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片場布置完畢后, 陸青生給所有參與這場戲的人發了張座位表，讓他們對號入座。
坐在最上頭的，是飾演皇帝的王銳龍老師，年過半百, 看著有些困倦——陸青生特意拜托了他昨晚少睡一點, 今天可以表現出自然的困倦狀態。
然后他的左右手兩邊分別是賢妃和容妃。
皇后依舊處于長年累月的幽禁中, 貴妃和另外兩妃的位置始終空懸，所以賢妃與容妃就是份位最高的兩個人了。
再往下便是幾位嬪，然后就是數量眾多的貴人常在答應。
陸青生給秦尤設計的位置，屬于在場看不出挑, 沒入人堆里看不見，畢竟憐秋此時只是個普通的貴人，但拍攝時卻可以輕易放在畫面中心, 畢竟她是主角。
剛剛陸青生和現場的工作人員布置場景時，演員們也趁著這段時間把造型做好了。
秦尤今天身上這套宮裝，是極淺的淺藍色, 鍛子上花紋也不重, 很不起眼, 一方面是她身份低微, 的確只能穿這些素凈的顏色，另一方面, 也是憐秋刻意想要消減自己的存在感。
莊蓉依舊身著綠色宮裝，這其實也是極素凈的顏色, 后宮中人人都知道，賢妃最喜歡的顏色就是綠色, 而賢妃又和容妃一起執掌后宮，因此沒人愿意冒著和賢妃撞衫的風險穿綠色, 這個清新可人的顏色，便也因此帶上了幾分霸道。
容妃今天穿的是一件紫紅色宮裝，配合唐秀那張臉，盡顯妖嬈嫵媚。
即將迎來死亡的萱貴人則是一身乳白色，陽光灑落在她身上，真如同落入人間的天使一般。
比較讓人羨慕的其實是一會兒要獻舞的常答應，人人都裹得嚴嚴實實的情況下，只有她穿了身沒幾塊布料的輕薄舞衣，涼快得不行，一會兒要按照劇本對她露出嫉妒目光的幾個群演，估計能把嫉妒之情演成真情流露。
演員和群演們紛紛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好，隨著陸青生喊開拍，這幕戲就正式開始了。
舞姿動人的常答應在陽光下翩翩起舞，演員本身就是學民族舞出身，之前也靠類似的角色小紅了一把，這才爭取到了《平生意》中的這一客串。
專業人士跳起舞來就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柔軟又不缺力量，而且靈動，看著感覺她整個人沒有重量一樣。
常答應這一舞，很驚艷，但投向她的目光，純粹的欣賞有，卻極少，整個宮宴宛如一支人間萬花筒一般，可窺各色反應。
坐在主位的皇帝打起了精神，半睜著眼，不時點點頭，顯然很滿意這場表演，更滿意常答應這個人。
賢妃保持著她一貫的溫和笑容，看不出想法。
常答應雖然是她選出來要提拔的人，但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她和常答應二人而已，賢妃城府極深，此時此刻自然不會表現出計劃順利進行的喜色。
容妃的不滿倒是表現在了臉上，而且是很有層次地表現了出來——半是嫉妒，半是不屑。
幾個被拉來充數的群演的表演就不需要像唐秀那樣分層了，只要單純嫉妒就好。
然后是憐秋。
憐秋半垂著眼，她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只茶碗，用另一只手遮擋，抿了口茶，她的動作既有大家小姐的端莊，又有宮女的謹小慎微。
抿了一口茶后，她緩緩地將茶碗放回原處，她的動作已經足夠輕，茶碗落于桌上時，卻還是發出了雖幾不可聞但的確存在的一聲碰撞聲。
這清脆而細微的一聲除了憐秋外大概無人聽見，因為常答應的舞正好進入了高潮，負責伴奏的人重重地擊了一下鼓，常答應反弓折腰，長長的絲質飄帶在風中近乎飄成了一根筆直的直線。
憐秋抬起眼，從她這個位置，正好能從美得像一幅飛天壁畫的常答應彎折出的背部曲線中看見萱貴人。
萱貴人有點被鼓聲嚇到，但很快又因常答應的高難度動作面露驚艷，她面前的一盤小點心已經沒了大半，后宮中人，半是為了保持身材和體面，半是為了不讓人知道自己的喜好，通常不會貪嘴，但萱貴人年紀小又得寵，自然還沒養出這樣謹慎的性格，她是很愛吃這些零食的，偶爾去別的嬪妃宮中小坐，總是對方一口未動，她一人吃了大半碟果子，等她反應過來，就羞赧地道歉，像個小孩子一樣。
憐秋就這么看著萱貴人又伸手拿了塊面前的糕點。
鏡頭死死地鎖在憐秋的瞳仁上，她的雙眼泛著一種陰冷，只是對上她的雙眼而已，就好像碰到了幽深冰涼的湖水下的水草，宛若活物的水草纏住了你的雙足，身體，最后是脖頸，直到窒息。
攝像大哥忍不住撇開了頭，那股窒息感才猛然消散，幸好攝像機是沒有感情的，不會被演員影響，忠實地完成著它的工作。
但憐秋眼中那份陰冷，并不含惡意，也不含狠毒，只是純粹的冷而已。
而且就連這純粹的陰冷，也只是一閃而逝，憐秋看著萱貴人的方向，眼中突然閃過一絲茫然，她的瞳孔失去了聚焦，似神游天外，等那雙瞳孔再次聚焦時，她的眼睛微微一睜，又或是一顫，她好像突然回過了神，回到了這場宮宴中，但剛剛的茫然無措依舊半殘留在她眼中，讓她看起來像個站在路口不知所措的孩子。
她看上去甚至有些委屈。
又像想要阻止什么而不得。
的確不得。
萱貴人面前的糕點又被她吃下一塊了。
于是那些茫然與無措瞬間褪去，憐秋又變回她原本古井無波的模樣了。
她垂下眼，再沒有露出一絲神情。
“Cut！”
陸青生從取景器后站了起來，他看著秦尤，心緒起伏，最后只說了句：
“好，很好……”
他的確想讓秦尤展現憐秋的掙扎，但他沒想到秦尤能展現得這么好，這么細膩。
那一瞬間的茫然簡直神來之筆，看完秦尤的表現后，他甚至忍不住更同情下毒手的憐秋而不是被下毒的萱貴人了。
這個形容有些俗，但她看上去真的像個委屈的孩子，堅硬的外殼褪去了一瞬間，讓人瞥見了她的內心，原來她也會無助。
而且時機太合適了，雖然下最毒的手時展露脆弱聽起來有些反常識，但的確是這樣沒錯，這一刻，憐秋打碎了她心中最后一絲良知與原則，真正走上了不歸路。
她的靈魂被徹底打碎重組，怎么可能不脆弱。
陸青生越看越覺得秦尤這場表現真是精妙。
說實話，他原本是特意安排了一場戲，專門拍憐秋殺萱貴人后的復雜心理的，因為宮宴上能給到的特寫比較短，而且場景也比較雜，他覺得觀眾可能注意不到，演員也不好演，所以他只打算拍個秦尤露殺氣的暗示鏡頭，告訴觀眾殺死萱貴人的兇手是誰。
但看完秦尤剛剛的表現后，他簡直想把那場戲刪了！
多余！
畫蛇添足！
沒意境！
但還是不能刪，這是電視劇不是電影，電視劇觀眾不可能時時盯著屏幕，所以比起電影，電視劇通常會顯得累贅得多，因為它要反復強調那些重要但可能被遺漏的細節伏筆，而且為了讓觀眾理解得盡可能輕松，所有能在一個鏡頭內解決的事，都得拍上一整幕，把來龍去脈解釋得詳細到近乎瑣碎為止。
陸青生嘆了口氣，多么完美的一個鏡頭，偏偏要被畫蛇添足。
一想到最后的成果，他就忍不住一陣心痛。
他長吁短嘆地把這場戲其他人的角度補齊了。
秦尤的出色表現令陸青生是又喜又憂，為什么喜自然不用說，憂的則是他既想在之后的拍攝中對秦尤拔高標準，多給她點有挑戰難度的戲演，又覺得這會破壞劇集的整體感，不過還沒拍的戲份里能拔高挑戰難度的戲其實也不多，也算幫陸青生減少了點糾結。
《平生意》總共拍了四個月，拍攝結束時，夏天剛好結束。
于是，秦尤從去年秋天忙到今天夏天后，終于有了一個月的閑暇時間。
她休息了幾天，開始看胡文博給她發的他覺得還行的劇本。
大多數劇本都只能說確實是“還行”的水平，不差，但也沒什么亮點。
秦尤倒不算失望，好劇本本來就難找，哪有那么容易看見。
“嗯？”
突然間，沙發上躺得歪歪扭扭的秦尤今天頭一次直起了身子。
她屏幕上現在這份劇本，講的是一個女演員的故事。
女主角想要當明星，為此背井離鄉來到影視劇資源集中的B市，每天除了和幾百個人一起搶任意一個有半句臺詞的角色以外，就是在打零工交房租。
就像每一個不知天高地厚來逐夢演藝圈的年輕人一般。
眨眼間數年過去，女主終于要當上主演了！
雖然是大爛片的主演，但爛片主演也是主演。
女主角開始拍攝這部只要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毫無前途的爛片，那么這部怎么看怎么沒機會的大爛片是怎么開機的呢？
原因在于男主角。
男主角是個想來娛樂圈玩票的富二代，他集中了所有富二代能有的缺點，自我中心，自視甚高，目中無人，不學無術，甚至連精氣神也沒有，永遠一副沒有人生目標也沒有拼搏斗志的萎靡模樣。
但他也富二代該有的優點，那就是揮金如土，所以在他的大手筆帶資入組下，這個本不該有機會立項的電影開拍了。
劇本中的這部電影是個低成本科幻片，故事情節基本可以概括成一句話——“對我一往情深百依百順的機器人女友”。
一種宅男意淫大作。
雖然電影中的男女主除了撒降智狗糧以外什么也不干，但要飾演他們的男女主角初遇便兩看相厭。
男主看女主——“裝什么？傲什么？”
女主看男主——“SB”
劇本花了大篇幅描寫他們一起拍攝這部粗制濫造的低成本科幻片的種種經歷。
按照常規套路，接下來應該是兩個人在吵吵鬧鬧中遇上事，了解到對方不為人知的一面，互相改觀，最后終成眷屬。
不過劇本在這大篇幅的戲中戲描寫中，女主對男主的態度始終是“努力掩飾厭惡，但掩飾不太住”，男主則是一個大型開擺——“我就爛，討厭我的人多了去了，你以為你是誰要我上心？”
但劇本接近四分之三處時，也就是這部戲中戲終于殺青時，男主比較振奮，請全劇組一起吃大餐。
聚會雜亂喧鬧，女主端著一杯雪碧走到了陽臺上，她扶著欄桿，看著黑沉沉的天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男主從她身后冒了出來，手里拎著瓶啤酒，整個人依舊是那副讓人看了就來火的吊兒郎當的樣子。
男主用啤酒瓶輕輕碰了下女主的肩膀。
“喂，最后一天了，過了今天你就不用看到我了，一杯酒泯恩仇算了，怎么樣？”
他難得真誠地笑著，連帶著原本吊兒郎當的氣質，也勉強可以稱得上一句“灑脫”了。
女主轉過身來，抿著嘴伸出手中的酒杯，她杯中還有一半的雪碧，雪碧混啤酒也不知道是個什么奇怪味道。
男主將手中的啤酒往她的杯子里倒了點，給自己剩了大半瓶，然后伸直手：“干杯！”
女主拿酒杯碰了碰他的啤酒瓶，而后輕抿了一口。
她雖然每個動作都很干脆，沒有任何遲疑，但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她并不情愿。
男主忍不住笑了，他腆著臉問：“你就這么討厭我啊？”
“算了，不喜歡我的人海了去了，多你一個也不多，走嘍！”
他走到陽臺拉門處時，身后卻傳來了女主的聲音，很低，語氣里滿是無奈。
“我的確不喜歡你。”
“你思考時像個巨嬰，如果你真的有思考過任何事的話，你走路像個沒骨頭的懶漢，你沒能力又自戀，演個宅男都演不好還覺得自己很牛逼……”
“喂喂喂沒必要講這么難聽吧……”
男主頗有些郁悶地又轉身回來，幽怨地盯著正逐句宣判著他罪名的女主，更幽怨地看了眼她手中的酒杯，他就倒了小半瓶啤酒進去而已，怎么就開始酒后吐真言了呢……
“你膚淺，還覺得所有人都和你一樣膚淺，小韓是真心你喜歡你，你卻當她是為了你的錢……”
“我的確不喜歡你。”
“……”
“我愛你。”
“……什么？”男主怔住了，呆愣地看著月光下的女主。
劇本在這里用來描寫女主的表情的詞語是——
悲傷。
“你身上都每個特質都是我討厭的，但我偏偏會對你心動，這不能叫喜歡，因為喜歡應該包含欣賞，所以只能叫愛了，不是嗎？”
男主感覺自己舌頭打了結，他磕磕絆絆地嘟囔了一堆無意義的胡言亂語，女主就那么悲傷地看著他，于是他突然定了下來，磕巴著說道：“這，這樣嗎……哦……那要不，咱倆試試？”
如果劇本停在這里，也算得上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可惜還有十頁。
接下來十頁中，編劇大方地給了兩頁讓男女主陷入熱戀，然后意外發生。
是好的意外，起碼對女主來說是很好的。
這部粗制濫造的電影反響極差——如果它真的有反響的話，卻引起了一個在中國采風的好萊塢導演的注意，更準確一些說，是電影中的女主引起了這位導演的注意。
他覺得自己找到了心中的女主角，于是向女主發起了邀約，問她愿不愿意成為自己下一部電影的主角。
“好萊塢？”男主驚訝地問道。
“對。”
女主聲音中壓抑不住欣喜。
男主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那你還回來嗎？”
女主愣住了，她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她猶豫了很久：“或許不了吧。”
男主：“你一個華裔，在好萊塢肯定會很難。”
女主悲傷地笑了笑：“在哪難不是難呢？”
劇本的結局是，女主登機時沒回頭，沒看到最后還是選擇來追她的男主，然后便是五年后，男主坐在電影院中看著已經如愿以償成為大明星的女主在熒幕上肆意揮灑。
他看起來變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他身上的稚氣褪去了大半，不再年輕，但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軟骨頭模樣，他半耷拉著眼，所以甚至看不出來他究竟是哭了，還是沒有。
“……”
秦尤看著劇本底部的那個小小的“完”字，手指無意識地在觸摸板上滑動了幾下。
這個劇本的故事她毫無印象，所以這個劇本要么是上一世沒拍成，要么就是拍了沒反響。
她傾向于前者。
因為這個劇本寫得足夠好，干凈利落又不落窠臼，細節也抓得夠實，她看到這份劇本的第一頁就已經被吸引了注意力，因為編劇寫女主在群演中打轉的細節太準了，她沒有刻意創設一個女主慘兮兮的情節，就像大多數劇本會做的那樣，但淡淡的辛酸卻彌漫在字里行間。
之后那部男女主一起拍攝那部大爛片時，無論是男女主的互動，還是電影的拍攝，作者也都處理得很好，而且可以讓觀眾輕松發笑。
當然，讓秦尤確信這部電影不太可能上映過卻沒紅的原因中最關鍵的是，男女主的相戀和分手足夠戳痛點。
看到女主說“我的確不喜歡你，我愛你”的時候，饒是她，心中都忍不住一震。
這種話，如果這部電影上映過，沒道理沒人跟風把它刷成隨處可見的土味情話。
最后分手則更妙了，不讓觀眾出了電影院后還念念不忘都不可能。
秦尤快速將屏幕上的文檔對應的進度拖到最開始的一頁——一片空白，連個暫定名都沒有。
她只好截了一下正式劇本的第一頁，發給胡文博，問道：
“我想演這個劇本，去哪試鏡？”
胡文博回得很快。
“這份劇本的話，你不用試鏡。”
“嗯？什么意思？”
“編劇說你是她的靈感來源，看了你的事之后，她有感而發寫的劇本，所以如果你想演的話就打聲招呼就好了，畢竟等于是給你量身定制的嘛。”
秦尤有些怔，她倒是沒看出女主有哪里像她，不過這大概解釋了上輩子為什么她沒見過這部電影，她這個“靈感來源”不在，劇本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不過這個劇本暫時除了劇本還啥都沒有，也不知道能不能開拍，什么時候才能拍，而且估計能拉到的投資不多。”
秦尤：“我能問下是哪個編劇嗎？”
胡文博：“李寒香。你要是想和她聊聊的話，我把她聯系方式給你。”
秦尤：“好。”
她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李寒香，一個現實派編劇，喜歡寫小人物，她基本不寫任何“酷炫”的劇情，但她也不喜歡下重墨描繪苦難，所以寫的小人物都是介于普通人和中產之間。
她所寫的劇本很有個人特色，是一種平和溫暖籠罩下的辛酸，如果單把她寫的每一段對話拆出來看，都是讓人會心一笑的愉快風格，但拼貼到一起，底色就顯出了無奈。
她的劇本情節從不跌宕起伏，甚至是在刻意消減起伏，觀眾看她的電影，通常會覺得比標注的電影時長九十分鐘要長得多得多，但又不是那種讓人厭惡的漫長感，而是看完后會悵然若失。
秦尤記得她的幾部電影，都是小成本，試圖以小博大式的制作，成績不算好也不算壞，就和她的劇本一樣溫吞。
這年頭，愛看慢節奏電影的人還是比較少，大家早就已經被工業化的電影節奏慣壞了。
不過她是電影獎項的陪跑常客，基本回回都有提名最佳劇本，雖然回回都沒拿到，但也足夠證明她的實力有多穩定了。
知道她剛剛看的這劇本是李寒香所寫后，秦尤倒是有些恍然。
女主在獲得最后的機遇前，無論是群演時期，還是劇本花重墨寫的和男主一起拍戲時期，經歷的事確實都是李寒香喜歡寫的風格，乍看好笑，實則道盡辛酸。
只不過因為寫的是娛樂圈的故事，女演員這個身份天然就不夠普通，所以沒讓她聯想到李寒香上去。
而且結局十五頁，從女主向男主告白到最后分手，劇情則稱得上一句跌宕起伏，完全不是李寒香原本那種刻意從頭溫吞到尾的作風，所以她也完全沒往對方身上去想。
恍然的另一點是，劇本對群演生活的刻畫太詳細，太精準，她原本覺得，或許作者是跟組編劇，且觀察得比較細，但她還是覺得有哪里不對，因為劇本對群演生活的描寫代入感實在太強了一點，不像抽離的觀察者，更像是在寫自己的體驗。
不過她又想，或許是這個編劇太擅長與人共情。
但如果是李寒香寫的話，那就好解釋多了。
因為李寒香本就是群演出身，她二十多歲這段時間，就和劇本中的女主一樣，在各種劇組打轉，和別人爭搶一些無關緊要的小角色，秦尤看這份劇本第一頁就被打動，就是因為那些臺詞和劇情讓她回憶起了她上輩子，十年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掙扎。
如果不是她生來就自負，從來不信這世上有任何她做不到的事，或許她早就放棄這條路了。
李寒香也沒有放棄，只不過，不像劇本中的女主角得到了意外的導演賞識，李寒香選擇了另辟蹊徑——給自己寫劇本，讓自己演主角。
她的第一個劇本——或者說是旁觀者知道的她的第一個劇本，被估了個好價錢，但她主動壓低了價格，就為了加一條條款進去，她要自己出演主角。
不過她最終還是放棄了，那部電影她最后一次演戲，那之后，不知道為什么，她就只寫劇本而不出演了。
成了專職編劇后，她反倒有了比原先當演員時更大的名氣。
胡文博告訴秦尤，李寒香是拿她當原型寫的這劇本時，秦尤其實覺得這個女主角并不像她，更像李寒香自己。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秦尤對這個劇本的感覺很好。
她對這個劇本有無限的信心。
這份劇本保留了李寒香一貫的長處，但又靠題材補足了她原本的短板，她從前喜歡寫的故事太普通，她能把普通的故事寫出韻味來是她的本事，但不管怎樣，大多數觀眾去電影院就是想看點自己生活中永遠不會發生的事，而不是看人將自己的普通生活搬上大熒幕。
女主是籍籍無名的演員，這個身份既能發揮李寒香的優勢，又能引起觀眾的好奇心，她寫得再扎實再現實都沒關系，觀眾本來就喜歡“演員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樣的？”這種揭示嘛。
與此同時，劇本前八十多頁維持了李寒香一貫的溫吞，把所有可能的劇情轉折都消湮于無形，但這漫長的溫吞可以理解為引爆最后短短十幾頁的鋪墊，就像一道長長的引線燒了很久終于引爆炸彈，觀眾走出電影院時記住的，不會是那漫長的引線，而是最后的爆炸，而且因為有了前面平靜的襯托，最后的爆炸顯得那么絢麗而動人，所以沖擊感也有了。
其實如果說句老實話，秦尤更喜歡李寒香平時的風格，那種極致的平淡與克制，一種回味悠長的平淡。
但她也清楚，這種類型的電影受眾極小，李寒香已經將它做到了極致，成績也就是不溫不火而已。
所以從純粹功利的角度來講，這就是“補足了短板”。
電腦屏幕上，胡文博已經把李寒香的郵箱地址發了過來。
秦尤稍微措了一下辭，表示希望可以約對方出來一起吃個飯，聊聊這個劇本。
畢竟是郵件，幾個小時后，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的時候，秦尤才收到回復，回復里說好，這幾天隨時都可以。
最后兩個人定下了第二天下午在一家私家菜見面。
第二天下午，秦尤來到目標地點的時候，李寒香已經早早到了。
李寒香長得其實很好看，是那種沁人心脾的漂亮，現實中走在街上，應該是算回頭率比較高的美女，可惜娛樂圈不缺美女，而且上鏡就要丑三分，再加上她雖然漂亮，但不夠有辨識度，所以無論她放棄演戲的原因是什么，至少可以說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而且編劇的地位雖然在娛樂圈很低，但至少是可持續發展，不會像流星一樣消逝，也不會因為年紀增長陷入轉型尷尬期。
李寒香今年已經三十有六，如果她還在當演員，這個時候就算已經稍有了些存在感，或許也已經要頂著一張漂亮臉蛋去給人演媽了。
她聽見秦尤進門的聲音，抬起頭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秦尤雖然長得偏成熟，但李寒香知道她現在不過二十一，所以她看秦尤，就是一種看小輩的慈愛心態。
“李老師你好。”
秦尤進屋門時要低頭避過門檐，她便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朝李寒香半躬了身，然后才坐到她對面榻上。
李寒香在秦尤來之前已經點了壺茶，菜色等著秦尤一起來點，秦尤陪著李寒香慢條斯理地琢磨完了菜單，點好了菜，才進入正題。
秦尤兩手在面前的矮桌上交疊，問道：“李老師，我的經紀人告訴我，這個本子您說是從我身上得來的靈感……”
講到這里時，秦尤微微低頭，抿出了個不好意思的笑容，她兩輩子加起來從來沒有過不好意思這種情緒，但她知道該在什么時候這么表現。
“……我不知道女主角和我究竟像在哪里了，所以想來問問您，因為擔心我漏掉了什么細節，導致我把角色理解錯了。”
李寒香爽朗地笑了兩聲：“所以你是打算接這個本子了嗎？”
秦尤一怔：“那當然，我原本還想著，我一定要去試鏡這個劇本，就算落選了，我也一定要再找導演，找編劇，找制片努力爭取，聽到我經紀人說您原本就屬意我的時候，您不知道，我別提有多高興了。”
李寒香：“這個本子還沒導演，沒制片，什么都沒有呢，而且我剛砸了部電影，能不能拉到投資還兩說，這樣你也要演？”
秦尤：“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這個劇本，我也很看好它，我覺得哪怕毫無技巧地將它平鋪直敘地拍出來，也一定能打動許多人，因為劇本本身就足夠動人，任何有眼光的投資人都該搶著投這個劇本才對。”
李寒香忍不住笑出了聲，她眼里的秦尤是個天真的小女孩，所以秦尤這種夸張到有些肉麻的夸獎，在她看來也沒有諂媚氣，反倒很天真可愛。
于是她回答了秦尤最初的那個問題——女主究竟哪里和秦尤像了。
“我之所以會開始寫這個劇本，是因為看見了你反擊陳任的微博，當時很多人都在感慨你的隱忍蟄伏和決絕，我卻在想，這么個聰明理智的女孩，一開始是怎么看上陳任的呢？”
“對非娛樂圈的看客來說，陳任那套人設或許行得通，畢竟離得太遠，又隔了塊屏幕，被他騙到倒也說得過去，但我見過陳任一次，說實話，他的偽裝很表面，近距離接觸過他的人，不要幾分鐘，應該就能看得出他是個自私自利的偽君子。”
“而你，秦尤，我看了你的訪談，你的綜藝，我只能說你很聰明，你不該看不出他人面下的獸心才對。”
“于是我開始想象你當初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和陳任在一起的呢？”
“我能推演出的唯一可能就是，你明知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卻還是這么做了。”
“所以你后來忍得那么好吧，畢竟你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就算失望和受傷，但也是帶著一種早晚會來的心態在接受這一切，然后愛意消退，理智重新回籠，再將這一切轉化為機遇……”
秦尤有些沉默，李寒香分析得與事實南轅北轍，但是，誰又能想到原本和陳任在一起的秦尤和現在的秦尤根本就是兩個人這種事呢？而且她不得不承認，以旁觀者的視角，這個分析基本無懈可擊，邏輯嚴密，無可挑剔，而且……很動人，非常適合作為小說或電影情節，比普通的戀愛有意思多了，該說李寒香不愧是專業編劇嗎？居然能從現實的七零八落中發掘出如此動人的情節。
“其實發給你的這份劇本已經是不知道第幾稿了……”李寒香繼續說道，“在最初的版本中，男主角還要不堪得多，他不光愚蠢，還蠢得毫不可愛，女主后來會發現他和她在一起后還有和別人勾勾搭搭，不過這樣寫的話這個角色就沒人愿意演了，尤其是如果由你出演女主角，這個角色太容易讓人聯想起陳任，更沒人愿意演了。”
“其實就算是改動過后的現在這個版本，也很難找到適齡的帥哥愿意出演這個角色。”
秦尤知道李寒香沒有夸張，大多數演員都不介意演反派，演壞人，但很介意演low人，前者和后者相比，破壞形象的力度實在小太多了。
李寒香還在繼續：“然后我不得不承認，你在《不眠城》中的表演也影響了我對你本人的印象，所以我又覺得，比起讓女主角發現男主出軌失望分手，不如讓他們還相愛時為事業分手，她還愛著他，但離開時也夠決絕。”
“所以最后成品就是這樣啦。”
李寒香突然露出一個有些孩子氣的笑容：“寫出來的成果和最初的靈感本身完全不是一回事不是很正常嘛！”
秦尤也跟著笑了，李寒香說的確實是大實話，靈感寫著寫著面目全非這種事太正常了……
聽李寒香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她的思路，秦尤安心了，她對角色的理解沒問題，是李寒香因為她身上的前后矛盾將她理解成了更復雜的人。
“其實……”李寒香突然說道，“其實我真正擔心的反倒是，你能不能演出那種久久不得意的感覺，你的演藝生涯有些太順了，可惜我不擅長寫年少得志的角色……”
秦尤難得真的沉默了下來。
久久不得意……
哈，怎么可能演不出來。
沉默了幾秒后，秦尤終于說道：“我會多觀察，多思考的。”
她本該自信說“我能演”，就像她每次去爭取其他角色時一樣，自信，張狂，篤定，她知道人就是靠氣勢，你相信自己，其他人就也會不由自主地跟著相信你。
但不知怎的，她這次不想這么說了。
李寒香沒注意到她短暫的不對勁，秦尤的情緒來得突兀消散得更是迅捷，與此同時，老板也終于將第一二道菜端上了桌。
秦尤和李寒香一邊動筷，一邊繼續聊劇本。
笑聲連連，相談甚歡。
第32章
《B計劃》的拍攝時間定下來了, 明年春節后正式開拍。
其實要拍的話，一月初就能拍了，各方檔期一月就能和上，但就算導演不過年, 有角色就是過年的無名群演和剛站穩腳跟的新人演員不過年, 《B計劃》中這么多大腕, 他們是絕對要過年的，他們早已過了為事業忽視家人的年紀了，現在正是要彌補當初為了拼事業而錯過的家庭相處的時候。
而一過年就要半個月，場地設備就這么空轉著簡直浪費！
于是導演大手一揮, 將開拍時間挪去了春節后。
現在離春節還有四個月，這是個怪尷尬的時間長度，抓緊點的話剛好能拍一部電影或者一部電視劇, 但抓不抓緊不是秦尤說了算的，而且還得這個劇組剛好現在就開工才能確保她春節后不會陷入需要軋戲的窘境。
如果是別的劇組也就算了，《B計劃》壓根不缺她這么個小腕, 秦尤自然不愿意冒險。
再加上她看了大半個月的劇本, 除了李寒香那份, 一本能讓她另眼相待的都沒有, 實在沒必要為了那些差強人意的劇本冒這種風險。
胡文博給她接了幾個客串，都是那種已經開拍了的劇組, 快的話明年就能上戲的那種，爭取在《平生意》開播和《B計劃》上映前給她刷刷存在感。
因為都是很簡單的客串, 露個一兩面的那種，所以費不了多長時間, 秦尤這四個月的工作量，相當不飽和。
不過胡文博很快就開始慶幸沒把秦尤這四個月安排得滿滿當當了, 因為《妖圣》準備開始第一輪宣傳了。
秦尤雖然是個出場時間加起來也就兩三集的反派，但她畢竟是最終BOSS，算比較關鍵的角色，而且她也正當紅，所以劇組是希望她一起跟著宣傳的。
胡文博沒有不應的，《妖圣》這種大投資的劇組，在宣傳上手筆也很大，他原本還在琢磨著呢，找點什么由頭把秦尤塞進當紅的綜藝里去讓觀眾別把她忘了，這邊《妖圣》劇組就給他發消息了。
這可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
《妖圣》宣傳的第一站是C市的幾個綜藝和幾個訪談節目，秦尤便打包好東西上了飛機。
得到了秦尤這邊的肯定回復，《妖圣》宣傳組就開始聯合綜藝節目組的官博開始故弄玄虛了——
“猜猜下周xx節目錄制都有誰呀？”
“提示一：這個人真的能打還很帥！”——這對應的是武星出身的周竹。
“提示二：大漠的金鈴又開始響了……”——這對應的是李雪晴童星時期的某個經典角色，當年這個角色讓年僅八歲的她一舉成名，到現在還有人念念不忘。
“……”
“提示五：漂亮和聰明都是我天生自帶的優勢，這兩者有什么區別？”——凌馭的經典臺詞之一，當初引爆過討論，就算不是凌馭的粉絲，應該也能輕松將它與秦尤那張臉對應上。
“提示六：……”
六個提示，對應六個人，《妖圣》劇組中參與全程宣傳的就是這六個人，四個主角團成員，一個秦尤這個大反派，還有一個是類似于世外高人時不時出現一下給主角團講一段謎語一般的提示的角色。
節目組的官博除了這六個文字提示，還配了六個剪影，明顯到只要不是個瞎子就能看得出來誰是誰，所以很快就有人在評論區大喊——
“是《妖圣》節目組嗎？！啊啊啊終于快播了嗎？我期待好久了！！”
“啊啊啊啊雪晴！！我的寶貝女兒終于又要出來見人了！麻麻想你啊！！”
“周竹！期待《妖圣》好久了，讓他打！狠狠地讓他打！！上部劇那是什么玩意兒，浪費他一身功夫拍的什么鬼！”
“秦尤！！！！！！是秦尤對吧！！！我的天我都快忘了秦尤長什么樣了！（夸張修辭，是個人都不可能忘記秦尤長什么樣[怒]）”
“……”
官博基本明說了“《妖圣》劇組即將來錄制節目”后，各家粉絲中有錢有閑的那部分便紛紛向C市涌去，等節目錄制那天終于到來時，xx節目錄制的那棟樓外簡直人山人海，大半是這六個人的粉絲，還有小半是來看熱鬧的本地人。
秦尤下車的時候，沒帶墨鏡，于是她立刻被一連串的閃光燈閃了一眼，還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她忍不住閉了閉眼，然后就聽見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大喊：“別開閃光燈啊！禮不禮貌啊！大白天的有毛線好開閃光燈的！沒看見秦尤沒帶墨鏡嗎？！”
秦尤好奇地看向這道女聲，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估計還在上大學的女孩子，雖然嗓門很大，但身材纖細，現在正被擠得左搖右晃的，艱難地舉著個相機試圖拍到秦尤的照片。
于是秦尤朝她露出了一個明媚的笑容，并招了招手。
“啊啊啊啊啊秦尤！！！秦尤——”
“啊啊啊秦尤剛剛是在跟我打招呼嗎？！有人拍到了嗎？有沒有人拍到啊可惡！”
“……”
從停車到走進節目所在的大樓這段距離很短，秦尤只出現了短短十幾秒，但粉絲們也已經心滿意足了，畢竟在此之前，秦尤已經大半年沒見人影了。
秦尤走進大樓后便將外面發生的事拋到了腦后，開始準備錄制，粉絲們則開始歡快地把今天的成果上傳到了網上。
那個被秦尤正對著露出了一個笑臉的小粉絲則開始全網詢問——有沒有人拍到啊？！
答案當然是有的。
雖然在人擠人擠人的狀態下，大多數人都被擠得眼睛都睜不開，或者眼鏡都歪到了不知道哪里去，但他們手上的相機或是手機卻頑固地執行了他們的命令，或連拍，或錄像，把他們自己肉眼錯過的景象都如實地記錄了下來。
其中最詳細的，拍的角度最好的，是站在這位小粉絲前面一點的另一個粉絲，她直接開的錄像模式，所以完整地將秦尤下車，走過，回頭露出笑容并招了招手的全過程都拍了下來。
她回去后看錄像時，自己都被自己拍到的內容震驚了，真就剛剛好，角度完美得好像刻意構圖過一般——其實她當時因為人太矮，只是隨便舉著相機亂拍。
錄像中，秦尤穿著一件基礎款的紅色T恤，和一條基礎款的藍色牛仔褲，頭發被簡單扎起，扎了個基礎款馬尾。
她的裝扮很簡單很素凈，但正紅色的T恤映得她的臉艷麗非凡——雖然她的臉本來就已經很艷麗非凡了。
最絕的還是她回頭那一笑，真是現實版“回眸一笑百媚生”。
而且她招手的方式很特別，一般人招手都是四根手指一起動，整個手掌像個貝殼一樣合攏兩次，秦尤是只動兩根手指。
她的無名指和小指本就已經緊貼在手掌上了，食指和中指并攏豎起，然后向下彎折兩下，就算是招手打招呼。
這個動作少了幾分招手的笨重感，平添了幾分瀟灑利落，配合她含笑的眉眼，簡直讓人覺得她在撩自己！
“嗚嗚嗚好心動……”
該粉絲一邊捂心口一邊三下五除二給視頻配了BGM，又給秦尤回眸那段加了慢速，然后刷地發到了微博上。
這條短短的視頻立刻被轉爆了。
“啊啊啊啊我的天！！秦尤對我笑了！！”
“不愧是秦尤……穿成這樣也這么好看，prprpr，先舔為敬。”
“好漂亮……我恍惚了……po主這個BGM加得簡直神來之筆，秦尤回頭那一瞬間，一記重音引入高潮，再配上那個不知道哪個牛逼人士開得這么巧的閃光燈，簡直跟電影一樣一樣的……風華絕代，不過如此。”
“……”
滿網詢問有沒有人拍到秦尤回頭沖她笑這一瞬間的小粉絲自然也看到了，她激動地評論和轉發里大喊——“秦尤是在對我笑啊！！我在現場！她真的是在對我笑，對我招手！！”
可惜的是，這句話被淹沒在了眾多粉絲的“秦尤對我笑了！”的評論中，看到的人只以為她是在夸張地表達自己對秦尤的喜愛。
這條微博被熱轉后，引起了各種角度的再創作。
譬如，當晚，有個街拍博主出了一期視頻，叫做——“教你怎么和秦尤一樣打招呼”。
“Hello大家好，博主今天小小地蹭個熱度，不少人應該已經看過秦尤那個視頻了，不愧是女明星對不對！舉手投足這個氣場！簡直是舉重若輕的魅力！”
“不過呢，寶貝們不要擔心，博主幫你們逐幀分析了秦尤是怎么做到隨意打個招呼都顯得風華絕代的，接下來我們就來一起學習一下！”
“嗯嗯上課了啊……都集中精神，準備做筆記！”
“第一點，就是要隨意，問題來了……怎么才能做到這種隨意的效果呢，仔細看，秦尤是已經走到鏡頭只能拍到她背影的位置的時候，才回頭打了個招呼，這就跟很多人街拍的時候看到鏡頭就提前招手不一樣，鏡頭在你行進道路上的時候你去招手，就顯得很刻意，很迫切。”
“但我們也不能全學秦尤哈，因為我們不是明星，我要是無視鏡頭往前走了，這個鏡頭肯定不會沒事干跟著我的背影走啊！！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好吧嗚嗚嗚……”
“所以，最佳的模仿方式其實是走到鏡頭正對的位置偏前一點的位置時，做出突然發現了鏡頭的感覺，然后開始打招呼。”
“然后我們接下來一個點一個點來分析秦尤的動作。”
“先看頭部，她的下巴有點向里收，對……微微收攏，創造一種微微抬眼的感覺，有雙下巴的同學就不要跟著嘗試了啊……”
“一般來說，上目線會出現的效果是楚楚可憐，那要怎么達成秦尤這種氣場強大的效果呢？秘訣就在于笑容和眼神了……”
