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恭喜齊哥殺青！”

    “恭喜恭喜！”

    “小伙子表現不錯, 有機會再合作。”

    “謝謝林導，拍林導的片子真的學到了很多。”

    “哈哈哈哈哈！”

    “……”

    一番其樂融融的慶祝后，齊斂捧著一大堆花束結束了這部名為《七個雨夜》的懸疑片的拍攝。

    上了保姆車后，他臉上熱情而燦爛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他將那些花束放到一邊, 然后打開了手機。

    雖然他很努力地不去想, 而且導演給他安排的繁重的拍攝任務也的確有效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但是……秦尤并不是那種你可以輕易不去注意她在做什么的人。

    她的一舉一動都飽受媒體注視，她的每一個動向都值得拿出來大書特書，她的一張照片就能達到上億次點擊，甚至只是標題帶著她名字的毫無內容的營銷號內容都能毫無壓力地達到那些營銷號想要的閱讀量。

    所以, 除非他完全斷網，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秦尤的動向，這甚至還是托了這部電影是在深山老林里拍的福, 如果身處鬧市，他就算斷網估計都躲不過秦尤的消息。

    因為……那是秦尤啊。

    更何況他本來就是秦尤的粉絲。

    他的手機知道他是秦尤的粉絲，日夜不停歇地給他推送著秦尤最新的消息。

    他的朋友知道他是秦尤的粉絲, 他又不慎交友廣泛, 所以就算他選擇主動不去看和秦尤有關的消息, 也總會有人不停地好心將秦尤的消息轟炸到他臉上。

    “誒你看見了沒, 秦尤做什么什么了？”

    大概是這樣的格式，甚至就算是劇組的人和他閑聊, 最近也基本都是這個格式開頭。

    “誒，你應該看見了吧, 秦尤又怎么怎么了。”

    所以他知道秦尤立項了新的電影項目，所以他知道王鶴行參與了秦尤的新電影, 所以他知道秦尤回了一趟家，大張旗鼓地給養父母買了套別墅, 贏得了所有人有孝心的夸贊，所以他知道秦尤來不及過年就回了劇組開始工作，所以他知道秦尤和王鶴行有對手戲，估計不多，但有幸拍攝片場照的媒體把這兩人為數不多的合照發出了一種這電影純是他們倆對手戲的感覺。

    他知道這必然是秦尤默認的。

    他也知道，秦尤會選擇這么做，大概是因為她需要向公眾渲染她是個有感情，念舊情的人。

    他很確定自己不是被嫉妒沖昏了頭腦才選擇這么想的，他并不是在故意削減別人在秦尤心中的重要性。

    畢竟，那么明顯。

    秦尤很少這樣大張旗鼓地在非宣傳期出現在媒體前，更少這樣大張旗鼓地提供給廣大觀眾們以窺探她生活的機會。

    秦尤是個很復雜的人，她既然主動選擇進入這行，無疑證明她渴望也需要站在聚光燈下，但她在非宣傳期又總是低調而謹慎，她將自己的私人生活保護得很好，沒有人可以窺探到她真正的一面，她的每一次出現似乎都帶著演過的角色的影子，不過要說她抗拒名聲與其他人的窺探，那么也不對，她從不像那些為無處不在的注視明星一般流露出無法遮掩的厭倦與痛苦。

    她太冷靜太理智，既不在意對她的窺探，也從不炫耀她的生活，那么當反常的炫耀與展露出現，唯一的理由就只能是她需要這些來幫她完成什么目的。

    送給養父母的房子，和王鶴行的合作，甚至是她在那本小傳里所說的——“我很高興”。

    是啊……那本小傳。

    那本小傳寫得很好，真的很好啊，讀起來那么引人入勝而令人動容，他對秦尤生命中每個階段的事件都了如指掌，他看過秦尤所有的采訪，沒有人比他更熟悉秦尤的全部經歷，但他依舊沉醉地讀了下去，情緒也忍不住被筆者牽引著上上下下。

    但是他知道那不是真實的秦尤，至少不全是。

    雖然秦尤一直表現得很喜歡她的粉絲，她對粉絲的態度總是很好，但他知道，秦尤本質是個很冷漠的人，他們這種粉絲在她心中恐怕最多不過是個會高聲喊愛她的喇叭，他們在她的心中恐怕沒有臉也沒有內心，只是些會出聲的喇叭而已。

    所以他那時才如此恐慌，因為他知道粉絲的期待是不夠留住秦尤的。

    哦……這么想起來，他還真是挺自取其辱的。

    他到底是多愚蠢才會覺得如果秦尤下定決心要離開的話，他的出現會有任何作用呢？

    所以他將那本小傳翻到底的時候，看見了那句話的時候，雙眼忍不住竟有些刺痛。

    因為明知道是假話，卻也有一瞬間忍不住想要相信，忍不住為此而歡欣雀躍。

    他連忙閉上眼，然后睜開眼后又看了幾遍前面明顯和他認識的秦尤違和感強烈的片段，才緩過神來。

    那本小傳，從那之后他就沒再翻開過了，只是就算不翻開，也有無數人趕著要提醒他秦尤“回應”了他的喜愛。

    他不知道有多少好哥們歡天喜地地給他發來了“萬里長征第一步大功告成啊！”或是“好好好，你就是下一個舔到最后應有盡有的”又或是更簡短的“6”。

    他該怎么告訴他們呢。

    要怎么說他們才能明白秦尤不是那種你付出很多很多愛她就會多看你一眼的人，他也從來沒有指望過秦尤會多看他一眼，他做“舔狗”不是為了這些。

    不過或許他也沒有他自己想象的那般不求回應。

    因為如果他真有那么豁達，為什么看見王鶴行和秦尤并排站在一起的照片還是會嫉妒到想閉上雙眼呢？

    嫉妒啊。

    真的好嫉妒。

    為什么偏偏是王鶴行。

    或者更準確地說，為什么不能是他呢？他知道沒人能走進秦尤的心，但就連炒CP他都不夠格嗎？

    明明他和秦尤的CP粉應該比王鶴行和她的CP粉更多吧？

    明明和他炒CP收益應該比和王鶴行炒CP收益更大吧？

    明明炒完CP要擺脫他也比要擺脫王鶴行輕松得多吧？

    明明那時候用一句“我很高興”掀起了整個網絡的嗑CP熱潮的人就是她自己。

    所以為什么要找王鶴行而不是找他呢？

    只是炒個CP而已，和他不行嗎？

    或許真的不行，齊斂又想起了兩年前機場的那一天，秦尤很少如此露骨地表露出那樣的厭惡，他應該感到榮幸不是嗎？他居然可以讓秦尤表露出那么多那么明顯的情緒，雖然他知道那些情緒不全都沖著他來的，秦尤并不是在對他說話啊……那些洶涌的情緒并不是沖著他一個人來的，秦尤討厭的……是他們這些試圖想要表露真心的粉絲吧……

    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他其實不知道，他了解秦尤，卻不能真正懂她。

    他時不時就會想，秦尤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只是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想出過答案。

    所以是因為太討厭了，討厭到沒法和他在同一個空間相處才退而求其次，放棄了之前的鋪墊，選擇了和其他人炒CP嗎？

    齊斂忍不住嘆了口氣。

    還是被討厭了啊。

    他以為秦尤在機場那一瞬間的憤怒與洶涌的情緒只是她堅硬外殼碎裂的一道縫而已，透過這一道縫隙，她火山一般的內心透過冰冷的外表向他露出了一角，雖然后果就是他差點被灼傷，他以為秦尤會很快就冷靜下來，把那道縫隙填補好，然后她就又是那個無所不能一往無前的秦尤了。

    看見那本小傳的時候，他的這個想法得到了確認，雖然很心痛，但是至少那說明秦尤已經恢復到可以隨意將情感作為籌碼放上桌的程度了不是嗎……不論是正面情感，還是負面情感，她又變回了那個他熟悉的秦尤了。

    所以原來還是被討厭了嗎，是只能被口頭上提及但厭惡到沒法有任何面對面交流的程度嗎。

    齊斂無意識摳弄著手機的邊緣，臉上是深深的迷茫。

    然后他手中的手機突然一震，將他從那種完全不適合他氣質的憂傷氛圍中震了出來。

    他維持著一臉茫然看了眼手機，然后雙眼漸漸亮了起來。

    因為那是來自秦尤的消息。

    秦尤快速打完幾個字，就把手機丟桌上去洗澡了，她今天和另外幾個人剛把《太空列車》的拷貝送去了特效公司，然后在那呆了一天反復和對方確認效果。

    《太空列車》現在基本就差特效制作部分了，她的忙碌生活也算告一階段，所以她終于有時間來處理一些本該早點搞定的事了。

    例如約齊斂出來吃個飯然后找狗仔拍幾張照。

    其實這事兒早該辦了，她費盡心思想出了“我很高興”這么一句話，當然不會就是為了讓CP粉高興那么一時的。

    但是她一直抽不出時間來，從原主她老家回來之后，她又去處理了點別的事，然后她回劇組的時候，《太空列車》的拍攝進入了中程，而眾所周知，沒有什么拍攝是真的能按照計劃一板一眼地走完進度的，他們很快就進入了永遠趕不上計劃進度的階段，總有莫名其妙的事冒出來，總有莫名其妙的鏡頭要補拍，演員總有莫名其妙的意外事情導致需要請假，進度永遠差一大截，就算想要趕進度，也總會陷入越趕離原定進度越遠的怪境。

    李寒香那么好脾氣一個人，被這么折騰了大半個月之后情緒都不穩定了起來。

    她原本給演員講戲的時候非常溫柔體貼，畢竟她本來就是演員出身，她還在當演員的時候，就被各種目中無人脾氣暴躁的導演折磨過，所以她想要盡量對自己手下的演員好一點。

    因此，每當演員數度犯錯或者演了好多次依舊表現不出她想要的效果，她總是會把對方帶到角落里慢條斯理地講戲，盡量不在大庭廣眾之下指責他們，她很清楚被當著所有人的面罵得體無完膚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她希望自己手下的演員盡量不用擁有這樣的經歷。

    但是！

    天啊，她頭一次發現原來真有人聽不懂人話，原來真有那么蠢的演員，她演給他們看他們都看不明白，她一時間都有些懷疑自己——難道說她以前當演員的時候在導演眼里也是這么個蠢樣嗎？不至于吧……

    而且原來真有她脾氣一好就蹬鼻子上臉的神人。

    此時此刻的李寒香深深地與眾多永遠保持著黑臉的班主任們共情了。

    她原本其實沒發現這一點，因為秦尤還在的時候有人鎮場，也就是說她唱白臉的時候其實秦尤已經在為她唱黑臉了，但秦尤剛走沒兩天，她就發現，光有溫柔屁用沒有，演員們才不會覺得你是個為他們考慮的好導演，只會覺得你脾氣好，好欺負。

    于是，秦尤忙完其他事回到劇組的時候，就發現李寒香跟變了一個人一樣，除了她私下里跟她說話的時候，她身上已經再也看不出之前那個溫柔好說話的李寒香的影子了，簡直活脫脫又一個暴君大導。

    不過就算所有拖累進度的人都被她罵了個狗血淋頭，劇組拍攝依舊充斥著各種人力不可控的意外，所以秦尤回到劇組之后就忙得起飛，忙到完全忘了她原本打算約齊斂出來吃個飯，然后找狗仔拍幾張照的事。

    現在《太空列車》的所有事務都告一段落，別說她本來就不是王導那樣的控制狂，就算她是，她也沒法插手特效制作這塊，其實她今天去本來也只是為了調和李寒香與方淮之間的審美差異。

    所以她現在終于有空給齊斂發消息了。

    她沒有想過齊斂會拒絕。

    是的，她曾經劈頭蓋臉地罵了他一頓，不過無所謂吧，她很清楚那些陷于所謂愛情中的人是什么樣的，他們會千方百計為對方找理由，而且都是一群記吃不記打的人，哪怕被說過再傷人的話，只要有一絲絲跡象能說服他們自己對方在乎他們，這些痛苦就好像沒存在過一樣了。

    她并不覺得齊斂會有那個拒絕她的決心，所以發完消息之后她也沒看回復，就去洗澡了。

    第92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高級餐館的燈光都這樣, 暗得讓人眼睛疼，可能是為了讓菜看上去更好看，也可能是為了所謂氛圍感。

    不過齊斂此刻倒沒有心思關心燈光。

    他緊張得快去世了。

    他殺青那天，接到了來自秦尤的消息。

    消息很簡單, 一個地址, 然后是“出來吃個飯？”。

    的確是秦尤的作風, 明明是問句，但充滿了獨斷專行不允許人拒絕的氣質。

    他是什么時候發現秦尤和凌馭比觀眾以為的更相似的呢？好像他也已經記不清了。

    但是他記得那一刻，從他脊背處升起的顫栗感。

    那是一種，原來這樣的人真實存在的顫栗感。

    他看了眼時間, 7：59。

    距離秦尤定下的時間還有一分鐘。

    然后，門開了。

    穿著西裝的侍者躬身打開那扇玻璃門。

    哪怕是門關著的時候，秦尤也沒有停下腳步, 于是門開的時候，她黑色的裙擺在那分界線上揚起了一個輕松余裕的弧度。

    與此同時，那暗色的玻璃大門開啟時, 外部的高亮度的白色光芒一瞬間泄了進來, 讓秦尤看上去簡直像是踏著光而來的一般。

    她將右手一伸, 侍者自然地取過她手上的外套。

    她走進來時的動靜并不大, 但總有人吃飯不專心看飯，所以自然地看見了這位甚至沒有偽裝自己的大明星。

    秦尤挑選的這家餐廳確實很高級, 高級且排外到讓她敢不戴墨鏡不戴口罩地就出現在這里，在這里吃飯的, 要么是自恃身份的人，要么是來談生意的, 要么是情侶或夫妻來過什么重要紀念日，簡而言之非富即貴且都有事, 秦尤即使就這樣大方出現，也不會出現被圍觀的情況。

