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嗚嗚嗚哇——是秦尤!”
長相甜美的宋凝作小女生狀的時候總是很可愛, 別人做出來有些夸張的動作,說出來有些膩味的話,由她做出來說出來總透著一股渾然天成的清新靈動。
比如現在,原本她正站在簽名板前接受記者采訪, 第不知道幾次談自己對這個角色的理解, 然后聽見紅毯那頭傳來了一陣嘈雜與尖叫, 便下意識地向那邊投去了目光,然后在看見一張無人不識的側臉后,立刻捂嘴輕聲尖叫了一下,她就像追星小女孩和同好說話一樣朝記者那邊靠了靠, 眼睛盯著秦尤那邊不放的同時頭朝記者偏去,就跟說悄悄話一樣說道:“嗚嗚嗚是秦尤誒……”
她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已經年近三十的記者姐姐忍不住露出了溺愛的笑容, 哪怕她當了這些年記者,可以輕松看出來宋凝在做這一整套動作時,都確保了自己是以最好看的角度出現在一旁的鏡頭中的。
只是面對這樣可愛的小孩, 她也樂得配合演出, 于是她舉起話筒:“是秦尤誒, 你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誒?!我……我可以嗎?”
宋凝猛地回過頭, 睜大了雙眼,她本來就大得離譜的眼睛在鏡頭里就跟受驚小鹿的眼睛一樣。
“你現在也是演員, 也是明星,還演了《劍圣》, 可以說是秦尤的后輩嘛。”
“可是……可是……那是秦尤啊!我是看著她的電視劇和電影長大的……她不是普通的明星,她是——她是大明星!”
“那就, 當自己是粉絲去和她打個招呼,秦尤對粉絲很和善的。”
“好……好!”
被記者“鼓勵”到的宋凝邁出了堅定的腳步, 一連串小跑地朝秦尤那邊去了,只是她還沒跑到地,就發現早已有人先她一步捷足先登,她看著章興幸那一身文藝青年的造型忍不住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得了吧,別人不知道她還不知道嗎?當初她倆一個劇組的時候,她都不知道見過幾次這個文盲念錯字被導演糾正的場面了,現在好嘛,演個民國劇就搖身一變變成文藝女神了。
瞧她裝的,還戴眼鏡,要不是她以前聽過章興幸嘲笑她助理“四眼妹”她就真信了她這個新人設了。
到底是誰在買賬?
她挑剔地看了眼章興幸那個做作的站姿,就這演技也配和她爭?
腦子里轉過了無數的念頭,但是宋凝臉上的甜美微笑從始至終都沒有一絲裂縫,雖然看見章興幸有點讓她想翻白眼,但是本來就知道今天肯定會見到這人的,所以也無所謂了。
“我最喜歡的秦尤前輩的電影就是《讖言》了……”
章興幸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然后把左手插回了亞麻色長褲的褲兜里,一臉嚴肅地背起了讖言中秦尤飾演的女官出場時的定場詩。
這一番做作的表演好險沒讓宋凝破功,得了吧,章興幸會喜歡《讖言》?她的品味就是潑狗血的偶像劇,但凡正劇一點的劇情她都能看睡著好嗎?說最喜歡《讖言》不就是為了凹逼格顯得自己與眾不同嗎?
她聽著章興幸背完定場詩后又開始夸夸其談“她對《讖言》的看法”,同樣為今晚秦尤的出現做足了功課的宋凝當然一耳朵就聽出來了,她這聽上去非常唬人的一番長篇大論基本全是網上關于《讖言》的幾篇有名影評拼湊起來的。
原本打算今天和章興幸勉強和平相處一晚的宋凝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這么愛裝文青是吧?呵呵,也是時候該讓你的文青粉絲們看看你是什么教育水平了。
于是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舉起手,一點一點地蹭到了正對著那兩人的鏡頭中。
“那個……打擾了真的很抱歉——”
然后在秦尤將目光投過來的時候,宋凝適時地捂起嘴,輕聲尖叫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用手扇著她通紅的臉。
“我是……我是粉絲!我就想來說一下……那個,秦尤,我真的超級超級喜歡你!啊——我能,我能要個簽名嗎?!”
