以這樣糟糕的方式拒絕后，她看見對方卻還是會心動——真是無語！她自己都想罵自己！

    但是明明任安和顏青與她和那個狗屎男不同，他們明明可以在一起的，他們明明很快樂……啊啊啊啊為什么編劇就不能讓他們在一起呢！

    熒幕黑下來，放映廳的燈光亮起時，夏淺還坐在原地。

    她原本沒興趣來看這部電影的。

    她對愛情過敏，對愛情片更過敏，之前也不是沒有陪好友來看過這種愛情電影，經常是看個開頭她就起雞皮疙瘩，看到一半就想大喊——“這是在干什么？？？”，看到結局臉已經麻木僵硬，只想將自己損失的一個多小時要回來。

    所以哪怕她的好閨蜜就愛看這種電影，她也已經拒絕了對方好多好多次了，實在是看愛情片對她來說就像受罪啊……

    這次還是因為正好趕上了她閨蜜生日，這種時候她肯定不能拒絕，那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得出現啊，區區看一部電影罷了……

    總而言之，抱著這樣“就當做上刀山下火海吧”的心態，她左手捧著一大桶爆米花，右手捧著一大桶可樂，走進了放映廳，在屬于她們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然后，她的可樂和爆米花只在電影開始的時候動了一點位置，之后就再也沒有往下過了。

    電影結束的時候，坐在她旁邊的閨蜜泣不成聲，花了整整一個片尾曲的時間才緩過來，她閨蜜抹著眼淚，倒也沒奇怪旁邊的夏淺怎么如此安靜，她每次拉夏淺來看愛情片，對方都看得索然無味，最后要么是眼角嘴角抽搐一臉無語地坐在原地，要么就是干脆睡著了，她還以為這次也一樣，但她看向夏淺的時候，卻發現——

    這次好像不一樣。

    夏淺呆愣地坐在她旁邊的位置上，其實夏淺臉上沒什么表情，但她同夏淺這么多年閨蜜交情，當然看得出那不是夏淺一貫的無聊表情，而是一種……快要彌漫出來的悲傷。

    “夏淺？你還好嗎？”

    顧寧小心翼翼地問道。

    夏淺慢半拍地回過了神，朝她扭過頭來，動作很慢，而當她看見夏淺的雙眼時，才發現那里面有點點淚光。

    顧寧簡直受到了驚嚇！驚嚇到她原本通紅的雙眼里還含著的一絲淚都憋了回去！

    她和夏淺認識這么多年，當然知道夏淺的性格。

    夏淺是她見過最不懂浪漫，最對愛情過敏的人了，以前夏淺陪她來看電影，幾乎每次電影放完的時候，她都會露出一種如釋重負的神情，然后跟她狠狠吐槽劇情里男女主的腦子到底是不是被漿糊堵了——是的，她們倆就是這樣一種，她會拽著夏淺來看她完全不感冒的愛情電影，夏淺也會毫不留情地吐槽她喜歡的電影，但依舊是對方最好的朋友的關系。

    所以她真是受到了嚴重的驚嚇！雖然她也覺得這部電影很感人，非常感人，不然她也不會哭得像現在這樣眼睛都快腫了，但是那是夏淺啊！她都已經做好哭完就開始聽夏淺的犀利點評的心理準備了，但怎么夏淺也開始哭了呢！

    她手忙腳亂地從自己包里扯了兩張紙巾，然后又以一種別扭的姿勢拍了拍夏淺的肩膀。

    “夏淺……你，你還好嗎？”

    夏淺雖然接過了她的紙巾，但并沒有用，只是隨手用手指抹掉了她眼角的眼淚：“沒事，我沒事，我只是……想起了剛畢業那兩年。”

    于是顧寧立刻明白了夏淺的淚從何而來。

    夏淺并不是在為這兩人無疾而終的愛情落淚，而是在為顏青痛苦掙扎的那十年落淚。

    夏淺和她不一樣，或者說夏淺和很多人都不一樣，大多數人畢業后就會找個安穩的工作度過余生，事實上，能找到一份安穩又高薪的工作就足以讓大多數人開心了，但夏淺卻無法為這種普通的工作滿足，她安分不下來，她從小就有一種必須要過不平凡的生活的欲望，所以她們兩人畢業后那兩年，她自己是順著家里的意思考了個編制，然后過上了朝九晚五啥事兒不愁的生活，而夏淺沒有，其實夏淺如果想和她走一樣的路其實也很簡單，因為夏淺從小就比她厲害，更會讀書，更會考試，甚至更會來事，只是夏淺很抗拒……哦也許也不能叫很抗拒，她只是無視了這條路，她的腦海中就沒有過這種找個安分又穩定的工作這種可能。

    夏淺決定成為小說家，但和大多數以寫作為夢想的年輕人不同，她并不是出于對寫作的愛才定下了這條職業道路，她心中沒有任何對寫作對文學或是對小說的熱愛，她只是渴求不平凡的人生，渴求出名，渴求做個特別的人，才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這對夏淺來說或許不算特別難，因為她有天賦，顧寧記得夏淺還在上高中的時候就在當時很紅的雜志上發表過短篇小說，當時那份雜志在他們全班都傳閱了一遍，而夏淺只是淡淡地表示這沒什么。

    顧寧從小就很崇拜夏淺，她覺得只要是夏淺想做的事，她就一定能做到。所以當她們臨近畢業，夏淺一臉嚴肅地對她說，她決定成為一個小說家的時候，她心中沒有任何懷疑，只是歡呼雀躍地說——“好耶！”。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對夏淺都像她這樣盲信，尤其是這件事哪怕對夏淺來說，也有點難度——這年頭，會買書的人真是越來越少了，出版社自己都搖搖欲墜，夏淺這樣的新人想出頭何其之難。

    她們畢業后第一年，夏淺的父母要死要活，哭天喊地逼著她去找份正常工作，夏淺的回應是去隔壁省找了個偏遠地方自己住，她們畢業后第二年，夏淺的出版目標依舊沒有實現，她的收入主要來自于給一些雜志供稿，這時候不相信她已經不止她自己的父母了，顧寧的父母時不時就會一臉擔憂但壓制不住喜意地跟顧寧說——

    “唉，夏淺這孩子啊，小時候那么聰明，樣樣拔尖，誰能想到她現在還不如你呢，人呢，還是得務實點啊對不對？”

    差點把顧寧給氣暈過去，但像她父母這樣幸災樂禍的人絕不在少數，她們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的圈子里，夏淺就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現在這個別人家的孩子隕落，等著看笑話的人可不老少了。