“她雖然是抿著嘴笑的，但笑容幅度比較大，不是那種羞澀的笑法，而是一種''老娘知道自己多有魅力''的笑法，抿著嘴笑三秒然后最后一瞬間露牙，最后這露齒一笑是一種寵溺的感覺，往''唉真拿你沒辦法''這種感覺靠，然后……OK！大功告成！”
“同樣的，眼神也是走''老娘知道自己多有魅力！''路線，要訣就是堅定，死死盯一個點，笑意要泛到眼上，不要怕魚尾紋。”
“最后就是手部動作了，手比較簡單，因為我們是看得見自己的手的，而且比較好控制，不像表情……那么我簡單講一個要點就好了，就是動手指的動作要快，越快越好，而且不要彎折到底，看我截的這張圖，可以看到秦尤兩指其實只下彎了不到四十五度，我們也跟著做就完了。”
“最后的最后一點呢……是角度啊角度！確保鏡頭在你非慣用手的那一邊，而且你最好在鏡頭正對偏前一點的位置，這樣就可以有個身體反折過來的弧度！”
“……”
“OK，重點全部講解完畢，大家都記住了嗎？來和我一起實戰一下吧！”
“……”
不得不說，這個博主點東西，妝化上，衣服換上（沒換秦尤那套紅T加藍牛仔褲，而是一條小禮服），燈光打上，攝像機架上，BGM配上，真把秦尤當時的神態模仿出了七八成。
彈幕瞬間飄過一堆“啊啊啊老婆”和“學廢了”。
這個視頻頗有了點熱度，不過和秦尤這天被拍到的視頻照片相關的，還有一個熱度更高一點的視頻。
這個視頻叫做——“秦尤的無參考意義穿搭系列”。
“Hello各位寶子們，今天，是一個令我悲傷的日子。”
“大家都知道，本唯愛東施效顰的博主平時最愛的就是搜羅各位女明星的穿搭然后美美出街，但是我的copy生涯現在遭到了一個史詩級的滑鐵盧！”
“這就是——秦尤！！”
“可惡啊！！秦尤她到底什么時候能穿點值得本copy區up主參考的衣服！”
“其實這已經不是秦尤第一次傷我的心了，秦尤的穿搭難移植也算是大家的共識吧……”
“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事情說起來，就要追溯到當年凌馭那一身寶藍色短裙了。”
“如果有人忘記了的話，讓我來帶你們復習一下。”
“對，就是這條，穿在凌馭身上真是亮眼又美麗！然后穿在up主身上是長這樣的……啊啊啊啊，怎么會有如此顯黑的顏色！！”
“無限顯黑的寶藍色裙子后，便是著名的紅秋褲……哦不，紅絲襪，這玩意兒……穿秦尤身上是都市麗人，穿我身上是東北大媽。”
“這兩件屬于up主被騙了，覺得自己也行，然后狠狠地被教做人系列。”
“不過我覺得還是被騙好，起碼讓我有過希望……秦尤她有些衣服連騙我的資格都沒有！”
“譬如這套，秦尤演了凌馭之后，第一次出圈的本人照片，誰沒看過這張風中發絲飛揚的美人圖？！意境啊意境！什么叫意境？！然后我定睛一看，尼瑪這一身黑色羽絨服是什么鬼……毫無參考意義！”
“然后是這套，T恤疊衛衣疊沖鋒衣外套，知道的這是凌馭，不知道的以為這是李銳希呢，我淺嗑一口馭希哈，就當是凌馭翻了李銳希的衣柜了。”
“還有著名的——體育老師套裝！！！”
“有多少人被秦尤在《翻滾吧伙計！》上的表現驚艷，就有多少人被她這身體育老師標配的運動服驚呆。”
“然后就是今天這套，基礎款T恤配牛仔褲，還是純對比色，其實蠻好看的，真的，穿她身上特好看，干凈簡單又灑脫，就是怎么說呢……”
“這和上面兩套衣服一樣，屬于騙我的資格都沒有的！我穿基礎款羽絨服啥樣我不清楚嗎？我穿衛衣套沖鋒衣啥樣我不清楚嗎？我穿基礎款T恤啥樣我不清楚嗎？！”
“秦尤……你騙騙我吧，我寧可你穿點買家秀賣家秀的衣服，也不想每次翻到你，看見的都是連嘗試意義都沒有的衣服啊……”
“嗚嗚嗚嗚……起碼前者我還能發個翻車視頻搏大家一笑，后者我總不能說本穿搭博主今天來給大家試個純色T恤，而且沒有任何穿法哦，就套上就好……！”
“……”
這個視頻因為吐槽風格比較好笑，up主又是這種喜歡自污的風格，很討喜，而且和“買家秀賣家秀”之類的對比有異曲同工之妙，是廣大群眾熱愛圍觀的話題，所以一時間被“哈哈哈”上了熱門。
評論更是紛紛留言——
“up主你漏了凌馭那條從脖子到胸口都是透明黑紗的黑色長裙，因為凌馭穿得太性感太美艷了我忍不住買了一條，上身效果慘不忍睹……”
“和你一樣姐妹……我和你栽在同一個坑里了，那條黑裙子至今還在我衣柜最底下。”
“和兩位一樣……同一個坑，佩服樓上還有留著它的勇氣，我收到后試了一下，直接扔了，我不需要這種東西提醒我脖子有多短！！”
“那個疊穿……我看到的時候都驚了，我以為只有理工科大學的男大學生才會這么穿……”
“什么？！那張照片里秦尤穿的居然是羽絨服嗎？！第一次注意……之前每次看到都光看臉去了……”
“那條寶藍的其實還好，up有試過秦尤后來穿的那條熒光黃嗎？那才叫無限顯黑，寶藍那條只是有點點熒光……”
“不知道有沒有人記得凌馭那條闊腿褲，我糾結了很久秦尤到底是怎么做到既不顯胖又不顯瘦的，我穿這玩意兒跟竹竿掛了條布然后迎風飄蕩的效果差不多”
“樓上的朋友，有個詞叫做勻稱”
“……”
這支視頻的熱度超出了up主的預料，于是她趁熱打鐵，又出了“秦尤的無參考意義穿搭（2）”，幾天后甚至出了（3），大有要真把它做成系列的架勢。
正因宣傳期而高頻出現在鏡頭中的秦尤也給up主提供了許多新素材，譬如隨著天氣轉冷，衛衣疊穿再次重現，這一次是熒光粉長款衛衣外疊穿了秦尤心愛的去年穿了大半個秋冬的黑色短款羽絨服，黑色的羽絨服下擺下，還能看到兩片粉色——up主對秦尤這一身表示，沒臉的千萬別嘗試，有臉的也盡量別試！！
這是她的私服，除此以外還有她上節目時穿的比較正式漂亮的衣服，也就是up主后來專門分出來的“欺騙性系列”——她的私服大多數屬于另一個系列“無欺騙性系列”。
這些欺騙性的衣服主要翻車點都是顏色，up主分析，秦尤的造型師可能是仗著她穿什么都好看，在她身上試了n多大膽又夸張的離譜顏色和材質，比如紫紅的燈芯絨，這到底是什么鬼東西……
直到有一天，出現在某訪談節目上的秦尤穿了件清淡到沁人心脾的藍白毛衣裙。
這個藍不是那條寶藍色裙子的藍……而是一種粉藍色，特別淡，飽和度很低，白色也不是死白的那種純色，而是有點像珍珠的顏色，上白下藍的一條高領毛衣裙，中間沿著斜邊暈染。
秦尤盤了個稍顯凌亂隨意的盤發，耳垂上是兩枚耳釘，同樣是上白下藍的配色，中間暈染開來。
這套造型襯得她整個人都柔和了幾分。
再加上秦尤講話本身就自帶一種深思熟慮的感覺，所以很有一種成熟知性的魅力。
雖然秦尤本來也挺成熟知性，但一個是尖銳的成熟知性，像準備給公司開疆拓土的CFO，又或像今天就要上法庭舌戰群儒的律師，另一個則是溫柔的成熟知性，比較像老師或教授。
后者這種氣質很少在秦尤身上出現，便讓人陡然眼前一亮。
已經把“秦尤的毫無參考意義的穿搭”系列出到了（6）的up主立刻發了個預告視頻。
“我的天好漂亮，這個藍色也太漂亮了……”
“我已經下單了同款毛衣裙了！我感覺這次應該不會翻車了……不過就算被騙我也認了！”
“這個盤發也好溫柔，可惜鏡頭沒有帶到背面，有沒有在現場的小伙伴能給我發別的角度的圖的？”
“美女蹺二郎腿都這么有氣質……真是絕了，up主已經二十五了，還是天天被媽咪罵不要蹺二郎腿嗚嗚……”
“這個靴子長度真好看啊，好顯腳踝，妹的，被騙我也認了！”
“……”
幾天后，up主的快遞到了，便立刻出了期新視頻。
視頻里，up主開箱了秦尤的同款裙子，白色短靴，還有藍白耳釘。
她一邊開箱一邊對觀眾說：“我研究了整整兩天那個盤發該怎么盤，總算給我研究出來了，待會兒就給你們秀一下我的手藝，太牛逼了我簡直！”
嘮了半個視頻的嗑后，換好衣服做好造型的up主在BGM和濾鏡中再次閃亮登場。
她擺好秦尤同款造型，垂著眼，然后慢慢抬頭看鏡頭，穩了那么兩三秒，然后忍不住笑出聲：“哈哈哈哈我好做作啊！！”
“但是是好看的！！好看的啊！！居然沒翻車，我都驚了……魔咒打破！我宣布這個藍白毛衣裙是真的好看！不是靠秦尤襯托！”
彈幕上紛紛飄過：
“爺青結，秦尤穿的衣服居然能上身了！”
“一個時代的結束！”
“哈哈哈up主好可愛”
“……”
其實秦尤還是經常有能讓普通人上身的穿搭的啦，只是在up主的長長的“秦尤的無參考意義穿搭”系列下，大家都忘了而已，才顯得這件毛衣裙如此令人感動。
……
快到春節的時候，《妖圣》的宣傳組合開始逐漸減員，一個回家過年，兩個是影視歌三棲的，有跨年節目要上，到最后只剩下了周竹，李雪晴，還有秦尤三個人仍舊堅持在崗位上。
他們今天要上的訪談節目，主持人是出了名的辛辣，也不知道排他們日程的人是為了照顧他們的心情才把這個節目放到了最后的位置，還是覺得這個節目比較容易出爆點，放在《妖圣》快開播的時候上對宣傳效果最好。
秦尤，周竹，李雪晴三個人按序坐在一條長沙發上，雖然已經寒冬，但演播室內開足了暖氣，還有暖光燈，所以溫暖如春，可惜，主持人拋出來的問題就像春風中倒春寒的寒流，跟冰錐一樣就開始扎刺了。
“秦尤，你會不會覺得壓力很大，你旁邊的周竹，正經學武的，再旁邊的李雪晴，從小拍武戲，只有你是半路出家，和他們套招，壓力大嗎？”
這個問題是直沖秦尤弱點來的，結果秦尤還沒開口，周竹這個出了名的娛樂圈鋸嘴葫蘆出乎意料地主動開口說話了：
“秦尤的武學天賦很好，她學劍很快。”
“而且她演技好，她沒什么好有壓力的，我有壓力，和她對戲顯得我像個業余演員。”
主持人頗有些震驚地看著周竹，一貫伶牙俐齒的她難得有點卡殼，愣是沉默了幾秒，實在是，換做其他劇組其他人，她絕對不會驚訝，營業期演員們幫著解圍再正常沒有了，但是這是周竹……嗯，不管他在他粉絲眼里是怎么樣一個清風朗月的形象，圈內人對他的印象其實都是一個簡單粗暴的——“沒情商”，該說話的時候絕對不會說話，不該說話的時候說話直得讓人忍不住沉默。
其實也正常，他本來成長環境就和社會脫節，怎么可能指望他會說話。
所以她才會這么驚訝，實在是……這也太不符合周竹平時的人設了！
他居然在恰好的時間完成了一次正確的社交反應！
李雪晴似乎是被主持人的反應逗笑了，接著周竹的話說道：“對，秦尤學劍可快啦，我估計觀眾都看不出來她居然只學了三個月，而且女帝氣勢老足了，你們看了就懂了，就是那種，她出劍是屬于錦上添花，不出劍也能靠氣勢壓死人的感覺，你們懂吧，哈哈哈哈。”
這期節目播出后，無論是周竹的粉絲還是其他人的粉絲都表示大為震驚——夭壽啦！平時半天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周竹居然主動夸人了！！
還有李雪晴的話，也吊足了他們的胃口。
“我不懂啊！快放出來讓我看看我才懂啊！啊啊啊《妖圣》快播出啊！！”
“快了快了，就兩三天了，哈哈哈老子終于放寒假了！”
“我去，周竹都夸秦尤練武天賦好，這得是好成啥樣，快讓我看看啊可惡！現在流出來的幾版預告片，都沒有女帝動手的鏡頭，甚至沒有她的臉啊！！幾版都只有個衣角，這合適嗎？劇組我就問你，這合適嗎？！”
“換別人我會說商業互吹，而且吹得也太離譜，但是這倆人是周竹和李雪晴……嗯……”
“確實，指望周竹和別人商業互吹可能還是指望世界末日來得快點。”
別管宣傳組是出于什么心態才讓這三人在這個時間點上了這個節目，宣傳效果是絕對有了，周竹的性格其實不止娛樂圈圈內人知道，吃瓜群眾也很清楚，所以他夸秦尤這句話簡直驚呆了各路人馬的眼眶，紛紛好奇起來秦尤的表現是得有多好。
萬眾矚目中，未播先紅的《妖圣》終于正式開播了。
秦尤也守在電視機前追了幾集，和她印象中一樣，《妖圣》這部劇節奏明快，主角團人設鮮明，雖然主線比較俗，但中間的小故事都很是不落窠臼，于是收視率節節攀升，成了寒假期間的一款爆劇。
而秦尤粉絲心心念念的女帝角色，在十幾集后也終于第一次出場。
那是《妖圣》第一個小高潮結束時。
女帝的出場的確如同她們想象中的一般震撼。
各種意義上的。
在前十幾集內，周竹飾演的妖族少年先是遇上了李雪晴飾演的修仙世家少女，又遇上了主角團中的其他人，然后踏上了一個副本一個副本的冒險。
這些副本看著并無關聯，實際上卻是環環相扣，由此引出了第一個小高潮的劇情——仙靈川斷流。
仙靈川是這片大陸上最富裕的地方之一。
仙靈川這個名字本指的是流經此地的那條浩浩蕩蕩的大河，它是由上古仙靈所化，哺育此地，使這方水土成了一片寶地。
這里靈氣濃度高，出過不少現今正位列仙班的神仙，又因為靈氣濃度高，還有大川流經，所以農業發達，普通人的日子過得也極好。
仙靈川現在指的是這條河兩邊各上萬里的區域，這一整片區域都富裕繁榮，令人欣羨，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繁榮都是建立在這條河上。
一條河，牽著無數人的生路。
這條河卻突然斷流了。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大災中的大災，天庭也火速派人來處理，試圖讓仙靈川復流。
但不知道為什么，天庭的人怎么施法布陣，仙靈川就是沒動靜，主角團卻發現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東西。
他們發現，仙靈川斷流，是人為，而且這個幕后黑手，還和他們有過交集，他們之前經歷的幾個小劇情中，雖然都成功解決了問題，但總有個幕后黑手若隱若現，現在這個幕后黑手做之前那些事情的目的終于暴露出來了，就是為了斷流仙靈川。
于是在天庭的隊伍在那一籌莫展的時候，主角團開始和幕后黑手斗智斗勇，最后成功將仙靈川復原。
皆大歡喜。
天庭這支隊伍折騰了這么多天終于能回去向陛下復命了，差點禿了頭的帶隊老神仙感覺頭發又能長回來了，非常感動，他非常感激主角團的付出，說要為他們回宮請功請賞。
主角這時候，還不知道自己的仇人其實就是那端坐于天宮之上的女帝，于是覺得怪開心的，觀眾是跟著主角視角走的，暫時也還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跟著主角一塊高興了起來。
這集末尾，這支來自天庭的隊伍回仙宮復命，最后一個鏡頭，便是仙云繚繞的天宮盛景。
秦尤的粉絲看完這集就已經開始激動了——“啊啊啊啊我等了十幾天了啊！終于等到你！！”
“女帝！女帝！女帝！！終于要出場了嗎？！不要忽悠我啊！如果下集秦尤還沒出場我真的會暴走！”
第二天晚上七點半，《妖圣》準時開播。
接著上集末尾，觀眾跟著回宮復命的隊伍一起看到了云霧繚繞的仙宮全景，還順便跟著游覽了一圈，可惜他們未能見到女帝，但仙靈川復流一事值得大肆慶祝，女帝會在宮宴上親自嘉賞他們。
隨即鏡頭一切，盛大的宮宴即將開始，流水般的宴席和花果由一群群身穿羽衣的仙女們踩著云霧送入場地內。
身披輕甲的守衛盡忠職守地分立兩列，天庭百官明明可以飛可以騎坐騎，但到了殿前時，還是乖乖落地，走了最后這段路。
這場露天宮宴排場十分浩蕩，四列數十排白玉矮桌鋪設在殿前，空中除了祥云流淌外，偶有鳳凰低空掠過，交頸齊鳴。
文武百官皆落座后，萬籟俱寂，鏡頭明顯在等著什么重大的出場。
于是女帝從天上緩緩而降。
鏡頭先拍到她的衣擺，如蓮花般綻開，如水波般起伏的黑金衣擺。
黑色的底色上繡著金色山川河海，飄動間好似能看見滄海桑田變換。
秦尤看到這一幕，不禁想起了拍攝時，項導演是怎么折騰藝術指導老師的。
“要一種，既厚重，又飄逸的感覺！”
這種離譜的要求，藝術指導老師居然真的做到了，現在想想她還是覺得有些感慨震驚。
當初為了達到這種效果，藝術指導老師先是在她的衣裙下擺處一條條插進了鋼線，她吊在威亞下慢慢下落的時候，衣擺上的鋼線也連在旁邊的機器上跟著一起下落，讓她的衣擺始終維持了一種一種飄在她周身的感覺。
但是光這樣還太板正，感覺就跟衣擺里塞了塊鋼板一樣，而且衣擺最下端基本紋絲不動，太假了。
于是藝術指導老師只好又折騰了半天，努力將鋼線縮減到每道衣擺只有最中間一根，然后在地上放了n多個向上吹的鼓風機，又把衣擺表面的材質換了，讓它們飄揚起來，但又不會飄揚得太過分——中間的鋼絲在那嘛。
當初他們為此折騰了整整三天，呈現在鏡頭中，也不過短短三秒而已。
鏡頭環繞著掃過女帝衣擺上的山川奇景，已經切到別處去了。
先是她下巴一角，然后是她頭上金碧輝煌的發冠，然后是她發髻下側幾柄做工精致的銀色小劍。
最后，是她那張無悲無喜，漠然至極的臉。
無數觀眾同時在電視機前屏息了一瞬。
他們終于知道李雪晴那句“她不用劍，她用氣勢就能壓死人”是什么意思了。
鏡頭又快速后退，猛然從特寫拉到全景，緩緩落下的女帝終于落座。
她端坐于兩米長的白玉石桌之后，平緩地抬起右手。
先是一個看起來就身居高位的神仙出列，一通歌功頌德，中心思想就是陛下的光輝籠罩大地，保佑萬物，仙靈川才有驚無險地成功修復完成。
然后是真正下凡干活的帶隊老神仙出列，照例一通歌功頌德，最后加了一句，此次仙靈川成功復流，還有賴幾個年輕修仙者，老朽希望能為他們請功請賞巴拉巴拉的。
女帝頷首，緩緩開口道：
“賞。既是修復仙靈川有功，便賞仙靈珠一枚罷。”
她話音落下，為主角團請賞的老神仙立刻喜上眉梢，他是個老好人角色，主角團拿到寶物，他表現得跟自己得到獎賞一般開心。而除他以外的其他人卻疑慮地開始竊竊私語。
為了解釋清楚仙靈珠是個什么樣的寶物，以及為什么眾人有這樣的反應，之前高聲歌功頌德的高位神仙又站了出來，喊出了那句經典臺詞——“陛下三思啊！”
“仙靈珠乃仙界至寶，怎么能交由一介凡人！佩戴仙靈珠的仙人修為可一日千里，但凡人佩戴無非只是延年益壽而已，簡直浪費啊！”
請賞的老神仙聽完不滿了：“幾位幫助修復了仙靈川的小友明明是年少有為的修仙者，并非凡人。”
他對面，那高位神仙幾乎是立刻露出了一個混雜著不屑與厭惡的神情，修仙者和仙人豈止天壤之別！
老神仙沒理他，往殿上女帝所在的方向一拱手，順便拍了個馬屁：“陛下英明！陛下不問出身，只看功績，只要是為陛下做事者，哪怕身在人界也得破格重賞，如此一來，天下英才怎會不入陛下彀中！”
然后他又轉了回來，對著那高位神仙懟道：“你要是能修復仙靈川，陛下肯定也樂意賞你一顆仙靈珠。”
兩個人眼看著就要吵起來，女帝身邊的女官大喝一聲：“成何體統！在陛下面前吵吵嚷嚷！”
“平南仙！陛下一言九鼎，說出的話哪有收回的道理，不過是一份賞賜而已，你是想讓人覺得天庭破落到一枚仙靈珠都要計較的程度了嗎？”
“臣不敢……”
“平北仙！要爭口舌之利退到殿下去爭，在陛下面前逞快，你可真是長膽子了！”
“唔……”
潑辣女官把兩人一通訓斥，把他們訓得跟個蔫頭耷腦的鵪鶉一樣，便又重收斂起飛揚的眉眼，順從地退到女帝身旁，恢復到了原本微微躬身的模樣。
鏡頭重新給向女帝，稍微有些出人意料的是，這通煩雜鬧劇并未讓女帝感到不悅，女官并不是因為體察到陛下的細微情緒才出面訓斥二人，而是單純盡心盡力地想要為陛下做到最好。
鏡頭從女帝臉龐的左上位置開始環繞著拍到她正臉，掃過她淡漠的眉眼，無情冰冷的眼睛，和她不帶一絲弧度的嘴角。
屏幕前的觀眾突然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張臉，不似真人。
第33章
這是一種相當奇怪的感覺。
雖然“無機質一般的眼睛”是個近乎被用爛了的形容, 但從來沒人覺得自己會在現實里看到這種眼睛，再剔透的眼睛，其實也不會讓人覺得——“哦，這個人看起來不像人, 像機器人。”
哪怕是刻意去演AI, 去演機器人的演員, 其實觀眾也會覺得他們還是太“人類”了，哪怕演員努力去表現那種關節的機械感，不暢感，也會更讓人覺得這只是在努力模仿機器人該有的樣子, 而不會讓人覺得這是一個真實的機器。
因為人的微表情其實真的很多，一旦有任何細微的表情出現在臉上，觀看者就會迅速生出同類感, 而不會像看人形機器人一樣，產生恐怖谷效應。
而一般來說，演員再努力, 都不可能將表情全部收斂的, 板著臉也是一種表情, 放空也是一種表情, 就連那些面癱的演員們，其實臉上也有表情, 不然觀眾們就不會是覺得出戲，而是覺得嚇人了。
但出現在屏幕上的女帝的那張臉……
一時間竟讓人生出了毛骨悚然的非人感。
她的眼睛里, 不光是沒有任何情緒，更是給人一種她不知情緒為何物的感覺。
而回想起來, 就連女帝的聲音也不像真人。
原本觀眾只是覺得女帝比較穩重，劇組可能是單純為了強調她那種古樸厚重的感覺, 所以讓她說話的速度極度放緩。
但仔細回想起來，她的說話方式，說話聲音，斷句方式，都帶著一種細微的違和感，一種微妙的遲鈍感，好像她身體有一顆巨大的齒輪在緩慢運作。
總覺得……這超出了單純的“帝王無情”的范圍啊。
帝王無情這個詞，更多的指的應該是殘忍取舍，而不是壓根沒有情緒吧！
就在觀眾陷入困擾，沉思到底是自己多疑了還是導演真的想表達什么，暗示什么的時候，屏幕上的盛大宴會已經結束了。
這一幕當初搭景其實搭了超級久，項導演對各個細節都是究極的吹毛求疵，差點把藝術指導組的老師們折騰瘋。
但出現在屏幕上，只有短短幾分鐘。
因為場面再盛大，如果沒有劇情，那也就沒有意義，這拍的是電視劇又不是觀光片，項導演并沒有因為舍不得辛辛苦苦造的景而多給這場宮宴幾個鏡頭，而是果斷地結束了它，不去破壞《妖圣》整體緊湊的節奏——他不可能冒著失去觀眾注意力地風險去大肆渲染天宮的盛大奇景。
現在的屏幕中，女帝遙遙站在鏡頭左側的云霧邊緣。
鏡頭只能拍到她的背影。
這個鏡頭中的云霧沒有那么濃，只有地面上薄薄一層，剛好是一種半覆蓋了女帝鋪在地上的衣擺的感覺，時不時有飄起的云霧，但不會遮擋住整塊衣擺。
一個身著黑色輕甲，護衛模樣的人形色匆匆地出現在了鏡頭中，他疾步走到女帝身后約三個身位的位置，猛地單膝跪了下來。
“屬下無能！愿陛下懲處！”
“仙靈川本已成功斷流，山川河海陣也被成功破壞，但不知道哪來的凡人小子，竟看出了陣眼……”
女帝并未回頭，鏡頭依舊只能看見她的背影，跪在地上的輕甲護衛滿臉羞慚，一臉痛苦。
“未成之事，未成的緣由，不必向朕匯報。”
于是觀眾終于知道了，這前十幾集中那個若隱若現的籠罩在主角團身后的陰影，居然是女帝的近衛。
只是，女帝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三界都是她的領土，三界生物俱是她的子民，她有什么理由去破壞仙靈川這樣一個靈氣充裕，數萬年來不知道給天庭填補了多少人才的地域呢？
項導演也沒打算賣關子，隨著這輕甲侍衛又一連串的告罪，觀眾可以從他的話語中得知來龍去脈，以及女帝的動機。
仙靈川之所以靈氣充裕，其實是因為地下有幾顆天生天長的仙靈珠，而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比女帝更清楚仙靈珠的損耗是怎么計算的。
天庭使用仙靈珠時，用的是輪換制，這顆仙靈珠值崗——比如說一千年之后——就要換下去，讓另一顆上，然后原本的那顆去休息恢復，這樣才能達成一種可持續發展的效果。
仙靈川繁榮了太多年，凡人與修仙者俱毫無節制地肆意使用天賜的靈氣，那幾顆仙靈珠又偏偏生出了人格意識，對祈求者予以予求。
按這個速度下去，不出幾十年，那幾顆仙靈珠就將被正式耗盡。
真到了那時候，仙靈川便不會是“暫時性斷流”了，而是永遠不會再流淌。
從整個人界的總體靈氣濃度這個角度來看，這是最糟糕的結果，所以女帝派出了自己的近衛，要求他強行截斷仙靈川，逼走當地的人類，給那幾顆仙靈珠幾千年的恢復時間。
這事沒法明著下令。
因為這是天道，但并非王道。
——是做天的方法，不是做王的方法。
天庭中仙靈川出身的神仙不知凡幾，他們的人間家族基本都在仙靈川扎根，成為當地一方豪強，如果女帝直接下令讓他們搬走另尋居所，就算無人敢反抗，必然也生出異心。
所以選擇了更簡單的暗中處理，只是沒想到會橫生枝節而已。
鏡頭中，女帝終于動了，她伸出手，摘下自己發髻間一柄銀色小劍，轉過身來。
“寂滅劍意，劍意所毀之物，永世不得復原。”
這是下策中的下策，原本女帝的決定是先行截斷仙靈川，幾千年后再將它復原，這樣仙靈川又能迎來千年繁榮。
但既然這個方案失敗了，那就只能走下策——徹底截斷仙靈川。
仙靈川從此不再有過去幾千年的繁榮，但也有保全了仙靈珠，此后仙靈珠依舊可以福澤一小塊地方，但不會發展出現在仙靈川這樣的龐然大物，仙靈川的人口會迅速流失，最后只零星留下這片土地承受得住的數目，從繁榮的大城變為荒野。
但至少仙靈珠依舊可以長久地為人界提供靈氣，長遠來看，對整個人界會是一件好事。
跪地的近衛小心翼翼地抬起雙手，他兩手泛起黑光，幻化出了一雙純黑的甲質手套，最后才敢接過女帝憑空遞送過來的銀色小劍。
鏡頭一轉，主角團剛拿到女帝大方的賞賜，幾個人打打鬧鬧地想看看傳說中的仙靈珠什么模樣，然后歡欣地離開了這片暫時還滿目繁華的土地，踏上了新的旅途。
本集完。
女帝初初登場，便引爆了大量的討論。
“臥槽！什么鬼？那主角前兩集不是白干了嗎？！”
“草，等于說好不容易把仙靈川復原的結果是，讓女帝狠下心把仙靈川徹底阻斷？？？主角團要是知道真相的話真的不會崩潰嗎？”
“啊啊啊啊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怎么會是這樣啊！主角他們還來得及趕回去嗎？能阻止嗎？？”
“好家伙，女帝果然是反派啊，其實我一開始就覺得這個身份配置估計是反派，但前面看著總感覺這個劇的天庭挺靠譜的，女帝感覺也算得上明君，我都快放棄她可能是反派這個想法了……果然還是應該再堅持一下……”
“弱弱地說一句……我感覺……女帝的考量好像也不是沒道理……不能竭澤而漁嘛……”
“同樣弱弱地支持一句，我也覺得女帝的想法挺對的，這有點像環保啊，普通人一般不會為了遠在天邊的后果犧牲自己現在的生活，而且主要是就算單個人努力環保了也沒用吧，畢竟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你環保了別人不環保，其實只是你虧了別人賺了，而不是世界整體變好了，所以這種事只能更高的力量來統籌，所以女帝的想法也沒什么不對吧……”
“好天真的想法，這跟環保最大的區別就是，現在生活在仙靈川的那些人，仙靈川一旦斷流，等著他們的就是逃難生活啊！！雖然這是仙俠劇，但背景本質類似古代，這跟天降大災然后一群災民不得不背井離鄉去逃難有什么區別？！就算劇之后不會把這種畫面直接拍出來，但也不能就因此說女帝做的是對的吧？她一句為了長遠的發展，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好不好？”
“好家伙，你們討論得好嚴肅……我弱弱地問一句……是只有我一個因為這集講話太文縐縐了所以走神了，全程沒注意劇情，光顧著看女帝有多好看了嗎……對不起我是文盲（。）”
“嗯……你不是一個人，我也光舔顏去了，嗯。”
“你們不是兩個人，秦尤從天而降的時候，我真的一整個，呼吸停滯，畫面真的絕了……”
“那個什么，有沒有人覺得女帝的狀態很不對勁，怎么形容呢……有種AI的感覺你們懂吧。”
“懂懂懂！！我也想找人說這個點來著！如果不是這是個仙俠劇，項導又從來不搞交叉題材，我都要懷疑這是AI統治世界，人類奮起反抗的劇本了！”
“哈哈哈哈，這個形容太精準了，完美表達了我今天的觀看感受，我一直在想怎么說但又找不出合適的詞，謝謝你，陌生人。”
“對！就是像AI，所以我一邊生氣她的決定，但是一邊又討厭不起她來。”
“對對對，本來主角團攤上這種破事，我肯定忍不住要破口大罵的，但我居然覺得對著女帝那張臉罵不動了，倒不是三觀跟著五官走，再漂亮的反派也不能迷惑我的心智！主要就是，感覺她和普通人類的思維模式完全不在一條線上，就是那種AI的感覺，感覺她本來就沒有人類情緒，在她眼里估計人和其他動物甚至草木石子都沒有任何區別，所以就覺得用人類的標準去指責她感覺會很奇怪啊！”
“是的……所以她這是什么情況，感覺看天庭其他人都很生動活潑啊，感覺這個仙界也就是一群法力高強的普通人而已，有情緒有自己小算盤的，就女帝一個人的感覺好奇怪。”
“我莫名聯想到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女帝的表現像不像常規描述里的天道？”
“盲生，你發現了華點！！”
“我覺得這個推測比較靠譜，那主角團的努力其實就可以概括成，人定勝天？正能量起來了。”
“如果是這個設定的話，還蠻有意思的，一開始，就是女帝搞事的動機還沒出來的時候，我還在吐槽，好俗的設定，好俗的劇情，又是一個推翻天庭的故事，我想看大鬧天宮我去看猴哥不好嗎我來看你一個古偶？但是如果女帝是天道的話，立意就從推翻封建主義拔高到走出人類自己的命運了，這就清新脫俗多了嘛！”
“立意什么的我不知道……我只想說女帝踩我……”
“草，樓上快收一收！哼！女帝要踩也先踩我！”
“我要求比你們低，我只想讓女帝用眼神殺我，嗚嗚嗚……”
“走開啊！我只要摸摸女帝的衣擺就滿足了嗚嗚……”
“……”
以上種種討論中，有人說，仙靈川截斷后百姓流離失所成為災民逃難的景象估計不會被拍出來，不少人都贊同，結果這句話卻立刻被第二天播出的一集證偽了。
這集前二十分鐘，主角團已經開了新地圖，依舊沉浸在拯救了整個仙靈川的喜悅中。
但噩耗很快傳來，仙靈川再次斷流，而且這一次，斷流的位置覆蓋著森然劍意，有不怕死的修仙者想要走近看，但只是靠近而已，就被劍意捅了個對穿，他立刻想要找人救治，但沒用，怎么療傷都沒用，他肚子上的那個大洞從此要跟他一輩子了。
天庭再次派人來處理，這是這一次，天庭團隊研究之下得出的結論是，仙靈川不可能再被修復了，截斷它的，是一種奇怪的劍意，估計是魔修所為，他們還要趕回去向女帝匯報，萬一真是魔修作祟，恐怕得立刻去排查人界與魔界相連的各地通道……至于仙靈川的人，你們自己早做打算吧。
主角團趕回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他們站在高山懸崖之上向下看，浩浩蕩蕩的人群像螞蟻一般邁上了漫長的遷徙之路。
原本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色光輝的巨大河流已經干涸，只能看見深色的河床，這條大河原本滋養的農田，已經結成了塊，失去了水源的農作物已經成了枯草。
鏡頭拉進，那些遷徙者的模樣便清晰起來，麻木的臉龐，干得皸裂的手指與嘴唇，身后空空蕩蕩的布袋，以及麻木的眼神。
主角團心生不忍，從高挑懸崖上跳下，試圖去幫他們，但他們能幫幾個人呢？
這一集的最后一幕，是努力幫助了十幾個人后的李雪晴抬起頭，看見一眼望不到頭的逃難隊伍，眼中不禁露出該往何處去的茫然無措。
本集完。
上一集結束時，女帝勉強還算是個有爭議性的反派，這集播出后，她被主角團打倒的正當性與必要性立刻得到了強化。
雖然為了不破壞《妖圣》的爽感，項導對逃難者的刻畫只有短短幾分鐘，但這短短幾分鐘依舊在觀眾心中砸下一擊重擊。
女帝一念動，落在普通人身上便是一座要將人壓垮的高山。
這其實就是上一世的女帝演員哪怕被塞進了《妖圣》這部大爆劇，接下來卻還是發展不好的理由。
女帝這個角色，所作所為真的很不討喜，仙靈川只是個開始，接下來還會有更多讓觀眾破防的劇情。
她不是那種能讓人共情的反派，她是只會讓人畏懼讓人生恨的反派。
她是真正無人性的神。
要到她的回憶殺，觀眾才會看到女帝曾經作為人的一面，可惜那個女演員沒把那段演好，前面又沒演出非人感，于是叫觀眾從頭罵到了尾——堪稱那年最受討厭的反派角色。
秦尤飾演的女帝倒沒那么遭人恨，她的所作所為雖然沒有任何改變，但她的表演與這位被強塞進來的女演員不同。
她飾演的女帝，就像觀眾討論時所說的那樣，有強烈的非人感與AI感，觀眾會認可推翻她的統治是必要的，但不會遷怒到她本人身上。
就像科幻世界里，大家會認同推翻AI的統治是必要的，但不會去討厭AI本I，因為這個東西……它都不是人，做事全靠計算，就算它會為了達成最優解犧牲許多人，甚至可能導致人類整個種族毀滅，但它并不是出于私利私心在行動，它都沒有私利私心，沒有任何情緒，怎么恨它啊？
《妖圣》還在繼續播出，維持著歡快一長段，破防一小段的劇情節奏慢慢向前推進劇情。
秦尤則要進組了。
《B計劃》雖然投資很大，但導演走得是明星大拼盤路線，所以片酬支出極高！秦尤估計是主角團里最便宜的，不用說主角團，一些客串的大腕肯定也比她片酬高得多，因此在導演的漫天撒錢下，這部投資巨大的電影卻沒法奢侈地使用實景，只能棚拍了。
不過導演在造景上相當有經驗了，所以后來《B計劃》上映的時候，反正沒人挑過布景的刺。
秦尤如果只算這輩子的話，只拍過三部劇，《不眠城》，《妖圣》和《平生意》。
《不眠城》因為王導是個控制狂，啟用的幾乎是全新人（外加幾個糊人）體系，導演有完全掌控權，新人演員又多數都戰戰兢兢的，所以《不眠城》的拍攝氛圍其實很好，沒太多幺蛾子，也沒太多口角糾紛。
哪怕秦尤當時是全網黑的小三形象，都沒什么人來找她麻煩。
楊秋本來想有，結果被趙安雅強行攔下了，這也是因為趙安雅深知她們是純新人，被換掉的成本無限接近于零，自然不愿意去觸王導霉頭。
雖然很可惜，她的一番苦心最后還是喂了狗。
《妖圣》拍攝時的氛圍也不錯，不過就算不怎么樣秦尤也感受不到，因為她總共也沒拍多久就走人了。
《平生意》雖然是宮斗劇，但戲外倒毫無宮斗氛圍，陸青生把演員們安排成兩兩一間，除了省錢這個重要目的以外，其實另一重目的在于希望演員們能熟快速悉起來，然后相處得好點。
不得不說陸青生還是太不接地氣，他完全不知道讓兩個人產生矛盾的最快方法就是讓他們住一塊啊……
不過幸運的是，陸青生的目標最后還是達成了，《平生意》劇組的氛圍也很不錯。
《B計劃》劇組就是完全不同的情況了，或者說……更符合秦尤上輩子對劇組的印象。
她到片場第一天，就被迫圍觀了幾場無硝煙的戰爭。
《B計劃》主角團共八人，五男三女。
三個女性角色分別是，鑒寶師，騙子，和小偷。
這些是角色定位，不是名字。
秦尤演“騙子”，戲份不多，主要負責騙到入場券。
鑒寶師和小偷就比較重要了，因為《B計劃》除了主線以外的另一條線，就是這個沉寂了整整五年的江洋大盜團伙見獵心喜，一邊辦正事，一邊想順便把展覽上的珠寶也偷了，而鑒寶師和小偷顯然是完成這個計劃的重要兩環。
飾演鑒寶師的是長紅花旦施睿嫣。
飾演小偷的，則是同樣長紅的花旦李嫣。
兩個人名字都帶個嫣，有點巧對吧？
更巧的是，兩個人都是八年前紅的，各自出演了當年的兩部爆劇女主角。
更更巧的是，當年那兩部爆劇，從題材到女主人設上，都有極大的重疊。
都是武俠劇，都是刁蠻系女主。
所以可以想見，定位重疊，紅的時間也重疊的施睿嫣與李嫣，這八年來都經歷了怎樣的廝殺……
兩個人甚至直接把不和表現在了臺面上，不光圈內人知道她們倆王不見王，一看見對方就會黑臉，就連網上的吃瓜群眾都知道施睿嫣和李嫣兩人唯愛和對方撕逼，因為她們根本就沒藏著掖著，做訪談時，常有八竿子和對方打不著的話題，也被她們硬拿來諷刺對方。
也就傅導這種地位的人可以強行把她們倆湊到一部電影里來了。
不過傅導或許能將她們強行湊到一部電影里，卻不能強行讓她們和睦相處。
于是片場第一天便火花四濺。
開機儀式都還沒開始呢，傅導還在焦急地滿片場找不見了的豬頭的時候，施睿嫣和李嫣便爭鋒相對了起來。
這兩個人在搶化妝間。
《B計劃》投資充足，演員又都是大腕，肯定不會不講究地讓演員拼湊著用化妝間，都是一人一間，這樣也能無形消弭很多可能的矛盾。
但施睿嫣和李嫣兩人，本來就是沒矛盾也要造出點矛盾來的，這兩個人同時看中了一間化妝間——說實話，秦尤看不出來這些化妝間有任何區別，她估計施睿嫣和李嫣也看不出來，只是單純想和對方爭搶而已——然后兩人堵在那間化妝室的門口就開始陰陽怪氣了。