    但即使是這樣的情況下，她的出現依舊吸引了許許多多的目光，大多數人想要維持著自矜的模樣，但視線卻不可控地落在了她身上，而且即使是這樣的情況下，依舊有人從自己的位置起身朝她走去，一臉激動地輕聲表達了自己的喜愛，并詢問能不能要個簽名。

    秦尤當然不會拒絕，她露出微笑，接過對方手里的筆和本子。

    她一邊微笑回復著那個女孩表達的喜愛，一邊快速環顧了一圈四周，然后目光很快鎖定在了齊斂臉上。

    齊斂需要強行控制自己才能不顫栗。

    秦尤稍微看了一圈四周，才看見了齊斂的位置，她只選了餐廳，訂座的事交給了助理，助理好像給她發過具體桌號，但她當時在忙別的事，所以只是匆匆掃了一眼。

    反正就算她沒記住，也可以讓店員給她指路。

    不過齊斂就坐在正對大門的位置，非常好找，倒也省了她一番口舌。

    她看向身邊那穿著精致，頭上還帶了頂生日帽的女孩，輕聲問道：“你叫什么？”

    女孩捂住了嘴，看上去像是要當場昏厥了：“我……我叫李薇……”

    然后她愣愣地看了會兒秦尤微笑的臉龐，才猛地反應過來：“李白的李！采薇的薇！”

    秦尤朝她笑了笑：“還在上學嗎？”

    李薇：“是的是的！”

    “那就……祝你學業有成？”

    看見對方連連點頭，秦尤才開始下筆，轉眼間，一個to簽寫好了，然秦尤后連筆帶本子地將東西遞了回去。

    “謝謝謝謝！啊啊啊我會努力學習的！”

    本來只是想要個普通簽名結果拿到了to簽的女生激動得聲音都稍微大了些。

    眼看著秦尤要離開，她突然想起來：“啊抱歉！請問我可以和你合個影嗎？”

    秦尤：“當然可以，不過如果你要發到網上去的話，可以等我離開之后再發嗎？”

    “啊啊啊當然當然，我明白的！”

    女生一手捧著那本即將成為她傳家寶的本子，一手掏出手機和秦尤一起拍了個自拍，才依依不舍地目送著秦尤離開。

    然后她看著秦尤前往的方向，突然看見了另一張很熟悉的臉：“誒那是——？！”

    “抱歉，晚了一分鐘。”

    秦尤輕巧地滑入了座位中。

    齊斂忍不住笑了下：“如果不是你的粉絲半路上把你攔住了的話，應該是走到座位剛好八點整？”

    秦尤聳了聳肩：“沒把意外情況納入考慮也是我的問題。”

    齊斂忍不住笑了起來，一直縈繞在他心中的緊張好像散去了一些，他好像能正常地和秦尤說話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他們兩個也許可以相處得不錯，或許……甚至可以做朋友？

    然后他就聽到秦尤說：“之前在機場……對不起，那時候我的大腦太亂了，一下子發生了太多事，其實……我真的很開心你能為我說話，只是我那時候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事，你可以理解為我處于一種防御性狀態。”

    她臉上露出了一種恰到好處的落寞與抱歉。

    齊斂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為什么。

    為什么要這樣說。

    一瞬間，一種壓倒性的痛苦席卷了他。

    “不過……你應該能理解的對吧？”

    秦尤隔了一會兒抬起頭的時候，齊斂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才重新抬起頭。

    “嗯……沒事的，我知道你只是心情不好。”

    秦尤笑了一下，如果由一個不是齊斂這樣熟悉她每個表情的人來看，那看上去一定是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秦尤拿起菜單，一邊看一邊繼續說：

    “其實本來就想請你出來吃頓飯，權當道歉的，不過我擔心打擾到你拍戲，所以就等到了你殺青，希望沒有耽誤到你其他事情。”

    “當然沒有。”

    “你吃羊排嗎？”

    “嗯。”

    秦尤快速抬眼看了眼齊斂。

    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嗯？他似乎興致不高，為什么？明明自己剛剛坐下來的時候他看上去還是純然的高興。

    她思考了一會兒，是因為她提起了當時的機場的事吧，這就像把舊傷口挖開上藥一樣，雖然是目的是治療，之后的感受也會好點，但是不妨礙撕開傷口的那一瞬間會痛苦，尤其是齊斂大概已經以自己的方式將那段對話粉飾成他能接受的模樣了，所以被她這樣猛地戳破幻覺，他大概確實會有一瞬間感到不適。

    于是她收回視線，繼續問：

    “鵝肝巧克力呢？”

    “我什么都吃，而且這里的菜單我都看不懂，所以你隨便點就好了。”

    秦尤：“都是我的錯，我不知道這家餐館會裝b到中文菜單都不給一份。”

    齊斂很給面子地笑出了聲。

    挑好了食物之后，秦尤朝在不遠處的服務員招了招手，將菜單交給對方之后，秦尤的目光終于徹底落在了齊斂身上。

    “你接下來有什么安排嗎？有新的劇本了嗎？”

    “暫時還沒定，有兩個有點興趣的劇本，一個是類似于羅生門結構的劇本，因為是多主角所以不管我試鏡哪一個角色，戲份都不會很多，還有一個講的是一宗懸案，片方希望我能出演主角，但是主角是調查這起懸案的記者，所以……沒有什么表現空間，不過這兩個劇本我都很喜歡。”

    秦尤快速地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她之前看過的劇本。

    “是《家宴》和《影子》？”

    齊斂有些驚訝，但還是很快點了點頭：“是的。”

    秦尤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她的手指下意識地在桌上敲擊了幾下。

    “角色戲份多少永遠不是最重要的，能不能給觀眾留下印象，和這個角色戲份多不多，是不是主角，并沒有什么太大關系，我想這一點你應該不用我教，《影子》的記者是個非常純粹的敘述者，演了和沒演不會有太大差別，《家宴》的角色倒是都很有意思。”

    談起劇本，秦尤立刻嚴肅了起來，齊斂也跟著嚴肅了起來。

    “所以你覺得我該選《家宴》嗎？”

    秦尤沉思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家宴》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找明智尹當導演，而不出意外的話明智尹絕對會把這個電影拍得話劇感很重，除非你能讓投資商把導演換了，不然我不建議你去演這部電影，電影成績不會好，你的演技也會受影響，而且更關鍵的是這幾個角色被明智尹拍出來會很夸張懸浮，觀眾很難真的把他們當成真實的人物，更不用說記住他們了。”

    她向后一靠，雙手抱臂，眉頭微微皺起，她此時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一臺高速運轉的機器。

    “《影子》里兇手這個角色爭取不了嗎？”

    齊斂搖了搖頭：“兇手他們想找龐景演，預算都特意劃出來了。”

    秦尤：“那就從龐景那邊想辦法。”

    齊斂：“什么？”

    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我明白了，好的，我會努力去爭取的。”

    秦尤看向齊斂的目光中帶上了幾分滿意，排除他是她粉絲這點還有一些別的不談，單純將他作為后輩來看的話，她確實很欣賞這個后輩。

    有天賦也肯下苦工，性格穩定腦子也靈光，或者說思路靈活不拘泥，換個人，秦尤或許也會給出剛剛那樣的意見，但她不一定會得到同樣的回答。

    她雖然不是那種給出意見就希望別人一定要采用的控制狂，但能看見自己提出意見后，對方能快速反應過來而且不會糾結于“這樣好嗎？”而是直接開始思考怎么行動，還是會讓她感到一陣滿足。

    她一向就事論事，或者說，她對自己的情緒一向感知分明，她對齊斂沉湎于幻覺那一面的厭惡與輕視并不會影響到她對他作為演員這一面的欣賞。

    更何況，前者是人之常情，人總是會陷入莫名其妙的愛意中去，無論是平時多理智多聰明的人，一旦陷入到那種奇怪的情緒中去，就會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但是沒關系，那總會過去的。

    總有一天，他會克服這些情緒的。

    當晚，秦尤與齊斂在餐廳“約會”的照片火爆全網，CP粉說齊斂守得云開見月明，把兩人的CP炒上了熱搜，秦尤的粉絲激動地強調秦尤會記得對她好的人，她是面冷心熱！才不是像黑子講的那樣沒有心。好久沒瓜吃的吃瓜群眾看了熱鬧，《太空列車》這部沒人知道要講些什么的電影再次進入公眾視野，除了剛買了王鶴行股的CP粉暗搓搓扯手絹以外，倒也可以稱得上一句皆大歡喜。

    第93章

    “天哪……這看起來……”

    “簡直……”

    “太棒了……”

    李寒香和方淮下意識地先后發出了驚嘆, 好像無意識在接對方的話一樣。

    他們都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然后變換了一下姿勢，把捂住嘴巴的那只手向下移了一點，才接著說話：

    “這比我做夢的時候幻想的都要好。”

    秦尤也很滿意特效公司給出的最終結果, 事實證明, 只要錢到位, 要求到位，國內的特效公司也是可以靠譜的。

    方淮有些迷戀地向前走了一步。

    明明面前只是一片并摸不到實體的光而已，他卻好像想要觸碰什么一般伸出了手。

    “這簡直……”

    秦尤：“你想再看一遍嗎？”

    方淮小心翼翼地轉過頭來，看上去簡直生怕被拒絕一樣：“可以嗎？”

    秦尤有些被逗樂了：“當然可以, 這本來就是我們的電影，我們的帶子。”

    于是她將帶子重播了一遍。

    三個人靜靜地坐在并不是很舒服的椅子上，又看了一遍這部哪怕李寒香已經盡力精簡過但依舊超過了兩個半小時的電影。

    但即使是硌人的椅背和已經看過一遍的事實, 也沒能讓這兩個半小時在他們的感知里漫長一些，當結尾那個長鏡頭伴隨著《光輝歲月》的歌聲再次出現時，三個人都不禁發出了一聲滿意的喟嘆。

    方淮忍不住跳了起來, 他是這三人里拍電影的經驗最少的, 這是他頭一次看見屬于自己的作品, 本應只屬于自己腦海內部的畫面呈現在熒幕上, 而這感覺……簡直好極了！

    “太棒了！太棒了！”

    “秦尤你簡直是個天才！其實我本來真的都做好這個劇本被塵封一輩子的準備了！”

    “李導你也是個天才！我為我在片場和你吵過的所有架道歉，這就是我心目中的……心目中的……”

    秦尤和李寒香忍不住都笑了, 李寒香打趣一般說：“你也是個天才。”

    方淮恍然大悟：“對！我也是個天才！我們都是天才啊！只有天才才能拍出這樣的電影！”

    秦尤笑著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的, 我們都是天才。”

    放映室里一片歡聲笑語，但三人里只有方淮和李寒香可以肆無忌憚地高興著, 歡樂著，對于編劇和導演來說, 一部電影寫完了，拍完了，就是大功告成了。

    但是對于秦尤來說，事情才進行到一半呢。

    能把《太空列車》拍出來確實是件很了不得的事，但遠沒有讓它上映這件事困難。

    劇組中的大部分演員是新人，并不清楚秦尤當前的處境，他們只覺得自己真是蹭到大制作了，秦尤主演的科幻片，聽起來就非常厲害，拿到手的劇本讀完也覺得很厲害，而且光是秦尤主演這一條，他們就沒想過這電影會有上映不了的可能性，在他們的想象中，這電影應該是還沒開拍就已經有人在爭相競標了才對，所以他們殺青之后就高高興興地各回各家或者各回各學校了，滿心歡喜地幻想著自己在大熒幕上的首秀會是什么樣子的。

    幕后工作人員相對演員來說不怎么在乎自己參與的電影能不能上映，當然能上映是最好的，不過大多數人的主要目標還是能拿到工資就行了。

    李寒香，方淮和王鶴行算是既迫切需要電影上映又知道秦尤處境的幾個人，不過他們對秦尤都有種莫名的信心，雖然知道天白電影公司絕不可能就那樣讓秦尤輕松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但就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吧，讓他們覺得秦尤絕對會搞定一切的，所以他們的腦海中好像也從未有擔憂的情緒溜進來過。

    只有秦尤自己知道，其實她并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搞定一切，她心中只有一個大致的計劃，但這個計劃具體能不能成功，有很大一部分都得取決于運氣。

    相比之下，拍攝電影這一環真是比較簡單的部分了——尤其是現在電影已經拍完了，片場里那些暴躁的怒吼，吵得不可開交的日子都已經成為回憶中的趣事了。

    不過……也只是困難而已，遠不到其他人所想的那樣“毫無機會”。

    秦尤坐在那硌人脊背的椅子上，發出了一條消息。

    “坐。”

    秦尤摘下墨鏡，但沒摘下帽子，然后坐進了座位里。

    “王導好。”

    “怎么想到回國了？別跟我說是真的是因為國外的飯吃不慣，我看你也不是那種會在意吃什么的人。”