    甚至就連顧寧，心中也偶爾會閃過一絲懷疑——夏淺真的能做到嗎？

    她做到了，她們畢業后的第三年，夏淺成功將她曾說出口的話實現了。

    她回來時，神色依舊平靜，就像她高中時說“這沒什么”一樣平靜，看不出一點兒要回來證明自己成功了的跡象。

    只有在顧寧面前，她會流露出幾分額外的喜悅，那還是因為顧寧歡天喜地地拽著她跑遍了她們市里每一家書店去看她成功擺在“暢銷書”這一列上的新書。

    只是就連顧寧，其實也不知道夏淺那兩年是怎樣過來的。

    夏淺離開那兩年，不光是和其他人斷了聯系，就連和她顧寧，也只是偶爾聊天，而且語氣總是很平靜很淡，讓人根本猜不出她當時的進度或心態。

    顧寧知道，這是夏淺一個人的仗，她幫不上任何忙，所以也從來不問，只是她有時候忍不住還是會想，那兩年，夏淺究竟是怎樣過來的呢？

    而她現在好像有點知道了……

    她看向早已黑下來的熒幕，抓緊了夏淺的手。

    “我發現我好像從來沒有聊過我出版第一本書之前的事兒……這種辛苦的過往，適合功成名就之后再拿出來講，什么都沒做到前，這些辛苦是傷疤，是羞恥，是沒法和人提起來的事，是提起來也得想辦法粉飾遮掩的事，但是一旦功成名就，曾經的辛苦與痛苦就都成了談資，越尷尬越有意思，越痛苦越能拿出來炫耀�！�

    “這段時光被我遮遮掩掩了好幾年，說''沒什么''早已成了一種習慣，但我今天突然意識到，好像也已經到了可以拿出來當談資炫耀的時候了�！�

    夏淺字打到一半，放在鍵盤上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另一臺電腦上，秦尤的訪談正放到她講自己是怎么去找王導要凌馭這個角色的。

    秦尤神色平靜，眼里還帶著笑意，重心完全放在了自己穿著一身晚禮服進麥當勞是多么尷尬又搞笑上。

    這是她已經拍完《不眠城》后一段時間，同樣的問題被問了無數遍，夏淺剛剛已經看了好幾遍一模一樣的回答。

    同樣的隨意，同樣的放聲大笑，同樣的……云淡風輕。

    但是怎么可能真的云淡風輕。

    只是越是用盡全力的事，講出來的時候就越要云淡風輕而已。

    距離她第一次和顧寧走進電影院看《算是個愛情故事》已經過了三天，這三天，她又去了好幾趟電影院，看了好幾遍這部電影，別誤會，她倒不是那種自戀到會不停緬懷自己過去的人，一開始她確實是因為顏青的經歷和她有重疊而有所觸動，不過到后面，其實是她對秦尤本人生出了興趣。

    她當天晚上其實就開始看秦尤過往的作品和訪談了，她有點落伍，或者說，她有點特立獨行，基本上那段時間越流行什么，她就越不會去看什么，所以雖然秦尤前兩年可以說是紅遍大江南北，但她還真的從來沒看過秦尤的作品，對秦尤這個人也僅有一個“好像挺紅”的印象。

    現在一看才發現她確實紅得有道理，挑的本子都很不錯，雖然不知道眼光毒辣的是她的經紀人還是她自己。

    不過比起這些作品，她更感興趣的其實是秦尤本人。

    她覺得秦尤實在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雖然這么說會顯得她有點自戀，因為她會對秦尤升起比顏青這個角色更大的興趣，是因為她看到了秦尤的一條微博，而那條微博是這樣的：

    “……”

    “至于為什么高中輟學……因為我想當大明星�。∥覜]有時間再浪費在學校里了！”

    “聽起來有點傻氣吧？不過這真的是我當時的想法�！�

    “其實我也有想過，如果我一直在群演里打轉，一直沒能演上任何角色的話，我會不會后悔當初輟學的決定。”

    “我得到的答案是沒有。”

    夏淺很難不想到自己，只是秦尤比她更有勇氣，她起碼選擇先拿到文憑，給自己留了一條體面的退路，如果真的失敗了，她照樣可以回到朝九晚五的普通生活中來。

    不過她覺得自己能理解秦尤這種“不留退路”的選擇，因為人一旦有了退路，就會下意識地退縮了，其實她當初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才什么工作都沒找，她就是怕退路消磨了自己的心志，而且沒有什么能比窮困且毫無選擇的生活更能鞭策人的了。

    然后她發現秦尤不止這方面是個狠人，而是方方面面都是個狠人，她一遍又一遍看著秦尤提起陳任那幾句話，不停在腦內推演著她當初究竟會是怎樣的心境。

    所以，她現在已經完全沒興趣自憐自艾回憶過往了，她只想好好研究秦尤這個人，她覺得，或許自己可以以秦尤為原型創造一個角色。

    甚至……如果更幸運的話，如果她能從秦尤那邊拿到授權，她可以寫秦尤這個人。

    至于她為什么會寫下剛剛那兩段憶往昔的話，其實是另一個原因。

    《算是個愛情故事》這部電影反響很好，就光她在現實朋友圈里，都看到很多不怎么看電影的人也去看了，而且給出的評價很高，更不用說網絡世界，到處都是自來水在安利這部催淚的電影。

    只是他們的重點都在顏青和任安這兩人的愛情上。

    雖然夏淺也覺得這兩人的愛情寫得很不錯，她只是對愛情挑剔，不是真的像顧寧覺得的那樣對所有愛情故事都嗤之以鼻，顏青和任安這段愛情故事真很符合《算是個愛情故事》這個電影名字給人的印象，有一種清淡而遺憾的感覺。

    即使是她這樣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段非常動人的愛情。

    只是她有點不滿，這段愛情再動人再震撼，也不該將顏青奮力想要當個大明星的痛苦掙扎完全搶了風頭吧，怎么影評的重點全都在愛情呢？

    她覺得這樣不行，她得自己寫個影評掰一掰風向。

    夏淺很少寫影評這種東西，她現在的身價可以稱得上真正的“一字千金”，她又一向功利，所以哪有這個閑工夫寫這種東西。

    如果不是這次看完電影后她一腔情緒，又上網看了半天都沒看到和自己一個視角的影評，導致這一腔情緒完全沒地方宣泄，她也不會親自動筆寫影評的。

    她將右手邊電腦屏幕上秦尤的訪談又往前拉了一段，然后雙手回到了面前的這把鍵盤上。

    “至于我為什么突然升起了憶往昔的興致呢，是因為前兩天我最好的朋友拉著我去看了一部電影�！�

    胡文博喜氣洋洋地走進辦公室的時候，路過的每個同事都在恭喜他。

    “哎呀真是不得了哦，秦尤頭一次擔主就讓她遇上這種電影，嘖嘖，真是好勢頭哦。”

    “老胡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之前你還跟我抱怨說秦尤現在資歷太淺接不到什么好電影，哦喲我天，現在想想你是跟我炫耀是吧！”

    “嘖嘖嘖，眼光可以啊老胡，這種片子都能給你選出來。”

    胡文博連忙擺手，一臉喜氣地搖頭：“哎——哎——！可不是我選的，這片兒是秦尤自己選的，我也沒想到會這么個走勢嘛！”

