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如果要說最近最紅的話題, 那就一定是《不眠城》了。

    是的，不是最紅的網(wǎng)劇，也不是最紅的劇，是最紅的——“話題”。

    互聯(lián)網(wǎng)的每一個角落都在討論《不眠城》。

    什么, 你還沒看過？

    那最好去看看, 不然連正常社交都有點困難了, 因為這就是大家最近的話題呀。

    就連秦尤和陳任的驚天大瓜，在《不眠城》第三集播出后，熱度都無法蓋過劇集本身了，因為秦尤和陳任的瓜已經(jīng)蓋棺定論了, 大家只能罵罵陳任這個渣男，但是罵久了總會把詞匯量用光，而且網(wǎng)友也是人, 網(wǎng)友也會累，而《不眠城》這邊，隨著劇情逐漸展開, 人物逐漸出場, 觀眾的心也跟被撓了一樣, 撓心撓肺地想看更多。

    更多劇情是沒有的, 一周一集，大家也知道劇集的播出時間不會隨便改, 但怎么連更多的宣傳內(nèi)容都沒有啊！采訪呢？宣傳呢？

    其他劇集播出前，起碼都得狂轟爛炸式宣傳一波吧？上映后, 得再狂轟濫炸式宣傳一波吧？

    《不眠城》播到現(xiàn)在，雖然就三集, 但也播了三周了，結(jié)果除了秦尤出來錘她前男友以外, 大家還沒見到別的演員在戲外出現(xiàn)過……這正常嗎？這合適嗎？！

    采訪呢？綜藝呢？怎么什么都沒有？！

    就在大家的千呼萬喚之下，《不眠城》劇組終于宣布，會在本周三晚舉行一場記者招待會的直播，到時會有主要演員和導演與大家相見。

    于是網(wǎng)友們又抓心撓肺地等了兩天，終于等到了直播開始。

    正式的問答在晚上七點開始，但網(wǎng)站專屬的直播記者下午就帶著攝像老師進了片場，雖然導演不讓拍拍攝內(nèi)容，但在劇組里走走看看能不能抓到一些比較受關(guān)注的角色的演員，看看能不能說上兩句也是好的。

    記者最想“偶遇”的，自然就是秦尤了。

    但非常可惜的是，秦尤似乎一直在拍攝中，記者自然也就沒找到機會讓她對直播觀眾們說上兩句的機會。

    于是她在等待秦尤出現(xiàn)的時間里，開始隨機地與每一個出現(xiàn)在她視野里的人搭話。

    “哈嘍！來給《不眠城》的粉絲們打個招呼吧！”

    記者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一個路過的漂亮女孩。

    她看上去很眼熟，應該在第一集出演過。

    漂亮女孩身上穿了一套職業(yè)套裝，光從衣服上來說，有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質(zhì)，但她對著鏡頭的時候，有種小孩子第一次上電視一般的興奮感，于是她身上的冷感氣質(zhì)瞬間消融了，也瞬間贏得了鏡頭那頭觀眾的好感。

    “嗨，大家好！”

    “我叫艾青，飾演小艾，大家可能不太記得，就是方子鈺的上司的助理哈哈哈。”

    雖然女孩臉上天真爛漫的笑容，讓她看上去非常不像娛樂圈的人，反倒更像誤入的單純?yōu)樽约荷乡R了而開心的小粉絲，但她一開口，那種抓住一切機會表現(xiàn)自己，抓住一切機會給觀眾留下印象的娛樂圈人特有的特質(zhì)便還是流露了出來。

    記者拉家常一般隨意問了幾個問題后，終于圖窮匕見，問起了秦尤：“小艾，你有見過秦尤嗎？”

    女孩笑了起來：“當然見過，不然我不是白在劇組待這么久了。”

    她看起來笑得毫無芥蒂，絲毫沒有露出自己被采訪著采訪著就被問起了別人的不悅。

    記者：“大家都很好奇啊，秦尤本人和凌馭像嗎？”

    “啊，這怎么說呢……氣場上很像！都很強大！但是秦尤本人人很好很溫柔的，沒有凌馭那么可怕……完了完了，我剛剛是不是說了凌馭可怕，凌馭的粉絲不要生氣……”

    彈幕上飛快飄過一片“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小姐姐好可愛！怎么會生氣！是的我們凌馭就是這么可怕！是大魔王呀！！”

    “哈哈哈哈哈可怕不是在夸凌馭嗎？”

    “小姐姐不要怕！哈哈哈哈哈有我們給你擋在凌馭面前！”

    “……”

    艾青接著說：“……只是我畢竟是親眼看見過立體3D的凌馭的嘛，你們隔著屏幕可能感覺沒有那么強烈，秦尤本人入戲的時候真的氣場超級強大，我在旁邊圍觀得瑟瑟發(fā)抖。”

    彈幕瞬間從“哈哈哈”轉(zhuǎn)為了“羨慕，嫉妒，我也想看活的凌馭！！”

    艾青瞥了眼記者專門看彈幕的設(shè)備，看見熱度和彈幕都在不停提升，于是彎了彎眼。

    她知道自己演的只是個小角色，如果只是普通接受下采訪的話，大概沒誰會記得她，更不會有什么粉絲。

    但是，明星的粉絲雖然常常被外界詬病為“全世界都想害我家哥哥/姐姐”，“全世界都在倒貼我家哥哥/姐姐”，但實際上，她們是最容易愛屋及烏的群體——誰夸獎她們哥哥/姐姐，就會得到她們的額外關(guān)注，近乎可以算得上傻白甜了。

    而《不眠城》現(xiàn)在熱度最高的，無疑就是凌馭和飾演凌馭的秦尤。

    所以她被記者問起秦尤時，當然不會不滿，她又不是什么大腕，被記者忽視不是再正常沒有了嗎？問起秦尤才好，這樣她就不用費勁自己裝作無意提起了。

    記者也很上道，緊跟著問道：“哇！秦尤演技這么好的嗎？”

    艾青：“當然了！我還記得第二集拍的第一場戲，就是凌馭去面試明日資本的時候，李山老師一開始毫無準備，結(jié)果也被秦尤震了一下，緩了緩才拍了第二條，我們這些在旁邊圍觀的人，其實很松了口氣李山老師失誤了那么一下，因為真的很可怕啊！那是秦尤第一次演正式狀態(tài)下的凌馭！誰都沒想到她氣場會那么強大！我感覺我整個人都僵在原地了！”

    艾青一邊說，一邊手上比劃著，情緒調(diào)動到了極點，奉承話不要錢一般地往外撒，彈幕也跟著頻頻驚呼——“哇！秦尤好厲害！”

    但也有冷嘲熱諷的聲音，艾青的描述夸張得讓人覺得離譜，而且有些人天生就是更喜歡冷嘲熱諷以示自己的清醒——

    “得了吧，氣場這種東西玄得不能更玄，沒東西好夸了才會夸氣場吧？”

    “一個靠配音的演員就別吹什么演技好了好嗎？”

    “這夸得天上地下的，小演員為了蹭熱度還真是什么都說得出來”

    “秦尤只是吃了凌馭的人設(shè)紅利好吧，演技也就麻麻”

    “她要是演技好，為什么要用配音？還不是自己的臺詞拿不出手唄？以前演《愛情樂園》的時候，她那臺詞念的……就跟念課文一樣，不忍直視”

    “+1，天天營銷演技演技好，看過《愛情樂園》的人還沒死光好吧，騙哥們可以，別把自己也騙進去了”

    “……”

    這些其實是最近很常見的一些說法，秦尤公布了她與陳任的聊天記錄后，看似網(wǎng)上風評徹底掉轉(zhuǎn)，陳任人人喊打，她被心疼被崇拜，但討厭她的人并不會因為她證明了自己的清白而停止討厭她，而且還有死活不信她那份聊天記錄的陳任粉絲煽風點火。

    不能罵她小三了，那就罵別的，罵她過度營銷，罵她整容，罵她演技差。

    整容這一條，有人對比了她以前和現(xiàn)在的視頻，精確地證明了——她連微調(diào)都沒有，純粹就是妝造和氣質(zhì)帶來的視覺上的變化。

    于是整容也罵不了了……

    那就罵演技差，雖然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秦尤將凌馭塑造得很完美，但也有一點是致命的——那就是凌馭的聲音。

    那明顯不是秦尤自己的聲音。

    一個演員如果要靠配音才能演好自己的角色，她的粉絲還要吹她演技多好多好，這顯然就是值得嘲諷一番的事了。

    秦尤的粉絲也不好反駁什么，畢竟那確實明顯就不是秦尤自己的聲音，權(quán)當沒看見這些冷嘲熱諷吧，反正凌馭注定是個經(jīng)典角色了。

    艾青和記者都沒看見彈幕，如果她們倆看見了，一個肯定會抓緊機會提一下這個爆點問題，一個肯定會抓住機會幫秦尤澄清一下好給她的粉絲賣個好，可惜，她們兩個人誰都沒看見，因為艾青正在給記者展示一些別的東西。

    “等等……稍微再等我一下……翻到了！”

    艾青露出一個元氣笑容，像是上課舉手的小學生一樣舉起了手中的手機，臉上全是驕傲。

    而她手機上顯示的是一張照片。

    艾青將手機對準記者和她身邊的攝像機，于是鏡頭那端的觀眾，便看到了一張很特別的照片。

    照片上，秦尤素面朝天，身穿一件樸素到不能更樸素的黑色外套，一條藍白的牛仔褲，和一雙運動鞋，頭發(fā)被扎成一個馬尾，光看造型，簡直跟路人沒什么兩樣。

    但風吹起她散落的幾縷發(fā)絲，而她看動作應該是想要甩頭將擋住視野的發(fā)絲甩開。

    于是鏡頭抓住的便是這樣一個瞬間，秦尤正好側(cè)頭正面朝向了拍攝的鏡頭，但她的目光并未對上鏡頭，而是落到了別處，左側(cè)的發(fā)絲被風吹得貼上了她的側(cè)臉，給鏡頭中的她又增添了幾分隨意。

    而最令人心驚的是她容貌中的艷色。

    《不眠城》播出后，很多人都覺得，秦尤之所以漂亮了那么多，美到和之前宛如兩個人，是多虧了《不眠城》劇組的妝造。

    凌馭的妝造，是一種極致的艷麗與鋒利，不僅讓人為之心醉神迷，也忍不住將她和原本的秦尤分開來看待。

    時不時有新入坑的秦尤粉絲感慨，回顧秦尤以前的視頻，真的很難將她本人和《不眠城》中的凌馭對上。

    當然更多人只粉凌馭不粉秦尤，他們覺得自己喜歡的，只是《不眠城》劇組塑造出來的這個造型和角色，秦尤只是一張畫布，讓造型師和導演在上面涂涂抹抹，最中呈現(xiàn)出了凌馭這個極富爭議的同時，也極富魅力的角色而已，等秦尤離開《不眠城》劇組，脫下凌馭這層皮，她就會又變回原本那個無趣平凡的秦尤了。

    但艾青手機上展示出來的那張照片！

    那張照片里的秦尤，和凌馭很不一樣。

    凌馭總以濃妝示人，穿著總是精致入時，哪怕是在魔盒的戲份，她的相對休閑的“休閑裝”也是襯衫與西裝褲，而照片里的秦尤，素面朝天，發(fā)絲微亂，穿得更是樸素隨便，卻偏偏顯示出了一種和凌馭大不相同但又同樣震撼人心的艷麗。

    更絕的是，鏡頭中的電子屏幕，為這張照片再添了一分攝人心魄的美感。

    那一瞬間，不知有多少人下意識地按下了截圖鍵。

    然后開始狂呼“臥槽”。

    “臥槽！”

    “臥槽好美，我的天，秦尤這是素顏嗎？還是我變成看不出人有沒有化妝的直男了？？”

    “臥槽！！她不上妝也太好看了吧！早之前別瞎化妝直接素顏出來不好嗎？！”

    “這不比她演《愛情樂園》的時候漂亮多了？？化什么妝啊！起到的完全是負作用啊！”

    艾青捧著臉，做出一副花癡狀：“是不是超好看的！不怪我忍不住拍下來對吧？！”

    彈幕中瞬間飄過一片“對！對！”“換我我第一反應也是拍照”。

    除此以外，還有一片“小姐姐好可愛”之類的彈幕——無論是秦尤的粉絲愛屋及烏，還是真心有人覺得她可愛，艾青都很滿意了。

    艾青頓了一會兒，接著說道：“我把這張照片發(fā)微博上吧。”

    “啊啊啊好！！想保存！！”

    “立刻關(guān)注小姐姐微博！！”

    很快，艾青便把這張照片發(fā)在了微博上——過來保存照片的秦尤粉絲多少都順帶關(guān)注了她，這一波是三贏。

    艾青發(fā)在微博上的照片，要比她們透過鏡頭看到的清晰很多，但后來，更加廣為流傳的，依舊是來自這場直播的截圖，透過攝影鏡頭拍攝的手機屏幕中的照片，無端有種復古而特別的美感，更給照片里的秦尤，增添了幾分遙不可及的氣質(zhì)。

    艾青這一番為了漲粉而做的操作，把話題徹底轉(zhuǎn)了開來，彈幕幾乎沒人記得，沒兩分鐘前，不少人正在爭論秦尤的演技究竟如何。

    艾青并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一個絕佳的拉秦尤粉絲好感的機會，鏡頭前的眾人也失去了一個提前得知凌馭的聲音并非配音，而是秦尤的原聲的機會。

    因此，今晚參加記者招待會的其中一個記者，也失去了劃掉他筆記本上其中一個問題的最后機會。

    網(wǎng)站專屬的這個記者到最后也沒能成功“偶遇”秦尤，不過秦尤的粉絲一直耐心地在屏幕另一方觀看著直播，因為記者在采訪劇組的工作人員時，時不時就會問到秦尤，而她們也可以聽一段其他人對秦尤的夸贊或秦尤在劇組的趣事。

    不過，雖然如此，這場“直播前的直播”還是慢慢變得無聊起來了，無論是觀看人數(shù)還是互動人數(shù)，都慢慢降了下去。

    一直到時鐘終于快走近七點了的時候。

    跟著這位記者的直播鏡頭不再在劇組里亂晃，而是來到了劇組成員暫時居住的酒店——酒店的大堂被他們租來招待記者了。

    而且直播也終于不止這么一臺機位了，網(wǎng)站對應的頁面上，啟動了幾個新的鏡頭，分別拍攝不同的角度——等劇組主要成員到了之后，還能拍攝不同的特寫。

    網(wǎng)站記者正在小聲說“大家有什么想問的問題可以在彈幕上打出來呀，如果我能抓到機會問的話，就幫大家問問！”的時候——臺上傳來了一陣刺耳尖銳的，調(diào)整麥克風的聲音，隨之而來的，就是走上臺的各位主演和導演本人。

    彈幕也顧不上問問題了，刷起了意味不明的擬聲詞以表激動。

    臺上總共有七把椅子，導演坐中間，其他主演們坐在周圍。

    “啊啊啊啊啊我看到秦尤了！！好漂亮！”

    秦尤走上臺后，其中一個機位就立刻跟住了她，這個機位對應的直播視角也瞬間涌入了大量流量。

    “好家伙，秦尤這是穿的什么？？”

    秦尤今天的造型很亮眼。

    一條灰色的裙子，裙子本身很樸素，長袖，高領(lǐng)，長度到膝上一點，是最無聊的裙子模樣，雖然很好地修飾了秦尤的身材，但亮眼的部分是，她穿了一條正紅色的長襪，和一雙同樣正紅的高跟鞋。

    或許是造型師覺得這個造型在視覺上有點不平衡，所以秦尤的發(fā)型難得以波浪大卷的形式出現(xiàn)了。

    這一身，很打眼，可能過于打眼了。

    凡看到的人，一大半都在震驚——這是正常的搭配嗎？

    但這身怎么看都不正常都不會好看的搭配，放在秦尤身上，只顯得無比亮眼。

    “朋友們，快告訴我我瘋了，因為我現(xiàn)在很想買一雙紅色褲襪！！”

    “清醒一點啊！這玩意兒看起來好看完全是因為這玩意兒是被穿在秦尤身上的啊！”

    “時尚的完成度果然靠臉……”

    就在秦尤攏了下頭發(fā)，側(cè)臉對著鏡頭坐下時，某購物網(wǎng)站的某家店，已經(jīng)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某個商品的標題改成了“秦尤同款”。

    紅色褲襪單獨被拎出來展示在商品頁的時候，不禁讓人感慨，這種東西果然不該存在。

    有人截了張圖發(fā)在微博上。

    @xxx：

    “剛剛?cè)ツ硨毸蚜艘幌拢�這個商家好快的動作，月銷是亮點”

    圖中明晃晃的“月銷2”，展示出了正常人對紅色褲襪是有多不待見。

    下方有人評論。

    “嗚嗚嗚但是我還是想買，你看秦尤[圖片]，多漂亮啊！”

    立刻有人回她：“清醒一點啊姐妹！你忘記寶藍色裙子的慘劇了嗎？！”

    “寶藍色裙子”指的是凌馭在上一集中的其中一套造型，她穿著非常漂亮，而且吸睛，畢竟凌馭很少穿這種亮色的衣服，正好那條裙子的牌子在網(wǎng)上有旗艦店，于是這條裙子立刻就脫銷了。

    隨后迎來了一大堆買家秀。

    寶藍這種顏色還是太難駕馭了，那條裙子的版型也不是正常人能駕馭的。

    一個穿搭博主自黑式po出了自己的“買家秀”，并和凌馭的“賣家秀”做了對比，那條微博立刻被轉(zhuǎn)爆了。

    這個po主雖然人挺漂亮品味也不錯，但此前做各種穿搭攻略熱度都平平無奇，畢竟她的風格太溫吞了，那條微博后，她抓住機會轉(zhuǎn)型成了真性情的“自黑型”博主，很是紅了一段時間。

    她的成功讓很多人開始跟風，“寶藍裙子慘劇”就是這么來的，沒過兩天，所有人就都知道了——那裙子看起來好看的唯一原因就是，穿它的人是秦尤。

    秦尤今天的造型引起的互聯(lián)網(wǎng)小騷動只是一個插曲，等所有人坐下后，記者招待會終于開始了。

    主持人簡單介紹了一下大家的名字和分別飾演的角色，然后就宣布可以開始提問了。

    臺下坐的記者“刷”得就全都舉起了手，主持人一時看花了眼，便隨意點了一個順眼的。

    “這個問題是給導演的，我想提問王導演……自從《不眠城》播出之后，好評如潮，但也有很多聲音提出，這部劇的價值觀很糟糕，會給社會帶來不好的影響，尤其是主角凌馭，她是一個缺乏基本道德觀的人，但劇情中并沒有展示出對她的批判，很多人覺得這會影響到許多三觀尚未成型的觀眾，您對這種批評有什么想說的嗎？”

    王導拿起手中的麥克風，沉思了一會兒，然后慢慢開口。

    “首先我想說一下，就是我并不想展示任何價值觀。”

    “《不眠城》的故事，是我反復思考過后，覺得是有可能在現(xiàn)實中發(fā)生的，我才把它們搬上了屏幕，也就是說，如果《不眠城》這個故事的價值觀很糟糕的話，那也是因為現(xiàn)實世界本身就很糟糕。”

    “其次呢，雖然這是個劇本，但我的創(chuàng)作原則和許多小說家是類似的，就是我對評判對錯這件事是沒有什么興趣的，我的興趣在于展示一些有趣的故事，有趣的人，比如凌馭這個人，她很有趣，所以我就這么寫了，我不想批判她的行為當然也不想鼓勵她的行為，我只是想展示這樣一種人的存在。”

    “最后……其實展示道德和人性的作品已經(jīng)有很多了，每年都有大量的作品在歌頌人性中的美好，所以我覺得少我一個也不少。”

    “我比較想展示一些別的東西，比如獸性的搏殺。”

    “嗯，大概就是這樣。”

    王導說話的方式很特別，他不喜歡看鏡頭，他翹著二郎腿，身體微微前傾，手肘壓在膝蓋上，臉龐為了避開攝像頭所以側(cè)著，鏡頭只能拍到他鏡片的反光，當他的回答很短的時候他傾向于干脆利落地結(jié)束回答，但當他需要長篇大論的時候，他就會慢條斯理地一點一點展示自己的思路，一字一句地吐出自己的想法，屏幕前的觀眾會覺得他真的時非常認真地思考后才給出了作答。

    “下一個。”

    主持人于是又隨手指了個記者。

    “這個問題也是給導演的，王導演你好，我想提問的是，雖然您和秦尤都已經(jīng)多少提到過秦尤是怎么被選中飾演凌馭的了，但是大家都很想知道完整的故事是什么樣的，您方便講講嗎？”

    王導輕笑了一下：“當然可以。”

    “當時第一集會出場的各個角色的試鏡其實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也已經(jīng)準備離開X市了。但是我的機票定在了晚上，所以我還得在X市吃一頓午飯，我當時在麥當勞，快餐店嘛，所以很吵很亂的，結(jié)果突然秦尤就穿著一件黑色禮裙走進來了。”

    “當時所有人都在看她，因為她穿得太正式了，誰會穿著禮裙進麥當勞啊？而且她還畫了一個特別濃的妝，那個大紅色眼影，我的天……雖然她很漂亮，但是大家看她的理由其實是她打扮得太夸張了。”

    “然后她就跑過來跟我說，導演，我想試凌馭這個角色。”

    “其實我一開始看都不想看她，因為試鏡都結(jié)束了你才過來，這說明你根本就不重視這個角色嘛，那我為什么要浪費時間看你表演？”

    “然后我就擺了個臭臉，希望她自己識相點走開。”

    “這招一般來說都是屢試不爽的，這個年紀的小年輕，一般臉皮比較薄，別人一表現(xiàn)出來不耐煩，他們就會覺得啊很不好意思，然后就自己給自己施加壓力，就走了。”

    “不過秦尤呢，她就跟沒看見一樣，坐到我對面椅子上就開始自顧自說她是怎么找到我的，還有對劇本還有凌馭這個角色的理解。”

    “其實到這里為止，我就有點動搖了，凌馭這個角色，就是要一點這種沒臉沒皮的執(zhí)著勁兒的，不過我是心里動搖，臉上絕對沒表現(xiàn)出來的。”

    “當時我發(fā)在外面的劇本，其實只有第一集的內(nèi)容，所以凌馭這個角色看起來絕對就是小角色，就像你們年輕人喜歡用的那個詞——炮灰嘛。”

    “然后秦尤一條條理，說為什么她覺得凌馭這個角色不簡單，為什么她覺得凌馭之后還有戲份。”

    “這個小姑娘真是不一般，我埋的伏筆她一個沒漏都找出來了，那會兒我心里就動搖了大半了。”

    “然后她在起身扮了下凌馭第一幕出場那段戲——得，就她了。”

    “不過我沒說出來哈，我還在那小心眼呢，好嘛，你是很適合這個角色沒錯，但試鏡都結(jié)束了才來，這叫個什么態(tài)度嘛。”

    “我是不喜歡大牌演員的，我比較喜歡自己帶新人，就是因為新人比較聽話，不會自己隨便發(fā)揮，我就一邊覺得啊，這姑娘，模樣性格，都適合，但也太適合了——主意和凌馭一樣大。”

    “所以我就又推搡了一下，然后呢，小姑娘就打出了王牌。”

    “對，就是那段聊天記錄，她把聊天記錄往我面前一擺，特別豪橫地說，導演，只要你同意我演凌馭，我愿意背著這個小三的罵名一直到劇集播出為止。”

    “像，太像了，簡直跟凌馭本人在我面前活過來了一樣。”

    “而且我心想，別管這姑娘因為什么原因錯過了試鏡吧，這個話講出來，難道還不夠證明她很重視這個劇嗎？”

    “那就她吧，沒人比她更合適了。”

    王導將這段往事娓娓道來之時，網(wǎng)站直播的屏幕已經(jīng)被“臥槽”塞滿了。

    從頭“臥槽”到了尾。

    “我的天……秦尤好強，她不紅誰紅？！”

    “誰膝蓋中箭……我就是王導說的那種別人一表現(xiàn)出不耐煩我就壓力山大的類型……”

    “牛逼……換我第一步就做不到……”

    “好厲害，居然只看第一集劇本就能分析出凌馭的不一般嗎？怎么做到的？？”

    “太牛逼了臥槽，雖然秦尤公布聊天記錄的時候我就覺得她真的對自己好狠得下心，但是我沒想到……啊啊啊啊從今天開始秦尤就是我唯一的神！”

    “她真的太適合凌馭了，這就是她命中注定的角色吧！”

    “……”

    得到了一個好故事的記者滿意地坐回去了，主持人開始點下一個人。

    “這個問題是給秦尤的，我個人非常欣賞你在這部戲中的表現(xiàn)，但是也有一個小問題，這個問題我想也是屏幕前的很多觀眾想問的，為什么你要采用配音呢？是對自己的臺詞沒有信心，還是單純覺得自己的聲音不適合凌馭這個角色？”

    記者說出“這個問題是給秦尤的”的時候，秦尤就拿起了麥克風準備作答，但記者越往后說，她臉上的表情就越驚訝。

    到最后，她臉上的神情只能用錯愕來形容了，她周圍的幾人也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最后，她失聲笑道：“這就是我的聲音啊……我沒有用配音。”

    話音落下，無論是現(xiàn)場，還是直播的彈幕，都寂靜了一瞬間。

    隨后彈幕徹底爆發(fā)了。

    “臥槽！！！！這居然是秦尤本音？！！”

    “臥槽！！黑子們打臉了嗎？秦尤演技就是好啊，唯一一個可黑的點也不是真的！”

    “臥槽！！！我的天！！PS.同情記者，我要是他我已經(jīng)尷尬死了……”

    “？？那秦尤之前的聲音是怎么回事？？”

    “但她以前的聲音明明不是這樣的啊？？是以前的聲音才是假的嗎？”

    “……”

    秦尤幾乎是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而跟著她笑出聲的，還有她周圍的人，包括幾位主演和王導本人，顯然他們都覺得這個問題很幽默。

    王導拿起了麥克風，雖然這個問題并不是問他的，但他也有點感想要說。

    “說到秦尤的聲音……其實這也是我選她來演凌馭的一個重要原因。”

    “她的聲音非常適合這部劇，這種沙啞的煙嗓，很容易讓人想起上世紀的好萊塢，想起女明星手里的卷煙與玻璃酒杯，還有她們語氣里的那個輕慢和戲謔勁兒——哪怕是她沒有在說戲謔的話的時候，那種紙醉金迷權(quán)力場的勁兒一下子就出來了。”

    “……太適合了，其實這部劇我本來是想取名《名利場》的，而還有什么比這種聲音更能烘托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氛圍的了呢？”

    “但同時呢，秦尤的長相又能沖淡一部分這個復古勁兒，她長得比較現(xiàn)代化，很適合那種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的辦公室。”

    “這兩種特質(zhì)都是很難得的，她偏偏集齊了，我其實當時聽她開口一講話，就已經(jīng)開始有點動搖了，要不要選她演這個角色，因為我感覺她就是為了這部劇而生的。”

    “然后她后來叭叭叭一通講完，好，這個角色就她了，沒別人了。”

    “然后比較有趣的是，我回去之后翻了翻她以前的劇，嚇了一跳，因為和她本人給我的印象反差實在太大了，我覺得不管是誰選的她演那部偶像劇里的傻姑娘，都太沒眼光了，完全是在浪費她的特點。”

    “所以我在拍秦尤這個姑娘的時候，其實是比較得意的，就是那種發(fā)掘出一塊璞玉的得意，雖然這個璞玉其實是非常好發(fā)掘的，因為她的光芒啊，全在外頭了，都不需要你特意去深挖。”

    “但是還是可以得意一下，畢竟沒我這個劇本，她還不知道要在這種傻姑娘的角色里打轉(zhuǎn)多久。”

    王導的話說完后，屏幕那頭的秦尤粉絲刷起了“感謝王導！！”“王導慧眼識珠！！”——隱藏在這些客套話般的彈幕后的，其實是粉絲的感動和贊同，還有慶幸。

    王導說得很真實，如果不是凌馭這個角色，如果不是秦尤主動去爭取了這個角色，王導又選中她來出演了這個角色——哪怕是一個沒有被陳任污蔑過的秦尤，也注定要受限于最初的戲路。

    王導其實無意間幫秦尤虐了一把粉，他展現(xiàn)了可能出現(xiàn)的明珠蒙塵的情形，讓秦尤的粉絲們不禁后怕起來——若是沒有《不眠城》……

    王導是無意幫她虐了把粉，秦尤接下來要說的話卻是有意的了。

    秦尤等王導放下話筒后，拿起麥克風，云淡風輕地說道：“其實是因為之前剛好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了之后嗓音就變成這樣了，沒能趕上《不眠城》最初的試鏡也是這個原因，沒想到因禍得福，反倒助力我拿下凌馭這個角色了。”

    王導神色微動，秦尤并沒有向他提起，或解釋過這件事。

    王導只是神色微動，屏幕前的粉絲卻是被虐慘了。

    “我的天……抱抱秦尤……”

    “等等，算算時間，那不就是陳任污蔑秦尤纏著他的那段時間嗎？？”

    “草！！真的是！！啊啊啊啊啊別讓我看見陳任這個死渣男！不然我一定會沖上去打死他！！”

    “他比渣男還過分！根本就是人渣吧！就算不是女朋友，污蔑一個病中的陌生人也已經(jīng)夠過分了……這是人能干出來的事嗎？！！”

    “……”

    秦尤這句話說出來，原本已經(jīng)漸漸消失在眾人視野之中的陳任再次被拖出來鞭尸。

    接下來，在主持人的主持之下，記者們又問了許多問題，大多集中在劇情的理解上，當然也有試圖套劇透的，但楊秋的前車之鑒在前，在場所有演員對任何劇透的可能都警惕感拉滿。

    記者提問一直持續(xù)到了兩個小時后，主持人終于宣布記者招待會結(jié)束。

    記者招待會結(jié)束后，王導并沒有揮手讓演員們?nèi)バ菹ⅲ�正好已�?jīng)九點了，回去拍夜戲。

    所以最后秦尤回到酒店休息的時間大約是凌晨一點。

    她不算太困，打開電腦準備看看今天記者招待會的反響如何。

    不過在她打開相應的網(wǎng)頁前，郵箱里的一封新郵件先行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一份試鏡邀請。

    第22章

    時間來到一天以前。

    項忍冬作為一名電視劇導演, 最近很心煩。

    他正在籌備的劇是一部仙俠劇，叫做《妖圣》。

    這部劇講的是一個蠻荒的妖族少年，原本無憂無慮地在他們部族生活，結(jié)果有一天, 天庭降了一道旨意, 誅了他們?nèi)�族�?br />
    少年因為貪玩不在族內(nèi), 逃過一劫，回到部族中后，肝膽欲裂，從此踏上復仇之路。

    很俗套的故事, 不過俗就是收視率的保證，整個故事很暢快，又精彩又感人, 項忍冬覺得只要好好拍，不可能不紅。

    他籌備這部劇已經(jīng)快大半年了，終于覺得準備得七七八八, 差不多可以開拍了, 結(jié)果一個重要角色的演員跑了。

    《妖圣》里的角色很多, 這個時候的仙俠劇普遍是游戲改編, 所以故事都是一個副本一個副本這樣的感覺，這些副本里的很多角色也很亮眼, 甚至可能戲份很吃重，但稱不上重要角色。

    重要角色通常指的是主角團加大反派, 這些串聯(lián)起整個故事的角色。

    跑了的那個演員，就是演大反派的。

    《妖圣》這部劇的最終反派也很俗, 便是高居于天庭之上，當初下令除去主角一族的女帝。

    項忍冬在看劇本的時候, 看到女帝出場，腦補的其實是二十多歲時的影后馮曉——他的制片人則毫不留情地打擊了他的異想天開：“你做夢呢？”

    他也知道自己在做夢，但是這個角色他真想不出來還能讓誰來演。

    馮曉的長相氣質(zhì)里有一種“神性”。

    氣質(zhì)這種東西很玄乎，但又不得不承認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娛樂圈有很多演員，也有很多出色的演員，也有很多人擁有脫俗的氣質(zhì)。

    但是，仙女易找，神女難得。

    “神性”說白了就是高高在上的不在乎，我視你為螻蟻時，我在你面前便有了所謂神性。

    但是那個度很難拿捏，有些人的高高在上很俗，看了不光讓人生不出敬畏之心，還想打他一頓。

    一定要是一種更高渺的“不在乎”。

    而項忍冬只在馮曉身上見過這種氣質(zhì)。

    所以他真的很想說動馮曉來飾演這個角色，因為這個女帝角色，難就難在她過于像“神”了。

    通常來說，仙俠劇里，天庭里的神雖然沾了個“神”字，但都挺像人的，大家都有自己的私欲與人性。

    但這個角色一點兒也不像人。

    她七情斷絕，六欲全滅，視萬物如草芥，如螻蟻，如棋子。

    她身為女帝，唯一任務便是維持一個完美運轉(zhuǎn)的三界，凡有出格者，便會像盆栽上長歪了的枝葉一般被她修剪掉。

    她既會因為凡人王朝統(tǒng)治時間太長而派人去推翻王朝給被壓迫過度的凡人以喘息空隙，也會因為凡人的數(shù)目超過了她認為的“合適”而隨機下令誅殺一部分凡人。

    主角全族被滅，沒有任何陰謀，只是因為她認為妖族與人族之間的平衡超過了她精心維持的“度”。

    這樣純?nèi)坏哪�然，很難演。

    不光是氣質(zhì)問題，這種冷漠的角色，如果不找個演技好的人，很容易就演成面癱了——項忍冬不想這部劇砸在這種地方。

    所以還有比馮曉更適合的人嗎？！

    但可惜，馮曉不是他一個電視劇導演高攀得起的。

    所以，項忍冬想出了個歪法子。

    他從茫茫人海中，海選出了一個長得和馮曉有六七分相像的年輕演員。

    然后對她說：“你不用琢磨這個戲怎么演，你只要不停研究馮曉的電影，抓到她七八分神態(tài)就行。”

    對，他找了個“替身”。

    他希望觀眾看見這個角色時，想到的是馮曉，然后靠腦補去補足這個小演員缺的那部分氣質(zhì)和氣場。

    這個小演員很刻苦也很聽話，一門心思地模仿馮曉的神態(tài)與動作——被當替身怎么了？那可是馮曉誒！長得有幾分像她是自己的福氣！

    原本也該是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

    結(jié)果就在三周前，這個小演員跑了。

    跑了的理由也很離譜。

    項忍冬萬萬沒想到，不光他一個人想拿這個小演員當馮曉替身，還有另一個導演也想拿她當馮曉替身。

    這就要說到馮曉的職業(yè)發(fā)展路線了。

    馮曉出道是在上世紀，出道第一部電影便是章風來導演的作品，章風來出了名的導什么都賣座，于是馮曉一出道便大紅。

    那會兒她的演技還沒后來那么好，章風來導演主要是看中她獨一份的氣質(zhì)。

    而那會兒的娛樂圈可比現(xiàn)在嚴格多了。

    其實馮曉在她前幾部作品里，演技可以算得上真摯動人，但還是被嘴毒眼高的評論家一頓批，說她是個花瓶。

    后來她演技慢慢進步，但她也越來越紅，比起演員，大家都更覺得她是明星，當時有一版報紙標題是這么寫的——“馮曉不需要多好的演技，大家就是愛看她”——這報紙其實是為她說話，但卻像一根刺一樣刺進了馮曉的心。