一開始兩人講話還是慢條斯理的，跟宮斗劇似的，然后越說越急，越說越氣，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逐步提高了音量，加快了語速，最后就跟菜市場罵街差不多了，甚至翻出了八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大搞清算。
秦尤：……
震撼。
施睿嫣和李嫣這邊死懟著對方吵架，但她們可不光是片場唯一的“風景”。
負責主角團中武力值的，是老武生龐景。
龐景在娛樂圈籍籍無名摸爬滾打了近二十年后才紅，或許是上天補償，他糊起來比一般的演員都糊，紅起來也比一般演員更紅，沒幾年就成了地位穩固的大腕。
但或許是二十年的摸爬滾打給他留下了PTSD，娛樂圈這個地方，本就是將捧高踩低，欺軟怕硬做到極致的地方，龐景在這個吃人的地方當了整整二十年的無名之輩，個中辛酸確實難以想象，所以他紅了之后，就格外看中鋪張和排場。
——俗稱，“耍大牌”。
進片場的時候，他身后便呼啦啦跟了一大群人，五個助理，十個安保，一個自帶化妝師，一個自帶編劇。
據說，只是據說哈，龐景的“自帶編劇”是白拿工資不干活的，他雖然去哪個劇組都要把這個“自帶編劇”帶上，但從未真的有過任何想改劇本的想法，說的不好聽點，龐景是純純的文盲——考慮到他的出生年代和成長經歷也很正常——他能把劇本背下來就不錯了，要他對劇本生出什么要改的想法，實在難為他了，就連單純加戲份，他其實也不愿意，這又不是他沒紅的時候了，多一句臺詞就能多一天飯錢，他現在已經大紅特紅了好吧！一字千金懂不懂！要他多背臺詞？門都沒有！
龐景浩浩蕩蕩地帶著一群人進了片場，他的助理一號小跑著給他鋪好躺椅，在躺椅扶手上準備好保溫杯，他的助理二號找到了接洽的工作人員，開始一條條高聲——真的很“高聲”，生怕別人聽不見一樣——列出了龐景在劇組時每天要吃的點心飲料和一些其他注意事項。
龐景在躺椅上坐下后，又開始做作地折騰他的助理們，先是嫌地上不干凈，要助理給他打掃干凈，助理一邊掃地，一邊還要注意不要擋到他視線，又是嫌保溫杯里的茶已經不燙了，趕緊去重泡，重泡完又說這茶味道不對，是不是放的新茶，都嘗不出味你讓我喝啥？！——于是又重泡。
秦尤隨身帶著的小助理驚恐地看著她的同行們跟孫子一樣忙前忙后，兩眼汪汪地看向秦尤，發自內心地感慨道，還好秦尤從來不為難人。
就在龐景無比做作地耍著大牌的時候，片場又到了一號大人物——劉影后。
劉飛寧其實今年年紀不算大，才三十，但她可是已經紅了二十年了，對，她是個童星。
劉飛寧的氣質很特別，她永遠帶著一種慵懶的倦怠感，不過這可能也不算氣質問題，因為她確實一直很疲憊。
她是娛樂圈出了名的勞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碼有三百六十天在上工。
隔著鏡頭的時候，她臉上的疲憊感不算特別明顯，只顯得她有一種慵懶的美感。
但在現實中用肉眼看的時候，她的疲憊感就非常明顯了，劉飛寧又只化了一層淡妝，甚至遮不住她眼下的淡青色。
她疲憊地走到椅子前坐下，閉上眼，隨意地一伸手。
她的助理們便立刻動了起來，其中一名助理快速點好煙，遞到劉飛寧手里，劉飛寧吸了一口，又往旁邊一遞，該助理就立刻又接走這支煙。
全程劉飛寧甚至連眼睛都沒睜開過。
另一名助理已經跑到了負責和明星團隊對接的工作人員處，問最近的插頭在哪？
然后掏出了一個巨大的咖啡機，開始給劉飛寧煮咖啡去了。
煮完咖啡后，她小心翼翼地將調整好溫度的咖啡遞到劉飛寧唇邊，劉飛寧緩緩睜開眼，抿了一口，繼續閉上了眼，該助理則麻溜地將剩下的咖啡倒掉，繼續去煮咖啡，然后放到保溫箱內，等著劉飛寧再次“臨幸”。
如果說龐景的耍大牌是刻意又做作，有種缺什么就嚷什么的虛張聲勢感，那么劉飛寧的耍大牌便是刻在骨子里的自然驕矜。
秦尤曾經見過一段關于古代貴族心態的描述。
據說，古代的貴族在奴仆面前坦身裸體完全不會感到羞恥，因為他們不會將奴仆視作人，而是將他們看作單純的物件。
就跟現代人不會因為被熱水器看著洗澡而感到困擾一樣，古代負責往洗澡桶里加熱水的奴仆在貴族眼里也就是個熱水器，又怎么會因此生出羞恥。
劉飛寧給人的感覺，就輕易能讓人聯想起這段描述。
如果說龐景是故意折騰他的助理來展示自己擁有的“權力”，是不尊重人，把助理當下等人，就和娛樂圈其他很多愛耍大牌的明星一樣，那么劉飛寧就是壓根沒把助理當成人，只是個點煙的物件，是個全自動的咖啡機罷了。
這或許和她成名在幼時有關，她可以說從小就已經被“服侍”慣了，被伺候已經成了她的本能。
秦尤的小助理再次兩眼汪汪地看了一眼秦尤，萬分慶幸自己找的工作靠譜，她聽說過劉飛寧的助理工資極高，但離職率依舊居高不下，她現在算是懂了，再高的工資，都抵不過這種不被當人看的心理創傷好吧……
現代人已經對自己是個人這個概念習以為常了，一些人或許一開始覺得為了這么高的工資，伏低做小有什么難的？但真做起來，真的被剝奪了“被人當人看”的權利后，就知道痛苦了，離職起來自然飛快。
劉飛寧雖然傲慢，但其實并不是刻意在炫耀，她并不是為了讓人看自己有多紅有多厲害，只是她已經習慣了如此。
但她展現出來的驕矜還是戳到了龐景那顆脆弱的玻璃心。
劉飛寧帶的人看起來其實沒龐景那么多——龐景身后可是浩浩蕩蕩跟了近二十個人。
劉飛寧身后跟著的只有六個助理，雖然這只是明面上的，她每年花費在安保上的錢足以養活無數普通家庭，所以她的保鏢們此刻都分散在細節處。
但是六個助理，剛好比龐景的五個多一個。
龐景到底是羨慕還是討厭當初那些在他頭頂高高在上的明星，還是什么別的復雜情緒，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他表現出來的就是，他的排場一定得在劇組壓所有人一頭才行！
劉飛寧不光帶了六個助理，她的助理們還立刻占據了工作人員的所有注意力和時間，弄得龐景的點心都被向后排了。
于是龐景深感羞辱，他氣得也不招手讓助理附耳過來了，而是直接一個鯉魚打挺，從躺椅上躍了起來，對著其中一個助理生氣地說了一堆話，那個倒霉助理就立刻小跑著去找工作人員了。
這下可是苦了劇組的工作人員，跟條長繩一般被兩頭拉來拉去，這邊要他們為龐景準備什么什么，那邊說得先為劉飛寧準備什么什么。
不光如此，在劉飛寧再次就著助理端來的咖啡杯抿了一口的時候，這個動作也不知道戳到了龐景什么痛點，他猛地跳起來大踏步走向劉飛寧。
“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人啊？！老子最看不慣你們這種眼高于頂的大明星了，自己沒手啊？還要讓人喂飯！”
不遠處圍觀的秦尤：？
這突如其來的正義感，有點幽默……你自己有很尊重助理嗎……
劉飛寧終于半睜開了眼，跟看傻子一樣撩起眼皮子看了眼龐景，朱唇輕啟，吐出三個冷冷淡淡的字：
“神經病。”
龐景立刻就炸了。
截止目前為止，秦尤都還只是個圍觀群眾，和她一樣純純圍觀的還有一個坐在陰影里的當紅小生，他和秦尤的背景差不多，都是最近比較紅，然后公司又比較厲害，才在《B計劃》里混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角色，他比秦尤的戲份還少點，他是主角團里的“黑客”，只有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時不時飚兩句術語的戲份。
該小生一臉震撼，還特意看了眼秦尤，用嘴型無聲地說了句——“wow”。
明顯是在秦尤身上找到了同為圍觀群眾的親近感。
但好景不長，秦尤這個圍觀群眾沒做多久，幺蛾子就蔓延到了她身上。
《B計劃》組里都是大腕，但大腕中也分三六九等，其中最大的大腕是飾演《B計劃》主角的顧影帝，顧影帝到得比較早，但沒來候場這邊，他和傅導私交很好，到了之后就去找傅導聊天了，后來片場用來做開機儀式的豬頭不見了，他就一直在和傅導一塊尋找豬頭。
比顧影帝稍微小一點的大腕就是劉飛寧和龐景，看他們倆比其他人晚到多少，其實就知道了。
其中龐景是故意晚到，想搞出一種姍姍來遲的壓軸氣質，劉飛寧則是單純誤機，她也沒太大時間觀念，也不關心片場其他人到沒到，所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晚到了。
但就算是他們二人，都不是《B計劃》劇組來得最晚的人。
在龐景氣憤地想和劉飛寧爭論一番時，又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進入了片場。
這次為首的是一個年輕男子，一臉跋扈，還帶著副墨鏡，他身后跟了一大群人，但他剛走進片場就一臉火大地回頭說道：“都到片場了還跟！跟跟跟尼瑪！你們他媽的有病吧？可以滾去給老頭子匯報了！”
剛剛走進來的，是娛樂圈知名二代褚文俊。
看名字就看得出來他父母對他抱有了怎樣美好的期待，可惜他本人和“文俊”這個詞是半點干系不沾，出了名的草包廢物。
草包廢物也就算了，他這個條件，要是愿意一輩子安安份份混吃等死，對他父母來說也毫無負擔。
偏偏他還虛榮，喜歡受人追捧，早年間還覺得自己有點能耐，出去投了一大堆項目，都是因為別人一吹噓他，他就找不著北了，還作為合伙人和別人一起創業。
這些創業項目自然是血本無歸的。
俗話說得好，勸人創業，天打雷劈。
敗家子吃喝玩樂是敗不了家的，只有當他想干點什么正事兒的時候，才是真正的敗家時刻。
褚文俊一通胡亂操作，短短幾年便蒸發了幾個億，給他爸媽這倆死摳的富一代心疼的，勒令他不許再投資了。
褚文俊頗感郁悶，他好虛榮的毛病又沒改，所以他找到了一個新的發揮領域——
娛樂圈。
還有哪里比娛樂圈更適合受人追捧呢？
他爸媽倒也無所謂他去娛樂圈玩票，比起創業項目所需的資金，拍電影所需的投資真是毛毛雨了，而且有靠譜的經紀人幫他把關，一般他帶資進組的劇組總是能收回投資的。
于是褚文俊就開始在娛樂圈“大展宏圖”了，凡是大投資的電影劇組，總有他蹭一腳的身影。
別說，他這個不差錢富二代的人設還真吸引了不少小粉絲，混得不算頂尖，但也算小紅了。
又因為他爸媽總是劇組的領投者之一，所以他在片場的日子過得很舒心，過得跟在家一樣。
因此，他表現得如此跋扈也不算出乎秦尤意料，她本來就知道《B計劃》劇組肯定不會多安生，她看包括褚文俊在內的劇組眾生百態，其實都是抱著一種吃瓜心態。
她的打算就是安靜拍戲，安安穩穩地把這個角色演下來，確保自己能在這部日后大紅的電影中占據一席之地。
其他的紛爭，遠離就是了。
沒想到的是，她想遠離紛爭，紛爭卻不想遠離她。
眼高于頂的褚文俊走進片場后，不耐煩地環顧了一圈四周，看起來是想找個地方落腳。
結果他的目光轉了一半后，在看見秦尤后就停住了。
他定定地看著秦尤，超級大聲地說了一句：
“這劇組怎么什么人都有啊？”
秦尤：？
第34章
秦尤覺得自己脾氣真是太好了, 第一反應居然是抽出時間在腦子里過了一遍自己和原主的記憶，確認無論是自己還是原主都沒見過褚文俊。
沒有任何交集，更不要說有矛盾了。
秦尤不禁有些黑線，這人是有什么毛病嗎？
就在褚文俊準備張口說出更多話之前, 傅導出現了, 手里捧著個大豬頭, 一臉“劫后余生”的表情——對迷信的娛樂圈人來說，開機儀式上的豬頭失而復得，確實算得上劫后余生吧。
他身后跟著顧影帝，顧四峰。
顧四峰大概是全劇組最不事兒的一個, 不過他不事兒的前提也是他和傅導關系極好，江湖地位又擺在那里，不可能有人慢待他。
傅導喜氣洋洋地喊道：“都準備一下來拍開機照了啊！”
于是爭吵不休的施睿嫣和李嫣瞬間停下, 單方面爭吵的龐景和劉飛寧恢復到了誰也不認識誰的狀態。
就連原本囂張跋扈準備刺秦尤幾句的二代褚文俊也安分了下來。
這就是傅導了。
別看他現在喜氣洋洋，脾氣很好的樣子，他早年以暴脾氣著稱, 他不在乎演員平時搞七搞八, 只要不影響到拍戲他就無所謂, 但只要影響到工作, 就算是投資商的親兒子親女兒他也照罵不誤，照踢不誤。
而且他……他“命硬”知道吧, 娛樂圈這個小紅靠捧，大紅靠命的地方嘛, 大家伙多多少少有點迷信。
很早很早以前，傅導還是個愣頭青小子, 還沒有如今的江湖地位，他踢了一個投資商塞進來的人, 對方不僅撤資，還揚言要他在這個圈子里混不下去！
結果剛揚言完……該投資商破產了。
圈內震驚。
后又有個不信邪的投資商想聯合圈內力量封殺他，結果該投資商隔天被車撞了……
這下沒人敢不信邪了，這小子命硬啊！！
沒必要為了出口氣去犯險，沒必要沒必要……而且傅導拍電影這么多年，別管是紅的時候，還是不紅的時候，都沒賠本過，真是棵搖錢樹，投資商能賺錢就很好了，要什么自行車。
一整圈的刺頭圍繞著傅導和他的豬頭，看著傅導虔誠地上了香，拜了兩拜，希望菩薩保佑他們劇組，然后一起拍了張照，照片里看起來，氣氛還挺融洽的。
開機儀式結束后，演員們便分別去化妝做造型，待會兒拍的第一幕是顧四峰和劉飛寧的對手戲，所以其他演員可以慢慢來。
不過顧四峰和劉飛寧都是出了名的演技強悍，秦尤想觀摩他們二人是怎樣演戲的，動作里就帶了幾分急迫。
她快步朝一間空置的化妝室走去，剛走到門口，一道黑影猛地竄了過來。
“你干嘛？這是我的化妝間！”
雙手抱臂且一臉“我就是故意要刁難你”的褚文俊跟個木樁一樣杵在了秦尤面前。
秦尤：？
她雖然圍觀了施睿嫣與李嫣的化妝室之爭，也知道一些明星就愛靠爭搶更好的化妝室來體現自己的地位，但她真沒想到這種事還能發生在她身上。
因為她很清楚自己在《B計劃》劇組內資歷較低，所以并沒有提前選化妝室，就是為了防止選到哪個大腕看中的化妝室，這種矛盾可以提前避免就沒有必要去激發。
而她現在選的，又是一間較偏僻的化妝室，門大敞著，一看里面就沒有人。
這間化妝室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算不上值得被爭搶，所以秦尤能得出的唯一結論就是褚文俊只是單純想找她麻煩，就像施睿嫣和李嫣單純就是為了和對方爭，而無所謂爭的東西是什么一樣。
但問題在于，施睿嫣和李嫣的矛盾由來已久，她卻從未見過褚文俊。
秦尤瞥了眼片場，又轉頭看向褚文俊，聳了聳肩：“不知道這間化妝室是你的，我換間用。”
褚文俊：“哦喲？這么謙讓，你不是就喜歡搶別人東西嗎？”
秦尤：？？？
搶東西？她有什么能搶到褚文俊頭上去的，他們兩人都不是一個性別，她總不能是搶過褚文俊的角色吧？
但褚文俊陰陽怪氣的同時聽起來怨氣極重，讓秦尤不得不懷疑一番自己的記憶是否有出錯。
但她暫時沒空問這個傻子到底什么時候被她傷到過，她打算過會兒自己查出來，于是她不發一言地看了眼手表，然后急匆匆地走向了另一間化妝室。
秦尤不打算爭這一口氣，褚文俊卻被她的表現氣到了，他氣憤地跟在秦尤身后喊道：“你他媽的聽不到我說話嗎？！”
秦尤伸手抓住門把手的同時猛地轉身，褚文俊愣在了原地，因為秦尤此刻的眼神稱得上“陰冷”，就像一條毒蛇一樣纏繞在人的脖頸上。
如果他看過《平生意》的拍攝，就會知道這是憐秋的招牌眼神。
他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
秦尤則一字一頓說道：“你的戲份還遠，我卻快要拍了，我是絕不肯惹惱傅導的，你想的話倒可以接著找我麻煩。”
說是“快拍了”，其實是下午，不過褚文俊就不是那種會仔細研究拍攝時間表的人，于是又傻愣了一下，而趁著他這愣的兩下，秦尤甩門走進了化妝室。
她的化妝師立刻動手幫她上妝，她則讓助理幫她把她的電腦從車里拿了過來。
褚文俊就像一只會嗡嗡叫的蒼蠅一樣煩人，雖然把他放著不管應該也頂多就是煩人，但秦尤還是想把這只蒼蠅趕遠點。
她的助理姓胡，平時大家都叫她小胡。
小胡匆匆從保姆車中幫秦尤把她的筆記本拿了進來，心里忍不住嘀咕——為什么非要拿電腦，就不能玩手機嗎？
不過一想到龐景和劉飛寧的助理，小胡就立刻為自己生出了這樣的想法感到一陣羞愧，比較起來，秦尤是多么好的一個雇主啊！不就拿個電腦嗎？怎么了！
小胡將電腦遞給秦尤后，秦尤又讓她去幫忙煮一壺水，于是化妝室里只剩下了她和彎身站在她面前，因為角度問題看不見她貼了防窺膜的電腦屏幕的化妝師。
秦尤不會管自己叫黑客，因為對她來說，“黑客”這個詞是一個帶有極重理想主義色彩的詞，她并不具有黑客的精神，更不具備獨屬于黑客的道德。
她只是個普通的入侵者而已。
她開始撰寫一封平平無奇的推銷郵件，在她剛剛和褚文俊短暫的照面中，她注意到褚文俊的鞋是某牌子的限量款，不光限量，而且有錢買不到，一定要完成品牌的一大堆PUA式任務才能拿到，費時又費力的那種。
她參考著該品牌的口吻，撰寫了一封他們即將推出更限定的款式的郵件，然后小心地避開了所有可能被攔截為垃圾郵件的字眼，發給了褚文俊。
接下來，就等著他點開……
三秒。
從秦尤將這封郵件發出到褚文俊點開郵件，只花了三秒。
又三秒。
從褚文俊點開這封郵件并點開郵件中的鏈接，到他手機上多了個隱形的流氓APP，也只花了三秒。
總共六秒，褚文俊的手機就徹底向秦尤打開了。
秦尤慢條斯理地瀏覽著對方的文件，主要瀏覽了一番他的微信聊天記錄文件。
然后她終于知道褚文俊針對她的理由了。
褚文俊的置頂聯系人，赫然是顧天白。
他還把顧天白備注成了“天白女神”。
秦尤強忍住了一身哆嗦。
褚文俊和“天白女神”的聊天記錄確實很符合“女神與舔狗”的定義，褚文俊洋洋灑灑發一堆肉麻的屁話，顧天白偶爾才高冷回復一兩句，而且是怎么看怎么敷衍那種。
秦尤在心底“嘖嘖”了兩聲。
然后繼續往下看，占據空間最大的，是一個叫“F4”的群的記錄。
秦尤忍不住笑了，因為褚文俊在群里給自己的備注名是“花澤類”。
秦尤沒有大笑出聲是她對化妝老師的尊重。
F4群里應該是褚文俊的狐朋狗友，聊天內容涵蓋相當廣，除了不談正事以外什么都談。
尺度也非常大，秦尤隨意翻了翻，就看見了震撼人心的一條記錄，F4其中之一發了一張截圖，是一部人馬“片子”的截圖，其余人直呼“666”。
秦尤順手存了下這張圖，待會兒可以用上。
除了F4群外，占空間最大的群叫做“相親相愛一家人”，看來，就算是富豪家庭，家庭群的名字也不能免俗。
接下來就是一些零零散散很偶爾才聊天的聯系人了。
秦尤猶豫了會兒，是做得絕一點，只把這張“人馬圖”和褚文俊親自評論的“666”發給顧天白和他的家庭群呢，還是稍微放他一馬，只是群發就好了，這樣他還能為自己辯解一下“我被盜號了！”
秦尤還是決定不要做得那么絕，做人還是要留一線，就群發吧。
而且群發他要解釋的人更多，就沒有來煩她的時間了。
于是，做出了決定的秦尤按下了群發按鈕。
人馬圖和666，成功發送。
秦尤按下觸摸屏的同一時間，化妝室的門響了一起來，一連串急促的“咚咚咚”，化妝師略有些迷茫地去開了門，結果門后出現的是一個氣急敗壞的褚文俊。
“我去查了排班表！你的戲份明明在下午！”
秦尤：……
褚文俊說完這句話后，他手里的手機突然一刻不停地震動了起來，剛響前幾聲的時候，他還鎮定地維持著自己的憤怒表情和姿勢死死地盯著秦尤，后來手機的震動速度越來越快，他臉上閃過一絲茫然，然后是不耐。
“媽的……誰啊？！”
他火大地劃開手機，想看一眼到底哪個龜孫子這么不長眼現在來煩他。
接下來那一刻，他的表情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瞳孔地震”。
最后，在秦尤若有若無的笑意和化妝老師的摸不著頭腦中，來也匆匆的褚文俊去也匆匆，而去來時氣勢洶洶，去時一臉焦頭爛額。
褚文俊沒有隨手關門的良好習慣，所以通過敞開的大門，秦尤和化妝老師還能隱隱約約聽見他憤怒的吼聲——“我都說了老子被盜號了！你們愛信不信！”
化妝老師茫然地走去關門，一邊關一邊忍不住和秦尤吐槽：“他到底來干啥的？”
秦尤聳了聳肩：“誰知道呢？”
大約四十分鐘后，秦尤的妝化好了，她去換上了一會兒要拍的衣服，因為造型是條不過膝的短裙，所以她做完造型后又立刻裹上了一件長度可以蓋住腳背的羽絨服，才走出了空調房。
劉飛寧和顧四峰的對手戲馬上就要開拍了。
劉飛寧飾演的并非主角團一員，而是和他們這個大盜團伙對接的官方人員，今天拍的第一場戲是她去獄中要求探望顧四峰飾演的大盜團伙頭目。
秦尤找了個不顯眼但又視角極佳的位置站好，等著看劉飛寧和顧四峰飆戲。
這兩個人，都是演技封神的存在。
顧四峰和劉飛寧有個共同點，他們兩人的長相都足夠驚艷，也足夠有辨識度，氣質也很好，舉手投足之間完美滿足了普通人對大明星的想象，如果是走在紅毯上，是絕對的目光匯聚之處。
但他們兩人演戲時，絕對不會被他們極佳的長相和氣質拖累。
氣質如青松高山的顧四峰演起賊眉鼠眼的市井無賴也不會讓人出戲，甚至觀眾在看電影時，都想不起顧四峰原本該是什么樣的。
而戲外驕矜如天生的大小姐一般的劉飛寧，演起一生困苦辛酸的農婦，也不會讓人感到違和，哪怕全國大多數觀眾都見過戲外的劉飛寧什么模樣。
他們兩人的演技，就是有強到這種地步。
不過呢，傅導這部片子需要的并不是作為演員的他們，而是作為明星的他們，所以這部電影中分配給他們二人的角色不需要他們刻意掩蓋自己的魅力。
造出來的監獄場景中，一身囚服的顧四峰拖著緩慢而愜意的腳步被獄警帶到審訊室坐下，他雙手虛虛地環成一個圈，搭在腿上，雙腿隨意地岔開，愜意舒適地倚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雖然一身囚服，刑期還遙遠，但他雙眼依舊清明，精神頭看著也極好，不像是落網的大盜頭目該有的怨氣深重的樣子。
桌對面，是一身黑色長風衣的劉飛寧。
她雖然是便衣過來，但一些動作上的小細節，譬如說站姿之類的，都輕易體現出了她的真實身份。
顧四峰笑了起來：
“官爺？我又犯什么事兒了？唉也別麻煩審了，您看著給我加刑期就好了，我無所謂的。”
他一開口，便是嬉皮笑臉的模樣，但他這幅混不吝的樣子，卻顯得極有魅力，是一種痞帥的感覺。
顧四峰可不止演技好，他還很會耍帥，畢竟他接到的劇本，要求他是純粹的演員的，和要求他是大明星的，一半一半吧，如果說演技是演員的基本功，那么耍帥就是明星的基本功。
什么角度拍臉好看，怎么把壞角色演出致命魅力，鏡頭怎么拍才能凸顯人，這些明星特有的知識點，有些小導演可能都沒他們了解的清楚。
一身黑色長風衣的劉飛寧看眼前這個人這個樣子，皺了皺眉，厭惡直接表現在了臉上——這個計劃，真的靠譜嗎？這群人，真的靠譜嗎？
她這一皺眉，人物形象其實就已經立起來了。
劉飛寧本人性格怎么也算不上高潔板正這一掛的，但她一入戲，就是讓人覺得，嗯，她就該是這樣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嚴肅清正，不解風情，大概連玩笑都不會開，也聽不懂。
她和顧四峰的角色在性格形象上形成了鮮明對比，哪怕還沒發生任何笑料，便忍不住讓人莞爾，因為這個配置，太經典了，觀眾天然便有了預期，笑料確實還沒出現，但笑點早已存在。
這幕場景來來回回拍了三遍，單純為了取不同角度的鏡頭，而非顧四峰與劉飛寧的表演有任何瑕疵。
事實上，圍觀的演員和工作人員，都看得有些如癡如醉，哪怕他們一眼就可以看見這個審訊室外部是沒刷漆的板子，看得見周圍亂糟糟的設備線，看得見顧四峰和劉飛寧身前身后的巨大鏡頭，但他們依舊像在觀看一部已經精良制作出來的電影一般入戲了。
“卡！”
傅導滿意地從小椅子上站了起來，歡樂地走到片場中央，分別拍了拍顧四峰和劉飛寧的肩膀，大笑了兩聲然后說道：“好！很好！”
然后又放低聲音，半玩笑半認真地說道：“之后收著點演啊，別光顧著自己出彩，電影畢竟還是個整體嘛，你們倆演對手戲的時候也就算了，鏡頭里看著還算平衡，到時候一大堆人里就你們倆好得突出，這可不太好。”
“本來嘛，這電影也不用你們有多強的演技，多耍帥，其他的都收著點。”
傅導說這話時的聲音很低，如果不存心去聽，大概是聽不見的，但秦尤原本聽力就好，注意力還全集中在他們三人身上，自然沒錯漏任何一個字眼。
她的嘴角不禁抿成了一條直線。
傅導并不是在針對誰，但他確實無意識地將片場所有演員的演技分成了兩檔。
顧四峰，劉飛寧。
和其他人。
如果說褚文俊的沒事找事讓她的心情降低了一格，那么傅導這句甚至不是針對她的話，就讓她的心情直接降到了冰點。
她心中燃起了一股無名之火。
她的眼神在逐漸變得幽深。
然后猛地恢復正常，就好像剛剛那一瞬間沒有存在過一樣。
她不知道，有人看見了她那轉瞬即逝的壓抑之火。
傅導拍戲喜歡按場景拍，上午拍監獄，主要就拍顧四峰，下午的場景是畫廊，就輪到秦尤登場了。
她脫去身上那件長到腳背的羽絨服，露出里面的戲服來。
嚴嚴實實的羽絨服內，是一條剪裁貼身的白色未過膝連衣裙，純白，沒有任何裝飾，無袖，高領。
她脫去羽絨服后，在她身邊待機的小胡立刻遞上了她戲中要穿的外套，一件同樣純白的絨毛外套，這件外套的長度與里面的短裙幾乎齊平，袖子大概到秦尤的手掌處。
純白的連衣裙配上純白的絨制外套，加上梳理得整整齊齊的盤發，和秦尤腳下踩的那一雙白色小靴子，再加上秦尤的氣質與表情，活脫脫一個高冷難接近的富家千金。
這也是傅導對她唯一的要求。
“漂亮，不耐煩，眼高于頂不正眼看人，看著不好接近，嗯，做到這些就可以了。”
就可以了。
這個詞簡直直戳秦尤的神經。
她從來都不是“就可以了”的人。
“Action！”
傅導喊完開拍后，腦袋向下一沉，消失在了巨大的設備后。
人造畫廊中，群演們也動了起來，值得一提的是，這幕戲的群演很幸運，雖然是冬天拍夏戲，一個個穿得清涼無比，但畫廊這幕戲，恰巧需要的是暖色調的大燈打光，于是就算只穿了一點點，也很暖和。
華服加身的男男女女們在畫廊中時走時停，不時停留在某幅作品前附庸風雅地低聲交流幾句。
鏡頭慢悠悠地掃過這些人群，停留在了一個富二代花花公子模樣的人身上。
飾演這個富二代的，是一個紅過，又過氣了的男星，不過提起來，觀眾大都還知道他是誰的。
這個角色只出場兩幕，屬于高級龍套炮灰一類，如果他在別的戲里演這種出場時間不到兩分鐘的高級龍套，估計會被幸災樂禍的人嘲笑過氣明星不如狗，不過這是傅導的大制作……所以和他差不多咖位的人都在咬手絹怨念這家伙到底走了什么運了！
這種人超多的商業片，最難拍的點其實就是“人多”，人一多，觀眾大腦需要處理的信息就多，而如果需要觀眾費心去記憶誰是誰，那還能叫無腦爽片嗎？
當然不行。
所以拍這種角色多的電影，一個選擇就是多用觀眾熟臉，原本就認識的人，要記住誰是誰就輕松得多，就算記不住角色，就用演員原名代替唄。
當然，更好的選擇是各人人設鮮明，定位清晰，最好清晰到夸張的程度——同樣，選的演員的長相也最好清晰，漂不漂亮帥不帥氣都是其次，能不能一眼被人記住才是最重要的，也就是辨識度。
比如這個富二代花花公子，一左一右摟著兩個美女，神色輕浮，還梳了個夸張的頭毛，又潮又弱智的，人物定位瞬間就清晰明了了，一看就是個沒什么腦子的紈绔子弟。
說白了其實就是標簽化，每個角色的人設最好都能只用一兩個詞來表示，這樣就能最大限度地減少觀眾大腦的工作量。
電影不像電視劇，有那個空閑時間去講一大堆背景故事，塞再多人也沒關系，人設有重復，人設不夠鮮明也沒關系，慢慢講就完了，再相似的角色看久了觀眾也能分清楚，電影總共也才兩個小時，最優解自然是這個角色一登場，兩三句話，甚至不要臺詞，幾分鐘，甚至幾秒內，就能讓觀眾在大腦中構建出該角色的人設背景，并牢牢打下一個標簽。
鏡頭大方地給了花花公子幾秒時間，讓他左擁右抱了一會兒，強化了一下他的形象，然后秦尤便登場了。
準確地說，先登場的，是她的高跟鞋踩在玻璃地板層上的聲音。
清脆，散漫，無所謂。
是這樣的高跟鞋聲。
鏡頭中，花花公子富二代轉頭看向了某個方向，目露驚艷之色，還帶了幾分色瞇瞇的神情。
不過畢竟也是紅過的明星，他很清楚怎么把好色演得不招人討厭，鏡頭后的王導很滿意，讓鏡頭接著動。
鏡頭從他臉上移開，沿原路重新掃過剛剛的同一批群演，他們隨著鏡頭的到來，一批一批地扭頭看向同一個方向，形成了一種波浪般的效果。
鏡頭終于后所有人一步看見了走入畫廊中的人。
那是一個面容精致的少女，她渾身上下穿的全是白色，白色的外套，白色的裙子，白色的靴子，白色的珍珠耳環，甚至連靴子底部都是白色的。
而她也配得上這樣無瑕的裝扮。
高傲，不可接近，習慣被眾人矚目，再多的注視也不能讓她動容，這就是她給人的感覺。
她隨意地瞥過兩旁的畫作，她并未露出任何不屑的神色，也沒有高高揚起下巴，但所有人就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看不上這些作品。
她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到了這間畫廊中位置最好，也最負盛名的那張畫作前。
她在這幅畫前停了下來，但鏡頭只能拍到她的背影，拍不見她的神情，自然無法判斷她對這幅畫的看法。
富二代花花公子甩掉了他的兩個女伴，整理了一下襯衫下擺，擺出了一臉深沉的模樣走到了那渾身散發著不可接近意味的美人身旁。
“我也覺得這張畫很不錯，所有人都覺得印象派的所有可能都已經被探索殆盡了，但它的橫空出世，不僅復興了印象派，還讓人看到了新的可能，真是難得一見的天才啊……不是嗎？”
他一臉深沉地將目光從畫作移到了美人臉上，卻只對上了一雙帶著玩味與輕蔑笑意的眼，秦尤微微勾起嘴角：
“記性倒不錯，新《畫報》第235期第59頁，能一字不錯地背下來，你是記性好，還是把同樣的話說了太多遍。”
花花公子倒是很能屈能伸，嬉皮笑臉，從善如流地改了方案：“嘿嘿，說了太多遍，傻子都記住了，不過確實蠻好看的，我比較俗，就只能看得出好看和不好看，我今天就準備買這幅畫，美女要跟我搶嗎？”
一聲嗤笑。
“拙劣模仿之作，我跟你搶這個做什么？”
“啊？拙劣嗎？哪拙劣了？我覺得蠻好的呀。”
他盯著畫框上下觀察賣蠢的時候，秦尤已經轉身走向了別處。
“誒！美女！別急呀，等等我！”
秦尤的步調依舊慢悠悠的，沒刻意甩掉身后這個擾人的尾巴，一副已經習慣了被人追著跑的模樣。
“美女，那你覺得哪幅比較好呀？”
死皮賴臉跟在秦尤身邊的花花公子腆著臉問道。
秦尤沒理他，繼續向前，他越挫越勇，一路跟上，突然間，秦尤猛地停下了腳步，直視對方：“別跟著我，你要單純覺得那幅畫好看，買著玩玩也無妨，指望保值就算了，別當這個冤大頭，行了吧，別煩我了。”
花花公子：“美女，你真是個好人！你人美又心善，天哪，你就是天使下凡吧！”
秦尤翻了個白眼。
花花公子：“美女，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我今天來是帶著任務來的，非得買一副畫回去不可，你再給我參謀參謀唄，你覺得哪幅比較保值呀？”
秦尤像是被跟煩了，不耐煩地環視了一圈四周，指出了一張乍看平平無奇的畫作：“都不怎么樣，非要我選的話，也就這幅過得去。”
鏡頭順著她的視線轉向那幅畫，實在是很平平無奇的樣子，但因為有了高冷富家千金的一句話加持，又似乎怎么看怎么有深意了起來。
花花公子從后方闖入了鏡頭中，細細品味了一番這幅畫：“嗯……妙，的確妙啊！”
鏡頭最后給向秦尤，她嘴角浮現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那不屑，乍看是不屑附庸風雅之人假裝自己看出了這張畫作的妙處，但仔細一品，卻更深幾分，帶著一種將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愉悅，是一種蘊含著“一切皆在意料之內”的不屑。
于是秦尤之前做出的每個動作重新回想起來便都有了深意。
她走進來時的姿態，似乎是故意要將眾人目光引到她身上，哪怕她看起來對其他人的注視不屑又無謂，她停留在那幅畫作前的背影，似乎是故意要讓人誤解她是在欣賞這幅畫而非鄙夷，她轉身離開那花花公子時，看似不耐至極，但舉手投足之間，卻又都在引著對方追上。
于是秦尤的身份與人設呼之欲出，哪怕還沒揭露謎底，哪怕看到這個笑容的觀眾什么預告片都沒看，什么劇透都沒遇上，也會篤定——這小子，是被騙了吧？
因為秦尤之前的每一個動作，其實都帶有一種暗示——她是個騙子哦。
這種暗示極其微妙，是一種全局觀察才能看見的暗示，觀眾會確信，如果身處屏幕內，自己大概也會信服秦尤就是那個眼高于頂，品味精湛不從眾的富家千金，只有當他們從屏幕內的人看不見的視角去看時，才能感受到那種隱晦微妙的，對她真實身份的暗示。
因為秦尤是通過與鏡頭的交互來完成這一暗示的——選擇自己的臉龐和其他身體部位出現在鏡頭中的角度，刻意切割鏡頭中人與鏡頭外人對她的觀感，當然還要加上那意味深長的最后一笑達成的效果。
最先注意到她對鏡頭的利用的，自然是傅導。
因為這原本該是他的工作。
開拍前，他對秦尤的指示是——
“漂亮，不耐煩，眼高于頂不正眼看人，看著不好接近，嗯，做到這些就可以了。”
這是他的原話，他沒有要求秦尤再去分神展現出這個角色的深層身份——也就是騙子，因為這本該是他的工作，秦尤不需要演出“一個演技精湛的騙子在演一個富家女”的效果，她只需要真實成為那個演技精湛的騙子，讓鏡頭中的人和鏡頭外的人都相信她是個富家女就好了，靠鏡頭暗示她其實是個騙子，本該是他這個導演的工作——用鏡頭語言來勾起觀眾的懷疑。
結果他的工作被搶了……雖然只被搶了一部分，但他能不注意到嗎？
這年頭是怎么回事？
他想好好讓演員發揮的時候，老是有悟性奇差聽不懂人話甚至看不懂比劃的演員氣他，他只需要演員普普通通發揮的時候，又一個比一個發揮得牛逼。
傅導感覺自己滿腦門問號，不過他還是滿意秦尤的發揮的，于是他大聲喊道：
“卡！”
他重看了一遍剛剛的一鏡到底，頗為滿意這條的效果，沒什么需要補拍的，他抬起頭，看見秦尤站在大燈下由化妝老師補妝，他思索了一會兒，朝她走去。
“秦尤啊……”
秦尤立刻轉過身：“傅導。”
傅導：“嗯，嗯，表現很不錯，年輕人，有前途。”
秦尤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謝謝傅導。”
傅導露出了一個有些為難的表情：“就是啊……咳，你剛剛是在跟蘇二對戲，全力發揮沒什么問題，蘇二勉強接得住你的戲，而且這個劇情里，他就是弱勢點，但是你也知道，之后和你對戲的是褚文俊，他的演技吧……不太行。”
“而且我跟你說句老實話，我帶過他一次，《殺機》，看過嗎？我真盡力了，手把手教的他，也就那樣了……我原本賭咒發過誓，不會再拍他，這次同意他進組，一方面，咳咳，他爸給的投資真的太多了，我拗不過其他人，另一方面也是他這個角色不要什么演技，會賣蠢就行，其實這個片，哪個角色都不需要太多演技，所以我感覺他在里面也不會太突兀……”
“但是。”
“但是如果你和他演對手戲的時候發揮個十成十，他肯定突兀啊！”
“所以傅導拜托你個事兒，到時候你跟褚文俊對戲的時候，收著點演，差不多就得了，我知道這是委屈你了，但是要拔高褚文俊的演技水平……暫時看來還是個難以完成的任務。”
“反正就，你將就一下，成不？還有呢……就是群戲的時候，你也收著點演成不？電影這東西，還得講究一個平衡感啊……”
秦尤露出了一個真心的微笑：“好的導演。沒有問題。”
傅導沒想到秦尤這么好說話，這姑娘的面相一看就傲氣——這也是他調整了騙子這個角色的設定的一個重要原因，這部電影的劇本寫的時候，比較次要的角色，基本都是角色去貼演員，而非反過來演員貼角色——他對秦尤的印象就是面相傲，有野心，可能還很倔，所以他是做足了可能得來回好幾次才能說服對方的心理準備的，哪想到這姑娘還挺好說話，而且完全看不出來不情愿。