    此時，一道破壞氛圍的酸不拉幾的聲音響起了：“我就說，你哪來的這么好的眼光，真是運氣好被你撿到秦尤這么個好苗子�！�

    這胡文博就不高興了，是，他確實瞎了狗眼沒看出《算是個愛情故事》的潛力，但秦尤可不是他好運氣撿到的，當初是誰死皮賴臉打價格戰把秦尤拉來的？那不還是他嗎？他看劇本眼光差點怎么了？看人眼光好不就行了？

    更何況，那會兒秦尤就在那么個小公司擺明了等著人去挖，怎么的，你沒長腿嗎？這時候酸起他來了……怪不得到現在也只混了個初級經紀人呢。

    他這么想的，也就這么說了，一點情面沒留。

    廢話，人得勢的時候不有話直說難道等失勢的時候再說嗎？

    說酸話的人臉立刻就僵住了。

    胡文博也懶得多管這人，他現在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呢。

    他一扭身就鉆進了自己的小辦公室，然后摩拳擦掌地打開了電腦。

    他從未對電腦如此上癮過——還不是因為《愛情故事》的票房每分每秒都在跌破人眼球，上映快一周了，《愛情故事》的票房依舊在以每天都是前一天的票房近乎兩倍的比例在逆跌，現在還沒有減緩的趨勢，太可怕了，他入行這么多年，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接近指數的票房曲線，太可怕了！

    他之前激動地跟秦尤打電話的時候他還覺得自己的預估已經很不保守了，結果現在證明還是保守了！豈止是單日破千萬��！這眼看著就要朝單日破兩千萬去了！

    誰敢想象這是上映時只瞄準了幾千萬票房的一部文藝片呢……

    不過隨著《愛情故事》的排片也越來越高，高到現在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三十多，之后的票房走勢大概就會逐漸平緩下來了，但是哪怕下周只是能維持住現在的票房不跌，也已經很好很好了。

    看完《算是個愛情故事》的實時票房，胡文博又喜滋滋地打開了瀏覽器，先看了遍最新的新聞稿，一切都很完美，全是夸的，偶爾有點挑刺的稿子，也是類似于——“秦尤這個長相飾演顏青，不得不讓人懷疑電影世界里的人都是什么眼神才能讓這么個大美女十年沒紅啊，這也太不合理了”之類的無傷大雅的挑刺。

    看完媒體們的夸夸，他又打開了微博，他這個年紀，本來壓根不玩微博這種小年輕才玩的東西的，雖然他也會監控微博上關于秦尤還有他手下一些其他藝人相關的內容，萬一有什么事是公關部那邊沒注意到的他還能提醒一下，但這只是他的工作而已，而且還是一份他不怎么想干的工作，畢竟明星嘛，被人當談資就是他們的存在意義之一，而有些評價和風言風語真是挺不堪入目的，他這個中年人看久了頭疼，真不太樂意看。

    但是這次不一樣，雖然秦尤之前也不是沒演過大爆特爆的劇或電影，別的不說，新年檔的《B計劃》還近在眼前呢，但是這些劇，這些電影，都是一開始大家就知道肯定會紅的，只是不知道會那么紅而已，《愛情故事》卻不一樣，這可是他帶秦尤以來頭一次眼看著它逆襲的作品，莫名的，他也就有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雖然他也不知道他在與有榮焉個什么，但他就是上癮了一般不光每天狂刷今天的票房如何了，而且得看八百遍微博看看網友今天又怎么在大肆吹捧或是為《愛情故事》痛哭哀嚎了。

    《算是個愛情故事》從第一天上映起，就有很多人為它寫下了真情實感的評論，雖然大多數評論都和電影本身毫無關系，都是評論者在回憶自述自己的經歷，但這就足夠證明這部電影的質量了，足夠打動人心的電影，再差都差不到哪里去的。

    而就在大家嘆息這部電影的悲劇愛情并盡情懷念自己的前任的時候，一篇影評橫空出世，帶來了一個新的觀影視角。

    這篇影評的撰寫者是這幾年風頭正盛的暢銷書作者，能在這年頭靠寫書掙錢的人，不得不說肯定是有兩把刷子的，就連寫篇隨筆式的影評，都比一般文字更能打動人心。

    她的影評將重點聚焦在了顏青這苦苦掙扎的十年與寧愿放棄愛情放棄熟悉的一切也要抓住機會的拼命一搏上。

    于是很多以為這就是一部普通的矯揉造作的講前任的情人檔電影的人，也被引起了興趣。

    胡文博非常激動，這可是免費的大宣傳啊，不光是這個作者有多少粉絲的問題，重點是她真的會寫稿，一篇短短的不到千字的文章，一下子抵過了不知道多少通稿的宣傳，胡文博頭一次這么明顯地感受到了文字的力量。

    然后在這篇影評被熱轉被洗稿到各個平臺之后，他們的老熟人“至賤碎嘴”也發了影評。

    “作為一篇影評來說，我這篇東西發得實在有點太晚了，電影都上映快一周了我才發，這黃花菜都涼了�！�

    “所以我就不說我寫的是影評了，因為確實越寫越跟電影本身沒什么關系了�！�

    “其實我一直以為，我是不會寫那種看個電影就聯想半天自己，然后開始長吁短嘆的自戀式影評的，但是《算是個愛情故事》確實讓我忍不住想起了一些從前的事�！�

    “別誤會，我倒是沒什么難以忘懷的前任，有的話我今晚就得跪搓衣板了�！�

    “我想起的是我還在學校的時候，那會兒我年輕氣盛，覺得自己就是下一個紫薇星導演，什么傅三山，太商業，拍的東西一點內涵都沒有，簡直丟我們導演專業的臉，什么劉熙，太不知所云，光表達自己了，觀眾壓根看不懂，也丟我們導演專業的臉，等我出道，那必然拍的是雅俗共賞的好片。”

    “有誰年輕的時候不氣盛？”

    “又有誰年輕氣盛的時候不會撞個頭破血流？”

    “反正我是撞了個頭破血流�！�

    “我知道有些人看我聊這個電影聊那個電影聊得頭頭是道會覺得我很厲害，但其實，那句話是怎么說的來著？”

    “——解說，評論，品鑒，都是二流頭腦才從事的工作�！�

    “我要不是真做不成導演，又怎么會跑來寫評論。”

    “我到底是花了幾年時間才放棄做個導演的我已經記不清了，那段記憶說實話在我的大腦里很模糊，一般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去回憶，前幾天夏淺小姐的影評我也看了，她說的很對，傷疤只能功成名就之后揭，功成名就之后，傷疤就成了談資，很不幸，我沒有功成名就過，所以那些傷疤還是傷疤�！�

    “我看了兩遍《算是個愛情故事》，因為第一遍看的時候，我那些學過的專業知識就跟從我的大腦里消失了一樣，我什么都分析不出來，只能忍受著腦海里那些我本以為消失的記憶一點一點全冒了出來，然后我想了很久，如果我當年沒有放棄，我現在會不會已經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導演呢？”

    “……”