秦尤和旁邊圍觀的記者都笑了。
“當然可以。”
宋凝從自己那套粉色長裙的裙擺中變魔術一樣變出了一個本子和一支筆,瞬間逗樂了旁邊的記者。
“宋凝你這是有備而來啊!”
宋凝驕傲地抬起了頭:“那當然要準備充分啦,誰知道我下次能見到秦尤是什么時候!”
秦尤笑著接過她自帶的本子和筆,開始給她寫to簽。
宋凝小心翼翼地探頭過來看,然后“忍不住”問道:“那個……能要兩份簽名嗎?我媽媽也超級超級喜歡你!”
她雙手合十,閉上一只眼睛,緊抿著嘴,看上去就像自己提出了一個超級過分的要求所以超級害怕被拒絕一樣。
秦尤笑了一下:“當然可以。”
于是她翻過一頁,又寫下一段祝福,簽下一個名字。
宋凝伸出雙手,就跟接什么傳家寶一樣接過那個本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然后她說道:“剛剛打斷了你們說話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是在說最喜歡秦尤姐的哪部作品嗎?我的話……我最喜歡《欲壑難填》誒,可能和很多人的答案一樣吧。”
旁邊有個記者捧哏:“最喜歡《欲壑難填》的人確實很多。”
宋凝:“對吧對吧!而且……該怎么說呢,這部電影其實真的對我很重要,在進入娛樂圈以前,其實我對它的喜歡只是普通的對于刺激情節的喜歡,第一次看的時候覺得好震撼,怎么會有一部電影節奏這么快這么緊湊,簡直讓人喘不上氣來,但是……嗯,在進入娛樂圈之后,我才真正理解了這部電影想要表達的內涵,啊……那句話是怎么說的來著,他人即地獄,對吧興幸,你應該和我有同樣的感受吧?因為《欲壑難填》上映是在我們出道以前嘛。”
宋凝說到一半,直接把話頭丟給了章興幸,雙眼亮晶晶的,好像真的非常期待章興幸與她的共鳴一樣。
章興幸臉一繃,宋凝忍不住笑得更開心了。
她就知道章興幸這個草包就算成了勞什子文青女神,也不會真的去看書,這種文青最愛引用但也最容易引用錯的名句,她估計也從來沒費心去研究過吧呵呵,她很好奇她會說出什么來,不過不管說什么,估計都會讓那些把她當女神的文青們濾鏡碎一地——活該,會信章興幸這種拙劣演技的人濾鏡碎一地可不是活該嗎?
章興幸猶豫地張開了嘴,宋凝簡直能從她臉上看出她內心的尖叫——《欲壑難填》這電影講的是這個嗎?他人即地獄?但是不是魏婧在騙其他人騙得團團轉嗎?
宋凝沒有放聲大笑全靠她長期的表情管理訓練。
“嗯……我覺得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感受,不過我覺得,人還是要有基礎的三觀。”
章興幸這句話說出來之后,宋凝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一絲訝異。
她正要按計劃“好心”向章興幸解釋她引用的他人即地獄是什么意思,看了場好戲的秦尤慢悠悠地開口了:
“其實,小傅導倒沒有要表達這個含義的意思,魏婧確實受控于別人的目光,并因此滑落深淵,但是該怎么說呢……小傅導在寫這個劇本的時候,其實只是把她的虛榮當作一個設定在寫,他其實并不能夠體會那種被凍結于其他人眼中的痛苦,他不喜歡爭奪解釋權,因為他其實,很享受那種被人以自以為是的目光凝視的感覺,嗯,這一點其實和王導很像,他們都是那種覺得,其他人的誤讀更能成就他們所要表達含義的人,他人的凝視對他們來說,只是一種初始時就已經納入了設定的變量,所以,雖然這部電影也可以從這個角度理解,但我猜小傅導寫劇本的時候并沒有想過要表達這個立意,畢竟薩特認為人一旦只依托于其他人的評判而存在,就在象征意義上死亡了,但是小傅導是將魏婧作為一個活人去塑造的,他著重刻畫的,一直是魏婧的欲望,他認為正是這種欲望賦予了魏婧生命。”
宋凝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然后秦尤將目光落在了她臉上:“我想,你應該能理解吧?”