傅導迷迷糊糊地撓了撓頭，深深懷疑自己的看人能力下降了，難道他真的年紀大了？
他哪里會想得到，秦尤因為他對顧四峰與劉飛寧的一句“你們倆到時候收著點演”耿耿于懷了大半天，此時聽到他對她也是這樣一句話，心中的一口氣才終于順了。
傅導迷迷糊糊的時候，一個戴眼鏡的，看起來有幾分羞澀木訥的年輕人走了過來。
“叔，秦尤小姐。”
傅導慈愛地看了眼這個羞澀的年輕人，順便給秦尤介紹道：“這是我侄子，傅非曲，還是我徒弟！”
說到“徒弟”這個詞的時候，傅導臉上頗露出了幾分自豪，給秦尤介紹完，傅導又把腦袋轉了回去：“小蛐蛐，咋了？”
被喊做“小蛐蛐”的成年人看上去既羞澀又無奈，他低聲開口：“我覺得秦尤小姐很適合我在寫的那個劇本，所以來問問她有沒有檔期……”
秦尤猛地插話：“有，當然有。”
別說她真有，就算她沒有，也會強行推掉別的安排。
因為這是傅非曲。
和大多數“名師出低徒”的情況不同，傅導和傅非曲，屬于導演界難得一見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如果說傅導的長處是商業片，那么傅非曲——正常來說，這里應該填入一句“擅長藝術片”對不對？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傅非曲從處女作開始便橫掃各大電影獎項，但不僅如此，如果僅僅是如此的話，秦尤都不會答應得如此迫切。
傅非曲真正擅長的是，把藝術片拍得比普通的商業片更吸引人，更引人入勝。他完全吸收了傅導的長處，又在傅導的基礎上加上了自己的特點，他的電影，從來都是票房口碑兩豐收。
算算時間，現在應該正是他在籌備他第一部電影的劇本的時候。
秦尤此前完全沒注意到傅非曲也在片場，不然她肯定不會在原地傻站著看熱鬧和被人看熱鬧，而肯定是光速找傅非曲去自薦去了。
傅導被秦尤突然的開口嚇了一跳，不過他也沒太在意，他對自己侄子有大大的濾鏡，他侄子簡直是個天才，一個天才導演想要找演員，對方表現得積極點不是很正常嗎？
他奇怪的是——“咦？你是看了秦尤剛剛的表演才覺得適合的嗎？但這個角色和你的女主角感覺差很多啊，雖然都是騙子……”
傅非曲在和人眼神接觸上有點困難，而秦尤偏偏極其堅定地看著他，所以他沒忍住低下了頭，慢吞吞地說道：“不全是，剛剛秦尤小姐沒上戲的時候，我看到她……覺得適合，但是我又不敢去和她說話，所以才等到了叔你找她說話的時候……”
秦尤，傅導：“……”
第35章
秦尤不知道傅非曲是這么個社恐性格。
上輩子傅非曲從來沒接受過任何媒體采訪, 因為他叔叔是傅導，他自己又有足夠的才華，所以這么“耍大牌”也沒人覺得有什么。
不過沒見過他的人大都覺得他是清高，或者比較傲氣什么的, 誰能想到他是純粹的社恐……
秦尤生怕他社恐著社恐著又退縮了, 當機立斷掏出手機：“小傅導, 有聯系方式嗎？如果你不喜歡和人面對面講話，我們也可以打字聊。”
傅非曲瞬間松了口氣，他使勁點了點頭，能不用當面說話就最好了……
傅非曲加上秦尤的聯系方式后, 就又默默地走開了，傅導有點尷尬，強行解釋道：“他平時不這樣……可能是今天片場生人太多了, 等他習慣了就好了。”
秦尤對此深表懷疑，但她也沒什么所謂。
短暫的插曲過后，秦尤接著拍下一幕。
傅導又簡單叮囑了她幾句, 不過這次沒有那句刺得秦尤直冒暗火的“就可以”了。
畫廊里的“富家千金”走出畫廊后依舊高傲不可接近, 她像是自帶“摩西分海”技能一般, 所有她路過的人都會下意識給她讓出一段可供通行的距離, 然后注視她遠去。
但沒過多久，她這種自帶聚光燈的氣質便慢慢消失了, 她的背影在人群中逐漸失去了光環，與人流融為一體
最終, 她靜悄悄地沒入了一條黑色的小巷中。
昏暗的小巷只有一道巷口打入的光，這道光以筆直的直線將鏡頭中畫面斜分成了兩半, 上半部分是黑暗，下半部分是漂浮著細碎灰塵的光亮。
秦尤的下半身包括小半外套下擺都在光亮之中, 臉則隱于黑暗，直到她走了幾步后，她的臉終于從黑暗中浮現了出來，同樣從黑暗中挺身而出的，是一個原本靠在墻邊的男人，對方遞給她一疊現金。
秦尤慢條斯理地數錢的時候，男人開始為觀眾講解這筆錢的來源：“畫出手了，你拿三分之一。”
秦尤看著慢悠悠的一點兒也不著急，其實動作極其利落，就對方說這么一句話的時間，她已經把錢的數目清點完了，數錢大概算她做得最熟練的事了，除了騙人以外：“還有另一份，托我的福，你們才撿了這么大一個漏，別告訴我你們打算當這是我白送的服務。”
“那怎么可能，不過那也得等猴子把畫出手才行，萬一畫砸手里了怎么辦，你知道的，他從不預支。”
秦尤嗤笑了一聲：“這畫要能砸手里也算他本事。”
她神色中隱隱浮現了幾分不耐，聯合她前兩句話，大概可以猜測她不耐的對象就是她的合作伙伴，他們太小心也太摳門，一點兒也不像……
男人磨磨蹭蹭地把錢給她后就形跡匆匆地離開了，秦尤在黑暗中站了會兒，才重新動起來，她朝著小巷的出口走去，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懶洋洋地靠在墻邊上，他上半身隱于黑暗中，只有嘴里叼著的煙明明滅滅。
“老大？！”
秦尤臉上的寒冰倏地全部褪去，她欣喜地朝那身影跑去。
顧四峰從黑暗中浮現出來，他穿了身帶幾分落拓氣的夾克，下半身是有些皺巴巴的牛仔褲。
他看著朝他跑來的女孩，臉上露出了一個父親看女兒般的慈愛笑容，他隨手扔掉手上的煙頭，接住了猛地撲向他的女孩。
秦尤從顧四峰懷中抬頭看向他的臉——更準確地說，是看向攝像頭——臉上是純然的喜悅和近乎天真氣的笑容。
——原版的騙子角色喜歡披小白花皮，實際是條美女蛇，這樣的設定是為了通過反差加重觀眾印象，換了秦尤后，新版的騙子角色出場就是高傲冷漠的模樣，那么反差就只能反著做了，她對外人有多高傲冷漠，騙起人來毫無心理負擔，對著當年救下她并拿她當女兒養的顧四峰飾演的老大就有多依賴和信任，就像個真正的小孩子一般。
原版的騙子演員和秦尤是恰恰相反的情況，她在觀眾心目中定型定的就是天真純良的小白花模樣，所以反轉成美女蛇有足夠的爆點和驚喜。
如果這個角色換了秦尤后卻紋絲不動，觀眾怎么可能感到驚喜，畢竟他們對秦尤的預期就從來沒有“純良”這一條，她如果演個純良的小白花，剛出場觀眾就得琢磨了——嗯，之后肯定有反轉。
所以編劇才費心將這個角色整條線都修了一遍，就是要從不以良善面目示人的秦尤展露天真一面才能讓觀眾驚喜嘛，觀眾驚喜了，才會去口口相傳讓其他人也來看電影嘛。
不過在秦尤真正抬起頭前，無論是導演還是編劇，其實心中都還略有些擔憂。
主要擔憂秦尤能不能演出那種純粹的天真氣。
其實傅導的要求不高，只要她能演出《愛情樂園》那個效果就行，對，他看了點秦尤以前作品的片段，編劇也看了，他就是在這些基礎上去改動這個角色的。
但《愛情樂園》吧，是有造型和劇情加持的。
雖然秦尤的粉絲都覺得《愛情樂園》的妝容是埋沒了她們家秦尤的特質，讓好好的一個大美人泯然眾人，但傅導覺得劇組選擇這個妝容問題不大，畢竟妝是為了角色服務的，又不是為了演員服務的，《愛情樂園》中秦尤飾演的那個角色就是天真愚蠢的性格，化個強調這些特質的妝不是很正常嗎？就是要淡化她本來長相上不符合這一點的特質才對。
有這個妝容和劇情本身的加持下，秦尤張揚又冷淡的面容和氣質都被隱藏了起來，她演起這樣一個天真的，不太聰明的角色也就不違和了。
但現在是完全不同的情況，秦尤現在的妝造依舊是“高傲冷漠的富家千金”，要在這個妝造的前提下演出“天真感”，就全得靠她自己的演技了。
這讓傅導捏了把汗，雖然他已經感受過秦尤的演技了，但“天真少女”這個領域，怎么看怎么不像她的舒適區，傅導思忖著，實在不行就稍微給她改下妝，再不行就把這段劇情挪個時間，不要秦尤剛騙完人出來，拍她在自己老巢里見到顧四峰好了，到時候給她整體換個造型，應該就好辦多了……
傅導這邊忐忑地在心底嘀嘀咕咕的時候，鏡頭中，秦尤從顧四峰懷中抬起了頭。
她的喜悅蔓到了眼角，那雙一直以幽深模樣示人的眼睛，第一次展露出了純粹的信任與依賴，盯著鏡頭看的傅導猛然意識到，秦尤的瞳色好像挺淺的，只是她從前一直演心思深沉的角色，才讓人忽視了這一點。
他立刻丟掉了原本的備用計劃，嗯，不用改了！這樣就很好！非常好！
瞧瞧這笑容，這眼神，他敢打包票，坐在電影屏幕前的觀眾，看到這一幕，一半會忍不住跟著她開心起來，另一半則會忍不住捂住心口，就跟看見了回家迎接自己的小狗一般。
非常完美！
“卡！”
傅導喜氣洋洋地上去夸獎了兩人一番，才進入下一幕。
《B計劃》順利拍攝的時候，《妖圣》也快播到了尾聲。
主角團終于意識到了，他們真正的敵人是誰。
他們真正該做的，不是去搗毀那勞什子魔界，而是打上天庭去！
觀眾紛紛——“啊啊啊啊啊終于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再讓女帝折騰幾次，主角團沒瘋我先要瘋了！！”
是的，女帝就是這么折磨人。
仙靈川斷流后，主角團踏上新的征程，項導體貼地給破防的主角團和觀眾們安排了幾個輕松歡快的小劇情，然后再次下了狠手，徘徊在主角團身后的女帝陰影再次現身，這一次，支線是一段感人至深的凄美愛情故事，在主角團的幫助下，兩個生前錯過的愛人終于在死后終成眷屬。
可惜，女帝一道指令，其中一個鬼魂徹底魂飛魄散，另一個鬼魂抱著對方的星星點點的魂魄也選擇了自我消散。
脆弱點的觀眾已經忍不住氣哭了。
——怎么這樣啊？！！
之后又是這么重復來回，幾個歡快的小劇情加一個大的破防點，不怪觀眾發言——“主角團沒瘋，我要先瘋了。”
所以，當主角終于發現，他的族人，并不是死在魔族襲擊之下，而是被女帝秘密下令處死的時候，觀眾真的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一半是心疼主角，一半是激動——主角團終于要去打女帝了。
這幾年，有不少電視劇或電影出現了反派比主角人氣更高的情況。
所以不少只看結果的人留下了某種特定印象，那就是反派更容易出彩，更容易吸粉。
這其實是典型的以偏概全。
通常來說，一個作品如果反派人氣更高，有這么幾種可能。
第一種，這個作品營銷大但劇情爛，非常爛，剛好反派的人設比較時髦，基本是整個劇里唯一能拿出來當爆點的部分，也比較好剪輯出耍帥耍酷合集，所以反派勉強小紅了一下，主角則和劇一起糊了。
第二種，主角塑造稀爛，毫無魅力，真就是純用來走劇情的工具人，編劇的愛都傾注在配角或反派上了。
第三種，主角被塑造得太“好”，好得不切實際，觀眾感到難以共情，反倒是敢愛敢恨的反派，能讓他們覺得理解——一般被詬病的“圣母”類型主角就屬于這類，主角的反應或許不能說錯，但情緒上頭的觀眾才不想看“對”呢！
第四種，反派精準踩中“美強慘”三個點，尤其是強和慘，主角如果比反派菜，能贏反派純靠編劇劇情殺，比之過于順風順水的主角，倒霉催的反派自然更讓人心疼。
除此以外，只要劇情和主角靠譜點，沒有爛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觀眾還是天然站在主角一邊的。
比如《妖圣》。
《妖圣》就是這四種全不占。
《妖圣》的劇本寫得很不錯，拍得更不錯，從導演到編劇甚至到特效團隊，都是業內靠譜之選。
《妖圣》的主角雖然身份比較俗套，但俗套有俗套的好，市場已經驗證過了，觀眾就是喜歡這樣的主角，而且周竹長得帥氣又能打，他才是這個劇里的標準美強慘，于是觀眾對主角的好感度天然就高，而編劇又是老手中的老手了，完全不需要劇情殺才能讓各種反派下線，自然不會讓人因為生硬的劇情生出對主角的不滿和對反派的心疼。
最后，也是最關鍵的一點，女帝確實又美又強，身份時髦值也刷滿，但是，她一點也不慘，她是高高在上的天帝，她一念動，無數人命運改變，無數人從天堂跌入深淵，她甚至不是暴君，如果她是暴君，起碼她還有情緒，至少能讓觀眾理解——情緒總是共通的，甚至還能讓觀眾有一定的想象空間，她是經歷了什么才變成暴君的呢？
但她沒有情緒，只有邏輯。
她就像一團純粹的陰影籠罩在所有人上空。
一團純粹的，冰冷的陰影，沒有任何屬于人的溫度。
強大，高高在上，無法被撼動。
除了死心塌地的慕強愛好者，實在很難有人對她生出任何好感來。
尤其是隨著主角團一次又一次被打擊，眼看皆大歡喜的時刻，總是這團陰影微微一動，多少人的付出就這么付諸東流，一切回到起點，觀眾甚至會覺得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給人希望更好。
而就在這樣的折磨下，主角團終于后觀眾一萬步認識到了，真正的敵人原來是女帝，觀眾能不激動嗎……
所有人，甚至包括不少秦尤粉絲，心中都彌漫著同一個想法——快！快他喵的打上天庭去！老子真的扛不住了啊啊啊！！
只有少數玩賽博朋克游戲都會堅定選擇當公司狗，看《終結者》都站天網一邊的少數派覺得——就讓女帝這樣治理三界不也挺好的嘛！
《妖圣》的劇情從此進入大高潮，主角團快速重走以前的副本路線，這里獲取一個buff，那里獲取一個裝備，那里收攏一批打手。
主角團自身也在飛速成長，一個個的，這個解開封印，那個解鎖血脈的，實力大增，到了真正能與傳說中的天帝抗衡的地步。
這幾集看得觀眾是又燃又熱淚盈眶的，就在這般萬眾期待中，主角團率眾浩浩蕩蕩地打上了天庭。
大鬧天宮的大場面熱血中又含著幾分悲壯，當主角和觀眾視野中終于出現了女帝的身影時，恢宏悲壯的BGM進入了高潮，女帝踩著重音回過頭來，她的側臉依舊那么冷漠而高高在上，她揮動衣袖，發髻上銀色小劍化作流光飛射而出，直沖鏡頭而來，鏡頭極快速地后退，快到畫面近乎扭曲，就是為了烘托那幾把銀色小劍的速度。
第一把劍，寂滅劍意。
主角團中的搞笑役第一次露出了認真顏色，金色的蓮花在他身前綻開，釋放出輪回之力，強行抵消那把銀色小劍上所帶的毀滅一切活物的力量。
他抵擋住了，只是也駐足在了原地，像是化作了一尊大佛。
平素嬉笑著的那張臉上露出了一點也不適合他的慈悲神色。
第二把劍，七情劍意。
主角團中的嚴肅臉擔當以身飼劍，他那張一貫一本正經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各種扭曲神情，仿佛陷入了萬丈紅塵，不，就是陷入了萬丈紅塵。
第三把劍，是能斬斷天下最堅硬之物的極致銳利劍意。
女主角的紅色長鞭是由上古靈物制成，又有麒麟守護加持，此前作為主角團的奇兵不知立下過多少出乎對手意外的汗馬功勞。
只是此刻，紅色的長鞭迎上那柄短短的小劍，小劍如同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一般，流水般從長鞭中間切過，毫不停歇地向前飛來。
于是女主角飛身迎上前去。
斬得斷天下最堅硬之物，那就以最柔軟的血肉阻擋吧。
女主角的設定是從小被嬌慣的修仙世家千金，嬌蠻任性，吃得了苦但絕不忍不了疼。
銀色小劍陷入她的手掌血肉之中時，她的神色堅毅而無畏，比她寸寸綻開的血肉更叫人心疼，因為觀眾仿佛看見了自己嬌生慣養的女兒一瞬間長大成人，心中忍不住陣陣酸楚。
第四把劍，浩蕩劍意。
劍意所有者心志與信念越堅定，劍意便越浩然不可阻擋。
一聲嘆息悠悠響起。
以魂魄之體陪伴了主角團一路，時不時出來刷個存在感的世外高人以半透明的模樣現身，擋住了這一劍。
四個人，窮盡畢生之力攔下了女帝的四把劍，為主角清出了一條通往她的道路。
主角幾乎是嘶吼一聲，雙眼間分不清是血是淚，終于將一劍刺到了女帝身前。
女帝無悲無喜地掃過他一眼，她身上的山河帝袍轉瞬間褪去，成了一套黑金紅三色的戰甲，而她手上也多了一把劍，一把兩面皆是山川湖海的劍。
她拔劍時，主角便知道了，前面那四柄小劍，都只是她成為天帝前的武器，他要面對的，不僅是一個劍意登峰造極的劍修，更是一個身負天命的帝王。
那一劍，攜著山，攜著海，攜著三界萬物，攜著天道浩蕩而來。
于是主角的神色堅定起來。
她有她的信念，他也有他的。
劍光與幻影不停地在屏幕中閃爍，這個鏡頭項導拍得非常非常震撼，實打實的過招中摻著各種扭曲的水墨插畫般的特效，女帝代表的是秩序，主角代表的是蓬勃生機，這些差別都在兩人的劍招碰撞中由不同的水墨畫表現了出來，可以說將實與虛的結合做到了極致。
主角最終贏了。
女帝即將消散，但即使是敗，女帝也并未表現出任何情緒，她只看了主角最后一眼，那一眼中，仿佛深藏了憐憫。
而后，她化作金色光點消失。
主角團終于擊敗了女帝，打下了天庭，巨大的勝利引發巨大的狂歡，巨大的狂歡下卻深藏著巨大的憂懼。
電視機前的觀眾還沒開心多久，就被鏡頭中的種種不詳暗示搞得心慌而不安，一個個忍不住打開手機，要么和相熟的人討論，要么直接上網發帖。
“是我的錯覺嗎，我怎么感覺編劇還要搞事？”
當然不是他們的錯覺。
不過，編劇和導演并未直接展示主角正面臨的危機，而是選擇通過展現女帝的過去的來揭曉答案。
一晃眼，屏幕一黑，打出了一行令人不安的小字。
“一萬年前。”
女帝那張已經化作金色光點消散，讓無數人松了口氣（其實不解恨，畢竟女帝不算招人恨，但真的松了口氣）的臉再次出現在了屏幕上。
只是這一次，她那張永遠無悲無喜，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足夠引發恐怖谷效應的臉上，多了許多表情。
鏡頭從她的臉龐特寫拉開，露出了她的整個身體，以及她身后的背景。
一直以厚重帝袍示人的女帝只穿了身素凈白衣，頭發簡單地在腦后束成馬尾，臉龐兩邊有幾縷凌亂發絲垂落，整個人洋溢著蓬勃的生機。
她身后露出來的背景，是一間小茶館，她橫劍于桌上，正喝著茶在聽前面的人熱血疾呼：
“天帝殘暴不仁，做事全憑喜怒！短短幾十年間已經將三界折騰了個天翻地覆，再這樣下去，天地傾覆。而覆巢之下，焉能有完卵？”
“我等身為修仙者，理應肩負起守護三界的職責，這職責本應由天帝承擔，既然他做不到，那就換個人來做天帝！”
“好！！”“說得不錯！”“我愿跟隨李兄！！”
白衣少女放下手中茶碗，走出這間小茶館，翻身上馬，她身后的景象逐漸化作了一道虛影。
一道蒼老而厚重的旁白響起，映襯著她生機勃勃的臉龐。
“第九十三任天帝殘暴不仁，性情暴烈，登帝位后不過五十六年，民怨四起，各界有識之士紛紛以自己的方式試圖推翻他。”
“其中，便包括了第九十四任天帝——明宛。”
電視機前的觀眾滿腦子里只剩下了兩個念頭——
原來她有表情。
原來她有名字。
馬背上的白衣少女發絲飛揚，神情同樣飛揚，甚至有幾分桀驁不馴，她翻身下馬時，鏡頭給向她對面，原來是一座匪寨。
一襲白衣墜入匪寨，殺了個天翻地覆。
匪寨在一座青山上，青山上有一條小路，少女沿著小路一路殺上去，最終斬下了匪寨頭頭的腦袋。
她沒有停下來，她繼續沿著小路向前，觀眾迷糊了一瞬間，因為小路上的景象變了，兩旁不再是雜亂的樹叢，而是城池的斷壁殘垣，不僅是景色變了，少女的衣裙上也泛上了一絲藍。
他們很快意識到，小路蔓延的方向，不是空間上的前方，而是時間上的前方。
白衣的最后一塊白也被染作深藍時，鏡頭再次給到了少女臉龐的特寫，她眉眼飛揚，整個人仿若一把已開鋒的寶劍。
隨著她不停順著小路向“上”攀爬，她的衣服顏色也越來越深，越來越深，深得宛如化不開的墨。
鏡頭再次給到她的特寫時，她看上去成熟了很多，已經隱隱有了日后那個心思如海般深不可猜的女帝的影子。
而一些對打戲比較敏感的觀眾也突然驚覺，從最開始到現在，她的劍招已經有了極大的差別，氣勢上已經從靈動逼近了狠辣。
身著墨衣的少女不停向上，向上，向上！
終于，道路兩旁出現了觀眾極為熟悉的景色——天庭。
她走的，幾乎是和主角團打上天庭時一模一樣的路線，唯一的差別，大概是她只有一個人。
一人一劍，哦不，一人四劍，黑金色的戰甲包裹下，少女宛如神兵天降，那些真正意義上的天兵天將則只能節節敗退。
銀色的劍追著鏡頭飛速向前，前任天帝第一次露面便是死局，但他并未露出驚恐神色，反倒近乎癲狂地放聲大笑。
那笑聲滲人，明明已經不再，卻好像還回蕩在觀眾耳邊。
少女帝袍加身，端坐帝位之上，眉宇間一雙眼漆黑而明亮，亮得讓人不敢直視。
觀眾心中不詳的預感卻越來越濃，因為她的眼太亮了，一點也不像后來那無悲無喜的女帝。
而后真相終于浮現。
天帝之位，一旦坐上，天道便降臨在了你身上。
前任天帝殘暴不仁，性情暴烈，是因為他在刻意抵擋天道的侵蝕，他不想放棄自己的人格。
旁白悠悠道出這一點時，觀眾早已經知道了結局。
他們只能看著女帝的雙眼暗下去，沉下去——她放棄了抵擋天道的同化，她成為了天道的一部分。
閉眼，再睜開時，她便與一萬年后的那個女帝沒有一絲一毫差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電視機前一個平平無奇的觀眾心態炸了，她死死抓著抱枕一頭撞在了沙發上，試圖以此釋放一點心中如萬馬奔騰般的情緒。
她不是秦尤的粉絲，所以她看《妖圣》從來都是跟著主角視角走的，秦尤的粉絲糾結搖擺，她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煩惱，她看待秦尤飾演的女帝，一貫只有一個態度——給爺死！！
一個可恨氣人的必須死的反派。
而且她可喜歡支線劇情里那對死后做鬼才得以相守的小情侶了，所以她對女帝的恨意比一般觀眾都要強一點——啊啊啊你他喵的到底為什么要拆散他們！！你知道他們在一起有多不容易嗎？！
而且她很滿意編劇沒有深挖女帝內心動機給她洗白，這年頭，這么純粹的反派不多見了。
她倒是好奇過一會兒秦尤正當紅呢，怎么會接這么個角色，就算要演反派，不該接點那種又壞又惹人心疼的嗎？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在她腦海中出現了那么一會會兒，就消失了。
今天打開電視的時候，她非常激動，等了這么久，終于等到主角給她最愛的小情侶報仇的時候了！
女帝化為金色光點消散的時候，她甚至忍不住尖叫了一聲——“YES！！”
她激動地在沙發上滾了兩圈，才平靜下來接著看劇情。
字幕打出“一萬年前”的時候，她心里咯噔一下。
草，果然還是逃不過洗白套路嗎？
她心中一陣索然無味，甚至頗有點惡趣味地想到，編劇你洗吧洗吧，你就算給女帝編出再悲慘的過往，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的，今天我就要給你表演一個什么叫郎心似鐵！
編劇沒有給女帝一個悲慘的過往。
女帝的過去依舊是牛逼閃閃的金光plus版人生道路。
但她沒做到郎心似鐵。
她狠狠地破防了。
“啊啊啊啊啊啊！！編劇你怎么這么狠的心！！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她抱著抱枕淚眼汪汪，眼前不停閃過那張意氣風發的臉龐，電視上早就放到片尾曲了，但她好像還能看到少女騎著馬發絲飄揚的模樣。
她曾經……她曾經是那么肆意張揚的人啊！最后卻放棄了自身的存在！
編劇你到底怎么狠得下心的！！
女帝的過去和悲慘二字半點搭不上邊，她初出茅廬便耀眼逼人，只身一人打上天庭，比后來的主角團不知肆意多少倍，傲氣多少倍。
但她越是金光閃閃，最后閉上眼時就越是讓人心碎。
編劇可真是太懂什么叫做“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打碎給你看”了。
破防的女孩淚眼汪汪地打開手機，開始尋找一起痛罵編劇的同伙。
她找得毫不費勁。
因為網上早就炸了。
《妖圣》的觀眾中不乏對鏡頭敏感的人，有人從主角殺死女帝那一瞬間女帝的眼神中就開始感到不對了，連忙心慌慌地上網來找人一起抱團討論。
后面鏡頭和氣氛一再鋪墊，等少女女帝的特寫出現在屏幕上時，已經有人一眼將后續發展看到了頭。
但預感到了劇情的發展和親眼看見它發生，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明知道會發生什么事，但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肆意張揚的少女一步一步走向屬于她的終局。
不知有多少觀眾眼淚從頭流到了尾。
“我心態崩了，我以為終于歡喜大團圓了，結果你給我來這一出，我現在就只想穿越回四十分鐘前沖主角大喊，別殺她啊啊啊啊你給我住手！！！”
“我現在兩個眼睛都是腫的有誰懂……我以為我的淚已經流干了，事實證明我沒有……”
“能說嗎？之前編劇發刀的時候我都很淡定，什么所愛之人生離死別的，完全戳不到我的點，但是……我真的受不了這種牛逼閃閃的少年天才被強行折斷翅膀的感覺啊！（我在說些什么……這都什么奇怪的比喻……）”
“是誰破防了……原來是我……”
“我炸了，我之前推測過女帝是類似于AI感覺的天道，但當時我只是覺得這個設定蠻酷的，我炸了，我想回去掐死我自己，酷什么了啊啊啊！她不是生來就是AI，她是強行被轉化成AI的人類啊！！”
“我好遲鈍有誰懂……我看好多人都說從回憶殺一開始就覺得咯噔，但是我愣是什么都沒感覺出來，我以為就是普通回憶一下，給女帝這個角色一個完整的塑造，然后我就很激動地看著女帝一路成長起來，我還覺得好燃來著，我記得我還在想這打戲真好看，結果……啊啊啊啊我是真的到她閉眼才發現不對啊靠！！我他媽的別是個傻子吧！！我真是破了大防了！！”
“呵呵，沒我慘……我還立了flag呢，回憶殺開始的時候，我還很不屑，要賣慘了嗎？哼，你賣慘歸你賣慘，我必巋然不動，編劇就算搞出什么曾經家破人亡的慘劇也不會讓我多眨一次眼的！！結果……哭慘我了……”
“其實我覺得，如果編劇只是普通地給女帝一個悲慘的過往我也可能都只會邪魅冷酷一笑就過去了，結果他來這一出……”
“我好心痛，我好難過！我需要速效救心丸！”
“……”
最終，在觀眾的各種發泄后，一條簡短的，平平無奇的微博遭到了近乎瘋狂的轉發。
“原來她叫明宛。”
上萬條轉發，好像在悼念那個不知死于萬年前還是此刻的少女。
女帝的結局引起了軒然大波，入戲的觀眾各種心痛流淚，純娛樂圈吃瓜群眾則在感慨秦尤還真是會選角色，這角色戲份雖少，但給人留下的印象恐怕比不少戲份多的角色都深。
秦尤微微勾了勾嘴角。
她揚起頭，靠在椅背上，眉眼間滿是傲氣。
若是前世《妖圣》播出時，有人說女帝是個好角色，肯定被人當傻子看。
女帝的確是個好角色，但前提是，得她來演。
忽然間，她的電腦響起一聲提示音，她的目光挪向提示欄，一個小狗頭像不停閃動，是傅非曲給她發了消息。
她加了傅非曲聯系方式后，對方一直沒動靜，可能是社恐嚴重到線上聊天也要做足心理準備。
秦尤本來想主動問問劇本的事，但又怕嚇到傅非曲脆弱的心靈，而且《B計劃》還在拍攝中，就算現在問了也沒什么太大用處，又不能立刻開拍，所以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把主動權交給傅非曲，等他做足了講話的心理準備再說吧。
這一等就是幾天，傅非曲終于有動靜了。
“這個是劇本哦，我覺得秦尤小姐你非常適合主角，你可以先看一下劇本，看看有沒有興趣，如果哪里有疑問隨時可以問我。”
然后這段話下面是一個PDF文件。
秦尤點開了文件。
果然，是傅非曲的出道作。
《欲壑難填》。
第36章
雖然前世已經看過這份劇本搬上熒幕后的樣子, 但秦尤還是先看了一遍劇本。
然后不禁發出了感慨。
這部電影既叫座又叫好，真是太正常了。
《欲壑難填》講的是一個很微妙的故事，微妙之處在于，這是一個壞人有好報的故事。
雖然好報一步之外, 便是萬丈深淵。
結局就停留在了那萬丈深淵的上空, 主角沒落下去, 但所有人都看得見她腳下踩的鋼線有多細。
《欲壑難填》的女主角是個騙子，但不是《B計劃》中秦尤飾演的那種騙子。
雖然傅導對《B計劃》的定位就是沒什么腦子的商業片，所有角色都是標簽化臉譜化的模板式人物，但其實非要分析一下的話, 這些人物的性格其實也能勉強深挖一下。
比如秦尤飾演的騙子，她是一個天生的說謊者，說謊對她來說本能, 是習慣，是愛好，就算沒什么意義的謊, 她也會撒, 單純就是她習慣了說謊。
她說謊騙人是沒有目的的。
當然, 有些時候也有目的, 但那更像是順帶的好處，就好比說, 一個人喜歡吃喝玩樂，然后他突然想到, 可以靠吃喝玩樂的日常做vlog賺錢，但這不代表他吃喝玩樂的目的就是賺錢了, 他還是單純喜歡吃喝玩樂，賺錢是順帶的。
而對于《B計劃》中的騙子來說, 騙人正是這樣一種存在。
《欲壑難填》的女主角則相反，她說的最初的謊是出于虛榮，后來則是為了彌補前面的謊言。
如果說《B計劃》的騙子和謊言是共生狀態，那么《欲壑難填》的女主角則是陷在了謊言中，她像是一只被謊言織成的蛛網捕捉住了的昆蟲。
哪怕她和前者一樣擅長說謊。
故事的最初是女主角進入大學的第一天。
這所大學的設定是條件很好，贊助很多，這也就意味著富二代也很多。
女主角剛走進宿舍，她的未來舍友之一便不屑地打量了她一番，問道，這穿的都是什么呀？
她的未來舍友之二聽到這句話，皺起了眉想要為她出頭。
天資聰穎但出身極度貧窮的女主角，看著穿著入時，坐臥站姿都帶著一股自如感的舍友們，鬼使神差地，她翻了個白眼，故作淡定地說道：
“還不是我爸，讓我憶苦思甜，好好體驗一下生活，不許鋪張浪費，憶什么苦啦，不就是我去玩的時候把他信用卡刷爆了嗎？”
舍友們立刻紛紛同情起她來——誒你爸好嚴格哦！
這是一種對同類的同情。
如果她說實話，或許也會迎來同情，但那是對異類的同情。
這是女主角說下的第一個謊，她真的很擅長說謊，劇本中寫到——
她說謊時，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任何生理反應，平靜，自然，就像在說今天吃什么一般。
但這個謊，要之后的很多很多謊來圓。
比如最開始出聲嘲諷她的舍友邀請她來參加她的生日晚宴。
禮物，禮服，都需要錢，她哪來的錢？
幸運的是，女主角是個極其聰明的人。
她們這個宿舍，學的都是軟件，其他人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認真點的也不過是跟著老師的安排走，她卻是已經可以實戰了，她靠幫別人寫游戲外掛和自動回復水軍軟件賺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幾萬塊。
拍成電影后，屏幕前的理智的觀眾們可能忍不住會想，這筆錢，原本可以作為她改變人生的啟動資金，但現在為了圓謊，她不得不將它們花在毫無意義的奢侈品上。
真是太可惜了。
窮慣了的女主角自然也有過這樣的“可惜”，遞出銀行卡的時候，她恨不得將卡搶回來就跑，但很快，穿上華服，由柜姐幫著做了造型，畫了淡妝的她，站在長長的試衣鏡前，看著那個與從前判若兩人的她自己，眼中閃過了迷戀與渴望。
穿上漂亮禮服，拿上精致禮盒的女主角走進了她舍友的生日宴會，然后被迷了眼，她以為奢侈品店的富麗堂皇已經是人間的極致富貴，而眼前的景象告訴她，不，你永遠想不到有錢人可以多有錢。
那個原先開口就嘲諷了她的舍友，其實是個大大咧咧做事說話不過腦子的性格，將女主歸為自己的同類后，便從未懷疑過女主有可能在說謊，倒是另一個舍友偶爾會露出皺眉沉思的懷疑模樣。
這個直腦子的舍友崇拜女主腦子好使課業成績好，還愿意給她抄作業，很快就將女主視作了好朋友，此時便熱情地拉著她，將她介紹給了一圈人。
女主的第一個微笑，被劇本標記為“局促”，但很快就越來越自然。
女主既沉醉于這紙醉金迷的盛大景象，又時時刻刻警醒自己不要露出馬腳，這種在令人暈眩的歡樂中走鋼絲的感覺幾乎要讓她上癮。
可能她就是上癮了。
這場宴會徹底點燃了她的欲望，原本小幾萬塊就能讓她激動萬分，心滿意足，但經歷過這種錢不算錢的場面后，她的“眼界”被徹底撐大了。
女主真的是個很聰明的人。
如果是普通人，這個時候會怎么做呢？
可能會買假貨？釣凱子？去努力打工賺錢然后裝門面？不想打工的話就去騙錢？
女主選擇了最后一種，但她選擇的是最高級的騙術——創業。
騙投資人的錢怎么不是騙呢？
風險還比普通的騙術要低得多，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現在人前，而不用躲躲藏藏，只要精挑細選出傻子就可以了——賠本？沒成果？投資有風險啊！你在投錢之前就該知道了吧！
而她舍友的富二代朋友圈，不正是一個絕佳的挑選有錢傻子的好地方嗎？
于是她捏造了自己的身世背景，精挑細選了獵物，做假賬，挪公款，用二傻子富二代的投資維持自己的“富二代”偽裝。
故事就這么一路發展了下去，哪怕女主時不時會遇到有人懷疑的情形，但都被她憑借著聰明才智化解，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片子其實是個騙子視角的大爽片，不關心它想表達的內核的觀眾看得其實很爽，這部片“叫座”的理由就在這里，只看劇情本身的話，刺激又解壓，一直到最后女主都沒被戳破謊言，也沒遭到任何報應，影片最后的氛圍甚至有些迷炫而狂熱，代入了女主的觀眾甚至感覺自己也跟著女主一起膨脹了起來。
但傅非曲想表達的核心思想肯定不是“騙子能賺大錢”，他的每一個鏡頭其實都帶有一種極其危險的暗示——女主其實是在萬丈高空走鋼絲索，沒錯，她現在還沒掉下去，但隨時都有可能墜落。
而且她已經停不下來了，這不是一條可以返回的道路，她也不想停下來，她的欲望已經徹底膨脹，于是哪怕結局一切都好，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只能一直向前走，向前走，在鋼絲索上一步一步向前，直到墜入萬丈深淵。
更關鍵的是，從影片最后那種令人暈眩膨脹的氣氛中走出來后，觀眾的理智回籠，他們很快就會意識到，女主如果最初沒撒那個謊，憑借她的聰明與才干，走正道的話，她原本也該過上幸福富裕的生活，而且不需要擔驚受怕。
于是令人目眩的幻影褪去，鋼絲索下讓人看不透的陰云散去，露出了一條通途坦道，這個原本的好結局，看上去也就沒有那么美妙了。
這也就是這部電影“叫好”的部分。
欲壑難填啊……
人總是有一便想二，甚至還沒拿到一，只是有得到一的能力，便開始想二。
傅非曲后來是這么評價他的女主的。
“她有能力，只是她的野心比她的能力還要大。”
秦尤很喜歡傅非曲的這個劇本，雖然她不知道傅非曲為什么說她適合這個角色，如果她心思敏感點，可能已經要想了——這是什么意思？傅非曲是覺得她野心勝過能力嗎？
不過秦尤無所謂，如果傅非曲真是出于這個考量才決定邀請她出演這個角色，那她巴不得傅非曲這么想。
而且某種意義上，傅非曲也沒看錯她，前世的她可不就是這樣嗎？長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卻非想在世界上最看臉的行業里打出一片天，這種“我偏要勉強”和女主確實有幾分相似。
秦尤沒打算問這個自找羞辱的問題，傅非曲卻是早早做好了回答準備的。
他覺得秦尤看完劇本，沒準會犯嘀咕——其實不是他覺得，是他叔提溜著他的耳朵說的：“誒喲我的老天爺誒，小蛐蛐你可真是太會講話了，指著一個毛病一大堆的角色對演員說，你絕對適合這個角色！這個角色非你不可！我很想讓你來演這個角色……你是不是還覺得你在夸人家啊？！”
“你這么說，哪個演員心里不犯嘀咕？！我們做導演的呢，為了拍好戲，就得把整個場子的人都整得服服帖帖的，你叔叔我已經熬成婆了，我當然可以這樣說話，那演員就算心里嘀咕也不會傻到不接我的角色，你啥都沒拍過就敢這么講，你這是生怕自己找得到好演員啊！”