    “然后說說這部電影本身吧，其實沒什么好說的，拍得很好，建議大家去看，我一直覺得對一部電影最高的夸獎就是''動人''，而這部電影無疑做到了�！�

    至賤碎嘴的影評讓大家都震驚了，實在是他一直以來都以毒舌形象示人，更從來不提自己的經歷，整體的文字風格就是很冷酷很犀利的感覺，這還是他頭一次毫無保留地夸獎一部電影，甚至夸獎的角度也如此出人意料——

    不是單純的“好”，而是打動人心。

    這個評價太高了，再一次引起了不少覺得這部電影宣傳過度的人的興趣。

    而當他們抱著“這電影真有這么好嗎？”的心態走進電影院后，少有人能維持這個評判態度超過十分鐘的。

    這就是這樣一部電影，懷念愛情的人看見自己逝去的愛情，懷念夢想的人看見自己逝去的夢想，懷念奮斗的人想起自己曾經的奮斗。

    再專業的人也難以給出專業的分析，再挑剔的人也難以維持挑剔的目光，因為這部電影最優秀的部分就是“打動人心”，而一旦被帶入那個氛圍，作為觀眾他們也只能丟盔棄甲。

    “秦尤姐，可以進演播室了�！�

    正在閉目養神的秦尤睜開眼：“好�！�

    今天這個訪談還挺重要的，是國內最紅的幾檔訪談節目之一了，她就算再累也得打起精神來。

    走進演播室的時候，秦尤看見齊斂已經在沙發一邊坐好了，他的化妝師和造型師正在給他做最后的整理，也許是年輕人精神好，齊斂和她跑了完全一樣的行程，但現在看起來依舊神采奕奕。

    秦尤還挺滿意齊斂這個合作演員的，《算是個愛情故事》爆了之后，片方原本的宣傳量瞬間翻倍，再加上胡文博趁勢給她接的一些好資源，等于是她剛熬過《B計劃》的變態宣傳期沒多久，休息了不到半個月（《算是個愛情故事》前期那種溫吞的宣傳期對于秦尤來說也算是休息吧），就又來了一個變態宣傳期，甚至這次她是主角，在哪都沒法當背景板，不光不停講話，還要確保自己講得不全是廢話，而是能拋出來一些梗，讓那些訪談起碼起到宣傳作用的，這只能說是甜蜜的痛苦。

    萬幸，和她一起宣傳的齊斂不是根木頭，能接住她的話，而且性格也不事兒，所以總體來說這個宣傳期只是累，而沒有很難熬。

    秦尤在沙發另一邊坐下，讓化妝師最后給她打了一層粉，然后訪談就開始了。

    雖然這檔節目很火，但其實問來問去也就那些問題，秦尤閉著眼也能答出來，有些問題因為問了太多遍，她連配套的動作的表情都已經成了習慣。

    訪談就這么按部就班地進行了一半，然后主持人突然笑著看向齊斂：

    “我也不想聽起來太八卦哦，但是你演得真的好深情哦，那個眼神，看得我少女心都要發作了，所以你有沒有愛上秦尤�。恳驊蛏�情什么的，哪怕是拍攝的一瞬間什么的？哈哈別害羞，演戲的時候氣氛到了動心很正常的！”

    秦尤端坐在一邊，倒也沒什么反應，臉上微笑如故，訪談節目總是要搞一些爆點的，要不然這年頭誰要看幾個人坐一塊聊天呢。

    她也不是很擔心齊斂的表現，齊斂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對她好像有點意見，但是他算得上八面玲瓏，不光討人喜歡，之前的訪談也都沒掉過鏈子，也挺有梗，應該能比較完美地搞定這個問題。

    然后她就聽見齊斂說——

    “沒有因戲生情�！�

    主持人失望的聲音還沒來得及發出來——

    “因為我本來就喜歡秦尤，我就是為了她才進娛樂圈的�！�

    “哇——！”

    不光是主持人，就連臺下的拿錢上班的職業觀眾都忍不住真情實感地“哇”出了聲。

    只有秦尤茫然地坐在原地，眼中一瞬間閃過一絲愕然。

    第50章

    不可能。

    秦尤的第一反應就是齊斂在說謊, 這話聽起來太假了，假得不能更假。

    難道是他想炒作？倒也不是不可能，雖然齊斂和任安的性格形象差別巨大，齊斂公司那邊最近也在努力發力讓觀眾不要覺得他本人也是任安這個樣子, 短短幾天內發了一大堆關于演技的通稿, 就連忙成這樣的秦尤偶爾上網也能看見。

    但是觀眾的感受是不講道理的, 上輩子秦尤的經紀公司在她有點熱度之后還給她發了一大堆頂級名校學霸人淡如菊的通稿呢，但觀眾只要看見她的臉，想起的就依舊是那個出身低微嫉恨女主一心要向上爬的惡毒女配，不過說真的, 秦尤倒是覺得觀眾對她的誤解還是要比她公司那一堆通稿要符合她本人多了。

    所以不管齊斂的公司怎么努力，很長一段時間內，在看過電影的觀眾心中, 齊斂就是會和任安綁定的。

    而任安這個角色，哪怕李寒香已經收著寫了，其實還是很有點討人厭在的。

    雖然要秦尤說, 她覺得齊斂的公司完全就是在瞎操心。

    這是電影, 而且還是一部重心與戲眼幾乎全集中在結局那十分鐘的電影, 走出影院后的觀眾本來就記不住前面大段大段的鋪墊, 只能記住電影最后他們的感受，而齊斂演得很好。

    任安身上那種頹喪又灑脫的氣質很難把握, 他本人并不是這樣的人，卻在最后十分鐘將任安又討人厭又討人喜歡的一面完美地展現了出來, 按秦尤的想法，她覺得齊斂的公司完全沒必要特意去提醒觀眾將角色與齊斂本人分開, 因為任安雖然乍看惹人厭，而且也確實有很多對他挑刺的評價, 但是他身上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可以讓人記很久，大概率也會成為一個比較經典的熒幕形象，特意去解綁齊斂和任安，感覺還挺得不償失的。

    不過秦尤倒也理解齊斂的公司為什么會這么努力想要讓觀眾將他和任安區別開來，畢竟齊斂還年輕，而且還沒在影視圈站穩腳跟，他這年紀，正是要接一些比較正面陽光的角色確保男主戲路的時候，一般除了要證明演技，不會接這么偏門的角色。

    在這種前提下，齊斂會說出剛剛那句話似乎就也可以理解了。

    有什么比炒CP更能讓人快速褪去對一個明星的惡感的呢，尤其是如此真誠肆意熱烈的愛意，如果齊斂的公司真能炒作起來他暗戀自己這個話題，不光可以快速將齊斂和任安區分開來，而且還能拉很大一波好感，觀眾永遠都是喜歡這樣熱烈去愛的人的。

    秦尤快速地在腦內過完了以上想法，勉強理順了邏輯。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上輩子，娛樂圈并沒有齊斂這么一個人。