    于是讓別人認可她的演技就成了她心中的魔障。

    等她紅到可以任意挑選劇本時，她就專逮著那些冷門的有挑戰(zhàn)有難度的文藝片挑——就是為了沖獎。

    等國內(nèi)大大小小的獎拿遍后，她心中魔障依舊未除，便開始找那些有能力沖擊國際電影節(jié)的文藝片導演合作，再后來，她干脆大半時間都在海外活動了。

    而很不幸的是，最初發(fā)掘她的章風來導演，從來不導文藝片。

    雖然他有個相當文藝的名字。

    章導很郁悶啊，他是自己寫劇本的那類導演，然后他喜歡寫的女主角呢，就是馮曉這個氣質(zhì)類型的，所以他當初一眼就挑中了這個新人。

    馮曉剛出道那些年，章導覺得自己的導演生涯那叫一個順心，不需要費勁巴拉找適合的女主角了，也不用費勁巴拉改女主角的人設(shè)了，反正馮曉演得出他想要的感覺。

    而且馮曉也很知恩圖報，雖然苦惱于媒體說她只會演一個模子出來的角色，但苦惱歸苦惱，章風來畢竟是一手挖掘出她的導演，只要章風來遞本子，她就會精心去試。

    不過好景不長，哪怕章風來沒事干就跟馮曉說，你管那些媒體說什么，我還導了半輩子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戲呢，你看有人不喜歡嗎？——馮曉到底沒有像他這么看得開。

    馮曉一心去逐獎后，章風來便又回到了當初海選八百遍也找不到個適合的女主角的日子。

    章導那叫一個郁悶。

    但沒想到啊，天無絕人之路，那天他居然看見了一個長得有七八分像馮曉，動作神態(tài)也有七八分像馮曉的姑娘，于是他立刻找人聯(lián)系了對方的經(jīng)紀人，問有沒有意向出演章風來導演的新電影。

    章風來開心了，項忍冬很憂傷，他辛辛苦苦找出來的馮曉替身跑了，但他甚至沒法惱怒地沖那個小演員大吼“你怎么能這么做？！”——因為那可是章風來章導啊……而且這還不是在他的主角和章導電影的配角中做抉擇，這是在他的配角和章導電影的主角中做選擇，傻子都知道怎么選……換做是他，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奔向章導的。

    事實上，如果章導現(xiàn)在給他打電話，說需要個副導演，他一定會把手頭上所有事情都向后推，然后屁顛屁顛地跑去給他打下手。

    更何況在商言商，這個小演員按合同賠了違約金，也很體面地給他道了歉，他只能獨自郁悶——好嘛，女帝這個角色又沒著落了。

    女帝這個角色雖然戲份不多，但實在要緊，演好了便是點睛之筆，演不好整個劇的檔次都要下降一個臺階，可把項忍冬愁壞了。

    或許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就在項忍冬快要放棄，打算干脆接受投資商安排的人的時候——反正誰都演不出他想要的效果，干脆拿來換更多投資，把劇的其他部分做得更好算了——他在他女兒的電腦上看到了一小段視頻。

    視頻中，一個妝容稱得上妖艷奪目的女人回頭望向鏡頭，她的造型妖艷，眼中卻是純粹的漠然。

    “這是誰？”

    項忍冬激動地問道。

    他女兒翻了個白眼：“爸，你也太老土了，全世界就你沒看過《不眠城》了吧。”

    “這是秦尤，前段時間那個反轉(zhuǎn)的丑聞的女主角，有印象不？”

    項忍冬誠實地搖了搖頭：“沒印象。”

    他一向不怎么上網(wǎng)的。

    然后他猛地抓起了他女兒那臺亮晶晶的電腦，沖出了房間：“借我用用！”

    項導女兒茫然地對著他背影喊到：“爸！你干嘛呀！！我看劇下飯呢！！”

    項導搶了他女兒的筆記本后，花了一個多小時把這部叫做《不眠城》的網(wǎng)劇補完了。

    劇真是個好劇，換做別的時間，他一定會先贊嘆一番這個劇集本身，但他現(xiàn)在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這個叫做秦尤的年輕女演員身上了。

    這完全就是他要找的人啊！

    瞧這眼神！這姿態(tài)！這不把人看在眼里的勁兒！

    這還是現(xiàn)代劇呢，她都能演出一種“我跟你們普通人不是一個物種”的氣質(zhì)，到時候扮上女帝的扮相，她想不睥睨天下都難！

    而且她還那么年輕，神仙就是要外表年輕，眼神深邃啊！

    他這回真是撿到寶了！就算他真能回到過去請到才二十多歲的馮曉出演這個角色，也不過如此了吧！

    他立刻抓著電腦沖出了家門，沖到了和他一樣不怎么上網(wǎng)的制片人家中。

    “老徐！老徐！你看這姑娘怎么樣？！”

    秦尤點開郵件。

    郵件主體是一份套話式的試鏡邀請，隨信附贈的則是一小段劇本。

    看見這一小段劇本時，秦尤就認出來了——這是《妖圣》的劇本。

    秦尤一向記憶力極佳，更何況，《妖圣》這部劇，在她上輩子也是大火的劇。

    雖然它的后勁沒有《名利場》那么足，更沒有像《名利場》那樣十年后還被認為是一代經(jīng)典。

    但單論聲勢，《妖圣》在播出的那一年，比《名利場》還要勢大，畢竟一個是網(wǎng)劇一個是電視劇，一個是有點門檻而且不怎么有人拍的金融題材，一個是熱度正高人人愛看的仙俠題材。

    郵件里邀請她去試鏡的，是女帝這個角色。

    秦尤回憶了一番。

    上輩子女帝這個角色沒什么太大水花——主要是戲份太少，而且她不是常見的“美強慘”式反派，她從頭到尾都令人生怖，令人敬畏，觀眾很難與她共情。

    不過這個角色其實很有趣。

    她是一個再典型不過的“屠龍者終成惡龍”式的角色——凡人出身，一步一步走上通天道途，最終人性泯滅，成為三界帝王。

    秦尤看《妖圣》的時候，印象最深的一段鏡頭，是女帝這個大反派的過去。

    意氣風發(fā)的少女腰間佩一把劍，一層一層打上九重天，最終成為新帝。

    那段鏡頭處理得很有技巧，少女走在山路上，不停向上，她每往上一步，周圍的場景就會跟著變換，最低處是她初出茅廬之時剿滅的山賊，最高處則是九重天那場大戰(zhàn)。

    導演用空間的變化來展示時間的流逝，意境壓倒了故事本身，那是秦尤整部劇中最喜歡的一個鏡頭。

    那種藝術(shù)美感是很震撼的。

    可惜飾演女帝的那個演員手上腿上都沒勁，打戲太虛浮，破壞了這個長鏡頭的美感。

    她想演這個角色嗎？

    當然想。

    《妖圣》注定會大熱，女帝這個角色雖然上輩子沒太大水花，但上輩子這角色又不是她演的，而且還能親身出演她最喜歡的長鏡頭，沒道理不去爭取。

    她立刻擬了回復，說愿意試鏡，不知道什么時候方便。

    不過既然已經(jīng)有新的劇本找上她來了，那么有一件事也該做了。

    她要和原主的公司解約。

    最好能在進新劇組前解約完成，換成新公司，這樣合同上就不會有什么糾紛。

    原主的經(jīng)紀人其實這段時間聯(lián)系過她幾次，不過都是些廢話。

    什么“原來小尤你有和陳任的聊天記錄啊怎么早不發(fā)！！讓那個渣男得意了那么久！！”

    什么“啊啊啊啊凌馭這個角色好棒！”

    什么“啊啊啊小尤你紅了！！”

    之類的。

    秦尤簡直找不出比這更符合廢話定義的廢話了。

    除此以外就是想讓她接廣告，但是都是些……很難形容的廣告，秦尤懷疑這個公司是不是根本不篩選廣告，單純就把廣告合約的價格從高到低排了排，挑了幾個最高的就發(fā)給她了。

    那些廣告，要么是三無品牌，要么是很奇怪的商品，奇怪到足以讓她的形象破滅的那種。

    秦尤一律回絕了，回絕的理由也很正當——她還在拍攝《不眠城》，凌馭戲份吃重，《不眠城》又是邊拍邊播的模式，哪有時間去拍廣告。

    而且王導的合約很嚴苛，他不允許演員在他的劇在播期間做出“和角色形象嚴重不符的行為”。

    秦尤難得感激起了王導是個變態(tài)一般的控制狂，起碼這是個無比合適的理由把公司發(fā)來的那些廣告擋回去——這公司真是小作坊到一定境界了。

    秦尤動了動鼠標，點開了一個私密文檔。

    這個文檔里是她之前考慮的幾家經(jīng)濟公司的情況。

    最上方的，是天白電影公司。

    論資源，恐怕沒有任何一家公司能比天白電影更強，畢竟它本身就出品電影，還是行業(yè)龍頭。

    但秦尤在旁邊標注了個紅色的問號。

    天白電影公司是個很好很大的平臺，但太好太大了，它旗下的優(yōu)質(zhì)藝人數(shù)不勝數(shù)，藝人的話語權(quán)相對也就不會那么高，畢竟對這種龐然大物來說，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

    而且……秦尤對顧天白還是有些顧慮，她發(fā)布陳任和她的聊天記錄后，最警惕的其實就是顧天白的反應。

    雖然原主什么都沒做錯，只是倒霉和陳任這個渣男談了個戀愛而已，她發(fā)布聊天記錄，嚴格來說也是回擊。

    而且真要說起來，她還算幫了顧天白一個大忙——幫她看清了陳任的真面目。

    但是，人的心理是一種很玄乎的東西。

    比如，如果有人拿這件事嘲笑顧天白，她是會想——“我真蠢，居然被一個白癡騙了”，還是“真煩，那個秦尤什么的為什么要把事情鬧大”呢？

    這個人為什么要自證清白，讓我出個大丑？——這句話看似荒謬無比，但在人類優(yōu)先考慮自己的本能下，卻是極有可能出現(xiàn)且再正常不過的想法。

    尤其是以顧天白的出身，她這輩子大概就沒有遇上過任何不順著她心意走的事，任何敢讓她出丑的人。

    陳任和秦尤，沒準已經(jīng)幸運地成為了她的第一枚眼中釘。

    秦尤一向不憚于以最大的惡意揣度其他人，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將自己承受的風險降到最低。

    所以，哪怕就顧天白目前的反應來看，她并沒有遷怒到自己身上，但秦尤依舊不敢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送到一個可能正看她不爽的人手上。

    而且……看看天白電影公司的名字吧，顧天白她父親一定非常愛她，才會以她的名字命名自己的公司。

    就算顧天白本人不遷怒于她，誰知道她父親是怎么想的呢？

    一個白手起家，將公司做到行業(yè)龍頭地位的中年男人，你能指望他心胸寬闊，心地善良嗎？

    沒準她已經(jīng)上了這位的黑名單了——你是被全世界鋪天蓋地地罵了沒錯，但我的寶貝女兒可是因為你的自證清白而顯得像個被騙的蠢貨了啊，你要她以后怎么出去見人？

    所以，哪怕天白電影公司有千般好萬般好，秦尤還是不得不忍痛放棄這個選項。

    那么就剩下了另外兩個次優(yōu)選擇。

    千峰娛樂和混亂傳媒。

    這兩家都人脈過硬，而且比起天白電影來說，相對以藝人為中心。

    秦尤打算兩家都談談，有爭有搶才有好待遇。

    給兩家公司發(fā)了自薦郵件后，秦尤才回到網(wǎng)頁，干起了她最初打開電腦要干的事——看看今晚記者招待會的反饋。

    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凌晨兩點了，但互聯(lián)網(wǎng)的世界依舊熱鬧非凡。

    最熱鬧的可能要數(shù)陳任的微博評論區(qū)。

    原本這周罵他的人已經(jīng)少下來了——畢竟網(wǎng)友也是人網(wǎng)友也會累，結(jié)果今晚秦尤放了個巨型炸彈，暗示陳任污蔑她的時候，她正在生重病——嗓音都變了，這得多嚴重啊！

    網(wǎng)友們瞬間又義憤填膺了，他到底是不是人啊！

    除此以外，討論今晚這場招待會的人也很多，秦尤滿意地看到，她依舊是網(wǎng)友討論的中心——她的穿著，她去爭取凌馭這個角色的過程，她的聲音，她的演技。

    還有她的CP。

    秦尤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不眠城》已經(jīng)播出到第三集了，凌馭和李銳希的對手戲越來越多，嗑上了這對的人也越來越多。

    一心逐利的風投和熱血天真的創(chuàng)始人。

    確實是好嗑的。

    等下一集凌馭那句著名的臺詞——“李銳希，以后有的是人舔你，給我把被舔的態(tài)度拿出來”——播出后，嗑的人估計還會爆發(fā)式增長。

    而劇集在播時，觀眾本來就很難分清演員和角色，偏偏今晚的記者招待會上，王鶴行表現(xiàn)得和李銳希幾乎一模一樣，羞澀笨拙，對秦尤的每一句話都表示贊同，做足了一個小迷弟的模樣。

    于是他和秦尤的RPS粉迅速成型，她們開始一幀一幀地分析今晚的糖點，并且狂嚎——

    “嗚嗚，弟弟是不是真的很喜歡秦尤啊！”

    秦尤對炒CP沒什么抵觸，這是一條已經(jīng)被驗證過無數(shù)次的造熱度和保持熱度的絕佳路徑——

    但前提是，收益得是她的。

    第23章

    凌馭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李銳希呢？

    這個問題, 上輩子一直到十年后依舊眾說紛紜。

    一旦有人開始討論，就必然平地起高樓。

    但毫無疑問的是，凌馭捅了李銳希一刀。

    就算她真的喜歡過李銳希，顯然也不妨礙她干脆利落的背刺。

    他們其實已經(jīng)拍到這個場景了。

    就在前兩天的時候。

    凌馭的一票和明日資本的兩票占了多數(shù), 罷免了李銳希的CEO職位。

    李銳希親手送上的信任, 化作利刃刺向了他。

    在這一幕中, 秦尤有一個很長很長的特寫鏡頭。

    王導要她斂起凌馭一貫的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保持面無表情，但又沒告訴她需要表現(xiàn)出什么情緒。

    或許王導就是不需要她表現(xiàn)出任何情緒，或許他希望她在這一幕中能作為一面鏡子, 照出觀眾自己想要看到的情緒。

    有人讀到愧疚，有人讀到冷漠。

    這一集還沒剪出來，但秦尤不需要看樣片, 她知道這個特寫鏡頭最后會是什么樣的。

    那是一段長長的，寂靜無聲的特寫，沒有任何背景音樂, 也沒有任何噪音, 只有凌馭那張讓人讀不懂的臉。

    那是凌馭的人設(shè)徹底完成的時刻。

    雖然王導在第二集就戳破了一個夢幻泡泡, 告訴觀眾不要指望這劇里有什么真摯動人的感情, 這劇的基調(diào)就是為了利益搏殺。

    但隨著第三集播出，還是有很多人記吃不記打, 又開始覺得凌馭或許也不是完全沒心，她對李銳希就挺好的……雖然主要是為了魔盒, 但她對李銳希確實算另眼相待了吧！

    而且李銳希是個多好多天真的孩子啊，雖然一開始努力對凌馭抱有警惕, 但一集下來已經(jīng)完全忘了“自己該警惕凌馭”這回事了。

    因此，很多人真誠地相信, 李銳希會是激發(fā)出凌馭利他一面的那個人。

    電影不都是這么演的嗎？自私自利的人與熱情天真的人同行，一開始會對那個熱情天真的人百般嘲諷，哪怕熱情天真的人對他掏心掏肺，但最終的結(jié)局一定是自私自利的人為了救那個熱情天真的人邊罵罵咧咧邊打破了自己一貫的利己現(xiàn)實原則。

    Happy ending.

    無情的人動心，沒人性的人最后找到人性，永遠是最感人的橋段。

    但王導偏偏不。

    秦尤很清楚觀眾看第四集的時候會是怎樣的一個情緒波動。

    第四集開頭便是凌馭那句——“李銳希，以后有的是人舔你，給我把被舔的態(tài)度拿出來。”

    CP粉會兩眼汪汪，凌馭果然對李銳希是特別的，她如果不是對李銳希另眼相待，這時候就該順著李銳希的想法將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嘛！

    她都提醒李銳希小心自己了，這還沒動心嗎？！

    但第四集的結(jié)尾是李銳希排除各方異議，將凌馭加入了魔盒的董事會中。

    這個鏡頭的暗示意味是極強的。

    王導幾乎明示了，這個席位最終會是關(guān)鍵一票。

    CP粉的心剛火熱起來，就瞬間又拔涼拔涼了。

    傻子都能看出來王導想干嘛了。

    但還是有不少人試圖自我欺騙——

    “不會的吧？！一定不會的吧？！”

    這么提心吊膽地過上兩集，達摩克利斯之劍終于落下。

    在李銳希失誤后，凌馭毫不猶豫地捅了他一刀，將他拽下了自己公司的CEO位置。

    從那之后，偏凌馭的觀眾和偏李銳希的觀眾會一直吵到十年后。

    偏凌馭的觀眾會說：“凌馭沒有做錯，讓李銳希下臺是最快挽回魔盒受損的品牌形象的法子，李銳希不下臺，藍田那邊的合同救不回來，魔盒資金鏈斷裂，只能被昆侖吞并，你們想看到這種結(jié)局嗎？！李銳希自己都不想吧！”

    而偏李銳希的觀眾則會大喊——

    “她辜負了他的信任！！！”

    是的，哪怕有再多再合適的理由，凌馭也是背叛者。

    那之后，同樣受到凌馭優(yōu)待的陽光女孩助理，同樣以為自己是被凌馭另眼看待的，于是終于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臥底身份。

    但她的結(jié)局也是被凌馭利用完扔掉，劇集播出到這時，怨氣深重的李銳希粉絲會“呵呵”一笑，發(fā)出“我早說過了”的五字真言。

    某種意義上說，王導其實是犧牲了一個更符合觀眾期望也更符合故事本身期望的故事，去成就了凌馭這個角色本身。

    他們已經(jīng)拍到這里了，所以除了秦尤以外，王鶴行也很清楚故事的走向。

    炒CP在十年后，已經(jīng)成了流水線工作。

    炒CP本身只是流水線上的第一個步驟。

    接下來還要上演一出“誰更癡心”“誰更對不起誰”的大戲。

    也就是所謂“提純”——將原本對兩個角色或者兩個演員都頗有好感的CP粉轉(zhuǎn)化為其中一方的粉絲。

    而在凌馭和李銳希的故事中，更癡心的，更受傷害的，都是李銳希。

    這還沒完。

    劇集的CP粉很多都會移情到真人身上，成為所謂的“RPS粉”，尤其是那些劇集里的CP故事太虐的，營業(yè)期的演員能給她們一種起碼戲外很甜的補償感。

    但是同樣的，將劇集CP粉移情到真人身上也只是流水線上的第一個步驟，接下來還得上演一場“誰更癡心”“誰更對不起誰”的大戲。

    今晚王鶴行做足了小迷弟模樣，甚至在記者問起他的理想型時，說了一個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凌馭的答案，顯然就是要執(zhí)行第一步。

    如果他僅僅只是想炒個CP，秦尤不介意配合，這對他們兩人都沒壞處，而且反正劇里凌馭是個情緒很內(nèi)斂的人——如果她有情緒的話，她不需要有太多回應，只需要接受王鶴行的“深情注視”就好。

    但如果他想執(zhí)行第二步……不，他肯定會執(zhí)行第二步。

    天時地利人和都在他，劇中的凌馭對李銳希太狠，劇外的他甚至都不需要做太多事，只要在合適的時間表現(xiàn)出“黯然神傷”的模樣，屏幕前的觀眾就會自己開始腦補了。

    而且王鶴行簽的那個公司，她一直覺得眼熟，但一直到剛剛她才想起來為什么覺得眼熟，這家公司特別擅長提純CP粉這一套，現(xiàn)在還沒人有什么感覺，因為這一套還沒形成流水線，之后它卻是因為吃相太難看被罵過很多次。

    時間已經(jīng)到了凌晨兩點半，電腦屏幕特有的冷光打在秦尤臉上。

    她在找王鶴行的微博小號。

    王鶴行曾經(jīng)在和小洪聊天的時候吐槽過一次：“誰會用微博大號沖浪啊。”

    上網(wǎng)的人多，對自己的信息有保護意識的人卻少——王鶴行也不例外，找到他的小號只花了秦尤幾分鐘時間。

    看完他小號的內(nèi)容卻花了她整整一個小時——王鶴行實在是一個很話癆的人。

    但這一個小時沒白花，秦尤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王鶴行的女朋友。

    雖然王鶴行在今晚的記者提問中說自己的理想型是“強大，聰明，有內(nèi)生力量，對自己的理想堅定不移地追求的女性”“我覺得我可能有點智性戀哈哈”——不僅暗示了他很喜歡凌馭，或者說秦尤，還說明了他是一個思想進步的現(xiàn)代男性，很是拉了一波好感。

    但可惜的是，他本人真正的擇偶標準和這幾個詞八竿子都打不著。

    秦尤將幾張截圖發(fā)到手機上后，終于躺到了床上，沉沉睡去。

    “卡！”

    王導揮手示意上午的拍攝結(jié)束，該去吃午飯的可以去吃了。

    王鶴行驚訝地發(fā)現(xiàn)，平時一向獨來獨往的秦尤居然走到了他身邊來。

    “秦尤姐，找我有什么事嗎？”

    他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問道。

    秦尤也笑了起來：“嗯，有點事要跟你說，邊走邊說？”

    王鶴行：“好啊好啊，秦尤姐你不是下午第一條吧？不如我們?nèi)ネ饷嫘〕越衷趺礃樱客郏�那個羊肉串真是絕了，秦尤姐你一定得嘗嘗！”

    秦尤：“行。”

    于是兩個人并行著朝外走去了，背影看起來很是親密，像一對好朋友。

    走出片場后，離小吃街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秦尤突然開口了。

    “你有沒有聽說過CP粉？”

    王鶴行笑出了聲：“當然聽說過啊！秦尤姐你是不是昨天上網(wǎng)沖浪看見我們倆的CP粉了？別擔心，沒人會當真的啦！”

    他轉(zhuǎn)過頭來，笑著準備安慰秦尤幾句，卻看見秦尤似笑非笑的一張臉。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炒CP的流程？”

    “什么？”

    “有點像是標準戰(zhàn)術(shù)手冊吧。”秦尤看起來漫不經(jīng)心地聳了聳肩，“第一步是宣傳一個CP，吸引想嗑CP的人，第二步是靠演員互動讓粉絲移情到真人CP上，最后一步，就是制造分歧讓粉絲選擇一方。”

    “一般來說，比較癡情的那方會更容易得到粉絲的同情吧。”

    王鶴行的笑容有點僵：“秦尤姐你是在暗示什么嗎？”

    秦尤笑起來：“我在明示你。”

    她的手指靈巧地從口袋中翻出手機，解開鎖屏。

    “這是你女朋友？蠻漂亮的，而且很可愛啊，可惜和凌馭八竿子打不著，你覺得那些信了你昨天回答記者的話的人看見會是什么心情？”

    王鶴行臉色刷白：“你怎么會有？這是我微博小號？？你怎么找到的？”

    秦尤頗有些同情地說：“就這么說吧，換個手機號注冊小號是能有多難？你也太懶了。”

    王鶴行：“秦尤姐……我沒得罪過你吧……你沒必要這樣坑我吧？”

    秦尤彎了彎眼：“準確來說應該是，你暫時還沒有得罪我。”

    “我也沒打算把這些截圖發(fā)出去，你別抖了。”

    “我只是來警告你，流水線走到第二步就可以停了，如果你想接著往下，我會回擊。”

    王鶴行滿口應好：“沒問題沒問題，其實都是我公司幫我規(guī)劃的路線，我真沒想炒這個CP，我對秦尤姐你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崇拜和敬佩啊！！我感覺多看你兩眼都是對你的玷污！”

    秦尤翻了個白眼：“差不多行了，你跟你公司說清楚就行，他們肯定也不想得不償失。”

    “我也不想鬧得太難看。”

    其實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秦尤沒說，王鶴行努力在現(xiàn)實中變成李銳希的行為算是歪打正著，合了王導的意，如果秦尤破壞了這一點，王導肯定會不滿，這才是她決定和王鶴行私下說開的最重要的原因。

    接下來的小吃街，秦尤逛得心情舒暢，王鶴行推薦的羊肉串味道確實不錯。

    王鶴行卻是沒了最初的胃口，他又不想讓糟糕的心情玷污他心愛的羊肉串，于是苦巴巴地吃了點蔬菜，就當節(jié)食了。

    第24章

    “秦尤姐！有人找你, 探班的！”

    秦尤有些驚訝地抬起頭，誰會來探她的班？

    她走到外面，遠遠地看見了那個來找她的人。

    對方看起來很普通，穿了件西裝, 但穿得有點像賣保險的。

    “你好, 請問你是？”

    看著像是來賣保險的兄弟遞出一張名片：“秦尤小姐你好, 我是千峰娛樂的經(jīng)紀人，我叫胡文博。”

    秦尤接過他的名片：“你好。”

    “秦尤小姐，我們還是覺得您的條件開得有點兒太高了，但是我們是誠心想要簽您, 不然你看這樣吧，我們各退一步，抽成按35%算, 怎么樣？”

    秦尤收起他的名片，笑瞇瞇說道：“但是混亂傳媒說愿意三七開。”

    秦尤在千峰娛樂和混亂傳媒之間討價還價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

    混亂傳媒給的條件比較好，但秦尤心里其實有傾向, 她更想去千峰娛樂, 所以混亂傳媒就被她拿來做討價還價的工具了。

    千峰娛樂和混亂傳媒是兩家很不一樣的公司。

    千峰娛樂成立時間較早, 混亂傳媒則更年輕。

    因此這兩家公司的作風也大不相同。

    如果站在投資者視角, 秦尤會毫不猶豫地在這兩者之間選擇混亂傳媒。

    千峰娛樂的做派更老式，扎根于傳統(tǒng)媒體, 這家成立于上世紀的公司，在跟上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步伐這塊上, 有些問題。

    混亂傳媒則是出生于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對怎么利用網(wǎng)絡(luò)造勢, 造星，營銷, 宣傳，都非常擅長，事實上要不了幾年，混亂傳媒的市值就會遠遠超過千峰娛樂。

    混亂傳媒給藝人的待遇也很好，在其他公司普遍只愿意給出五五分成的時候，混亂傳媒直接拉低到了三七分，網(wǎng)羅了一批優(yōu)質(zhì)的年輕藝人。

    “網(wǎng)羅”這個詞絕對沒有夸張，千峰娛樂其實對這個新近崛起的后輩非常頭疼——因為混亂傳媒把年輕一輩的好苗子都挖走了，導致千峰娛樂多少有點青黃不接。

    不過秦尤看中的就是這“青黃不接”。

    雖然混亂傳媒和千峰娛樂的藝人數(shù)量看起來沒差多少，但年齡分布上卻是天差地別，混亂傳媒的藝人基本全部是二十歲上下，年齡最大也就三十，千峰娛樂則分布得更平均，從二十歲到六十歲，每一個年齡段的藝人都有。

    其中二十至三十這個年齡段的藝人最少，資質(zhì)上也一般，因為千峰娛樂的運作模式更老派，他們習慣讓新人從小角色磨煉起，一點一點把他們培養(yǎng)到可以挑大梁了，觀眾也眼熟他們了，再喂更好的資源。

    他們深覺自己對藝人有培養(yǎng)之恩，所以新人剛進千峰娛樂的時候，拿的合同都是五五分成，紅了之后才能談條件，一般談到四六分。

    混亂傳媒則不同，他們的運作模式是先造星，再靠打出來的名氣去接洽優(yōu)質(zhì)資源。

    所以哪怕千峰娛樂實際上人脈遠比混亂傳媒過硬，但在外界看來，兩邊的年輕人能接觸到的資源好像都差不多，而且在千峰娛樂還要花上不少磋磨的時間。

    但對于秦尤來說，混亂傳媒的這些優(yōu)勢都不算什么，她不需要太多錢，她只想紅，所以分成條款只是錦上添花，而不是必需品。

    至于混亂傳媒擅長的造星——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小紅了一把了，混亂傳媒能靠自己的營銷做到的最好程度，也只能達到她目前聲勢的一半。

    所以千峰娛樂的劣勢對她來說也不存在了，她是“帶名氣帶經(jīng)驗”進公司，不需要公司從頭栽培她。

    她看重的，是千峰娛樂在電影圈過硬的人脈，以及他們?nèi)倍�十代挑大梁的演員，所以如果她進了千峰娛樂，大概率會比在混亂傳媒更受重視。

    而且，電影圈是很排外的圈子，混亂傳媒雖然在造星上有一手，力捧的人在一段時間內(nèi)基本都會大火，也能演上不少大制作電視劇，從而進入正向循環(huán)，但如果他們想演電影，那就只能碰運氣或者演小角色了。

    混亂傳媒是一條快速崛起的路，但秦尤的野心比那要大得多。

    胡文博露出半真半假的苦惱神色：“實不相瞞，我們真的很想滿足秦尤小姐你的任何要求，我們千峰娛樂是真心誠意地想簽你，但是我們公司的藝人都是制式合同，那些老前輩，簽的也是四六分的合同，你要是拿了三七分的合同，就相當于薪資倒掛了，這些老前輩們，心里怎么過得去這個檻……千峰娛樂雖然真的很想簽您，但也不能動了自身的根基吧。”

    “……35%真的是我能給秦尤小姐你爭取到的最優(yōu)待遇了，到時候解釋起來就說，這是戰(zhàn)略性投資，總不能一直讓混亂傳媒把年輕人都挖走，5%的相差也不是很大，前輩們心里應該勉強能過得去，我這真是掏心掏肺地跟秦小姐你說了實話了，秦小姐再考慮下吧，混亂傳媒雖然給你的分成好，但那是看著光線亮麗，他們能給你爭取到的資源，和您靠著自己現(xiàn)在的名氣能拿到的，能有多少差別呢？”

    “秦尤小姐一直拖著沒決定，應該也是有這方面的顧慮吧。”

    胡文博眼中閃過一絲精明的光芒。

    秦尤：“是有這個顧慮，不過說實話呢，我雖然知道千峰人脈強，但人脈強要是用不到我自己身上又有什么用，還不如把實在的好處拿到，不是嗎？”

    胡文博急忙說道：“怎么可能不用到你身上呢？！我們簽你就是想捧你啊！”

    胡文博這是真著急了，用詞都著急了起來。

    秦尤終于笑了起來：“口說無憑，我能接受35/65的分成，但千峰得在其他條款上做出一些讓步。”

    “什么讓步？”

    秦尤在自己的下一條戲開拍前，終于結(jié)束了和胡文博的扯皮，也終于折騰出了她想要的合同條款，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千峰娛樂必須每年給她提供三次以上的電影試鏡機會，并且對電影規(guī)模和角色分量都做了極精確的限定，“以上”的意思是如果這三部中她一部都沒看中，或者三部都沒看中她，千峰娛樂要負責繼續(xù)給她找電影試鏡機會。

    全部扯皮完后，胡文博擦了把汗，這個不出意外之后會由他來帶的藝人真是……比一些經(jīng)紀人都要更精明，更難搞。

    “我回去給總經(jīng)紀人看一下，不出意外的話，這幾天就能把合同發(fā)過來了。”

    秦尤點了點頭：“簽字費就不用了，改成直接幫我付解約金吧，大概在五十萬左右，沒什么差別。”

    “行。”

    這種無所謂的細節(jié)胡文博答應得很痛快。

    “秦小姐，回見啦！”

    “回見。”

    回到片場，秦尤先找了條小板凳坐了會兒，還沒輪到她上場。

    接下來這一條戲，很特殊，這是凌馭在《不眠城》中的最后一幕戲，也是秦尤的殺青戲。

    是的，《不眠城》雖然劇情信息量極大，但其實只有八集而已，算算時間，頂多也就是兩部加長版的電影。

    這最后一幕戲，是凌馭和方子鈺的對手戲。

    嚴格說起來，可能這幕戲才是凌馭和方子鈺第一次正式見面。

    雖然方子鈺曾遙遠地在謝楚身邊看見過一次凌馭，也就是第一集末尾的時候，但那并不能算是一次正式的見面。

    而方子鈺雖然后來徹底換了行事風格，某種意義上將凌馭當成了“模仿對象”，也將凌馭當成了競爭對手，但她們的交鋒都是在暗處進行，都是依托著明面上的魔盒與昆侖的競爭而存在的。

    因此，哪怕這兩人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聯(lián)，卻始終沒有見過一面。

    一直到《不眠城》最后一集的最后一幕。

    兩人在兩邊都是玻璃落地窗的走道中狹路相逢，凌馭丟下一句：

    “你的路還長。”

    然后與方子鈺擦肩而過。

    方子鈺幾秒后猛地回頭，卻只看見凌馭的背影越行越遠。

    你的路還長——這句話有兩種解讀方式。

    方子鈺的故事線重啟在第五集。

    之前記者招待會的時候，第一個提起凌馭的記者將她稱為“主角”，后面的記者也就跟著這么叫了，王導沒有特意點出凌馭并非主角，這是個群像劇，主要也是為了防止劇透。

    第四集末尾時，凌馭聯(lián)合原本頗有些齷齪的明日資本共同罷免了李銳希，其實是事出有因。

    魔盒是一家剛起步的公司，剛起步，一般就意味著混亂，管理混亂都還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初創(chuàng)企業(yè)的產(chǎn)品通常都有這樣那樣的“過界之處”——“過界”指的是侵害客戶權(quán)益。

    因為初創(chuàng)公司的用戶較少，受到的關(guān)注度也小，運營成本又大，所以經(jīng)常會忽視一些“繁文縟節(jié)”——繁文縟節(jié)指法律——近乎隨意地跨過一些紅線，如果這些剛起步的公司沒過多久倒閉了，也就沒什么，沒人會去故紙堆，哦，故信息堆里挖掘他們當初都做了什么。

    而倒閉對初創(chuàng)企業(yè)來說是99%的概率。

    所以，要等那1%的幸運兒規(guī)模逐漸過大，受到的關(guān)注越來越多，引起的各方注視越來越尖銳，收到的罰款越來越多，才會慢慢整改成“大企業(yè)”該有的樣子，加上那些最初看起來沒什么用只會拖累工作進度的繁瑣的規(guī)章制度。

    魔盒也不例外。

    魔盒在拿到種子輪注資時，只有六個員工，包括李銳希自己，在他們拿到種子輪注資后，魔盒誤打誤撞迎來了用戶量的爆發(fā)式增長，李銳希雇人的速度遠趕不上他們工作量的增長，在這種人手極度短缺的情況下，李銳希為了給負責修復bug的成員減輕一點負擔——當然，更重要的是加快一點他的工作速度——創(chuàng)建了一個萬能密鑰，這個密鑰可以登錄任意魔盒用戶的賬號，所以大大減輕了修復那些難以復現(xiàn)的單個用戶所遇到的bug的難度。

    凌馭對此毫不知情。

    凌馭并非技術(shù)出身，又信奉專業(yè)的事就交給專業(yè)的人做，所以她對李銳希他們平時的工作是從來不指手畫腳的。

    而更關(guān)鍵的是，哪怕凌馭會提醒李銳希一些要小心的地方，哪些信息是不能違規(guī)收集的，哪些條款特別容易被判無效，但她從來沒想到需要提醒對方不要使用萬能密鑰這種事——因為就在三年前，剛有過一家初創(chuàng)企業(yè)在這上面栽了跟頭，爆出的丑聞導致用戶快速流失，估值降低，B.輪暴死，原本意氣風發(fā)的創(chuàng)始人一夜之間丟了工作，房子，還有女朋友。

    凌馭從沒想過自己需要提醒李銳希這么基礎(chǔ)的事。

    李銳希為什么對這件事毫無警惕心？

    除了初創(chuàng)企業(yè)就是這么隨便以外，或許是因為三年在互聯(lián)網(wǎng)世界的維度里約等于三十年，而那家栽了個大跟頭的公司并不是什么明星公司，三年過去，已經(jīng)沒人記得它全名叫什么了。

    當然，更有可能或許的是，李銳希相信他給了密鑰的那個人，因為那是他多年的好友。

    他相信對方不會做出什么危害公司的事。

    雖然人早晚都要為自己盲目信任他人付出代價，但李銳希確實有點慘了，因為他要連續(xù)付出兩次代價。

    而這件事是怎么爆出來的呢？

    第五集開頭便會揭示，是方子鈺查出來的。

    然后鏡頭瞬間回到了很久以前，那個酒吧，謝楚買醉，而方子鈺站在昏暗處看他。

    再次往前跳，跳到方子鈺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上見到謝楚與凌馭走在一起，凌馭回頭看向她的那一眼。