    王導一邊這么說著，一邊把菜單遞給了秦尤——他更不在意吃什么，如果不是和秦尤約的是晚飯時間，他手上都不該有這么復雜的菜單，而是一堆看上去區別不大的漢堡。

    “是沒好劇本嗎？”

    秦尤接過菜單，點了點頭：“嗯，到我手上的劇本都不太行，沒有特別出挑的，要么是很刻板的工業劇本，跟流水線上產的一樣，要么是很刻板的沖奧劇本，也跟流水線上產的一樣。”

    王導忍不住樂了一下，他自己講話刻薄，就喜歡同樣講話刻薄的人，不過其他演員在他面前都放不開，所以他格外欣賞秦尤，換個人來他才懶得吃這頓飯。

    “劇本不行那還是算了，演了也是浪費時間，雖然你還年輕，但是時間就是時間，多浪費一分鐘都是虧的。”

    王導稍微停頓了一下：“所以你找我出來吃飯是想求我辦什么事兒？別告訴我是電影演不了，電視也演不了，所以想來演我的網劇，你要是會這么灰溜溜地認輸，你也別想著上我的戲了，我下個本子的主角性格比起凌馭只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你不好好殺個回馬槍，挫挫顧山的銳氣，就別想著演我這角色了啊。”

    秦尤忍不住笑出了聲：“好的，就算是為了能拿到王導下部戲的角色，我也得好好努力把我的電影抬上院線啊。”

    “好了，說正事吧。”

    秦尤：“我想把我手上的一部電影賣給HN。”

    HN是國內最大的流媒體平臺，也是《不眠城》首播的平臺，王導在從主業退休之前，他掌管的基金曾是HN的大股東，大約占了10%左右的股份，雖然隨著后期的退出與稀釋，這個10%的數字降了很多，不過王導在HN說話還是很管用的，要不然當初《不眠城》也不會有那么夸張的宣傳待遇了，不過《不眠城》播完兩集之后，HN就不覺得這是給曾經的大股東送人情，而是覺得自己真是撿到寶了。

    王導沉思了一下，他當然不會覺得秦尤這是打算放棄走院線而是直接選擇將自己的電影網絡上映，于是他問道——

    “這么有信心？”

    秦尤此舉，如果不考慮她之后要上院線，會讓人覺得她這是認輸了，退讓了，但如果加上一個此后絕對會上院線的前提，就顯得過于有信心了一些，人都喜歡占便宜，就算是先院線上映的電影，很多人都會選擇不去電影院而是等著流媒體上線或者干脆去搜盜版，這還是有先發優勢的前提下。

    而秦尤如果打算先把電影放在網上，除了那些就是喜歡大屏效果的鐵桿影迷，對于很多可以去電影院也可以不去電影院的觀眾來說，他們就會覺得明明線上就能看的電影為什么要花更多錢買票看，這不是虧了嗎？

    秦尤的神色更嚴肅了一些。

    雖然王導表現出來的態度很隨意，但秦尤知道他這句看似隨意的問話其實就是一場小型面試，如果她給不出能說服他的理由，那么他就不會動用自己在HN的影響力來幫她。

    對于王導這種已經將所有事情都能以一張報表衡量內化為了思想的一部分的人來說，哪怕是做人情也得做得漂亮，他愿意送秦尤一個人情，但秦尤必須交出完美的答卷才可以。

    “首先，這是一部科幻片，雖然我們沒有用太多的特效，大多數場景都集中在了室內，但是這畢竟還是一部科幻片，而且不是我自夸，我們的特效做得很不錯，遠超國內大多數同類電影，而特效一直是大多數非深度電影觀眾走進電影院的唯一理由。”

    “其次，情懷牌永遠好用，這部電影不能院線上映，圈內的人知道是因為顧天白對我的封殺還沒解除，但是普通觀眾不會知道，只需要一些暗示，他們就會以為這部電影是因為賣不出去，院線覺得它沒法回本才被迫只能選擇了網絡上映。”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去電影院就不再是為了觀影，而是補償。”

    “只要能在質量上說服他們這是一部被當代電影工業運作機制埋沒的好電影，他們很容易就會腦補出一出垃圾電影大行其道，認真拍的電影卻無人問津的戲碼，來說服自己為電影票房貢獻一份力量。”

    “最后，我。”

    “比起一部被埋沒的好電影，更能讓他們升起補償之心的，就是我本人。”

    “你知道有多少人因為當初錯怪了我所以一直在等一個買贖罪券的機會嗎？”

    “只需要恰當的引導，這部分觀眾會無視電影題材，劇情，質量，和其他本應決定了他們是否要走進電影院的因素，純粹只是出于情緒上的判斷而買下這張票。”

    “當然，這是很容易反噬的宣傳方案，如果我拍的是一部爛片，這部分愧疚很快就會被消磨殆盡，他們只會當贖罪券已經買完了，以后就不會再買這種賬了，不過我們這部電影的質量，只會讓他們覺得走進電影院是值得的，所以倒也沒必要擔心反噬了不是嗎？”

    “其實還有最后一個理由，不過我想賣個關子，我會給最后買下這部電影的發行公司保留一個額外權利，但如果HN的人發現了我私自的保留，那么就算他們技高一籌。”

    “我想，王導你應該不會插手這種一城一池的小小得失的談判的對嗎？”

    王導笑了起來：“好，你說服了我，當然，關于你最后的那個問題，我不會插手的，就算HN真的蠢到在合同簽訂中出了什么錯漏，那也早過了我給他們擦屁股的日子了。”

    他抽出隨身攜帶的鋼筆，在餐廳提供的餐巾紙上寫下了一串數字和一個名字，然后遞給了秦尤。

    “你打這個電話吧。”

    秦尤伸出雙手接過那張餐巾紙，然后她思考了一會兒，又問了一個問題：“王導，HN里有沒有什么比較擅長網絡營銷方面的人？”

    王導先是有點奇怪，HN雖然沾了個媒體的邊，但本質還是互聯網公司，他們整個公司都是靠網絡營銷起家的，秦尤問這個，就好像在問海里面有沒有魚一樣。

    然后秦尤就在他困惑的時候補完了下半句：“最好是有跳槽意向的那種。”

    王導先是錯愕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小半分鐘，才平靜下來，然后搖了搖頭，忍不住說道：“你啊你，還在求人和你合作的時候呢，就已經想著要挖人墻角了，你這人，只當個演員還真是屈才了。”

    王導話雖挖苦，語氣里卻全是欣賞之意，于是他再次沉思了一會兒，然后又抽出一張餐巾紙，列下了一個名字，然后想了想，又列了幾個名字。

    他指著最上面那個名字說：

    “這個人，可以挖挖看，不過她眼高于頂，畢竟是HN的元老，以前有不少公司想挖她，給出的條件我都有點心動，但還是都失敗了，所以號碼給你了，但你挖不挖得成我就不保證了，我也不會出面的。”

    “其他人可能好挖一點，不過能力上嘛就欠一點。”

    秦尤認真地將那張餐巾紙收下，也顧不上禮貌，直接拿出手機先把這兩張餐巾紙上寫的內容都電子備份了一遍，然后認認真真地朝王導道了聲謝：

    “多謝王導。”

    第94章

    晚餐的后半部分, 秦尤就沒跟王導再談生意上的事了，而是聽王導侃了侃他的新劇本，一頓賓盡主歡的晚餐過后，秦尤挑了個合適的時間, 打通了王導給她的第一張餐巾紙上的號碼。

    和HN的合作談得很順利, HN作為互聯網公司, 跟那些老牌電影公司之間沒什么利益關聯，顧天白的□□自然管不到他們頭上去，而且就算有的話，那也應該是他們恨不得狠狠從這些制作公司和發行公司嘴里扯塊肉下來, 所以當然不會拒絕和秦尤的合作。

    秦尤這電影在他們看來簡直買得穩賺不賠，秦尤現在正是有話題度的時候，她又沒有獅子大開口要什么天價, 他們做流媒體的，主要還是靠廣告賺錢，觀眾不需要為一部網絡上映的電影付出太多金錢, 只要有流量什么都好說, 和院線相比, 回本要輕松太多, 畢竟不用真金白銀地從觀眾口袋里掏錢。

    所以關于這部電影的合同很快就敲定了。

    合同敲定后，宣傳便按部就班地進行。

    互聯網是HN的主場, 沒多久，秦尤回國后第一部電影即將在HN上獨家播出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互聯網。

    電影的海報和預告片也隨之被瘋狂傳播。

    大部分人的反應先是驚訝。

    驚訝于秦尤選擇的題材的和這電影居然是網絡播出的都有。

    “還真是科幻啊？我一開始看《太空列車》這名字, 還以為是那種套著科幻皮的童話故事，看這個預告片怎么感覺真是正兒八經的科幻啊, 特效什么的真不錯誒，看上去非常硬核啊。”

    “我去, 居然賣給HN了嗎？好難想象，HN到底是有多財大氣粗，他們是真鐵了心要進軍電影行業是吧？”

    HN前幾年一直有摻一腳電影業的意向，不管是買別人的電影，還是自制，動靜都挺大，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過什么現象級的成功案例，只能說“他們在嘗試”，但是他們的這幾番折騰還是給觀眾們留下了不少印象，所以不少人的第一反應并不是秦尤這部電影賣不出去，而是HN硬搶的。

    因此，有不少務實的網友立刻先為自己的錢包開心了起來——

    “好好好！HN，好好好啊！不枉我今年給你開了一個月的會員，干得好啊你！我本來已經做好了去電影院花幾十塊看秦尤新電影的準備了，成本瞬間降到三塊，好耶，獎勵我今天吃個肯德基套餐！”

    是的，大部分人的反應是——哇，直接流媒體上映，幾十塊的票價瞬間變成幾塊錢，賺飛了，所以對這個消息歡呼雀躍的巨多，雖然有少部分對特效有要求的觀眾有點哀怨沒法在大屏幕上看，不過這種人太少了，這年頭，多的還是不介意為了便宜幾十塊錢犧牲一下特效效果的消費者，而且對于大部分人來說，看電影只是為了有個談資，只是為了能跟上朋友或同事的聊天進度而已，他們看電影多是囫圇吞棗，直接上流媒體他們還能開倍速看完，直接省了大半個小時呢。

    因此，一時間，這個消息迎來的主要都是歡呼聲。

    反對聲音最大的反倒是秦尤的粉絲——

    “有沒有搞錯啊大姐？你放棄好萊塢的發展就為了回國拍網絡電影？？”

    “我服了，別人都削尖了腦袋要進電影圈，你倒好，已經在電影圈了反而low到去拍網絡電影，你到底知不知道逼格降起來容易要刷回去就困難多了啊？？？”

    他們會有這樣的反應倒并不奇怪，在粉絲看來，電影或劇集的質量永遠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逼格，電影逼格比電視劇高，上星的電視劇又比不上星的網絡電影或網絡劇高。

    他們的哥哥姐姐哪怕演個難看到他們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正經院線電影，也要比拍其他的強，哪怕演個劇情稀爛的上星電視劇，也比演個話題度極高的網絡劇要強。

    同樣的，對粉絲來說，角色的塑造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角色戲份多不多，番位夠不夠高。

    也就是說，逼格在他們心中有著比電影質量和角色質量更高的地位。

    甚至那些本來就是網絡時代紅出來的明星，他們的粉絲也會盼著他們去演點更正經的東西，哪怕他們自己都不愛看那些東西。

    如果秦尤只是個小明星，或許這樣的聲音占比會更大點，但秦尤不是，而且現在的電影圈和電視劇圈也還沒降級到未來那種大部分作品純是小圈子自嗨的水平。

    秦尤出海兩年，回國依舊是那個一張臉全國人民都認識的大明星，而對于更廣泛的大眾來說，他們才不在乎逼格呢，電影只要好看，他們并不在意這電影到底是院線上的還是網絡上的，劇只要好看，他們也不在意這劇是哪播的。

    而他們的聲音要比單一明星的粉絲大多了，于是一時間，秦尤的新電影要越過院線上映這一步直接登陸流媒體的這一爆炸性消息，引發的景象居然是十分歌舞升平的。

    太歌舞升平了。

    這可不好，做宣傳的最怕這種平靜的好，于是，HN的宣傳部立刻開始了對輿論的微調。

    他們精心暗示了秦尤的這部電影并不是他們高價溢價買下的，而是因為其他主流發行公司覺得這種硬科幻市場不大，哪怕有秦尤作主演，他們依舊不覺得這電影能回本，于是懷揣著要拍攝一部好科幻電影夢想的秦尤接連遭到了一連串的拒絕后，才走投無路地不抱希望地試了試他們HN。

    而他們HN！作為一個年輕的互聯網公司！當然是理解年輕人的夢想的！他們的大部分員工都和秦尤一個年紀，心中也有一個科幻夢，看過秦尤帶來的樣片后，感動得淚流滿面——原來這年頭真有人在認真拍科幻，于是他們嚴肅地表示，一定會讓這部精彩絕倫的電影讓盡可能多的人看見！

    ——畢竟，這就是他們創立HN的最初目的不是嗎？讓更多的冷門創作者的作品被看見。

    這個宣傳方案是他們和秦尤早就定好的，他們知道秦尤這部電影之后還是瞄著上映去的，他們也不介意做個順水人情，反正怎么宣傳不是宣傳嘛，而且他們在這個宣傳方案里的形象不光正面，還能順手打一下情懷牌，洗一下他們這幾年日漸嚴重的大資本形象，讓大伙回憶起他們最初的熱血小團體模樣。