那一瞬間,宋凝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她感覺秦尤的目光像是直接穿透了她一般,那感覺讓她幾乎控制不住要顫栗起來,她在問“你應該能理解吧?”,但宋凝知道她不是在提問她有沒有聽懂她剛剛說的那段話,而是以一種并不直白的方式揭穿了她的偽裝。
秦尤很快笑了一下,接著說道:“不過如果他知道這部電影能對觀眾起到一些這樣的警示作用的話,大概也會挺開心吧。”
宋凝其實聽過很多圈內關于秦尤的傳言,他們說她身上有一種很重且銳利的非人感,她脾氣很好,但只要不是粗神經到一定份上的人,都不會沒事干去靠近她。
比起其他大明星來說,她沒有很多毛病,她不耍大牌,她不苛刻工作人員,她講話禮貌,她只對競爭對手出手,不會誤傷其他人,所以不是怕被誤傷,而是一種單純的不適感,你站在她身邊,就像自己從頭到尾被x光掃過了一般,那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很難受。
這是宋凝聽說的傳言,但是她以前覺得這就是常見的對成功人士的神話,秦尤的戰績在娛樂圈太嚇人,娛樂圈這個地方很看運氣,再有實力的人都會忍不住信命,因為有些事情就是很看命,所以更凸顯得秦尤的戰績那么像一場神話,為了合理化這個神話,其他人肯定會為這個神話的締造者披上各種各樣的夸張濾鏡,好像讓她的形象離普通人更遠,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做不到這樣的事了一樣。
但是這一刻,宋凝突然覺得那些形容或許并沒有夸張。
有那么一瞬間,她不知道該做出什么樣的表情,下一句又該說什么話。
好在秦尤在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收起了她的目光,她依舊看著宋凝的方向,只是稍微向下偏移了一點她的視線,她好像很習慣這么做——不直視其他人的眼睛,幾乎有種憐憫式的體貼,仔細想想的話,很冒犯人,但宋凝確實忍不住松了口氣,證明了秦尤的這種憐憫式體貼的確是有意義的。
秦尤:“我看了《劍圣》,你的表演很不錯。”
宋凝猛地睜大了眼睛:“誒?!真的嗎?!”
她猛然爆發出來的驚訝與歡喜讓旁觀的記者不禁覺得,雖然她之前表演的驚訝與歡喜已經夠靈動自然了,但和她此時此刻的表現相比,那還是差遠了,果然真正的情緒和假的情緒中間有著天壤之別,不過也正常,畢竟得到了秦尤的肯定嘛,誰不得激動一下,換他們是宋凝的話,現在不嘚瑟得跳起來就算不錯了。
于是剛剛那個乖巧甜美看著笨拙但其實進退自如的宋凝徹底消失了,她激動得紅了臉,磕磕絆絆斷斷續續地說著不成句子的字詞,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有多開心。
秦尤臉上掛著微笑,慢悠悠地說道:“是真的,我追了《劍圣》,畢竟是《妖圣》的續集,要是拍得不好,我可是會生氣的,不過質量出乎我意料得好,大家的表演也很自然,尤其是你,很多人覺得這種活潑天真的角色好演,因為‘沒什么深度’,但真演戲的人肯定知道這種角色要演得自然有多難,你做得很好,不然這部劇就不會有現在這么渾然天成了。”
宋凝激動得表情管理都快維持不住了,其實她現在應該狠狠地朝章興幸拋一個耀武揚威的眼神——怎么樣?我不光搶走了焦點,給你挖了坑,現在秦尤還親口認可我是這個角色的正確選擇,是不是氣得想打人了?