    接下來，第五集快速地從方子鈺視角敘述了一遍從第一集末尾到第四集李銳希被踢出魔盒這段時間內(nèi)，發(fā)生的事。

    發(fā)現(xiàn)謝楚和凌馭走在一起后，方子鈺非常難過，再加上她剛剛忙完了工作上的事，所以剛好有時間來難過。

    樂清，她的閨蜜，接到她電話后急忙趕來，就和天底下所有閨蜜一樣，她表現(xiàn)得比方子鈺本人還氣憤，還火大，破口大罵謝楚這個不知好歹的，并極力勸分。

    “去他爹的，三條腿的□□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他謝楚以為自己是誰？！我們小鈺要找個比他強的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快把他甩了，我給你介紹帥哥。”

    方子鈺在一旁蔫蔫的，她還是抱有最后一絲希望——或許是她想多了，或許那個女人只是謝楚的同事？又或是親戚？

    但在樂清的熱心幫助下，她拿到了板上釘釘?shù)淖C據(jù)，這最后一絲希望也隨之破滅了。

    于是方子鈺深吸了一口氣，決定接受樂清的意見，前去與謝楚分手——長痛不如短痛，她又是個眼里揉不了沙子的清高性格。

    但就在她將和謝楚提分手前，凌馭的真實目的暴露，謝楚買醉。

    方子鈺在昏暗燈光之下想道：

    “我突然意識到，那場酒會上，我真正該學的，是那個把相親變成了拉投資機會的人。”

    于是她沒有向爛醉的謝楚提分手，反倒努力回憶起了自己最初的心情，然后沖上去一頓劈頭蓋臉質(zhì)問他那個女人是誰。

    明明被氣勢洶洶地指責了一番，謝楚的眼中卻閃爍起了光芒——終于有人在乎他本人了。

    之前方子鈺只顧著工作完全忽視了他的存在，凌馭主動與他搭訕，卻是為了他爸公司的機密，他爸就更不用說了，他和他爸公司同齡，他爸從來都更愛那個公司，而非他的親生兒子。

    謝楚今天對酒澆愁，并非是對凌馭有多上心，有多喜歡。

    而是被連番的“不在乎”徹底打擊到想要逃避現(xiàn)實。

    方子鈺現(xiàn)在出來吼他，不僅不是雪上加霜，反倒是徹底拯救了他悲慘的一天——

    終于有人在乎他了。

    謝楚淚眼朦朧地和方子鈺解釋，道歉，說他只是和她吵架后的一時沖動之舉，求她原諒他。

    他的話，方子鈺一句話都沒信，但沒關(guān)系，她會“原諒”他的。

    ——至少在她拿到該有的補償前，她會的。

    下一周，方子鈺讓謝楚來她辦公室接她下班，謝楚對此非常開心，方子鈺之前總是藏著掖著不愿意讓他出現(xiàn)在她的工作場合。

    謝楚的出現(xiàn)讓方子鈺的上司看見了機會，一個和昆侖搭上線的機會——謝楚被他父親訓斥至今是個秘密，一直要到很久之后，謝楚被放棄，謝興邦選擇了職業(yè)經(jīng)理人，而不是讓自己的兒子繼承家業(yè)這件事才會成為大家私下的談資。

    方子鈺的上司問她有沒有興趣加入IPO的組。

    方子鈺一臉驚喜地說當然愿意，她的驚喜是那么純?nèi)唬�好像這不是她原本的目的一樣。

    方子鈺所在的投行最終還是拿下了昆侖的IPO，和方子鈺倒是沒什么關(guān)系，是因為他們開出的條件令人心動，但這不要緊，方子鈺已經(jīng)搶在合適的時間進入了組內(nèi)，而且說實話，誰也說不準到底是哪些因素發(fā)揮了效果，那么，一切保持原樣就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再再之后的鏡頭會給到謝興邦，從他的視角就可以看到他做出這個選擇的真正原因。

    方子鈺所在的投行為了拿下昆侖的IPO，做出了巨大的讓步。

    他們承諾以某個價格提供包銷——包銷的定義可以從任何一本金融教科書上查到，但這個詞真正的意思其實是，無論昆侖上市第一天的表現(xiàn)如何，昆侖都不需要承擔任何風險了，風險已經(jīng)轉(zhuǎn)嫁給投行了——而那個“某個價格”，顯然讓謝興邦非常滿意。

    投行雖然做出了“巨大”讓步，但其實他們也很滿意——對于那些真正可以稱得上龐然巨物的投行來說，他們從一場IPO中賺的錢，并非只有幫助上市得到的傭金，真正的大頭，其實在公司第一天“必然”的漲停上。

    多少公司上市第一天就漲停，看起來是好事，但真的嗎？

    甚至不需要動什么腦子，就能輕易感覺出不對來——如果第一天最終漲停的價格代表著大家愿意花多少錢買他們的股票，那么這就意味著，他們以開盤價將股票賣給大眾，就是虧了。

    僅僅一天，公司就“虧”了好多錢——它們原本可以募集到更多資金的。

    而這部分“虧了的錢”，也就是差價，其實是由投行，或者說，金融體系賺走了。

    但這個傳統(tǒng)從未打破，金融體系需要賺錢，公司則需要“信心”，越堅定越好的信心。

    只有公司股價上漲，盲目從眾的投資者才會不斷將它的股價繼續(xù)推高。

    追漲殺跌，是投機者永遠的本能。

    所以公司愿意吃這個“虧”，金融體系也開開心心賺這個錢。

    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不是嗎？

    原本昆侖與方子鈺所在的投行，也該迎來這個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

    直到魔盒開始侵吞昆侖的勢力版圖。

    魔盒很努力地想要轉(zhuǎn)型面向企業(yè)，而他們也確實成功了，在眾人的努力下，魔盒爭取到了一家叫做藍田的大公司的單子。

    而藍田，原本是昆侖的重要客戶。

    如果藍田正式轉(zhuǎn)向魔盒，這意味著最終披露的昆侖財報將和他們原本的預期，有巨大的差別。

    這是個大危機——對于投行來說。

    但危機意味著機遇——對于方子鈺來說。

    如果她能解決這個危機，她將真正被重視，而不是被人當做“帶咖啡的”，“負責打印的”看待。

    方子鈺對魔盒了解不多，但她深信一個事實，那就是一個公司，只要肯挖，就不可能沒有丑聞——初創(chuàng)公司尤甚。

    于是她挖出了“萬能密鑰”。

    以及那個掌握著“萬能密鑰”的人都用它做了什么。

    李銳希的信任給錯了人，他相信他的好朋友只會用密鑰來修復那些無法復現(xiàn)的bug，不過或許權(quán)力就是會滋生狂妄，擁有了可以隨意登錄任意一個人的賬號的權(quán)力后，這個人被窺私欲沖昏了頭，他在一個隱秘的社交賬號上開始吐槽自己看到的用戶都在魔盒的產(chǎn)品上儲存了些“什么辣眼睛的東西”，“哦豁裸照”，“好離譜的聊天記錄”。

    不得不說方子鈺的成長速度極快，如果她僅僅在發(fā)現(xiàn)了萬能密鑰的存在后就把這個消息報給記者的話，這個新聞就不會那么“重磅”了。

    她耐心地和這個掌握著密鑰的人在網(wǎng)上聊了快一個月，做足了對高智商技術(shù)人員盲目崇拜的小女生態(tài)勢，最終不僅拿到了他濫用密鑰的證據(jù)，還得到了一條重磅消息——這個萬能密鑰，是魔盒創(chuàng)始人兼CEO，親手設(shè)置的。

    一場丑聞的海嘯就這么被引發(fā)。

    魔盒作為今年崛起最快，最戲劇性的初創(chuàng)企業(yè)，一舉一動都備受關(guān)注，何況是這種等級的丑聞。

    那個掌握著萬能密鑰的人高高在上的對用戶隱私的談論語氣更是讓人厭惡，一場聲勢浩大的“卸載魔盒”運動開始了。

    藍田也準備撤單——他們可不是私人用戶，他們的機密是真正“有價值”的。

    于是才有了第四集末尾，凌馭快刀斬亂麻，聯(lián)合明日資本一起罷免了李銳希。

    說句老實話，罷免李銳希對真正解決問題本身實在什么用——真正能解決問題的無非就是把萬能密鑰取消了，然后設(shè)立一套嚴格的內(nèi)部糾察機制，確保這種事不會在發(fā)生。

    但公眾要的從來都不是解決問題，他們要的是平息憤怒，魔盒想要贏回用戶，就必須與過往徹底撕裂，所以犯錯的員工必須走人，CEO也必須走人。

    凌馭和明日資本的速度不可謂不快——能不快嗎？他們可是在魔盒身上寄予了眾望。

    這快刀也的確撫平了一部分人的心，凌馭又親自去和藍田的經(jīng)理重新談這份合同。

    除了魔盒的產(chǎn)品確實比昆侖強以外，凌馭還給出了一個極具說服力的理由——

    “最安全的地方其實是剛出過危險的地方，魔盒被曝光過侵犯用戶隱私，接下來自然會百分之二百的小心，減少任何瓜田李下的可能，所以藍田應該對它比對其他沒有栽過跟頭的公司更放心才對。”

    藍田負責談這份合同的經(jīng)理被說服了，再加上凌馭毫不猶豫地在話中暗示了天下烏鴉一般黑，魔盒至少是個被所有人重點監(jiān)督著的烏鴉。

    藍田最終還是和魔盒簽訂了合約。

    這也意味著，在這場無硝煙，甚至兩個對手根本沒有碰上一次面的戰(zhàn)役中，還是凌馭更勝一籌。

    “秦尤！可以來準備了！”

    秦尤抬頭，招手示意自己馬上就來。

    玻璃走廊其實是一種很花哨很不實用的裝修，特別是艷陽天，簡直就是光污染的代言，不過今天天色昏暗，所以這個場景就很冰冷，又很漂亮了——為了等這個陰天，這場戲一直被不停往后拖，拖到現(xiàn)在。

    秦尤站在玻璃走廊的一段，另一端則是飾演方子鈺的女孩。

    方子鈺到這個時間點時，造型與最初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很大的變化，她的妝容依舊清麗，但服飾從淺色系變?yōu)榱松钌�系，今天更是穿了一身像是要赴葬禮的黑色。

    凌馭穿得倒是沒有那么“職業(yè)化”，這也是為了暗示她比方子鈺要放松得多——她已經(jīng)在這個行當里有了自己的位置，不再需要服裝為自己裝點門面與打氣。

    她今天穿了條祖母綠的裙子，絲綢光澤，頭發(fā)松散地在腦后盤成髻。

    “Action！”

    隨著王導一聲令下，秦尤與那飾演方子鈺的女孩同時自發(fā)地動了起來，從走廊兩頭向?qū)Ψ阶呷ァ?br />
    兩人終于狹路相逢時，凌馭突然停頓了一下。

    “你的路還長。”

    這句話，既可以理解為贏家的嘲諷，類似于——“你還有的要學呢。”

    也可以理解為鼓勵。

    這一幕播出后，部分觀眾甚至懷疑方子鈺才是凌馭唯一展現(xiàn)出過善意的人，氣得李銳希的粉絲一通鬧。

    凌馭說這話時，神色很莫測，是一種讓人捉摸不定的神秘，不過就算她的神色簡單又明確也沒用，因為方子鈺和她正好處于一種雙肩平行的位置，方子鈺根本看不見她的臉龐。

    丟下這樣一句話后，凌馭繼續(xù)向前走去，方子鈺原地恍惚了幾秒后，才猛地回頭，卻只看見一道綠色背影，越行越遠。

    “Cut！”

    這個鏡頭又拍了兩次，一次是為了取凌馭的特寫，一次是為了取方子鈺的特寫。

    秦尤和飾演方子鈺的女孩幾乎將第一次表演又復刻了兩遍，王導終于拍完了他所需要的全部鏡頭。

    “恭喜秦尤姐殺青！！”

    飾演方子鈺的女孩在王導喊完“卡”之后，仗著位置優(yōu)勢，近水樓臺地向秦尤送上了祝福。

    然后其他人也紛紛涌了上來。

    “恭喜！！”

    “恭喜秦尤姐殺青！！”

    “殺青啦！好耶！！”

    “……”

    場記小姐姐捧著一束巨大的花束擠開人群，送到了秦尤手上。

    秦尤捧著花四面躬身道謝：“謝謝，謝謝大家。”

    她在《不眠城》劇組的拍攝，到此就正式結(jié)束了。

    第二天，秦尤馬不停蹄地來到了項忍冬導演為《妖圣》這部劇籌辦的工作室，進行女帝這一角色的試妝。

    秦尤和項導以及《妖圣》的制片人之前已經(jīng)見過一面，秦尤試演了一下郵件附件中的劇本片段，項導直呼“好！”“很好！”。

    試演結(jié)束后，項導又問了一句，他們這個劇需要演員們進行為期一至三月的武打培訓，不知道秦尤有沒有問題。

    秦尤一口答應了下來：“沒問題。”

    白撿的武術(shù)訓練，當然要。

    項導非常滿意，他原本還有點擔心秦尤這個年紀，會不會吃不了苦——想想也是他想多了，他女兒給他說過秦尤的事了，這姑娘為了演戲連自己的名譽都愿意搭上，還有什么做不到的？

    那么唯一的問題就只剩下扮相合不合適了，雖然秦尤長得很標志，漂亮得讓人驚嘆女媧捏她的時候真是費了大功夫，但沒扮上前誰也說不好她到底適不適合那個造型，所以項導想再約個時間，最好是長一點的時間讓秦尤來工作室試妝。

    秦尤答應了，不過她不想從《不眠城》那請假，就干脆把時間約到了殺青后。

    項導的工作室有點亂，他的其中一位助理帶著秦尤繞過零零散散堆在地上的白板，道具模型，以及意味不明的各種方塊，來到了她接下來要做造型的房間。

    她要試的那套服裝已經(jīng)擺出來了，在一眼就能看見的位置——黑色的厚重衣袍，上面點綴著金色的繡線，非常經(jīng)典的配色，旁邊擺著一個并不算大的金色發(fā)冠，以及一打銀色的小劍。

    “秦小姐你來啦！”

    一個看上去相當清瘦，但笑容很有活力的中年男子虛虛地拉著秦尤到位置上坐好，他捧著秦尤的腦袋對著鏡子左右看了下。

    “秦小姐過來的時候有涂什么嗎？”

    這兩年裸妝盛行，有時候連他這個專業(yè)人士都會看走眼。

    秦尤：“沒有，就涂了層面霜。”

    化妝師：“哇！真是天生麗質(zhì)！”

    得到了答復后，化妝師也就行動了起來，他的動作雖然很快很利索，但依舊花了近一個小時才把秦尤臉上的妝搞定，又花了兩個小時，才把她的頭發(fā)做完，最后才讓秦尤換上了一整套服飾，為她戴上發(fā)冠，固定好，再從背面將那一把把銀色小劍插了上去。

    發(fā)冠意味著她的帝位，銀色小劍則是她曾經(jīng)的武器。

    ——她現(xiàn)在的武器是權(quán)力。

    化妝師看著鏡中盛裝的秦尤，不禁發(fā)出了一聲贊嘆——娛樂圈里，美女總是有很多的，不過美女不一定能扛得住古裝，古裝扮相就像一面照妖鏡一般，讓人顯露出不那么滿意的一面——但秦尤無疑非常適合這身裝扮，不僅適合，而且相得益彰。

    化妝師掏出手機來，項導讓他在秦尤上完妝后第一時間通知他，不過在他的手指點到微信以前，他鬼使神差地先點開了相機，對著鏡子拍下了自己的杰作，甚至拍攝完還欣賞了一番這張照片，然后才去給項導發(fā)消息。

    項導來的速度很快，當然，他的聲音到得比他的身形更快，他的影子都還沒出現(xiàn)在化妝室的門口時，化妝室內(nèi)的人便聽到了項導特有的聲音——“這么快？！”

    項導終于踏入化妝室的大門時，他眼中先是出現(xiàn)了一種驚艷的神色，然后便轉(zhuǎn)為了感動。

    “對……對！就該是這樣的！就該是這樣的！”

    這個看起來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幾乎是露出了一種孩童般的委屈想哭的表情。

    接下來秦尤拖著這一身足有幾公斤重的服裝，來到了項導剛剛在布置的綠幕中。

    綠色的幕布上，壓著一張石桌，那張石桌大約有兩米長，很低矮，但做工精致，看上去毫不廉價，上面的花紋繁復得和秦尤身上這條黑色衣裙有的一拼。

    秦尤在那張石桌后坐下工作人員幫著她把厚重的衣擺整理好，然后退出了鏡頭。

    項導在攝像機后指示秦尤：“低頭……好……然后抬眼！”

    隨著項導一聲令下，原本低垂著眼的秦尤不動聲色地撩起了眼皮。

    而她從低頭到抬眼的這一幕，被攝影機完整地記錄了下來。

    鏡頭中，那個衣袍層層疊疊，發(fā)冠金碧輝煌，發(fā)髻下方幾根銀色小劍又為她平添幾分殺意的女人輕飄飄地一抬眼。

    一抬眼，她眼眸中的威勢與冷淡便如同被放開閘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

    她的身前，明明是亂七八糟的設(shè)備線纏成一團，卻毫無障礙地讓人腦補出了她面前應該是浩浩蕩蕩的座下一片文官與武官，全都坐在與她身前相似但沒有那么狹長也沒有那么精致的石桌后，恭敬地等著她抬頭那一眼。

    “好！”

    項導今天顯然從頭滿意到了尾，他欣喜地在與鏡頭相連的電腦上重新回顧了一番剛剛拍攝下來的鏡頭后，終于想起了秦尤還坐在那石桌前，還在等著他接下來的指令。

    項忍冬跨過那團亂七八糟的設(shè)備線路來到秦尤身前。

    “秦尤，今天辛苦了，接下來再拍幾張定妝照，今天就沒事了，武術(shù)訓練下個月開始，你時間上沒沖突吧？”

    秦尤搖了搖頭：“沒有沖突。”

    “那就可以準備簽合同了！我們這邊的工作室直接找你公司簽，沒問題吧？”

    秦尤伸手做了個阻攔的動作：“等等項導……”

    “嗯？怎么了？”

    秦尤：“合同的事能不能稍微過幾天，我跟公司也有點合同上的事要處理。”

    她沒直說自己要換公司，不過項導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新人爆紅，和公司不管是改簽新合同還是干脆換公司，都很正常，有名氣了總得為自己爭取點好處，屬實是人之常情了，于是他很好脾氣地答應了過幾天，等秦尤給他發(fā)消息后再去和她公司談合同細節(jié)。

    秦尤又在這里拍攝了幾張定妝照后，便換下了這套厚重的服飾，她重新?lián)Q回了自己的便裝，從更衣室里走了出來，她剛準備卸妝的時候，手機就響了。

    突兀響起的鈴聲讓化妝師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秦尤，他看著她漫不經(jīng)心地接起電話，然后原本淡然的神色瞬間就變了。

    “什么？！”

    秦尤皺眉的模樣讓化妝師心中猛地一驚——她臉上依舊是之前他化的濃妝，此時一皺眉，竟有種君王雷霆之怒的感覺，寒意逼人，雙眼亮得像星，又幽深似水，那種壓抑過后依舊灼人的憤怒感讓他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

    秦尤幾乎是出離憤怒了，因為電話那頭傳來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也很震驚，秦小姐，但就是這樣，你們公司提出的違約金不是五十萬，而是一千萬，他們已經(jīng)找過律師了，你們的合同條款中有一條是支持他們這么獅子大開口的。”

    對面嘆了口氣，接著說道：

    “秦小姐，我們是真想簽你，但這違約金……說句難聽話，你們整個公司加起來都不值一千萬，千峰不可能當這個冤大頭。”

    “算了……再見，秦小姐。”

    禮貌告別后，對面掛斷了電話。

    而秦尤抓著手機的那只手用力得泛起了青白色，她雙眼中滿是壓抑不住的怒火。

    一千萬？

    這破公司瘋了嗎？？

    合同條款支持？什么合同條款能把五十萬的違約金翻猛地拉到一千萬？

    秦尤的神色越發(fā)冰冷起來，她眼中閃爍著冰冷的怒火，那怒火，不僅是對著這家顯然一開始就打算坑自家藝人的公司，更是對自己，她怎么會如此大意？！

    秦尤匆匆洗去面上的妝，趕回了原主的公寓。

    她必須透過自己的眼睛，再看一眼那份合同。

    第25章

    狹小的公寓中, 霹靂哐啷的一陣作響，那是秦尤踩著椅子在翻箱倒柜，她記得原主把合同扔進衣柜上方那一排柜子中了。

    接收原主記憶的時候，秦尤從原主的視角已經(jīng)看過那份合同, 所以她自信自己記得那份合同上所有重要的條目。

    但現(xiàn)在看來……她肯定是漏讀了些什么。

    秦尤有些懊惱——是她自信過了頭, 她一向信任自己的記憶, 只是她忘了，這份記憶不屬于她，這份記憶甚至還擁有原主的視角特征，原主不在乎的部分, 就快速流逝，色澤也更黯淡，原主注重的地方, 才會色彩鮮艷，流速正常。

    而讓她放松了警惕的正是，原主簽約那一段確實很謹慎很小心地讀了合同, 秦尤也跟著她的視角, 跟著讀了遍合同, 原主身上難得出現(xiàn)的小心謹慎讓她對這份記憶并未多加懷疑。

    但顯然, 她們倆都忽視了些什么。

    早知道……早知道她就該把那份合同早早翻出來讀上八百遍，再讓律師檢查上八百遍再說。

    是她得意忘了形, 她對原主公司的不屑讓她栽了個大跟頭。

    ——小作坊怎么了？小作坊更會坑人。

    找到了。

    秦尤終于翻到了一個化妝品的禮盒模樣的盒子，里面塞了一份合同。

    她飛快地把合同翻到了解約條款處。

    在一大段一大段的搞腦子的文字中, 秦尤讀了兩遍，終于找到了她和原主都忽略了的部分——“具體金額應隨甲方對乙方培養(yǎng)力度浮動”。

    這行字不僅小, 混在字堆里，很難被發(fā)現(xiàn), 更重要的是，什么培養(yǎng)？原主這個小公司哪有培養(yǎng)過她？

    原主的記憶中倒是有蹭過公司半節(jié)演技課，秦尤還吐槽過——她這演技居然還上過演技課……

    但除此以外，公司對她的培養(yǎng)無限接近于零，《愛情樂園》這部劇是原主自己跑去試鏡試來的，《不眠城》更不用說，凌馭這個角色幾乎是秦尤強行搶奪下來的。

    培養(yǎng)？哪里來的培養(yǎng)？！

    秦尤強壓下心中的憤怒與不滿，開始思考公司那邊的律師會怎么解讀這條條款。

    “培養(yǎng)”這個詞，很模糊。

    如果她是公司律師，想從試圖解約的藝人身上榨出最多的油水，那么她一定會把該藝人從進公司那一刻開始的身價和試圖解約時的身價直接做個減法，中間的提升就全歸“公司培養(yǎng)”。

    這也解釋了胡文博報給她的天價違約金是怎么計算出來的。

    現(xiàn)在這個時間段，無論是演員的片酬還是身價都還未通貨膨脹，就在前兩年，還陸續(xù)有女明星嫁入豪門隱退——放在幾年后這種事是不可想象的，因為幾年后以那兩個女明星的名氣，在娛樂圈能賺到的錢和豪門能給她們提供的錢也不差什么。

    因此，一千萬的解約金放在此時此刻是絕對的天價。

    她翻出前段時間和經(jīng)紀人陸陸續(xù)續(xù)的對話，對方發(fā)過來的，試圖讓她接下來的廣告，無一不是坑爹的牌子與質(zhì)量，和高昂的推廣費用。

    如果按這些廣告折算去估計她之后可能創(chuàng)造的價值而不去考慮這些廣告會對她本人聲譽造成的損傷并導致商業(yè)價值下降的話，折算出一個一千萬的身價似乎也不是做不到。

    秦尤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無疑，她這次栽了個跟頭。

    恍惚間，她想起了一個溫柔女人的模樣，那是她以前的老師，她待秦尤一向無比溫柔，唯獨有一次才顯露了不滿，她把秦尤單獨拉到辦公室中，幾乎是以一種無奈的語氣對秦尤說：

    “……你太自負了，我讓你站在最正中的位置進行這場朗誦，并不是因為你比其他人都強，而是因為你的身高恰好最高，所以你根本不該看不起其他人，更不該……更不該這么直白地表現(xiàn)出來，明白嗎？”

    “秦尤，你的性格該改改了，否則你早晚會在這上頭吃虧。”

    秦尤甩甩頭，將那過去的回憶甩開，重新將思緒集中到當下。

    她的確栽了個跟頭沒錯，但“培養(yǎng)”這個詞也有商榷余地，務實一點講，公司為她做過什么才能叫“培養(yǎng)”，只要可以證明她如今名氣的兩大來源，《愛情樂園》和《不眠城》都是依靠自己而非公司爭取來的，甚至給她大幅提升了名氣的緋聞也是她自己談的戀愛而不是公司安排的，她的律師應該能將這個不合理的解約金降下來。

    秦尤嘆了口氣，這官司能打，但打官司一向耗時，公司那邊恐怕也會能拖盡拖。

    她有些頭疼，但暫時也沒別的好辦法，《妖圣》那邊也沒必要拖那幾天了，千峰娛樂不可能做這個冤大頭為她付一千萬。

    于是她先給項導發(fā)了個消息說隨時可以簽合同，然后問了一圈認識的人，有沒有什么專做藝人合同糾紛的律師推薦。

    得到了推薦后，她又分別咨詢了一番幾位律師，如果她要打這起官司，勝率有多少，時間又要多久。

    得到的答復也很統(tǒng)一，勝率不算低，至于時間，快的話也要一年。

    一年。

    秦尤一想到還要在這家公司里呆上至少一年，心中便一陣惱怒，但這是她的疏忽，她也只能咽下這個苦果。

    她打算親眼見一見幾位律師，了解一下他們的過往履歷后，再決定怎么打這門官司。

    正在她煩悶之時，她手機的信息提示音響了起來，她隨手打開看了眼，是王鶴行發(fā)來的消息。

    “姐！！！！《翻滾吧伙計！》邀請我們劇組了！！！”

    “哇哇哇嗚哇哇！！我真的紅了！！”

    “紅了！！！”

    王鶴行發(fā)了這三行字后又發(fā)了一堆群魔亂舞般的表情包，讓秦尤深刻地體會到了他的欣喜。

    秦尤原本陰沉的心情也跟著輕快了起來，倒不是因為王鶴行的賣蠢，而是因為《翻滾吧伙計！》是當前最紅的室外綜藝。

    就連娛樂圈的無名小卒如果能被安排進去參加一期，也能在全國觀眾面前混個眼熟。

    王鶴行激動成這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就連原本心思壓抑沉重的秦尤也感到心頭重新火熱了起來。

    《翻滾吧伙計！》不僅熱度極高，而且是電視綜藝，很好地補足了他們現(xiàn)在的名氣短板——那些不怎么上網(wǎng)的人。

    《妖圣》加《翻滾吧伙計！》的消息應該能為她維持一段時間的熱度。

    接下來幾天，秦尤一直在私下和各個律師交流，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但幾天后，她突然心中閃過一絲疑慮不安。

    距離她對項導說隨時可以簽合約已經(jīng)好幾天了，但項導那邊一直沒有傳來新的消息。

    距離王鶴行發(fā)消息說《翻滾吧伙計！》邀請了他們劇組也已經(jīng)好幾天了，但公司那邊依舊沒有通知她，她手機上依舊時不時收到經(jīng)紀人的消息，依舊是要她接那些離譜的廣告，甚至勸說得越來越頻繁。

    秦尤一直保持著友好的糊弄態(tài)度，反正她不到場簽合同，公司也不能強行幫她簽下這些離譜的合約，沒必要和對方爆發(fā)太直白的沖突。

    也因此，她一直沒親身去過公司——她不想看著心煩。

    但她突然覺得，這兩件事，她得去公司問問。

    雖然不太可能出岔子……哪怕之前千峰娛樂明確地來挖她，雖然這種事大家其實也都心知肚明，別的公司來挖人，其實就意味著他們和被挖的那個人已經(jīng)說好了，甚至暗通款曲很久了，但只要不直說，大家就可以當無事發(fā)生過，不戳破，就不用撕破臉。

    秦尤和公司現(xiàn)在就是這種情況。

    而且就算她想走又怎樣？這不是沒走成嗎？她依舊留在公司里，公司依舊要靠她賺錢，所以無論是《妖圣》的合約，還是綜藝的合約，都不可能出岔子才對。

    那為什么會到現(xiàn)在還沒動靜呢？

    她得親自去公司問一下才行。

    這不是那種能通過即時信息聊天交流的話題，手機聊天給了那些不擅長說謊的人一個極大的幫助，那些現(xiàn)實中面對著真人支支吾吾的話和不安的神色，在手機信息上根本都表現(xiàn)不出來，剩下的只有對方想展現(xiàn)的語氣。

    而秦尤需要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原主所簽的這家公司，不僅行事風格讓秦尤輕蔑地稱之為“小作坊”，就連面積也真的不怎么大。

    秦尤走進公司大門，便看見了這家公司為數(shù)不多能撐得起門面的大廳前臺。

    順著記憶中的路線找到電梯，然后走上二樓，沒多久她就見到了那個只出現(xiàn)于原主的記憶和手機消息里的經(jīng)紀人——芙姐。

    那個被原主叫做芙姐的中年女人正在自己的位置上翹著二郎腿，左手抓著一只小蛋糕，右手“刷刷”地刷著手機，面前的電腦屏幕黑著。

    秦尤走到她身邊，輕巧地喊了聲“芙姐”。

    “芙姐”明顯受到了驚嚇，她幾乎是從自己位置上蹦了起來，看到秦尤的臉才猛地松了口氣：“小尤……是你啊……你要來怎么不提前說聲？嚇死我了。”

    芙姐拍了拍胸口，喘過氣了后才認真地打量起了秦尤的新模樣。

    “小尤啊……你真的……像換了個人一樣。”

    秦尤笑了笑：“換妝如換頭嘛。”

    芙姐：“不是……我是說氣質(zhì)，我原本以為鏡頭里你是裝的，但你好像……真的變了。”

    秦尤有些不耐煩，她來這里可不是為了聽人廢話的，她直接切入了正題：“芙姐，《翻滾吧伙計》邀請了我們劇組，其他演員都定下來了，怎么公司還沒通知我？”

    芙姐臉上露出一種茫然神色：“什么？《翻滾吧伙計！》邀請你了？！！啊啊啊啊小尤你紅了啊！！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會紅的！”

    芙姐顯得激動非常，秦尤仔細打量著她的神情，驚訝，喜悅，都不像是假的，依照原主對這位經(jīng)紀人的印象，對方也不像是會說謊的人。

    更關(guān)鍵的是，她表現(xiàn)得毫無芥蒂——看來她連自己差點解約走人都不知道。

    秦尤很快地皺了皺眉。

    她說自己要打個電話，將兀自激動著的她名義上的經(jīng)紀人留在了原地。

    她走到樓梯間，撥出了一個號碼。

    她撥出的號碼是項導的。

    電話響了快半分鐘才接通，電話那頭傳來了項導熟悉的聲音。

    “喂？哪位？”

    秦尤柔和了些語氣：“項導，是我，秦尤。我打電話來是想問問，大概什么時候把劇本發(fā)給我呀，我想提前揣摩一下人物。”

    電話那頭輕輕“咦”了一聲。

    秦尤心中一沉。

    隨后項導嗑嗑巴巴地說：“秦尤啊……是秦尤啊……你，你不知道嗎？你們公司要價非常非常高，雖然我自己覺得能接受……但是投資人和制片都不大高興，所以他們現(xiàn)在還在猶豫是接著簽你還是去找別人。”

    秦尤的聲音過了會兒才響起來，隔著電話，項導聽不出來她聲音中的冷意：“方便我問問嗎？我們公司要價多少？”

    “一千萬。”

    “誒？誒！你干什么！這是董事長辦公室！你有預約嗎？沒有不能隨便進的知不知道？”

    一個黑色身影匆匆從樓梯間走出來的時候，坐在辦公室外的辦公桌后玩手機的秘書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過來，一直到那黑影已經(jīng)走到辦公室正前方，手已經(jīng)伸出來要握上門把時，她才猛地驚醒，跳起來去阻攔。

    她死死地抓住那黑色身影，對方轉(zhuǎn)過頭來時，她才發(fā)現(xiàn)那張臉有點眼熟——咦？這不是秦尤嗎？他們公司現(xiàn)在的頭牌啊！不過她紅了之后還沒來過公司呢，她都沒見過這個大紅人一眼……

    她放緩了些語氣：“是秦尤小姐啊，但這是董事長辦公室，就算是你也不能進的，知不知道？”

    秦尤轉(zhuǎn)過來那張臉真是漂亮，但吐出來的話刻薄異常。

    “總共一百人都不到的公司，你還真當自己是董秘了是嗎？”

    她的神色又冷漠又刻薄，眼神銳利又含著不可錯認的怒火，話像刀子一樣飛出來扎入小秘書的心。

    秘書姑娘臉上乍紅乍白，晃神之間，秦尤便已經(jīng)掙脫了她，猛地擰開門把手走入了那所謂的“董事長辦公室”內(nèi)。

    坐在一張漂亮的紅木辦公桌后的，是一個中年男人，他臉上掛著的，是那種中年商人特有的和氣微笑。

    “哦！這不是我們明星的大明星秦尤嗎？”

    原主加入的這家公司，全名叫做明星演藝，看得出來，這位“董事長”對自己的俏皮話很是得意。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帶著一臉的微笑迎上前來，絲毫看不出任何被一個怒氣沖沖的藝人闖入辦公室后應有的不滿與不悅。

    “這是怎么了？怎么一臉火，誰惹著我們的大明星了呀？”

    換做別人，或許會被這種熱情和善的態(tài)度打個措手不及，從而連帶著自己的怒火都猶疑起來，俗話說得好嘛，伸手不打笑臉人，但秦尤一向都是對笑臉人也下得了手的人。

    “我的合約事務不是我經(jīng)紀人在處理，是誰在處理？”

    “哈哈，秦尤啊秦尤，你現(xiàn)在可是我們明星的寶貝疙瘩，丁芙這個人呢，你應該也知道的，人很好，但辦事能力一般，所以你現(xiàn)在的對外合作實際上都是我們管理層親自在處理，這是重視你。”

    “重視我？推掉《妖圣》的角色也是重視我嗎？”

    “哎呀你這個話就講得不對了，我們怎么可能會推掉你的角色呢，《妖圣》這個劇組的確不錯的，我們都考察過了，但是秦尤啊，你還年輕，臉皮薄，不知道討價還價的重要性，這些劇組呢，很喜歡宰你們這些年輕演員，因為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容易被忽悠，覺得進這些大劇組是磨煉自己，所以片酬啊什么的根本不會去爭取……這就是公司該出場的地方了，對不對？”

    “秦尤啊，你之前不想接那些廣告，我們也理解，你愛惜羽毛嘛，這是好事，但公司也不是做慈善的，總歸是要賺錢的，你一人吃飽全家不愁，我可是有一百來號人要養(yǎng)活，不得不考慮得市儈些……你應該能體諒的吧？”

    “現(xiàn)在這不是挺好的嗎？《妖圣》要是愿意用一千萬簽你，你也不用去接那些麻煩的廣告了，安安心心當你的演員，不好嗎？”

    秦尤瞇起了眼睛：“你在威脅我？”

    “哈哈哈哈，這話怎么說的呢？我怎么可能威脅你？我都說了，你現(xiàn)在可是我們明星的寶貝疙瘩。”

    對方哈哈大笑起來，但他的言外之意無疑是——別想著把《妖圣》或其他片酬降下來，除非你愿意把那些早前拒了的廣告接下來。

    二者選一。

    秦尤的神色突然平靜了下來。

    “我最后問一個問題，你給《翻滾吧伙計》的報價是多少？”

    “嗯？”

    對方露出一個有點迷惑的神情，不過疑惑只是一閃而過，他很快給了秦尤答案。

    “一千萬。”