    當然，所有的這些宣傳，都和官方無關，都是“傳言”，“傳言”而已。

    這種傳言無疑是往各大發行公司身上潑了好大一桶臟水。

    不過那又怎樣呢？

    業內的人都清楚他們不敢買秦尤這部電影的真正原因，他們難不成還能特意跑出來澄清——不！不是的！我們不買這電影才不是因為我們沒眼光，看不見好電影，單純只是因為同意了和顧天白一起封殺秦尤而已！

    這話如果說出來，先別說觀眾們會有什么反應，天白電影都得先給他們一點好果子吃。

    更何況，這些個老牌發行公司，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名聲了，他們就算啥也沒干，也會時不時因為哪部小成本獨立電影的爆火而被拉出來指責一番沒品味和只會拍安全的商業電影，電影市場會變成現在這樣全是他們害的，所以多背這一個黑鍋不多。

    而且，對于發行公司來說，在觀眾中的名聲實在是沒什么用的東西，他們的存在感也并不高，觀眾甚至分不清他們誰是誰，一般就是作為一個整體在挨罵，而且挨罵又不妨礙他們賺錢，名聲對他們有什么用啊，難不成真為了好名聲去發行一些一看就賠本的電影嗎？這不是本末倒置了嘛。

    因此，HN這臟水潑得毫無壓力且完全不用擔心會被反駁。

    于是，在他們精心的調整下，關于秦尤這部電影的討論終于不再是那種平靜的，淡淡的，純粹的期待了，而是多出了一點一定要去看的迫切。

    再加上別的方向同步進行的宣傳，比如秦尤年初在奧斯卡失利的事再次被拉出來狠狠講了一遍，很多人心中早已經淡化的情緒再一次被強化了一遍。

    比如秦尤和王鶴行的再次合作，不光是勾起了很多人對馭希這對曾經的大熱CP的回憶，很多當年打生打死打到后來都不愿意看見對家的臉的粉絲都短暫忘記了那些仇恨，單純沉浸在了這兩人終于又要有熒幕合作的興奮中，更是強調了一遍這兩個人的挑劇本眼光，秦尤不用多說，她出道以來拍的劇本，就沒有一個不好的，王鶴行的選劇本眼光也不錯，他們公司雖然宣傳手段不那么體面，對他也是一直是往更偏向偶像而非正經演員的方向在培養，但是給他選的劇本倒是真挑不出什么錯，他雖然定型嚴重，但幸運的是，天真善良又帶點傻氣的角色永遠不缺人寫，而王鶴行憑借著人氣與公司的運作，拿到的都是他能力范圍里最好的劇本，所以他雖然發展遠不如秦尤，甚至不如趙安雅，因為他現在都還在電視劇里打轉——混亂傳媒在電影圈子里是一點人脈沒有，他至今為止蹭到過的最大的角色是去年一部國慶檔電影的客串——但是在觀眾中還是素有拍的戲都挺好看的印象。

    再比如反復強調這電影的班底——這個班底不是指編導，編劇是個沒名氣的新人，導演是編劇剛轉行的導演，HN早已打定主意要在前期宣傳里將他們倆全都無限淡化——指的是特效班底和顧問班底。

    如果是秦尤從王導那兒學到了什么的話，那就是永遠不要將你的努力放在臺后——因為你不說，那觀眾可就真有很大概率壓根注意不到。

    所以，秦尤恨不得將只是請來做個顧問的顧學民顧教授的名字用超大加粗體打在片尾的特別鳴謝中，現在宣傳的時候當然也以超高規格宣傳了這位專家的參與——我們的電影可是很嚴謹的哦！只是為了創設一個可靠的多種族銀河世界觀而已，我們就請來了語言學大拿，而且大拿還是因為覺得我們的劇本很有趣才愿意參與的，多么有趣又嚴謹的劇本啊，多么靠譜而認真的劇組啊！

    總之，HN用了各種各樣的方式來潤物細無聲地對觀眾暗示，雖然你們還沒看，但是這電影的質量絕對很過關，而且這么過關的電影居然沒法上映，這年頭的電影行業是多么沒品味啊，墮落的行業就靠像你這樣的觀眾拯救了。

    就在這樣的氛圍中，《太空列車》終于在萬眾矚目中，準時準點地登上了HN的點播。

    少數真心喜愛科幻的觀眾和大部分被忽悠來看個熱鬧的觀眾同時點開了這部電影。

    然后電影一開始，他們的注意力就被牢牢抓住了。

    因為從屏幕中傳來的，是九十年代的經典歌曲——《光輝歲月》。

    秦尤口中的情懷牌，指的不止是雙管齊下的賣慘。

    這輛航行于不知多少年后的太空的列車上，播的全是對于現在來說也算復古的金曲。

    第95章

    “……今天只有殘留的軀殼”

    “迎接光輝歲月”

    “風雨中抱緊自由”

    “一生經過仿徨的掙扎”

    “自信可改未來”

    “問誰又能做到……”

    隨著這首80后90后們過分耳熟能詳的歌曲響起, 鏡頭慢慢地掃過了一群混亂無章的雜物，然后一個穿著復古牛仔褲的人的下半身走入了鏡頭視野內，鏡頭能拍到她的手，能看見她從那堆亂糟糟的衣物堆里翻出了一件小夾克, 然后瀟灑地披上了身, 鏡頭也隨之漸漸上移, 觀眾們看見了秦尤的臉。

    屏幕里，秦尤穿得十分簡樸而復古，有種撲面而來的八九十年代氣息，她簡單扎了個馬尾, 細碎的發絲垂落于她臉旁，鏡頭拍著她在這個亂糟糟的房間里走來走去，然后不知道從哪翻出來了個吐司機, 插進兩片面包，等了幾秒鐘，面包砰得跳了出來, 然后被秦尤隨意地拿了起來叼在了口中。

    如果不是知道這是部科幻片, 光這開頭的十幾秒畫面, 觀眾高低得以為這是部復古電影。

    不過隨著秦尤一邊叼著那塊面包, 一邊穿上剛剛只穿了一半的小夾克走向房門時，那房門自動打開, 并露出了房間以外的場景時，觀眾們就不再懷疑這是部科幻片了。

    秦尤踏著輕松的步伐往前走, 觀眾們也就跟著她一起草草觀覽了一番這列行駛于太空之中的列車。

    這是電影的第一個長鏡頭。

    “早上好列車長。”

    他們跟隨著秦尤的視角最先遇上的活物，是王鶴行飾演的乘務員。

    他臉上掛著一貫的討喜微笑, 朝秦尤飾演的列車長打了個招呼，然后就又投入他的工作中去了——詢問一節吵鬧的車廂發生了什么。

    而鏡頭適時地變成了截面式鏡頭, 觀眾從看著秦尤后腦勺的視角變成了看著秦尤側面的視角，同時，列車上那些墻壁全都消失了，他們能看見每節車廂內的每個乘客。

    秦尤走得很快，所以他們只能大致囫圇吞棗地欣賞一番這些長得奇形怪狀各有特色的外星生物，不過如果有人愿意看完電影后重新回來研究一下這一段鏡頭，或是現在就一幀幀暫停，那么就能很清晰地看到導演和劇組在這些只是龍套的“演員”們身上也花了不少功夫。

    比如秦尤剛剛路過的這節車廂的乘客，很明顯來自于一個光照強度極低的行星——假定它居住于行星的話，它的眼睛構造和瞳孔大小都明示了這一點，如果這兩者還不夠的話，那么還有還有它以一種偷偷摸摸的姿勢打開行李箱后露出來的被包裹在透明質內的黑色“盆栽”也可以證明這一點，它來回端詳著這盆盆栽，明明沒什么表情，但就是讓人能感受到這家伙焦慮極了，可能是在擔心這盆盆栽能不能活著到目的地吧——活該，公然違反航行規定攜帶本地植物上車，只是被凍結已經是列車長非常友善了，如果不是它哀求了半天，這小玩意兒早就已經在安檢室被銷毀了。

    再比如秦尤又路過的一節車廂，里面的乘客一看就是硅基生命。

    此時的列車里，車廂并未完全坐滿，但已有的乘客也絕對不少，但就算觀眾一秒按一個暫停，也不會覺得其中任何一節車廂的乘客的生物設計有任何敷衍，不是各種人類基礎上魔改的類人外星人，也不是各種童話和超英片里會出現的可愛但也只是可愛的外星生物，這部電影甚至還未正式開始，屏幕前的科幻迷們就已經開始滿意了——怪不得劇組這么自信地將主角設定成了90年代發燒友，因為這部電影根本不需要高科技的布景來強調它的科幻本質啊。

    秦尤走過長長的列車走廊，終于在《光輝歲月》要播到尾聲時來到了主控室，感應門感應到了她的到來，自動向兩邊打開，顯露出了目前為止最具有科幻感的一個地方，畢竟這里是操縱著這整座讀作“列車”寫作“太空飛船”的飛行物的控制室，就算秦尤飾演的列車長再對星際時代前的文化發燒，也不能將這里改建成真正的列車控制室模樣，而且她作為列車長卻又同時在駕駛這輛列車，光這一點就已經沒能精準復刻曾經的列車文化了，不過也沒辦法，這輛“列車”總共就兩個員工，她要兼任的職務太多了。

    她一邊嚼著那塊面包，一邊看向了控制面板上的坐標，現在這會兒正有星球在呼叫他們想要搭乘呢，于是秦尤很快鎖定了目標，她操作的動作看上去非常游刃有余，還有時間順便點播了首歌，伴隨著《失戀陣線聯盟》那歡快的歌聲響起，一瞬間，原本看上去更像在太空中緩慢“漂移”的列車“蹭”得“竄”了出去，從黑暗的虛空中撕裂開了一道狹窄的蟲洞，朝著目標駛去，由于背景音過于歡快，秦尤看上去過于自在，一瞬間真叫人幻視，她不是在駕駛什么飛船，而是開著跑車在90年代的公路上飛馳。

    而這時候，電影才進了片頭。

    列車的第一站，是一個經典的“金鳳花行星”，也就是和地球結構相似的行星。

    不過，上來的乘客和人類之間除了都有視覺器官以外就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了。

    甚至應該沒有類人生物在他們的星球上成為次要勝利種族，只要看他們那看向朝兩側打開的列車門那困惑的眼神就明白了——天哪，他們星球上的主要物種一定都擁有非常堅硬的腦殼，才會選擇其他方向的開門設計。

    在乘客們剛被傳送到安檢區域時，他們說話聽起來就像是海豚的叫聲一般，不過當他們過了安檢之后，觀眾就順著乘務員王鶴行的視角聽見了他們被翻譯過后的交談內容。

    之后的所有乘客基本也都是這么個流程，先是花一點點時間來給觀眾欣賞一下他們劇組精心設計的外星語言，然后就靠翻譯器恢復到讓觀眾聽得懂的中文，而且為了特意強調這些話是“翻譯”的，翻譯時該有的問題這些臺詞全都有，不管是那些沒有對應含義的所以只能直譯過來的聽起來怪怪的短語，還是翻譯過程中特有的意義損耗，全都被精心地還原了，而非一看就是用筆者的母語思路寫下的臺詞。

    光這點，就已經讓屏幕前最嚴格的科幻觀眾也不禁點了點頭了，這部電影能做到以如此非人類中心的角度去思考，簡直太有科幻精神了。

    翻譯器起到作用后，觀眾終于能聽懂上來的第一批乘客都在說些什么了，除了掛在隊伍最末尾的一位沉默寡言的乘客以外，其他人好像是一大家子，這是他們第一次試圖進行星際旅行，但是旅行還沒開始，就已經吵起來了——旅行果然是最容易激化矛盾的場合之一啊，這一大家子里的家長正在為他們訂下的目的地星球上的酒店套餐吵架，一個正喋喋不休地指責另一個怎么沒用上打折券，而且一看就被酒店員工坑了買了很多沒有用的附加服務，它們預算有限，如果不是它今天早上和酒店員工那邊聯系了一下發現了定的票不對，趕緊退換了，否則的話他們的旅行第一天就要超出預算了！那樣的話就只能取消去參觀星云的行程了。

    另一個則被這一通指責搞得火冒三丈，或者說，被曾經許多類似的指責搞得火冒三丈，一個勁地說它本來就不擅長應付那些熱情的推銷人員，而對方也知道它這個弱點，所以如果它不想讓它們的積蓄變成酒店員工的業績的話，為什么不自己去訂票，非要把這個任務交給它——明明你都不信任我到自己又和酒店員工確認了一遍了，干嘛不干脆從一開始就自己去訂房間啊！

    最后一個則出來打圓場，左說一句xx也不是故意的，反正現在都已經解決了，右說一句xx不就是這個性格，忙得它那倆眼睛都快轉出殘影來了。

    他們仨的孩子倒是很沉默，只在第一位家長提起說可能要取消參觀星云的行程后悚然一驚，猛地齊齊抬頭，三個小腦袋臉上看得出驚慌與哀求，不過除此以外就沒什么話了。

    不是什么過不去的大吵，但是它們實在太大一群了，吵起來又直接停滯在了路中央，導致最后那位沉默寡言的乘客很努力想要突圍卻失敗了，一臉生無可戀地站在一群與它無關的人中等待它們讓出一條路來。