但是她現在罕見地壓根沒有這個心情,純粹的喜悅壓住了所有其他心情,包括她與生俱來的攀比與競爭欲。
這種愉快的心情一直維持到了她們走入會場中,頒完一些零零碎碎的獎項后,終于到了最佳女主角一環。
臺上的老牌女演員打開信封,然后,不出任何人意料地念出了那個名字——
“秦尤!”
“啊啊啊啊秦尤!”
坐在一旁的宋凝比秦尤本人反應還快地站了起來,為她歡呼吶喊,雖然她本來就打算這么做,但現在明顯有點太真情實感了,這一嗓子嚎得都快破音了,雖然沒麥克風的情況下,她怎么嚎傳到觀眾耳朵里都是比較溫和的音量,但她的經紀人還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激動不已的不止宋凝,幾乎除了秦尤以外的所有演員,都先她一步站了起來,歡呼雀躍著鼓掌,搞得這不是在頒獎,而是在開演唱會一樣。
在這一片歡呼的海洋中,秦尤起身后先朝身后歡呼的人群輕輕鞠了半躬,才朝臺上走去。
這個獎項對她來說,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意料之內之物,所以她的頒獎詞只打趣般說了一些《賭徒》劇組內的趣事,權當活躍氣氛,而臺下的觀眾,哦不,演員們也很捧場地大笑了起來。
當天晚上,媒體是這么描述秦尤的——
“當章華念出秦尤的名字的時候,你就知道了,什么叫做明星的明星,她走上臺,臺下來參加頒獎典禮的演員們就徹底忘記了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競爭,只專心地為她歡呼著。”
第142章
金玉獎如火如荼地開獎, 秦尤毫無懸念地贏下一場多少有些欺負人的戰役時,也還有別的戰役正在進行中。
王鶴行帶來的好苗子肯定不止“小王鶴行”一個,其他好苗子同時期也在喻翡精心的設計下陸續以各種方式被推到了觀眾眼前。
雖然他們的聲勢肯定不如大小王之爭和扈茹雪那土豪作風浩大,但是也確實在精心安排下精準撞上了天白電影公司出品的各部電影, 并對它們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 乍看可能不多, 但是也已經釋放出了一個信息,那就是——對,午夜傳媒就是跟天白電影杠上了。
吃瓜群眾也是看出來了,他們樂呵呵地捧起了自己的瓜, 想看這場戰役會如何發展,一方面來說,天白電影家大業大, 血條厚,歷史悠久,但是另一方面來說, 午夜傳媒也可以說是勝在輕資產, 他們只出藝人, 輕裝上陣, 耗得起,但天白電影就是靠電影生存的, 影響的都是實打實的收益,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又所謂大象怕螞蟻,所以吃瓜群們一致覺得, 天白電影這次可是有點的受嘍!
不過也活該吧,沒事干非要去封殺秦尤。
他們估計沒想到秦尤是個睚眥必報的, 睚眥必報也就算了,多的是睚眥必報但沒能力報的人,偏偏她是個有能力的,這不是一口咬在石頭上結果把自己牙崩掉了嗎,這能怪誰呢?