    她的手指快速收緊了一下。

    不可能……

    但以齊斂的外形條件和天賦，不太可能被埋沒，如果他上輩子也在同一時間選擇進入娛樂圈，怎么可能她十年里都完全沒有聽說過這么一個演員？

    但是她還是覺得不可能。

    怎么可能真的有人會因為這種蠢得令人窒息的理由進入娛樂圈？

    秦尤走神的時候，主持人已經激動得開始捂嘴尖叫了，她的激動一半是出于終于給節目找到爆點了，另一半則是出自完全真心的八卦，她也看了《算是個愛情故事》，電影拍得是真好，故事也是真的感人，她一把年紀了都哭得稀里嘩啦的，結局也是真的遺憾，而面對這樣遺憾的結局，希望戲中沒能在一起的情侶在戲外能彌補遺憾也是人之常情，而現在在這么近的距離下聽見齊斂對秦尤表白，如果不是她比較有職業素養，現在可就不是“節目效果式”尖叫，而是真的在大聲尖叫了。

    她半是表演性質半是真心實意地向秦尤那邊傾身：“天哪！秦尤你知道嗎？”

    秦尤被她一喊，回過了神，只是臉上依舊殘留了些許愕然，她快速看了眼鏡頭，露出一個短促的微笑：“這我怎么會知道呢？我也是頭一次聽說。”

    她尷尬的神色全數落在了齊斂眼中，他雙眼一黯，不過很快接過話頭：

    “哈哈，我不敢說嘛，秦尤前輩太有氣場了，我每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要向前輩說自己有多喜歡她的角色，她往那一站，再往我這邊一瞥，我就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

    一句話，就將原本那句話的意思從愛慕掰到了仰慕上。

    秦尤松了口氣，還好齊斂，或者說齊斂的公司還算體面，沒有真的要炒CP的意思，這種似是而非從什么角度理解都可以的半炒不炒對她無害，也不需要她太過思考怎么處理才比較好。

    她是松了口氣，主持人卻是失望非常，接下來可以說是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要再從齊斂口中挖出點什么料來，可惜，齊斂又變回了原本那個滴水不漏的樣子，咬死了自己對秦尤只是業務上的崇拜，讓主持人大為扼腕。

    導播看著也有點可惜，不過沒事，反正先把“喜歡”那句截出來做個爆點，吸引觀眾來看，然后完整訪談里再把后半句放出來，也不能說他們故意引導吧，誰家剪節目不是這么剪的了。

    主持和導播和制片都是覺得這只是很平常的一段方便“斷章取義”的訪談而已，就連秦尤都沒有多想。

    所以幾天后，這個訪談節目播出后第二天，她在房車里醒來后，發現她和齊斂的這段視頻傳得全網都是，而她隨便一打開微博就看見有人在嗑她和齊斂的CP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

    她們在嗑什么？？

    難道節目組那么不體面，把齊斂后續的話全剪光了？

    還是顏青和任安的CP粉里會移情的人真就有那么多？

    她之前以為就這種程度的爆點，就算齊斂那邊的人有心助推，也頂多只能搞出小打小鬧而已……

    秦尤頭疼地揉了揉額頭，如果節目組真的那么不體面，她還得讓胡文博去和對方談一下，抱著這樣的想法，她打開了那個傳得到處都是的視頻。

    為了方便她了解這些CP粉都在嗑些什么（齊斂后面不是都說了只是單純仰慕作為演員的她嗎？），她還特意找了個帶彈幕的網站，然后打開了播放量最高的那個cut。

    然后她發現節目組倒是一刀沒剪，她和齊斂的話全放出來了。

    但是……這屆觀眾也太能腦補了。

    “天哪，我第一次看見秦尤這樣無措的表情”

    “秦尤難道不該是那種每天都在被人表白的類型嗎？怎么看上去這么驚訝！”

    “好可愛……秦尤的反應萌得我肝顫……這是可以說的嗎”

    “……”

    秦尤有點無奈，她只是……一時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不知道該怎么反應而已！

    然后接下來到了齊斂的“澄清”時間，只是現在在鏡頭外，秦尤反倒更能看清他當時的反應了，一些當時她沒能看見的反應。

    齊斂在她開始說話前，完全沒有看向她，雙眼筆直筆直地盯著前方，這種奇怪的視線聚集方式一下子就讓她想起了在劇組里的時候，李寒香第一次帶她去和齊斂認識一下的時候，齊斂就是這樣……完全不看她。

    或者說，完全不敢看她。

    而她開始說話的時候，齊斂才轉過頭來，他轉過來的時候，秦尤心一沉，而她的屏幕則瞬間被彈幕填滿了。

    “啊啊啊啊啊天哪，這個眼神，說不喜歡才是假的吧啊啊啊啊”

    “我知道眼神糖不該嗑，但是我忍不住啊！！”

    “天哪天哪天哪，暗戀，鐵暗戀��！”

    “齊斂可不是那種看狗都深情的眼神吧！”

    “……”

    秦尤……秦尤沒法說這些CP粉腦補太多，因為齊斂看過來的時候，就連她自己也忍不住心臟一縮，懷疑起了他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這個眼神……

    更糟糕的是，齊斂在她說完“我也是頭一次聽說”后，神色很明顯暗淡了一點，也就是從這里開始，彈幕多到哪怕她開了最高等級的屏蔽，依舊看不清一點她和齊斂的臉。

    和她最開始想的完全相反，這些突然冒出來的轟轟烈烈勢大到她都嚇了一跳的CP粉，不是在嗑那一句突如其來的表白，反而是在嗑接下來齊斂努力將這句表白往普通仰慕上掰的話。

    秦尤不得不承認，跳脫出來看，這CP確實值得一嗑，齊斂那一瞬間的黯然，和之后的滴水不漏，能讓人腦補很多故作堅強的暗戀戲碼。

    其實她該警惕的，明明她最煩的就是這種什么都還沒開始，就展露出受害者姿態的人。

    當初《不眠城》播出的時候，她快刀斬亂麻地斷了王鶴行想貼著她炒CP的念頭，就是因為她不想給別人的深情受傷人設做嫁衣。

    但她現在卻莫名有點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因為——這個家伙……不會說的都是真話吧？他不會……是真的喜歡她吧？

    這也……這也太愚蠢了！

    秦尤的手指在鍵盤上無意義地敲擊著，如果有她學生時代的熟人在這里，那些知道她心煩意亂的時候就喜歡作弄她的鍵盤的人在這里，或許能發現她已經煩躁得不行了。

    秦尤快速按了兩下鍵盤，讓屏幕暗下去，然后拿出手機撥通了胡文博的電話。

    “嘟——嘟——”兩聲之后，胡文博那邊很快地就接起了她的電話。

    “喂，秦尤？怎么了嗎？出什么事了？”

    秦尤很少很少主動和他電話聯系，胡文博知道秦尤不喜歡打電話，只要能發消息解決的事就絕對不會出現語音交流的情況，一旦她開始打電話，那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他立刻進入了嚴陣以待模式，等著秦尤說那重要的事。

    結果秦尤的話給他整得迷茫了一下。

    “啥？”

    “我說，你去和齊斂的公司溝通一下，把我和他的CP熱度壓下來。”