    不對，這不對勁。

    秦尤閉著眼，眉頭緊鎖，腦海中飛快閃過今天獲得的一系列新信息。

    公司的行為太奇怪了，處處透著一股子殺雞取卵的瘋狂勁兒。

    但是，為什么呢？

    對，她要追根究底問個為什么，而不是簡單地，在憤怒中接受“這就是個鼠目寸光的公司”的事實。

    因為鼠目寸光的公司她也見過，但這個公司的程度已經(jīng)夸張到瘋狂的程度，夸張到無法僅用目光短淺來解釋。

    如果是因為之前千峰娛樂去代她談解約的事，所以覺得她遲早要走，所以公司想在短時間內(nèi)盡量壓榨出她的價值，那之前的廣告怎么解釋？

    遠在她還沒有和千峰娛樂接洽的時候，公司就已經(jīng)試圖塞給她一堆高價的垃圾廣告了。

    那時候她還沒表現(xiàn)出想走的意向。

    更重要的是，那時候公司里，應該還沒有人見過她，他們對她的印象，對“秦尤”這個名字的印象，應該還是原主，而原主的性格，她不像自己那樣“不安于室”，她是個非常容易被打感情牌的人，她也是真心拿她經(jīng)紀人當姐姐，拿這個小公司當家，所以只要公司不要做得太過分，她不會想到自己應該為了更好的發(fā)展解約走人。

    所以不對勁。

    更加讓秦尤確認了這中間有什么問題的，是她問的最后一個問題的答案。

    他們對《翻滾吧伙計》的要價也是一千萬。

    為什么是這個數(shù)字？

    索要的解約金是一千萬，寧可背上讓劇組和綜藝節(jié)目組放棄找她的可能也要提出來的天價加起來是兩千萬——而她和明星演藝的分成，是五五分。

    為什么公司如此執(zhí)著于這個數(shù)字？

    是有虧空嗎？

    這是秦尤的第一反應。

    現(xiàn)金流斷了？

    但是一個純拿抽成，又不做投資的演藝公司，要怎么才能把現(xiàn)金流搞斷？是老板或者老板親戚的個人問題？

    秦尤伸出手，拉著桌面將自己拉向了書桌，又將桌面上的電腦移到了自己胸前的位置，至于她自己，整個卡在書桌和椅子之間，形成了一個逼仄但很有安全感的姿勢。

    她伸手在空格鍵上敲了兩下，這是她習慣的喚醒電腦的方式，就好像拍了兩下老朋友的肩膀一樣。

    是的，老朋友，如果她有什么朋友的話，電腦和互聯(lián)網(wǎng)絕對算兩個。

    它們會幫助她獲得想要的一切信息。

    不過，明星演藝作為一個小公司，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信息實在不多，秦尤不得不動用一些灰色手段——早說過了，她是成長于互聯(lián)網(wǎng)初期的人，對于他們那代人來說，互聯(lián)網(wǎng)世界還遠不是現(xiàn)在這個各自為營，銅墻鐵壁的黑箱模樣，那是一個野蠻生長的時代，信息自由是屬于他們那代互聯(lián)網(wǎng)玩家的思想鋼印，上鎖的房間只會讓他們手癢想要打開，他們在各種初期的簡陋網(wǎng)頁和軟件上學會了突破漏洞，少數(shù)人接著精進。

    秦尤正是其中的佼佼者——她做什么都一向是佼佼者。

    除了她真正想做的那件事……不過沒關(guān)系了，這一次，她會站在最大最耀眼的聚光燈下，接受最多的愛慕崇拜目光。

    其實秦尤已經(jīng)算得上“手生”，但幸運的是，明星演藝的各位“管理層”，在管理自己的各種線上賬戶時，警惕心都不高。

    昏黃的燈光下，秦尤美艷但冷淡的臉龐上閃爍著冷色調(diào)的光。

    找到了。

    她嘴角勾起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

    她終于知道明星演藝為什么做出這樣的瘋狂之舉了。

    或者說，瘋狂一搏。

    “對賭協(xié)議？”

    “對。”

    秦尤給自己倒了杯水，電話那頭的胡文博的聲音，半是困惑，半是震驚。

    秦尤喝了口水，向他解釋道：“五年前明星演藝和TM公司簽訂了對賭協(xié)議，五年內(nèi)如果營收達到三千萬，那么TM最初起投的小額資金自動轉(zhuǎn)為30%的股份，如果沒有達到，就自動轉(zhuǎn)為百分之百持股，也就是說明星演藝所有權(quán)就轉(zhuǎn)給TM了……”

    胡文博：“好家伙，我都不知道TM還涉足娛樂圈，是試水嗎？感覺就你們那公司，單純掛在TM名下都沾光吧，怪不得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你怎么查到的？”

    “常規(guī)手段。”

    “哦哦，私家偵探是吧？哪家啊這么牛？也給我介紹一下唄。”

    秦尤黑線了一瞬間。

    “總而言之，五年期限已經(jīng)快到了，現(xiàn)在剩下的時間只有一個月，結(jié)果明星演藝還差一千萬才能達到最初的目標，差了整整三分之一，原本他們應該是已經(jīng)放棄了，但沒想到我突然紅了，所以又覺得自己有希望了吧……”

    “我猜測中，發(fā)生的事是這樣的，起初他們沒想過《不眠城》會紅，所以已經(jīng)放棄了，但看見《不眠城》紅了，我也跟著紅了，他們就想靠短期的廣告迅速補足這一千萬的虧空，但《不眠城》的導演是王導，他的合同非常苛刻，不允許演員在拍攝接廣告，更不允許演員在宣傳期間做出任何有損角色形象的事，這些當初都是寫明在合同上的，我又死活不肯接那些廣告，他們總不能壓著我去簽名。”

    “所以他們那會兒估計正在頭疼，這時候，你去找他們聊我跳槽的問題，這就給了他們一個一次性補足一千萬營收的機會——違約金也是收入嘛。”

    “但他們的獅子大開口把你嚇跑了，還好接著又有《妖圣》和《翻滾吧伙計》的邀約，我的個人猜測是，那位董事長先生，其實原本沒想過《妖圣》和《翻滾吧伙計》居然對一千萬的價格只是猶豫而不是直接拒絕，他大概本來是想拿這兩個我想要的資源來威脅我去接那些廣告，接了廣告，他就把合約價格降下來，我才能順利進劇組進節(jié)目，但沒想到《妖圣》和《翻滾吧伙計》居然猶豫了，所以他現(xiàn)在大概是想等等看能不能直接把這一千萬拿下。”

    秦尤結(jié)束了她的分析，而許久之后，電話那頭才傳來了一句——

    “哇哦……記得提醒我以后千萬不要惹毛你。”

    胡文博頓了一下接著問：“所以你現(xiàn)在是想做什么？按兵不動一個月，然后等你們公司轉(zhuǎn)到TM之后，我再去TM挖你？也可以，TM的出價應該會冷靜得多。”

    秦尤：“不。”

    胡文博：“嗯？”

    秦尤：“我想讓你現(xiàn)在直接去TM買下那份對賭協(xié)議。”

    胡文博：“哈？千峰娛樂只想要你，你們公司沒啥用啊，買一個公司對我們來說虧大了……這不行。”

    秦尤：“不會虧，我在幫你們省錢，當初TM和明星演藝簽對賭協(xié)議的時候，我還沒進公司，所以我不在那份協(xié)議的關(guān)鍵藝人的限制中，而只要我不在，明星演藝的估值就會大大降低，TM不知道我的解約金已經(jīng)上升了，對他們來說，我的解約金依舊是紙面的五十萬，而只要放出我會在這個月內(nèi)離開的消息，你去買那份對賭協(xié)議，絕對比之后直接挖我便宜。”

    胡文博理了下思路：“哦……也就是用買除你以外的明星演藝的價格，實際上買下了包含你的明星演藝，這樣？”

    秦尤“嗯”了一聲：“我已經(jīng)跟項導說過了，讓他暫停和明星那邊的接洽，過段時間我會換公司，到時候簽我更便宜，《翻滾吧伙計》那邊，我聯(lián)系不上節(jié)目組，所以想拜托你去幫我說一聲。”

    “這樣一來，明星的估值還要暴跌。”

    胡文博興奮地搓了搓手：“好！好！我馬上去！秦尤啊秦尤！你可真是個天才！”

    胡文博那邊掛斷后，秦尤松了口氣，總算把他帶進她的思路里來了，沒有白費這一番口舌。

    其實她完全是靠她說話的方式，讓胡文博覺得自己是撿了個大便宜，但其實仔細想想，不管那份對賭便宜多么便宜，底價也是明星當前的估值，哪怕刨除了自己未來可能創(chuàng)造的價值，所以估值會大幅降低，但再低也應該有小幾百萬，其實比當初的五十萬解約金要貴得多，只能說在明星開口索要的一千萬解約金下顯得便宜了而已。

    被調(diào)整成了震動模式的手機在桌面上瘋狂嗡嗡作響。

    手機被秦尤扔在桌上已經(jīng)快幾個小時了，明明是死物，卻迷之展露了些委屈氣質(zhì)。

    突然間，一雙修長白皙，還帶著些水汽的手終于將它拿了起來。

    秦尤單手擦著頭發(fā)，另一只手解鎖屏幕，立刻看見了一堆人發(fā)來的消息。

    先是來自芙姐的消息。

    “小尤，你到底去哪了？”

    “小尤？馬哥說你必須來公司一趟，他們有事要跟你說。”

    “小尤……”

    “小尤……”

    “小尤你沒事吧？你不會被綁架了吧？！”

    “小尤……”

    這些消息從三天前就開始了，三天前，是秦尤讓項導回絕明星演藝的不合理報價的日子，也是她拜托胡文博去和《翻滾吧伙計》溝通的日子。

    那天后，兩個天價合約泡湯，明星演藝的人可算急是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了，先是丁芙給她發(fā)消息，然后是一大堆公司的人來加她，然后又是一堆來自陌生號碼的電話，秦尤不想被人找上門來吵鬧，就干脆整理了個小行李箱以假名住進了一家酒店。

    但她沒有屏蔽丁芙，也沒有屏蔽那些號碼，原因是，她不確定明星那邊會不會想出解決辦法，所以她要通過他們的反應來繼續(xù)觀察情況。

    只要他們還表現(xiàn)得像那只狗急跳墻的狗，就說明一切順利。

    而她真正要等的消息，是來自胡文博的，剛剛那一大串震動，正是胡文博發(fā)來的消息。

    “秦尤！！！成了！！！”

    “TM一開始還想抬價，然后我們這邊的人就跟他們說，秦尤馬上就要解約跳去混亂傳媒了，就這兩天的事，你把她也算進明星的估值里可不厚道。”

    “然后對方很謹慎很狐疑地問，秦尤要跳槽了那你們買這個空殼公司干嘛？”

    “我好險沒笑出聲來，可不是個空殼公司嗎？TM不愧是TM，可太損了，講話一點都不給臉面。”

    “然后我們這邊就說啊，秦尤是跑了沒錯，我們其實主要是想挖公司老板，還有幾個小演員也蠻有潛力，我們千峰最近被混亂傳媒挖空了，所以想去小公司找些好苗子，但是明星的老板呢，誓死要和自己的公司共存亡，不肯去給別人打工，也不太樂意放人，那幾個小演員還很有歸屬感，很是麻煩，所以我們才把主意打到了這份對賭協(xié)議上。”

    “我敢說TM那邊的人聽完立刻就失去興趣了，他們果然只是來娛樂圈試試水，一聽要培養(yǎng)藝人就一臉不耐煩。”

    “反正那份合約最后拿下了，再過一個月不到你就可以''內(nèi)部轉(zhuǎn)崗''了。”

    秦尤笑了笑，就在她看完這一長串消息的同時，一個熟悉的陌生號碼再次打了進來，黑色的電話界面遮擋了原本的聊天頁面，面對這個這幾天打了不知道幾次的熟悉的陌生號碼，這一次，秦尤終于沒有直接掛掉，也沒有放著它等對面受不了了自己掛斷，相反，她接了起來。

    “喂？”

    沙啞的女聲透著幾分慵懶。

    也不知道是秦尤終于接電話了這件事，還是秦尤聲音中近乎度假般的愉悅，讓對方怔愣了一瞬間，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才響起聲音。

    “秦尤啊，這幾天怎么都不接電話啊？我想和你談談《妖圣》和《翻滾吧伙計》的事，這樣吧，你在那些廣告里挑著接一些，我就幫你把它們倆的報價降下來，怎么樣？”

    秦尤：“董事長——不好意思，我沒興趣接那些廣告。”

    “董事長”這三個字，被秦尤加了重音又拖了長音，聽起來嘲弄非凡。

    電話那頭瞬間冷了下來。

    “秦尤，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以為娛樂圈是好混的嗎？你以為你紅了是吧，我告訴你，觀眾最薄情，你但凡半年沒出現(xiàn)，他們早把你忘到天邊去了，你就不怕我們冷藏你？”

    秦尤輕笑了一聲：“那你冷藏我吧。”

    話音輕佻，語氣冷靜，不帶一絲賭氣意味。

    隨后，她掛斷了電話。

    和胡文博的聊天頁面重新出現(xiàn)在了她視野中。

    她稍微思考了一會兒，打下了一句話。

    “等對賭協(xié)議執(zhí)行后，不如直接把明星演藝拆了吧，運營一個公司還是有點費事，尤其是沒必要為了這么個公司費事。”

    那頭立刻開始“正在輸入中……”

    幾秒后。

    “確實，你說得對，拆了更方便。”

    秦尤滿意了。

    第26章

    通常來說, 娛樂圈吃瓜群眾分為普通吃瓜群眾，與深度吃瓜群眾。

    普通吃瓜群眾的意思就是偶爾看看熱搜，關(guān)心的重點都在臺前的明星上。

    而深度吃瓜群眾，自認為吃瓜也要吃出專業(yè)度, 她們一般對娛樂圈大小公司都了如指掌, 不光看臺前的明星, 還關(guān)注幕后的老板和經(jīng)紀人們。

    這天，就有這樣一條在普通吃瓜群眾中無人關(guān)心，但直接引爆了深度吃瓜群眾的新聞出現(xiàn)了。

    ——千峰娛樂收購了秦尤所在的公司明星演藝。

    并且收購下來后直接把明星演藝拆了，遣散了管理層和部分藝人。

    是最標準不過的人才并購。

    “臥槽！！！”

    “臥槽！！！雖然還留了那么小貓三兩只, 但絕對是為秦尤一個人收購的吧？！！震撼！！”

    “我震驚了，為了一個藝人買下一個公司……千峰你怎么了啊千峰？！你還是當年那個小氣摳門斤斤計較的千峰嗎？！這不該是混亂娛樂那種人傻錢多的公司才干得出來的事嗎？！”

    “同意樓上，我震驚了……我還以為我看錯了新聞標題, 這種事怎么看都該發(fā)生在混亂娛樂身上更合理吧？？？我印象里千峰可摳了……”

    “說明千峰對秦尤志在必得吧……”

    “看來千峰終于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雄起啊千峰！！我看好你！！不要被混亂傳媒那個土大款打倒啊可惡！！”

    “這可真是下本錢了……千峰估計打算下血本培養(yǎng)秦尤了。”

    “我不知道該說啥了……前兩天大家都還在說秦尤千般好萬般好，可惜就是跟了個弱智公司, 沒想到今天就……”

    “啊啊啊啊秦尤終于簽了個好公司啊！！我終于可以安心粉了！！”

    “……”

    而與此同時, 也有一條普通粉絲也關(guān)心的新聞出現(xiàn)了。

    ——《不眠城》劇組即將一同前往《翻滾吧伙計！》

    “好耶！！又可以看見戲外的大家了！！上次的見面會根本不夠看嘛！我都盤了好幾遍了！”

    “終于開始宣傳了嗎？！！劇都快播完了劇組終于想起來要宣傳了嗎？！我等了太久啊嗚嗚……《不眠城》要更紅！！”

    “這是秦尤換新形象后第一次上綜藝吧, 懷疑她穩(wěn)不穩(wěn)得住, 我倒也不是黑，但上綜藝太能暴露人的本性了, 多少人是綜藝翻車的？”

    “《翻滾吧伙計》又不是真人秀，只是個室外綜藝而已, 能翻車到哪里去？只要放得開一般就沒問題吧。”

    “問題就是秦尤能不能放得開啊，她現(xiàn)在這個人設(shè), 端不住容易崩，但太端又討嫌, 我就是好奇她會怎么表現(xiàn)嘍。”

    “……”

    他們不需要好奇太久，因為從《翻滾吧伙計！》開始宣傳《不眠城》劇組即將上節(jié)目，到這一期真正播出，中間只隔了一周。

    到了這周的周五晚上，這一期的預告片就已經(jīng)放出來了，預告片中，神秘兮兮地給四位嘉賓的腦袋和大半個身子打巨型馬賽克，網(wǎng)友忍不住吐槽——要不要捂成這樣啊？！

    不過依稀還是能看出來三女一男，大家猜了一下，估計就是飾演凌馭，李銳希，方子鈺和樂清的四個年輕人，《翻滾吧伙計！》是個運動強度比較高的室外綜藝，確實更適合年輕人參加一點。

    第二天，也就是周六晚上，這一集節(jié)目即將播出時，觀眾們才看見了幾位嘉賓的高清正臉。

    “好家伙！！秦尤穿的這是什么？！”

    電視上，四位嘉賓和四位主持人正在狂奔，總共四個女孩，其中三個都是青春靚麗的，雖然《翻滾吧伙計！》是一檔運動量極大的室外綜藝，方便起見大家肯定都穿運動服，但誰說運動服就不能靚麗了？因此節(jié)目中依舊是爭奇斗艷的。

    但此時此刻，屏幕上，秦尤身上那套運動服……運動過頭了吧？！

    那版型，那孤零零的兩條條紋，怎么看都是體育老師專用運動服啊……

    “她要是雙手再插個兜……我就可以無縫代入來考場監(jiān)考的體育老師了……”

    不錯，秦尤思考了很久，到底要以怎樣的造型來進行這一次亮相，考慮了很久之后，她終于選定了這樣一套可以引起熱議的服裝——誰上學的時候沒見過體育老師們宛如制服一般的這套運動服呢……

    “該說不愧是秦尤嗎……穿成這樣都好漂亮……”

    屏幕上，扎著高馬尾，一身老土運動服的秦尤正抓著欄桿飛身翻越，發(fā)絲飛揚，那張臉驚艷得不可方物。

    “一個想法，秦尤是不是知道她的帶貨能力了？知道她穿什么都有人會產(chǎn)生這件衣服好看的錯覺，干脆搞了這么一件，這是在勸告諸位……及時收手吧！跟著她買衣服是不會有好下場！”

    “我居然覺得樓上說得有點道理……”

    “……”

    《翻滾吧伙計！》雖然是電視節(jié)目，但它比較跟得上時代，除了電視以外，在網(wǎng)絡(luò)上也同步播出，網(wǎng)羅了一批已經(jīng)沒有看電視習慣了的年輕人。

    李依依就是這樣一個年輕人。

    她今年大二，雖然已經(jīng)放寒假回家了，又是《翻滾吧伙計！》的忠實觀眾，但她依舊懶得開電視，而是支起了個平板，一邊玩手機一邊等這期播出。

    她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偶爾和朋友聊兩句天，她其實并不是很期待這一期《翻滾吧伙計！》，因為這期嘉賓是《不眠城》劇組。

    她是她們宿舍唯一一個至今都沒看過《不眠城》的人，她對一切吹得天上地下的東西都敬謝不敏，這是她當年信了一部電影的營銷然后在電影院坐牢般度過了兩個多小時的后遺癥。

    而《不眠城》的營銷也太過頭了，一部網(wǎng)劇而已，吹成這樣，也不怕閃了腰——這就是李依依的看法。

    而秦尤，她就更煩了。

    秦尤的粉絲簡直有毛病，沒完沒了地賣慘，搞得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一樣。

    當初又不是所有人都罵過她，結(jié)果現(xiàn)在弄得所有人都要為網(wǎng)暴過她贖罪一樣，說她兩句演技也就那樣就被她粉絲沖上來一頓扣帽子，怎么的，她被全網(wǎng)黑過以后就不能正常評價她了？

    簡直莫名奇妙。

    所以李依依其實對這期《翻滾吧伙計！》毫無期待，純粹只是追綜藝追成了習慣，而且除了看綜藝她今晚也沒什么事干，才在這等著節(jié)目開始。

    她的手指“噠噠噠”地在手機屏幕上敲擊時，平板里終于傳出了熟悉的BGM，這一期《翻滾吧伙計！》開始了，李依依倒是沒有立刻抬頭看，她還在和朋友聊天，而且節(jié)目剛開始總是有點廢話時間的。

    等她終于打完手上這段話，她抬頭瞥了眼屏幕。

    “美女學霸carry全場”

    這是今天的節(jié)目的第一節(jié)小標題。

    李依依：哈？又是誰要草學霸人設(shè)了？？

    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打開手機點進一個以娛樂圈八卦為主的論壇，看見有人已經(jīng)開貼在討論這期《翻滾吧伙計！》的小標題了。

    “你們覺得美女學霸指的是誰？”

    “我不知道指的是誰，但我知道肯定指的不是秦尤，是個人都知道秦尤高中輟學，出了名的學渣”

    “有可能是方子鈺？她戲里演學霸，可能想著戲外也搞個類似人設(shè)，粉絲比較方便移情嘛”

    “樂清那個演員看著挺聰明的，她哪個學校的？”

    “好像是X大的吧。”

    “哦！那在娛樂圈應該能算學霸了，可能就是她吧。”

    “也不一定是嘉賓呢……”

    “……”

    帖子里猜了一大圈，誰都猜過了，得到的唯一共識則是——反正是誰都不可能是秦尤。

    李依依在論壇里逛了一圈，重新將目光投向了屏幕——

    不得不承認，秦尤確實漂亮，她就穿了這么件素得不能更素的黑色運動服，就搶眼得不行，即使李依依對她不感冒，這樣看去，一眼看到的依舊是她。

    主持人的一通廢話結(jié)束后，節(jié)目正式開始。

    《翻滾吧伙計！》總共四個常駐，通常一期邀請偶數(shù)個嘉賓，分別拆成兩人小組，然后互相競爭。

    《不眠城》劇組自動分成了兩組，方子鈺和樂清在劇中是好閨蜜，戲外自然也形影不離，凌馭和李銳希……雖然不是CP吧，但也能算對CP，所以秦尤和王鶴行一組。

    節(jié)目熱熱鬧鬧地開始了，李依依一邊和朋友聊天，一邊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她一般只在鏡頭給到常駐嘉賓的時候抬頭。

    沒過多久，四組中較快的兩組，也就是常駐的兩組，已經(jīng)來到了新的關(guān)卡，這個關(guān)卡是《翻滾吧伙計！》的經(jīng)典關(guān)卡，關(guān)卡分成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一個半空中的大轉(zhuǎn)盤，另一部分則在地面上，與大轉(zhuǎn)盤相連。

    小組中的兩人需要抽簽，抽中的一個站到轉(zhuǎn)盤上去，轉(zhuǎn)盤是《翻滾吧伙計！》的固定節(jié)目了，但在地面上的另一部分則會經(jīng)常換來換去，有時候是跳舞機，有時候是答題機，只有小組中的另一個成員答對題的時候，空中的大轉(zhuǎn)盤才會停下來，轉(zhuǎn)盤上的那個成員則要抓住這短暫的靜止時間去摘轉(zhuǎn)盤上的“金蘋果”，等“金蘋果”全部被摘下后，轉(zhuǎn)盤降落至地面，這組過關(guān)，前往下一關(guān)。

    屏幕上，《不眠城》劇組四人也終于緊跟著來到了這一關(guān)卡，因為常駐嘉賓已經(jīng)占了那兩個大轉(zhuǎn)盤，所以他們不得不多等一會兒，正好先抽簽，抽簽結(jié)果是——方子鈺和秦尤上轉(zhuǎn)盤，樂清和李銳希在地面上。

    屏幕前的李依依突然起了興趣，上轉(zhuǎn)盤的是秦尤啊，她頗有些幸災樂禍地想著，這個大轉(zhuǎn)盤可是《翻滾吧伙計！》名字的來源，因為是像海盜船那樣的轉(zhuǎn)法，所以轉(zhuǎn)盤上的人都是被被甩得滾來滾去，東倒西歪的，除非地面上的組員特別厲害，可以連續(xù)不斷地完成任務，才能讓轉(zhuǎn)盤的停止時間連起來，好讓轉(zhuǎn)盤上的倒霉成員像走在平地上一樣去把金蘋果全摘了，不然的話……

    李依依興致勃勃地放下了手機，她就想看秦尤出丑，秦尤太端著了，她自從演了這個《不眠城》，人設(shè)大變，老是一副精英御姐的模樣，讓人看了就火大，搞得好像誰沒見過她當年那個花癡樣子一樣，就算她今天特意裝扮得素面朝天，但一看就是那種刻意想要裝得接地氣的明星，但這個大轉(zhuǎn)盤可不管你什么性格，想端著還是不想，凡是上去了的，都得給我遵循萬有引力定律。

    屏幕上，兩組常駐嘉賓中不幸的那兩個已經(jīng)站上了轉(zhuǎn)盤。

    地面上，主持人則開始介紹有幸留在地面上的幾位今天的挑戰(zhàn)任務是——

    “——答題機！”

    雖然主持人喊得熱血朝天，像是公布了一個大懸念，但李依依絲毫不意外，畢竟標題已經(jīng)劇透完了——沒答題機哪來的美女學霸，就連美女學霸是誰也已經(jīng)很清楚了，那個飾演樂清的年輕女演員，叫……什么安雅來著？哦對，趙安雅，這一節(jié)的小標題對應的大概就是她吧，畢竟方子鈺和秦尤都去轉(zhuǎn)盤上了，沒有答題機會。

    而接下來的劇情也果然不出她所料，兩組常駐中的其中一組結(jié)束得比較快，已經(jīng)順利下了轉(zhuǎn)盤，兩個人飛奔著向下一關(guān)跑去，而剛剛趙安雅那組來得比秦尤那組快，所以她們先上那個空出來的轉(zhuǎn)盤。

    鏡頭右邊給到緊緊抓著轉(zhuǎn)盤邊緣的方子鈺，左邊則給到一臉嚴肅已經(jīng)拿起了紙筆打算打草稿答題的趙安雅。

    而隨著答題機的啟動，趙安雅冷靜地將屏幕上的問題一一解答出來。

    說實話，很無聊。

    對，李依依的感想就是很無聊。

    她剛剛只在鏡頭切到常駐嘉賓的時候才抬頭看是有原因的，常駐嘉賓做了那么久這檔節(jié)目，自然知道怎么樣才能讓觀眾笑出聲，換句話說也就是，他們有人們常說的“綜藝感”。

    而那些外來的嘉賓，尤其是像《不眠城》劇組這樣的新人，在這方面就……很不怎么樣了。

    比如這個轉(zhuǎn)盤環(huán)節(jié)，常駐嘉賓哪怕玩了不知道多少次，熟練度其實已經(jīng)拉滿了，但他們依舊會在“快速過關(guān)”和“時不時鬧個笑話”中找到一個絕妙的平衡，既不至于讓屏幕前的觀眾因為過關(guān)太慢而生氣，也不會讓觀眾無聊到想要換臺。

    而飛行嘉賓，因為本身不是綜藝出身，所以很多要顧及自己的形象，比如現(xiàn)在的趙安雅，李依依覺得她很無聊——

    拜托！

    你就算一臉認真地做題答題，表現(xiàn)得很酷炫的樣子！也不能改變你只是在做初高中難度的數(shù)學題啊！

    這到底有什么好一臉嚴肅的！

    或許她的粉絲會嗷嗷大喊“好厲害！”吧，但是對于她們這種只想看熱鬧看笑點的普通觀眾來說，就是很無聊啊……怎么的，你會做初中數(shù)學題，好棒棒哦？

    李依依無聊地打開了彈幕，想看看有沒有人吐槽。

    果然，已經(jīng)有一大堆彈幕在吐槽了。

    “會解初中數(shù)學題就叫學霸了？娛樂圈的學霸還真是廉價”

    “呵呵……這題要是她不會做才奇怪吧，是會讓人忍不住問出你怎么上的大學的程度啊”

    “也沒必要這么刻薄吧，趙安雅又沒說自己是學霸，她只是努力想要闖關(guān)而已”

    “怪誰刻薄？節(jié)目組不打美女學霸會有人嘲諷她？節(jié)目組難道無緣無故給她草美女學霸人設(shè)？肯定是早就談好的嘍”

    “……”

    李依依看了會兒彈幕吵架，深感時光飛逝，才沒一會兒，另一組常駐嘉賓也終于從轉(zhuǎn)盤上下來了，給秦尤和王鶴行騰出了位置。

    秦尤上了轉(zhuǎn)盤，雙手緊抓轉(zhuǎn)盤邊緣，又半蹲下來，看起來相當嚴陣以待的樣子。

    彈幕上瞬間不吵架了，一片“哈哈哈哈”刷了過去。

    “姐第一次上節(jié)目，還不知道這些都是徒勞的……哈哈哈哈太慘了！”

    就連李依依都因為覺得有點逗而破天荒地覺得秦尤順眼了起來。

    更搞笑的是地面上的王鶴行，明明他抽到的是“好牌”，不用上轉(zhuǎn)盤上去玩轉(zhuǎn)轉(zhuǎn)樂，但他已經(jīng)急成了汗如雨下的模樣，他一陣“嗷嗷”亂叫——“啊啊啊啊啊怎么都是數(shù)學題啊？！我數(shù)學只能考二十分的啊！”

    答題機殘忍地無視了他的哀嚎，一陣紅光閃過，預示著他第一題就錯了，秦尤所在的轉(zhuǎn)盤也開始無情地轉(zhuǎn)了起來。

    秦尤腳下一個趔趄，直接滑倒了轉(zhuǎn)盤的另一邊，幾秒后，鏡頭中出現(xiàn)了秦尤生無可戀的一張臉。

    “哈哈哈哈姐終于意識到了嗎？掙扎是沒用的！還不如干脆放寬心玩會兒搖搖樂算了”

    鏡頭再次轉(zhuǎn)向王鶴行，他一臉慘白，一臉視死如歸地再次按下了一個鍵，又一陣紅光——再次答題錯誤！

    王鶴行的臉刷得更白了。

    另一頭，秦尤只生無可戀了一會兒，就繼續(xù)尋找起了有沒有什么地方可以扒拉一下，讓她穩(wěn)住一下，雖然此時此刻，穩(wěn)住也沒什么用，因為金蘋果在轉(zhuǎn)盤中央，只要王鶴行那邊沒能答對題，她是不可能憑借著自己的力量走到正中見的位置去的。

    但總得做好準備，王鶴行這么一會兒時間已經(jīng)錯了四題了，下一題蒙也該蒙對了……

    和秦尤一個想法的還有屏幕前的觀眾。

    “好家伙，王鶴行說他數(shù)學只能考二十居然還真不是隨便說說，瞎蒙都比他正確率高吧？”

    “這題他是怎么錯的……我不理解……這就是數(shù)學二十分的能力嗎……厲害……”

    “下一題蒙也該蒙對了吧，我們秦尤已經(jīng)嚴陣以待了，王鶴行你這個不靠譜的倒是給她一個動手的機會啊！”

    結(jié)果下一秒，答題機上紅光亮起，嚴陣以待的秦尤被一個大旋轉(zhuǎn)再次轉(zhuǎn)出了鏡頭外，幾秒后才帶著滿臉生無可戀升起。

    “哈哈哈哈哈救命！我知道不太好但我真的忍不住笑出聲了，王鶴行有毒啊這也能錯！我都懷疑他是故意的了！”

    “哈哈哈哈哈秦尤的表情好好笑，她現(xiàn)在就像那個梗圖里的貓，一臉，帶我走吧，我不在乎了……哈哈哈哈”

    屏幕前的李依依已經(jīng)樂不可支了——秦尤還蠻搞笑的嘛！

    答題機上又一道紅光閃過，而另一邊趙安雅一組已經(jīng)完成了這關(guān)的任務向前跑去了，秦尤終于忍不住了，她在轉(zhuǎn)盤上大喊：“王鶴行！！你把題目報出來！！”

    王鶴行一臉懵：“什——么——？”

    秦尤：“你把題目報給我聽！！”

    王鶴行“哦哦”應了聲好，然后開始報題目：“呃……下列哪個是方程……x的平方加上x減一百三二的解……啊啊啊啊選項都是兩位數(shù)啊！乘平方我要算好久……”

    秦尤臉上空白了一瞬間，那空白應該讀作——這尼瑪你都不會？！

    “十一和負十二！”

    王鶴行猛地抬頭：“誒？！”

    不過他沒時間問秦尤她確不確定了，他直接一把子把那個代表11的按鍵敲了下去——可惡，11還是選項D，要他代四次，這題也太過分了！

    秦尤終于抓到了轉(zhuǎn)盤停止的五秒鐘，她猛地竄了出去，抓住了第一顆和第二顆金蘋果，放進了自己的口袋中。

    可惜五秒時間太短，哪怕秦尤已經(jīng)將時間卡得非常精確了，依舊只能摘下兩顆蘋果而已。

    那頭王鶴行則是一臉“得救了！”，他立刻報出了下一道題目，那是一道判斷選項對錯的題，選項還一個比一個長，他念完感覺自己已經(jīng)口干舌燥了。

    被轉(zhuǎn)盤轉(zhuǎn)得到處都是的秦尤：“選D！”

    王鶴行猛地按下D，內(nèi)心一陣悲憤——可惡！怎么又是D！江湖流傳的秘笈可是不會就蒙C啊……這答題機連蒙對的機會都不給他！

    答題機的綠光閃過，秦尤再次閃了出去奪下兩枚金蘋果。

    轉(zhuǎn)盤再次轉(zhuǎn)起來的時候，秦尤看著轉(zhuǎn)盤中央那高高掛著的最后兩枚“金蘋果”，心情已經(jīng)平靜不少了，再一題他們就能通關(guān)了，還有機會趕上其他人……

    她正盤算著接下來要怎么趕上其他組的時候，下面王鶴行再次哀嚎了起來，且這一次比之前所有哀嚎聲都要大，都要慘烈，都要撕心裂肺。

    “啊啊啊不是數(shù)學題嗎？這怎么全是英文啊？？？！”

    秦尤：“？你念出來我聽聽。”

    王鶴行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我不會念……”

    秦尤：“……”

    她又抬頭看了眼那兩顆金蘋果，喊道：“ABCD你總會念吧？！拼出來！”

    王鶴行：！

    “好好……呃，i，m，p，o，r，t，空格……”

    王鶴行勤勤懇懇地報完了題干，然后將絕望的目光投向了秦尤——這到底哪里是數(shù)學題了啊？！這答題機坑他！

    “答案是else！”

    秦尤脫口而出后才想起王鶴行估計得要她把字母一個一個拼出來，不禁黑線了一把，重新報答案：“E！L！S！E！”

    王鶴行那雙大眼睛里逐漸升起了希望，真的有這個選項！

    ——這樣居然也行的嗎？！他現(xiàn)在是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喊秦尤一聲姐了！

    ——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吶！

    他猛地敲下對應的選項鍵，那頭早已準備好了的秦尤如離弦之箭一般飛了出去，奪下了最后兩枚金蘋果，轉(zhuǎn)盤終于沒有再次轉(zhuǎn)起來，王鶴行簡直要落淚了。

    而此時此刻，彈幕都要炸開了！

    “臥槽臥槽臥槽！所以美女學霸指的是秦尤？！！”

    “臥槽！確實carry全場啊，這標題沒取錯啊！又上轉(zhuǎn)盤又答題的，王鶴行跟個蠢萌的掛件一樣”

    “只有我想讓剛剛罵趙安雅的人道歉嗎？學霸說的壓根就不是她，干嘛要嘲諷她啊！”

    “我擦……說好的高中輟學呢？！最后那題是什么東西啊我也不會啊！”

    “最后那題其實挺簡單的，是道很基礎(chǔ)的Python題，不過沒學過的可能確實會懵一下”