而且嘛,明明有過退一步當無事發生的機會,那時候,秦尤憑借《太空列車》的上映重回大熒幕,算是實質上突破了天白電影的封鎖,如果天白電影愿意捏起鼻子認了這件事,換上笑臉迎人,那沒準事情還有和平解決的機會,畢竟生意場上多的是曾經的敵人為了利益握手言和的戲碼,沒準他們也可以搞這樣一出呢?結果那位大小姐非要上頭,一定要和秦尤杠上,愣是把《讖言》爭奪出了天價,然后作繭自縛了吧,如果不是她非要將秦尤踩死,又何至于暴露出她對于電影的嗅覺與感知并沒有那么敏銳的事實?本來她的架勢是絕對夠唬人的,天白電影已經進入了按部就班的守成階段,國內大部分好本子——哦,也不能這么說,應該說國內大部分有過歷史成功經驗的人寫出來的好本子基本都在他們手中,所以只要復刻以往的經驗,就能維持每年爆一到兩部電影,然后其他普通盈利,偶有兩三部意外撲街的比例,成功完成總體的盈利。
顧天白有管理經驗,有對成功商業電影的認知,其實已經夠將這個繼任CEO做得很好了,因為天白電影現在本來就不是個初創公司,需要一些橫沖直撞的冒險,需要一些對能夠以小博大的劇本的探尋能力,這些素質都不是當下的天白電影所需要的,所以顧天白缺乏一點這方面的直覺本來并不是大事,而且也幾乎不會有什么幾乎暴露,她和秦尤的爭奪戰,卻偏偏將她的弱點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如果說吃瓜群眾只是純吃瓜,非常樂呵,畢竟他們和雙方都沒有任何利益關系,那么有另外一群人就對此不是純吃瓜了。
這群人就是原本看好天白電影的股民,他們認為如果以秦尤為代表的午夜傳媒持之以恒地狙擊天白電影的話,那么這顯然是個不利好天白電影股價的因素,于是,隨著午夜傳媒的狙擊意向越來越明顯,成效也越來越顯著,拋售天白電影股票的人也越多,甚至出現了恐慌性拋售,天白電影的股價一時間遠低于它的實際估值,天白電影不得不拿出現金大舉回購才穩住了他們的股價。
也因此,天白電影除了顧山以外的股東一致要求立刻召開股東會議罷免當前CEO顧天白,以及另選一個合適的CEO出來。
天白電影那棟大樓里熟悉的紅木長桌上,這次坐的不是顧天白和幾個部門經理,而是顧山和所有股東。
“顧山,這公司已經不是你當初的家庭作坊了。”
“你要是想讓公司永遠都是你的家族產業,當初就不該找我們投資,更不該上市。”
雖然天白電影聽名字看作風,都很像一個家庭作坊式公司,但它畢竟不是一個真正的純粹的家族企業,而且顧山創辦天白電影的時候,那會兒還不時興同股不同權以確保創始人控制權的做法,那會兒投資的一方更勢大一點,只不過顧山一直是個很不錯的生意人,所以他的股東們也不會沒事干給他找事,給足了他控制權。
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眼看著再不管,這個穩定給自己下金蛋的公司就要出問題,而且顧山看著也像是老糊涂了——人老了總會優先為自己的子女打算,心一軟,就會失去許多正確的直覺與判斷,于是這些股東們覺得,也是到了不能讓顧山一個人做決定的時候了。
天白電影的股東大會召開的時候,秦尤在練槍,然后,一個不速之客出現了。
“師父……”
秦尤摘下護目鏡,有些困惑地看向褚文俊:“你怎么來了?路過紐約所以來找我玩嗎?”
褚文俊猶豫了一下,然后搖了搖頭:“不是,我是特意來找師父你的。”
秦尤放下槍,看了眼褚文俊:“發生什么事了?”
她在腦海中快速過了一遍離開前看過的喻翡的計劃,感覺午夜傳媒應該不至于出什么事才對,而且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該是喻翡來跟她聯系,褚文俊能直到公司最近在做什么就不錯了,怎么可能這么上心,所以他找她到底能有什么事?