“我們老傅家個個能說會道，怎么就出了你這么個不會講話的……”
被訓了一頓的傅非曲有點委屈，但也覺得他叔說得很對，但他又糾結起來了，直接告訴秦尤他覺得她適合這個角色，并不是因為覺得她人不好，會不會顯得太刻意呢……
而且他和秦尤還不熟，就要講這么掏心掏肺的話嗎……（掏心掏肺：？我的詞意是這樣的嗎？）
糾結之下，他還是決定當個鴕鳥，把頭先埋起來，等秦尤問了再回答，等埋頭的沙子被人刨了再抬頭吧……嗯……
誰想到秦尤壓根就沒問。
秦尤看完劇本后，給傅非曲發了幾個問題，基本都是關于幾個態度模糊的配角是怎么看待女主角的，因為傅非曲的劇本暫時還有點青澀，有些地方也不知道是他就喜歡這么寫，還是能力不足，寫得比較含糊，對觀眾來說這點含糊可能不是大問題，還能引發他們的思考和討論，但對于演員來說就是很大的問題，秦尤得弄清楚到時候拍攝時，自己和這幾個配角的互動該是什么模式。
傅非曲一邊感動——這個演員看劇本好認真哦！
一邊糾結——她怎么沒問我為什么覺得她適合主角呀……我答案都準備好了……
其實他選中秦尤的理由很簡單。
那天他在片場跟著他叔學習，他叔拍完第一場，也就是顧四峰和劉飛寧的戲后，就跑去夸他們了。
他叔覺得自己講話聲音很輕，但他叔上了年紀，自以為的輕聲細語其實都能把別人吼得腦殼嗡嗡。
所以他隔了老遠也能聽見他叔在說些什么，他還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下——他叔這工作態度，太職場老油條了吧！居然讓演員當混子……就算是商業大片，難道不也該盡力讓所有演員發揮到最好嗎？哪有讓好演員遷就差演員的道理，難道不該反過來，將好演員作為標桿，讓其他人努力朝這個標準看齊嗎？哪怕要一遍一遍磨，一遍一遍教……雖然這樣是辛苦了點，但這不就是導演的作用嗎？
傅非曲這就是還沒被現實毒打過，等他自己正兒八經導上一部片子就知道了，有些演員那就是天生缺了一竅，他說破嘴皮子都沒用的，再怎么折騰也就那樣了，要么讓好演員放飛成就他或她的角色，要么就是強行把長板折斷去達成電影的和諧。
而且他也沒考慮成本，乍一想，好像投資小的小片子才要節衣縮食，哪哪都得考慮節省成本，拍商業大片的話，手就松多了。
但這是不可能的。
像《B計劃》這樣的片子，每多拍一天都是在燒錢，甚至雇幾個人真往火堆里扔紙幣可能也比它燒錢的速度慢一些，所以傅導哪有那個火星時間去一個個調教沒天賦的演員哦。
跑遠了，重點是，他叔自以為小聲地夸了幾句顧四峰和劉飛寧，但實際上，只要支棱起耳朵，隔得遠的人也能聽見。
比如他，比如一些恨不得當沒聽見的演員。
再比如秦尤。
他只是因為尷尬得不知道該朝哪看才好才到處亂看了一圈，就正好看見了秦尤聽見了他叔那句話時的表情。
她緊抿著嘴唇，眼中似有熊熊的烈火在燃燒，她嘴角寫著不甘，眼角寫著不滿，眉梢間則滿是渴望。
其實從傳統的“溫良恭儉讓”價值取向來看，秦尤這種反應是很不好的。
——傅導又沒有針對她，只是在夸顧四峰和劉飛寧的同時，順帶貶了一下其他所有人而已，這也要生氣？那平時不得氣死了？而且那可是顧四峰和劉飛寧，他們比其他演員強難道不是公認的嗎？
要是有人說一個演員“你演技比顧四峰和劉飛寧差誒”，他的第一反應肯定不是生氣，而是開心——哦喲我什么水平就能和這兩位大神比了？開心！今晚吃大餐慶祝！
所以，秦尤的反應，用網絡上的流行語來講，就是這個人心里“沒有b數”。
你是個什么東西？一個剛紅沒幾天的小演員，導演夸影帝影后的時候沒捎上你你就要生氣？我的天你也太沒b數了吧！
——大概會被這樣說吧。
“自知之明”，“人貴有自知之明”——這才是大家會贊賞的品質。
所以其他聽見這句話的演員，頂多面露尷尬，但沒一個表現出不滿的，甚至包括比秦尤紅得多，資格也老得多的施睿嫣和李嫣二人，她們不是比秦尤掩藏得好，而是真的沒有不滿，她們的腦海中，其實是完全認可傅導的話的。
自己的水平就是比不上顧四峰和劉飛寧啊，這有什么好生氣的，而且他們倆那是老天爺賞飯吃，她們倆這種凡人沒法比的，天賦差距在那好不好！
她們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好了，絕對不會有人因為她們倆演技比不上顧四峰和劉飛寧而指責她們不夠格當演員的——這種話不是純扯淡嗎？
她們要是因為傅導的話生氣的話，豈不是成了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丫鬟身小姐心的代名詞了嗎？
其實，傅非曲的審美取向也很傳統，他也更喜歡有自知之明的人，尤其是娛樂圈，看了太多浮躁，看了太多不想腳踏實地，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什么叫“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的人之后，他都快對“心氣高”這個詞兒過敏了。
反正他叔就是拿“心氣高”當沒那么難聽的貶義詞用的——“這個演員，嘖，心氣太高，我用不了。”
但秦尤和他以前見過的人不太一樣。
也不全是她的能力配得上她的心氣的原因——她之后的表現，的確讓他和他叔都刮目相看。
傅非曲也說不出到底為什么，但明明秦尤展現出來的特質聽著很奇怪——自尊心奇高，爭強好勝到了近乎病態的程度，明明不是針對她的話，卻也會戳到她肺管子。
這些怎么聽都該是貶義的形容，但……看著秦尤，他只能感受到一種勃勃的生機，一種耀眼的光芒。
她站在黑暗中，卻好像光芒萬丈。
而這正是他在找的特質。
他的女主角，性格上來說，膚淺，虛榮，想要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為了達成目的不惜踐踏法律和他人，除了聰明以外簡直一無是處，要找個符合她性格的演員其實并不難，娛樂圈一抓一大把。
但是……或許是創作者的本能，哪怕一開始就是抱著批判的態度去寫她的，但寫著寫著，傅非曲還是對這個自己親手創造的角色產生了一種類似于父親對女兒一般的濾鏡，他越看越覺得那些符合他女兒性格特征的演員們配不上他女兒。
這個想法挺欠揍的，所以每次他叔問他怎么還沒選定女主角，他都只能支支吾吾地含混過去。
不過他很快就給自己的這個自私想法找到了一個專業的包裝。
這個角色，本就該既讓觀眾批判，又讓觀眾心疼可惜的，甚至還需要讓觀眾崇拜。
只有這樣，才能讓觀眾在看電影的時候忍不住跟著情緒走，一直到結局一起完成一種高揚的情緒體驗，看完電影后又忍不住冷靜下來，好像一場美夢幻滅，露出累累白骨。
為了達成這種效果，女主角必須極其有魅力，而且不是那種把壞人演得沒那么可恨的魅力，一定要是把壞人的特征一個不拉地深刻展現出來，但就是有魅力。
這要求可就高多了，傅導聽了也覺得傅非曲的想法很對，他沉思了一下，倒是想到了幾個能演出這種效果的女演員，不過都很大牌，而且都是多年磨煉的純熟技巧，傅非曲一邊覺得，如果他拍個戲還要他叔出去欠人情……這也太不好了，一邊又覺得他叔列出來的這些人，確實能演出來他想要的效果不錯，但……還不夠靈，觀眾看了第一反應其實會是這個演員演技真好，而他想要的是那種渾然天成的靈氣。
他也知道自己這個要求太高了，所以前世時，他最后還是放棄了自己大海撈針般的尋找。
傅導用自己下部電影女主角的片約換了劉飛寧給他侄子的處女作演女主角，其實如果這一世如果不是秦尤出現在了《B計劃》的片場，并讓傅非曲一眼認定了她，過幾天就該是愛侄心切的傅導去和劉飛寧談條件的時候了。
劉飛寧長紅又有實力，還能擔票房，一時間不少圈內人都在感慨——“有個好叔叔就是好。”
不過后來的結局出乎了所有人意料，傅導下部片反響平平，倒是《欲壑難填》這部一開始沒人看好的“導二代”作品紅極一時，票房大爆的同時橫掃各大獎項，差點創下記錄，傅非曲這個名字也成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代名詞，也沒人提起他時會再需要將他介紹成“傅導的侄子”了。
不過此時的傅非曲，還不知道他未來會成為這一代最受關注，最受追捧的導演，他也不知道，他未來會因為想認識他的人太多而不得不躲到深山老林去寫下一部電影的劇本。
這個沒見過世面的社恐還在糾結，秦尤沒問，那他到底要不要解釋呢……
——他日后會懷念這段時光的，起碼現在，他還有奢侈地對單個陌生人社恐的權利。
傅非曲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答案都準備了！就算題目沒問也要想辦法答上去啊！
于是他認真回復完秦尤的幾個問題后，顫巍巍地加上了一段：
“秦尤小姐，請千萬不要覺得我是覺得你哪里不好才說你適合魏婧的，雖然魏婧她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我不是因為覺得你能演出這些毛病，才希望你能出演的，我是因為覺得你能在演出她的所有問題的同時，而且不淡化她的問題的同時，依舊能讓觀眾情不自禁地喜歡她，才希望你可以出演這個角色的。”
“我對這部電影的設想是這樣的，我希望觀眾能有一種大夢一場的感覺，影院的燈光亮起前，我希望他們沉醉在狂歡與幻夢中，影院的燈光亮起后，才恢復清醒，所以女主角哪怕是個不怎么好的人，卻依舊能讓觀眾喜歡，這一點就非常非常重要了。”
他發完后，秦尤那邊立刻開始了“正在輸入中……”
傅非曲忐忑地等待著秦尤的消息，就和學生站在講臺邊等老師改他的作業一樣一樣的。
秦尤沒讓他等太久，因為她發過來的消息很短。
而且她發過來的消息不僅短得出乎意料，內容本身也很出乎意料。
“明白，沒問題，我知道只有演員認可角色，才能讓角色討人喜歡，小傅導你放心，你找我絕對是找對人了，我非常能理解這個角色，批判交給你和觀眾，我負責維護她。”
傅非曲：嗯……？感覺哪里不對？
雖然秦尤完全是很理解很體諒的口吻……但他怎么感覺完全沒解釋到啊！！
秦尤這不是覺得他就是覺得她和魏婧是一種人了嗎？！
但秦尤還在接著打字，沒一會兒又發過來了一條。
“你看我們什么時候方便簽合同？”
傅非曲：嗯……嗯？！
他怎么感覺秦尤比他還急呢？
他本來還做了超級多的準備，電腦桌面上開了好幾個文檔，都是他提前準備的論證，向秦尤論證演這個戲絕對不會大幅破壞她的觀眾好感度，向秦尤論證魏婧雖然看上去不太好，但仔細想想其實她的所作所為都是可以理解的，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希望她能多體諒她……等等。
結果一個都沒用上！
傅非曲恍恍惚惚地回答了一句“我隨時都有時間”，大腦半邊想著“這也太順利了吧……”，半邊想著“你個白癡！順利點有什么不好嗎？”，最后他甩了甩腦袋，反正秦尤答應出演了！嗯！別的想那么多干嘛呢？！
秦尤以最快速度和傅非曲敲定了《欲壑難填》的合約時，《妖圣》播到了真正的大結局。
上一集，女帝的結局讓不少觀眾整個人都精神恍惚，跟祥林嫂一般叨叨著：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反派肯定要洗白，我卻不知道女帝曾經會是這樣鮮明活泛的人，嗚嗚嗚好好的一個人，怎么就被天道叼去了呢……”
“我真傻，真的，我原以為我會恨女帝到結局，我現在就想回去掐死罵她早點死的我自己……”
就連一直都讓觀眾喜歡又心疼的男主角，都不得免俗地遭了幾句埋怨，好在，編劇不是那種為了成就反派而糟蹋主角的人。
知道了女帝的過去和天道的真相的，不止是觀眾，還有男主角。
他決定既不走前前任天帝的道路——和天道抗爭，結果搞得自己神志不清，成了半瘋。
也不走女帝的道路——接受天道的同化，徹底成為不帶任何私心的三界主宰。
他選擇了——打碎這天道！
觀眾一邊激動地喊著“燃起來了！”，一邊不忘喊著“好！給我們宛宛報仇啊啊！！”
當然也有比較沒心沒肺的觀眾忍不住吐槽：“這就喊起宛宛了，兩天前是哪些人還在罵女帝好死？”
還有人忍不住感慨編劇牛逼，一邊洗白了作為天帝的反派，一邊將反封建的大旗扛到了底，有點水平。
項導也很有水平，主角團攻打天庭已經被他拍得非常燃了，少女女帝打天庭又被他拍出了另一種燃法，在上一集已經燃上加燃的同時，他居然還能再創新燃度，愣是把這最后一集的情緒和氣氛又拉上了一個臺階，讓觀眾在暢快與悵然中結束了這長達兩個月的追劇歷程。
“大結局看得我好爽，但是怎么就播完了啊啊啊！我恨不得它再播一百集！”
“潑個冷水，它要真有一百集，你們這些嚎著不夠看的人肯定已經忍不住跑路了。”
“嗚嗚，好想女帝啊……如果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從看見女帝的第一眼開始就死盯著她看，珍惜每一個還能看見她的機會嗚嗚……”
“我也我也我也！如果時光能倒流，我一定會從女帝出場第一幕就開始抱著電視親！”
“靠！你這人真不要臉！”
他們的愿望很快就能實現了，雖然時光不能倒流，但電視劇可以重播。
《妖圣》的成績比電視臺預期的還要好，于是重播直接續上。
其他電視臺也爭先恐后買下了《妖圣》的二輪播出，一時間只要打開電視，總有那么幾個電視臺在放《妖圣》，嚎沒看夠的觀眾和想念角色們的觀眾都可以從頭陪他們再走一遍旅途了。
《妖圣》結局，《欲壑難填》合約簽下，但目前秦尤的重心依舊在《B計劃》的拍攝上。
《B計劃》已經拍到中期劇情了，如果傅導花錢大手大腳一點，愿意找個風景秀麗，古跡維護完整的歐洲小國取景，他們這幫演員本來還能順便來趟公費旅游。
可惜，傅導是個摳的。
秦尤的戲份并不算多，但她也不能跑去做別的事，因為這種群戲就是這樣，你可能沒戲份沒臺詞，但也要作為背景板出現。
今天倒是她的主場，正好拍到團伙作案現場，秦尤要一身華服地作為褚文俊飾演的富二代的女伴一起出席博物館的周年慶祝宴會。
主角團的其他人則各司其職，比如現在正在拍攝的，就是飾演黑客的當紅小生窩在房車里噼里啪啦敲鍵盤。
秦尤在后面看了幾條，終于忍不住了——無他，這個鏡頭要掃到電腦屏幕，但這個理論上正在入侵博物館監控系統的黑客，桌面上開的卻是編輯器而不是終端……
雖然她不介意電影有bug，但是這個bug……未免也太顯眼了吧！
顯眼得她渾身都難受了起來。
她終于回想起來為什么上輩子她只一刷了《B計劃》，然后就再沒去電影院看過這部電影了。
就是因為那個給電腦的特寫鏡頭讓她難受了半天。
秦尤看了眼傅導，猶豫著要不要指出這一點。
其實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穿幫，更何況這還是部純看個熱鬧的拼盤片，傅導明顯走的也是效益最大化路線，不考慮無關緊要的細節的那種。
但猶豫了一下后，秦尤還是決定提個意見好了，反正她上手改一下界面也就幾秒鐘的事，不會耽誤什么事情，傅導雖然傳聞中脾氣差，但這么多天下來，秦尤也算看出來了，傅導只是人比較倔，脾氣其實真的很好，對工作人員非常尊重，尤其是技術人員，武指甚至可以指著傅導腦門罵。
于是秦尤趁著傅導開始正式給電腦拍大特寫前，拖著她這身長裙走上了前。
“……傅導？”
“嗯？”
“這個電腦界面，它有點……怎么說呢，不太專業，如果遠遠地拍一下可能看著還挺像模像樣的，細拍問題就比較顯眼。”
傅導驚奇地看了眼秦尤。
秦尤立刻補上一句：“不過改一下也就幾秒鐘時間，不如趁機位還在調整，我幫他去改一下？”
傅導眼中的驚奇更醒目了，搞得秦尤還有點嘀咕——什么情況，難道武指提意見的時候傅導的態度那么好是特例？
秦尤的脾氣雖然從來都稱不上好，但在各種導演面前，她一直都是極其能屈能伸的，于是她從善如流地收回了自己的意見：“當我沒說也沒關系，不是什么特別嚴重的穿幫。”
傅導：“不不不，不不不，你別誤會，我是在驚訝，秦尤你還會這個啊！”
秦尤謹慎地回答：“只會一點點。”
但她謹慎晚了。
傅導一臉喜氣洋洋地搓了搓手：“好！好好好！你來給他改改，隨便改！大膽動手！你覺得放鏡頭里怎么酷怎么來！”
秦尤：“……”
總感覺白打了一份技術顧問的工。
傅導不會是為了省錢沒請IT顧問吧？或者為了省錢只請了個湊合的？然后她這一提意見，就撞他手上了？
算了……打白工就打白工吧，傅導能對她多一份印象就是好事。
于是秦尤拽起了那幾米長的裙擺，踏進了這個半開放式的房車布景，她簡單和那個飾演黑客的當紅小生點了下頭，又簡單跟他說明了一下情況。
對方一開始看秦尤走到他面前還有點懵——他這也不是對手戲吧？
于是他懵懵懂懂地摘下耳機，聽秦尤說了幾句，終于理解了情況，立刻就把座位讓出來了。
秦尤坐下的時候，甚至手都還沒摸到鍵盤，這個房車布景旁邊就已經圍起了一整圈看熱鬧的演員。
傅導剛剛甚至沒有努力輕聲細語，所以除了剛剛帶著耳機的，飾演黑客本客的小哥，其他人都聽見了他的話。
就像演員對圈外人來說很神秘一樣，黑客對演員們來說也是一個神秘的職業，如果是專業人士來折騰一下可能也還好，片場里經常有各行各業的指導老師出沒，但那是秦尤，不是指導老師嘛，于是在旁邊待命到已經快閑出屁了的演員們就立刻過來看熱鬧了。
秦尤調出了這臺電腦的終端，這臺電腦應該是從來沒人用過終端，她改了下終端顏色和字體顏色，把它們改成了更符合大眾刻板印象的“黑綠”配色，然后才開始往里敲內容。
為了上鏡效果，她又開了幾個別的界面，讓它們“錯落有致”地排布在桌面上。
突然間，秦尤猛地抬起了頭，扭身看向了傅導。
結果傅導她是看見了，但同時也看見了一大堆眨巴著大眼睛圍觀她的演員們。
李嫣看秦尤轉過頭來，還拍了拍掌，喊道——“好帥哦！感覺就像在拍電影一樣！”
秦尤：……
她還什么都沒干呢！而且她們現在不就是在拍電影嗎？！
她看向傅導：“片場還有別的顯示器嗎？大一點的那種，多堆幾個顯示器會顯得比較……嗯，專業？”
其實也不是說沒有大屏的顯示器就干不了活了，秦尤之前黑褚文俊的時候也只用了原主那臺小筆記本而已，所以有大屏有分屏才能干活，單純就是程序員的臭毛病而已。
但傅導說怎么酷怎么來，而且秦尤也多少有點完美主義，沒上手的時候還好，一旦開始做某件事，她就想把它做到最好，現在她腦海里已經大致有了這個鏡頭的完美圖景，只待她親手造出來了。
片場還真有多余的顯示屏，也不知道原本是用來做什么的，秦尤接過后，就開始把它們接到一起。
她一邊接線一邊后悔，就該在換服裝之前來搞的，這個裙擺真的費事。
圍觀群眾也覺得她穿著長裙擺禮服擺弄電線的模樣很……有反差感，于是紛紛掏出了手機開始拍照。
就像圍觀拍攝現場的普通人一樣。
李嫣和施睿嫣這兩個人在面對對方的時候，仿佛兩個錙銖必較，最愛打壓人，只能老娘最紅，其他人都給我當背景板的女明星，但其實只要不碰到對方，她們倆脾氣都很好，很喜歡提攜后輩，也不與合作演員爭風。
拍了秦尤穿著禮裙給顯示器接線的照片后，李嫣就立刻發上了自己的微博，也沒有想過“用自己微博給其他演員宣傳”這種事是不是自己虧了，她單純就是喜歡和粉絲分享趣事而已。
“@李嫣：看我們組的小演員，長得這么好看，居然還會擺弄電腦，好帥哦！[圖片][圖片]”
前面一張是秦尤窩在電腦前改動界面，后一張是她單膝跪地正在接線。
第37章
關注了李嫣的人里, 既有她的粉絲，也有不少純純的娛樂圈吃瓜群眾。
因為李嫣的微博一貫是她覺得有趣的內容就發，所以，對吃瓜群眾們來說, 這就是一個絕佳的了解娛樂圈的“窗口”。
而且她作為一個七八年前紅起來的演員, 粉絲們也沒有后來的流量明星粉絲那么有地盤意識, 對于她微博出現無關的人也只會覺得喜聞樂見和有趣，評論氛圍很好，吃瓜路人就更喜歡圍觀了。
說回到秦尤這兩張照片上來，李嫣作為女明星, 拍照技術那是杠杠的，只是隨手用手機一拍而已，拍下來的兩張秦尤照片就充滿了氛圍感。
“哇！這是我們嫣兒的新電影嗎？誒等等這不是秦尤嗎？秦尤和嫣兒有合作？我的大小墻頭居然有合作？！次元壁破了！”
“看起來確實好酷！這是秦尤吧？我沒認錯吧應該？她是要演黑客嗎？這種角色感覺還蠻適合她的！”
“新電影？！期待！！”
“嗚嗚寶貝你別光發別人的劇照啊, 整點自拍唄！”
“……”
沒過多久，秦尤的粉絲聞風而來。
“啊啊啊啊好看！又一神圖！嗚嗚嗚秦尤可真好看啊！”
“哦豁！姐姐這次演黑客嗎？好耶！一把子期待了！”
“誰懂？秦尤單膝跪地的姿勢好瀟灑，連垂落的發絲都那么飄逸瀟灑, 嗚嗚嗚……我又淪陷了……”
“……”
李嫣的這條微博很快就被看完《妖圣》后有熱情沒處發泄的秦尤粉絲轉了起來。
施睿嫣原本也正要發微博, 結果被李嫣搶了個先, 她一貫是處處都想壓李嫣一頭的——哪怕在這種無關緊要且和她們倆完全沒關系的事情上也一樣。
于是她斤斤計較地選了三張圖——剛好比李嫣發的多一張, 又精心配上了有爆點的文字——李嫣發的那是啥啊，還是個明星呢, 發微博跟嘮嗑一樣，有沒有點公關意識了？
“@施睿嫣：我們劇組的IT技術顧問, 哈哈，漂亮吧！[圖片][圖片][圖片]”
施睿嫣發布的照片, 雖然構圖宇李嫣的兩張照片相比，構圖略顯雜亂, 沒那么有“大片感”，但照片中秦尤神情專注，為照片平添了一份沉靜感。
秦尤的粉絲再一次迅速涌來。
“prprpr！我舔！我再舔！”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好多圖哦！”
“IT技術顧問是啥意思？秦尤的新角色嗎？誒不是黑客嗎？我以為是黑客啊！我感覺黑客帥多了好吧！什么神秘的電影才會需要IT技術顧問這種角色啊？這種電影居然還能集齊這么多大美女，我震驚了……”
這個評論其實只是隨便感慨下而已，看他稀碎的語言組織能力就知道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隨便一條廢話連篇的評論居然真的被施睿嫣看到了，還翻牌了。
“@施睿嫣：哈哈！不是角色！是真的IT技術顧問哦！秦尤在幫我們的黑客角色配置電腦和顯示器啦，你看她穿得像黑客嗎？//@xxx：……”
施睿嫣的這條回復發出后，正在認真舔顏的秦尤粉絲和純純圍觀的吃瓜路人紛紛震驚——
“啥？？”
“是我看不懂中文了嗎？什么叫秦尤在幫忙配置電腦？？？她不是演員嗎？？”
“誒？？秦尤還有這種技能嗎？！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劇組咋回事啊，是窮到找不到正經的技術顧問了嗎？！怎么讓一個非專業的演員上啊？”
“哇！我看不懂，但秦尤好厲害！！”
“切，無聊，是炒作吧？最近好多娛樂圈文盲喜歡炒作學霸人設，粉絲也真好騙。”
此話一出，秦尤的粉絲不干了。
“你是忘了《翻滾吧伙計！》嗎？當初彈幕也是剛嘲諷完秦尤立學霸人設也不怕翻車，下一秒就被打臉，這尷尬場面還歷歷在目好吧？”
“哈哈哈哈確實，那期《翻滾吧伙計》我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好好笑，彈幕的節目效果實在太足了，我都不忍心看了哈哈哈哈”
“我想起來了，那期秦尤幫王鶴行答題的時候，是不是還幫他答了道Python……還是什么題的來著，我也不太懂，但這應該說明秦尤應該懂點電腦吧……吧？”
“我都能想象得出來秦尤會怎么回應了——不是什么很難的東西，不算學霸，大家不要大驚小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當初秦尤那個回應笑了我半天，太凡了！”
“……”
秦尤如今的粉絲量和粉絲戰斗力已經今非昔比，一道小小的質疑聲，很快就被壓到了不知道哪里去，評論區只剩下一片歡聲笑語，歌舞升平。
秦尤本人暫時不知道微博上的動靜，她甚至不知道李嫣和施睿嫣發了她的照片。
她剛把顯示屏全接了起來，現在這個半開放式的房車，看起來就是個很牛逼的黑客據點的模樣了，秦尤起身拍了拍手，往四處看了圈，尋找傅導的身影。
周圍看熱鬧的人實在有點多，秦尤一邊面帶微笑，耐心地回答大家好奇寶寶般的問題，一邊不動聲色往傅導那邊移動。
“傅導，電腦配置好了，可以開拍了。”
終于，她挪到了傅導身邊，不過秦尤有點奇怪，因為傅導正低頭對著手機看個不停，她不記得傅導是這種爭分奪秒玩手機的人啊……
“啊？啊啊……好，多謝了啊秦尤。”
傅導像是突然被嚇了一跳般抬起頭，看見是秦尤才松了口氣。
秦尤更奇怪了，傅導究竟在看什么看得這么入神，這里可是片場，按傅導一貫的性格，不該是一分一秒都不肯浪費去做別的事的嗎？畢竟按傅導的理論，他在片場每走神一秒鐘，都是在燒白花花的銀子吶……
不過傅導很快就親自為她解開了這個疑惑。
“秦尤啊……”
“嗯？”
“你看這個。”
傅導把手機遞過來讓秦尤一起看，其實要秦尤說的話，傅導完全不用費勁伸手過來，這大得生怕她看不見的字號，只要稍微偏移一下屏幕她就能看得很清楚了。
出現在傅導手機屏幕上的，是她剛剛在房車上配置電腦的幾張照片，照片的發布者則是李嫣和施睿嫣。
秦尤愣了下，一般來說，尤其是微博的粉圈生態成型后，明星們在自己的微博基本就不發別人了，因為發了就是免費的宣傳，所以一般只有好朋友，利益相關者，以及欠了人情的情況會幫著宣傳。
秦尤對此已經習慣了，她畢竟是從十年后回來的。
她和李嫣，施睿嫣兩人，雖然算是一個劇組的“利益相關者”，但哪怕是一個劇組這種情況，其實李嫣和施睿嫣幫她發圖宣傳也是她占便宜的，畢竟她們兩人是成名已久的前輩，秦尤只是個還沒在圈內站穩腳跟的新秀。
又不是《不眠城》那樣一個劇組全是小透明的情況，如果當時大家搞點有趣的互動搏一搏關注，倒能算是多贏，畢竟吸引來的都是“增量粉絲”，而非存量博弈。
李嫣和施睿嫣發她的圖，可以算得上純純的“提攜后輩”，如果以成熟后的粉圈思維來看，甚至可以斤斤計較地說一句——“這是她們在放血奶她”。
李嫣和施睿嫣因為互相爭斗全在臺面上，所以大眾對她們的印象一貫是“老娘最紅，其他人都只能給老娘做陪襯”的囂張姿態，而完全忽視了兩人對其他演員的大方態度。
秦尤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點被刻板印象影響，所以看見她們毫不在意地發了自己的圖，看著熱度還不小的時候，多少有點震驚，因為她的慣性思維讓她想不到會有人這么做，更沒想到這么做的人會是李嫣和施睿嫣。
她知道這兩人大概只是發著玩，并不會想著要她回人情之類的，但秦尤還是在心中默默記下了這一筆。
而另一個讓她怔住的原因其實是，她還不習慣演員隨便發片場圖。
其實她本來沒有這個“不習慣”的，怪都怪王導……保密協議簽得比“有關部門”還苛刻。
像是《不眠城》這種全員透明的網劇，其實是最適合演員在微博多發發片場照，多搞點有趣互動做免費宣傳的。
但《不眠城》的導演是王導，誰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泄露拍攝情況，那是真嫌自己星路太順了。
傅導就是完全不同的情況了，傅導恨不得演員多多自發宣傳，這都是原本要從宣傳預算里摳的錢啊！
而且就《B計劃》這個聊勝于無的劇情，他壓根就不怕泄露，大片嘛，看的是熱鬧，而不是劇情，就算預告片把劇情亮點全透光了，也不妨礙觀眾往電影院跑。
所以對傅導來說，他才不會像王導那樣嚴防死守，而是巴不得演員多在微博上宣傳一下這部電影。
對他來說，李嫣和施睿嫣唯一做錯了的地方是——哎呀怎么沒把他們電影的名字帶上呢……
《B計劃》！這么簡單三個字！順便打上是有多難？
算了，沒有關系，就當吊胃口了，只是吊胃口也需要個破梗的機會。
于是，他期待地看著秦尤，然后點開了施睿嫣評論區其中一條評論。
“切，無聊，是炒作吧？最近好多娛樂圈文盲喜歡炒作學霸人設，粉絲也真好騙。”
其實這條評論已經完全被淹沒了，這是施睿嫣評論區其中一條評論的樓中樓，但點開樓中樓后，先出現的一堆高贊評論都是回復反駁這條的，要翻好久才能翻到她們在反駁什么——也就是這條嘲諷秦尤炒作學霸人設的評論。
就敵我雙方對比力量來看，這場戰役別說已經塵埃落定，硝煙散去，戰場都已經風化了。
但傅導特意將它翻了出來。
于是秦尤立刻知道傅導想干什么了。
不就是借此炒作嗎，沒問題，她又不怕挨罵。
果然，傅導下一秒就發話了：“秦尤，我們來一個，欲揚先抑怎么樣？先讓網友吵起來你到底會不會弄這個……這個……呃，這個東西，等他們吵得差不多了，你再發個澄清，沒問題吧？”
秦尤毫不猶豫地點頭：“可以。”
“嗯嗯，你同意就好，我去和宣傳部門聯系一下，一會兒他們會聯系你什么時候發澄清的，然后你記得在最后帶上我們的電影名哈！”
傅導強調完一定要把電影名帶上之后，就立刻打電話通知宣傳部門去了，一邊打，他心中一邊不禁埋怨那個秦尤的黑子戰斗力真低，他要是多能蹦跶下，他就只用付一筆“火上澆油”錢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火都已經只剩灰燼了，他還得讓宣傳部門硬點起來。
傅導這個電話只打了半分鐘就回來了，小小的插曲結束，片場繼續動工。
秦尤坐在角落里拿出了手機，看了眼《B計劃》的宣傳人員重新開始硬生生點火，接著通知胡文博這是有計劃的宣傳，別應激，最后在備忘錄起草一會兒澄清要發的微博——誰知道她一會兒會不會剛好在拍攝中，當然要先把發布內容提前準備好。
她字斟句酌地寫完發布內容，就把手機遞給了小胡，重新拿起劇本來準備提前進入狀態。
結果她剛讀了沒兩行，一個不速之客便出現在了她面前。
褚文俊。
褚文俊一臉黑地站在秦尤面前，秦尤抬頭看了他一眼，他臉色更黑了：“喂。”
秦尤：？
她坐在原處絲毫不動，一臉冷漠：“有事？”
不過她的冷漠很快就裂了一條縫，因為她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等等，她不該剛剛手癢幫傅導改動電腦配置的，褚文俊就站在旁邊，看他的臉色，他肯定是意識到前幾天他的手機被黑是誰做的了……
秦尤臉上由冷漠澆鑄的不耐煩有一瞬間松動，不過她很快又平靜了下來，她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就算褚文俊去找人查也查不出什么，就算他把這兩件事聯系了起來又怎么樣？只要她咬死不承認，他沒有證據，其他人只會覺得他在胡攪蠻纏。
做好心理準備的秦尤重新恢復到了她冷冷淡淡的慣用表情。
但褚文俊的反應卻出乎她意料，他并沒有炸毛地指責訊問是不是她對他的手機做了手腳，臉上反倒出現了一絲扭捏之色。
別誤會，褚文俊的臉整體還是黑的，只是黑得有點猶疑，有些動搖，是黑底中呈現了扭捏之色。
秦尤一陣惡寒，褚文俊這表情有點讓她惡心，還不如原本的黑臉呢。
“你是黑客？”
來了。
雖然褚文俊的表現有點怪異，但果然是發現了不對要向她來討個說法。
秦尤冷冷道：“不是，有事？”
褚文俊：“哈？剛剛那么多人都看見了你還說不是？！”
秦尤半是刻意半是真心地讓臉上的不耐煩加深了些，她剛要說“只是裝裝樣子而已”把褚文俊搪塞過去，結果褚文俊壓根沒打算停口，連珠炮一般說道：“你收費多少？多少錢能讓你出手？”
秦尤：“……哈？”
饒是她，一時間都有種腦子短路，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的感覺。
她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又好像能聽見自己的大腦中有齒輪在嘎吱作響，艱難地想要咬合起來。
什么情況？
總感覺和她想象的對話……有那么些不一樣。
她腦中的齒輪嘎吱嘎吱轉了一會兒，從中才慢悠悠地冒出了一個新想法……嗯？褚文俊沒意識到自己的手機是她黑的嗎？
褚文俊確實沒有，在暴躁地對全世界解釋了一遍他不是變態之后，他已經自顧自地把這個鍋甩到那些知道他密碼的狐朋狗友身上了，他狠狠拷問了他們一番，雖然暫時還沒人承認，但他已經認定了肯定就是他們之一了！
褚文俊的腦子是個單行道，一旦認定了某件事，就不會再回頭去想疑點和別的可能，所以對他來說，微信事件已經結束了，自然不會將這件事和秦尤剛剛表現出來的新技能聯系起來。
秦尤晃神這當口，褚文俊已經開始自顧自地講起了自己的需求：
“我想找你幫忙黑個人，放心，不是什么違法犯罪的事。”
短短一句話，秦尤就有一堆想要吐槽的地方。
幫忙？！誰和他熟到可以幫忙的地步了？
不是違法犯罪？不管黑誰不管黑來做什么都是違法犯罪行為好不好？
她才不會在有人知道的情況下違法呢！（？）
“……只是幫忙黑一下他的游戲賬號而已，這個龜孫，太氣人了，明明一直是個打不過我的菜狗，結果走歪門邪道，找人在和我決斗期間頂我號，X他爹的！氣死我了！我的幫眾們就在我身后看著呢！你報個價吧！我有錢！隨便報！”
秦尤覺得這段話聽起來有些弱智，雖然很符合褚文俊給她的印象，但還是弱智得有些玄幻。
她嘆了口氣：“我真不是什么黑客，剛剛幫傅導也只是配置一下環境而已，我其實什么都沒干。”
褚文俊的黑臉已經變成了一臉——“真的嗎？我不信。”
秦尤：……
褚文俊：“我懂我懂，要請你們出手是不是要有誠意？”
秦尤：……誠意你個鬼啦！最重要的誠意就是別當面談啊！要是褚文俊是在不知道她現實是誰的前提下花大錢讓她黑個游戲賬號，她倒也不介意宰一筆冤大頭。
褚文俊一臉嚴肅地挺直了脊背，幾乎是莊重地說道：“不就是三顧茅廬嗎！我懂的，沒問題！我褚文俊任你差遣，小王，還不快去給秦小姐買瓶氣泡水？”
小王是褚文俊身后跟的一群助理中的一員，聽見褚文俊發話，條件反射地就要往外跑。
秦尤：……
“等等。”
她起身比了個手勢，示意“小王”停下。
她覺得自己的額頭一陣抽痛，比起褚文俊無聊地找她麻煩，秦尤更怕褚文俊當著所有人面給她獻殷勤，雖然殷勤也是讓助理代勞……
如果她此時弱勢，倒不介意狐假虎威，但她現在角色好好的，星途敞亮的，要是和褚文俊傳出莫名其妙的緋聞她才要抑郁。
所以她立刻起身攔下了那個叫“小王”的助理，深吸了一口氣：“褚公子……”
這個稱呼是她聽別人喊褚文俊的，有點牙酸，但入鄉隨俗吧。
“……我不能幫你黑別人的賬戶，但我可以幫你不被黑，你不是說對方正常來說打不過你嗎？只要我保證你和他1v1的時候不被干擾就行了對吧？”
秦尤長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給自己找上這種麻煩事的，結果，她剛默默地嘆完氣，褚文俊接下來的表情卻讓她心中更不好了。
褚文俊一臉扭捏地……憋出了一句：“其實我跟他一般五五開……”
秦尤：……
那你還叫人家菜狗？！這不是把你自己也罵進去了嗎？
這就是秦尤這種玩什么都能玩成單機游戲的人有所不知了，打游戲嘛，別說和對手只是實力相近，就算對手比自己強上n個段位，也得大罵菜狗啊！氣勢不能輸！
秦尤無語了。
褚文俊：“送佛送到西唄？真的，我愿意給你市場價十倍！”
秦尤覺得自己有點失策，早知道是這么個情況，她就該咬死自己什么都不會，現在她已經說出了口可以幫褚文俊應對對方的黑客，再怎么解釋褚文俊都不會信她不行了……
秦尤猶豫了一下，她快速地在腦海中列出了幾條路徑：
（1）按照褚文俊所說幫他黑了對方的賬號。——絕對不行。
（2）幫褚文俊抵擋對方的攻擊，但是褚文俊不一定能贏他的對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幫他寫個掛。——還行，但按她對褚文俊的刻板印象，這掛寫給他之后他沒準會一直用下去，沒準還會傳給他的朋友……雖然寫掛被抓的情況比較少，但她不喜歡留loose end.