    “我擦這個走向！有點牛的！秦尤居然是學霸？？這誰能想到？我一直以為她是標準學渣……沒有黑她的意思，娛樂圈本來也不看學歷，業(yè)務能力過硬才是最重要的，但是！！我擦！！”

    “題雖然都很簡單，但是她可是純靠聽的啊！而且轉(zhuǎn)盤還在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覺得換了我我不行”

    “這是劇本吧？？？？節(jié)目組肯定提前給秦尤透題了”

    “笑死了……誰不知道《翻滾吧伙計》沒臺本的，要是他們給嘉賓開綠燈的話，當初的某某和某某某豈不是要氣死了，白白被嘲那么久”

    “……”

    屏幕前的李依依已經(jīng)目瞪口呆，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伸手打下了一句彈幕——“節(jié)目組自證過很多次答題機是純隨機的，而且翻滾吧伙計沒必要為了飛行嘉賓造假好吧？”

    雖然她不太喜歡秦尤，但她要給節(jié)目組說話。

    而且真的就是真的，她哪怕不喜歡秦尤都不會去惡意揣測她造假，這群人真無聊。

    她打完這句話后，便重新將目光投向了屏幕。

    屏幕中，大轉(zhuǎn)盤已經(jīng)停止了轉(zhuǎn)動，并開始慢悠悠地降了下來。

    秦尤站在轉(zhuǎn)盤上，逆光面向王鶴行降落，兩眼微微瞇起，恍惚間讓人看見了凌馭的身影。

    “咚”的一聲，是大轉(zhuǎn)盤落地的聲音。

    王鶴行可憐巴巴地湊上前，一臉英勇就義的神情：“姐，你打我吧！”

    秦尤走下那轉(zhuǎn)盤，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忍不住揪起了他耳朵：“你怎么能連這種題都不會做？！”

    原本正為“這到底是不是劇本”吵得不可開交的彈幕瞬間變成了——

    “草，被班主任支配的恐懼回來了！”

    “秦尤這語氣……好像我數(shù)學老師QAQ”

    “明明穿著體育老師的服裝，結(jié)果說起了班主任的話，我錯亂了”

    “哈哈哈哈哈問王鶴行現(xiàn)在的心理陰影有多大？”

    “……”

    王鶴行委屈地辯解起來：“我數(shù)學就是很爛嘛……而且明明答題機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很少的！做數(shù)學題的概率就更小了！我哪想得到我會這么倒霉……要是這次是跳舞機就好了，我玩跳舞機很厲害的！”

    秦尤憋回了那句“這是初中數(shù)學題！”，深吸了一口氣，“你完蛋了，讓王導看見你演了李銳希結(jié)果連編程題都認不出來，王導肯定會氣死的。”

    王鶴行震驚：“我演程序員還要會編程的嗎？”

    屏幕上的彈幕和他同時問出了同樣的疑問。

    王鶴行眨巴著眼睛繼續(xù)爭辯：“難道你演風投還學了金融嗎？”

    “當然。”

    秦尤一臉理所當然的，“你在說什么呢”的表情。

    “雖然只學了個皮毛，只學了劇本里提到的內(nèi)容，但總得對付過去吧？”

    王鶴行木然了：“姐……我們做演員的，難道不就是要把完全不懂的東西說得自信非常嗎？”

    彈幕：“對啊！！！”

    秦尤略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能弄懂的東西為什么不去弄懂？”

    王鶴行：……

    王鶴行：QAQ

    ——有沒有一種可能，作為一個普通的，平平無奇的藝術(shù)生，他真的弄不懂呢……

    秦尤剛剛說話時，一邊還在把從轉(zhuǎn)盤上摘下來的金蘋果往機關(guān)里塞，現(xiàn)在六個蘋果都塞進了那道阻礙他們前進的柵欄旁的機關(guān)里。

    “吱呀”一聲，柵欄打開了。

    秦尤便不再有興趣和王鶴行拌嘴：“走！”

    兩人狂奔著沖向下一關(guān)，屏幕上的彈幕則炸開了鍋。

    “秦尤？？？她吹牛都不打草稿的嗎？？？”

    “你又知道了？你怎么知道她在吹牛？她剛剛靠王鶴行報的那一串字母就解出了題總不是假的，萬一她就是聰明呢？”

    “她那么聰明還高中輟學？這年頭連高中都念不完的人也好意思草學霸人設(shè)了？”

    “草人設(shè)草得起飛，最好哪天來個金融日報的記者采訪她，問她幾個問題就好笑了”

    “她也沒吹什么吧？她只說自己了解了劇本上出現(xiàn)的內(nèi)容，百度一下的事而已，你們看劇看到不懂的名詞不會順便百度一下的嗎？”

    “……我好像還真不會！”

    “我感覺她也不是用那種看我多牛逼的語氣在說，可能她就是覺得這樣做很正常啊，而且王導本身履歷那么牛，她想弄明白劇本講了什么也就是去問問導演的事，你們沒必要上綱上線地討論吧”

    “……”

    或許是導演組和屏幕前的觀眾的心聲共通了，下一個關(guān)卡居然仍舊是答題機和大轉(zhuǎn)盤的組合。

    王鶴行一個滑跪開始了他向上天的祈求——

    “我滴個老天爺誒！保佑我上轉(zhuǎn)盤吧！！”

    彈幕上的爭吵也瞬間被一片“哈哈哈”淹沒。

    “太慘了吧哈哈哈哈哈王鶴行都要被弄出心理陰影來了”

    “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搶著上轉(zhuǎn)盤的，笑死我了，數(shù)學題的力量就是這么強大”

    王鶴行半是真心半是為了節(jié)目效果地狠狠祈禱了一番，然后帶著一臉的視死如歸，抽出了紙條。

    “啊啊啊啊啊是轉(zhuǎn)盤！！是轉(zhuǎn)盤！！太好了！！我上轉(zhuǎn)盤！！”

    他狂喜亂舞著撲向秦尤，卻在離秦尤還有一米距離的時候，猛地以一個扭曲的姿勢停在了半空，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姐……你不會報復我的對吧……”

    秦尤走到答題機旁，似笑非笑地吐出兩個字：“呵呵。”

    王鶴行的喜悅瞬間被撲滅了，后期還特別貼心地為了加上了兩條寬淚。

    屏幕前，李依依已經(jīng)快笑瘋了——算她對秦尤有誤解，她還蠻會接梗的，笑死她了。

    王鶴行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上了轉(zhuǎn)盤，心中的忐忑毫無保留地展露在了臉上。

    導演組突然出聲發(fā)問：“秦尤，答題機的出題范圍換成金融了你有意見嗎？”

    秦尤迷茫地看了過去：“沒有意見，什么都行。”

    彈幕炸了。

    “嗷嗷嗷！！導演懂我！！導演好會搞事！！”

    “導演是聽了他們倆的對話臨時起意吧！！哈哈哈哈導演！不愧是你！！是知道怎么吊觀眾胃口的！！”

    “秦尤答得出來我倒立洗頭！”

    “前面的我記住你ID了，等著你倒立洗頭”

    “我就說不用吵架嘛，這么快就能驗證了”

    “wow，只有我想說秦尤的回答好霸氣嗎？”

    “……”

    彈幕刷得熱火朝天，屏幕中，答題機也終于啟動了。

    秦尤將目光集中到了答題機的像素屏幕上，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按下了按鈕，剛轉(zhuǎn)起來還沒一秒的大轉(zhuǎn)盤立刻停了下來，王鶴行懵了一瞬間，立刻竄去摘金蘋果了，他抱著能摘一個是一個的心態(tài)使勁蹦跶。

    一個……

    兩個……

    三個……我真牛逼！

    四個……咦？怎么轉(zhuǎn)盤還沒轉(zhuǎn)？卡住了嗎？這是幸運還是不幸呢？！節(jié)目組會要我們重來嗎？

    五個……到底啥情況啊？！

    他終于忍不住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下方的秦尤，秦尤盯著答題機的屏幕，一臉漠然地快速按著按鍵，隨著她的動作，答題機上方一次又一次亮起綠光。

    王鶴行知道為什么轉(zhuǎn)盤一直沒轉(zhuǎn)了——每次下方答對了一道題，就會讓轉(zhuǎn)盤停下來五秒，但秦尤答題的間隔太短了，遠不到五秒，也就是說，他的轉(zhuǎn)盤直接被固定在了靜止狀態(tài)，轉(zhuǎn)不起來了。

    王鶴行一整個目瞪口呆——原來剛剛秦尤說“學了個皮毛”是真的，而且還說得謙虛了！！

    就在他目瞪口呆那么會兒的時間里，答題機突然亮起了一連串閃爍的綠光，并響起了一連串歡快的音樂——通關(guān)音樂。

    王鶴行：……！

    他急忙扭頭去摘那剩下的最后一個金蘋果，答題機這一輪的題目已經(jīng)被全部用完了，他不知道轉(zhuǎn)盤停止的那“五秒”“五秒”是疊加的還是刷新的，如果是后者的話，他如果不在這五秒內(nèi)摘下金蘋果，那他可能即將成為《翻滾吧伙計！》節(jié)目播出史上第一個因為搭檔答題太快而被永遠困在轉(zhuǎn)盤上的人……這種事情不要啊！

    他今天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夠蠢的了！他不想被嘲笑到明年！

    隨著王鶴行緊張地摘下那最后一個金蘋果并忍不住松了口氣，比他反應還要慢一拍的彈幕終于反應過來了。

    “臥槽！！！！！”

    “這什么答題速度？！我題目都沒看清她就已經(jīng)過了？？？”

    “臥槽！剛剛說秦尤吹牛的人呢？”

    “IDxxxx的，你可以準備倒立洗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秦尤居然這么牛逼？！我是粉絲我都不敢相信！！”

    “我也是粉絲……我剛剛還在擔心秦尤被打臉……我懺悔……是我對姐的信心還不夠膨脹……姐！你太牛了嗚嗚！”

    “我知道翻滾吧伙計沒劇本沒臺本，但我現(xiàn)在第一次開始懷疑這節(jié)目不會真有劇本吧……我不理解啊！秦尤她不是高中輟學的嗎？！”

    “啊啊啊啊好帥！！！好帥！！你們都在吵什么啊！我只想狂嚎——好帥啊啊啊啊！！”

    “只有我想說王鶴行的反應太好笑了嗎……”

    “……”

    王鶴行從轉(zhuǎn)盤上下來的時候人還是懵的，他剛想說點什么增加一點節(jié)目效果，雖然他還在思考是先夸秦尤厲害還是夸秦尤大氣，都沒有刻意卡答題速度讓他一點苦頭都沒吃就從轉(zhuǎn)盤上下來了……我擦，怎么想這句話都還是在夸秦尤厲害啊！沒聽說過還有誰能“卡答題速度”的……

    但是他還一句話都沒憋出來，秦尤就從他兜里奪走了那堆金蘋果開始往柵欄旁的機關(guān)里塞：“快！我們現(xiàn)在比趙安雅她們那組快了，還有希望拿個第一，快走！”

    王鶴行：！

    彈幕：“！！”

    “原來這才是秦尤沒讓王鶴行在轉(zhuǎn)盤上好好感受一下她剛剛的痛的原因嗎？哈哈哈哈虧我剛剛還嗑了一口！！”

    “嗷嗷嗷第一！！爭第一！！”

    “燃起來了！！”

    接下來的半段節(jié)目，秦尤充分展現(xiàn)了她carry的一面，帶著王鶴行過五關(guān)斬六將，居然真的在最后以微弱的優(yōu)勢趕超了四位熟練工——四位常駐嘉賓。

    “哦哦哦哦！！！恭喜秦尤！！！”

    “真的是carry啊！！標題沒取錯也沒取夸張！！”

    “好耶！！”

    這些看到了節(jié)目最后的觀眾的情緒完全被調(diào)動了起來，全心全意地為秦尤這組開心著，開心得好像自己贏了一樣。

    但那些還在糾結(jié)兩次答題機那段到底是不是劇本的觀眾已經(jīng)中途跑路，去微博上吵翻天了。

    正方覺得絕對是劇本，秦尤明顯草人設(shè)草過了頭，那些只看電視的人或許會被騙，但是他們可是飽讀娛樂圈八卦的，要讓他們相信秦尤這樣一個高中都念不完的人是學霸也太離譜了！

    反方則反復強調(diào)《翻滾吧伙計》沒有劇本，《翻滾吧伙計》從一開始就打著“無劇本綜藝”的稱號出道，為了證明他們沒劇本，節(jié)目組干出過很多事，比如把全程綜藝錄像都放出來啦，比如把節(jié)目中用到的機器放出來參觀讓觀眾自己體驗啦，等等等等，更關(guān)鍵的是，在《翻滾吧伙計》上翻車的明星可不止幾個，節(jié)目組不會幫著嘉賓們想怎么做才會出彩，嘉賓怎么發(fā)揮他們就怎么剪，最初沒什么前車之鑒的時候，有幾個平時看著挺聰明的明星上了節(jié)目，結(jié)果表現(xiàn)得不忍直視……然后他們就成了前車之鑒。

    正方反方吵得不可開交，勢均力敵之際，一條重磅爆料讓勝利的天平傾向了正方。

    有人爆料，《翻滾吧伙計》為了請秦尤上節(jié)目，開出了一千萬的合約價格。

    “臥槽！”

    “我擦，一千萬？！上一期節(jié)目？這不可能吧？純純虧本生意啊？”

    “如果這是真的話，我覺得劇本論也不是不可能，節(jié)目組如果真的這么重視秦尤上不上節(jié)目，為她量身打造一個出彩的劇本，也不是不可能，你們覺得呢？”

    第27章

    這條消息的爆出, 讓很多原本堅持這不是劇本的人也猶豫了起來。

    雖然《翻滾吧伙計！》以前從來沒有搞過劇本這一套，但誰也不能保證他們現(xiàn)在沒有搞，以后不會搞。

    如果他們愿意為了請秦尤花上一千萬的話，做出別的讓步也就不是那么不可能了……

    “我還是覺得這聽起來就不像真的, 一千萬啊……又不是請她拍電影, 怎么可能這么高的價格？”

    “但是爆料的是xx啊, 他雖然有時候會捕風捉影，但從來不會硬編吧，就算最后成交價格不是一千萬，至少一千萬的報價肯定是存在過的！！”

    輿論是怎么發(fā)酵起來的？就是這么發(fā)酵起來的。

    眼看著好好的一期節(jié)目, 居然要引發(fā)一場大型炎上了，《翻滾吧伙計》節(jié)目組的公關(guān)部開始干活了。

    《翻滾吧伙計》的官方號以最快速度發(fā)了條澄清的微博。

    @翻滾吧伙計！：

    “我們并未主動向秦尤女士提供過一千萬的報價，最終簽訂的合約中報酬為21萬, 不存在網(wǎng)上所傳的天價合同”

    這條微博剛一發(fā)出，評論和轉(zhuǎn)發(fā)就瞬間爆炸。

    “哇！！官號速度好快！！我就說嘛，怎么可能為了一期綜藝給出一千萬的報價啊！而且還是翻滾吧伙計這種熱度這么高的綜藝, 秦尤這種新人理論上應該是倒貼錢都要上的吧！”

    “我就說, 這種謠言你們都信是不是蠢, 一千萬的價格都編得出來, xx作為狗仔的職業(yè)素養(yǎng)已經(jīng)被狗吃了嗎？”

    “那劇本論也不可信嘍？二十萬的價格感覺還是蠻正常的誒……”

    “二十萬……我的天，上一期節(jié)目就有二十萬賺, 當明星真好”

    “秦尤也是靠《不眠城》爆紅了才有這個價格，娛樂圈能有幾個搏出來的, 萬里挑一，二十一萬的價格挺正常的”

    “等等, 你們都沒注意到嗎？什么叫主動？官號發(fā)的聲明說的是，''我們并未主動向秦尤女士提供過一千萬的報價'', 這是什么意思？？”

    “好家伙！！盲生你發(fā)現(xiàn)了華點！！”

    “我大膽猜測一下，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雖然節(jié)目組沒有''主動''向秦尤提供一千萬的報價，但秦尤要價一千萬？？？”

    “臥槽！！”

    “這不可能吧？！她瘋了嗎？！”

    “但這很合理啊，如果本來秦尤要價一千萬，最后卻只拿了二十萬，那為什么會降價呢？說明節(jié)目組肯定做出了別的讓步！破案了！果然還是劇本吧！”

    “臥槽！有道理啊！節(jié)目組只澄清了合約價格，根本沒有澄清劇本！！！！”

    “天哪！我差點就被節(jié)目組的公告帶跑了！”

    “靠……我就說是劇本啊！秦尤怎么可能是學霸啊？”

    “……”

    再次覺得自己發(fā)現(xiàn)了真相的網(wǎng)友憤憤不平地沖向了秦尤的微博評論區(qū)，剛要開罵，卻刷到了秦尤幾乎沒比節(jié)目組官號微博晚發(fā)多少的長文。

    @秦尤：

    “一千萬是真實存在過的要價。”

    “實際上，這就是我要和明星演藝解約的理由。”

    “明星演藝公司對我當時的兩份合約都提出了近乎天價的要價，一份是《翻滾吧伙計！》，另一份是片約。”

    “這種不合理的報價差點讓我失去了這兩份合約，而我提出要解約時，公司更是提出要一千萬的解約金……我很慶幸最終有千峰娛樂出面，讓我沒有錯失登上《翻滾吧伙計！》的機會。”

    “然后聊一下大家都很關(guān)心的所謂''我是不是學霸''的問題吧。”

    “說句實話，我沒想到我只是答了個題，居然引發(fā)了這么多討論，我原本沒有想過會有這種反應，因為兩次答題機給出的題目都不難，一次是初中難度的數(shù)學題，一次是金融入門題，我雖然只念到了高中，但還沒到把初中學的東西都忘了的程度，然后第二次答題機中的題目，都是很基礎(chǔ)的類似于定義填空內(nèi)容，雖然看起來我答題的速度很快，但那只是因為不需要思考而已。”

    “所以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討論。”

    “至于為什么高中輟學……因為我想當大明星啊！我沒有時間再浪費在學校里了！”

    “聽起來有點傻氣吧？不過這真的是我當時的想法。”

    “其實我也有想過，如果我一直在群演里打轉(zhuǎn)，一直沒能演上任何角色的話，我會不會后悔當初輟學的決定。”

    “我得到的答案是沒有。”

    “或許有人會說，你都紅啦，當然會說不后悔，但請相信我，就算我拿到過《不眠城》的角色，就算我沒拿到過《愛情樂園》的角色，我的答案依舊會是沒有。”

    ……

    “我的天……我淚點低，我居然看得有點想哭……啊啊啊啊啊這公司有毛病啊！還好秦尤已經(jīng)擺脫他們了！！”

    “天！！！什么垃圾公司！！媽的千峰娛樂把它拆了真是大快人心！！干得漂亮！”

    “秦尤寫得好真誠……就憑這條長文我也信她，她能把事情講得這么有條理又這么真摯，當初學習肯定也不差，嗚嗚嗚……你的明星夢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啊！！”

    “啊啊啊啊嗚嗚嗚嗚我哭得好大聲，寶貝！！你已經(jīng)是大明星了！！是好紅好紅的大明星啊！！”

    “……”

    沒過多久，又有一條微博吸引了網(wǎng)友們的注意力，并為今天的爭論徹底蓋棺定論。

    @xxx：

    “秦尤是我高中同班同學誒！！[圖片]高二秋游拍的，可惜沒有畢業(yè)照……秦尤以前成績還蠻好的啦，而且她心思明顯不在學習上，所以還能有這樣的成績應該說明她很聰明吧？我覺得她今天的表現(xiàn)沒什么奇怪的誒，那些題目只是初中數(shù)學題啊，我們高中挺好的，她能考進來肯定基礎(chǔ)不錯的，至于第二次答題機，她這么喜歡演戲，肯定做了很多功課啦！”

    ……

    “所以這是一個學霸輟學逐夢演藝圈的故事？？”

    “我就說了翻滾吧節(jié)目組肯定不會搞劇本這套的啦！這不是自掘墳墓自毀地基嗎？！”

    “我現(xiàn)在終于可以大聲喊一句秦尤牛逼了嗎？”

    “只有我覺得可惜嗎？秦尤如果當初好好念書，不比進娛樂圈強？”

    “干嘛呀！！！大美女愿意進娛樂圈給我們養(yǎng)眼有什么不好的！我就愛看秦尤當演員！”

    “……”

    電腦特有的光在秦尤臉上閃爍出各種顏色，她臉上的神情很復雜。

    原本該開心的，這期《翻滾吧伙計！》的亮點幾乎全在她一個人身上，突如其來的爭議因為處理得及時所以也變成了純粹的爆點。

    原主的高中同學出來為她的長文佐證是意外之喜，不過也不算太意外，她是研究過原主的記憶才寫下這么一條微博的。

    原主不喜歡學習，但很有幾分小聰明，她尤其擅長作弊，所以最后展現(xiàn)出來的樣子，就是一個平時上課不聽，每天都在想和學習無關(guān)的事，但考出來的成績卻還過得去的中游學生的樣子。

    秦尤做出這樣的描述后，原主當初的同學自然會對號入座，不會生出懷疑，更不會來爆料說“她不是這樣的”。

    所以應該開心的，那些質(zhì)疑她的人反倒成了免費的熱度，幫她再一次打上了聚光燈。

    而且，那些瞎猜的人其實也一點倒是蒙對了，她的確靠降價換來了一點《翻滾吧伙計！》節(jié)目組的特殊待遇。

    正常來說，她現(xiàn)在正當紅，千峰娛樂是可以為她爭取到大幾十萬的報酬的，但秦尤比起多出來的這點錢，更想要更多鏡頭，正好《翻滾吧伙計》節(jié)目組對她的印象還是那個公司要價一千萬的難搞女星，于是她便趁機對鏡頭分配提了要求，對面一想，從一千萬降到了二十一萬，感覺提點要求好像也很正常——就是被PUA了唄，便同意了。

    但她這次澄清過后，在觀眾心中，自然連這種可能都一概被排除了，所有人只會覺得這期節(jié)目只是因為她的表現(xiàn)的確出彩，才剪得宛如她秦尤的個人秀一般。

    所以該開心的。

    一切都那么讓人滿意。

    但是。

    “只有我覺得可惜嗎？秦尤如果當初好好念書，不比進娛樂圈強？”

    多么熟悉的一句話。

    好好念書，不比進娛樂圈強？

    這句話她聽過太多次。

    上輩子，她放棄的可不是什么高中而已。

    功利一點，市儈一點說，她大學班上的同學，后來有一半功成名就，成了親戚八卦中最標準的人生贏家模板，就算是拿死工資的，都比她后來在娛樂圈這個名利場出了頭后賺到的錢還要多，還不用擔心手停口停，更不用面對無數(shù)的謾罵。

    因此，她選擇去演藝圈打拼，哪怕演反派出了頭之后，她家里依舊不贊成她的選擇。

    因為她放棄的，是通途大道。

    親戚們是冷嘲熱諷幸災樂禍，她的老師們同學們卻是純粹的可惜。

    不止他們，所有人都說她可惜，就連她為數(shù)不多的粉絲都反復問她你為什么不退圈呢？

    倒也不奇怪，她當初只是個娛樂圈可有可無的演員啊，長得又不好看，少她一個絕對不少，不會有人可惜從此見不到她演的角色了，所以就連她的粉絲都毫不猶豫建議她退圈算了，少受點委屈，還過得更好。

    那時候可不會有人說：

    “干嘛呀！！！大美女愿意進娛樂圈給我們養(yǎng)眼有什么不好的！我就愛看秦尤當演員！”

    現(xiàn)在不同了，現(xiàn)在有人希望她留下，希望她演更多戲。

    她從來不在乎粉絲的想法，她從來都不理解“粉絲”這種生物，她們的愛來得太熱烈又太突兀，如無根之萍，消散時也同樣突兀。

    她們投射在她身上的情緒從來不會讓她感動。

    但就這么一瞬間，她突然覺得……

    有人愿意無條件地支持她，也許真的是件很幸運的事。

    有人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要她繼續(xù)在演員這條路上走下去，也許真的是件很幸運的事。

    有人愿意為了她在這條怎么看怎么不理智的路上走下去搖旗吶喊，也許真的是件很幸運的事。

    哪怕就算無人支持，她也會一直向前走。

    斑斕的光映在秦尤臉上，照亮了一張似喜似悲的臉。

    《翻滾吧伙計！》結(jié)束后，《妖圣》的前期準備開始了。

    秦尤先去拍了定妝照，雖然女帝這個角色戲份并不多，但也有五套造型要做。

    定妝照拍完后，就開始武打訓練了。

    武打訓練這個東西，有些人覺得苦，但秦尤覺得很有意思，因為這是她不大會也沒怎么接觸過的東西。

    她上輩子是沒演過武俠或是仙俠的，她出頭的時候，武俠早就沒落了，仙俠也早就不拍打戲了，雖然她也沒演過仙俠，她甚至沒演過古裝劇。

    總之，她沒什么機會接觸到打戲，所以這三個月的訓練，是一個降落在她頭上的大禮包——她一直不理解怎么會有人不喜歡這種“大禮包”，明明是白撿的課程，劇組出錢出力幫你找最好的老師讓你練一些有趣的，甚至以后或許也用的上的技能，明明是白撿了個便宜，為什么要不情愿？

    《妖圣》的男女主角，周竹和李雪晴，是近來的當紅小生小花，他們倆成名是在幾年前，趕上了武俠時代的尾聲，秦尤記得，他們倆上輩子一直順順利利，兩個人合作三部劇，結(jié)婚生子后進入了半隱退狀態(tài)，但觀眾對他們二人難得沒有薄情，沒忘記他們，時不時還要把這對當年的金童玉女拎出來感慨一番，是娛樂圈內(nèi)令人艷羨的一對。

    上輩子秦尤沒見過他們倆，因為她好不容易出了那么點頭的時候，這二人已經(jīng)半隱退了。

    這輩子倒是早早見過了其中一位，原主和周竹有過一次合作經(jīng)歷，就是在她的出道作《愛情樂園》中，周竹有來客串這部戲，記憶中原主還去和周竹搭過話，雖然搭話結(jié)果不尷不尬的，但也算認識過了。

    今天是進組訓練的第一天，秦尤要學的東西不算太多，她只要練儀態(tài)，練劍法，練好這兩樣就算過關(guān)了，余下的都是零散的訓練，比如練怎么吊威亞好看自然之類的。

    雖然聽起來，練儀態(tài)要比練劍法輕松得多，其實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負責教儀態(tài)的老師第一面見秦尤，上上下下來回打量了幾圈，然后說了一句話：“小姑娘光站姿就有的要練呀。”

    然后秦尤就經(jīng)歷了大半天的“胸要放松，但是背要挺直”“頭要向上吊，身體向下沉”“放松，但不要泄勁”等等一系列指令。

    這些指令聽著有些互相矛盾，但老師一打樣，秦尤就知道這些要求確實是做得到的，而且她確實該往這個方向磨。

    凌馭和女帝這兩個角色看似有共通之處，都是通俗意義上的女強人，但二者是很不一樣的。

    《不眠城》是現(xiàn)代戲，王導雖然有強迫癥又嚴苛非常，但他對凌馭形象的塑造，重點從來沒落在形體上過，畢竟她是個現(xiàn)代人，秦尤也是個現(xiàn)代人，她對自己要求又高，研究過各種視頻后，對著稍加調(diào)整，出來的結(jié)果就已經(jīng)讓王導非常滿意了。

    比起形體，王導更看重的是凌馭的臉，不光是漂亮不漂亮的問題，王導看中凌馭的臉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他的鏡頭總是在抓那些凌馭臉上一閃即逝的讓人捉摸不透的微表情，哪怕那鏡頭不是特寫，觀眾也會有種只能看見她的臉的感覺。

    女帝則不同，她是古人，又是多年的上位者，和凌馭這種尚在打拼期間的人，姿態(tài)上是完全不一樣的，更關(guān)鍵的是，她的表情比凌馭更少，女帝在人設(shè)上是個已經(jīng)徹底被“天地”同化了的人類，她沒有一絲一毫人類的情感，所以項導肯定不會沒事干一直懟著她的臉拍，偶爾拉進鏡頭震撼一下觀眾就好了。

    而且兩部劇用的鏡頭比例也不一樣，《不眠城》是網(wǎng)劇，王導愛用什么比例就用什么比例，所以他是當電影拍的，用的是最經(jīng)典的2.39：1的比例，電影感一般的鏡頭讓他可以隨便懟著人近處拍，因為不會顯得像是大頭照，《妖圣》是電視劇，原本就是方方正正的鏡頭，如果人物特寫還多，就顯得這個天庭沒什么氣勢，比較低端。

    以上種種，就注定了秦尤要演好女帝這個角色，就必須在形體姿態(tài)這一關(guān)下重功夫。

    一早上，光練了個站姿。

    聽到的全是怎么聽怎么矛盾的指令，不過說實話，秦尤覺得隔壁的藝術(shù)指導比她更頭疼。

    她還只是“既要放松又要有勁兒”而已。

    就在她不遠處，項導花了一早上跟藝術(shù)指導老師bb，他要女帝從天而降時，那套衣服顯得“既厚重又飄逸”。

    哪怕隔了十幾米遠，秦尤也能聽到藝術(shù)指導老師白眼翻上天的聲音。

    ——既厚重又飄逸，導演你倒聽聽看自己在說什么啊！

    練了一早上站姿，下午終于可以練劍了，秦尤精神一振。

    和她一塊練劍的就是這部劇的男女主角，周竹和李雪晴。

    秦尤吃完盒飯到場時，一眼瞧見他們兩人已經(jīng)旁若無人地對起招來了，周竹和李雪晴都是武俠片出身，李雪晴是童星，從小打到大，周竹出道晚，但是練家子，所以兩個人基礎(chǔ)都很好，現(xiàn)在武術(shù)指導還沒來，他們倆就湊一塊套招玩。

    秦尤原本想在旁邊默默地看一會兒，卻見李雪晴大喊了聲：“哇！秦尤！我早就想見見你了！”

    然后她拎著手里的劍一頓小跑朝秦尤跑了過來。

    李雪晴在演藝事業(yè)上可以稱得上秦尤的“大前輩”，畢竟她童星出生，又紅得早，但她本人其實也就二十出頭，正是青春活潑的年紀。

    她這一路小跑，就跟早間劇里的日劇女主一般開朗歡快，到了秦尤跟前，她比秦尤矮大半個頭，便抬起眼來好奇地打量秦尤，還“哇”了一聲。

    饒是秦尤這種一向?qū)�可愛事物免疫的人，都忍不住露出了個笑容來。

    “我可喜歡《不眠城》了，我也可喜歡凌馭了，啊啊凌馭也太帥了！可惜我演不了這種角色，我以前想演反派，結(jié)果導演跟我說，不行，你臉太圓了，哪有反派長這樣的，你還是安心演女主角吧，嗚嗚嗚圓臉又不是我的錯！”

    李雪晴的確長了張最標準的圓臉，讓人一見就覺得討喜可親，這也是她觀眾緣那么好的原因之一，屏幕前的觀眾一見她，就跟看見了自己想象中的女兒一樣。

    秦尤笑著說：“沒準哪天有個人前可愛可親的反派角色，你就能演了。”

    “那我得等到什么時候去呀……對了秦尤，快給我講講你們拍戲的時候是什么樣的，王導真那么厲害嗎？”

    李雪晴明明是個大明星，此時卻像個小粉絲一般繞著秦尤打聽拍攝細節(jié)，偏偏這種動作由她做出來，不顯得做作，只顯得可愛自然。

    而跟在她身后姍姍來遲的周竹就完全不一樣了，周竹是后來少女粉們最愛的“冷面帥哥”那一款，人如其名，他整個人跟竹一樣挺拔，也一樣沉默，幸好他演戲的時候比較靈動，戲外木點也就木點了。

    周竹往那冷冷地一站，李雪晴就往他腦門上招呼了一下：“你干嘛啦，冷著一張臉，破壞氣氛來的啊！”

    雖說口里埋怨著，但語氣甜蜜，看來他們倆這時候已經(jīng)在談了。

    被李雪晴照著后腦勺呼了一下，周竹才跟秦尤打了個招呼，哪怕他們其實算“認識”得秦尤和李雪晴要早。

    秦尤朝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不知怎的，她覺得周竹似乎看她不順眼。

    雖然周竹一向都是那副冷臉，但秦尤能感覺到他面癱臉下深藏的一絲厭惡。

    秦尤不知道自己哪里礙著對方眼了，不過她一向不糾結(jié)“為什么別人討厭她”這種事，就慢悠悠地跟李雪晴說著《不眠城》劇組的事。

    秦尤和李雪晴說到王導是怎么個強迫癥法的時候，他們的武術(shù)指導老師們走進來了。

    秦尤是沒基礎(chǔ)的，所以要從最基礎(chǔ)的練起，無論是體能訓練還是劍術(shù)訓練，其實都挺枯燥，都是大量的重復，不過比起上午的站姿訓練還是有意思多了，起碼人可以動，武術(shù)指導老師還時不時會給秦尤教點小花招，作為練習間隙的小獎勵，李雪晴也時不時會在休息期間來找她聊天，所以訓練過程并不算枯燥。

    第二天上午，秦尤接著練站姿，下午練劍術(shù)。

    第三天上午，訓練內(nèi)容換成了坐姿，下午繼續(xù)練劍術(shù)基礎(chǔ)。

    一直這么過了快十天，她終于可以開始套劇情中要用到的招式了。

    項導演這十天可算可勁折磨幾位武術(shù)指導老師了，教秦尤劍術(shù)的那位老師天天給她轉(zhuǎn)述，項導又給他們出什么難題了——項導演也是頭一次拍古裝武打片，而作為各位武術(shù)指導老師的甲方爸爸，他也充分發(fā)揮了甲方爸爸的異想天開氣質(zhì)，老是提一些聽起來就離譜的要求——就跟對藝術(shù)指導老師說要女帝從天而降的那一瞬間“既厚重又飄逸”一樣，他對各位武術(shù)指導提的要求也都是這樣縹緲的，什么“這一段要靈動又堅定”，“這一段要體現(xiàn)出她的毀滅宿命！”，之類的。

    “這怎么可能做得出來哦！”

    ——忍無可忍的武術(shù)指導老師終于給他頂了回去，于是項導一頓抓耳撓腮，在和各位武術(shù)指導老師的反復推拉中，終于學會了怎么說人話，提點沒那么玄幻的要求，秦尤要學的幾套招式也終于被設(shè)計出來了。

    幾位武術(shù)老師主要給秦尤設(shè)計了五套動作——是按時間順序來的。

    初入江湖的靈動稚嫩，年少成名的意氣風發(fā)，成熟后的穩(wěn)重狠辣，即將登頂時隱隱預見了她最終命運的悲愴，以及最終成為女帝后的大開大合。

    因為核心招式?jīng)]變，所以更準確地說，是五套同一套招式的變種。

    這里面最簡單，相對最好學的，還是最后一套，因為成為女帝后，她的劍法已經(jīng)徹底圓融成熟了嘛，所以最簡練，老師便從這套給秦尤教起。

    套招比純粹的訓練有趣多了，有種自己真的會武功的錯覺。

    秦尤最后一劍刺出，挑落指導老師的劍時，忍不住一揚頭，倒真有幾分意氣風發(fā)之感。

    等她把這套練得差不多了，指導老師便喊來周竹，讓他和秦尤一塊套招，這本來就是他們倆決戰(zhàn)時要用到的招數(shù)，雖然王導還沒決定最后截出哪一段來做戲，但都先練熟了總是沒錯的。

    和周竹一開始套招，秦尤便知道之前她覺得周竹看她不順眼并不是她的錯覺。

    周竹出招的速度比照顧秦尤是個新手的指導老師要快得多，他皺著眉，顯得很不耐煩的樣子，出劍時好像真帶著凌厲劍意，不像套招，像真的在比斗。

    秦尤半是著惱——她雖不在意別人不喜歡她，但不代表別人可以把不喜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來！