“師父……你能不能,能不能放過天白……”
秦尤沉默了。
褚文俊看著秦尤的沉默也沉默了。
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
他當初義氣,兩肋插刀,看顧天白仗勢欺人封殺秦尤,千峰又趁機落井下石和秦尤解約,第一反應就是公司誰還沒有了,他就有公司,所以才去和秦尤說要不要來他的公司。
后來秦尤以全勝之姿回國,說要入股他公司的時候,他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感覺自己被賞識了的感覺吧,所以自然立刻同意了。
秦尤針對顧天白的計劃他也知道一點,他雖然不太關心公司的事,但也不可能完全兩耳不聞窗外事,他知道秦尤對顧天白有怨氣,所以肯定要針對她有一些動作的。
這些他好像都知道。
但是他……但是他從未想過,秦尤真的能威脅到顧天白。
他想到天白電影正在發生的事,心就一陣陣揪緊。
昨天回家吃飯的時候,他爸媽在飯桌上隨意地提起了天白電影股價下跌,股東正在打算換掉顧天白,雖然顧山肯定要反抗,但是估計最后結果已經定了。
那一瞬間,褚文俊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恍神了。
顧天白,神一樣的顧天白,會……會失去繼承天白電影,這個以她命名的公司的機會嗎?
怎么會這樣?
這怎么可能呢?
顧天白在他們這一輩人里一直是最優秀最閃耀的,他從小就喜歡顧天白,這好像是一件毫無意外的事,她在他們這群人心中一直是什么都優秀的女神,哪怕后來因為她對秦尤太過分導致他的濾鏡碎了一點,但也只是碎了她人很好的那部分,她在他心中,依舊是那永遠堅不可摧永遠高高在上永遠不落凡塵的女神模樣。
她……她怎么會落入這樣的困境呢?
她怎么會有可能不是下一代天白電影的掌門人呢?
雖然哪怕就算天白電影的股東罷免了她,她以后也依舊會繼承顧山叔叔的股權,對很多人來說,這也沒什么不好的,不用干活只用躺著收錢,有什么不好的?但是褚文俊知道顧天白絕對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所以他此刻幾乎是茫然的,顧天白……受到了傷害了,而他也是秦尤能傷到她的刀中的一環。
他……他傷害到顧天白了?
洶涌的后悔與愧疚如同潮水一般淹沒了他,他幾乎想要去捅死幾年前向秦尤提出建議的那個自己,秦尤總會找到機會卷土重來的,他到底在摻和個什么勁?
如果不是知道顧天白絕對不會想讓他或者其他人看她現在的笑話,他真的很想立刻沖去顧家大宅安慰她。
他還能做什么嗎?
秦尤有沒有可能能……放過她?真的有必要做得這么絕嗎?如果顧天白愿意收手的話,她們就不能相安無事嗎?
于是他立刻坐上了前往美國的飛機。
秦尤安靜看著他,手指下意識地敲擊著手下的槍,褚文俊現在也有點熟悉秦尤了,他知道這是她思考時的下意識動作。
但是他也知道,秦尤大概不是在思考能不能放顧天白一馬這件事,而是在思考要怎么以不那么傷人的方式說出他在做夢這個意思。
其實走進來見到秦尤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之前是在做夢了,之前大概是是因為他有段時間沒見過秦尤了,所以對她的印象有些模糊了吧。
真正看見她本人的那一瞬間,他就很清楚了,他這趟行程,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她站在那,專注地盯著靶心,子彈一顆又一顆射向靶心,她的手和身體穩定得不可思議,除了一瞬間的輕微震顫看不出任何動搖。
但是他來都來了,該說的還是得說,該問的還是得問,他至少要做到問心無愧。
秦尤停下了手指的敲擊,然后說:“抱歉,這不太可能。”
褚文俊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突然笑了,他笑的同時,雙肩塌了下去:
“我十幾歲的時候,我爸媽就說我做不了生意,他們很早就決定不會讓我繼承公司了,我那時候年紀還小,又正在青春期,就很不服氣,我以前其實不是現在這樣的,我以前念書很用功,對我爸媽的要求一向都是盡可能去達成,雖然說不上多優秀,但是也不是像現在這樣人人都會喊我一句草包的程度。”
“后來怎么變成這樣的……我也忘記了,反正就是和人合伙開公司失敗然后爸媽又說我們早就說過了之類的事所以自暴自棄吧。”
“我忘記什么時候了,他們可能覺得我變成這樣多少有他們一點責任,所以來跟我解釋,當時他們說不會讓我繼承公司,不是因為覺得我能力不足,而是覺得我心太軟,所以才那么說,我當時覺得氣笑了,我哪里心軟了?那會兒我已經在娛樂圈待著了,那些報紙是怎么說我的?目中無人,典型的富二代,耍脾氣,根本不把人當人什么的,這聽起來哪點像是在描述一個心軟的人?”