    胡文博雖然聽秦尤說了兩遍一模一樣的話，但還是很迷茫，這是什么值得秦尤在上午八點打電話過來說的事嗎？而且為什么要壓CP熱度��？這不是上好的宣傳手段嗎？

    他很迷茫，但還是謹慎地理了一下自己的邏輯才開口，生怕秦尤給他挑出錯來。

    “我能問問為什么嗎？我覺得這不是白撿的好事嗎？”

    “我今天早上就看過公關部發過來的評估報告了，我覺得齊斂那邊就算想炒作，對你也只有益無害啊，畢竟都定調是對前輩的仰慕了，就算你不回應也不會有人說什么，你做足好前輩的樣子配合一下的話那就更好了�！�

    “這種白月光定位，就算幾年后也可以拿出來再翻炒，而且不用擔心撕破臉問題，這不是挺好的嗎？”

    “觀眾本來就對顏青和任安的結局充滿遺憾著呢，能有這么一個契機讓觀眾將對兩個角色的喜愛移情到你們身上難道不好嗎？”

    “而且齊斂那個經紀人我以前合作過的，他做事挺體面的，不會搞拉踩抹黑合作藝人那一套你可以放心�！�

    “而且《愛情故事》的宣傳正好已經進入疲軟期了，這時候有個爆點不是好事嗎？省了不知道多少宣傳費呢！”

    “……”

    秦尤抓著手機的手指逐漸攥緊了，她該怎么說呢？說她懷疑齊斂說的是真的所以她才不想配合？

    那么胡文博大概會說——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區別？反正在觀眾眼里沒有任何區別，最后的效果也沒有任何區別，難道她在怕齊斂受傷？但是她秦尤什么時候關心過別人的心情了？

    但是她就是很煩這種莫名其妙的喜歡啊。

    她都說了她完全不理解粉絲這種生物了——他們到底在喜歡什么東西呢？

    她明明很少在臺前完全只以秦尤這一個身份出現吧，畢竟宣傳期的演員，總是要帶點角色特質在身上的，他們喜歡的明明應該是那個角色或是那些角色而已，他們根本都不了解她這個人，這種喜歡到底是從何而來呢？

    她很早以前就放棄思考這個問題了，因為這沒什么值得思考的，粉絲這種東西，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們的愛突兀又熱烈，然后又消失得比什么都快。

    所以不需要思考，就看著他們來來去去就好了，做明星不就是這樣嗎？不會有粉絲永遠喜歡她，但永遠會有粉絲正在喜歡她。

    但是為什么會有人能蠢到為了這種虛無縹緲比什么都易逝的喜歡押注上自己的未來呢？

    秦尤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掛斷電話的。

    算了，就如胡文博所說，她不需要給出任何回應，只需要扮演好一個受寵若驚的好前輩形象就好了。

    她大概是這幾天睡太少了，所以剛剛大腦才會這么混亂。

    正如胡文博所說，秦尤與齊斂的CP短時間內大熱，對電影宣傳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電影的話題度大漲，原本有些搖搖欲墜的票房趨勢也瞬間又堅挺了起來，筆直地維持了一條直線。

    《算是個愛情故事》最后下映的時候，共計狂攬3億票房。

    這個票房對于一部低成本文藝片來說，可以說是大賺特賺，投資方估計半夜都得笑醒。

    胡文博的狀態也可以用“半夜都能笑醒”來形容，秦尤進入電影界的第一仗打得這么漂亮，現在可不是他要去絞盡腦汁想可以為秦尤去爭取哪部電影的時候了，而是如雪花般的本子都在朝他飛來。

    不過他對秦尤本來就期望很高，現在期望更高了，所以對劇本更加挑剔，那一大堆劇本他挑了一個月才勉強挑出了兩部比較滿意的。

    誰成想，他期望高，秦尤期望比他更高，那倆劇本從他手上轉到秦尤手上后還沒24小時，就被秦尤斃了——

    “寫得不行。”

    “寫得還行，但拍出來肯定不行�！�

    “接這種劇本還不如不接�！�

    行，那就接著挑吧。

    反正今年秦尤也不急著進組，《算是個愛情故事》可不只是票房大爆，口碑也大爆，年底的頒獎季肯定有它一席之地，那會兒秦尤得空出大量時間來沖獎，哪有時間拍戲。

    他在這挑挑揀揀給秦尤找工作的時候，《美麗計劃》也瞄準暑假檔開始宣傳了。

    宣傳部選擇點爆第一個的話題是秦尤反差出演清純大學生。

    他們是想單純把這個作為一個噱頭來宣傳來著，結果沒想到效果有點炸。

    “草，秦尤怎么接了這么個角色？？？”

    “天哪，秦尤！��！姐！��！我的姐�。。。∧悴粫�真的被網上的人忽悠瘸了吧？別人說你定型你就真的去接舒適區外的角色��！”

    “臥槽，我好害怕，臥槽臥槽我真的好害怕！”

    “我也害怕，我是真·老粉，《愛情樂園》就開始粉了，好不容易看秦尤找到了正確的定位，這別一朝回到解放前吧……”

    “你們別唱衰好不好？《B計劃》里秦尤不是演得很好嗎？那股天真勁很到位�。　�

    “《B計劃》那是一回事嗎？先不說《B計劃》里秦尤需要表現天真熱烈的鏡頭就那么幾個，那角色主打的就是反差�。∏赜仁窍妊莸母呃涿琅�蛇，再反差了個天真依戀的女孩出來，這和這電影能一樣嗎？”

    “感覺要完，感覺要完，天哪，秦尤為什么這么想不開�。浚俊�

    “秦尤演暗戀校草的丑小鴨？？？我天，這也太違和了？這什么抽象選角？選角導演是誰！站出來！我保證不噴你！”

    “感覺違和感要爆炸了！那畫面太美我不敢想象！”

    “我已經能想象到接下來的走向了，電影上映，大家不忍直視，然后紛紛勸秦尤別想著突破自己了，安心演御姐角色不好嗎？然后以秦尤那個倔脾氣，估計別人越這么說她越不服氣，然后之后這樣的角色越接越多……折磨觀眾折磨自己也折磨粉絲……”

    “啊啊啊啊你別說了！我害怕qwq”

    “……”

    《美麗計劃》的宣傳組還什么都沒來得及干呢……話題度就先爆了，電影名和秦尤的大名直接飆升熱一，又在熱搜上掛了大半天，就是這話題的走向和他們想象的稍微有點偏差，他們只是想引起觀眾的興趣��！不是想讓觀眾唱衰啊！

    負責這一環的員工有點手忙腳亂，跑去問上司現在他該怎么辦？現在下水軍還能把風向掰回來嗎？？但是這得下多少水軍才能壓過這種程度的自來水�。�？

    上司摸了摸下巴，又看了眼片方發過來的成片片段。

    “那就……順勢而為好了�！�

    上司眼中閃過一絲精明又興奮的光。

    雖然他只比熱搜上鬧騰的觀眾多看到了一丁點成片，但他還是油然而生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優越感——唉！這些人在擔心啥呢！秦尤明明演得很好好不好，雖然只是片段而已，但已經夠他說出這些人全都是在杞人憂天了。