    又半是躍躍欲試——她素來喜歡那種勝過他人的快感，可惜，指導老師與她套招時照顧著她是個新人，雖然這樣進步更穩(wěn)定，訓練體驗也更好，但也多少有些無趣，因為那就像大人和小孩子打鬧，是帶著輕視的妥帖。周竹不知道為什么看她不順眼，出招時帶了些火氣與不耐，但這樣，反倒激起了秦尤的真切斗志。

    秦尤全副心神集中于周竹刺來的木劍上，一時間仿佛進入了一種渾然忘我般的境界，全世界只剩下那兩把劍，那些已經(jīng)被她牢牢熟記的招式幾乎是如流水般自動淌了出來，她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后橫劍一擋，整套套招結(jié)束時，她還有些可惜的感覺——可惜就這么短一套套招就結(jié)束了。

    周竹突然蹦出來一句：“你練武天分不錯。”

    秦尤原本都已經(jīng)忘了面前還有個活人，她完全地沉浸在了那種神奇的忘我體驗中，周竹突然出聲，才讓她想起來——哦，這至今為止她最流暢的一段套招的起因只是斗氣。

    秦尤不禁有些黑線。

    你練武天分不錯？這是什么意思？

    周竹說這話時語氣誠懇，雖然還是那張沒表情的臉，但原本的不耐和不滿已經(jīng)沒了，秦尤感覺有點無語——周竹對她不滿不會是因為覺得她沒武術(shù)基礎(chǔ)卻演劇中實力最強的人不爽吧？？現(xiàn)在覺得她練武天賦還行又覺得能接受了？

    這未免也太小孩子氣了……

    但仔細一想，周竹和李雪晴一個二十一，一個二十二，和她這種只有外表年輕的人不同，他們倆是真的年輕，周竹好像還是什么……什么山里學武出來的，沒經(jīng)歷過義務教育的荼毒，不太聰明似乎也情有可原。

    ——雖然她還是很想問，他這種性格是怎么在娛樂圈里混下去的？

    “你干嘛啦！人家是秦尤是新手誒！又不是你那幫師兄弟！你這么沖干什么！”

    “嗚嗚秦尤，對不起啊，他這個人腦子有點毛病的……”

    李雪晴小跑著過來呼了周竹一掌，然后合手朝秦尤道歉。

    哦。秦尤想到：是這么混下去的。

    她笑笑：“沒什么，打得很痛快。”

    李雪晴松了口氣：“那就好……”

    周竹接下來的出招倒是從1.25倍速恢復到了原速，但秦尤總感覺哪里不對，干脆說道：“你還是像第一遍那樣打唄，比較暢快。”

    周竹沉默了一會兒，也不說話，又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然后恢復了原來的速度，但招式中沒了原來那種不耐煩的勁兒。

    秦尤就覺得這個陪練相當不錯了。

    那天訓練結(jié)束后，胡文博在她的保姆車上跟她談最近的工作安排。

    “這個廣告還不錯，可以接一下。”

    胡文博說不錯的那個廣告，是個老字號國牌化妝品，不過新時代了，酒香也怕巷子深，所以打算做做營銷，在年輕人中打點名氣出來。

    不過胡文博說它不錯的原因，倒不是因為牌子好，也不是因為對方給的報價令人心動，而是別的。

    秦尤接過胡文博遞過來的電腦，上面是對方發(fā)來的對這個廣告的策劃案，忍不住失笑：“換裝秀啊？”

    策劃案上最顯眼的就是三套服裝設(shè)計手稿，一套明制漢服，一套旗袍，一套現(xiàn)代裝，可不就是換裝秀嗎？

    胡文博：“哈哈，對，你沒電視劇存貨，等《妖圣》播出都不知道多久之后了，中間總得放點別的維持熱度，這個廣告就蠻不錯的，很有質(zhì)感，就當拍個粉絲向小短片，不是蠻好。”

    秦尤點頭，確實不錯。

    于是她從《妖圣》劇組請了兩天假去拍這個廣告。

    項導很爽快地給她批了假，雖然說是說三個月的進組訓練，但項導也從沒想過這幫演員真能把這三個月當學生上學一樣做足的，原本就是給他們留了做旁的事的空閑的，尤其是秦尤，她戲份不多，又進境神速，遠超他所料，此時批假便很痛快。

    那找秦尤拍廣告的老字號國牌，策劃案是讓她演三個時代的女性，然后都用著他們的化妝品，沒什么特別的，但他們審美很好，策劃案中對應三個時代的三套服裝，都十分有質(zhì)感。

    第一套是明制漢服，上身是白底的豎領(lǐng)對襟短衫，下身是淡藍底色的馬面裙，上面的牡丹紋樣繡得細密，但錯落有致，整體配色素雅又華貴，像一朵藍牡丹——這家老字號國牌的標志正是牡丹。

    第二套是黑色旗袍，由織金暗紋繡出大片大片的牡丹，秦尤臉上籠了層面紗，黑色帽子側(cè)邊則是一朵以假亂真的牡丹花。

    最后一套就比較簡單，畢竟是現(xiàn)代裝，是一條綠裙子，有點讓人想起凌馭與方子鈺最終見面那一幕中她穿的綠裙，不過顏色要更鮮亮一點，這牌子太要臉，哪怕王導沒有“雖遠必誅”地來說“不許拿我的角色打廣告”，他們也沒逮著凌馭薅，無論是那條綠裙，還是秦尤最終呈現(xiàn)出來的整體造型，都不太會讓人聯(lián)想起凌馭，因為這套造型要比凌馭的氣質(zhì)要明快得多。

    這一套的裙子上面就沒有暗紋了，白牡丹是以真花形式出現(xiàn)的，別到秦尤頭發(fā)上的時候，甚至還帶著水汽濕意。

    這條廣告雖然做造型要花很久，搭景要花更久，不過實際的表演難度約等于零，所以最終的拍攝時間并不長，秦尤結(jié)束拍攝后，便很快回了《妖圣》劇組，繼續(xù)她日復一日的訓練。

    《妖圣》劇組的訓練進行到快一個月時，胡文博開始給秦尤看他篩選出來的一些電影項目。

    其中最惹眼的是一部劍指后年賀歲檔的大制作，雖然名字和它后來正式上映時不太一樣，但秦尤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那部破了票房記錄并將新紀錄一直保持到了她……死那年的電影。

    這部電影后來上映時叫做《B計劃》，不是什么有深度有內(nèi)涵的片子，是純正得不能更純正的商業(yè)片，導演曾吐槽——“這電影真是一點發(fā)揮余地都沒給我留”——意思就是這是一部標準的工業(yè)流水線電影，導演實在沒什么個人風格可以揮灑的。

    但流水線沒什么不好的，尤其是賀歲檔，大過年的，帶著全家老少去看電影，不就是圖個痛快和樂呵嗎？

    這部電影就完美迎合了這種需求。

    《B計劃》的主線劇情是這樣的，某臨時工誤將一本寫滿了機密的筆記本當成了年份不高的古董本子拿去賣了，這本本子輾轉(zhuǎn)流落到了國外，幸好上面的機密全是用密碼寫就的，沒人知道它事關(guān)重大，只以為是個普通的古董本子，政府雖然想追回這本筆記，但更不想讓人知道上面記錄了機密，因此不方便官方出面，也不方便官方特工出面，因為一旦被發(fā)現(xiàn)了，便會引起該國政府的注意，這機密的本子別想繼續(xù)機密下去了。

    于是他們找到了一個大盜團伙。

    這個大盜團伙曾經(jīng)干過許多令人震撼令警方束手無策的盜竊案件，尤其偏愛那些層層看管之下的驚世寶石。

    不過該團伙不幸于五年前失手，其他人逃了并從此銷聲匿跡，但頭目卻被抓，并關(guān)進了大牢。

    于是這天，被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每天曬太陽和獄友嘮嗑的前跨國盜竊團伙的頭頭，迎來了一位極其特殊的探望者。

    接下來的劇情沒什么好說的了，盜竊團伙個性鮮明的八人輪番登場，各顯神通，踏上異國之旅，合作竊取這一樣他們偷過價格最低但價值最高的東西。

    整個故事既驚險刺激，又笑點密集——雖然官方要求他們只能偷那個本子，但憋了五年的傳奇大盜們哪里忍得住不順手牽羊？

    而且八個大盜，每個都是大明星中的大明星，通常來說，聚集了這么多明星的電影一般都會是爛片，但這部電影難得星光璀璨的同時還劇情流暢，怎么可能不狠狠收割一番觀眾的錢包？

    胡文博：“哦這部啊……這部有點困難，你雖然現(xiàn)在當紅，但畢竟只是一時的，這部電影找的都是老牌明星，全國人民耳熟能詳?shù)哪欠N，你要是想試的話只能去試一些小角色。”

    秦尤：“還有兩年……”

    胡文博：“什么？”

    秦尤：“還有兩年它才上映，誰說兩年后我就不能是人人耳熟能詳?shù)拇竺餍牵俊?br />
    胡文博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你有這個心氣……倒也好，不過這電影投資太大了，而且開機時間已經(jīng)近了，馬上就要把班底定下來，沒時間留給你證明自己了，導演可不會因為你說話漂亮心氣高就高看你幾分，除非……”

    秦尤：“除非我能說服他，等這部電影上映時，我的名氣會遠比現(xiàn)在大？”

    胡文博“嗯”了一聲：“不過這種事，誰說得準，秦尤啊，你還年輕，正是不信命的年紀，你們年輕人容易覺得自己有能力就一定能出人頭地，你又走得順，自然更容易這樣覺得，但是……沒誰能打包票自己一定能大紅，甚至沒誰能打包票自己能繼續(xù)紅下去。”

    秦尤搖了搖頭：“我沒說我一定會大紅，我是說，如果這部電影上映前，我正好有別的作品上映，而那部作品如果很有熱度的話，我的存在不就能和其他老牌明星的帶動效應相媲美了嗎？”

    胡文博思考了一番，居然覺得很有道理：“你說得……對，或許是可以爭取一下，我們千峰和傅導還是有點交情的，雖然交情沒到可以強行把你塞進去的地步，但如果是這種情況……你等等！！你等著！！”

    胡文博突然跳了起來，蹦到了保姆車的另一頭，對著自己的電腦敲敲打打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搬著電腦重新回到秦尤這邊：“我知道你一心想演電影，不過論短時間內(nèi)提升知名度，還得是靠電視劇，這兩部電視劇都是計劃今年拍明年上的，而且劇本都比較靠譜，制作也比較靠譜，不出意外，就算沒法大紅，總也能小紅一把，再搭配《妖圣》，用來做談判籌碼，給你爭取個不大不小的角色應該夠了。”

    秦尤接過胡文博手中的電腦，這兩部劇她也有多少有點印象，最后確實如胡文博所說——“沒法大紅，總也能小紅一把”——剛剛好是小紅的命。

    她皺著眉，手指無意識地在觸控板旁敲了起來，她印象中……這個時間段應該有別的值得注意的電視劇播出。

    《平生意》。

    這個名字突兀地蹦入了她的腦海。

    對，《平生意》就是在明年年底這個時間段播出的，而且紅得萬人空巷。

    這是一部宮斗劇，宮斗劇本就最容易出爆款，《平生意》更是爆款中的爆款。

    雖然幾年后就沒人記得了，但不妨礙它在明后兩年里是一部現(xiàn)象級的作品。

    秦尤：“《平生意》……”

    聽見她喃喃自語的胡文博忍不住失笑：“你倒是會挑，《平生意》那班底，確實想不紅都難……但它立項早，角色早就全定了。”

    秦尤抬起頭，露出了只能用志在必得來形容的目光：“他們還沒見過我。”

    第28章

    “他們還沒見過我。”

    這句鋒芒畢露的話若是換做其他人來講, 胡文博大概會覺得不太舒服，他一向不喜歡太過年輕氣盛的藝人，他覺得這類藝人很難搞，也很難帶, 但由秦尤說出來, 字里行間的野心勃勃和咄咄逼人, 便成了恰到好處，于是他什么勸誡的話都沒說，只是默默從電腦里翻出了《平生意》的劇本，發(fā)給了秦尤。

    《平生意》角色敲定是在去年, 他們千峰也有人去試鏡，他手上自然還留著劇本。

    《平生意》有四十集，光是看劇本都要看不短的時間, 他下保姆車前只最后跟秦尤說了一句：“你想什么時候見導演就跟我說，我?guī)湍闳グ才拧！?br />
    秦尤看著劇本沒抬頭，回了句謝。

    《平生意》當年播出的時候, 秦尤自然也看過, 不過也只是看過而已。

    說句老實話, 她對古裝劇一向不太感冒, 她念書的時候，文言文就學得很差, 連帶著對古裝劇那種半文不白的臺詞都有點心理陰影。

    她更喜歡的，還是《不眠城》這種現(xiàn)代劇。

    所以當時看《平生意》, 也只能說看了個囫圇吞棗，完全是因為她在娛樂圈內(nèi)混才看的——總得知道最近紅的風向是怎么樣的吧。

    靠這種囫圇吞棗, 她是絕對不能去找導演爭取主角的，于是她先是細細地將劇本讀了兩遍, 然后開始查這部劇的編導。

    《平生意》和《不眠城》很像，編導都是同一人——陸青生。

    秦尤翻出了陸青生拍過的，寫過的所有作品，都看了一遍，然后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個這位導演兼編劇的大致模樣。

    陸青生在編導這一行，應該算得上年少成名，而且是頭一炮便打響了聲名，很叫人艷羨的。

    他的第一部作品在世紀初，是那一年的收視冠軍，那年陸青生還不到三十，稱得上是意氣風發(fā)。

    但接下來兩部作品卻叫好不叫座，很明顯，陸青生是個比較有藝術(shù)追求的編劇和導演，他當初一舉成名，便覺得有了追求藝術(shù)的資本，所以接下來兩部作品都比較……曲高和寡。

    他拍戲風格很細，細得近乎膩，有明確的故事主線支撐時，這就是優(yōu)勢，譬如他的成名作。

    但沒有明確的故事時，這便是劣勢了。

    不過呢，娛樂圈這個地方，能導好戲的導演是稀缺資源，他起碼還紅過一部，所以砸了兩部后（也沒太砸，起碼沒到砸穿的地步），依舊有戲?qū)В�第四部他終于“醒悟”了，也可能是被投資人罵“醒悟”了，決定做點簡單易懂的東西，不整陽春白雪那套了，于是收視再次喜人。

    第五部，便是他即將要開拍的《平生意》，后來大爆。

    看完導演的過往履歷后，秦尤想通了一些曾經(jīng)不太理解的東西。

    譬如《平生意》的選角。

    《平生意》的女主角某種意義上她也認識，正是原主唯一演過的一部劇《愛情樂園》的女主角——陳春意。

    平生意的故事，講的是一個宮妃的大宮女，這個大宮女因為多年前的恩情，對那宮妃始終忠心耿耿，為她做了許多腌臜事，但她有一天突然知道了真相，她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主子，并不是她當初的恩人，反倒是仇人。

    然后她就開啟了復仇之路。

    是一個可以簡單稱之為復仇爽文的故事。

    這個大宮女，女主角，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角色，她心中只有復仇，永遠壓抑著怒火，像是一塊包裹著烈火的寒冰。

    而陳春意，是一個很仙的人，她的長相很仙，行事風格也很仙，被粉絲親切地喊做“小仙女”。

    她如果去演宮斗劇，應該去演類似“梅妃”的角色。

    但據(jù)說當初《平生意》的導演一眼就挑中了她，一定要她演主角。

    劇集播出后，雖然反響很好，但還是有不少觀眾覺得這個選角是個敗筆，陳春意的臉和氣質(zhì)，實在是不適合殺伐果斷。

    秦尤當初也不懂這個選角，不過她也沒細想，娛樂圈內(nèi)演員和角色不符的事情多了去了，她能眼睛都不眨地列出八百個可能來。

    但她現(xiàn)在懂了。

    陸青生明顯心中帶著怨氣，他改換風格來寫迎合觀眾的“復仇爽文”，心里是有積怨的。

    主角有個背景人設(shè)，她是罪官之女，被充入宮內(nèi)做宮女，這個人設(shè)基本沒用上過，后來的觀眾都沒怎么注意，但現(xiàn)在看來就很明顯了，陸青生是在以這個宮女主角自比。

    他已經(jīng)盡量地將自己的筆觸改得簡潔明快了，但如果多讀幾遍劇本，依舊可以感受出他字里行間的擰巴勁。

    怪不得他會選陳春意，他在她身上看見的，不是這個被迫殺伐果決的大宮女，而是那個被充入宮中的清高的官家小姐。

    秦尤覺得要拿下這個角色或許比她想象中要難一點，她原本覺得陳春意能拿到這個角色是外力作用，而她明顯更適合這個角色，等導演見到她他就會明白，但原來真的是導演死活看中了陳春意這一型的。

    她向椅背上一靠，慢悠悠地思考著自己要怎么演，才能打動陸青生。

    “宮女怎么走路？你怎么問起這個？”負責教秦尤坐臥站姿的老師迷惑地看著她，“你以后應該都不用演宮女了。”

    秦尤笑笑：“好奇，而且也不一定，宮女難道就一定是配角龍?zhí)讍幔俊?br />
    老師笑了：“那我給你演示一下。”

    形體老師慢悠悠地起身，她原本走路是落落大方很舒展的，此時看著依舊大方，但看得出多了分謹小慎微在里頭。

    “很多人覺得宮女呢，就是縮手縮腳的，不是這樣的，宮女要是縮手縮腳的，所謂的主子看著就難受，不喜，所以她們的儀態(tài)是大方的，否則那叫什么，影響宮容？但畢竟是身家性命懸在其他人身上，而且那么多年打罵恐嚇下來，緊繃和謹慎已經(jīng)融入了她們的骨血。”

    形體老師講著講著來了興致。

    “比如這個后退，就很講究，你要躬身，表示敬意和尊重，但躬身有個度，不能躬過頭，因為過頭就難看，顯得很小家子氣。”

    “退的時候要屈起腳尖，爭取落地無聲，這樣才不會驚擾貴人。”

    “演宮女可比演貴妃難多了！”

    形體老師最后這么總結(jié)道。

    “當然還是你演皇帝最舒坦。”

    對于這句俏皮話，秦尤很給面子地笑出了聲，然后她站起身，模仿著形體老師剛剛的姿態(tài)往后退。

    “嗯，差不多，但是手是這樣的……”

    形體老師也是來了興致，她每天就教秦尤坐臥站，坐臥站，秦尤學得已經(jīng)差不多了，就是細節(jié)上還得再掰掰，掰細節(jié)這種東西，學生無聊老師也無聊，所以現(xiàn)在能教點新東西她就很開心，于是趁著這段休息時間給秦尤教了一大堆“課外知識”。

    秦尤學得很仔細。

    陸青生雖然苦悶地執(zhí)著于主角的罪官之女身份，秦尤也確實打算把這個設(shè)定在她的表演中自然地展現(xiàn)流露出來，但主角這一生中，最重要的身份，不是前十三年的官家小姐，也不是后幾年的宮妃，而是中間整整八年，占據(jù)了她整個青春期的宮女身份。

    哪怕劇集開始沒兩集，她就已經(jīng)脫離宮女這一身份了，但要演好這個角色，首先必須抓住的，是她身上的宮女特質(zhì)。

    秦尤加班加點地在課余時間跟形體老師學了幾天，終于通知胡文博，拜托他安排自己和陸青生見上一面。

    陸青生和秦尤想象中的樣子非常相近。

    他人到中年，依舊清俊，只是面容中帶著幾分凝結(jié)不散的郁氣，他穿了件長衫，站在中式庭院里，頗有幾分古意。

    “陸導演你好，我叫秦尤。”

    秦尤脆生生地打了聲招呼，打破了這庭院中的靜謐。

    陸青生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我看過你的劇了，你不適合憐秋這個角色，你回去吧。”

    秦尤笑了起來：“導演，你還沒看過我演，怎么就能斷定我不適合呢？”

    陸青生緩慢地搖了搖頭，然后嘆了口氣，他的動作總帶著一絲慢悠悠的勁兒，顯得和現(xiàn)代社會格格不入。

    “你演的那個角色很好，也很適合你，但憐秋和凌馭……是兩種人。”

    秦尤：“我知道，我原本就沒覺得她們是同樣的人，凌馭是真的無情，即使她有感情，也在觀眾絕對看不見的地方，但憐秋有，她只是壓得極深，被她的怒火遮擋住了。”

    陸青生又看了她一眼，這一眼顯得有些猶豫，他一猶豫，那張原本就文人氣極重的臉就更加顯得優(yōu)柔了。

    “你很聰明，但觀眾不會像你那么聰明，讓你來演憐秋，他們會被你的上一個角色影響，他們會覺得她天生就如此殺伐果決，她的掙扎，就算你演得出來，在觀眾眼里也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點綴，我不能冒這個險。”

    秦尤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堅決說道：“至少給我個嘗試的機會。”

    陸青生嘆了口氣，他不擅長拒絕別人，這也是他今天為什么明知自己不會選秦尤，但還是讓她來了的原因——他真的很不擅長拒絕人。

    他仰起頭，眼神趨近于朦朧，他在回憶他的劇本。

    “那你就演憐秋給她宮女分賞賜這段吧。”

    《平生意》這部劇，高潮迭起，有許多名場面，憐秋作為女主角，更是有無數(shù)可以爆發(fā)式展示演技的片段，比如第一集第一幕，她奉賢妃之命來秘密處死冷宮中的一位妃子，再比如她知道賢妃才是當初害死她姐姐的兇手時的崩塌與痛苦與升騰而起的復仇之火，再比如她終于成功復仇后的萬念俱滅，等等等等，陸青生有無數(shù)可以讓秦尤展示她演技的片段可選，但他選了個最平淡的片段。

    最平淡，也就是最難表現(xiàn)。

    秦尤稍微回想了一下，便想起了那段的臺詞與前因后果。

    她在石凳上坐了下來，陸青生沒轉(zhuǎn)過頭來看她。

    但秦尤一開口，陸青生便忍不住扭頭了。

    因為秦尤此時念臺詞的聲音和語氣，很特別。

    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很細，很柔。

    輕聲細語，就是用來形容這樣的聲音的，那是一種一聽便是忍受了多年管教調(diào)理的宮女才會有的聲音，她已經(jīng)徹底習慣了這樣說話，哪怕現(xiàn)在承了寵，成了宮妃，這么多年的習慣，卻不是一時半會兒改的掉的，甚至……是永遠都改不掉的。

    但那聲音最底處，在她的咬字頓挫之間，卻還留存了幾分傲意——不是從近十年前的小姐生活中留存下來的，而是因為她始終自視甚高，哪怕已經(jīng)落魄到了底，卻也不將自己與其他宮女視作同路人，這八年來隱藏在她謹小慎微下的傲意，怎么磋磨都沒能消失，反而更加堅韌了。

    陸青生看著秦尤單手搭在石桌上，低垂著眼，慢條斯理但又從容不迫地念著那段無趣至極的臺詞，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孩子，的確是個好演員，好苗子。

    秦尤念完了臺詞，看向陸青生：“導演，您看我行嗎？”

    她的眼神清澈又堅定，今天她是打定了主意，除了要演好憐秋，更要演好一個清澈的少女。

    陸青生臉上，猶豫之意更甚了，他煩惱地望著庭院中一株秦尤認不出來的植物，像是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緒中去，完全忘了還有秦尤在一旁，過了好久，他的聲音才重新響起：

    “你確實很會演戲，你是個天生的演員，演憐秋……你的確綽綽有余。但這個角色已經(jīng)定了，陳春意是你知交好友，而且你知道她為什么遲遲未入組嗎？因為她在和她的公司打官司，打了一年多了，眾人中，應該你最懂她現(xiàn)在的痛苦與煩擾才對，畢竟你不久前也與她同病相憐。”

    “你二人是好友，如果我在這種時刻將原本屬于她的角色給了你，她怎么想，你日后怎么想？我是不愿做這個惡人的……”

    好友？知交好友？哈？她什么時候和陳春意是知交了？

    秦尤挑了挑眉，然后突然意識到了，在不知內(nèi)情的人眼中，她和陳春意確實可能是好朋友。

    拍《愛情樂園》時，陳春意雖然比原主這個純白的新人強，但她當紅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愛情樂園》播出前，她其實已經(jīng)算過氣了，而且，陳春意也簽了個不怎么樣的小作坊，兩個小作坊一拍即合，打算讓她們炒作姐妹情深，原主和陳春意在熒屏上表現(xiàn)得一見如故，似乎是心靈之友一般，但這份友誼雖然稱不上十成假，八成假總是有的，原主和陳春意之間，只能說得上“認識”，“算是朋友”。

    秦尤面色不禁變得有些古怪，她原以為，這種把戲騙騙觀眾也就算了，圈內(nèi)人肯定會對任何“熒幕好友”“熒幕CP”都持懷疑論態(tài)度，沒想到陸青生居然這么相信。

    但一想到這是陸青生，秦尤又覺得好像也正常。

    陸青生：“陳春意她……最近過得很不好，我不想做那最后一個稻草，更不愿意你做那最后一根稻草。”

    秦尤心底忍不住泛起嘲諷——若是看誰可憐就把角色給誰，干脆把全娛樂圈的角色都給最慘的那個人好了。

    不過這種嘲諷話是不能說出口的，她還得顧及著自己清澈少女的人設(shè)。

    于是她說道：“導演，你這就看低了陳春意了，如果她知道您是因為可憐她，才為她保留這個角色，那才是她知道了會怎么想！陳春意是再清高不過的性格，她絕對比誰都想要公平的競爭！”

    陸青生一怔，面露思索之色。

    秦尤說的，確實切中了陸青生的要害，他自己就是個清高人物，雖然喜歡憐憫其他人，但如果自己被憐憫，是肯定受不了的。

    陸青生思索了很久，最后長嘆一聲。

    “罷了，我來問你個問題，你若是答得出來，這角色就是你的了，你若是答不出來，切莫再作糾纏。”

    “好！”

    陸青生雙眼間露出了一種謎一般的神色，他徹底陷入到自己的回憶中去了。

    “二皇子對憐秋說，我知道你原不是那樣的人時，憐秋惱恨離開，她在惱什么，恨什么？”

    二皇子是《平生意》這部劇的……算是男主吧，他心疼女主，憐惜女主，幾次勸女主回頭——趁著還能回頭的時候。

    不過這個男主很不討喜，后來《平生意》播出，觀眾把這個“圣母”男主罵了個狗血淋頭，“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他沒經(jīng)歷過憐秋的痛苦，憑什么勸她放下仇恨？

    憐秋和他的感情線在觀眾看來也是莫名其妙的——憐秋明明一開始就是很煩這個人老是明里暗里勸自己放下仇恨，最后怎么突然就愛上他了？——這是不少觀眾的困惑所在。

    現(xiàn)在《平生意》還未播出，但劇本早就被不少人看過了，陸青生估計也得到了極其相似的反饋，而他這么問，顯然就是覺得沒人懂他真正想表達的內(nèi)容。

    于是秦尤回答道：“憐秋惱的是她自己，她在惱恨自己原來不過也是個凡人，居然也會想要旁人的認可和理解，而得到了旁人的認可和理解時，她居然還是會忍不住心動。”

    就像陸青生，他以為自己放下身段來寫復仇爽劇，把女主名字都設(shè)置成了這樣一個一看就沒上心的名字，表現(xiàn)得完全不需要別人理解的樣子，但他還是想有人懂他隱藏在這“爽劇”背后的心思，想有人懂他字里行間的“擰巴”。

    陸青生轉(zhuǎn)過頭來，他看秦尤的那一眼，秦尤可以確認，他的心防已經(jīng)被擊碎了。

    憐秋這個角色，是她的了。

    因為陸青生人在蘇省，所以秦尤跑這么一趟來回花了她四天，等她重新回到《妖圣》劇組繼續(xù)訓練時，她發(fā)現(xiàn)周竹不知道怎么的，又開始看她不順眼了。

    秦尤：……

    算了，她擅長揣摩陸青生這種有跡可循的，有腦子的人想法，周竹這種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就隨便吧。

    更何況她演的是反派，周竹討厭她還更方便入戲點，只要他別來惹她就好。

    又這么訓了半個來月，《妖圣》終于開機了。

    項導半是照顧她，半是他自身拍戲的習慣，決定先拍這部劇的大高潮，也就是秦尤所飾演的女帝這個大反派，和主角團決戰(zhàn)的場景。

    然后拍完這段再把秦尤別的戲份也拍了她就能殺青走人了，這樣不耽誤她時間。

    第一場戲是綠幕戲，大決戰(zhàn)。

    主角團帶領(lǐng)著一幫三界有識之士攻上天庭，混戰(zhàn)暫時不拍，拍主角團突破到女帝前的那一段。

    女帝揚袖，發(fā)髻上銀色小劍化作流光飛射而出，將主角團阻攔在外，然后是主角一個人突破重圍，來到她面前，終于讓千萬年不曾真正拔劍的女帝，拔出了她的本命寶劍。

    這段看描述很短，實際拍起來可費事了。

    單揚袖這一幕，因為腦袋上的銀劍要飛出去，就得上下兩次威亞。

    主角終于來到她面前時，女帝切換了“形態(tài)”，所以又得下來換一次戰(zhàn)斗裝——一套黑金紅的戰(zhàn)甲。

    然后還得穿著看著颯爽實際厚重的戰(zhàn)甲在威亞上和主角打得有來有回。

    不過好在為了這一幕，秦尤已經(jīng)訓練了很久，不管是吊威亞打架還是負重吊威亞打架，都已經(jīng)練過很多次，負責她的武指老師真誠表示——“我已經(jīng)看這套動作快看吐了”。

    但武指老師沒想到，等秦尤真的穿上那套黑金紅的戰(zhàn)甲，真的入戲時，居然會如此震撼。

    明明她身后不過是綠幕，威亞的線也清晰可見，但那一瞬間，就好像秦尤這個人格消失了，明明之前看過她做同樣的動作千遍萬遍，但她真正沉下臉，無喜無悲地瞥過一眼伸手拔劍時，好像真的是女帝附身在了這具屬于現(xiàn)代人的身體上。

    沒人會懷疑，那一劍，該是天崩地摧。

    “嘶——呼！”

    年輕的武指老師深吸一口氣，然后猛地吐了出來，說句老實話，他剛?cè)胄袥]多久，見過的演員都也就那樣，所以他其實是不大看得起這些演員啊明星啊什么的，他覺得他們就是占了張臉好，他們這種武行出身的人，就是臉不行唄，不然誰上不比這些演員強啊？

    雖然秦尤態(tài)度很好，學得也很快，讓他多少有點刮目相看，但上述念頭在他心里是沒有變過的。

    直到現(xiàn)在。

    直到現(xiàn)在，他不得不承認，原來真有演技這種東西，他們武行的兄弟姐妹誰上去都能打成這樣，但他們中沒有人能像秦尤一樣讓人發(fā)自內(nèi)心地信服她便是那統(tǒng)治了三界數(shù)萬年的王者。

    演員這個職業(yè)，同樣有吃飯的家伙，那就是演技，要演員來挑戰(zhàn)他們這些武行人吃飯的家伙，那些演員肯定不行，但要他們?nèi)ヌ魬?zhàn)演員吃飯的家伙，他們也不行。

    他不禁感慨，秦尤平時看著挺好脾氣的，也從來不擺大明星架子，但關(guān)鍵時刻，真是能擺出“最大的架子”！

    “卡！”

    隨著項導喊“卡”，吊著秦尤和周竹的威亞也緩緩降落，最終平穩(wěn)落地，秦尤還在等人幫她摘威亞的時候，周竹自己拆了威亞，然后走到她面前，一個九十度鞠躬：“對不起！”

    秦尤：……？

    她整個人都茫然了，她下意識地尋找李雪晴在哪，她已經(jīng)徹底將李雪晴當做周竹的翻譯器了。

    周竹維持著鞠躬的姿勢足有三四秒，然后才直起身來，一臉嚴肅地盯著秦尤。

    “對不起，我之前覺得你拍戲的時候總是不務正業(yè)，所以對你有偏見，這次訓練，你也是隔幾天就不見人影隔幾天就不見人影，我覺得你這樣的態(tài)度很不好，所以對你不友好，但你今天的表現(xiàn)比我要好得多，反倒是我自視甚高了，就算我比你花更多時間準備又怎樣？觀眾看見的只有屏幕上的成果。”

    “我原本以為，你演技也就一般，《不眠城》時是遇上了好導演，才讓你發(fā)揮出了兩百分的實力，所以覺得你太得意忘形了，但今天才知道，你的演技確實很強，至少比我強得多，所以少花點時間在訓練上也沒什么，對不起！”

    秦尤：……

    而此時，之前不知道在哪的李雪晴也終于姍姍來遲，連拉帶拽地把周竹拽到了她身后。

    秦尤：……

    周竹……的情商，真是感人，換個人，被他這么一通“道歉”，就算本來沒不爽的，估計也得不爽了，他對其他人有什么成見自己心里憋著不好嗎？非得道個歉說出來？

    秦尤有些哭笑不得，這家伙入圈那么多年，居然始終安安穩(wěn)穩(wěn)沒被人打，也是個奇跡。

    李雪晴對著周竹的耳朵不知道說了些什么，把他打發(fā)走了，然后才一臉頭疼地看向秦尤。

    “對不起啊秦尤……周竹他，他有點……”李雪晴猶豫了半天，終于找到了合適的詞語，“他的大腦皮層很光滑，你懂吧。”

    李雪晴嘆了口氣，走過來挽起秦尤的手臂，非常抱歉地對她解釋道：“就你們以前拍《愛情樂園》的時候，周竹覺得你和……那誰，在拍戲的時候談戀愛是不務正業(yè)，其實因戲生情這種事情很正常啊，哪個劇組沒幾對小鴛鴦了，但是周竹就覺得你們要談也不該在片場談，反正他那會兒就很不爽，但他是去客串的，而且他就是個演員，又不是導演又不是制片的，他也沒那個資格出來管事，我也盡力跟他解釋這種情況很正常了……然后知道你要出演《妖圣》的時候，我心里就那么咯噔一下。”

    “我說句老實話吧，我是真心喜歡《不眠城》和凌馭，但也沒喜歡到腦殘粉的地步，我之前天天使勁夸你，一半是真心，另一半呢……其實就是怕周竹這個弱智一張嘴把你惹毛了……”

    “我已經(jīng)千防萬防，本以為終于開機了，你們倆的戲份拍完就不會再有交集，而且你應該會是殺青最早的那個，我也多少松了口氣，誰知道……”

    李雪晴幾乎要仰天長嘆了。

    秦尤面色古怪地問：“他如果覺得片場談戀愛是不務正業(yè)的話，他怎么看你們倆的關(guān)系？”

    李雪晴：“……”

    她仰天長嘆：“你覺得他那個智商，像是看得出我對他有意思的嗎？”

    秦尤：……

    震撼。

    她禮貌地拍了拍李雪晴的肩膀：“沒事，你會得償所愿的。”

    按照上輩子的時間線，他們倆再過幾年就該結(jié)婚了。

    李雪晴撇了撇嘴，顯然沒把秦尤的話當真：“借你吉言……唉！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喜歡誰不好，喜歡這么個大聰明！氣死我了！”

    明明說著“氣死我了”，但秦尤還是聽得出來的，李雪晴語氣中，分明是濃得化不開的甜蜜與寵溺。

    秦尤雖然從沒真正理解過他們兩人的選擇——放棄當紅的生涯雙雙隱退，此時倒也難得真心地愿意給這種在她看來算得上“愚蠢”的行為送上祝福。

    其實現(xiàn)在想來，他二人的選擇倒也正適合他們，周竹這個性格大概最終也適應不了娛樂圈這個大染缸，而李雪晴……秦尤看著她眼角的淡淡細紋，李雪晴給她的第一印象是天真活潑，她原以為，她是少數(shù)逃脫了童星詛咒的人——

    童星，多痛苦一生，因為出名太早，在心智尚未成熟時便迎接了太多耀眼的名利與世界的惡意，他們多是強行被上一輩造出來的人造美景，哪怕有走天真人設(shè)的人，內(nèi)心也是蒼老的，或者是另一種“天真”，不是純真，而是永遠抱有孩童般的毀滅與自我毀滅傾向。