（3）幫褚文俊抵擋對方的攻擊，掛也寫，但不是給他用。——可行。
秦尤在褚文俊期待的眼神中陷入沉思后，終于從沉思中回到了現實世界，她看向褚文俊：“你接受代打嗎？”
褚文俊：“……嗯？”
他迷茫了一瞬間之后，整張臉立刻漲紅：“你是什么意思？！我可是我們服三大高手之一，你是覺得你玩都沒玩過就能比我強嗎？！”
褚文俊覺得自己的人格遭到了極大的羞辱！
秦尤：“先讓我看看你打得怎么樣。”
褚文俊糾結了一下，一方面是他的人格遭到了極大的侮辱！另一方面是他真的不知道上哪才能找到黑客，這次撞上了個秦尤感覺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他糾結了一會兒，怒著一張臉同意了，于是他帶著秦尤進了他的化妝間，梳妝臺上，除了零零碎碎的化妝品以外，就是一臺花里胡哨冒著七彩炫光的外星人，很符合秦尤對褚文俊的刻板印象。
喚醒電腦屏幕后，出現的是一個更花里胡哨的游戲頁面，很不符合秦尤的審美。
她抬了抬了下巴，示意褚文俊坐下給她看看操作。
這是這個時間段正流行的網游，不像后來風行的各種游戲一樣可以即排，所以為了給秦尤“秀”一把他的操作，褚文俊很裝逼地打開了他的幫會界面，喊了一句：“坐標xx，xx，來個人決斗。”
他剛喊完沒多久，就立刻有人傳送了過來。
褚文俊頗有些得意地對秦尤說：“這人是我們服前十的高手哦，很厲害的，我這可不是炸魚，這是一場旗鼓相當的戰斗！”
秦尤挑了挑眉，隨便地嗯了一聲。
然后她就看見了一場“旗鼓相當”的戰斗……
這可真是旗鼓相當個鬼了，她已經很久沒玩過游戲了，但她沒瞎，褚文俊和他對手的職業是相同的，也就是說技能什么的應該類似，但是對方落在褚文俊身上十個技能，褚文俊頂多能打到對方身上兩個，對方的走位和出手時機掌控比褚文俊強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而究其原因……
因為褚文俊的操作真的很糟糕啊……秦尤看著他的手速都震驚了，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沒見過這個年紀的年輕人用鍵盤能用得如此不順暢的。
但就是這種懸殊的實力差距下，兩個角色的血條下降速度卻差不多，因為褚文俊兩個技能的殺傷力頂對方十個。
秦尤拿出手機來快速查了下這個游戲，看完介紹后，她算是懂了。
這游戲對氪佬很友好，不是那種花了錢也只能從一個菜雞變成一個花里胡哨的菜雞的游戲。
只要肯花錢，你就能變牛，而且是無上限的牛。
而褚文俊顯然不是那種不肯花錢的人，再加上他所在的服比較鬼，沒什么大佬，普通氪佬又氪不過他，所以不知怎么的就給他混成了所謂前三。
秦尤：……
她本來是想寫個臨時掛的，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打游戲了，而且畢竟是沒玩過的游戲，所以她覺得自己要贏的話就只能走點歪門邪道。
但看完褚文俊的表演后，她覺得，這個臨時掛大概沒什么必要寫了。
而且網游操作和技能邏輯本就大同小異，她在網上查了一下褚文俊的職業就已經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她無語和查資料的這段時間，褚文俊這場“勢均力敵”的決斗終于結束了，褚文俊贏了，他洋洋得意看了眼秦尤，滿臉——“怎么樣，我就說了我很牛吧？”
秦尤：……
她現在倒是很好奇為什么有人愿意屁顛顛地褚文俊一喊就跑來和他決斗，不憋屈嗎？
但她很快就收獲了解答。
褚文俊喜滋滋地點了對方交易，在交易界面上放上了一件不知道是什么但看著就很花里胡哨的材料，然后在聊天框打下了三個字：“辛苦費。”
秦尤：好吧，她懂了。
“我幫你打。”
秦尤的聲音響起后，褚文俊原本混雜著得意與喜滋滋的臉又黑了——她沒看見他有多牛嗎？！
于是褚文俊又在聊天框打了幾個字：“先別走，我一朋友也想和你決斗，他新手，你讓著他點。”
然后他揚起頭，頗有些挑釁地看向秦尤，讓出了他的座位。
“你先打過這家伙再說。”
秦尤一言不發地坐了下來，看了一遍褚文俊的技能描述，加點情況，然后把快捷鍵換成了她熟悉的鍵位。
然后在聊天界面打下：“可以了，開始吧。”
十秒后，屏幕上躺了一具尸體，尸體上方飄出了一個對話氣泡：“GG.”（Good game的縮寫，輸了之后夸對方打得好的意思）
其實秦尤知道自己玩游戲的水平只能算一般，唯一的長處只有手速快這么一點，能贏得這么干脆，主要是褚文俊這個號配置太超模，正常水平的操作就該能打出這個效果的。
但在褚文俊這個菜雞眼里，這就是神仙下凡的水平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了眼屏幕，又看了眼秦尤的手，又看了眼屏幕，又看了眼秦尤的手，最后終于憋出了一句話：“臥槽牛逼！”
秦尤：“……現在可以了嗎？”
褚文俊一邊覺得牛逼，一邊又糾結了起來……他剛剛只是想落秦尤的面子才那么說的，他可沒想過真要秦尤幫他代打啊！那他成什么人了！
秦尤如果知道褚文俊在想什么的話大概會很無語，你為了贏都想出找人黑了對手賬號的法子了，這時候倒有節操起來了……你這是薛定諤的節操啊。
另一頭，褚文俊糾結著糾結著……又忍不住想到：要是他的角色在全服圍觀之下來這么一出，那不是帥呆了……反正秦尤又不會說出去，就當他如有神助了一次就好了！
于是他扭扭捏捏地說道：“那就拜托你了。”
秦尤有點無語，又有點放松，這事兒終于進入了一個比較好解決的狀態中。
褚文俊激動難耐地搶過鍵盤開始向他的“宿敵”約架了，兩個人在世界頻道一通垃圾話后，圍觀群眾倒是比他的“宿敵”來得更快，很快就把這小小的一塊山腳擠滿了。
秦尤其實有點想吐槽褚文俊的垃圾話水平也不咋樣，干脆也讓她代勞了算了，但還是憋了回去。
終于，褚文俊放完了狠話，再次把座位讓了出來。
“他說十分鐘后開始，哼，明明一個傳送卷軸就到了的事，他肯定是去找那個黑客做手腳了，哼！”
秦尤隨便地“嗯”了一聲，也開始了她的動作。
一秒內，電腦屏幕上出了被她縮放到了適中大小的游戲界面以外，便又多出了好幾個看著就很神秘的框。
褚文俊立刻把腦袋探了過來：“哇……酷誒，大神，你收不收徒啊？”
秦尤：……什么鬼？
“不收，你靠后點，別影響我。”
“哦哦好。”
褚文俊乖巧地把自己挪到了距離秦尤三個身位處。
十分鐘后，一道白色的傳送光芒閃過，褚文俊的“宿敵”終于出現了，和褚文俊差不多的花里胡哨。
秦尤也準備好了。
接下來一分鐘內，褚文俊再次目瞪口呆，他以為自己剛剛已經看過秦尤的表演，所以不會再被驚嚇到了，但是……
但是這不一樣啊！
他眼睜睜地看著秦尤在游戲界面和那個黑不溜秋的，他猜測應該是用來抵擋對方黑客攻擊的界面里不停切換，兩邊都不耽誤，哦，稍微還是耽誤了點，因為她要來回切，所以游戲屏幕里，褚文俊的角色動作時不時要挨那么幾下揍，沒有剛剛那么秀，但某種意義上更貼近他本人的水平……就是比他自己強一點，但強得有限的效果。
他原本還在糾結這場決斗結束后要是別人來問他怎么突然這么強他該怎么解釋……現在看來，倒是不用擔心了。
不過，雖然只強一點，但也夠了，這倆菜雞倒是真的“旗鼓相當”，秦尤就算打得只比褚文俊強一絲也夠穩贏了。
屏幕上，褚文俊的宿敵“啊”地叫了一聲后一臉痛苦地倒下，決斗結束了。
秦尤起身讓出座位，很貼心地把事后嘲諷的機會讓給了雇主。
褚文俊卻沒有猴急地搶過鍵盤，反而呆愣地杵在原地。
秦尤有點迷惑，他這是怎么了？
然后就聽見褚文俊深吸了一口氣，大喊道：“大神啊！哦不！女神啊！教教我啊！我給你當牛做馬啊！”
秦尤一陣惡寒，忍不住后退了幾步。
她很想大喊，誰是你女神？！
你還記得你的“天白女神”嗎？
你還記得你要為了你的“天白女神”所受的委屈向我找茬嗎？！
你對顧天白的愛就這？
就只值一個游戲嗎？！
她現在巴不得褚文俊立刻變回那個為了顧天白看她哪哪都不順眼的樣子，那起碼是個正常人！
秦尤惡寒地往后退了兩步，并且極其清晰地表現出來了她的“惡寒”。
她本以為這就足夠當頭給褚文俊澆下一盆涼水，讓他清醒一些了。
她哪里會想到，褚文俊對顧天白示愛那么多年，雖然從未成功，也沒在撩妹技術上有任何精進，但他別的沒學到，有一點卻是純熟了的——那就是對惡寒表情的免疫力！秦尤的表情根本沒能在他的金剛心中留下一絲痕跡。
他雙手緊握，幾乎是兩眼冒著崇拜的光芒看向秦尤：“女神在上！請收我為徒吧！”
秦尤：……這都什么鬼！
秦尤冷冷道：“你不行，你沒天賦，我教不來。”
褚文俊的動作紋絲不動，依舊雙手緊握，雙眼發光：“我不用學得多精深，只要能像女神你剛剛那樣耍帥就行了！”
“這還不精深？你這個資質，要學到這樣起碼得幾年，你愿意花這個時間嗎？”
褚文俊猶豫了一下，但很快又覺得——他有什么好猶豫的？又不是說他有什么別的事要做，他每天都很閑好不好！
“我愿意！”
秦尤：……
秦尤轉身在他電腦上輸入了一個網址，是一個在線學習網站，有作業有批改有小組討論給發證書的那種，她選中了其中一個課程，點開給褚文俊看：“最簡單的入門課程，你要是能學下來，我就再考慮考慮。”
褚文俊的表情立刻有些發怵，但還是發怵著應了下來：“好……好！”
秦尤笑了，要是自學有那么簡單的話，人人就都是學霸了。
褚文俊只是貪新鮮而已，就算他有心點開課程，也頂多撐個兩天，這種人她見得多了，這事兒基本就算了結了。
她看了眼時間：“走吧，快輪到我們的戲份了。”
“哦哦好……”
褚文俊小雞啄米般點頭，連聲應好，依依不舍地看著電腦，但還是下意識地跟著秦尤走出了化妝間。
秦尤和褚文俊回到片場時，傅導剛好拍完李嫣在這場群戲中的單人戲，時間卡得剛剛好。
傅導的時間觀念一向很好，每次拍攝都卡著計劃時間結束——其實是他為了成本考慮，就算這一場拍得不合他心意，只要湊合能看，沒有大的瑕疵，也就過去了，不會硬磨到完美。
傅導完全沒注意到朝秦尤和褚文俊消失了一段時間，拍完李嫣后，就朝他們兩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過去站位。
秦尤飾演的騙子，將褚文俊飾演的天真富二代迷得團團轉，現在二人盛裝登場，即將踏入金光閃閃的會場。
這場戲很簡單，秦尤負責耀眼，褚文俊負責“被迷得團團轉”。
不過這種“簡單”，是對于正常演員來說的，傅導其實很擔心褚文俊能不能演好這理應簡單的一幕。
褚文俊的演技，已經不能用普通來形容了，是一種爛得讓人氣都氣不動的糟糕。
他雖然和褚文俊強調了只要演出“迷戀”的眼神就好，但他很懷疑，褚文俊就連這個單一的要求都達不到，因為褚文俊演什么都像在演自己，一副桀驁不馴眼高于頂的公子哥樣。
這也是他特意留了大量的時間給這場理應簡簡單單的對手戲的原因。
傅導嘆了口氣，憂傷地示意開拍，仰頭做了會兒心理準備，才看向取景器。
結果這一看，他驚了。
咦？褚文俊這次……演得莫名到位啊！
雖然感覺哪里有點怪怪的，比起“瘋狂迷戀”，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像是“盲目崇拜”。
但是這點差異在褚文俊的演技上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了，只要沒有演歪成眼高于頂就行。
傅導幾乎要喜極而泣了……這家伙，是開竅了嗎？！
欣喜若狂的傅導立刻打起了精神，褚文俊的狀態鬼知道能保持多久！這個鏡頭必須在這一條過了才行！
嗯……最好在今天就把他的全部戲份拍了，萬一他的開竅是只限一天的呢……
第38章
秦尤不太確定是不是她的錯覺, 但她總覺得傅導好像突然激動了起來。
她有點困惑，這場戲很一般啊，是那種典型的，“純粹看個熱鬧”的戲, 她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傅導激動的。
困惑歸困惑, 她倒是還記得傅導要她收著點演, 于是她也就只演了個表層的熱鬧。
“好！Cut！”
傅導喜滋滋的臉龐從設備后冒了出來，沖秦尤和褚文俊兩個人比了兩個大拇指，看上去很滿意。
“還多余了點時間，我們順便把第五十九場和第六十八場也拍了。”
這兩場也是秦尤和褚文俊的對手戲, 原本應該是明天早上拍攝的，提前了也挺好，明天不用起個大早了。
拍完這兩場, 也不知道傅導是上頭了還是怎樣，又把他們兩人剩余的對手戲不分長短地全拎了出來，一直拍到了天黑才讓收工。
也就是他們倆戲份不算多, 不然今晚怎么都得有個大夜要熬。
秦尤下了戲之后, 就收到了《B計劃》宣傳組這邊的消息, 大意是欲揚先抑的勢已經造好了, 現在網上正為施睿嫣講秦尤的那寥寥兩句話爭執不休。
一方堅持，這肯定是秦尤為了立人設擺拍的。
另一方則無語, 施睿嫣都說了秦尤不演黑客，那她沒事干啊立這么個和角色無關的人設, 這不是閑得蛋疼嗎？
而且《翻滾吧蛋炒飯！》前車之鑒在前，黑子們講話這么絕對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其實一開始, “黑子”的成分很簡單，全都是《B計劃》宣傳組花錢買的水軍, 結果可能他們煽風點火的能力比較強，也有可能是討厭秦尤的人打了太久逆風局，突然發現這次“友軍”很強大，于是抓緊時間開起了嘲諷。
經過大半天的發酵，現在網上就像個大型炸藥桶，而她現在就可以發布聲明，來點爆這波鋪墊了。
于是秦尤把早就準備好的內容發布了出去。
@秦尤：“沒想到會有這種奇怪的爭論[捂臉]，技術顧問什么的是施姐夸張的說法，施姐夸人就喜歡往浮夸的方向夸呀，其實我只是幫導演簡單配置了一下環境而已，說白了就是裝樣子，不是你們想象的什么高難度操作……我不是學霸，更不是黑客，不要因為這種神奇的理由吵架啊……”
“電影是傅導的《B計劃（暫定名）》，明年春節上映，大家記得來看哦！”
秦尤發布微博后，傅導的號是宣傳組管著的，也立刻跟上了節奏，不緊不慢地轉發并證實了秦尤的說法：
@導演傅明：“電影預算不夠，總共就一個鏡頭的黑客表演，請技術顧問太虧了，本來是讓副導演照著網圖弄的電腦，秦尤說有點穿幫，她就自己上了，白撿的技術，不錯吧[墨鏡]”
被宣傳部門煽風點火后吵了大半天的粉黑和吃瓜群眾終于看到了秦尤和傅導的回應，紛紛涌了過來。
“我就說秦尤不可能這么無聊擺拍裝樣子好吧，（此裝樣子非彼裝樣子），她要是想立學霸人設的話之前就可以立，干嘛要等到現在啊！”
“笑死我了，秦尤的回應跟我之前預測的一模一樣——不是什么很難的東西，不算學霸，大家不要大驚小怪”
“呵呵，宣傳當然要走全套，劇組導演的話有什么可信度”
“差不多得了啊！秦尤都說了——''不是什么高難度操作''''不是學霸''''不是黑客''，還要她怎樣啊？這不就是你們講來講去要說的內容嗎？她已經說了自己不是了啊，完全就是你們腦補的她要炒作好不好？”
“對啊，又不是她現在發言說，是的我就是這么牛逼，完全就是你們自己靠一張照片腦補她很牛逼，還要腦補她想假裝自己很牛逼，戲全給你們演完了，咋不進娛樂圈呢？”
“我覺得最好笑的其實是最后這里——《B計劃（暫定名）》，誰懂我的笑點，秦尤前面的發言已經很有那種你們到底在莫名其妙吵些什么的感覺了，然后這個《B計劃（暫定名）》一出來，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就更強烈了，完全可以腦補出她一臉困惑地偏著頭，然后''不管了，干脆宣傳一下電影吧''的表情……”
“哈哈哈哈我懂我懂，我也剛想說，尤其是這個（暫定名），真的是一種又努力又生硬地在宣傳的感覺，有一種完全沒get到黑子的點的感覺，莫名嘲諷起來了”
“哈哈哈你們一解讀真的好好笑！”
“……”
《B計劃》總共拍了四個月，拍攝結束的時候，剛好入夏。
《平生意》的宣傳也要開始了。
《平生意》劇組放出了第一版的預告片，說是預告片，其實不如說是一個大型MV，因為沒什么劇情，就是主要角色們紛紛出來亮個相。
但哪怕這支預告片毫無劇情，卻也依舊吸引人，一方面，因為顏值太高了，短短半分鐘的預告片，出現的都是各色美女，不得不讓人多瞅兩眼。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主要角色們哪怕都只有一個鏡頭的亮相，但也足夠看得出他們的人設和定位，每個人的造型，表情，動作，都清晰地展露出了他們的角色性格，哪怕什么劇情都沒講，光看這一幕幕的切換也足以讓觀眾腦補出一部大戲了。
這種情況下，預告片中毫無內容反倒成了一種優勢，因為給足了觀眾腦補空間，有一種欲語還休的留白感，反倒讓這三十秒的短片多了一分質感。
《妖圣》宣傳時，秦尤其實是可去可不去的，畢竟她的角色算不上重要，她本人也沒跟劇組簽過宣傳合約，其實如果胡文博更利益至上點，完全可以只讓秦尤參加那些對她有好處的宣傳，而推掉那些比較一般的節目，不過如果這樣做的話，吃相就太難看了點，所以秦尤當時還是跑了全程的宣傳的。
《平生意》就完全沒有選擇余地了，秦尤是主角，誰都可以不跑宣傳，她是絕對要跑的。
《平生意》的投資商對這部劇的期望很高，為了達成他們的預期收視，《平生意》宣傳的陣勢也很大，提前一個多月就開始鋪天蓋地式轟炸。
秦尤從七月中開始，每天就是全國各地地跑，各種節目加地宣。
宣傳期最累的其實還不是舟車勞頓，而是每到一個新地方，每上一個新節目，主持人問的問題卻基本是一樣的。
同樣的問題回答了八百遍，但每次都要裝作第一次回答，同樣的故事講了八百遍，還得跟第一次講時一般手舞足蹈，充滿熱情。
這才是最累的部分。
秦尤和其他幾個演員這樣過了一個多月，已經疲憊到了，一旦離開了鏡頭，就連表情都做不出來的程度。
八月底的時候，隨著第二版預告放出，在電視臺見縫插針地循環播放，《平生意》終于要播出了。
蘇憶夏是一個宮斗劇迷，從小到大，她看過的宮斗劇就算兩只手兩只腳都用上也數不過來，不過她最近對宮斗劇這一題材有點疲軟。
無他，實在是審美疲勞了。
自從幾年前《后宮》這部劇大爆后，娛樂圈簡直扎了堆地拍宮斗劇，而且市場反響也很好，只要是宮斗題材，別管拍得再無聊再粗制濫造，好像總有觀眾會買單，再加上這一題材的經典之作太多，能用的套路感覺都已經用完了，于是一堆堆的劇情平淡無奇的爛劇充斥了各大電視臺。
到了今年，蘇憶夏已經快從原本的宮斗劇迷變成看見宮裝就想換臺的宮斗劇PTSD患者了。
“這拍的什么啊……”
蘇憶夏無語地看著電視上一部宮斗劇，想換臺又不知道該換什么，她是高中美術老師，這個工作主打的就是一個字——“閑”，現在還是暑假，所以她更沒事干了，每天除了努力換臺努力搜尋好看節目以外找不到別的事做。
她這整個暑假的日常就是把所有臺輪了兩圈后，無奈地隨便找個在放電視劇的臺看，就這樣，她把這個臺的這部劇七零八碎地居然也看到了結局。
這結局，她要忍不住內心的洪荒之力了。
——這都啥？這都啥啊！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閱盡了天下爛劇，結果她還是高估了爛劇的下限。
幾年前《后宮》大爆后，大多數跟風之作都是學它的套路，白紙一張的女主角進入深宮，見識了人心險惡后選擇黑化，然后大殺四方。
頂多換換背景時代，配角人設，女主身份這種無傷大雅的內容。
這個模式其實很難拍得難看，所以這幾年電視上的宮斗劇雖然同質化很嚴重，有些甚至跟風都跟得很不走心，但觀眾還是看得很樂呵。
蘇憶夏也是這么覺得的，這種跟風劇雖然不夠驚艷，但打發時間總是沒問題的。
結果可能是這部劇的導演腦子有問題，他或許覺得不能純跟風，總得拍點不一樣的，這想法倒也沒錯，但是他改動的地方也太奇怪了！
女主從開始善良到了最后，愣是靠著運氣和皇帝寵愛和男二三四號們的癡心登上了后位。
蘇憶夏整個人都震驚了，她一直在等反轉好不好！結果這就結局了？！
這劇的編劇導演究竟怎么想的啊！
蘇憶夏其實不討厭善良的女主角，和現在不少看見善良圣母角色就討厭的觀眾不同，蘇憶夏其實蠻喜歡圣母類角色的。
但是，她喜歡的圣母是歷經痛苦卻依舊不改圣心的圣母啊！
她喜歡的是“世界報我以痛，我卻報之以歌”的圣母啊！
這女主從頭到尾什么苦都沒吃她當然可以善良！但這善良輕飄飄的，毫無意義。
蘇憶夏覺得自己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太離譜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冷靜，冷靜，想想上次看的那部滿眼熒光粉的劇，再想想上次那部女主人設她很喜歡（是個妖妃），看梗概非常吸引人，結果整部劇劇情平淡如水，愣是把她看睡著了的劇……再想想上次那部所有心機心計都幼稚得跟小學生吵架一般，甚至還沒琪琪給她講的她們辦公室故事來得勾心斗角的劇……
是不是覺得這部劇好接受多了呢……
好接受個鬼啊！
這樣想只能讓她更氣了啊！怎么想她都看了太多爛劇了吧！
宮斗劇這陣風什么時候才能過去？她有些懷念當初宮斗劇不算多，但部部精品的時代了。
蘇憶夏感到一陣懷舊的憂傷從她心底泛起，人家說懷舊是你開始衰老的標志，她可能真的老了吧……
蘇憶夏憂傷地換著臺，換著換著就換到了蘋果臺，蘋果臺正在放《平生意》的預告片。
雖然這已經是她這個暑假第八百次看見這段預告片了，但她還是不禁精神一振。
她期待《平生意》很久了。
原因有二。
一是，她是導演陸青生的粉絲，陸青生的審美特別好，看他的劇是一種享受。
就連陸青生那兩部沒什么存在感的劇，蘇憶夏也看了很多遍，因為畫面太美了，她可以無視劇情，純欣賞畫面。
而《平生意》就目前放出的預告片來看，畫面高級感滿滿，就算劇情是坨屎，她這個精美畫面愛好者大概也會當MV看完。
二則是，她很喜歡《不眠城》和凌馭。
《不眠城》看得她十分暢快，除了劇本身的質量以外，其實還有個原因，她當時沒細想，只覺得自己第一集就看方子鈺迷之不爽，但又找不出原因，畢竟方子鈺怎么看都是個挺好的主角，她差點因此棄劇，但這種質量的劇集太少見了，她才糾結著看了下去，這一看她就入了迷，第二集看得她渾身舒爽，她后來才想明白，她討厭的不是方子鈺，而是那段時間她看了太多離譜宮斗劇，看了太多配角們沉淪黑化，不得不拋掉風骨和良心，主角們卻不需要承受這種痛苦的劇，她不是討厭方子鈺，她是在經歷爛劇PTSD。
《平生意》這段時間的宣傳很多，幾乎是爆炸式宣傳，秦尤和其他演員雖然口風很緊，完全沒有任何劇透，但就蘇憶夏這個老吃瓜群眾的經驗來看，一般來說，演員在宣傳期都會特意去貼近角色性格，秦尤在這一個多月的宣傳期和她當初在《不眠城》宣傳期的表現差不多，再加上定妝照和預告片中她的造型氣質，應該可以期待一把《平生意》的女主角是個類似于凌馭的角色。
她現在可太需要這種性格的主角洗滌一番大腦了。
再看天真小白花女主角在后宮登頂她真的會破防，來點有心計手段的女主角吧！
她都不求是高超的心計手段了，只要是正常智商就行……看看她都絕望成啥樣了。
蘇憶夏停留在蘋果臺，又看了兩遍循環播放中的《平生意》預告片，默默下定決心——如果《平生意》還讓她失望的話，她就徹底戒了宮斗劇！她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爛劇了！
八月底，在蘇憶夏和其他被狂轟濫炸了一個多月的目標觀眾的期待中，《平生意》終于準時開播了。
蘇憶夏半是期待半是緊張地等在電視機前開播——千萬不要讓她失望啊可惡！
她沒失望。
《平生意》第一集為了盡快吸引觀眾，直接取消了片頭曲，時間一到，便是“吱呀”一聲凄清的木門被推開的聲音。
然后是背光的宮女剪影。
蘇憶夏下意識地就屏住了呼吸，這個開頭看起來就很緊張刺激，和她前段時間看的那部鋪墊了二十集都沒點高潮的宮斗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劇情也確實很緊張刺激，上來主角就已經弄死了一個人，雖然是為了她主子下的手。
接下來也很緊張刺激，短短四十分鐘，女主角憐秋完成了——
任務一：幫賢妃處決冷宮妃子。
任務二：發現當年真相。
任務三：強行以宮女身份奪寵，并因此得罪了一個配角小主。
任務四：和上述配角小主第一次PK并勝利。
第一集結束，終于進廣告的時候，蘇憶夏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后就是一聲——
“臥槽。”
太臥槽了，這個節奏也太快了，這劇情都夠別的劇講好幾集了！
水一點的可能能水十集，《平生意》居然一集就講完了。
對此，她只能說——
爽快！
好久沒看這么暢快的劇了！
而且女主人設她真的愛了，心狠手辣又手段高超。
關鍵還不是無理由的，她本來就是為賢妃做事多年的大宮女，心狠手辣手段高超很正常，對后宮的了解也不是別人能比的，最開始這段就跟滿級選手回來屠殺新手村差不多，有這種開掛般的表現實在太正常了，而不是那種強行被編劇加了個“心狠”標簽強行開掛大殺四方的主角。
她是個俗人，她真是愛慘了這種開掛開得有理有據的劇了。
她恨不得電視臺這二十分鐘的廣告立刻播完，她已經迫不及待想看下一集了！！
《平生意》開播的時候，秦尤沒在電視機前，她和唐秀莊蓉兩人還在跑宣傳，不知道算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節目組臨時有事，錄制時間延后了。
往好處想，她們不用一邊心中忐忑《平生意》播出效果如何，一邊若無其事地說說笑笑了，但往壞處想，原本還有錄制節目這件事可以轉移她們的注意力，不至于讓她們整顆心都牽掛在第一集的成績上，現在就連這點分心的東西都沒有了，這不就只能專心緊張了嗎？
“啊啊啊好緊張啊！”
緊握著手機在化妝間走來走去的是唐秀，她那張無時無刻不美艷動人的臉龐都快扭曲了。
莊蓉也沒好到哪里去，她一邊瘋狂地刷新著手機，一邊怨念：“這個臺怎么都不在臺里裝幾個電視的咧……我想看第一集什么樣啊……啊啊啊七點半了！怎么網上一點反應都沒有啊！沒人去看劇嗎？！”
秦尤拍了拍她的肩膀：“才剛到七點半而已，怎么可能這么快就有反應，總得給觀眾一點看劇的時間吧……而且沒反應也是好事啊，說明大家看得很入神？”
莊蓉半真半假地露出淚眼汪汪的神情：“秦尤你怎么這么淡定的啊……我和唐秀都要緊張死了！”
秦尤其實也緊張。
她雖然知道《平生意》上輩子的成績，在這個電視的娛樂霸主地位已經慢慢在被網絡取代的年代，依舊達成了近乎萬人空巷的效果。
她也相信自己的表現怎么都不可能比陳春意差。
但是她比誰都更清楚，娛樂圈一點點的偏差就可能帶來結果的巨大偏移。
比如上輩子《平生意》的播出時間其實要比這次晚將近三個月，因為當初陳春意和公司打官司耽擱了，陸青生為了等她進組所以將開機時間延遲了很久。
萬一《平生意》能爆和上輩子選擇的檔期有關系呢？萬一八月這個時間競爭太激烈，或者這個時間段的觀眾群體，也就是《平生意》這一次的第一波觀眾和上輩子不一樣呢？會不會有連帶效果？畢竟第一批觀眾的反應會很大程度決定接下來的評價風向，觀眾是一種極度跟風的生物。
又萬一，上輩子《平生意》是陸青生趕工的結果呢？如果陸青生就是那種趕工才能出恰到好處的成果的導演呢？萬一他的藝術追求又莫名上來了，狠狠打磨了一番《平生意》，結果反倒沒了上輩子那種恰如其分的暢快感了呢？
所以秦尤當然也緊張。
或許沒有唐秀和莊蓉那么緊張，她們兩人自覺壓力比秦尤更大一些，畢竟秦尤還年輕，又正當紅，砸一部劇沒什么，但對于唐秀和莊蓉來說，《平生意》是她們翻紅的希望，這部劇能不能紅，對應的是她們接下來兩年的生活完全不同的走向。
但要秦尤和胡文博來說的話，《平生意》能不能紅，或者說，能不能紅到他們預期的程度，也是非常重要的。
哪怕當初秦尤來爭取《平生意》的女主角，本質只是為了有資本和《B計劃》劇組談判，現在《B計劃》已經拍完了，就算《平生意》砸穿，傅導也不可能再換人。（傅明：“那得花多少錢啊！”）
所以嚴格來說，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平生意》本身更像是一道附加題，滿分最好，0分也無傷大雅。
但是，這是秦尤紅了之后第一部擔主的電視劇，這部劇的成績很大程度上會決定她接下來還能不能接到主角。
而且這不是她紅了之后第一部“播出”的擔主的電視劇，這是她紅了之后“演”的第一部擔主的電視劇，這兩者看似差別很細微，其實意義完全不同。
如果這是秦尤紅之前拍的劇，是那種積壓已久，因為她紅了才勉強賣出去的劇也就算了，這種沒什么好擔心的，爆了可以吹她的帶動能力，撲了也沒人會覺得有大問題。
但《平生意》不是，一個明星紅之后接下的片約的成績，會被一雙雙冰冷殘酷的眼無情審視，一旦砸鍋，她就極有可能被定位成“無法擔主的演員”。
更何況《平生意》投資極大，投資商和業內對它的預期也高，砸一部沒什么人期待的劇和砸一部期待度極高的劇的效果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要說的話，可能胡文博才是現在最緊張的人，秦尤起碼曾經見過另一版成品，胡文博才是那個什么訊息都沒有只能瘋狂忐忑的人。
“啊啊啊啊啊！我看到評價了！”
唐秀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莊蓉一個猛虎撲食，朝她撲了過去：“哪里哪里？說什么了？快讓我看看！”
“''陸青生發揮穩定，秦尤再度驚艷''，啊啊啊啊是好評價！！”唐秀欣喜萬分地跳了起來，恨不得原地轉他幾個圈。
“是xx網！啊啊啊他們都說好的話那肯定沒什么問題了，他們超級毒舌的誒！”莊蓉眼疾手快地從手舞足蹈的唐秀手里搶下了手機，戴上眼鏡看了起來。
被搶走了手機的唐秀猛地朝秦尤撲了過來，抱住了她：“聽見沒有！秦尤再度驚艷！”
如果說唐秀最初進組時還對秦尤有那么些不能明說的復雜情緒，隨著她被秦尤一次又一次驚艷而穩定的表演驚住，那點小情緒早就被她拋到爪哇國去了，而且她們這幾個人現在完全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情況，媒體對秦尤的評價越高她只會越開心，主角表現出色就意味著這部劇成功了一半，這樣她們這些配角才有機會一起紅啊！
秦尤雖然沒有像唐秀和莊蓉那樣喜怒形于色，但也遠沒有她剛剛表現出來的那么淡定，她臂彎上雖然掛著個唐秀，但還是艱難地伸出手在唐秀背后打著字，她沒關注xx網，所以現在只能現搜。
“陸青生發揮穩定，秦尤再度驚艷”
“《平生意》打破過度宣傳魔咒，難得成為了下半年第一部對得起它的宣傳架勢的出色好劇”
“……”
秦尤松了口氣的同時忍不住笑了，不愧是xx網，夸《平生意》還不忘嘴毒一下別的劇，暑期檔本就是神仙打架的時候，沒點本錢沒點信心怎么敢要這個時間段，既然要了這個時間段自然要將宣傳拉滿，不然怎么回本？但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么，偏偏今年的暑假檔劇集都是“普信劇”，宣傳陣勢奇大，自夸得天花亂墜，評價卻都很一般，就連在最寬容的觀眾群體中都罵聲一片，更何況一向嘴毒的媒體。
不過也多虧它們襯托，《平生意》本來就不錯的質量顯得更不錯了，照理來說，按xx網一向的習慣，再好的劇他們都得挑刺兩句的，但可能是罵了兩個月他們實在罵累了，《平生意》的出現難得讓他們有部能夸的，就以夸為主了，在文章最末尾才挑了幾個無傷大雅的刺。