    列車接下來上來的乘客大部分都是這樣，充滿了生活氣息，有小情侶秀恩愛的，有社畜出差的，有舉家出游的，還有去往遠處上學的。

    其實都是很瑣碎的生活片段，但屏幕前的觀眾就是看得津津有味，因為這些外星人說話的內容雖然不大刺激，頂多能算聽聽八卦，但是它們的話語中透露出的內容可太有意思了，譬如第一批乘客這一大家子的對話，輕描淡寫地透露出了這個星球的婚姻制度是三人制，又比如第二批上來的乘客，接它們上來的時候，就可以看見列車車窗外的星球是一個經典的海洋星球，整個星球都被水面覆蓋，在這樣的星球上，水深通常比地球上最深的海洋還要深，甚至海底都沒有陸地，只有最深處的一片冰，這樣的星球怎么想都是很難發展出文明的，因為就算能有智慧生物出現，它們又要怎樣在水底構建起文明呢？它們在科技發展初期沒有制造金屬的條件，科技樹天然就被鎖死了。

    所以，方淮給了它們另一個方向，這個星球的文明是純粹的能量導向，它們對物質的理解非常低，在它們看來，所有的物質都差不多，不過它們知道這輛列車來自于物質導向的文明，所以它們在上車的時候就試圖偷偷從它們的觸手中不著痕跡地塞給乘務員一些小玩意兒——非常亮，非常閃的小玩意兒，它們自己不知道這玩意兒有多亮多閃才會覺得自己是在“不著痕跡”地賄賂。

    ——所以這是一個又能量導向又官僚主義盛行的星球，因為這倆乘客沒有任何需求，它們只是一對來觀光的小情侶而已，座位被分到哪都行，它們只是下意識地覺得自己該先賄賂一下工作人員。

    這些瑣碎談話內容中透露出來的它們所屬的星球文明的構成就足夠讓人看得津津有味了，不過方淮倒也沒有完全放棄戲劇性，這座列車上，還是有一些特殊的乘客的。

    譬如第一批乘客中這個看起來很倒霉催的被一大家子堵得動彈不得的局外人，它其實是一個殺手，它之所以如此生無可戀，不光是因為被這沉迷于瑣碎吵架中的一大家子攔住了去路，更是因為它明明身處一個還沒開發出星際航行技術的落后星球，卻不知道系統出了什么差錯，突然給它派了個好幾光年以外的單子，看見這個單子的時候它差點沒裂開，但殺手這行可沒有拒單一說，不過，它覺得它還是有點好運在身上的，仔細研究了一番后它發現，它的目標馬上要去另外一個星球上班，而它的目標所處的星球也一樣的偏僻，一樣的鳥不拉屎，一樣地只能等待那輛神秘的太空列車好心地從虛空中出現并捎上它，于是，殺手決定在這輛列車上完成它的單子，然后就可以原路回家了。

    它想得很美，但它的刺殺過程堪稱九九八十一難，從頭貫穿到了尾，可以說是整部電影最大的笑點，最后還被出來散心的列車長當場逮了個正著，直接被扔進了列車尾部的禁閉室。

    同樣從頭貫穿到了尾，除了這個倒霉的殺手以外，還有這些瑣碎的對話中，方淮勾勒出的一條微不足道的主線。

    哦，可能用“微不足道”這個詞兒來形容不太好，因為這條主線是——

    “聽說卡勒伯星系和隔壁星系打起來了？”

    “卡勒伯星系是哪個星系？”

    “呃——你要我背通用名嗎？那也太難為我了，我哪記得住那一長串數字啊，而且你們難道就記得嗎？你們真沒聽說嗎？它們打得很厲害啊……哦，我知道了，就是你們知道那個拍速力廣告的星系嗎？”

    “哦哦哦——知道知道！”

    “卡勒伯星系就在它旁邊。”

    “原來如此！”

    “……”

    “我家親戚的行星好像再過幾年就要飛過來了，好久沒見它們了，還真是有點想念。”

    “哦？你家親戚住流浪行星上啊，那條件很艱苦吧？”

    “本來還行，它們那片環境還挺穩定的，不過好像最近不太對勁，溫度變動很大。”

    “……”

    “我沒騙人！我之前路過那親眼看見的，那顆恒星看著真的一副快死的樣子。”

    “你這不懂裝懂的鄉巴佬，那顆星星還有幾十億年的壽命呢，我幫你查好了，自己看！”

    “……”

    ——他們前進的方向中，有一顆恒星被交戰的星系違規抽取了內部能源，一顆意料之外的黑洞誕生了。

    第96章

    這大概是這部瑣碎而溫馨的太空公路片中唯一一個也是最大的危機。

    列車長和乘務員并沒有仔細聽乘客們所有那些嘈雜的交談, 所以秦尤飾演的列車長一直到駛入那片黑洞即將形成的星系后，才意識到了這一危機。

    而她會躍遷到這片星系，自然是因為有人發出了“打車”的信號。

    只是這一次，打車的不僅是寥寥幾個人, 而是一整個星球。

    長得很像大號病毒的單個乘客被傳送上來后, 以一種歉疚的語氣請求了庇護——真的很抱歉, 但是這真的是它們唯一能求救的方式了。

    語氣很歉疚，但提出的要求可真不客氣，它們希望列車能將它們的星球一起帶走——不過也沒辦法，這個星球好巧不巧, 是一顆寄生星球，意思就是星球上的生命與星球本身是共生體，這顆星球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生命形式。

    乘務員聽完后, 臉上的同情已經不自覺地摻入了無語——不是，就算是正常情況下，他們列車的儲備能源也不夠拽走一整顆行星的啊！

    他無奈地拿起通訊器, 向列車長匯報了這一情況, 與此同時向這位傳送上來的, 據說是它們星球的“長老”的存在打預防針——雖然你們求救了, 但是這求救的要求也忒離譜了，你最好做好準備, 頂多能薅上你們星球的一部分生物，你們最好現在就開始討論哪些物種是重建生態圈所必須的了。

    在駕駛室的秦尤接起通訊器的時候, 正在看向那顆在死亡邊緣的恒星——一顆恒星的死亡總是很壯烈的，如果不考慮會導致的災害的話, 甚至可以說是一種驚艷的景觀。

    “嗯？怎么了？”

    她接起通訊器的時候，語氣可以說是輕松, 乘務員覺得列車長這是還沒認識到事情的大條，于是焦急地，倒豆子一般地將所有事情連盤托出，并且話里話外強調了——列車長你可長點心吧！不要再和平時一樣一副沒睡醒的隨便樣子了，現在可是生死存亡的大危機！你可別一個爛好人心態大爆發，就同意了它們的要求啊！

    這要求可不能隨便同意啊！他們現在自己都要以最快速度逃逸，根本沒有那個多余能源去救一整個星球！

    結果他苦口婆心地嘚吧嘚吧了半天，卻聽見通訊器那頭傳來一個饒有興趣的聲音：“哦？帶走一個星球？很有意思嘛。”

    “有意思在哪？！！”

    “呵呵呵……”

    “列車長……你別笑了……我害怕！求求你稍微正經一點吧，我還年輕，我不想這個年紀就被黑洞吞掉啊，我以為我頂多會在馬上要死的時候永生欲望大爆發然后試圖去探索黑洞，當然最后的結局一定非常凄慘……不對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列車長！現在可不是覺得有趣的時候！這個恒星已經在開始坍縮了，我們的儲備能量只夠把列車自己躍遷出去的，哪來的能源救一個星球？！”

    “誰說我們沒有足夠的能源？”

    “啊？”

    乘務員迷茫地眨巴了兩下他那雙清澈到顯得有些愚蠢的大眼睛，但是他并不覺得自己愚蠢，他覺得列車長是瘋了！等等……難道說列車長在列車上儲備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能源？難道是反物質？但是這玩意兒能放哪呢？

    他快速頭腦風暴的時候，列車長輕松愉悅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看窗外。”

    乘務員下意識地遵循了這個要求，他瞪著他那迷茫的大眼睛看向了列車的車窗，并且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

    “我要看什么？我只能看見這顆馬上就要死掉的恒星……這玩意兒太閃了，我根本看不清別的東西啊。”

    “就是這個，這就是我們的能源。”

    “啊？”

    乘務員迷茫了一會兒，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瞪大了眼睛，他明悟了列車長的瘋狂的念頭，但是理解了不代表他覺得這不瘋狂了，他覺得列車長簡直是瘋了——她真的要把黑洞本身作為能源使用嗎？！

    不過，不管他是怎樣的想法，這個只有兩個員工的列車上，從來都是一人一票制——列車長一人，列車長一票。這艘改裝過的飛船其實是列車長的私產，他只是來打工的，所以他對于列車長的決策，沒有任何干涉能力。

    于是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列車長直接打開了安檢室的廣播，對那位安靜等待中的“長老”說道：

    “我們可以帶你的星球走，不過需要一些你們的配合。”

    始終安靜而鎮定的“長老”眼中頭一次閃現出了多余的情緒——懷疑，和不受控制蔓延生長的希望。

    不管它看上去怎樣死豬不怕開水燙，一副我們整個星球就在這了，救不救看你們吧的碰瓷模樣，其實它內心一直都不覺得它們的碰瓷能有效果，雖然提出這個方案的正是它本人，但是它早就已經做好了和它們的母星（母星通常指恒星）一起死亡的準備，見鬼的卡勒伯星系打仗就打仗，有本事抽它們自己星系的恒星，不就是看它們這小破星系好欺負嗎？

    但它們還真的挺好欺負的，它們星系的科技水平攀爬較慢，發現母星即將坍縮為黑洞的時候，以它們的通訊水平已經來不及將這個消息傳給能管事的星系了，只能進行一些無助的短途求助，而且就算傳到了又能怎樣，已經來不及救援了，頂多對違規操作的卡勒伯星系進行一些處罰——那會兒它們整個星球和文明都沒了好嗎？！處罰有個毛線用……

    幸好真有人途徑此地，還接收到了它們的信號。

    不過它也很清楚，這個求助難度實在太高了，就算是再大發善心，也不太可能同意，也沒法同意啊，它其實已經做好了犧牲的心理準備，能讓它們星球隨機走一部分生物都已經很好了。

    所以，此時此刻，當它聽到那輕飄飄的女聲輕描淡寫說出了含義是她真的會救下這一整個星球的話時，它的第一反應是——這不可能，怎么可能真有辦法讓這艘小小的飛船真的帶走它們的一整顆星球？但是……但是又忍不住升起了期待——萬一呢？萬一這位只聞其聲的列車長真的有辦法呢？萬一……萬一它們真的有救了呢？

    于是它超級大聲地應了聲好，帶著視死如歸的心情保證只要能救下它們的星球，它們什么都愿意做！

    列車長當然不會要它們干什么特別為難的事，廢話，現在可是千鈞一發的生死存亡之機，哪有那個功夫讓它們做特別難的事。

    列車長要求它們做的，只是動用一下它們有限的科技，把離它們星球最近的那條小行星帶塞進即將坍縮的黑洞邊緣而已。

    然后。

    列車長快速翻了一下她的播放列表，選出了一首她認為最適合此時此刻播放的歌曲。

    “叱咤風云我任意闖萬眾仰望”

    “叱咤風云我絕不需往后看”

    “翻天覆地我定我寫自我的法律”

    “這兇悍閃爍眼光的野狼”

    “天生我喜歡”

    “傲慢做本性忘形言行失敬”

    “那管你萬世巨星”

    “這是率性我任性”

    “以天性亡命拼命”

    《亂世巨星》的歌聲中，鏡頭瘋狂拉遠，從秦尤那張肆意張揚的臉龐拉到整個駕駛艙，再從駕駛艙一路滑過那滿座的車廂，然后是整艘太空列車的全景，然后是被列車拽在身后的巨大行星，然后是那顆正式坍縮成了黑洞的恒星，它瘋狂地吞噬著那條從遠處看去有點像一條小型銀河的小行星帶，然后為列車提供了充足的躍遷能源。

    “躍遷。”

    畫面中，整座列車和它身后的星球停滯了一瞬，就是那種經典的科幻電影中飛船在進入超級高速前會有的一瞬間停滯，然后就在熱血的BGM中將瞬間坍縮的黑洞拋在了身后。

    屏幕前的觀眾，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如果說電影的前兩個多小時，就像是一部瑣碎但寫實的太空旅程，那么電影的最后十分鐘，就是完美的重工科幻電影大場面，點子很完美，特效也很完美，那種舉重若輕的氛圍更是迷人得要命。

    真是讓人心潮澎湃的尾聲啊。

    當然電影的主體也很棒，他們現在恨不得立刻寫上八百字小作文來夸獎這部電影，不論是它考據的設定，還是讓人會心一笑的臺詞，還是最后華麗的特效，還是將懷舊與高科技融合得極好的氛圍，簡直每一處都完美得要命！

    還有人設！列車長這樣強大又輕佻的人設永遠都能戳中觀眾的心，簡直迷死人不償命，各種神秘的外星物種雖然長得很不符合人類審美，但性格也是各有各的可愛之處——尤其是那株原型是蘭花的萬人迷，雖然長相就是植物，但那萬人迷的調調簡直拿捏得無比到位，看得屏幕前的觀眾都忍不住恍惚——“是我單身太久了嗎？看株蘭花都覺得眉清目秀的”“完了完了，好合理的跨越物種的萬人迷，我想娶它！從今天起我就是戀草癖了！”——一部硬科幻還能兼顧角色魅力，還不是只兼顧了一兩個，簡直太感人了好吧！