    李雪晴會選擇正當紅時隱退，似乎也不奇怪了——天真活潑不過是她表象，人見人愛已經(jīng)成了她本能，對她來說，再耀眼的光環(huán)，恐怕也只是負擔。

    不過……甲之砒霜，乙之蜜糖，秦尤深知出名與走紅會帶來的副作用，但她甘之如飴，她不介意被人罵，被人曲解，一輩子為人知而不為人理解。

    只要能讓她站在聚光燈下，怎么樣都好。

    她不需要一個能理解她的人，也不需要一個能陪伴她的人。

    李雪晴的選擇，對她來說或許是最好的結(jié)局。

    但對她，絕不是。

    她要做明星，最紅的明星。

    除了和主角團的決戰(zhàn)以外，女帝剩余的主要戲份有兩樣，一樣是天庭日常和朝會，另一樣，就是她年輕時期是怎么打到這個位置的，也就是秦尤最喜歡的那條長鏡頭。

    這個長鏡頭的拍攝，項導顯然也很重視，沒用綠幕，直接采的實景，并且后期再渲染水墨般的特效。

    秦尤練的那前四套招式，其實就是只為了這段長鏡頭存在的，女帝除了朝服與戰(zhàn)甲以外的其余服裝，也都是為了這個長鏡頭存在的——從白色，到深藍，再到化不開的黑，最終套上戰(zhàn)甲，回憶與現(xiàn)實接上。

    這段長鏡頭還調(diào)用了人數(shù)最多的群演，可以說短短一分多鐘的一個鏡頭，匯聚了無數(shù)人的心力。

    成品效果如何，現(xiàn)在還看不見，但秦尤相信絕對比上輩子她見過的那條強。

    拍完這些后，秦尤在《妖圣》劇組的任務就完成了，這么說起來也有點好笑，實際拍攝時間居然比訓練時間還要短得多。

    趁著《平生意》正式開拍前，秦尤順便接受了幾家雜志的采訪。

    這幾家不論是提問的問題，還是為她設(shè)計的拍攝風格都大差不差——凌馭的風格，或者說《不眠城》的風格。

    秦尤也按部就班地拿出凌馭的姿態(tài)完成了拍攝——王導會很開心的，看見她在戲外也認真保持著人設(shè)。

    今天這家雜志的拍攝結(jié)束得比秦尤預料中要快得多，于是她站在大門內(nèi)給胡文博發(fā)消息，讓他過來接她，以及給她配個專屬的助理。

    就在她敲著智能手機上的虛擬鍵盤時，一道熟悉，又沒那么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了起來。

    “秦尤！我以為你是我朋友！”

    秦尤抬起頭。

    秦尤知道，她面無表情的時候會顯得很冷，這種特質(zhì)在演戲的時候還好，別人會覺得切合角色，但平時生活中，只會讓人覺得——你裝什么裝？

    若是她的工作不需要與人打交道，只看個人能力也就算了，可惜，她還要在娛樂圈混。

    因此，為了不無意識得罪她每個路過的人，秦尤會習慣性地調(diào)整自己的目光焦距，讓雙眼呈現(xiàn)出一種迷蒙的感覺，以此來消解大部分攻擊性。

    于是她此刻抬起頭，便是一種略帶著迷茫的神色。

    沖她吼著“我以為你是我朋友！”的人，是陳春意。

    用“吼”這個字或許有些不大恰當，因為陳春意即使是在這種明顯被怒火沖刷著的時刻，都依舊顯得很雅致，她只是稍微提高了些聲音，并未失態(tài)到“吼”的程度。

    而且，因為情緒激動，陳春意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暈，襯得她更像是畫中人了。

    陳春意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了一副被背叛的神色：“秦尤！你怎么能這么做？如果不是我被公司的官司拖住了，《平生意》早就已經(jīng)開拍了！”

    “你這是……你這是趁人之危搶人角色！”

    秦尤原本那副略帶茫然的神色早就在看清來人的那一刻便徹底褪去了，陳春意在氣頭上的時候并未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一通指責后，終于將目光落到了秦尤臉上。

    她突然有些怔住——秦尤看起來，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她聽說過秦尤的新戲，甚至新人設(shè)，但戲里可以有導演調(diào)教，戲外可以有經(jīng)紀人安排，她沒想過秦尤真的會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對，她就像徹底變了個人，她冷下臉，微微皺眉展露不悅時，根本讓人想不起她只是個二十歲的女孩。

    秦尤：“那怪誰呢？”

    陳春意：“什么？”

    秦尤：“明知《平生意》是塊唐僧肉，香餑餑，全娛樂圈的適齡演員都想搶，你卻拖了這么久，給了我趁虛而入趁人之危的機會，怪我嗎？”

    陳春意被她的強詞奪理氣得滿臉通紅，一時間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秦尤：“更何況就算你們今天已經(jīng)開拍了又如何，我就是更適合這個角色，就算你已經(jīng)演了一個月的戲，我照樣會找到導演，證明給他看，我才是最適合這個角色的人。”

    “你是覺得在開拍前被換掉比較丟臉，還是都已經(jīng)開拍了卻被換掉更丟臉？”

    秦尤看向落地窗外，她的保姆車已經(jīng)到了，于是她掠過陳春意，只留下最后一句——

    “各憑本事罷了，講該不該，對不對，就沒意思了。”

    第29章

    秦尤一進《妖圣》劇組, 就是四個月。

    粉絲也近四個月沒見到新鮮的她了，忍不住心生寂寞。

    哦也不能說完全沒見到，中間還出了個廣告。

    廣告很漂亮，堪稱藝術(shù)品, 讓大家好一陣舔屏, 還展望了一番秦尤以后接點類似造型的劇。

    但那之后就又是一陣寂寞。

    “也不是說希望秦尤現(xiàn)在能立刻馬上上劇吧……但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啊QAQ”

    她們所盼望的動靜很快就來了。

    “《平生意》？？？？”

    “臥槽！我不知道是該先驚訝《平生意》拖到現(xiàn)在終于開拍了——陸青生你個拖延癥晚期！！還是該先驚訝主角怎么會是秦尤？？《平生意》女主不是早就定了陳春意嗎？”

    “臥槽臥槽臥槽, 該說不愧是千峰嗎？秦尤這算一步登天？《平生意》這種資源都給她拿下了”

    “這不可能，這肯定是假消息，陳春意都定了這么久了，怎么可能說換就換？”

    “對啊！而且陳春意和秦尤的定位相差也太多了吧！怎么可能把陳春意的角色換成秦尤啊？想想都很奇怪吧！”

    “……”

    比起將信將疑, 無論消息是真是假都不吃虧的秦尤粉絲和圍觀的娛樂圈吃瓜群眾，面對這條突如其來的消息，反應最大的還是陳春意的粉絲。

    她們沖到了《平生意》早就開了的官博下, 轟轟烈烈地拉來了架勢，試圖要個“澄清”！

    《平生意》的官博顯然沒想到劇還沒開播，甚至都還沒開始宣傳, 自己居然已經(jīng)有活要干了, 所以聲明姍姍來遲。

    它的聲明很長, 廢話很多, 總結(jié)為有意義的話，其實只有兩點——

    “我們和陳春意原本就沒簽訂合約, 只是意向”

    “女主角確實選了秦尤”

    這下陳春意的粉絲徹底炸了！

    他們兵分兩路，一路在《平生意》官博下試圖討個說法, 一路跑去秦尤的微博罵她搶好友角色。

    秦尤如今也是今非昔比，既有粉絲又有公司, 所以遠在她發(fā)現(xiàn)網(wǎng)上的動靜前，胡文博就先行出手了。

    胡文博并沒有直接代表秦尤說一些“沒搶角色”之類的廢話, 他選擇的切入點很精妙。

    前幾天的時候，《平生意》劇組已經(jīng)拍了定妝照，只不過還沒放出來，于是胡文博現(xiàn)在就給《平生意》那邊打了電話，說希望可以在今天漏點物料給粉絲，雖然別的沒有，但定妝照就很適合發(fā)嘛。

    《平生意》那邊雖然迷茫了一下，這不前不后的，甚至還是周中，怎么看都不是宣傳的好時間，但胡文博那催得緊，而且說可以先發(fā)秦尤一張圖，然后后面慢慢更新，拉長宣傳長度，他們不想在這種小事上和主角的公司硬拗，便答應了。

    于是沒過多久，《平生意》的官博沒給任何字面回應，卻慢悠悠地發(fā)了張定妝照。

    配字：

    “黑化前”

    那張照片……有著黑沉沉的底色和基調(diào)，照片前方的少女穿著煙灰色的宮女服飾，微微抬起眼看向屏幕外的觀眾，她眼中看不出太多情緒，嘴角輕抿，顯得有些緊繃，又顯得有些不露聲色的高深，但給人的最直觀的感受還是，她整個人都籠罩在陰郁的氣息中。

    再配上照片那暗沉的色調(diào)，看見這張照片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是黑化前？？？那黑化后得啥樣啊？！”

    “我擦……平生意的主角是這樣的嗎？？？”

    “我靠，我一直以為會是常規(guī)宮斗劇女主啊！那種天真善良的女主進了宮然后逐漸失望黑化之類的……這是黑化前？？怎么看女主都已經(jīng)黑到一定程度了好吧！”

    “我怎么突然覺得換人好像很正常……很難想象陳春意演這樣一個角色啊！！”

    “對啊對啊……感覺這不像搶角色啊……這種深沉的角色，確實秦尤更適合，沒有說陳春意演技不好的意思哦，就是她的長相就不太適合吧……”

    “我都有些懷疑這角色一開始怎么選上陳春意的了……是要她挑戰(zhàn)自我嗎……”

    “……”

    這就是胡文博的切入點，秦尤拍的這幾張定妝照，幾乎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了《平生意》女主憐秋的特質(zhì)——深沉，陰郁，冷酷。

    而這和秦尤現(xiàn)在的形象是很一致的，起碼和凌馭有一部分重疊。

    先不論陳春意能不能演好這個角色，雖然她以前確實從沒演過類似的角色，但沒準她的演技就是好到可以讓人忽視外表氣質(zhì)讓人覺得她就是這個角色呢？不過她沒機會證明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這點了。

    而所有人心中，她現(xiàn)在依舊是那個仙氣飄飄的小仙女，哪怕是信任她的演技的人，現(xiàn)在想到她要演個類似“凌馭的角色”——還沒人看過《平生意》，就先拿凌馭當個參照物吧——就覺得別扭，滿是違和感。

    再加上胡文博雇的公關(guān)團隊的稍加引導，幾乎是一下子，圍觀群眾們就放棄了“搶角色論”，開始真心覺得——哎！這哪里叫搶角色嘛！肯定是導演覺得秦尤更合適才換了人嘛！

    就連陳春意自己的粉絲心里都在嘀咕——怎么是這么個角色……春意真能演這種角色嗎？怎么感覺這角色丟了也是好事……秦尤雖然因為演了凌馭多了不少粉絲，但也多了滿坑滿谷的黑子，這些黑子和之前陳任污蔑她時形成的黑子還不太一樣，他們對她本人沒啥感想，就是討厭凌馭這種性格，所以恨屋及烏了。

    秦尤原本就是全網(wǎng)黑，沒什么下降空間了，怎么都是變好，現(xiàn)在這樣粉黑摻半的情況，對她肯定是劃算的。

    但她們春意不一樣啊……

    陳春意出道以來，名聲就一直很好，她的長相是一種無攻擊感的美麗，說一句仙女真是不夸張，她最早演的一部偶像劇，給她贏得了“國民初戀”“國民妹妹”的美名，大眾觀感一向很好的。

    哪怕陳春意的粉絲偶爾也會說幾句——“啊希望春意接點有挑戰(zhàn)性的角色”“希望春意轉(zhuǎn)型”——但其實她們內(nèi)心，還是覺得維持現(xiàn)狀最好了，又紅又沒人黑，不能不說是完美。

    所以吧，陳春意的粉絲嘀咕著嘀咕著，一時竟然覺得，《平生意》這個角色……沒了就沒了吧，好像也沒啥，這角色怎么看……都很不符合她們家春意的氣質(zhì)啊！就算她們是粉絲，也不得不承認，這角色看上去就跟為了秦尤量身定制的一樣。

    ——要是陳春意知道她們是怎么想的，估計氣也氣死了。

    胡文博這一通操作，原本浩浩蕩蕩想要討個說法的陳春意粉絲的聲勢，也漸漸下去了——因為就連她們都感覺，可能真的不是秦尤搶了陳春意的角色，就是秦尤紅起來之后讓陸青生發(fā)現(xiàn)了更適合女主角的人。

    吵架的嗓門，很大一部分其實來源于自己的底氣，原本的道德制高點存疑了，自己都懷疑起自己是否具有吵架的正當性了，嗓門自然也就小了。

    這場公關(guān)危機，就這么在秦尤發(fā)現(xiàn)之前，便化解了。

    《平生意》負責官博運營的人，倒沒有虎頭蛇尾，既然開始放定妝照了，那就好好放。

    放完這張“黑化前”，第二天，《平生意》官博又放了張“黑化中”。

    這張圖和上一張幾乎一模一樣！

    不論是構(gòu)圖還是秦尤的服裝還是p圖的風格，幾乎看不出什么差別。

    但沒人會覺得官博發(fā)錯了圖，把昨天的圖又發(fā)了一遍。

    因為照片中，秦尤的眼神徹底改變了。

    她的陰郁包裹著怒火與滔天恨意，像是寒冰中熊熊燃燒的火焰。

    “臥槽！告訴我不止我一個被嚇了一跳！”

    “不止你一個，再給你提供個更嚇自己一點的辦法，我把這張圖和昨天那張圖都保存到了手機里，然后來回看的時候，因為今天這張圖里人物稍微大一點，就有種鬼片的感覺你懂嗎……”

    “臥槽！我試了！真的好鬼片……感覺再往后劃一次秦尤就要走出屏幕來掐死我了……”

    “哼！被艷鬼掐死不好嗎？！姐姐先掐我！”

    “秦尤好牛逼……這么細微的差別被她演得這么明顯……”

    “嗯嗯嗯嗯嗯！我也覺得好牛逼！其實仔細對比就能看得出來，她的五官變動非常非常細微，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動作上也沒有太大差別，但整體感覺一下子就不一樣了！！秦尤牛逼！”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周末到來的時候，《平生意》發(fā)出了秦尤的第三張照片。

    “黑化后”

    這張照片中，秦尤終于換了套衣服，華裝在身，一步登天。

    但她身上那股陰郁勁兒依舊沒有消失。

    她眼中的怒火與恨意看似已經(jīng)平息，但怎么看，都和第一張照片上判若兩人。

    網(wǎng)友討論了半天這種差別到底是什么，究竟是畫面中的哪部分改變引起了這種感官上的差別，但什么都討論不出來……

    最后只能潦草概括，感慨道：

    “秦尤的演技也太細了吧！”

    之后《平生意》劇組還放了許多別的角色的定妝照，不過就沒有這么一張一張還帶劇情感地放出的待遇了，畢竟不是主角，不過《平生意》已經(jīng)成功引起了追劇群體的注意力，他們將這部甚至還沒開拍的劇的播出時間記在了心底——雖然不記也沒關(guān)系，等《平生意》正式播出時，鋪天蓋地的宣傳自然會喚醒他們的回憶與興趣。

    秦尤僅僅只是釋出了幾張定妝照而已，便迎來了一波又一波對她演技的吹捧。

    這自然讓不喜她的人更加不爽。

    “三張照片就吹成這樣……劇播了還不得吹成神仙下凡？”

    “我怎么沒看出細膩的演技來，她這三張表情有任何變化嗎？而且這個女主角人設(shè)和凌馭重疊也太大了吧”

    “……”

    這種聲音暫時很小，但那就像一朵小小雷云一般，只是正在醞釀著，不代表一直會無聲無息下去。

    徹底將這朵雷云引爆的，是《平生意》劇組公布定妝照幾天后，《妖圣》劇組也不知道是跟風還是抽風，明明離播出還有好一段時間，也開始公布定妝照。

    甚至不止定妝照。

    秦尤當初試妝時拍的那一小段鏡頭，也被放出來了。

    鏡頭中，她身著黑色朝服，頭戴金冠，面容冷肅，高高在上，一股子大權(quán)在握勁兒。

    抬一眼，便讓人感到一陣銳利的逼視。

    秦尤的粉絲立刻“嗷嗷嗷”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好帥啊！！姐你好帥啊！！！”

    “秦尤真的好有那種氣質(zhì)，大權(quán)在握，一念動而牽萬物，啊啊啊啊我對著屏幕就是一個開舔”

    “嗚嗚嗚這一眼，我被擊中了！！！這還要動啥劍啊，秦尤用眼殺人就好了”

    而與她的粉絲的激動同步爆發(fā)的，還有那團醞釀中的雷云。

    “這是第幾個類似角色了？秦尤是只會演這種角色嗎？”

    “說到底這兩個新角色和凌馭有什么差別？都是冷酷無情的惡女，秦尤的粉絲再怎么吹她演技，說白了她就是只會演一種角色啊，她不過是運氣好，碰上了王導，發(fā)掘出了適合她的角色，至于演技嘛，嗤，我說她的粉絲吹一吹也就算了，可別真把自己忽悠信了”

    “《不眠城》和《平生意》只是例外，能有幾部電視劇主角是這種性格的？《妖圣》才是常態(tài)，女帝的名頭聽著響，但肯定沒多少戲份，要么反派要么配角，我是真心奉勸秦尤一句話，趕緊轉(zhuǎn)型，否則以后就都只能演反派和配角了”

    “想轉(zhuǎn)型哪有那么簡單，要是轉(zhuǎn)型那么簡單的話人人都能轉(zhuǎn)了，她拿頭轉(zhuǎn)型啊？長相限制大，演技也麻麻，她演《愛情樂園》的傻白甜演得那么木，也就虧了凌馭這個角色沒什么表情王導還會拍”

    “笑死了，還轉(zhuǎn)型呢，她會演別的類型嗎？”

    秦尤的粉絲自然也不甘示弱。

    “定型有什么不好的？有得定型總比沒得定型強”

    此時還是互聯(lián)網(wǎng)社群的野蠻生長時期，粉圈更是還沒來得及形成一股訓練有素的有生力量，松散的個體自然也不會想自己“該怎么說話”這種事。

    所以這種看起來頗有些“長黑子志氣”的賭氣話還會從粉絲口中說出來。

    除此以外還有暴脾氣地辯白的：

    “秦尤演技還不好？你瞎了吧？我不介意打你五十塊錢去看看眼科”

    “這才幾個角色就說她定型，她以后又不是不拍劇了，而且《愛情樂園》是她出道作好不好，她當時一個完全沒受過訓練的新人，演成那樣已經(jīng)算還可以了，干嘛揪著不放？”

    “……”

    種種發(fā)言，吵得不可開交。

    這場大規(guī)模的吵鬧自然也引起了胡文博的注意，但他梳理了一番，最終確定這些只是針對秦尤演技的爭論，而且有來有回，沒有到“一邊倒”的地步，更不會讓人生出“秦尤演技差是一種公認事實”的錯覺。

    因此無須干涉。

    說句老實話，千峰這時候還玩不太轉(zhuǎn)互聯(lián)網(wǎng)，至于粉圈自己，也還玩不太轉(zhuǎn)粉圈。

    對于這時候的娛樂圈來說，演員依舊是作品至上的，平時罵出血，但只要不是什么原則性問題，之后有好作品好角色出來，觀眾立刻選擇性遺忘。

    “搶角色”這個問題有點嚴重，但“演技好不好”這種無傷大雅的爭論……就無所謂了，就當網(wǎng)民順便幫維持熱度了，所以胡文博壓根沒想過干涉這種話題——這不是吃飽了沒事干呢嘛。

    網(wǎng)上的紛紛擾擾被胡文博這堵墻同秦尤隔絕了開來。

    千峰雖然對互聯(lián)網(wǎng)玩得沒有混亂傳媒一樣有那么花活，但傳統(tǒng)公關(guān)水平還是有的，所以秦尤將公關(guān)交給千峰后自己就不太上網(wǎng)看這些了。

    她反復背了幾遍，琢磨了幾遍劇本后，《平生意》正式開機，她也正式進了劇組。

    《平生意》取景在Z省的影視城，陸青生雖然因為性格和經(jīng)歷所致，是個花錢不太過腦的主，但給演員提供的條件絕對沒王導好——比如《平生意》劇組在酒店開的是標間。

    當然演員也可以自己自費住宿，但說實話這條件也不差，除了要跟其他人分一間房以外，根本挑不出什么不好。劇組成員們要么自己壓根就不是大牌，要么不想讓人說自己耍大牌，所以暫時還沒人提出來要自費住宿。

    秦尤拖著行李箱走進劇組給她安排的房間里，里面已經(jīng)有人了。

    一個身量窈窕的女人聽見她的腳步聲和行李箱的“咕嚕”滑動聲，轉(zhuǎn)過身來。

    轉(zhuǎn)過身來的女人露出了一張艷麗的臉蛋，她的長相嚴格來說和秦尤是一個系列的——一種帶著攻擊性的美艷。

    要說容易定型，這位“寵妃專業(yè)戶”唐秀其實就是一個典例。

    她的長相太成熟，哪怕出道時年紀不大，只有十八九歲，也很難讓人聯(lián)想到少女一詞，于是始終都在演各種各樣類似于情人，寵妃之類的角色。

    不少討厭秦尤的人就很喜歡說——“秦尤不過是下一個唐秀罷了”。

    不過，讓秦尤和唐秀站在一起時，其實就能看得出來她們倆有一個很顯著的差別，唐秀不知道是天生氣質(zhì)使然還是演多了類似角色，她本人的氣質(zhì)也已經(jīng)跟著定型了，看她一眼，就會下意識想到“美艷”這個詞。但秦尤不太一樣，她身上有一種更難捉摸的感覺，就像她演的凌馭雖然最初以艷麗奪目的形象出現(xiàn)，但越到后期，就越?jīng)]人想起這一點，因為凌馭的冷酷理性大大沖淡了她長相帶來的固有印象——秦尤本身也是如此。

    唐秀轉(zhuǎn)過身來，看見自己的室友是秦尤，露出了一個友善的笑容。

    嚴格來說，這不是秦尤第一次見到唐秀，因為原主和唐秀也有過合作。

    《愛情樂園》作為這個時期的典型偶像劇，男主有個一心看不起女主給女主找茬的媽不是很正常嗎？

    唐秀演的就是那個媽媽，哪怕她今年才三十歲——娛樂圈生態(tài)的惡劣和殘酷可見一斑。

    秦尤還記得上輩子唐秀的發(fā)展。

    唐秀最紅的時間有兩段，第一段是七八年前，她演的一部宮斗劇爆紅，那部劇中她演的就是一個寵妃——而且人設(shè)很討喜，又傻又作但不毒，最后卻不得善終，狠狠騙了觀眾一波眼淚，角色人氣上去了，唐秀自然也就跟著大紅，可惜接下來她就沒撞上什么好作品好角色了，觀眾無情，這么多年下來，早把她忘了個七七八八。

    她紅的第二段時間就是《平生意》播出后，她依舊演寵妃，這次是外表看著胸大無腦實則心計頗深的寵妃，人設(shè)好外加多年前的白月光濾鏡，她再一次翻紅。

    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唐秀再一次重復了上一段經(jīng)歷，演完《平生意》后她沒再碰上任何好作品，好角色，一直到秦尤死前為止。

    不過這些都和現(xiàn)在沒什么關(guān)系，秦尤面對唐秀的主動示好，也朝她友善一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不過也沒有別的了，唐秀和原主“秦尤”在《愛情樂園》拍攝期間沒說過幾句話，秦尤也就沒什么能參考的話題，先把行李整了再說。

    秦尤整理行李的時候，唐秀的心情也有些復雜。

    她在娛樂圈起起落落落落這么多年，其實早已習慣了今天劇組里名不見經(jīng)傳的演員明天就紅起來的情形，也早已習慣秦尤這樣上次合作時還無人在意，再次合作時卻成了主角的情形。

    但她心里還是有些酸溜溜的。

    當初拍攝《愛情樂園》時，她是不大看得上秦尤的，她外表一般，演技一般——雖說她是新人，但沒有技巧總得有點靈氣吧，她倒好，技巧和靈氣全無，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前途的。

    唐秀完全沒將秦尤放在眼里過，她要嫉妒，那也得嫉妒陳春意，陳春意要外表有外表，要演技有演技，而且是最適合演女主角的臉和演技，不像她，長得不對路，就注定只能一輩子演配角。

    但偏偏就是這樣她毫不放在眼里的秦尤，現(xiàn)在居然風頭比陳春意更盛——雖然很可能只是一時，但也夠讓她嫉妒了。

    而且秦尤這走的是什么狗屎運啊，一個演員能遇上大爆劇就已經(jīng)是祖墳冒青煙，能在大爆劇里演吸睛的角色更是祖墳冒煙花，她不光遇上了大爆劇，演了最重要的角色，還跟著改頭換面，徹底換了風格造型和人設(shè)形象，就連她原本那辣眼睛的演技，也遇上了好導演，給她調(diào)教得像模像樣的。

    這能不讓人嫉妒嗎？！

    而且，在《不眠城》播出之前，網(wǎng)劇還是粗制濫造的代名詞，網(wǎng)劇演員也只能算娛樂圈邊緣，就算極偶爾有網(wǎng)劇引起了一定關(guān)注度，也多是某個點有爆點，大家也是跟看熱鬧一樣的看個樂呵，網(wǎng)劇演員更是哪怕一時間知名度極高，接下來的發(fā)展卻極難步入正軌。

    就像電視劇演員很難打破那道無形的壁障進入電影圈一樣，網(wǎng)劇演員也很難進入傳統(tǒng)娛樂圈。

    但秦尤……她這簡直不能用幸運來形容了，千峰不僅為了簽她買下了她的原公司，而且據(jù)說千峰打算拿她當這一代挑大梁的培養(yǎng)，這個傳言大概是真的，要不然千峰也不會為了她撕下《平生意》的資源了。

    從網(wǎng)劇女主角一躍成了大制作電視劇女主角，她能不羨慕嗎？關(guān)鍵秦尤走得也算和她一個路線，她心情能不復雜嗎？

    唐秀心情復雜的時候，秦尤整理好了東西，轉(zhuǎn)過頭來看向唐秀。

    唐秀立刻收起了那些復雜的神色，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一起去吃晚飯嗎？”

    約飯絕對是最快的讓人熟悉起來的方式，《平生意》起碼要幾個月，她們倆要同住幾個月，當然趕快熟起來最好。

    秦尤笑著說：“好啊。”

    兩個人就在這樣不尷不尬的氣氛中出去一起吃了頓飯，一頓飯下來，她們倆之間的尷尬氛圍總算散了個七七八八，唐秀和秦尤終于能比較隨意地聊天了。

    兩人回酒店時，唐秀突然說道：“其實你的長相演我這個角色也行，你換風格之后，長得簡直比寵妃還寵妃。”

    她順口感慨完，感覺哪里不對，連忙找補道：“哈哈，不過演配角哪有演主角強，有的選肯定選主角了，其他角色再適合又怎樣，對吧？”

    秦尤在昏暗的路燈燈光下看了她一眼：“《平生意》的主角也只是串起整個故事而已，其他角色雖然說起來是配角，但無論是故事還是人設(shè)，都和主角一樣豐滿，甚至因為可以有悲劇有缺憾，其實反而比主角更讓人心疼，更討人喜歡，我覺得容妃這個角色不比主角差，選憐秋只是因為覺得我適合這個角色。”

    當然，她沒說的是，憐秋畢竟是主角，她要拿《平生意》去與《B計劃》談判，自然只能選紙面上的最優(yōu)解。

    唐秀沉默了，不是因為她覺得秦尤說的不對，恰恰相反，是因為秦尤所說的，正是她心中所想。

    《平生意》的劇本，恰如秦尤所說，雖然主線是憐秋的復仇，但凡是重要配角，其實論故事人設(shè)的豐滿程度，都不輸于憐秋這個主角，而且憐秋是贏家，還是幾乎毫無損失的贏家，哪怕她是美強慘，但考慮到她的慘只存在于劇本開頭，比起同情她，觀眾肯定會更傾向于同情其他角色。

    這幾乎是她七年前演過的那部戲的翻版，她七年前也演過一部宮斗劇，主角雖然戲份多，結(jié)局好，但配角們一個比一個個性鮮明，結(jié)局還有缺憾，再加上飾演主角的演員本身沒有艷壓群芳的能力，最后出彩的反倒是各位配角，她就是靠那部劇中一個配角紅起來的。

    知道《平生意》的主角換了人之后，唐秀便生出了一個念頭——或許七年前那部劇的情形會重演。

    而且是極有可能會重演。

    《不眠城》中秦尤表現(xiàn)是很好不錯，她也偶爾會上網(wǎng)沖浪，自然知道對秦尤或是凌馭這個角色抱有好感的觀眾都對她的演技有著極高的評價，就差說她同代最強了。

    但是這些圈外的觀眾不了解一點，那就是演員的演技，一半靠自己，另一半靠導演。

    一半一半并不是個精確的說法，有些情況是，八分靠演員，兩分靠導演，有些時候則是完全反了過來。

    更甚者還有全靠導演的，她就曾聽過這么一種情況，有一明星不甘心自己一直被說演技太爛，倒貼錢，帶資進了某名導的劇組，試圖讓該名導挽救一下自己的演技，可惜爛泥實在扶不上墻，導演怎么跟他解釋他都聽不懂，導演又氣又急，干脆親身上陣給他演示，讓他照著自己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做，一個表情一個表情跟，才勉強整出了些看的過眼的素材，看在投資的份上，導演沒把這些于他而言“眼中釘”一般的素材全刪掉，而是捏著鼻子保留在了電影中。

    觀眾的要求倒不似導演本人一般苛刻，電影上映后，看完的觀眾紛紛贊嘆XX居然開竅了，演得還真是不錯，他的粉絲也忍不住熱淚盈眶，沒過多久甚至膨脹了，叉起了腰到處吹噓自己哥哥已經(jīng)今時不同往日，以后就是實力派了！

    可惜這種十成十全來自于導演的演技不可持續(xù)，下一部電視劇中，該明星的演技就立刻現(xiàn)了原形，他的粉絲也就只好接著夾起尾巴任嘲。

    秦尤倒不至于像這位一樣糟糕，但就唐秀對她在《愛情樂園》中的表現(xiàn)的印象，她實在沒什么天賦，遇上好導演大概能發(fā)揮得好些，比如《不眠城》的導演，秦尤在他手中簡直脫胎換骨。

    遇上差一些的導演嘛……就難說了。

    陸青生肯定不算差導演，但陸青生導戲的特點也稱得上名聲在外，陸青生更擅長的是畫面和臺詞刻畫，至于對演員本人的指點，就麻麻。

    秦尤能從他地方得到的指導必然有限，而這部劇選的其他演員，從皇后到她飾演的寵妃，到反派賢妃，再到幾個細分相對較少的妃子還有皇帝太后等人，勉強都可以稱得上一句“老戲骨”，他們或許不如秦尤紅，但都是多年在娛樂圈里摸爬滾打出來的，秦尤這個主角，若是演得差一點，她真覺得會重現(xiàn)七年前她參演的那部劇的悲劇——好好一個主角，卻被配角壓過風頭。

    這也是她對秦尤復雜心情的另一面。

    她嫉妒秦尤，這已經(jīng)讓她覺得自己真糟糕了，更糟糕的是，她對秦尤不光是嫉妒中混雜著不屑，還帶著一份幸災樂禍。

    她忍不住唾棄自己，但也忍不住想要看好戲的心。

    所以她此時此刻只能沉默，不然怎么回呢？——“我也覺得配角們很出彩，沒準能壓過你的主角”？

    這天還不如直接聊死呢。

    第二天，開機儀式后，《平生意》正式開拍。

    《平生意》是架空朝代的故事，這個架空朝代比較類似于清朝，所以他們現(xiàn)在就在影視城的故宮。

    第一幕要拍的，是秦尤所飾演的憐秋還對賢妃忠心耿耿時，為她去冷宮中處死一名妃子。

    秦尤已經(jīng)換上了定妝照中那套煙灰色的宮女服，但和她演對手戲的群演的造型比較麻煩點，現(xiàn)在還在做，而且周圍的環(huán)境也還沒布置好，所以秦尤就暫時坐在一旁待命。

    她周圍還有一圈其他演員，因為是宮斗戲，所以頗稱得上姹紫嫣紅開遍。

    離她最近的是一會兒要與她演對手戲的賢妃，賢妃人如封號，是個“觀音貌，蛇蝎心”式的反派，她雖然心狠手辣，但外表看起來非常溫和雅致，就連宮裝都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淺綠色。

    賢妃的飾演者——莊蓉本人卻并不是這樣的性格，她比較活潑。

    莊蓉是香江人，她已經(jīng)北上務工多年，所以國語已經(jīng)說得很好，但還是會帶著點含混軟和的口音，但這點含混完全沒妨礙她的社牛本性，秦尤剛坐到她附近，她就大嗓門地喊著“哈嘍！秦尤！”，然后幾步就挪到了秦尤身邊坐了下來。

    莊蓉原本就是想和秦尤提前熟悉一下的，她們倆對手戲多，私下熟悉點，到時候?qū)�戲也方便，不過她前幾天臨時有事，昨天半夜才終于解決完所有事情上了飛機，今天將將趕上開機儀式，所以這是她第一次撈到和秦尤說話的機會。

    “我有認識的小朋友在《不眠城》跟你演過對手戲誒，她簡直把你夸得天上地下，聽得我都要嫉妒了！她說你每次都一條過哦，好羨慕，好嫉妒！我也想次次都一條過哦……”

    秦尤對莊蓉還是很有好感的，她初中時候看過好幾部莊蓉的劇，于是她故意擺出了一副開玩笑專用的夸張版的嚴肅表情，說道：“沒有，有時候要換角度拍，就好幾條了。”

    “哇！你知不知道過度的謙虛比驕傲還氣人啊！”

    莊蓉配合地大呼小叫起來，秦尤也忍不住一起笑了。

    她們這氣氛叫一個其樂融融，唐秀在一旁卻憋也要憋死了——秦尤回回一條過？騙鬼呢！

    別人不知道秦尤拍戲時什么樣她還不知道嗎？

    拍《愛情樂園》的時候，就連最簡單的哭戲，秦尤都死活哭不出來，導演組都不要她表現(xiàn)什么情緒，只要哭出來就行，結(jié)果折騰了n多條都沒搞定，導演只能無奈給了她一瓶眼藥水。

    就她這演技還一條過？

    別人敢漫天夸，她還真敢認啊？

    唐秀要憋死了，但她又不能說，她還沒沒眼力見到那份上，她只是有點無語，秦尤怎么敢夸口的……她就不怕一會兒開拍后現(xiàn)原形嗎？

    她這替人尷尬的毛病又要犯了……

    演冷宮妃子的群演終于化好了妝，頂著慘白的妝容走了出來。

    秦尤也就不再和莊蓉小聲聊天，而是站起身準備開拍。

    陸青生依舊穿著他那件長衫，走過來和幾個演員說了下站位和走動路線，秦尤已經(jīng)很習慣導演對她們的站位有苛刻要求這種事了，王導可是會為了一厘米的距離讓演員或者道具再挪動一下的人，相較起來，陸青生的標準那叫一個寬松，只要求一個大致位置，大致感覺就好，這沒準是理科生和文科生的區(qū)別。

    陸青生囑咐完后，便退出了鏡頭范圍，示意開拍。

    場記一打板，周圍原本還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一瞬間也歸于寂靜。

    “吱呀——！”

    木質(zhì)的門被猛地推開，發(fā)出能證明它已老舊失修的聲響，慘白的日光照進冷清得結(jié)了蛛網(wǎng)地上積灰的冷宮內(nèi)，有些刺眼。

    刺眼的白色陽光中，背光站立著一個人。

    身著煙灰色宮裝的宮女抬腳步入屋內(nèi)，她走進來后，沒了那刺眼的背光，臉龐逐漸從原本的黑暗中浮現(xiàn)出來。

    那是一張讓人捉摸不透的臉。

    那是一張寫滿了秘密的臉。

    她的心中必然壓抑了無數(shù)秘密，但絕不會向任何人傾吐。

    一張得用大宮女的臉。

    光影隨著她的走動在她臉上變化，更加強了那種令人捉摸不定的特質(zhì)。

    “秋貴人，賢妃娘娘讓我給你帶句話。”