    片段里的秦尤……他看的時候完全沒想起來這是秦尤。

    他以前一直以為秦尤是那種個人特質非常明顯的女演員，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她想要隱藏起自己的特質的時候，也可以讓人完全想不起她是誰。

    “嗯嗯對，就順著他們的說法引導就行，電影上映第一天正好來個大反轉的爆點！你去聯系一下秦尤的經紀人，問問他們同不同意這個宣傳方案�！�

    胡文博和秦尤對此當然沒意見，秦尤對自己足夠自信，而胡文博對秦尤的信心可能比她本人都多。

    于是在宣傳方的推波助瀾之下，網上對秦尤飾演青春片中的清純女主角的質疑越來越多，雖然這些質疑大多數態度都很良好，更類似于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家長心態，更多的不是質疑秦尤的演技，而是質疑她為什么要想不開回去演小白花角色。

    而看見這股浩蕩質疑聲勢的扈茹雪頗有些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還好她和秦尤換了角色……

    而就在這股聲勢愈演愈烈的時候，《美麗計劃》如期上映了。

    《美麗計劃》的第一批觀眾其實一大半并不是網上討論秦尤怎么接了這么個角色討論得正激情的這批人，而是固定的青春片受眾，這些人可能很多甚至最近沒怎么上網，但是在電影院看見了預告片或者電影名，就非常自然地買票進場了。

    李菲就是這樣一個受眾。

    她對這部電影的唯一了解就是之前在地鐵站看見的預告片，甚至她也沒仔細看那預告片——畢竟趕著下班呢，但是她一貫很喜歡看青春片，而且《美麗計劃》的劇情過于簡單且過于經典，哪怕李菲只是匆匆瞟了兩眼，也已經自動在腦內補完了全部的劇情。

    不過這種電影就是，哪怕早已經知道會是什么樣的劇情發展，觀眾也會走進電影院的——就是為了看自己心中的那個故事在熒幕上走一遍而已。

    所以，李菲多看了眼右下角，記住了電影名，并在周六走入電影院，發現這部電影正好已經上映了的時候，非常自然地買了票，走進了放映廳。

    電影拍得很好，李菲看得很愉快，作為一個博覽小幾百部青春片的資深愛好者，她愿意給這部電影90分。

    畫面清麗動人干凈利落，不艷俗但也不灰暗，是一種完美的青春的感覺。

    男女主還有配角們都很可愛，沒有無聊的打臉劇情，女主變身的時候是一種純粹的喜悅。

    而且女主角的演員好努力啊，好久沒見過這么實在的扮丑了，讓人非常入戲，后面驚艷亮相的時候也是真的驚艷。

    而且女主是新人嗎？其實有點眼熟但確實想不起來是誰，可能就是新人吧，好靈動，最后走向男主的時候那個面部特寫，眼里純粹的愛慕真是把她看哭了。

    她把自己的零零碎碎的感想發到了朋友圈。

    然后很快迎來了一個評論。

    “什么新人��！那是秦尤啊！你不是還很喜歡她演的《平生意》嗎？”

    李菲睜大了眼睛——誒？！

    她看電影的時候還真沒注意演員是誰，現在她努力回想一下……天哪，好像還真是秦尤，怪不得她老覺得好眼熟！

    原來真是她認識的演員，只是她完全沒往秦尤身上想而已！

    她忍不住和那個評論的朋友私聊吐槽了起來。

    “我的天！我還真沒發現！我可能是個瞎子吧（”

    “你最近都沒上網嗎難道？我怎么感覺全世界都知道秦尤演了這個電影”

    “我還真沒上網……這幾天太忙了，都是我那個腦殘上司的錯！”

    “難道你看電影的時候沒覺得很違和嗎？秦尤那張臉那種氣質演這種角色？難道你看的時候就沒覺得哪里怪怪的嗎？”

    “誒？那倒真沒有誒……我完全沒有覺得奇怪吧，就……她可能還挺適合這個角色的？反正我看的時候完全沒覺得奇怪來著”

    “居然？？完了你搞得我有點好奇了，秦尤到底怎么能適合這個角色的��？？我最近太累了本來懶得去看電影的……算了，先光速下單一張票再說”

    “……”

    韓春秀抱著好奇和審判一下的心情走進了電影院。

    她覺得吧，李菲就是沒想起來女主是秦尤才會覺得沒什么不對吧，她現在可是知道那就是秦尤去看的電影，估計就挺容易出戲了……

    倒也不是她故意想挑刺，只是她真的不理解秦尤這個長相這個氣質到底怎么能演一個普通的女大學生的？

    抱著這樣的心態，她抱著爆米花和可樂坐下了。

    燈光暗下，熒幕亮起。

    一個干瘦蠟黃的女孩畏畏縮縮地在墻角后偷看遠處的男主。

    這里她倒不驚訝，因為這就是預告片里出現過的鏡頭。

    她忍不住感慨了兩句，秦尤這扮丑真是實在啊……可能就是因為她是大美女所以敢這么造作吧。

    那些扮丑扮得扭扭捏捏根本不敢讓化妝師把自己往丑里化的人是不是因為自己太丑了�。宽n春秀在心里銳評了幾句那些個拍戲還要端著恨不得導演把他們的戲份拍成MV的演員，然后接著看了下去。

    很快她就忘記了自己來電影院的目的，不過她也給自己找到了理由，秦尤這扮丑太實在了，她想不起來她本人不是應該的嗎……

    不知不覺幾十分鐘過去，女主角終于要開始大改造了！

    好！韓春秀瞬間來了興趣，這種灰姑娘變身的電影看的不就是這個嗎？！看著灰頭土臉的女孩被改造成令人驚艷的模樣，簡直看得人油然而生一種成就感！

    熒幕上，�；ㄒ贿呉荒樝訔�，一邊事無巨細地將女主從頭改造了一遍，帶著她從服裝店跑到發型室，長達十分鐘的歡快音樂后，BGM靜了下來，鏡頭轉向試衣室的門。

    門外，�；ㄒ荒槹贌o聊賴地靠在衣架上，手里玩弄著自己的耳機線，然后門打開了。

    韓春秀抓爆米花的手停在了半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屏幕。

    好漂亮……

    從試衣室走出來的女孩穿著一身白裙，頭發挽成了溫柔的發髻，發髻沒有扎得特別嚴實，周圍略有一些碎發。

    那女孩一臉緊張，下意識地低下了頭，然后才想起來�；▌倓偠�提面命地告訴過她不許低頭，于是再一次抬起頭，努力擠出了一個微笑，一個有些緊張有些羞澀的微笑。

    “怎……怎么樣？”

    她眼中滿是期盼，韓春秀恨不得沖到熒幕里大喊——你很好看！自信一點��！你真的很好看！

    她忍不住捂住了胸口，這種脆弱中混著期待的眼神真是絕殺……她明明是個直得不能更直的直女，心中卻涌起了瘋狂的保護欲，恨不得把所有的贊美之詞都往女主身上砸一通，直到她習慣別人的贊美為止。