秦尤終于徹底松了口氣，《平生意》這次的口碑依舊是高開。
至于夸她演得好，廢話，她怎么可能演得不好？
在她最無出頭之日的時候，她也從沒懷疑過自己的演技。
“秦小姐，莊小姐，唐小姐，節目可以錄制了，三位……呃，需要再給一點準備時間嗎？”
低著頭一邊看手上文件一邊推門進來的導演助理話說到一半才抬頭，這一抬頭就看見了三個女明星完全沒有明星樣子的……樣子，深覺自己撞破了什么的新人助理猶豫著問道，不知道自己是該立刻退出去還是該怎么辦。
唐秀立刻整理了一番儀容，掛上完美得無可挑剔的笑容：“見笑了，不需要，我們馬上就到。”
“哦哦好……”新人助理猶豫了一下，還是貼心地為她們關上了化妝間的門。
其實唐秀很想翹掉這場錄制，今晚除了看網上對《平生意》的評價什么都不干，但她不是十幾歲的小孩子了，這點自控能力還是有的。
“走吧走吧，回來再看，錄完之后估計就十點了，第二集剛好播完二十分鐘，給他們一點發言的時間，哼。”
唐秀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勸著死抓著她手機不放的莊蓉，完全忘記了剛剛誰才是最激動的那個人了。
莊蓉依依不舍地把手機還給唐秀，現在這個時間段正是《平生意》第一集播完插播廣告的時候呢，網上的評論跟井噴一樣涌了出來，基本都是各式各樣的好評。
她出場不算多，但夸她的人也是很是不少，更有不少人提起她是她們的“童年回憶”，莊蓉看著那些提起她十年前劇集的觀眾評論，心中五味陳雜，一時間眼眶有些濕潤。
大家還記得她啊……
這可真是……太好了。
“走吧。”秦尤拉開門，示意唐秀和莊蓉先過。
莊蓉快速地伸手在眼角抹了一下，馬上就要錄制節目了，現在可不是感懷的時候。
三人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演播廳，演播廳臺下坐著的是滿滿當當的觀眾，她們知道這里坐著的人起碼有一半是“職業觀眾”，雖然《平生意》算得上未播先紅，但沒播的時候怎么可能有什么真情實感的粉絲。
秦尤倒是算得上當紅，但演員粉絲一貫都是比較“懶”的，不像歌星和偶像的粉絲會追著他們到處跑，演員粉絲其實比起演員本人，更喜歡他們的角色，所以比起追著他們到處跑，更喜歡多看幾遍劇集或電影，有些人甚至會討厭自己喜歡的角色的演員太過頻繁地出現在媒體上，因為這樣會破壞他們對角色的印象。
當然也有許多分不清角色與演員的人，就很容易移情成為演員本身的粉絲。
后來粉絲經濟成型后，怎么把角色粉轉化成演員粉就成了一門想吃粉絲經濟這口飯的人的“必修課”。
不過，就算是已經移情成功的演員粉絲，也天然少了幾分歌星和偶像粉絲那樣的“忠誠度”，他們相對沒那么有興趣探究演員本人是個什么樣的人，而是會更喜歡自己想象中的，和角色重疊了的那個人。
所以“粉絲追著演員到處跑”這種情況，一般只發生在電視劇播出或者電影上映期間，因為那會兒也是粉絲對角色最上頭的時間嘛，過了那一陣，角色濾鏡消退，粉絲的熱情也就跟著消退了。
后世的粉圈為了改變這種情況，就開始各出奇招，最經典的招數自然就是“虐粉”，讓粉絲對演員本人產生同情，有了情感上的沉沒成本和身為拯救者的幻覺，粉絲再想脫身的難度就高了很多。
拿秦尤舉例，她在機場和節目錄制現場見過粉絲比較多的時間就是《不眠城》播出和播出后那段時間，因為凌馭的戲份足夠多，和她本人重疊度又足夠高，而且她還甩出了陳任這個王炸，擊碎了不知多少人的心防，那段時間她的粉絲，如果情緒閾值稍微低一點的，很可能就哭著嚎著要陪她走一輩子了。
不過這種情況也就維持了兩三個月左右，之后她就基本沒在現實中見過大片的成群的粉絲了。
因為千峰本身就不是走這個路子的經紀公司，秦尤也不喜歡走這種后患無窮的路線，而且《不眠城》播出的時候，她就只有唯一這么一部存貨劇，就算她之后馬不停蹄地把工作強度拉滿，劇和電影也不是拍完就能上的，《不眠城》播完后有個一年左右的空檔期也太正常了，她一年不見人影，什么粉絲能扛得住這么久的空窗期……當然不會太有熱情——網上倒是可以很有熱情，打字又沒那么費嗓子，想加幾個感嘆號就加幾個感嘆號。
所以，三重原因互相作用之下，秦尤短暫成型的粉圈很快就消散了，只剩下了純粹的知名度，一小批粉絲，和一大批“薛定諤的粉絲”——意思就是隨時可能轉化成粉絲，但也可能就維持好感路人的原狀。
而且她的知名度還比較虛，如果沒有后續的作品跟上，隨時都可能消散。
不過之后就不太一樣了，從今年年初的《妖圣》開始，不出意外的話，秦尤基本每年每個時間段都會有機會在全國觀眾面前刷臉，她的名字即將開始無差別狂轟濫炸每個暴露在現代傳媒中的人，再加上有存在感的角色多了，觀眾漸漸會記住她本人的名字，而不再是見到她后脫口而出——“凌馭”。
按照她的計劃，其實今年開始才是她的正式上升期。
不過這都是題外話了，重點是，哪怕秦尤這個名字暫時在娛樂圈內還很有存在感，但也沒到填滿這個不算知名的眾多宣傳節目之一的座位的程度，節目組為了節目效果，自然需要補充一些會按照臺本走的“職業觀眾”，在該笑的地方笑，該歡呼的地方歡呼。
嚴格說起來，其實這不算什么值得秦尤糟心的事，因為這不代表她不紅，隨便問這里一個職業觀眾好了，絕對都能叫得出秦尤的名字，可能有不少還很喜歡她，只是這個不前不后又沒劇上的時間段里，她暫時沒什么愿意為了這么個小節目大費周章飽經波折長途跋涉而來的粉絲而已——這在不刻意強調自身存在感的演員群體里是很正常的事。
秦尤無意改變她的粉絲構成，她喜歡的是閃光燈和崇拜愛慕的眼神，而不是恨不得為她生為她死的瘋狂粉絲——如果有恨不得為她生為她死的瘋狂粉絲，那她只能看作是成名的副作用。
但她還是不滿足。
她知道啊，就算是劉飛寧這種老牌影后來了，這個演播廳可能也和現在差不多，一半是真的為她從各地趕來的粉絲，一半是節目組自掏腰包請的觀眾。
她沒記錯的話，有一位性格偏乖張，但擁有眾多經典角色的影帝級前輩，就有一個古怪的愛好，喜歡在節目上換著法地戳穿那些節目上熱情如火的觀眾們并非他的粉絲，比如樂呵呵地朝臺下問——“誰注意到我這次在xx電影的客串了？”，等觀眾爆發出如雷般的歡呼后，再慢悠悠來一句——“嘿，我沒接那個客串。”
很考驗主持人的臉皮厚度的。
所以秦尤知道這是正常現象，她無需不滿，但她還是感到不滿足，她還是想要整個演播廳里，都是她的粉絲。
她希望能在她不刻意引導她們形成粉圈，甚至是刻意在打散所謂粉圈的前提下，依舊有這么多人愿意為了見她而來。
很貪婪吧？
但她就是這么希望著的。
幸好，她這種貪婪的渴望至少在《平生意》播出期間會能夠被滿足。
這種由職業觀眾撐場的日子不會久了。
無論是秦尤，還是莊蓉或唐秀，都是在娛樂圈摸爬滾打了多年的人，她們都很清楚一部劇大爆的先兆，更能毫不費力地辨別出各種好評之間的差別。
一部劇是“叫好不叫座”，還是“叫好又叫座”，她們只消看一眼就知道。
毫不夸張地說，只要大致看一看第一集的反響，甚至不需要去看收視率統計，她們就能大致預估出整部劇最后的成績。
而《平生意》，有的就是那種注定會大紅特紅的劇集才會有的勢頭。
所以，很快，很快她們再上節目時，節目里可能就只能塞進幾個負責控場的職業觀眾了，因為會有為劇為角色瘋狂的粉絲蜂擁而至，以把演播廳擠爆的氣勢，為她們表現出真正的激動。
第39章
秦尤, 唐秀，莊蓉三人結束錄制后，第一反應都是掏出自己的手機。
多虧了她們這些年的摸爬滾打中形成的心理素質，才沒有在剛剛的節目錄制中表現出難耐與焦躁, 哪怕她們就是已經難耐和焦躁到了極點, 尤其是那個主持人問的問題越來越無聊的時候。
秦尤先是一一回復了認識的人發來的各種恭喜《平生意》開播消息, 還有夸她表現的消息，然后又接了胡文博的電話，得知她之后本就滿得睡眠時間都擠不出來的行程還要再擠幾個節目和走穴進去。
她面不改色地應好。
甜蜜的痛苦罷了。
是紅著猝死還是糊著休養生息？當然選前者。
把這些事應付過去，秦尤才有時間去看網絡上對《平生意》的評價。
媒體評價她懶得看了, xx網那個賣點就是毒舌的號都是夸獎居多，其他可以被輕松公關的網媒就更沒什么必要看了——而且內容創作者的視角偏專業，有時候反而不能直觀地表達出觀看感受。
秦尤想看的主要還是觀眾的第一反應。
純粹的情緒, 而不是思考后的評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爽！”
嗯……這情緒確實挺純粹的。
秦尤一連翻了幾頁，大差不差都是類似的評論，雖然有點沒內容, 但她也總算放心了。
《平生意》的重播在明天早上, 她有行程, 沒可能在酒店追劇, 所以她其實根本沒有機會親自去判斷這部劇的質量和上輩子相比起來如何，陸青生到底有沒有畫蛇添足。
但從這個相當純粹的觀眾反應來看, 應該是沒什么問題了。
秦尤放心地走上房車，開始補覺——哦不對, 這個時間應該是正常睡覺。
接下來半個月，劇組的宣傳成員一下子從三人膨脹到了八人, 宣傳行程也越來越密集，別說在酒店實時追劇了, 唐秀今天甚至昏頭轉向地問秦尤：“我們的劇是不是快播完了啊？”
秦尤：“……還早著呢，還有一個月。”
唐秀聞言爆發出了一陣哀嚎：“什么——？！怎么還有一個月？？我怎么感覺已經半年過去了！”
莊蓉從后面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你想多了哦，而且就算劇播完了，你也有好多場子要趕的，你現在已經紅了哦！”
唐秀雙眼失神地坐在椅子上，她糊的時候確實很懷念紅的那段時間的忙碌，但等真的翻紅，果然還是覺得……啊……好累啊！！！
這半個月，她真是覺得自己快要猝死了……不，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她恨不得自己快猝死了！那樣還輕松些呢！
算了，她開玩笑的，好不容易才翻紅，雖然不知道能維持多久，但不把這一段時間好好享受了，那可就太虧了！
“唐秀寶貝，我看見有人寫了好長一篇文章夸你哦，來看來看。”
莊蓉半躺在沙發上，懶得起身，就用小指戳著唐秀的后背。
唐秀雖然累得想倒頭就睡，但一聽莊蓉的話，又覺得自己還能再熬一會兒了。
她們現在是在前往另一個市的路上，路上有好幾個小時，也算是難得的休息時間了。
秦尤覺得唐秀和莊蓉有點評論成癮癥狀，她們倆每天都在沉迷上網找各種和自己相關的評價。
其實光是喜歡看和自己有關的評論不能叫“成癮”，秦尤也愛看，不然她進娛樂圈干嘛，不就是喜歡那種眾星捧月，所有人看的都是她，所有人談論的都是她的感覺嗎？她之所以說她們倆有點成癮癥狀，是因為這種困得要死的時候，她們兩人居然死撐著不去睡覺也要刷手機，這不叫成癮什么才叫？
秦尤是扛不住了，她得抓緊時間睡一覺，反正網上的評論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話來回說，她都快懷疑這屆網友是復讀機投胎了。
她這一睡就睡到了終點，雖然戴了U型枕，但醒來的時候依舊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頭都在咯啦作響。
她起身活動了一下，唐秀也不知道是壓根沒睡還是醒得比她早，現在還是保持著那個狂刷手機的姿勢，秦尤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錯覺，但她真的覺得自己有看見唐秀眼冒紅光。
“咦？”眼冒紅光的唐秀突然抬起了頭，看向秦尤，“我在看那邊發來的臺本，臺本說主持人會跟我們聊一下最新劇情，今天是……萱貴人死那集吧？”
秦尤愣了一下，但她很快算了算時間，唐秀沒說錯，今晚確實要播到萱貴人之死了。
上輩子，觀眾對《平生意》的評價起初也是和現在一樣的，千篇一律的無趣好評，偶爾摻雜一點對選陳春意當主角的人的審美的質疑，然后萱貴人死了。
于是一片腥風血雨。
不僅是網上的惡評，激進的觀眾甚至守在陳春意出機場的路上罵她。
陳春意被罵得幾次被拍到哭照。
秦尤打開手機，網上現在還是一片風平浪靜，大喊暢快的觀眾們還不知道今晚會有怎樣的炸彈落下。
蘇憶夏從冰箱里拿了半個西瓜出來，明明已經九月了，但天氣還是熱得不像話，只能靠西瓜解解暑這樣。
她端著西瓜回到客廳，準備準點收看今晚的《平生意》。
客廳的沙發上癱了一個白領打扮的御姐模樣的人——她今天不是一個人，她從小玩到大的閨蜜琪琪來找她玩。
她捧著西瓜坐下，那個進門后直沖沙發嘴上喊著“累死我了，我今天再也不要坐起來了”的人就一個鯉魚打挺直起了身，從茶幾上拿了個勺就開始虎口奪食。
“我昨天看了兩集，這個劇還蠻好看的誒。”
“那是，我閱劇無數好不好，我給你推薦的還能不好看？”
“你給我講講前面劇情，我還沒理清楚誰是誰。”
蘇憶夏看了眼掛鐘，距離《平生意》開播還有十五分鐘，聊聊天也挺好的。
于是她興致勃勃地給林琪敘述了一遍前置劇情。
“怎么感覺你很喜歡女主啊？一直在幫她講話。”
林琪突然打斷了蘇憶夏漫長的敘述。
“是啊，我是很喜歡憐秋啊，而且我哪里幫她說話了，故事本來就是從她的視角出發的嘛，我只是原樣給你講一遍而已。”
“你沒發現嗎？你每次講她做了什么什么之前，都要給她辯解一句，如果她不這么做的話誰誰誰也會巴拉巴拉，還有雖然她巴拉巴拉，但是誰誰誰完全就是活該……這還不叫幫她講話啊？”
蘇憶夏沉思了一下，發現自己還真有這個習慣。
——就算憐秋沒將計就計，秋意也已經犯下大錯，她受罰是注定的，憐秋只是最大化利用了這件事而已。
——就算憐秋沒動手，賢妃也不會讓梅答應活著。
——這個傻子先來招惹憐秋的，她沒腦子怪誰？
……
這么一回想，她好像確實有為憐秋說話的習慣……
但是！
“我又沒說錯……”
“沒錯是沒錯啦，但是你講出來就好像她是被逼無奈做了壞人，她做的壞事都是情有可原的感覺，但完全不是這樣吧，你濾鏡也太重了……我感覺她本來就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啊！這些人原本的結局會如何，這些人是不是活該，這種事情完全不在她的考慮范圍內吧？至少我的觀感是這樣的。”
蘇憶夏鼓起了臉：“你討厭她嗎？”
“那倒也沒有……好吧是有點，你也知道我的，我對這種毫無道德觀的聰明人角色不感冒，實在是俺們這行這種人太多了，搞得我都對虛擬人物PTSD了，唉……我比較喜歡萱貴人，真可愛吶，讓人心曠神怡吶，吶吶吶。”
蘇憶夏有點想反駁林琪對憐秋的評價，她覺得林琪說的，乍一聽確實很有道理，但總感覺哪里不對，可她一向不像林琪那么會表達自己大腦中的想法，所以愣是就這么卡住了，倒是萱貴人她也挺喜歡的，于是話題一轉，兩個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萱貴人有多萌。
這樣聊了沒幾分鐘，電視上便響起了《平生意》的主題曲，悠揚而隱含凄怨的笛聲彌漫著淡淡的哀傷，仿佛要將蘇憶夏和林琪帶入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中。
凄怨的主題曲結束后，正片倒是比較明亮歡快，上集末尾正播到宮宴開始，整個氣氛都很歡欣。
不過蘇憶夏是宮斗劇老觀眾了，肯定不會被這種歡快的氣氛迷了眼，悠揚歡快的BGM之下一貫都是暗潮洶涌啊……
果然，隨著常答應驚艷起舞，鏡頭意味深長且帶著幾分危險氣息地在各人特寫上停留，明明一句臺詞都沒有，卻道盡了深宮百態。
和常答應共患難的“好姐妹”已顯露了無法共富貴的苗頭。
被常答應搶去這個獻舞機會的另一個“好姐妹”眼中滿是怨毒和嫉妒。
一向以謙遜和善姿態示人的賢妃依舊掛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無可挑剔的謙遜笑容中卻流露出幾分掩蓋不住的志得意滿。
容妃輕飄飄的一個眼刀飛過，滿是不屑。
最后，鏡頭終于給到了憐秋。
她低垂著臉，鏡頭中只能看見她長長的細密睫毛，看不見她的眼睛，她輕抿了一口茶，然后放下。
茶碗輕巧地落在木桌之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微響。
這一聲微響被后期處理得清晰可聞，明明同時響起的還有“咚”的重重一聲鼓聲，卻沒有將它蓋過。
又一聲鼓聲響起，鏡頭切向敲鼓的人，鏡頭是從下方傾斜著拍那面鼓和敲鼓人的，因此畫面憑空多出了一種不穩定的危險感覺。
又一聲鼓聲，鏡頭再次切換，常答應反弓腰背，她手中綢緞飄揚在空中，慢鏡頭使那兩條綢緞的移動多出了幾分虛影。
虛影和因綢緞半擋住了空中艷陽而陡然暗下來的畫面，和與此同時響起的常答應身上鈴鐺的空靈清脆聲音，畫面中的不詳之感終于拉到了極致。
鏡頭再次切向憐秋。
她眼中是陰冷，不是殘忍，不是殺意，而是純粹的陰冷，冷到讓人在秋老虎的高溫下都好像憑空被浸入了深深的湖底。
她透過常答應那婀娜腰背曲線看向的，則是像只偷吃的小貓一般的萱貴人。
這個鏡頭都已經不能再算是暗示了，而是明示。
電視前的蘇憶夏心中一顫，看了太多電視劇的自然不會錯過如此明顯的暗示，她現在腦子里完全不是“萱貴人果然好萌啊……”，而是“快跑！快跑！快跑啊啊啊——！！”
她同時感到的，還有一陣突如其來的挫敗。
她剛剛還想反駁琪琪對憐秋的評價，想說她不是那樣的人，她并不是徹底的狠毒性格，她只是被這后宮逼的，如果遇上好人，她大概也是會有惻隱之心的吧。
結果就好像是天意一樣，她還在想著怎么才能說服琪琪，《平生意》卻告訴她，不是哦，琪琪沒錯，錯的是你。
憐秋就是那樣的人。
哪怕是對萱貴人這樣什么都沒做錯，也沒有得罪過她，甚至對她沒有威脅的人，她下手時也絕不會悔恨痛苦。
蘇憶夏看《平生意》看得很認真，可能比以前念書的時候上課聽講還認真，她對每個角色的行事風格和腦回路都有充分的了解，所以她這時候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憐秋的動機——
憐秋要除去的不是萱貴人本身，萱貴人雖然正得寵，但憐秋在宮里這么多年，比誰都更清楚，單純的寵愛就如無根浮萍，不需要她動手，也早晚會消散，萱貴人對她的長遠計劃根本沒有威脅。這也是她和其他觀眾之前更擔心的是萱貴人會不會黑化的緣由，是，萱貴人是個沒什么心眼的傻白甜，無論是憐秋還是賢妃還是容妃，或是后宮中任何一方勢力，如果想要對她動手，都是輕而易舉。
但是，一方面，太輕而易舉也就意味著于劇情無益，好不容易塑造出來個角色，難道就為了讓她為這種無趣的理由輕飄飄地死去嗎？
另一方面，憐秋，賢妃，容妃，三人都是千年的狐貍，根本不會將萱貴人視作威脅。
所以蘇憶夏這樣的宮斗劇老觀眾，擔心的更多是萱貴人會不會是個白切黑，突然來個反轉，又或是她會不會突遭挫折，然后開始黑化，成為下一個憐秋。
其實這些都是常規的劇情，而且可以說都是喜聞樂見的劇情，宮斗劇嘛，白切黑才有意思，黑化更是大爽點，但是……萱貴人這個角色，被陸青生塑造得太……太美好了。
美好得讓人舍不得她沾染一點黑色。
才有了一大堆人涌去《平生意》官博的評論區拜托他們千萬別讓萱貴人黑化的盛況。
蘇憶夏之前沒想過萱貴人會是個即死的工具人——她沒想到也很正常，陸青生的腦回路太奇葩了，他花費大功夫塑造一個美好得不似人間人的角色，結果就是為了成就憐秋的“惡”，這誰想得到嘛——但蘇憶夏也很快理明白了劇情，憐秋的目的不是除去萱貴人本身，而是要她的死觸怒皇帝，厭惡正在獻舞的常答應，從而將賢妃的計劃扼殺在襁褓中。
這后宮中，沒人比憐秋更懂賢妃借力打力的手段，也沒人比憐秋更會用賢妃借力打力的手段。
只是可惜了萱貴人，她甚至不是目標，只是借力打力的那個力而已，卻要為此賠上性命。
但后宮不就是這樣嗎？弱便是原罪，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就要做好任人魚肉的準備。
蘇憶夏邏輯上能理解，情感上卻不能接受——誰都好！這宮宴上有那么多人！憐秋你想殺誰都好，為什么偏偏是萱貴人？就因為她最得寵也最天真最毫無防備嗎？！
一向站在憐秋視角看劇情的蘇憶夏頭一次對憐秋生出了強烈的埋怨與討厭——到底為什么偏偏要殺她啊！
是，萱貴人現在最得寵，她如果死在宮宴上，毫無疑問可以觸怒皇帝，讓他真正動怒，她又夠天真，幾乎沒有防人之心，她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那又怎樣？以憐秋的思慮與手段，就算不選最優解，她也肯定能達到目的的……所以為什么要選她……
短短幾秒鐘，蘇憶夏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念頭，但就在她的心緒被埋怨與不滿填滿時，鏡頭再次回到了憐秋臉上。
那張一貫寫滿了隱忍不發的臉龐，那張一貫寫滿了思慮過重的臉龐，卻突然散去了所有的深沉。
憐秋茫然地看著前方。
不是悔恨，不是不忍，而是茫然。
她看上去幾乎像個走丟在馬路中央的孩子，不知道該去哪里尋找不見了的父母。
她的眼睫一顫，左邊的嘴角向下彎一個極小的弧度，看上去有點委屈。
蘇憶夏突然心中一痛。
她明明該罵——你有什么好茫然的？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你才是智珠在握算無遺策，無情地將所有人作為棋盤上的棋子的那個人，你在委屈什么？！
但看著屏幕上憐秋那張臉，她就是惱恨不起來。
她只感到一陣陣心疼。
或許琪琪說的對，她真的對憐秋有嚴重的濾鏡，就連這種時候她都覺得她更可憐，更讓人心疼。
算了，粉絲濾鏡這種東西……很正常，只能說，琪琪再一次說對了而已，問題不大，琪琪總是對的嘛。
蘇憶夏扭頭去看琪琪，準備吐槽她們剛聊完這個話題，結果劇集這么快就為她們給出了答案，簡直跟電視臺有讀心術一樣，卻看到了琪琪一臉的復雜。
林琪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好吧，我懂你為什么老是幫憐秋說話了，我確實結論下得快了點。”
蘇憶夏：……嗯？
秦尤完成拍攝后，有一搭沒一搭地刷著微博，今天的第一集應該快放完了，實時追更新的觀眾，應該已經看到萱貴人死亡了。
其實如果是敏銳一點的觀眾，開頭就應該看出來了，萱貴人的必死結局。
遲鈍些的嘛，可能就要等到這集末，萱貴人正式毒發。
上一世，就是從這集開始，憐秋這個主角的風評開始從幾乎一面倒的好評轉向了毀譽參半，甚至“毀譽參半”還是最終平衡過的結果，在萱貴人剛死這段時間里，網上對憐秋的態度都是大罵居多。
不過現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給編劇寄刀片！！！我的小天使啊！！怎么就這么死了！！”
“編劇到底在抽什么風！為什么非要刀小天使啊！TMD這破宮宴這么多人，讓憐秋選個別的目標不行嗎？你看憐秋難過的啊啊啊啊，心疼死我了，給小天使發便當也就算了，干嘛還要刀憐秋！”
“？？這怎么刀憐秋了？憐秋粉有毛病吧？她弄死萱貴人，你們居然還心疼她？真就她失去的是生命，但是她失去的可是良心啊是吧？”
“弱弱地說一句，我不是憐秋粉絲，但是我確實很心疼她……理智上我知道她才是加害者，但是就是看著她那個表情……我就，我就討厭不起她來，誰懂……”
“我懂……秦尤真的很會演，這集可能是憐秋這二十多集里最脆弱的一集了，看得我好想抱抱她”
“我也……我三觀不正我先說，就我一開始可生氣了，但鏡頭一給到憐秋我就氣不起來了，她那個表情真的……心疼死我了”
“暈死，你們這群人，一點邏輯都沒有，你們就是每次編劇給反派洗白的受眾吧，不管他們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壞事，只要他們流露出一點情緒，就是讓人心疼的是吧，這都什么啊？”
“樓上倒是很義憤填膺，但這是宮斗劇好吧，基調從一開始就是弱肉強食，勝利即正義，你擱這講起正義了，知道的這是宮斗劇，不知道還以為在拍刑偵呢”
“就是啊，憐秋從第一集開始都已經弄死多少人了，你那時候怎么不說她是加害者？還不是因為萱貴人比較討喜？無語，你還說別人沒邏輯，我看最沒邏輯最雙標的就是你”
“什么什么？臥槽萱貴人居然死了？？我就今天一天沒追劇怎么就感覺過去了十天一樣？？”
“我只來得及看了最后十分鐘，什么表情啊？憐秋哪里有表情，我感覺她跟平時一樣啊，草我明天要看重播……”
“啊啊啊啊啊憐秋！我的憐秋！編劇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對她！”
“陸青生你開門啊！你有本事發刀你開門啊！”
“……”
秦尤潦草掃過各處的評論，心疼憐秋的和心疼萱貴人的居然呈對半開。
情況比她想象的還要好。
主要承受罵聲的反而是陸青生……好像也不能說反而，某種意義上，陸青生確實明知這么寫會惹怒觀眾，但還是義無反顧地決定了這個劇情，觀眾們朝他發火也很正常，他大概也不會在意觀眾們直沖他而來的怒火。
甚至，他估計都不知道觀眾們正在怒罵他。
秦尤去過陸青生的住處，那地方不光沒有WiFi，連手機信號都覆蓋不到，秦尤剛進去的時候簡直都震驚了，她都不知道這年頭居然還有基站覆蓋不到信號的地方。
秦尤滿意地放下手機，如果說有什么遺憾的話……嘖，大概就是陳春意看不到上一世的結果真是太可惜了，如果她知道自己和秦尤來演同樣的角色卻會收獲兩種完全不同的風評，那才有意思呢。
可惜，現在的陳春意只能看到觀眾對憐秋的憐愛心疼，她大概會覺得如果由她來飾演憐秋，收獲的也會是同樣的評價，所以她估計只會怨恨秦尤搶了原本屬于她的角色吧。
《平生意》的收視率登頂的時候，劇組的宣傳強度漸漸放緩，一方面是因為演員們都紅了，有各自的通告要跑，另一方面也是宣傳已經有點飽和了，全國各地，大江南北，應該沒幾個人不知道《平生意》這個劇名了，再宣傳也沒太大用處了。
唐秀她們基本都是一邊跑自己的通告，一邊繼續跑劇組這邊的通告。
至于秦尤，她干脆地斷了所有能切通告，因為《欲壑難填》要開拍了。
至于那些不能推的，就沒辦法，盡量和傅非曲那邊商量一下，盡量把她的休息時間和趕這幾個通告的時間重疊。
傅非曲在定下秦尤做女主角后，選其他角色倒是很快，再加上有傅導指點，很快就把前期準備做了個七七八八，與其說居然十月就能開拍了，不如說居然拖到了十月才開拍。
《欲壑難填》最主要的角色有四個，除了秦尤飾演的絕對主角魏婧以外，還有她的兩個舍友，以及被她坑騙的富二代。
這三個人里，居然有兩個秦尤的熟人。
飾演她舍友之一的，是趙安雅。
趙安雅演的不是那個先對魏婧出言不遜又大大咧咧地將她當做了好朋友將她介紹進自己圈子的舍友，而是另一個一開始想要出聲幫魏婧說話，后來卻對她生出了懷疑的舍友。
趙安雅長得比較聰明，實在不適合前者這樣的角色。
然后是那個被坑的富二代，是和秦尤在《B計劃》出場那幕中的無名富二代的男演員，叫蘇二，很特別很好記的名字，所以秦尤挺有印象。
飾演那個大大咧咧的直率舍友的，雖然和秦尤沒有什么交集，但秦尤看她倒是很熟悉，她算是“黃金女配”這個類型的演員吧。
除了這幾個主要角色以外，傅非曲大概是聽從了傅導的意見，找了兩個老戲骨進行“老帶新”。
一號老戲骨，關荷，飾演富二代的媽媽。
二號老戲骨，李察，飾演富二代他媽媽請的資深風投。
這兩位都是很有特色的演員。
關荷是相對少見的硬派長相的女演員，長了一張現實中手腕強硬女企業家的臉。
李察則專攻“偽君子”角色，他的臉也很有特色，溫文又儒雅，但怎么看怎么不懷好意。
這兩位走的路線都比較小眾，能接的角色不多，但相應的，競爭者也比較少，一提起類似定位，不論是導演還是觀眾，想起的第一個都是他們倆，所以一旦出現這類角色需要，基本都是他們上，某種意義上也算鐵飯碗了。
“唔……秦尤啊……”
秦尤抬頭看向突然支支吾吾起來的唐秀，用表情問道——怎么了？
唐秀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你拍戲的時候記得離這個李察遠點，你正好是他喜歡的類型，他非常……呃，死纏爛打，還覺得自己特有魅力，你拒絕他也只會覺得你在欲拒還迎，特別煩的一個人。”
唐秀越說越生氣，秦尤便大致有了底，大概是李察騷擾過唐秀。
唐秀說她是李察喜歡的類型，而唐秀的長相，不就是和她一個類型的嗎？她這么憤慨，肯定是和李察合作的時候很不愉快。
秦尤拍了拍唐秀的手：“好，多謝提醒。”
唐秀話閘子已經開了，秦尤又這么配合，她就干脆坐了下來，和秦尤吐槽了半天李察有多么討厭。
秦尤也大致勾勒出了對方的模樣，自戀過剩，覺得自己魅力非凡，對女人手到擒來，因此根本聽不懂拒絕的話。
當初他和唐秀一個劇組，唐秀當時年輕，臉皮薄，雖然聽過他的名聲，但畢竟對方是前輩，她到底做不出徹底避著對方走這種不太禮貌的行為，結果她就后悔了——就不該管什么禮貌！
她和李察說了第一次話后，李察就開始了漫長的對她的言語騷擾，唐秀不堪其擾，終于也顧不上禮貌了，義正言辭地表示她對他沒興趣——（唐秀：TMD，他又不是投資商，憑啥要我賠禮貌）——結果她的拒絕沒什么卵用，李察自信（油油）一笑：丫頭，我知道你這是欲拒還迎，沒事，我很有耐心。
唐秀心態炸了，她長得漂亮，從小到大見過不知道多少死纏爛打的追求者，但厚臉皮又自信成這樣的真是少數。
拍攝結束后，她算是留下了心理陰影，恨不得從此遠離所有有李察的劇組和活動。
雖然她思考了很久之后，還是覺得萬一有好劇本，她也不會因為這種理由放棄，這點難受她還是能忍的，就當是在茅坑旁考科舉了。
幸好那之后她沒再遇上過有李察的本子——不過并不是出于什么讓人開心的原因，李察成功打入了電影圈，她卻一直在電視劇里打轉，甚至越打轉越糊。
想到這節，唐秀不禁自嘲一笑。
不過，她還是得提醒秦尤李察這個人的名聲，秦尤進娛樂圈才沒幾年，平時又是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不喜歡和人八卦的冷淡性格，估計還沒聽過這人的坑爹事跡。
“光是死纏爛打又聽不懂人話也就算了，總有人吃這種油膩套路，但不管哪個不長眼的姑娘被他糊了眼之后，就會發現，他是真把自己當情圣，只要看見喜歡的就上去撩，覺得自己天然該六宮三院，你說神奇不神奇？他來撩我的時候，正好有倆瞎了眼的女朋友，你說她們倆既然都知道他是個什么鬼德行了，干嘛還要來難為我啊？我那段時間上戲要避著李察走，下戲要避著他那倆瞎了眼的神經病女友走，我躲狗仔都沒那么費勁過！我有一次在路上走著走著遇見了他女朋友，我差點直接跳進垃圾桶里你知道嗎？！”
秦尤忍不住抿了抿嘴，實在是唐秀的描述真的很好笑，她覺得唐秀有說脫口秀的天賦……
她知道這不是該笑的時候，但通過唐秀的描述，她好像看到了一個無語又焦頭爛額的年輕唐秀到處躲人的畫面，而且她的腦補里，這個場景還是貓和老鼠動畫片風格的……
“唉你還笑！我很認真嚴肅地在提醒你知不知道！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從進劇組第一秒開始就繞著他走……你就這么干知道不，別講那勞什子禮貌，被狗皮膏藥黏上就真的撕不下來了！”
秦尤挺感激唐秀掏心掏肺的提醒，不過她并不算太擔心，一方面是——