    伏在案上的秋貴人一身素色宮裝，她緩緩抬起頭，眼中帶著幾分迷茫，但看清來者的臉后，那帶著迷茫的雙眼瞬間迸發(fā)了生機——“賢妃娘娘派你來帶我出去的對不對？對不對！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我真是受夠這個鬼地方了！”

    略顯幾分瘋癲之意的秋貴人抓住了憐秋的裙擺，晃著她，苦苦祈求她帶自己離開，她當初咬死沒供出賢妃，就是因為她很清楚，如果她把罪責全擔下，那就還有一條生路，只要賢妃沒有失勢，她就還有離開冷宮的希望，但若是她將賢妃牽扯進來，她就永遠見天之日了……

    憐秋被她拽得身體搖晃了幾下，但她的神色依舊是那么古井無波，她看了秋貴人一眼，緩緩開口：

    “賢妃娘娘說，秋貴人不必擔憂家人安危。”

    她吐字的方式稱得上慢條斯理，令人舒心，但語調(diào)中的寒意與殺氣卻是不容錯認。

    秋貴人的動作僵住了，她臉上的委屈與喜色與瘋狂一瞬間全部轉(zhuǎn)為了驚恐，她放開了憐秋想要向后退去，但是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她向后退去時，叮鈴哐啷地撞到了一大堆東西，桌子凳子柜子，硬生生地撞出了一條路來，但這里，哪真有路呢？

    秋貴人最后倒在了一片積了灰，結(jié)了網(wǎng)的地面上。

    憐秋耐心地將桌椅復原，等她整理好周圍的東西后，又走向地面上的秋貴人，耐心地將她散亂的發(fā)絲與衣物整理齊整。

    然后悠悠走出了門外。

    第30章

    “卡！”

    隨著陸青生喊卡, 飾演秋貴人的群演從地上坐了起來，裝了半天死的她因為被秦尤整理了儀容所以看起來不算太狼狽，但她依舊頗有些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嚇死我了……不愧是秦尤，我剛剛真以為她要殺我了, 慌得不行……這是不是就叫被帶入戲啊！”

    秦尤彎了彎眼, 伸手去扶她：“對不起啊, 現(xiàn)在好點了嗎？”

    “嗯嗯嗯嗯……躺了半天總算緩過來了。”

    一旁，唐秀已經(jīng)目瞪口呆。

    這這這……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秦尤嗎？

    她坐在小馬扎上風中凌亂，這和她印象中的秦尤半點也對不上啊！

    秦尤剛剛的表現(xiàn)堪稱完美。

    通常來說，從鏡頭中看演員的表演和在現(xiàn)場看他們的表演是完全兩種不同的體驗。

    鏡頭就像一把剪刀, 修剪掉了所有觀眾不該去注意的東西，最終才讓觀眾有了可以沉浸的體驗。

    而他們這些在現(xiàn)場呆慣了的演員們，視角是完全不同的。

    就像一座園林, 觀眾看到的修剪過后，強行造出來的景，自然體驗良好。

    他們這些現(xiàn)場人員, 看到的則是原生態(tài)的園林, 還沒被人修剪過, 到處都是雜枝雜葉, 怎么欣賞得起來？

    所以不管是多震撼人心的鏡頭，從現(xiàn)場看來, 他們的感受大多都是——“麻麻”。

    但是……秦尤剛剛的表現(xiàn)，幾乎讓她忘記了自己是正在片場, 忘記了周圍那些機器和線頭，秦尤的雙眼是一直低垂的, 因為她是個宮女，宮女天生就是要收斂鋒芒, 低眉順目的，而她看向秋貴人那一眼，是她的視線第一次暴露在鏡頭中，也第一次暴露在她們這些在鏡頭旁等待的人視線中。

    眼皮輕輕一抬，只露出半雙黑眸，但那一抬眼就好像被加了特寫和慢動作一般，她身上原本沉滯平靜的氣質(zhì)瞬間變了，殺氣與鋒芒泄露，像一把寶劍微微出鞘。

    她只是遠遠地看而已，都被那一眼震到了一瞬間，直面她視線的群演會有這么大的反應似乎也不算夸張。

    唐秀真的震驚了。

    秦尤的演技稱得上脫胎換骨……不，脫胎換骨這詞兒都顯得輕了，這得是脫了泥胎，換了仙骨吧！！

    如果不是她親眼見過對方在《愛情樂園》中的表現(xiàn)，她會毫不猶豫地說——秦尤這演技就是老天賞飯吃，靈氣逼人，學也學不來的。

    但她見過。

    唐秀懷疑人生了，是《不眠城》的導演真有那么厲害能點石成金，還是秦尤開竅了？

    這只能用開竅來形容了，她但凡有點學習能力，也不至于《愛情樂園》一整部劇下來也沒點進步……

    唐秀震驚的時候，秦尤已經(jīng)補拍完了剛剛那一幕的別的角度的鏡頭。

    唐秀從旁看完，已經(jīng)震撼到平靜了。

    秦尤補拍了三個角度，每一次補拍，她的神色動作，所有表現(xiàn)，都和第一次拍攝時毫無差異。

    一種流水線般的精確感。

    唐秀的心情十分復雜。

    演員的技法主要分為這么幾類，體驗派，方法派，以及表現(xiàn)派。

    體驗派就是沉浸式表演，去體會角色的心情，去將自己當做角色本身，相信自己就是角色本人，自然而然地表演出對應的情緒——一般來說入戲太深出不來的都是體驗派。

    方法派相較而言沒那么瘋魔，他們可以采用一些自我經(jīng)歷中的體驗來代替角色的體驗，演出一種“類似”的感覺。

    表現(xiàn)派最為抽離，他們會想出角色在對應時刻會有什么的表現(xiàn)，然后去“模仿”，他們不會將自己當做角色本身，而是一個觀察者。

    通常來說，體驗派更靈氣，表現(xiàn)得更震撼人心，其他兩派更匠氣，但也更精確，可以不斷復現(xiàn)，比較穩(wěn)定——這是大家對這些技法的刻板印象。

    至于秦尤……

    唐秀不知道該怎么判斷了，她演得太真，又太穩(wěn)定。

    原本這不該是能兩全的事，要么靈氣逼人，但水平浮動，要么只是優(yōu)秀，但表現(xiàn)穩(wěn)定。

    本該是這樣的，世上哪有完美的事，總該有缺憾才對，選了一頭，就該得不到另一端才對。

    但秦尤偏偏就達到了完美。

    唐秀臉上漸漸露出茫然神色。

    所以她震撼到了平靜，如果秦尤表現(xiàn)出來的只是普通的優(yōu)秀，她或許會震驚，然后忍不住思索她到底是怎么脫的胎，換的骨，但秦尤表現(xiàn)到了極致，唐秀反而不想想了。

    反正想也想不明白。

    “卡！很好……下一條，莊蓉準備。”

    震驚到滿腦子思緒的，其實只有唐秀一個人，因為她見過原先的秦尤，所以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

    至于陸青生和其他演員，他們本就覺得秦尤的演技靈氣逼人，倒也不會有什么想法，嘴上或者心中禮貌贊嘆一下就完了。

    陸青生就是那個只在心中贊揚了一下的，甚至都懶得動嘴夸一下自己的主角，示意大家可以準備拍下一條了。

    接下來的戲，是憐秋和賢妃的對手戲。

    憐秋向賢妃匯報任務已經(jīng)完成，冷宮中的那位不再是危險。

    這場戲，對觀者來說是一場享受。

    莊蓉不上戲時看起來大大咧咧的，還特別喜歡一驚一乍，非常現(xiàn)代人，長相也不算有古典氣質(zhì)，但一旦入戲，她周身氣質(zhì)便一變，成了那個溫文爾雅的賢妃了。

    秦尤讓人陸青生最滿意的，其實還不是她剛剛處決秋貴人時爆發(fā)出來的殺意與鋒芒，而是她能斂起鋒芒去演好一個宮女。

    鏡頭中，憐秋低眉順目地為賢妃奉茶——這其實才是她的本職工作，捧茶，而不是做賢妃的刀，為賢妃鏟除內(nèi)外威脅。

    賢妃直接接過了茶，而不是讓憐秋一直捧著——她一向是個體恤下人的好主子。

    賢妃右手接過茶，轉(zhuǎn)到左手上，然后空出來的右手牽住了憐秋的胳膊，憐秋溫順地跪下來，好讓賢妃的手可以搭在她的肩膀上。

    “過了乞巧，憐秋你也該到了出宮的年紀了吧，我也該給你尋羅個好人家了。”

    “憐秋無意嫁人，愿服侍娘娘一輩子，為娘娘盡忠。”

    賢妃微微一笑，如蔥般的手指拂過憐秋的發(fā)髻：“好孩子。”

    “卡！”

    陸青生喊卡，秦尤和莊蓉兩人同時出戲，莊蓉身上那股書卷氣散去，變回了現(xiàn)代人，秦尤那股溫順的氣質(zhì)也散去，變回了她自己。

    圍觀者不禁感慨，演技這個東西真是神奇，這兩人入戲時，都跟換了個人一樣。

    下一幕是憐秋意外發(fā)現(xiàn)當年的真相。

    憐秋之所以對賢妃這么忠心耿耿，是因為賢妃于她姐姐有恩情。

    當年憐秋的父親伏罪，憐秋和她姐姐被充入宮中，兩人被發(fā)配去做粗使雜活。

    憐秋小小年紀突逢家變，唯一支撐著她好好活下去的，就是姐姐還在她身邊。

    她與她姐姐相依為命，雖然宮中日子艱苦，但也熬了過來。

    人是很能吃苦，也很擅長吃苦的生物，哪怕從云跌入泥，苦日子過個幾天幾月，也就逐漸適應了，記憶中的好日子逐漸模糊，成了遙遠的回憶。

    但就在憐秋逐漸適應了宮中的日子時，她的姐姐卻被人陷害，觸怒了容妃。

    她們兩姐妹被分到的地方是浣衣局，這個偏僻的，理應處于后宮斗爭漩渦之外的地方。

    但事實證明，后宮這個巨大的漩渦，只要想把你卷進去，你就算在最邊緣的位置也無用。

    那年容妃流產(chǎn)，要求皇上徹查后宮，查到的便是浣衣局。

    容妃每日穿的衣物中，有大量被藥物浸泡過，積少成多，最終導致了流產(chǎn)。

    浣衣局被翻了個底朝天，最終找到了那些藥物，卻是在憐秋她姐姐的褥子下。

    這對于憐秋和她姐姐來說，不亞于晴天霹靂。

    憐秋她姐姐當然是被陷害的，她們兩姐妹在宮內(nèi)除了對方誰也不認識，怎么可能會去謀害容妃——這或許也是幕后主使挑中了憐秋她姐姐的原因。

    但憐秋知道她姐姐的清白沒用，既然東西查到了她身上，就要審問拷打，甚至為了立威，是當眾審問拷打。

    憐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姐姐被當眾杖打，凄厲的叫喊聲回蕩在所有人耳邊，憐秋崩潰地想要沖上去代她姐姐受過，還沒動身就被太監(jiān)扣了下來。

    就在她淚流滿面時，賢妃不忍，向皇上陳述了此案種的種種疑點，大意就是這個宮女應該是被無辜牽扯進來的。

    賢妃在后宮內(nèi)是很特別的存在，她是少數(shù)飽讀詩書的宮妃，才智非凡，但又從不僭越，不提自己不該提的話題，是皇上的解語花。

    其他妃子哪怕受盡寵愛，但也在皇上那說不上話，她們的想法對皇帝來說是不存在，所以賢妃特殊，因為皇上愿意聽她說話。

    賢妃將疑點一一理了出來，事情確實顯得蹊蹺多了，于是再查，終于查到了那個栽贓憐秋她姐姐的人——是皇后宮內(nèi)的一個小太監(jiān)。

    那之后皇后失勢，后宮內(nèi)風起云涌，但這些與憐秋無關(guān)，她在浣衣局內(nèi)，并不關(guān)心浣衣局外發(fā)生的巨大動蕩，她只想讓她姐姐活下來。

    賢妃禮佛，心善，當初出于不忍為這個凄慘的宮女說話，事后也沒忘記她，派人送了些藥物來浣衣局。

    憐秋要到很久之后才知道，賢妃確實心善，在她面前受苦的人，都會讓她感到不忍，但前提是——在她面前。

    憐秋哭著謝過賢妃派來的宮女，努力照顧著她的姐姐。

    但她姐姐最終還是死了。

    受了重傷，又沒有正經(jīng)醫(yī)師看顧，她的死亡只能說是正常，但憐秋無法這樣“理智”地分析，她悲痛欲絕，幾乎想要隨姐姐而去。

    那年她年僅十四歲。

    她姐姐死后幾個月，憐秋偶遇賢妃，賢妃誤將她認作了她姐姐，出聲詢問她還好嗎？

    憐秋紅了眼眶，說姐姐已經(jīng)沒了，她只是長得與姐姐相似。

    賢妃長嘆一口氣，將憐秋要到了自己宮中。

    憐秋時刻記著賢妃對姐姐的恩情，為了報恩，她對賢妃堪稱忠心耿耿，而她被充入宮中前，受過良好的教育，因此賢妃用起她來十分順手。

    既聰明能干，又忠心耿耿，還守口如瓶，沒有比這更好使的宮女了。

    憐秋逐漸成了賢妃的心腹，不過與其說是心腹，不如說是一把沒有自我意識的刀。

    但現(xiàn)在，這把刀要即將生出自我意志。

    她見到一個面生的小太監(jiān)進了賢妃宮中。

    她侍候賢妃近八年，對賢妃宮中來來往往的人都十分熟悉，這個小太監(jiān)她沒在賢妃宮中見過。

    于是她多看了對方一眼。

    然后洶涌的回憶猛地向她襲來，這八年她確實沒見過這張臉，但八年前她見過。

    就在容妃要求徹查后宮后，她在浣衣局見過這張臉，一次，她當時也是想著——這張臉有些面生。

    突然間，一切都在她心中串聯(lián)了起來。

    容妃流產(chǎn)，查到皇后，賢妃正是受益者。

    她為賢妃做了這么多年事，已經(jīng)對她的行事風格了如指掌，借力打力，借刀殺人，正是她最喜歡的風格。

    再加上兩次出現(xiàn)的小太監(jiān)，難道真的只是恰巧？

    心中生了疑慮，便揮之不去，那段原本已被她徹底埋葬于心底的回憶又被她翻了出來，一寸一寸審視。

    或許賢妃的確幫了她姐姐一把沒錯，但讓她姐姐陷入那般境地的，正是賢妃本人。

    表現(xiàn)憐秋心態(tài)轉(zhuǎn)變的，是一個長長的特寫。

    陸青生指揮著鏡頭從墻面開始移動，露出墻后的秦尤。

    這是憐秋第一個完整展露出她雙眼的鏡頭。

    在此之前，她一直低垂著眼，恪守宮女本分，像個行走的活死人。

    現(xiàn)在那雙漆黑的眼終于展露在了鏡頭中。

    壓抑的痛苦，壓抑的怒火，壓抑的恨意，還有壓抑的蓬勃生機。

    她的手極其輕微地顫抖著，脊背挺得筆直，像是在對抗什么無形的重壓。

    “卡！”

    陸青生喊卡的時候，唐秀發(fā)現(xiàn)自己忍不住松了口氣，她的位置太“好”，正好站在拍攝秦尤特寫的那臺機子右后方，因此直視了鏡頭中秦尤的雙眼。

    秦尤的瞳色其實不算深，是一種淺淺的咖啡色，但唐秀卻覺得，那雙眼剛剛就像黑洞一般，將所有光線都吞噬了。

    黑洞，唐秀覺得這個比喻很恰當，秦尤的雙眼，或者說她本人，在剛剛那個鏡頭中就像化為了黑洞一般——漆黑，壓抑，卻蘊含著無限大的能量。

    唐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已經(jīng)不再糾結(jié)秦尤究竟是怎么進步這么大的了，她忍不住泛起了些斗志——原本她還覺得自己能在這部劇中憑演技壓她這個女主角一頭，現(xiàn)在她得想著怎么才能不被秦尤壓過了！

    秦尤在《平生意》劇組勤勤懇懇演戲的時候，胡文博也在勤勤懇懇用《平生意》為她爭取《B計劃》的片約。

    他們的計劃的確奏效了，《B計劃》的導演原本覺得，秦尤的名氣太局限，畢竟是從網(wǎng)劇紅出來的，這會兒互聯(lián)網(wǎng)尚未徹底下沉（或者說普及），受眾有限，而且一年半之后，誰知道這點本就局限的名氣還存不存在？

    胡文博于是打出了《妖圣》和《平生意》這兩張牌，《妖圣》預計明年上半年播出，《平生意》預計明年暑假或年底播出，兩部劇都是大制作的電視劇，已經(jīng)被蘋果臺提前買下了首播權(quán)，相當于收視有了保底，連番刷臉之下，秦尤明年的存在感肯定不低。

    而且《不眠城》是網(wǎng)劇這一點也被胡文博說成了優(yōu)勢，他指出，《B計劃》現(xiàn)在找的演員，確實都是大牌中的大牌，但問題也就在于，太大牌了！

    《B計劃》目前的卡司要將傳統(tǒng)觀眾一網(wǎng)打盡確實不成問題，但多少和新一代青少年有些脫節(jié)。

    而他們家秦尤，剛好能補足這一塊啊！

    憑借著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胡文博最終成功說服了《B計劃》的導演，于是秦尤一個月后就收到了《B計劃》的劇本。

    “你演騙子。”

    胡文博隨文件附贈的還有這么一句貼心備注。

    秦尤從片場收工后，便打開新劇本，讀了起來。

    雖然胡文博沒說清楚她要演的角色的名字，但劇本中每個人形象定位都很清晰，所以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角色。

    其實胡文博只說“你演騙子”，而沒有說具體角色名，一部分是因為秦尤要演的那個角色，沒有一個固定的名字。

    她飾演的這個騙子，每換一個新身份，就會換個新名字，短短這么一百頁劇本里，她明明戲份不多，愣是已經(jīng)換了四個名字，也難怪胡文博不知道該叫她什么，干脆直接喊她“騙子”。

    劇本不長，秦尤粗粗讀了兩遍，她這個角色和她印象中原電影的對應角色不太一樣，她猜測導演和編劇的做法是按照演員“定制”角色。

    比如她所飾演的“騙子”，原電影中喜歡偽裝成無辜天真的小白花，因為當初被選中飾演這個角色的女演員定位就是如此，她拿到的劇本中這個角色則略有不同，改成了美艷的撩漢機器，喜歡用的偽裝身份是難以接近的冷艷富家女——符合《不眠城》中秦尤給人的印象。

    原本被這個角色騙的男人是對弱女子保護欲爆棚的容易熱血上頭的大男子主義者，現(xiàn)在也改成了傻不拉幾的富二代，就是不知道是為了配合秦尤的人設(shè)還是這個角色也換了人。

    秦尤粗讀了兩遍劇本后，確認這個角色沒什么表演難度——也正常，導演和編劇都悉心為演員們定制角色了，這要是還有表演難度，都對不起他們的辛勤付出——就放下了劇本，繼續(xù)投入到了《平生意》的拍攝中。

    《平生意》拍到現(xiàn)在，進度才剛過四分之一，戲外的時間倒是過得很快，已經(jīng)要入夏了。

    隨著夏天的到來，拍攝的折騰人程度也在逐漸上升，大熱天的，還要包得嚴嚴實實地拍攝，那叫一個汗流浹背。

    莊蓉不止一次地，憂郁地看著布景中的假冰塊，哀嘆那怎么不能是真冰塊呢？

    其他人也被熱得冒煙，已經(jīng)熟悉起來的片場眾人團購了一批小電扇，一下戲就拿著好幾個小電扇對著自己猛吹。

    就連陸青生都換下了他標志性的長衫，換了套白襯衫穿，他唯一的倔強大概是依舊穿著長褲。

    唐秀癱在小椅子上，拿著個小電扇使勁吹自己，她閉著眼睛朝秦尤哀嚎：“什么時候才能再演到咱倆的對手戲啊嗚嗚，上次拍到你剮我那一眼，我感覺是我這個月最涼快的時候了，秦尤你知道嗎，你比空調(diào)還好使！”

    經(jīng)過熱浪折磨，唐秀對秦尤的觀感已經(jīng)從——“不知道怎么開竅的天賦型演員，真叫人羨慕嫉妒恨”——變成了——“人形自走制冷器，每次演憐秋想殺人的表情的時候都好涼快”。

    莊蓉也跟著湊熱鬧：“你這么一說確實誒！不行，我要跟導演去說，讓他快點拍憐秋害我那段，我需要被冰鎮(zhèn)一下！”

    秦尤：“……？”

    她怎么不知道她還有這個作用？

    或許是陸青生與唐秀和莊蓉心有靈犀了，今天確實拍的就是憐秋——現(xiàn)在該叫襄貴人了——害人的場景。

    可惜既不是害賢妃，也不是害容妃，而是害這部劇中難得的好人，唯一一個天真爛漫的真少女。

    只能說唐秀和導演心有靈犀了，但只靈犀了一半。

    唐秀：……

    憐秋，或者說現(xiàn)在的襄貴人，以后的襄妃，在這三十集的劇情中害過許多人，但后宮之中，有幾個手上沒沾血，這個環(huán)境本身，便是只論勝負成敗，不論道德高低的，所以觀眾看她踩著尸山血海向上爬，也只覺得爽，不覺得糾結(jié)。

    唯有一個例外。

    那就是即將開拍的這幕戲中，被算進了連環(huán)套中的萱貴人。

    這個情節(jié)當初引發(fā)了巨大的爭議。

    實在是陸青生把萱貴人塑造得太靈動太討人喜歡了。

    簡單形容一下，萱貴人是這后宮中唯一一抹燦爛的陽光，她的出場，讓人想起《神雕俠侶》中的郭襄，一抹亮色撞入讀者眼中，連字里行間都帶上了輕快的氣息。

    她是真正甜度爆表的傻白甜，而不是常被電視劇觀眾詬病的只有傻沒有甜的“傻白甜”。

    萱貴人剛出場時，多疑的觀眾還在思考她是不是白切黑，但隨著劇情進展，她靈動的表現(xiàn)俘獲了大多數(shù)人的心，粉絲們在官博下苦苦哀求千萬別讓她反轉(zhuǎn)變反派，就讓她單純當個吉祥物吧！

    她的確沒有反轉(zhuǎn)變反派，而是保留著觀眾心中最美好的模樣死去了。

    萱貴人的死讓觀眾大為破防。

    現(xiàn)代觀眾是一種很難討好的生物，他們號稱自己喜歡殺伐果斷冷酷利己的“反派式”主角，那些試圖勸主角“從良”的配角都會被大罵一通，但同時，他們又不希望主角真的做出什么稱得上道德困境的事，被主角傷害的人，最好是罪有應得，讓人能上去踩一腳罵一句活該的，而不是倒霉的好人。

    對《平生意》也是如此，觀眾明知道憐秋的人設(shè)就是復仇至上，精明冷酷，但當她真的將無辜善良的萱貴人作為連環(huán)套的一環(huán)送上死路時，觀眾還是破防了——而陸青生則表示，如果傷害的都是壞人，這還算什么“反派式”主角，他就要先搭一個完美的受害者出來，然后讓憐秋親手將她送上死路，這才將憐秋寫活了嘛。

    陸青生的文人式擰巴在這里再一次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不眠城》的王導算是不怎么鳥觀眾的性格，但也體貼地稍稍為觀眾著想了一下，李銳希是自己犯蠢，凌馭的助理本來就是間諜，都算不上完美受害者，他們兩個被凌馭坑，觀眾會爭論不休，但不會破大防，而且這體現(xiàn)的更多的也是凌馭的無情，而不是無義。

    這其實和他們二人的性格及經(jīng)歷有關(guān)。

    王導寫的劇本堪稱完美，但他本人對“藝術(shù)追求”這種東西是嗤之以鼻的，他并不介意在無關(guān)緊要的細節(jié)處“禮貌”照顧一下觀眾的心情，劇本稍微世俗化不會影響他想表達的內(nèi)核。

    陸青生則不同，他明知自己該寫個除了讓觀眾爽以外，什么意義都沒有的劇本，大方向上他也的確這么做了，但他就是非要在細節(jié)處擰巴一下，因為他有藝術(shù)追求嘛，他過不了心里那道坎，他明知道要打造一部爽劇，最簡單的方式就是讓主角殺殺殺的同時還有充分的理由，死的人要么罪有應得，要么就是連背景故事和人設(shè)都沒有的純純炮灰。

    但知道是一回事，他就是做不到，他覺得最能體現(xiàn)憐秋這個人物的掙扎，也最能將憐秋這個角色徹底塑造完成的，就是給她一個真正稱得上困境的環(huán)境，看她能不能狠下心腸，殺死一個絕對無辜的完美受害者。

    對于陸青生來說，這段戲才是憐秋真正轉(zhuǎn)變，真正達成所謂“黑化”的戲，而不是憐秋發(fā)現(xiàn)當年的真相那一幕——他本人非常滿意，也非常喜歡這個情節(jié)。

    觀眾可不管這么多，他們氣炸了。

    秦尤還記得當年為了萱貴人之死，憤怒的觀眾在陸青生和陳春意微博底下一頓開沖，搞得微博都短暫宕機了一段時間。

    主要也是在此之前的劇情里，陸青生沒做任何鋪墊，悲劇來得太猝不及防，觀眾脆弱的心靈受到了短暫快速而巨大的傷害。

    其實也不能說完全沒做鋪墊吧，陸青生還是剪了幾個憐秋若有所思地看著萱貴人的鏡頭的，憐秋明顯在盤算些什么，但那些把《平生意》當下飯劇看的觀眾，并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一直到《平生意》重播時，才有人憂傷地出來說——“重看才發(fā)現(xiàn)憐秋早就盯上小天使了……”

    萱貴人之死帶來的巨大的爭議和辱罵對陸青生而言，屬于不痛不癢，他早就不指望觀眾理解他了，而且他既不上網(wǎng)，也不接受采訪，所以任由網(wǎng)友怎么沖，他都毫無反應。

    陳春意的反應就比較大了。

    陳春意自出道以來，形象一直都很好，國民初戀那種好，非要在《平生意》這個劇中找個適合她的角色，其實應該是萱貴人——天真美好的白月光，而不是憐秋。

    她之所以會接《平生意》，一方面是因為陸青生的名氣大，《平生意》的投資也夠大，另一方面則是她想要轉(zhuǎn)型。

    她不想演十幾年少女，然后突然發(fā)現(xiàn)再也接不到角色了。

    憐秋這個角色對她來說難度很大，很有挑戰(zhàn)性，看劇本時，她也看到了憐秋設(shè)計萱貴人這段，這段劇情讓她生理性厭惡，讓她不禁發(fā)出了“為什么主角會做這種事？她真的是主角嗎？”的疑問。

    但猶豫之后，她還是接了這部劇，她覺得或許只是自己不理解現(xiàn)在的觀眾想法了。

    她上一個角色是個善良樂觀，樂于助人的好人。

    觀眾對她本人倒沒意見——她的觀眾緣一向很好，但對這個角色卻是大加吐槽，雖然每條吐槽基本都是這樣的格式——“我對陳春意沒什么意見，但是xxx實在……”——完美地把她撇了開去，沒有罵到她身上，但陳春意還是很郁悶，畢竟是自己演的角色，而且她還很喜歡這個角色。

    因此，雖然劇本對憐秋的描述讓她坐立難安，但她覺得那大概只是她跟不上現(xiàn)在觀眾的喜好罷了，陸青生轉(zhuǎn)型以來，對觀眾的把握堪稱精準，他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抱著這樣的心情，陳春意接下了憐秋這個角色。

    她沒想到，她這次倒沒有誤判觀眾，對于萱貴人之死，觀眾和她的反應是完全一致的，于是她迎來了為期一個月的謾罵——之所以是一個月這樣一個不長不短的時間，是因為憐秋雖然一路都在勝利，但結(jié)局也實在算不上善終，《平生意》的結(jié)局讓人只想嘆息一入宮門深似海，這后宮真是個吃人的地方。

    所以心疼萱貴人的那些人對憐秋的恨也就維持不下去了。

    但就算只被罵了一個月，陳春意也徹底崩潰了。

    雖說當明星，或者當公眾人物，就是得有個大心臟。

    做明星，演技，長相，甚至資本都是次要的，最最關(guān)鍵的是抗壓能力和臉皮厚度，沒那個抗壓能力，就算是老天爺喂飯吃的人，也只會早早抑郁退圈。

    能出現(xiàn)在觀眾眼跟前，有那么一星半點知名度的人，必然都是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大量惡評的。

    普通人可能很難理解，沒混過娛樂圈的普通人更傾向于認為明星們明顯收到的不切實際的好評更多，要找個開麥罵他們的評價都得找上半天。

    從普通觀眾的視角來看，的確是這樣沒錯，但從當事人本人的角度來看，哪怕惡評對好評的比例極低，低到一比九的程度，那也意味著一萬條關(guān)于他們的評價中，就有一千條惡評。

    而人類對負面消息的感知能力遠比正面積極的消息要強，尤其是對與自身有關(guān)的負面消息——這可是上百萬年的進化成果，那些不擅長注意與自身相關(guān)的負面消息的人，早已消失在進化的長河中了。

    對于想做明星的人來說，惡評就是他們的第一道關(guān)卡，抗壓能力是他們必須修得的最關(guān)鍵的技能。

    陳春意……是個例外，她出道時只有十六歲，演的是天真爛漫的真少女，誰舍得罵她，而且畢竟是個未成年人，演的也是高中生，無限強調(diào)了她的未成年身份，再沒素質(zhì)的網(wǎng)友都會下意識嘴下留情，更何況陳春意的表現(xiàn)沒有什么可挑刺的，她完全是本色出演，靈動非凡。

    那部電視劇大爆，她后續(xù)又沒有再演過任何能與這部劇匹敵的影視，觀眾對她的印象就永遠停留在了那個十六歲的少女上。

    因此，她是極少數(shù)沒經(jīng)歷過抗壓考驗的明星。

    觀眾對憐秋的氣急敗壞連帶著蔓延到她身上時，陳春意頭一次被如此大面積的惡毒話語淹沒，于是忍不住崩潰了。

    她那時的情況有點像前世的秦尤，都是觀眾分不清角色和演員，將對角色的惡意一股腦地發(fā)泄到了演員身上。

    唯那么兩處不同的地方可能在于，第一，秦尤的角色更招人恨，是純粹的惡毒，惡毒還是沖著主角團去的，所以招來的謾罵更純粹也更廣泛，第二，秦尤當時沒顧上這些惡意，因為她忙著興奮自己終于在娛樂圈中有了名字，有了臉，有了存在感，她終于紅了！！至于是黑紅還是好的紅，籍籍無名了太多年的她暫時還沒興趣分辨。

    但陳春意不同，她不像后來的秦尤，靠著演活了招人恨的丑角才有了姓名，她本來就很紅了啊！憐秋這個角色爆是爆，但并不是一面倒的好評，有人愛有人恨，愛的人極愛，恨的人也極恨，陳春意慣常只看得見好話的，怎么承受得住突如其來的惡意。

    那一個月內(nèi)，她先是讓工作室連發(fā)了幾份聲明，希望觀眾能將角色和她本人分開看待，不過工作室的聲明一向除了粉絲沒人會看，更不用說氣上頭的普通觀眾了，于是她自己又連發(fā)了幾條微博，先強調(diào)她是她，憐秋是憐秋，有人分不清演員和角色來罵她，讓她很難過，又接著說她讀劇本時也覺得憐秋此舉很過分，甚至讓她也有點討厭這個角色。

    這句話可是捅了馬蜂窩。

    陳春意慌不擇路地想要撇清自己和憐秋的關(guān)系，為此不惜說出“她也討厭憐秋”這種話，而且還不是用那種“啊我知道她壞，她不好，但她畢竟是我演出來的角色呀……”這樣的無奈語氣在說，她的粉絲倒是很開心，因為她們也是這么想的，憐秋是憐秋，陳春意是陳春意呀！他們家春意演了這種遭人罵的角色真是晦氣。

    但無論是陳春意還是陳春意的粉絲都忘了，憐秋這個角色是有人恨沒錯，但喜歡她的人更多，只是萱貴人這個情節(jié)讓她們覺得有些理虧，于是一時間安靜了下來，才顯得好像全世界都在罵憐秋一般。

    她們在萱貴人粉絲和其他“正義”觀眾前保持安靜如雞，也能接受陳春意的粉絲想要撇清和這個角色的關(guān)系，粉絲嘛，為自己喜歡的明星著想很正常，甚至她們也很同情陳春意，半是愛屋及烏半是同情地混入了陳春意的粉絲行列中幫忙大喊——“要分清角色和演員啊！！”

    但這不代表他們能接受，陳春意，這個飾演了憐秋的人，公開表態(tài)說憐秋不好，說她討厭憐秋。

    這踏馬！！！簡直是一種背叛！！！

    喜歡憐秋的觀眾出離憤怒了，別人真演反派的演員都會忍不住為自己的角色辯護，畢竟那是他們投入了無數(shù)心血，陪伴了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的角色啊！！

    演員本該保護自己的角色的，你倒好！觀眾罵罵憐秋你就上趕著倒戈，還跟著別人一起說憐秋不好，這段戲是憐秋的內(nèi)心糾葛最重的一次，你是什么都沒感受到是吧？！

    憤怒的憐秋粉絲忍不住破口大罵，而且怨言當初憐秋這個角色到底為什么要找陳春意來演，她既形象不適合，又根本不懂角色，導演到底在想些什么！

    于是原本還幫著她說話的憐秋粉絲瞬間抽身，加入了攻擊她的陣營。

    這是朝陳春意砸下的第二記重錘。

    那之后，陳春意幾次狗仔被拍到以淚洗面，仙女垂淚圖傳遍全網(wǎng)，沉默的大多數(shù)紛紛出來表示這事真離譜，為了角色干的事網(wǎng)暴演員，當代觀眾真是越來越不行了——其實哪代觀眾都有這樣的人。

    萱貴人下線也好多集了，劇情進入了新階段，念念不忘萱貴人的人也越來越少，憐秋粉絲則選擇默默和陳春意割席，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反正他們心中憐秋是憐秋，陳春意是陳春意——和陳春意的粉絲一個想法，兩種理解方式。

    至于陳春意的粉絲，她們心疼得不行，連帶著對憐秋，對《平生意》也怨氣深重，非常之看不爽，她們覺得陳春意接這部戲真是虧大了。

    哪怕是大結(jié)局后，一切爭論都隨風消散，追劇時最真情實感的觀眾也不再討厭憐秋，陳春意的粉絲依舊念念不忘這一個月發(fā)生的事，宛如祥林嫂一般，幾年后還要不停復讀——“當初就不該接《平生意》！”

    陳春意自己雖然從未明說過，但偶爾訪談時記者提及《平生意》，她的抗拒與怨氣其實也將她的態(tài)度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她和她的粉絲倒是忘了，憐秋這個角色給陳春意帶來了多少知名度，多少曝光，多少新機會。

    那天陳春意怒氣沖沖地找上來時，秦尤其實很想笑，比起她撂下的那句話，她更想說的其實是：

    “就算把這個角色還你，你以為自己就能演好嗎？一年后你和你的粉絲會后悔不迭地想要回到今天，想把這個燙手山芋扔出去，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算幫你得償所愿了，你放心，罵名我來擔，不過和罵名一體而生的好處，我也就只好一起收下了。”

    秦尤回憶過去時，在陸青生的指揮下，今天的片場也搭好了——萱貴人之死發(fā)生的地方，是宮宴。

    露天的場地已經(jīng)放上了看著就厚重想桌椅，被布置得富麗堂皇。

    這場宮宴，原本該是賢妃扶持的常答應靠一支舞艷驚四方的時刻，皇帝已經(jīng)露出了沉醉的眼神，這個被賢妃選中的答應本應從此一步登天。

    但她的野望卻因為突如其來的命案折戟沉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