    他們就恨自己詞匯量太稀少，怎么夸都感覺自己寫出來的句子跟文盲寫的一樣，一點都不能表達出這電影到底有多棒，于是千言萬語化作一句——

    “我草，超級牛逼，都去看！”

    幸好，電影的宣傳團隊對此早有準備，而且他們比這些正激動的觀眾的詞匯量可強多了……

    如果說電影播出前，《太空列車》的宣傳重點主要落在這是秦尤回國后投資并出演的第一部電影，落在這是多年后“凌馭”與“李銳希”難得的再次聚首，落在所有方便八卦與傳播的點上，那么電影播出后，宣傳部門轉進如風地將重點徹底壓在了電影本身的質量上。

    早就準備好的通稿一一放出，早說了，有些細節如果他們如果不主動向觀眾披露，觀眾可能壓根都注意不到，尤其是那些過于專業的部分，所以這部分都是要交給他們自己的宣傳團隊來大吹特吹的，眨眼間，整個互聯網上就多出了許多通稿，或是商稿，嚴肅地從物種設定和語言設定兩方面剖析著《太空列車》這部電影的設定是多么嚴謹。

    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科幻片受眾的考據能力，比他們預想的要高的多，他們對細節的關注，遠非普通觀眾可比，甚至注意到了很多他們自己的宣傳團隊都沒顧得上的地方。

    第97章

    “我想聊聊最近很火的《太空列車》這部電影。”

    “一開始聽說有人做了一部科幻電影, 而且吹得很硬核，其實我都懶得去看，不怪我吧，實在是這些年被騙了太多次了, 你們就說過去這些年哪部科幻能看吧？甚至不要說能看, 你們就說這些年哪部科幻真的稱得上一句科幻吧？”

    “是, 我承認我婆羅門，我就是覺得那些打著科幻名義拍爛俗劇情片的玩意兒不算科幻片，你們噴我吧。”

    “所以其實我一開始真沒打算去看，但是《太空列車》這電影, 怎么說呢，觀看成本太低了點，嗯, 我是個很實際的人，花一百塊吃屎我要斟酌一樣，花三塊錢鑒定一下屎是不是屎就顯得還行。”

    “于是我就點開了這部電影。”

    “然后……我真的很感動。”

    “是的, 不是驚喜, 是感動。”

    “為什么感動？因為這部電影讓我看見了科幻黃金時代的余暉。”

    “科幻的黃金時代是怎樣的？不怎么看科幻的人可能不懂這個概念, 他們可能會覺得大概是科幻好作品井噴的時代吧。”

    “不是的, 其實哪怕是現在，依舊有很多很好的科幻作品在不停地出現, 但是黃金時代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科幻的黃金時代是一種精神，是科幻這個領域中, 科學還和幻想緊密結合的時刻。”

    “是科幻作者們還會花大量筆墨去刻畫那些對讀者來說顯得枯燥的細節的時刻。”

    “是我們還會問——如果在現實的基礎上存在這樣一個變量，這個世界會發展成什么樣？——的時刻。”

    “也是我們對人類文明同時飽含了批判與希望的時刻。”

    “這部電影在物種和語言設定上有多嚴謹已經有很多人夸過了, 我就不多說了。”

    “主要想提一下后兩點，首先, 在設計這些星球上的文明的時候，編劇的思路很明顯，他不是覺得什么樣的文明設定有意思就把這個文明安到了這個星球上，他的思路是反過來的，他想的是，這樣的一個星球本應沒有生命存在，但如果我們非要勉強，非要在這個星球上發展出生命和文明，那要是一種怎樣的生命形勢才可以在這樣的天擇中勝利呢？”

    “就是這種思路深深地攫住了我，讓我下意識地看到了最后，很多人為最后的大場面震撼，是的，該震撼的，把黑洞這種宇宙級的天災作為能源使用，當然震撼，簡直是幻想中的神級文明才會有的操作，不過真正讓我震撼的，還是前面那些看似瑣碎的日常對話中體現出來的編劇的思路——不管現在科幻發展成了什么樣，還是有人在堅持以最原始最樸素的方式寫科幻，這簡直有種殉道者一般的感人。”

    “不過我覺得真正體現了這部電影該是屬于科幻黃金時代的一點還是，它對人類文明的態度。”

    “這點應該沒什么人發現，至少我沒看見有人提。”

    “首先我覺得我們應該可以放心大膽地說，這座作為電影主角的列車，是屬于人類文明的，不僅僅是因為列車長和乘務員沒有任何特效化妝，就保留了人類形態，這完全可以從商業角度解釋——應該不少人來看這部電影就是為了看秦尤的臉吧，所以如果秦尤也選擇特效化妝，把她那張臉用各種奇形怪狀的外星物種特征遮起來，估計有不少觀眾都會覺得自己被詐騙，所以從商業角度來說，為了這部本來就不太賣得出去的電影不要更賣不出去，秦尤怎么的都該保持原貌，王鶴行也同理。”

    “也不僅僅是因為電影使用了大量九十年代的金曲和布景，就連列車長本人的穿著看上去也跟九十年代走出來的一樣，這種設定是不能當做地球文明在這部電影中沒斷代的證據的，因為我們完全可以符合邏輯地猜測，或許這個宇宙里地球文明早就已經消失了，這些只是被挖出來的古跡，列車長和乘務員或許只是屬于一個和人類外貌上相似但文明傳承完全不同的種族。”

    “我做出這個判斷的真正理由是，列車長在電影中段使用過au——天文單位這個度量標準，天文單位在現實中指的是太陽到地球的平均距離，而經過我縝密的計算，列車長使用這個詞時，她的一天文單位，確實是我們現在所指的一天文單位，所以這座列車確實就是地球文明的產物。”

    “那么這個地球文明應該已經發展到什么地步了呢？”

    “毫無疑問應該是非常夸張的程度，畢竟列車長都那么輕松寫意地拿黑洞當能源帶走了一整顆行星了。”

    “而且從各種對話中我們可以判斷出，這座列車的活動范圍應該都是宇宙中的偏遠地帶，這也不奇怪，公路片，當然應該拍偏遠之地，誰家公路片會拍鬧市里的公交車啊。”

    “而且同樣是從那些對話中，我們可以得出另一個結論，那就是這個宇宙存在著一個可以管事的中心文明，它們會制止類似于違規抽取恒星能源導致出現不處于預測序列上的黑洞的這類事”

    “也就是說，這個宇宙存在一個科技水平遠高于我們所見星球的中心文明”

    “而這個中心文明，很大概率就是人類文明，畢竟一山不容二虎，同時存在兩個神級文明的概率可太小了”

    “或許會有人說，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有很多神級文明和平共處的情況呢？畢竟這個宇宙看起來還挺和平的，那么多來自不同星球的物種都在一輛列車上共處著，呃，可能沒那么和平，畢竟有個倒霉蛋殺手持之以恒地努力了幾乎一整部電影”

    “那么我就從另一個角度來證明這一點吧”

    “出現在電影中的文明，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物種的天性比較溫和，競爭欲不高，沒有我們喜歡平時喜歡批評的大部分人性中的‘劣性’，提及的歷史里甚至都沒有什么戰爭的存在，可以說是一種人類幻想中完美物種，或者說會是人類幻想中的完美的自己，而從它們的對話中我們可以輕松判斷，它們的科技發展很平緩，不一定是慢，但就是平緩，沒有什么爆發期，就是穩步前進”

    “而另一類就更像人類文明一點，戰爭，互害，不間斷的自相殘殺，近乎變態的競爭欲與應有盡有的劣根性，譬如那個經典的由四顆行星組成的行星系統，四顆行星上都孕育出了文明，但最后只剩下了一個文明，很經典，經典到讓人想起了智人是怎樣在進化中徹底讓其他人類消失，只剩下我們一種人類的，客觀上講，不管我們當代人在溫室環境里變得如何軟弱善良，我們這個物種都不是什么別的物種想要在進化路上狹路相逢的物種啊”

    “而這個擁有四顆行星的行星系統最后孕育出的主導物種也是這樣的存在，它們的歷史里充滿了讓人不忍細想的悲劇，但也和人類一樣，擁有科技發展的爆發期”

    “無論編劇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確實透露出了他的觀點”

    “而這個觀點正是曾經無數科幻作家想要描繪的那個觀點”

    “這是真正的，科幻黃金時代的余暉——人類的秉性差點毀了他們自己，但也正是這樣的秉性，使他們以這樣的速度發展，并創造出了如此絢爛的文明”

    “不是對人性盲目的贊美，也不是對人性懷抱著純然厭惡的批判，而是一種真正客觀的態度”

    “以《星之繼承者》（純然的個人喜好，沒有任何實際依據）為代表的科幻作品曾經那么鮮明地勾勒出了人類不完美但又充滿魅力的一面”

    “那是希望的余暉，我們還相信人類會沖出宇宙，以同樣的糟糕和同樣的絢爛像征服這個地球一樣征服整個宇宙”

    “這種充滿希望的氛圍隨著賽博朋克等類型的興起漸漸式微了，我當然不是對賽博朋克和新浪潮本身有什么意見，我本人也很沉醉于賽博朋克那種迷醉的氛圍感，而且很欣賞它們對文明和科技另一角度的刻畫，只是客觀說來說，賽博朋克的興起確實代表著科幻黃金時代的落幕”

    “我們不再幻想那片廣闊的宇宙，或者說我們還是幻想，但徹底無視了我們為什么能沖出宇宙的思考，單純將星際航行作為一個設定使用”

    “所以我說我看這部電影的感受是感動，原來這個時代依舊有最傳統的科幻，不光在思考別的文明會是什么模樣，也在思考我們的文明是什么模樣”

    “真叫人懷念啊。”

    “在這個坎貝爾原則本身都已經快被人遺忘的時代，依舊有人在嚴格遵循著坎貝爾原則寫著科幻——”

    “寫真正的科學”

    “用現實手法描寫超現實題材”

    “用過去式描寫將來的事物”

    “對科技和進步保持樂觀態度”

    “以理性和科學的態度描寫超現實情節”

    “這，怎能不叫人感動呢？”

    第98章

    類似這樣的影評如同雨后春筍一般冒了出來, 夸電影嚴謹，夸電影的科幻精神，找出各種電影的宣傳團隊自己都沒顧上的細節一通狂吹，恨不得將方淮這個頭一次出現在觀眾視野里的名字捧成古典科幻的復興者。

    當然還有從電影拍攝角度來夸這部電影的, 在《太空列車》播出前, 宣傳團隊一直在盡可能在宣傳上淡化李寒香的存在感, 她在大眾心中一直是溫吞的文藝片編劇的形象，她作為編劇非常出名，這曾經是好事，她的電影會自帶宣傳效應, 但在這部電影上并不是好事，在看見她實際的成果前，觀眾會禁不住懷疑她導出來的科幻片會不會和她曾經寫過的那些文藝片一個風格, 所以在電影播出前，幾乎沒什么人注意到電影的導演是李寒香。

    不過現在電影效果很好，那么這件事就當然要拿出來大渲染特渲染了, 宣傳李寒香的轉型成功, 宣傳這部電影如何在李寒香的鏡頭下同時保有了溫暖和冷峻氣息, 吹最初和最后的那個長鏡頭是多么完美多么令人目眩神迷。

    總而言之, 《太空列車》大受好評，一時間看不到任何不滿的評價, 雖然還是會有人覺得這電影的形式挺無聊的，一部科幻片, 居然全程都沒見過任何一個外星球的地貌，都是遠遠地只能看個大概, 全程都只有各種各樣的臺詞，這樣一部完全由臺詞構成的電影, 當然會有人覺得無聊，臺詞寫得再精妙也無濟于事，就是有人對文字不敏感，看電影只是為了看畫面呀。

    不過，該怎么說呢，他們倒是想表達不滿，但是其中一半人壓根沒法說出口，因為這電影的宣傳點就是僅通過臺詞展現這些物種背后的文明，所有人都覺得這是高級的表現的情況下，他們也沒好意思說他們欣賞不來這種高級——這不是顯得他們很沒品味嗎？

    另一半人倒是毫無障礙地說出口了，但是立刻就被正熱血上頭的電影粉絲噴了——你們知道這電影能拍出來有多艱難嗎？！做我們能看到的這部分特效就已經很花錢很花錢了！如果真像你們所說的那樣把它們背后的星球都拍出來，誰來都遭不住這么大的投資啊，這電影能這樣拍出來已經很好很好了，你們還有什么可挑剔的！

    總之，一通痛心疾首的斥責。

    于是，這樣少數的差評也愣是被壓得看不見了，整部電影唯一稱得上差評的部分，可能是秦尤的粉絲在不滿這電影居然不是秦尤的獨角戲——哪來的這么多配角？她們可不管這部電影本身的重點就是這些“配角”們。

    而且不光只是好評而已，觀眾對這個宇宙建立起了感情。

    通常來說，觀眾看電影只是看個熱鬧而已，電影只有短短兩小時——這部電影的情況下是兩小時又十分鐘，不過差別不大——觀眾很難對其中的角色建立起特別深厚的情感聯系，在電影院那個當下的時刻肯定是有充分而濃烈的情緒的，但是再濃烈的情緒，只經過兩個小時的醞釀，而沒有后續的鞏固，就很容易在走出影院后就消散了。