“沒事，李察的戲份只有一點點，如果集中拍，而且拍得快點的話，估計他進組一周后就能走了，就算不集中拍，以他現在的咖位，估計也不會一直留在組里，肯定有別的工作，所以沒必要太擔心我，不過我會謹遵你的意見的，繞著他走是吧，沒問題。”
秦尤用一種半哄的語氣說道。
另一方面則是，她好像自帶孤寡氣質。
按理說原主這張臉，可以說漂亮得驚天動地，但很奇怪的是，她穿過來之后，也有快兩年了，一個搭訕的約她出去的都沒見過，不僅沒人搭訕，在她腦海中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有限那么幾個男演員，還都是討厭她的，譬如周竹，譬如褚文俊。
原主以前亂化妝浪費自己美貌的時候，圍在她身邊搭訕的，獻殷勤的，也都是一抓一大把的。
秦尤只能歸結于自己上輩子孤寡太久了，不是說研究表明，一個人單身久了就會散發出某種單身氣質嗎？大概就是這個原因。
現在就看是李察的“情圣”習性贏，還是她的孤寡氣質贏了。
她對此有種莫名但強烈的自信。
如果有別人知道她的想法的話，大概會忍不住吐槽——不要在什么地方都有奇怪的勝負欲吧！
第40章
“小傅導, 好久不見。”
秦尤下車時，正好看見傅非曲，于是展露了一個笑臉：“怎么電影還沒開拍，就開始躲清閑了嗎？”
這里是停車場, 離片場還有幾百米路要走, 所以秦尤這么問。
傅非曲被秦尤打趣得臉一紅, 一邊吭哧，一邊搖了搖頭。
秦尤猜他估計社恐犯了，所以趁著還沒開拍出來透透氣。
秦尤忍不住在心底感慨，傅非曲也不容易, 這么個性格，偏偏天賦和興趣都點在導演上，必須和人打交道, 他能堅持拍這么多部電影也不容易。
秦尤以一種哄小孩的語氣問道：“小傅導要再呆一會兒，還是和我一起去片場？”
傅非曲“唔”了一聲：“我跟你一塊回去……”
他要是過會兒自己回去的話，就得獨自一人面對一群陌生人的沖擊了, 跟在秦尤后面起碼還有熟人擋擋, 嗯……還是選后者吧。
秦尤體貼地放慢了腳步, 也沒有和傅非曲閑扯, 這讓傅非曲不禁松了口氣。
可惜不管秦尤怎么放慢腳步，幾百米路就這么點, 還是沒多久就走到了。
傅非曲深吸了一口氣，從秦尤背后走了出來。
秦尤則打量了一番片場, 重要布景之一女主角的宿舍還在搭，不過也差不多完成了, 起碼看得出模樣，是一種又土又有錢的神奇感覺。
“嗨, 秦尤。”
秦尤扭過頭去，和她打招呼的是趙安雅。
“嗨，趙安雅。”
趙安雅面露驚訝：“哇！你居然還記得我叫什么，我好榮幸。”
趙安雅雖然慣常會說各種違心的奉承話，但這句倒確實出自真心。
她看人一向很準，又在最近的距離見過理論上是秦尤最糟糕最低谷的時間。
即使在最低谷的時候，秦尤依舊是自信到讓人心驚的模樣，片場眾人的眼神并不含蓄，她不覺得秦尤會毫無所覺，在那種目光下，換作是誰，恐怕都忍不住想要立刻為自己辯白，忍不住講出真相，但她卻淡定地接受著所有人的注視，毫無辯解意愿。
她是真的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或者說——她從來沒有在乎過其他人。
趙安雅最初單純以為她是想借凌馭這一角色轉型時就下過定論——沒必要和她打好關系，就算她注定要紅，她也絕想不起你的臉，更記不住你名字。
后來發生的種種事情只讓她強化了這個想法。
所以趙安雅是真的驚訝秦尤居然還記得她是誰，畢竟拍《不眠城》的時候，她們倆總共也沒說過幾句話。
要秦尤說，她們確實沒說過幾句話，但趙安雅后來夠紅，她怎么可能不記得她名字，畢竟她當初是把娛樂圈所有紅人的發跡路線都研究過一遍的。
趙安雅更是她研究的重點，因為她的路線很聰明也很典型。
她在《名利場》中只是個戲份不多的配角，最后卻成了《名利場》卡司中走得最穩最好的一個。
一方面是她挑劇本的眼光好又穩扎穩打，另一方面則是楊秋作死卻成就了她。
上輩子，楊秋雖然沒有蠢到直接把大好角色作沒了的程度，但她的性格就擺在那里，沒嬌縱任性的條件卻偏偏喜歡任性，所以風評很不好，星途也起伏不定，而趙安雅則是那個“對她不離不棄的好姐妹”。
別管八卦群眾平時怎么說娛樂圈無真愛，娛樂圈無真情，宣傳歸宣傳，信的人是傻子，真遇到這種姐妹情深的戲碼，大伙還是忍不住會信，會羨慕，會追捧。
更何況趙安雅不管是做戲還是真心，確實將這足夠感人的表象維持了十年，再尖酸刻薄的懷疑論者都默認了她們是真的感情好，是娛樂圈難得的真感情。
她們這段友情是真正的“雙贏CP”。
觀眾為什么喜歡看電影，為什么喜歡看電視劇，為什么愛看海誓山盟，為什么愛看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為什么愛看正義雖遲但到，為什么愛看小人物絕地翻盤，不就是因為這些東西在自己的生活中沒有嗎？
娛樂圈的所有產業都是為了給觀眾生產童話。
天長地久且無條件的友誼也是同樣，這甚至比海誓山盟的愛情還難找，還要童話。
所以趙安雅和楊秋，實際上就是為觀眾奉獻了一場長達十年的不屬于現實世界的童話。
楊秋越作死，她和趙安雅之間的咖位相差越大，趙安雅對她的不離不棄就顯得越可貴。
圍觀群眾也越喜聞樂見。
秦尤上輩子倒也認真思考過能不能搞一段類似的友情，畢竟她長得不好看，而眾所周知CP濾鏡可以“整容”，但她還沒來得及找到合適的對象就死了，這個念頭也就不了了之，但她對趙安雅的印象還是足夠深刻。
趙安雅：“你看過拍攝安排了嗎？”
秦尤：“還沒，我剛到。”
趙安雅便拉著秦尤走向了一塊小黑板，上面寫著今天要拍哪幾場。
秦尤挑了挑眉，這幾場……都是李察出場的戲，估計是為了他的檔期安排的，這邊集中拍完他的戲，李察就可以趕下個場子了。
趙安雅壓低了聲音，湊到秦尤耳邊說道：“這個李察……男女關系上名聲很差，而且他喜歡的就是你這款，你可以繞著他走。”
秦尤也壓低聲音說：“我知道，別人提醒過我了。”
趙安雅彎起眼睛，笑道：“看來是我多余擔心了。”
說曹操曹操到，被唐秀反復吐槽和被趙安雅用來向秦尤示好的李察就這么出現在了片場。
論外表，其實他確實有當“情圣”的資本，刀刻般的面部線條，端正的符合大眾審美的五官，人到中年但依舊保持了精瘦的體型，頭發被刻意染成了深灰色，不顯老，顯氣質，穿得也很精致，演員私底下其實一般不會穿得太走心，尤其是男演員，穿搭全靠宣傳期的造型師，李察倒是個例外，一身休閑西裝，上衣口袋里甚至折了條手帕，精致到讓人懷疑性取向的地步。
長相，體型，穿搭，都很帥氣，可惜他的氣質和表情將這份帥氣徹底破壞了。
李察的笑容很有特色，是一種刻意調動眼睛的微笑。
一般人皮笑肉不笑的時候，就是光動嘴角，但是眼睛沒在笑，李察則是那種，調動了眼角的皮笑肉不笑，比普通的假笑更奇怪。
所以他很適合演“偽君子”角色，還是那種一看壞得浮于表面的偽君子。
趙安雅來得早，已經勘探過片場布置了，一看李察出現，便伸手挽住秦尤，把她往不容易被看到的死角帶。
秦尤也很順從地任由她帶著自己走到了片場的死角處。
她覺得趙安雅這個人很有趣。
上輩子的時候，她以己度人，覺得趙安雅不可能是真的對楊秋掏心掏肺，她和楊秋這段可歌可泣，真摯動人的友情，肯定是她做出來的假象，目的也很明顯，就是為了保持關注度的同時又不損傷自己的名譽。
其他人想要搏曝光度，要么傳緋聞，要么搞出些幺蛾子新聞，曝光度是有了，但群眾惡感也上來了，甚至那些不搞幺蛾子的，只是單單宣傳得多一點而已，挑剔的吃瓜群眾都會對此表示嫌棄——不好好拍戲，這一天天的干啥呢！
唯有趙安雅，她時不時就會出來刷個存在感，卻從沒有人嫌棄過她出現頻率太高的。
就連她偶爾砸了劇，演了讓人生厭的角色，觀眾都很寬容——嘛，只要這場長達十年的童話友情她沒演砸就好。
雖說就連最不相信真情的懷疑論者都被趙安雅十年如一日的態度感化了，但秦尤并不是普通的懷疑論者，她從頭到尾都只覺得趙安雅是個會利用一切可利用資源的聰明人。
這個念頭一直持續到她重生后，進入了《不眠城》劇組，親眼見過了趙安雅是怎么跟個保姆一樣妥帖照顧楊秋的。
饒是秦尤這種心冷似鐵的鐵血功利主義者都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的誤解趙安雅了，她和楊秋可能真的是好朋友，她們這段童話般的友情，可能真的不是演出來的。
而且她的助人情結嚴重到讓秦尤想給她提個意見——你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了。
結果她剛這么想了沒多久，楊秋被換，趙安雅也跟著換了“好朋友”。
連續被出乎意料了兩次，秦尤忍不住覺得趙安雅真是個有趣的人。
一方面，她所作所為的確出自真心，譬如她提醒秦尤李察是個什么樣的人，主動在李察出現時擋在她面前以免李察看見她，又把她帶到早已勘察好的清凈地方時，秦尤確實感受得到她樂在其中——再一次，秦尤真的覺得她的助人情節有點嚴重。
但另一方面，再真的真心她也可以拿來換好處。
秦尤還挺喜歡這樣的人的。
所以她也沒有擺出一貫的冷淡臉，而是由著趙安雅像只護崽的老母雞一般將她帶來帶去。
趙安雅挑的這個死角確實清凈，片場各種嘈雜都跟隔了淡淡一層薄膜一般，只能隱隱約約聽見聲音，但聽不清內容，很適合她們專心看劇本。
今天要拍的第一場戲，在劇本中位于中段。
蘇二飾演的富二代被女主角魏婧忽悠著給她新建的公司投了錢，但那所謂的公司根本就是個空殼子。
富二代自己沒什么警惕心，他媽卻很有。
富二代第一次投錢的時候，數額較小，五十萬，只動用了自己的零花錢，第二次投錢的時候數額較大，便驚動了他父母。
他母親知道他是個什么材料，自然會想要親自過目。
搞笑的部分來了，魏婧當初選中這個富二代就是看中他天真無能不靠譜，腦子比小白鼠還小，這本應該是有利于她的點，卻差點讓她翻了個跟頭，因為這個小腦的富二代徹底忘了他媽想看看魏婧這個公司這件事，他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畢竟他覺得魏婧的公司狀況挺好的，他媽要看就看唄，所以魏婧一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她這個只有個辦公室地址的空殼公司要被“檢閱”了。
一會兒要拍的就是這段。
秦尤將這兩頁劇本翻來覆去又看了幾遍，在腦海中細細演過幾遍，才去上妝換造型。
魏婧這個階段的造型也很有特色。
魏婧的造型分三個階段。
一階段是樸素的T恤牛仔褲，素面朝天，也就是騙她舍友們她被“生氣的父親”斷了零花錢的時候。
二階段，魏婧則開始拙劣地模仿她幾個舍友的穿衣打扮，她新買的衣服首飾都精致，漂亮，貴氣，但總有點不倫不類，而且她畢竟是個假富二代，不像她的舍友們一樣可以不眨眼地在衣物上花錢，所以她的模仿也越來越難以為繼。
三階段，魏婧終于意識到，一味模仿她舍友的打扮只會讓她顯得“假”，顯得“虛”，而且她的錢根本經不起這么個花法，于是她想出了一個法子……
秦尤從造型師手中接過一件T恤，和一條牛仔褲，她穿上后，造型又師給她扎了個潦草的馬尾，看起來就像她自己隨手扎的一樣。
階段三，魏婧決定將錢用在刀刃上，她給自己的人設是自由不羈的富二代，除了出席重要場合外，她永遠都是T恤加牛仔的裝扮，只不過她現在的T恤和牛仔都是死貴的牌子貨，一件T恤上千塊，清晰地向其他人展示了——她是他們的同類。
畢竟，如果不是有錢到冤大頭的程度，誰會花上千塊買一件純白的T恤？？？這不是純純被宰嗎？
雖然魏婧覺得一塊布真的不值這個價，花錢的時候肉都在痛，但是T恤的貴總是有上限的，一千塊能買T恤里的頂配，能符合她的神秘富二代人設，但如果她想拿這一千塊買條裙子，可能只會露怯，并被迫陷入鄙視鏈的不知道哪一級。
所以她平時只穿白T與藍牛仔褲，只有出席宴會時才會下重金來一套常規意義上的奢侈品服飾。
這叫好鋼用在刀刃上。
這個法子也讓她成功在她舍友的圈子里打開了局面，她從一個試圖擠進富二代圈子的邊緣人物形象，轉變成了不屑于擠進這個圈子，就是陪舍友出來玩玩的模樣。
她的特立獨行與自信讓人不禁信服她編造出來的背景故事。
也成功地讓她的獵物上了鉤。
如果她的獵物沒有一個疑心病重的母親就好了。
為什么這家伙的媽媽不能像其他人一樣由著孩子去摔跟頭，買教訓呢？
魏婧沖進空空如也的辦公室瘋狂地進行臨時布置的時候，心中冒出的就是這樣的念頭。
秦尤做好妝造（雖然某種意義上是反向妝造，妝造后比妝造前更樸素）后，傅非曲也終于把零零碎碎的瑣事安排完畢了。
他站在片場中央，茫然地環顧了一圈四周，喊道：“準備……開拍了……”
“準備”兩個字的時候，還能算有點氣勢，雖然破音了，“開拍”兩個字的時候，傅非曲已經盡顯弱氣本色，“了”這個字，更是除了他身邊的助理沒人聽見。
如果是別的導演如此表現，估計秦尤會忍不住在心底打個問號——這導演到底靠不靠譜？這電影真的拍得下去嗎？
不過這是傅非曲……
嘛，他有才華，表現得弱氣點怎么了？
雖然，秦尤其實還是忍不住在心底打了個問號——他這個樣子到底是怎么把整部電影拍下來的？
秦尤嘆了口氣，朝四處看了看，拎了個喇叭走向傅非曲，把喇叭塞進了他手中。
傅非曲：“哦對……喇叭，我差點忘了，多謝多謝。”
秦尤：……如果你能看著我的眼睛的話，這個道謝會顯得更有誠意的。
秦尤壓低了聲音安慰他：“小傅導，別緊張，大家早就習慣了導演說什么我們做什么了，你只要能給出命令，哪怕你自己都解釋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們也會照做的，所以沒什么好緊張的，又沒人會考你，你就是這里的唯一考官。”
傅非曲深吸了一口氣，感激地看了眼秦尤：“嗯嗯我知道……我就是，人一多我就喘不上氣……”
秦尤：……
那她沒辦法了，總不能每一幕都清場拍吧。
秦尤踏進布景中，看向傅非曲。
傅非曲深吸一口氣，扭頭對助理說了句什么，然后秦尤就看見傅非曲的助理接過了他手中的喇叭，中氣十足地喊道：“Action!”
秦尤：……也行，挺好。
秦尤現在所處的布景是一個亂糟糟的辦公室，也就是魏婧那個空殼公司，魏婧得知“合伙人”那個白手起家的強硬母親要來看看自己兒子究竟投資了什么的時候，對方的飛機已經從鄰省起飛了，也就是說，魏婧只剩下幾個小時將一個空空如也的辦公室布置成熱火朝天的初創企業模樣。
如果按時間順序的話，其實應該先拍秦尤捧著一堆設備緊張地爬樓梯上來，然后忙亂地將設備堆成亂糟糟的樣子，弄得好像每天都有人干活而且他們忙得根本來不及打掃衛生的樣子，又雇了兩個臨時演員幫她充場面。
然后才該輪到現在這場戲，也就是魏婧和她臨時雇來的人在她臨時布置出來的辦公室里假裝熱火朝天地干著活，等著“檢閱”時刻到來的這一幕。
秦尤坐在旋轉椅上，兩腿翹在桌上，右手手里是一個半化的冰淇淋杯，左手則抓著鼠標時不時挪動，整個人的動作呈現出一種乖張肆意的氣勢，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一般。
但她額頭的幾滴冷汗，和時不時看向那扇隨時都可能會開啟的門時明顯的眼神，以及咬得死緊到發白的下唇，都表明她的肆意自信只是表面而已。
終于，那扇門開了。
關荷的臉龐線條極為堅毅，又習慣性向下抿嘴，整個人呈現一種威赫的氣勢，她邁著外八的大步走進魏婧的辦公室，左右看了兩眼。
緊跟在她身后的，則是掛著溫和但不甚真誠的微笑的李察，他單手插兜，看上去態度比關荷隨意很多。
鏡頭再次落到魏婧臉上時，她的心虛不安都已經消失，她冷冷地抬頭看了眼來人，就無所謂地將目光移回了自己的電腦屏幕，完全是一副連招呼都懶得打的乖張模樣，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心虛——她是個天生的說謊者。
關荷皺著眉繞過橫七豎八的桌子和地上亂七八糟的外設，來到了魏婧身前。
魏婧面無表情地抬頭看她，一邊抬頭一邊還往嘴里送了口冰淇淋。
“楊破云。”
關荷伸出手。
魏婧也伸出手。
“魏婧。”
“我是飛鴻的母親，看來他沒跟你提起我要來的事？”
“好像提了吧，我沒仔細聽。”
關荷的臉色難看了許多，但她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氣，畢竟是兒子的合伙人，她側過身讓身后的李察暴露在魏婧視線中。
“這位是顧化寒，你大概聽過他的名字，他曾經投資過飛X的種子輪，我聽飛鴻說你想做軟件，顧先生難得有空愿意看看你的項目，如果他覺得你的項目值得投資的話……”
“我們不打算找風投。”
魏婧臉上露出了露骨的厭惡，好像看到了正在分食尸體腐肉的禿鷲一般。
“也暫時沒有接受外部投資的打算。”
她不耐煩地把視線移回了電腦屏幕上：“楊飛鴻只說他媽想來看看他的公司長什么樣，沒說你想拉別人來投資。”
關荷的臉色已經有點青了，她想不起她上次見到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是什么時候了。
相較起來，真正被嫌棄的人——李察倒是很淡定，或者說，他突然來了點興致，就連他的假笑中都多了幾分真心。
作為風投，顧化寒見過桀驁不馴的創始人不知有多少，自然不會多在意魏婧的糟糕態度，甚至不如說，魏婧的態度差，他的投資雷達反倒響了起來，如果說他原本只是陪著楊破云來戳破她兒子自己創業的幻想的話，現在他倒是真的有點興趣了。
“魏小姐，請不要當我們是投資人，楊女士只是好奇她兒子這么投入的事業是什么而已，我也是看著飛鴻那孩子長大的，他一貫沒心沒肺，三分鐘熱度，對什么都算不上上心，難得他這么熱忱地想做一件事，我們做長輩的，怎么可能不好奇呢？”
話說到這里，李察眼里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芒，咄咄逼人又若有所思，半是懷疑半是好奇。
不過，隨著魏婧的沉默逐漸拉長，他眼眸中懷疑的比重也越占越大。
“行吧。”魏婧翻了個白眼，但一會兒鏡頭還要拍秦尤的后頸，那樣觀眾才能看出來，她這短短幾秒內，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我和楊飛鴻打算做AGI，也就是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通用人工智能，別跟我說我做不到，我比你們清楚這是拼算力拼數據拼參數的東西……我開發了一個算法，可以顯著減少訓練量，但是算法是核心機密，沒法給你們看，抱歉嘍。”
她毫無誠意地攤了攤手，以示“抱歉”。
劇本里沒寫這一段魏婧的心理活動，只插入了一段魏婧關于前段時間上課的回憶，臺上的教授在夸夸其談AI的發展趨勢，以及AGI的可能性，臺下的魏婧當時并未認真聽課，而是在煩惱浮華世界里的其他東西，不過，教授的話還是在她腦海中留下了痕跡。
秦尤擅自在劇本上補全了這一段魏婧的心理活動。
在關荷飾演的楊破云和李察飾演的顧化寒出現前，魏婧并沒有認真想過自己這個空殼公司的主營業務是什么，不怪她思慮不慎重，實在是楊飛鴻這個人太好騙了。
魏婧注意到楊飛鴻這個人的時候，他正處于被人落了面子的低谷期。
他從小討厭到大的“別人家孩子”創業有成，搞得他去哪都要聽別人贊揚一番這個他從小到大的宿敵，火大得不行。
魏婧挑上他就是因為他性格沖動又沒有大腦，怒火又讓他本身就不多的理智更加稀少了，她只是提起自己有個“秘密項目”而已，楊飛鴻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入股分一杯羹，魏婧隨口扯了幾個最近的熱詞，他就不耐煩地打斷了她：“你是學霸，我是學渣，你跟我講我也聽不懂，你就說這東西有沒有搞頭吧？”
魏婧不坑他一筆都對不起他的蠢勁，不是嗎？
魏婧原本覺得自己有的是時間慢慢去畫一個靠譜的大餅出來，楊飛鴻只是第一步，有了看著唬人的PPT后，自然還能騙其他人，但她這么急著搞錢自然是因為急需錢來充場面，楊飛鴻又表現得跟個ATM一樣，她一時膨脹，就徹底將“想個主營業務出來”這項代辦事項拋到了腦后。
直到楊破云和顧化寒出現。
顧化寒逼問她的這一瞬間，魏婧腦中應該閃過了無數說辭——不能是太簡單的東西，因為沒法解釋這么久了為什么連個demo都沒有，一定要是一時半會兒看不出成果的……于是前幾天教授在課上的侃侃而談便躍入腦海。
那就AI吧。
魏婧說完她的目標是通用AI后，無論是楊破云還是顧化寒，都忍不住皺起了眉。
楊破云是傳統行業起家，她的皺眉針對的更多的是人工智能這個東西本身，她深覺不靠譜，顧化寒稍微懂行一點，他的皺眉就相對要有理有據一些——從這世紀初，神經網絡這個概念重新被挖出來，被重視，被發展，被吹捧開始，AI熱潮便又一次降臨在技術領域，如果魏婧只說她要做AI，他并不會太驚訝，甚至會好奇想要試試她目前的成品，看看她選的切入點有沒有意思，然后爭取投資一把，但她偏偏強調了自己要做通用人工智能，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強人工智能”，意為真正有智慧的人工智能。
顧化寒幾乎要笑了，無論是學界還是工業界，通用人工智能的可行性都依舊處于辯論中，她在做夢嗎？
魏婧就是希望他們覺得自己在胡言亂語，他們倆的懷疑再露骨一點，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被冒犯”了。
顧化寒將要開口的時候，魏婧快速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想明白你們來干嘛的了，是覺得楊飛鴻被騙了嗎？那簡單，你斷了他零花錢不就好了，他沒錢就不會亂投資了。”
“本來也是他非要入股的，如果不是那家伙實在難纏你們真覺得我會讓他一個不學無術的家伙加入我的項目嗎？”
魏婧這段話說得極為尖銳，但她的表情卻沒有剛剛那么冷漠強硬，反倒難得泄露了一點小孩子氣的倔強，對，她現在看上去就像一個被大人說了異想天開的小孩子一樣。
她借著這股勁站了起來，抿著嘴指向辦公室的大門：“看完了就可以走了吧。”
這一套連打帶消，主動權徹底回到了魏婧手上，楊破云和顧化寒甚至有點面面相覷的意味了。
明顯生著氣的魏婧執意要他們離開，顧化寒有些困惑也有些著惱自己怎么今天情緒如此外露，他只是下意識地有些懷疑而已，他對這種高風險高回報的項目一向感興趣，本來還想看看魏婧的項目，現在只能先離開，找個楊破云不在的時間來了。
“Cut！”
一聲卡，秦尤，關荷和李察三人瞬間出戲，對峙的僵硬氣氛也隨之消失。
傅非曲喊完卡，就立刻皺著眉走向了他們三人。
“不對……不對，不對！秦尤你太自信了，心虛的感覺要更強烈，關荷，李察，你們兩個人不要被她帶跑，從頭到尾，你們兩個最重的情緒還是懷疑，是懷疑中生出了信任，而不是反過來，知道嗎？現在整個感覺都不對了！這本來應該是讓觀眾跟著緊張流冷汗的一幕，你們這樣他們怎么緊張？？”
秦尤有些驚訝地看著傅非曲一臉暴躁地走來走去，整個人跟要跳起來了一樣。
沒多久前，她還在懷疑傅非曲這個弱氣的社恐性格到底是怎樣做導演的，現在看來，是她多余擔心了，一看到不滿意的戲，傅非曲就立刻把他是個社恐這件事徹底忘了，他這暴躁的模樣比他叔叔都更像大導。
“你們花一分鐘時間好好想想，然后來個人把秦尤那杯冰淇淋換了。”
一分鐘后，秦尤重新回到了座位上，手里是一杯剛開的冰淇淋杯，她深吸一口氣，又把魏婧的想法從頭到尾過了一遍，然后——
“Action！”
……
“卡！”
一條拍完，傅非曲再次沉著臉冒頭。
“不行，繼續。”
“不行。”
“不行。”
“繼續。”
“繼續。”
“……”
一條又一條，這一拍就是十幾遍，秦尤深深懷疑起自己之前到底為什么要擔心傅非曲，他明明是她遇見過最暴躁也最苛刻的導演……王導和他比起來都算要求低了，拍了十幾條后，秦尤站在監視器后死死地盯著自己剛剛的表演。
說她自負吧，她真的看不出還能怎么改了，她畢竟不是真的機器人，能精準控制自己的生理反應，她已經盡力在“心虛”了，而且怎么看她都覺得自己演得很好。
“下一條。”
傅非曲的聲線其實還是那個聲線，現在聽起來卻有幾分魔音貫耳的感覺。
秦尤深吸一口氣，眼中突然迸發出了強烈的斗志。
——這個挑戰，她接下了！
“不行。”
“不行。”
“不行。”
“繼續。”
“繼續。”
“……”
又被連著否了快十條，饒是秦尤的斗志都快被消磨干凈了。
她頭一次生出了“我真的會演戲嗎？”的念頭。
“Action！”
……
“卡！”
秦尤放下手，頗有些麻木地抓起桌上的冰淇淋舀了幾口，反正待會兒就要換新的，這杯要扔掉，不要浪費了——她現在急需糖分。
“嗯……過了。”
果然……嗯？過了？過了？！
秦尤幾乎是茫然地看向傅非曲，他依舊是皺著眉看取景器的模樣，跟之前三十多次喊完卡后的反應沒有任何區別——她難道已經墮落到這種地步了嗎？就因為被卡了太多次，居然生出了幻覺？
但她扭過頭來，又看見關荷和李察臉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欣喜表情，關荷那張強硬堅毅的臉龐上出現的表情，甚至可以稱得上一句“喜上眉梢”了，李察臉上一貫的假笑也真情實感到讓看的人覺得不適應的地步。
所以……居然真的過了？！
秦尤被折磨了太久，甚至有點高興不起來，她演戲一向投入，剛剛更是差點忘記了自己究竟是秦尤還是魏婧，傅非曲的苛刻挑剔讓她想盡了辦法入戲，她每次開拍前都會在心中過一遍魏婧之前的經歷，到最后她甚至分不清她是在演戲還是單純在憑本能行動。
其實入戲太深并不好——不是說對演員不好，而是說對戲不好。
演員入戲太深的時候，反倒有可能出來的效果不好，因為呈現給舞臺看的東西和生活中自然的表現畢竟是不一樣的，哪怕有些人會刻意追求自然的演技，但也并不是說越自然越好，因為一旦消解了全部的表演痕跡，反倒可能讓觀眾陷入費解——比如一個慣于壓抑感情的人，如果是在生活中，她可能真的能做到不表露一絲情緒，但要在銀幕上展現這樣一個人，就要展現她表層的壓抑和深層的洶涌情緒，演員如果只追求入戲與自然，演出來就有可能成了前者，反倒是讓觀眾困惑的演技了。
秦尤就從不追求絕對入戲，她每次拿到新劇本私下練習的時候，都會用她買的那些攝像頭無死角地拍攝自己，然后慢慢研究自己的表情和動作到底有沒有把角色的情緒和身份傳達到位。
所以她表演的時候，基本只有最初幾次私下練習時會去刻意找絕對入戲的感覺，這就像一塊璞石，然后她再一點點雕刻，到最后到了片場的攝像機前的時候，她一般都只保持著半入戲的狀態，剩下一半心神會分給控制表情和動作。
她一向對自己的表演體系很有自信，她認為這就是最佳的選擇，她并非科班出身，這一套做法是她自己逐漸摸索出來的，但十年來無往不利，再挑剔的導演也只會感慨一句她的外形不適合，可惜了一身好演技。
但在傅非曲反復的“不行”下，秦尤甚至生出了自我懷疑——她的選擇是錯的嗎？難道這并非是最佳的解？
因為她對魏婧的理解沒問題，所以只能是表現上有問題。
逐漸滋生的自我懷疑讓她開始孤注一擲地尋找別的解，如果半入戲不行，那就試試全入戲，雖然她一向對這種做法嗤之以鼻，但或許這就是傅非曲想要的效果？
完全入戲是一件極其耗費心神的事，尤其是這一出戲，魏婧的心理壓力極大，秦尤要入戲，就必須把這些壓力全盤想象出來，她幻想著自己就是魏婧，心跳都跟著紊亂了起來。
但傅非曲還是不滿意。
秦尤死在監視器前皺著眉看自己之前的表現時，心中滿是困惑，她真的不知道還有什么能改進。
或許是她練習了太多次，已經把這一幕魏婧需要表現在表相上的所有細節都刻在了心底，哪怕是她放手讓自己徹底入戲后，也沒有丟掉任何細節，任誰說，這都該是完美的表演。
為什么傅非曲還是不滿意？
秦尤真的很困惑。
包括過了的這條，她也沒覺得自己的表現有比之前好，明明沒有什么差別，之前究竟差在哪里？
而且傅非曲除了第一條很明確地給出了指令外，之后大多都是一句“不行”或是“繼續”，極偶爾才會給出一些建議，最后這十條，他除了“繼續”什么都沒說，這種操作只能讓秦尤心中的疑問更甚。
秦尤不是那種有問題會憋在心里的人，于是她直接找到了傅非曲，問出了她的疑問。
終于拍到了滿意的一幕的傅非曲身上那種暴躁而苛刻的大導氣質已經徹底褪去了，此時揣著手窩在預覽監視器前的樣子，像極了很有防備心的野生松鼠。
看到秦尤突然出現，又聽她突然發問，傅非曲也是一臉受驚的樣子，又開始了一貫的磕磕巴巴：“呃……呃差在哪里？”
傅非曲緊張地看了看左右兩邊，好像想找個人來救他，不在導演狀態的傅非曲和秦尤的氣勢強弱對比完全反了過來，如果有不知內情的人從旁瞥一眼，可能還以為秦尤在欺負傅非曲。
但是周圍壓根沒人在看他們，所以傅非曲只好磕磕巴巴地解釋道：“你演得沒問題，我說完你要更心虛點，你確實演得更心虛了，但你心虛了，勢沒有卻虛，魏婧應該是個外強中干的感覺，但是你的氣勢是實心的……”
傅非曲伸手比劃了下，雖然秦尤沒看懂他在比劃什么，只知道他是想解釋這個“實心”。
“你和關荷李察他們兩個人的力量對比不對，本來應該是他們壓倒魏婧，最后魏婧才勉強，勉強啊，拿回了主動權，她看著楊破云離開后，是要咚得一下坐到椅子上的，這一分鐘不到的時間已經把她的力氣全耗盡了，她是強撐著說完了最后一句話……你的氣勢太足了，魏婧身上確實有那個頑強的勁，但是更類似于細細的一根絲線，而不是一條扯不斷的麻繩，這種微妙的感覺不是你能調整出來的，這更類似于空氣中一種氣勢的平衡，所以我就想讓你多演幾遍，把你演累了，累到和魏婧一樣……就差不多了。”
秦尤欲哭無淚，所以傅非曲只是想讓她疲憊嗎？她后來絞盡腦汁想要換演法原來都是在白費工夫嗎？
不過這也算好消息……她不用改換演法了，她搖搖欲碎的自信心立刻又拼了回來。
“你就不能直接告訴我嗎？我可以往疲憊的方向去調整，或者我們也可以先演別的，先拍個一天戲，我就算是鐵打的也得累了。”
傅非曲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對哦……可以先拍別的。”
秦尤：“……”
傅非曲撓了撓頭：“不過那種感覺不一樣啦，你要是知道的話，就又有那種很篤定的感覺了，就是要這樣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不停讓你重復，讓你懷疑自己，你才能達到魏婧的那個狀態。”
傅非曲從座位上起身，給秦尤讓出了點位置，然后讓她看監視器：
“你別當自己是演員，也別當自己是任何和電影有關的工作人員，你再看看這條，和最初這幾條。”
“看出差別了嗎？”
秦尤照著傅非曲所說，盡量忘記自己是個演員，純粹以觀眾的視角來看這不停重復的片段。
然后她終于懂了。
傅非曲沒錯，她的表現確實沒什么差別，每一條里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跟模子里刻出來一般分毫不差，但到了最后一條，畫面中的平衡感確實不一樣了。
秦尤忍不住皺起了眉，雖說最后呈現出來的效果確實差之千里，但這點微妙的差別……或許這就是傅非曲作為導演的天賦。
只是，她忍不住想到，總不能每次遇上這種情況都靠傅非曲“騙”她，她難道就不能自己察覺出問題，自己主動去調整這個所謂的“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