    鏡頭轉向�；�，校花也是一愣，然后快速點了點頭：“嗯……還不錯吧�！�

    觀眾都看得出�；ㄟ@是傲嬌了，明明很滿意女主改造的成果，只是她高冷挑剔慣了，總不能開口大夸特夸她一頓，但是女主一點都沒看出來，她單純地欣喜于這句“還不錯”，眼中涌起了純粹的喜悅，開開心心地問“真的嗎？”，看得韓春秀狠狠捂住了心口……太萌了……怎么會這么萌……

    至于到女主在舞會上朝男主一步一步走去的時候，韓春秀已經被萌得不行了……

    她瘋狂往嘴里塞著爆米花，控制著自己大喊出聲，這就是被萌到想尖叫的感覺嗎？！

    一直到電影結束，她才突然想起來——誒？？她進電影院……本來是要干嘛的來著？！

    不對�。∷�不是想來審判一下秦尤演自己不適合的角色是什么樣的嗎？！

    結果，影片前半部分因為秦尤扮丑太到位，她完全沒法把角色和秦尤聯系起來，然后看著看著她就忘了自己的目的……等女主真以秦尤的臉出現時，她居然也完全沒想起來這茬，因為那時候她已經完全被帶入劇情中去了，而秦尤也沒有給她任何出戲的機會。

    韓春秀有點服了，秦尤還真……有點厲害，她還以為這次秦尤要大翻車呢，畢竟大家都（在剪輯里）看過她的出道作，演清純小白花演得那叫一個尬，她承認自己有點樂子人，她就是想看這兩年演技被捧得天上地下的秦尤“現原形”，她倒不是對秦尤本人有什么意見，只是不愛看這種過度吹捧而已，明明秦尤這兩年能這么紅很大部分都是沾了角色的光，和這些角色契合度高是她的運氣，她的粉絲卻將這一切都歸功于她的實力，這讓她不爽很久了。

    不過她是真沒想到……原來那些溢美之詞不是過度吹捧，而是實話實說��！

    行吧，她算是服了，以后秦尤的粉絲想怎么吹怎么吹，她還要幫著她們一塊吹，她對演技沒有任何專業的了解，但秦尤可以把這樣一個和她自己完全不同的角色演得讓她和李菲信服無比，全程沒有任何違和感，根本想不起來那是秦尤，這就是她心目中的頂級演技了。

    發出這樣驚嘆的不止韓春秀一人，不管是像韓春秀這樣因為朋友看了而且說秦尤不違和而升起了好奇心踏進電影院的，還是本來就摩拳擦掌就等著看秦尤會演成什么奇怪模樣的人，看完之后都有點服氣了……秦尤是變態吧！

    于是在這些人的感慨中，再加上宣傳部的推波助瀾，之前鋪墊了那么久的話題終于被徹底引爆。

    “天哪，我承認我之前說話太大聲了點，秦尤真的……演得好好，大家可以放心去看電影！完全沒有違和感！”

    “秦尤真的好強……我服氣了！以后誰說她演技差我跟誰急！”

    “要不要講得這樣夸張啊……不就是一個青春片女主嗎？能有什么難度？而且秦尤本來就是女大學生的年紀吧？”

    “你好，這位仁兄你早干什么去了？秦尤被全網說不適合這個角色的時候也沒見有人說這個角色表演難度不大��？現在跑出來說是否太馬后炮了一點”

    “對其他人來說這個角色可能確實毫無難度，但是我覺得對秦尤來說就是很有難度啊，畢竟她之前的形象定型非常非常嚴重，我算是信任她的演技的，但其實看見她接了這么個角色的時候也還是會很懷疑很擔心，不是懷疑她的演技，而是擔心觀眾看見她的臉后還能不能入戲，畢竟大多數人看見她那張臉，就會想起凌馭，想起憐秋，想起她在戲外冷靜篤定的樣子吧，所以這個角色對她來說就是很有難度啊，其他人花八十分力能達到的效果她要花一百二十分才能持平，這還不能說明她的實力嗎？”

    “嗚嗚嗚我發誓，我從今天開始絕不會再懷疑我姐的任何決定！我怎么總是低估我姐的實力嗚嗚……我怎么就不長教訓呢，從《翻滾吧》開始，這都幾次了……我真是……我發誓不會有下一次了！從今天開始我就是我姐的腦殘粉��！盲信！狠狠盲信！”

    “沒人夸電影本身嗎？那我來夸夸吧，我本來也奇怪秦尤為什么會接這部片，不過和大多數人不同，我不是再質疑她的選角，我單純就是覺得奇怪，因為秦尤挑本子一向很苛刻吧，從《不眠城》開始，她出演的每一個劇本都可以說是精品，所以我當時還挺奇怪她怎么接了這么一部平平無奇，看起來完全就會泯然眾電影的電影，看完之后才發現，好吧果然還是秦尤，只接精品，雖然是很俗很俗的故事，但是本子寫得很精致，拍得特別清新，配角也比較有意思，扈茹雪也難得跟上了電影的節奏，沒有拖后腿，�；ㄟ@個角色很討喜也很適合她……”

    “我也覺得！天哪扈茹雪演�；ㄟ@個角色簡直太適合了，那種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勁簡直就是為她量身定制的嘛！她以前都在搞些什么東西��！”

    “這電影唯一的缺點就是男主角沒找齊斂，唉，導演失策啊！不知道觀眾就等著看顏青和任安在另一個世界HE嗎？哪怕知道那不是他們也行啊……反正我們這種CP粉最擅長自我欺騙了啊嗚嗚”

    “確實！”

    CP粉哀怨著這電影怎么就沒找齊斂當男主角呢……的時候，片方其實也在哀怨，唉！早知道李寒香這部片會爆成這樣，他們肯定請齊斂啊！甚至還可以再給他倆開個片嘛！沒有三生三世也得硬湊個三生三世的CP出來！這么大好的熱度……就這么白白浪費了，恨��！

    就在粉絲和片方各哀痛各的時候，齊斂轉發了一下秦尤宣傳這部電影的微博。

    什么話都沒說，只發了個顏表情。

    “^_^”

    CP粉瞬間炸了。

    “哦哦哦哦哦��！這表情嘖嘖嘖！好醋��！”

    尚未沉寂的顏青任安CP粉和秦尤與齊斂的真人CP粉瞬間暴動了，《美麗計劃》的片方大喜——免費的熱度��！本來好以為蹭不上了的免費的熱度啊！

    與此同時，扈茹雪難得演了個還挺討人喜歡的角色也成了個話題，又給《美麗計劃》的宣傳添了一把火。

    扈茹雪其實本來看到秦尤的角色在電影上映后大受好評心里有點微妙，總感覺被耍了是怎么回事……

    但是看見夸她的評價之后她瞬間就歡喜了起來，并將這茬拋在了腦后！

    于是《美麗計劃》就在這樣皆大歡喜的氣氛中，穩穩拿下了應有的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