    這就是電影和電視劇或者其他連載形式的文藝作品的區別，電視劇或動畫有充足的時間可以讓觀眾慢慢投入情感到角色或是這個虛構的世界上，他們投入的情感就是沉沒成本，所以會更難抽身離開，而電影，要么是有續作，而且得是很多很多續作，要么是真的經典中的經典，有那個魅力讓觀眾在看了一遍之后還想再看，而且經得起反復觀看，才能讓觀眾建立起相對強壯的情感紐帶。

    所以電影通常是作為一個整體被消費的，觀眾們買的是電影本身，他們要求的是電影質量，電影一有哪里質量不到位就很容易被挑刺，而動畫或電視劇就有質量不好的余地，不需要全程都保持高質量，只要角色魅力塑造出來了就行，就算中途有哪里實在力有不逮，拍得不是很好看，已經和其中部分角色建立了情感紐帶的觀眾也不會輕易離去。

    因此，動畫的衍生品很好賣，比電影要好賣得多。

    這不僅僅是因為動漫的受眾已經被培養出了購買周邊的消費習慣。

    而電影能賣出周邊且大賣特賣的典型例子——漫改，和迪士尼，這兩個例子都是靠電影宇宙來解決電影本身不容易讓觀眾對角色建立起過高情感聯系的問題的。

    各種系列模式的動作片或科幻片也是類似的邏輯，它們除了電影本身以外，通常還有大量的衍生作品。

    除此以外，通常來說，一部獨立的電影，很難在衍生品這一方向從觀眾手上賺太多。

    不過這是沒有人特意干涉的情況下。

    但營銷的存在不就是為了制造例外嗎？

    更何況《太空列車》實在是非常適合二創的存在——完整的世界觀，詳細的各物種設定，出場都不多但個性鮮明的角色們，還有大量的留白，再適合再創作不過了。

    也就是說，這是一部很適合賣衍生品的作品，而這部電影的衍生品制作權與售賣權正是秦尤當初從和HN的談判中保留下來的東西。

    午后的陽光灑落在玻璃窗上，平原城市的一大問題就是太陽總是顯得很大，不過窗內的兩個人顯然都顧不上這過剩的陽光，因為她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手牌上。

    幾秒后，秦尤極具特色的嗓音響起：“抱歉了。”

    她攤開自己的手牌。

    她面前的人也露出一個略顯遺憾的笑容：“沒想到秦尤小姐這么擅長撲克，我都不好意思剛剛自夸拿了哪些獎了。”

    秦尤聳聳肩：“新手運氣罷了，喻小姐不愧是打慣了撲克的，換我估計已經在生氣了，做得好好的牌居然就因為運氣太差輸了。”

    喻翡不禁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里有一句話，叫做——This is poker.我早就習慣了，拿到什么牌就打什么唄，運氣也是生活不得不品嘗的一環啊。”

    坐在秦尤對面的這位叫做喻翡的女士，就是當時王導在第二張餐巾紙寫下的第一個名字，秦尤花了點時間調查她，這并沒有什么難度，因為喻翡從不吝嗇于自己的信息，她自戀非常，平生最大的愛好除了撲克以外，就是炫耀自己，她過往的所有成績都可以輕松在她的個人網站上查詢到——而且詳細到讓人擔憂這個時代的個人隱私泄露問題的程度。

    她出身一個非常偏遠且貧窮的小漁村，整個村子里那些年只出過她一個大學生，她憑借著優異到過分的成績一路拿著高額的獎學金升入了秦尤曾經的母校。

    和很多出身貧寒的人千方百計想方設法掩蓋自己的出身，試圖將自己包裝成天生有錢的人不一樣，喻翡非常愛炫耀自己的艱苦出身，甚至還會特意夸大幾分，她出身的那個漁村確實條件艱苦，但跟她本人其實沒什么關系，她自從展現出了驚人的學習天賦后，就再也沒為錢煩惱過，她這種清北苗子，愿意去有錢的垃圾高中就讀，就能憑空多出一大筆獎金，再從垃圾高中考上清北，就又是一大筆獎金——她那個高中是一個花錢不眨眼的房地產商冠名贊助的，她以前她以后都沒有過清北的學生，所以從學校角度看，挖她的這筆錢花得毫無壓力且很值。

    不過也確實是她藝高人膽大，正常人為了保險還是會選擇更好的高中的，畢竟學習環境對人的影響很大，誰都不敢保證自己在相對較差的環境內依舊可以發揮出應有的水平。

    大部分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其實都會選擇寧可過得拮據一點都要去更好的高中，確保自己能在高考中有最好的發揮——畢竟，不管宣傳部怎么無力地呼喊人生有很多機會，不要只將目光放在高考上，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高考就是唯一的改變命運的機會，而且這個機會只有一次。

    但喻翡一向是個瘋狂的性格，她做事從不考慮后果，雖然她的人生履歷看起來是完美的人生贏家模板，但她的腦回路異于常人，她選擇那個垃圾高中就讀，不僅僅是為了錢，更是因為她就是喜歡這種從最糟糕的環境中脫穎而出的感覺，就跟她逢人便要夸耀她是小漁村出身一樣，她就是喜歡看別人欽佩的眼神——怎樣？你們享受著遠超于我的教育資源，享受著遠超于我的優渥環境，但最后還是不如我成功，怎樣？不服嗎？不服就對了。

    對她來說，生活就是一場大型游戲，她十分滿意自己的貧苦出身，因為游戲只有高難度才有挑戰性，通關普通難度是不值得炫耀的，而且也沒意思。

    這樣瘋狂而不計后果的性格也體現在了她的愛好上，她的生活中除了工作以外其實沒什么別的娛樂，只除了一樣——撲克，她什么類型的撲克都玩，但最喜歡德撲，甚至會特意飛去國外參加比賽，并且拿回了不少獎項。

    這也是秦尤此時此刻，這個正中午的飯點，沒在吃飯，而是在和喻翡打撲克的原因。

    而喻翡的工作選擇也毫無意外，她沒有選擇任何安穩的高薪工作，而是一出校門就直接加入了當初只有十人不到小團隊的HN，她就是喜歡這種以小博大一飛沖天的感覺，HN最后也如她所愿成為了當時最火熱的獨角獸公司。

    秦尤了解完喻翡的經歷與性格后，就懂為什么王導在聽到她想從HN挖人之后，就把她的名字列出來了。

    HN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小公司了，而是成為了應屆生爭相想要進入的條件優渥的“大企業”，對于喻翡來說，這就意味著這個游戲已經打通關了，她需要尋找下一個目標了。

    她之所以在HN留了這么久，一方面是她當初的期權還沒完全到期，她得保持在職才能拿完自己的勝利果實，另一方面就是她還沒選到符合她心意的目標。

    沒關系，秦尤會給她一個有意思的目標的。

    而且秦尤很滿意喻翡和曾經的她來自同一所學校這一點，倒不是她覺得這方便她倆拉近關系，那都是她上輩子的事了，她現在如果對她曾經的母校表現得太過熟悉，肯定會讓其他人覺得很奇怪。

    她滿意的是，他們學校的校友創業的時候很擅長抱團，挖他們學校的人，有點像拔蘿卜，通常是拔出蘿卜帶出泥，挖一個可能直接附贈一群。

    她現在只要說服喻翡，大概率她會直接帶一個團隊過來，也算是做一份工收獲百倍成果了。

    第99章

    “來聊正事吧。”

    喻翡收起手上的牌, 笑著看向秦尤。

    其實這些年想挖她的人不少，她在HN是最早期的那批骨干，而且她帶出來的人也不知道是被她pua了還是怎樣，明明她帶他們的時候態度都不怎么樣, 而且只是拿他們當工具使用而已, 但這些人被挖去新公司了之后卻還是跟新公司狂吹她這個老領導, 直接導致老有人來挖她。

    這些挖人的人，給出的條件也都很好，完全可以抹平她提前離開HN導致的期權上的損失，但是喻翡一直沒走過。

    HN和其他公司都以為這是因為她對HN感情深厚, 畢竟當初的那個小團隊里，除了三位創始人和另外一位大忠臣以外，也就她還留著了。

    其他的不是去做自己的項目了, 就是被挖走了。

    雖然這不是實際上她一直留著的理由，不過結果都是一樣的——她是個非常難挖的人。

    更何況，這次來挖她的還是秦尤。

    喻翡雖然身上沒什么大眾腦回路的氣息, 但饒是她這樣異類中的異類, 畢竟也在社會中生活了這么久, 所以她這種學霸出身, 天然是有些看不起娛樂圈的。

    如果不是王梧成專門給她打了個電話希望她見一見秦尤，她估計都不會赴這個約。

    不過, 她現在倒是挺開心來了這一趟。

    可能這就是娛樂圈人的特點吧，挖人挖得讓人如沐春風, 非常有情商，他們自己這個小圈子挖人雖然也恨不得把被挖的對象當祖宗供著, 但就是不得勁，科創圈里是會講話的人就不多, 金融圈子則是一些看似有情商會講話實際一開口就能讓人心里狂翻白眼的，他們還覺得自己特會講話呢。

    秦尤就不一樣了，更何況她還很會打撲克——確實是新手，但也應該確實做了不少功課，而且是真有天賦，經常有一些神來之筆的操作，喻翡直接被激起了勝負欲，更被激起了愛才之心，一時間都有些想要反向挖角了。

    過去的這一小時，喻翡打牌打得非常暢快，不過她也知道秦尤來這肯定不是光是為了陪她打撲克的，所以她趁著她自己現在心情愉悅，直接切入了正題，這樣的好心情下，秦尤說服她的可能沒準也能高一點吧？

    秦尤也收起了手中的牌，慢條斯理地說道：“你記不記得你曾經說過，你很享受那種，掌握別人自己都不知道的，屬于他們的想法的感覺？”

    喻翡：“嗯？”

    她雖然猜到了秦尤會和其他人不同，不是以待遇，而是以一些更能打動她的理由出發，不過這句話還是讓她稍有些感到意外。

    她雖然自戀到恨不得將自己的生平與大腦都搬到網上讓所有人觀賞，但是與此同時，她也很清楚，這個時代無人真正關心他人。

    履歷，或許有吧，所以她那個個人網站其實就是一個另類版簡歷。

    但是想法，誰有那個閑工夫去關心一個陌生人的想法？更何況還是這種她只是隨口一提的想法，秦尤說的這句話，她有點印象，她知道她講過，但是她還真沒印象她是在哪說的，也不知道秦尤是從哪個旮沓翻出來的。

    好吧，看來她還真是下了功夫，喻翡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換個人的話，秦尤估計都不需要再往下講了。

    別管他們這些人看上去多風光，多受人追捧，與此同時又多不近人情，他們也是人，是人就意味著渴望被理解，渴望被真正在意自己的想法，只是追捧容易獲得，理解卻很困難，這個時代沒有人真正愿意去了解另一個人在想什么，而就算有人關心，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曲解而已。

    所以任何聰明人都應該明白，不要，也不需要向別人表露你的真正想法，因為他們既不在乎，也沒有能力理解。

    她愛夸夸其談自己的想法，也只是因為她迷戀這種夸夸其談的感覺而已，并不是她真的指望有誰真能把她的話聽進去——當然，也有一些人假裝聽進去了，畢竟她是個很值得被拍馬屁的人啊，但他們的演技爛到她只想嘆息。

    所以秦尤還真是懂怎么搞定他們這種人的，一句“你記不記得你曾經說過”——還真是絕殺的手段，人與人的想法總有偏差，但自己總是最懂自己的。

    不過她要比其他人更難搞一點，所以她還是看看秦尤接下來準備了什么話吧。

    “好像是說過吧，怎么了嗎？”

    是的，她確實是說過的，她非常迷戀那種，看透別人的感覺，尤其是那些愚蠢的人，他們自己都還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自己的弱點是什么，她卻能一眼找到他們的弱點，并以此操縱他們，這種感覺，誰都會上癮吧？

    她做這行就是為了這點，她非常享受這種“黑”進別人大腦的感覺。

    秦尤：“我猜也是，當初HN剛上線的時候，其實還是一個挺……呵呵，該怎么形容呢，挺有操守的一個網站，我查了一下，HN將自動連播從可選擇的一個選項直接改成了默認設置的時間，剛好就是你加入HN一周后，當時HN團隊的其他人，除開三位創始人不說，后來離開HN去做自己項目的幾位，他們的新項目都挺……理想主義的，所以，我冒昧地猜測一下，當初提議并堅決貫徹了自動連播這一默認設置的人，應該就是你，對嗎？”

    喻翡笑瞇瞇的，并沒有回答，不過她再一次在心中感慨，也就是她了，換個人來就算能抗住秦尤第一句話，現在也早就被拿下了。

    秦尤對她沒什么反應的表現倒也不著急，繼續說著自己的話：

    “后面的事，好像就不需要我復述了，你組建的那個后來被人戲稱為增長黑客的小團隊，利用各種人性的弱點，將HN從一個普通的視頻網站，做到了國內最大的流媒體，你們團隊的策略，也成了現在大部分初創公司的戰術手冊。”

    “所以，我想你當初說那句話的時候，應該確實是認真的。”

    喻翡右手玩弄著手上的撲克，雙眼則直視著秦尤，好像她手上的動作都只是無意識做出的一般：

    “認真肯定是認真的，不過那時候我還年輕呢，剛出校門，幾歲來著？反正才二十出頭，你知道的，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總是會說一些不成熟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話，聽起來多少有些反社會，但那只是年輕人獨有的自以為是而已，我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年輕人了，所以不管我當初是怎么想的，都已經過去了，我說過很多次抱歉，抱歉曾經以如此不尊重的方式談論我們的用戶們。”

    秦尤忍不住笑了一下，她笑起來的樣子，總會有種讓人忍不住覺得能逗笑她是自己的榮幸的感覺。

    “你知道這是最爛的公關套話對吧？這樣直接的否定。不過你確實也不需要更好的，反正只要表態就可以了，有沒有人信確實不重要，不過我還是要說，你的演技實在有些太敷衍了。”

    喻翡放聲大笑：“哈哈哈，那沒辦法，我畢竟不是像你這樣的專業人士。”

    秦尤：“讓用戶成癮確實很有意思，但是這種改變別人想法的模式還是太不直觀了，或者說，這種下意識的行為真的能算想法嗎？更何況，這個游戲，你已經通關了不是嗎？”

    “我在美國的時候，或許你對我當時的新聞有印象——有錢后選擇了拋棄貧窮父母的女兒，當時替我公關奧斯卡的，是德斯特的團隊，他們也很享受那種，先掀起所有人對我的憤怒，然后再將那種極端的憤怒在最頂端轉化為最濃烈的歉疚的感覺。”

    “我想也許你和他們中的一些人，或許會聊得來。”

    喻翡笑了笑：“這個例子可沒什么說服力，只是打信息差而已，誰都能做。”

    “確實，如果有人能蠢到放過這種機會，估計才比較特別。”

    “那就聊一下之后的奧斯卡公關吧，雖然奧斯卡并沒有勝券在握這種說法，最后的結果出來前，誰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一定能舉起那個獎杯，不過，不自謙一點地說，我當時的勢頭確實無人能敵，我知道這一點，其他人也知道這一點，那么在這種情況下，非要營造出一種我很不安全，請務必給我投票的感覺，會稍微有點難度和意思嗎？”

    喻翡：“嗯哼，確實有點了。”

    “我知道你對娛樂圈沒興趣，事實上你應該看不太起娛樂圈，也很正常，大多數人都這樣。”

    “激將法對我可沒什么用哦。”

    秦尤忍不住輕笑了一下：“不是激將法，不過我還是道歉吧，抱歉將你和‘大多數人’相提并論了。”

    “不過這其實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所有欲望和人性的放大器。”

    “而且你的一舉一動，每一個行為，都可以牽動無數人的想法，你不覺得這很有意思嗎？在HN當然也可以做到這一點，但是在HN你能做的事還是太少了，因為HN是一個公司，它需要良好的名聲，哪怕只是裝模作樣的好名聲，這意味著你能做的事要少太多了，就像你現在不管愿不愿意，都得擺出一副你很尊重你們的用戶的面貌，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假的，包括你包括你口中受尊重的用戶，你演得敷衍，他們也看得出你的敷衍，刻薄一點講，這話簡直就跟結婚十年的夫妻對對方說的謊一樣無趣。”

    “但是娛樂圈是很不一樣的地方，所謂黑紅也是紅，你可以從各種各樣的角度將一個人放入所有人的視野中，并且讓那么多人從你設定好的角度去看那個人，以及所有與他有關的事，你不覺得這很有意思嗎？”

    喻翡已經很久沒有出聲了，秦尤知道，她抗拒不了這種誘惑。

    “而且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真正高級的公關模式是怎樣的，拿HN來說，你們說得再好聽，外界也不會信，甚至說得越動聽，他們就越是警惕甚至越是要將你們妖魔化，你明知道最有效的方式是半真半假地自貶，是假裝坦誠，但是HN卻不讓你用，你不難受嗎？”

    喻翡這種人，抗拒不了這種誘惑的，她喜歡站在幕后，但她和秦尤一樣喜歡牽動觀眾的心，喜歡看所有人無知無覺地落入她的編織出來的思想中還以為自己是在獨立思考是在自己做選擇的模樣。

    所以秦尤從不覺得挖她會很困難，王導給她的那張紙上剩下的名字，她甚至都懶得去查。

    第100章

    “而且HN剛給《太空列車》和他們自己講述了一個老套的故事——明珠蒙塵的用心電影和慧眼識珠的好心資本, 你難道不會覺得這故事老套到讓你內心涌起一種深深的無趣嗎？”

    喻翡隔了那么久終于再次開口了，她笑著問：“你在策反我調轉槍口對準我的老東家嗎？”

    秦尤也笑了：“反正就算你不動手，你老東家也已經要挨槍子了，你的老東家在和我簽合同的時候, 用的不是制式合同, 我說可以如果他們只買播放權的話我可以壓價賣, 他們估計并不像他們宣傳里所說的那樣，對這部電影本身有著極大的信心，只是單純覺得用我的名氣換一波流量很劃算，所以很干脆地同意了, 所以這部電影的版權，以及衍生品制作權和售賣權還在我自己手上。”

    喻翡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這合同是誰談的？”

    看來不管她對HN有沒有失去興趣，甚至她現在在HN都算半退休狀態, 依舊忍受不了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出這么蠢的交易。

    秦尤聳了聳肩，報出了一個名字，不過她對HN的內部事務沒興趣, 所以繼續說道：“其實你幫我來做宣傳的話, 沒準還能幫你老東家做點真正有效的宣傳。”

    “哦？”

    “你老東家很努力地在打情懷牌, 但我們都很清楚, 這情懷牌是持續不了多久的，觀眾頂多感動一時, 然后他們就會立刻想起，就在HN‘好心支持’我們的科幻夢不久前, 還順手買下了一個游戲，而他們買下那個游戲的唯一目的就是讓那個獨立游戲失去和他們自研游戲競爭的能力。”

    “嘖嘖嘖, 除非HN真的從此洗心革面，不再動用這些方便手段, 那么現在它吹的情懷越感人，之后的反噬就越嚴重不是嗎？”

    “所以如果是由你來做這個戳穿他們情懷泡沫的人的話，至少你還能在此基礎上將輿論調整成你想要的模樣，不是嗎？”

    “不過其實這些都不是重點。”

    “其實我只是想向你提供一個更直接的，操縱人想法的機會，至于你為什么要選我而不是選娛樂圈的其他人其他公司，因為其他任何人不會給你這樣的自由度，加入星光娛樂——這名字有點難聽，過段時間我去改個名吧，就當是慶祝你加入——我可以保證不會有任何人干涉你的做法，這個公司現在基本是個空殼，除我以外的另外一個投資人是個腦子空空的富二代，比較難能可貴的是他自己知道自己腦子不好使，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學歷崇拜，所以不會對你這樣的學霸指手畫腳。”

    “可以說是完全還是一團空白任你涂抹的公司，但又有充足的資金和我本人作為資產，很難再找到這樣適合你發揮的地方不是嗎？”

    喻翡：“好吧，你的確說服我了，現在是不是輪到我要來說服你了？”

    秦尤露出一個笑容：“是的，把這當成面試題吧，在天白電影公司聯合其他傳統電影行業的公司對我進行了行業內封殺的情形下，把《太空列車》這部電影賣出去。”

    喻翡忍不住搖了搖頭：“這你不是都已經鋪好路了嗎？這算什么面試題，面試我能不能完美合上你的腦回路？你確實是我見過最擅長放權的老板，但你也同時也是我見過控制欲最強的老板。”

    秦尤：“這算是滿意的評價嗎？”

    喻翡：“是的，五星好評。”

    喻翡是個做事非常風風火火的人，答應了秦尤的邀約后，就光速放棄了她在HN那幾千萬還沒到行使時間的期權，反正到她這個地步，也不缺什么錢了，缺的只有生活的目標而已，現在秦尤給了她一個全新的游戲，她當然要立刻上手玩起來。

    HN最初和秦尤合作還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當他們發現自己當初真是不該圖便宜同意了秦尤只買播放權的時候，已經有些淡淡的悔意了，《太空列車》大火，而且是這樣的大火，拿來賣周邊真是躺著數錢差不多，但他們當時覺得這部電影應該只能吸一批看熱鬧的觀眾而已，很難從他們手里掏出錢來……不過如果說這部分悔意頂多只是兩三分，而且根本不到驚動兩位創始人的地步的話——畢竟只是少賺點錢，HN財大氣粗，根本不在乎少賺這么點錢——那么發現秦尤來談個合作，居然就順手挖走了喻翡的時候，這就不只是普通業務上吃虧的問題了，三位創始人集體出動試圖挽回喻翡。

    可惜喻翡去意已決。

    “說實話，你們仨應該也清楚，我對HN和你們對HN是完全不一樣的，你們是真心把它當自己的孩子，我做不到，我估計對自己的孩子都不會有你們對HN那么上心和保護欲爆棚。”

    “對我來說這只是個游戲，游戲通關了，我就失去興趣了，我之前一直留在這里只是因為始終沒有找到新的好玩的游戲，但我現在找到了。”

    她對面的三位創始人不禁齊齊嘆了口氣，他們也很清楚喻翡的心態，其實他們本質和喻翡并沒有那么大差別，如果他們是在給別人打工，估計也忍受不了被同一個項目同一個崗位綁牢那么久，只是確實如喻翡所說，他們將HN視作自己的孩子，這么多年將它努力拉扯長大，就算一開始只是對自己親手創造出的一個項目的普通的偏愛，經過這么多年的情感投入，現在也早就已經到割舍不下的程度了，所以換句話說，其實如果不是HN是他們親生的，他們估計跑得比喻翡還早還快，所以他們確實找不出任何可以真正挽留她的理由。

    “那，還是祝你前程似錦吧，哦不，應該說，祝你玩得開心點。”

    喻翡不禁向這兩位真正的老友展露了一個真心的笑容：“謝謝。”

    任誰看這場景，都會覺得是無比符合“好聚好散”這四個字的感人場面。

    所以當幾天后，網上的風向從HN是支持別人科幻夢的好心資本變成了HN一貫擅長趁火打劫，壓價買下了秦尤的《太空列車》，甚至隱隱透露出了一個數字，一個這部爆火的電影只賣了多少的數字之后，HN的公關部門當場有點繃不住——天哪喻翡你！你怎么剛走就坑老東家啊！

    于是，在喻翡拿著這樣的輿論風向去游說各大電影發行公司，拿著她的團隊做的票房預測模型——“你們知道現在有多少人捧著錢憋著一股想給這部電影送錢的心情但又送不出去嗎？”——忽悠得人一愣一愣的時候，HN的公關部則在欲哭無淚地進行一些徒勞的掙扎。

    喻翡得說，秦尤的思路是很正確的，顧天白的封殺防線里，最脆弱的就是發行公司這一環，因為發行公司相對來說是具有壟斷地位的，他們其實并不是很在乎到底是誰在拍電影，反正只有拍電影的有求于他們的，很少有他們反過來有求于拍電影的人的，雖然偶爾也會有為了很有賺頭的電影大打出手的時刻，但就算是沒搶到，頂多也就是少賺點，不會出現制片方那種電影拍了沒上線就全打水漂了的虧本狀態，反而他們虧本的機會一般在花了大價格買下一部很看好的電影之后，所以少一些買電影的機會對他們來說真的不算什么傷筋動骨級別的利益損失。

    所以拍電影的這幫人對發行公司來說其實并沒有什么威脅度，他們之所以同意了顧天白的封殺提議，單純只是看在顧山的面子上而已——而且封殺個小明星實在太簡單了。

    不過就算是這樣的普通的人情構成的防線，原本也是足夠牢固的。

    知道發行無望的情況下自然不會有人愿意去給秦尤拍電影，就算她自己拉扯出團隊，這種情形下又能拿到什么好本子拍出什么好電影嗎？就算她真的排除萬難拍了一部電影，看不見具體能賺多少的情況下，也很難引起發行公司“一定要發行這部電影”的念頭。

    所以這個看似隨意的防線，其實真的很難突破。

    但是秦尤先是挑出了一個質量過硬只是沒人拍的電影劇本，并成功改掉了它難拍的部分，讓它的落地有了可能，再先進行網絡播出，不需要她大費周章費盡口舌去說服發行公司們這部電影具有足以讓他們背叛這個“聯盟”的回報率，只需要將這個回報率展示出來就可以了。

    再加上她特意留下的衍生品售賣權，只要喻翡能把《太空列車》的二創氛圍炒熱——請問誰不羨慕迪士尼光靠賣周邊就能賺得盆滿缽滿呢？

    而炒熱《太空列車》的二創實在不算什么難事，就算是一部垃圾作品，只要人物設定看得過去，在這個時代，不需要怎么精妙的設計，商稿齊下的情況下都能創造出一個火熱的局面讓更多人參與進來，更何況《太空列車》設定詳盡，人物眾多且各有特點，主要角色又都極具魅力，喻翡要是這都能失敗她也就可以洗洗睡了。

    于是，在喻翡全力的游說下，這條由人情構成的防線搖搖欲墜。

    秦尤原本只有一個賺錢的可能的時候的時候，資本是不會為了她冒險的，但當賺錢的可能不再是可能，而是已經成了擺在面前的觸手可及的利益的時候，人情就不再是什么值得被顧及的事了。

    資本的特點注定了它是短視的，就像人一樣，它只能看見擺在眼前的糖果。

    對于一些人，這是值得批判的缺點，但對于另一些人來說，這只是可以被利用的特性而已。

    于是，喻翡拿到秦尤為她開出的面試題后一周，《太空列車》定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