“所以我就覺得他們是在敷衍我,不過,其實他們確實沒說錯我吧,我的心軟與心硬都是在常人該心軟的時候心軟,在常人該心硬的時候心硬,我確實不把那些和我無關的人當人看,因為他們與我無關,所有人都這樣,不了解一個人的時候,就很難對他產生共情,了解了一個人之后,就不一樣了,但是做生意,需要對有關的人也不能心軟,需要對看不慣的人也不能情緒用事,我確實沒有這個素質。”
他自嘲一笑:“對不起啊師父,大老遠跑來給你添堵,我之后……之后應該不會再做這種事了,我打算退圈了,然后午夜傳媒的股權,轉給我爸媽吧,我本來在公司就是個掛名創始人,我自己也知道我沒什么用,娛樂圈也沒必要待著了,本來就是得不到爸媽的認可所以想拿其他人的認可湊合用唄,無非就是這么回事,為了自己一己私欲所以荼毒觀眾眼睛,好像確實沒必要。”
“……師父再見。”
秦尤:“再見。”
褚文俊離開后沒多久,秦尤從喻翡地方得到了最新消息,天白電影開始了內部洗牌,顧天白被罷免了。
天白電影想要與午夜傳媒握手言和,為此開出了非常大出血的合約,并且強調顧天白以后不會再參與公司事務,特助先生堅定要求他們不講和,不過那估計是代表了褚家父母的意思,他們想要一個上下游鏈條全包含的公司,而不是一個純粹的藝人培養公司,他們現在生產的利潤在褚家父母看來不值一提,天白電影這大出血的條約在他們看來自然也是蠅頭小利,他們的目光一向更“長遠”,但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目光能如此長遠,是因為他們對這個公司的態度一直是成了更好,玩脫了破產也無所謂。
她將所有利害都給秦尤擺了一遍,然后給了自己的想法,當然最終還是由秦尤做定奪。
秦尤看過那份合約后:
“同意吧,我回來簽。”
然后她打通了喻翡的電話:“可以準備架空那位代理人了,越快越好,褚文俊不干了,那兩位估計很快就會忍不住伸手。”
“好。”
有些話不方便以文字形式留存。
看上去久很有分量的門被推開的時候,從門內走出來的顧山看上去老了十歲,明明幾年前,他還意氣風發的像是三四十的中年人。
門口,一身白的顧天白緊張地站起了身,她的秘書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她從未見過顧天白如此緊張的樣子,不安的神色,緊絞的雙手,還有此時這急切的起身,她幾乎都快覺得面前這個人不是那個始終執掌公司內生殺大權的顧氏千金,而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了。
顧山輕輕搖了搖頭,顧天白的臉上瞬間慘白一片。
而緊跟著顧山身后走出來的,是一群年紀樣貌神色各異的股東,他們三三兩兩地交談著,神色或冷漠或是平淡的喜悅,好像剛剛不是股東大會,只是一個平常的茶會一般,有幾個人路過顧山的時候還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可別往心里去啊,都是為了公司考慮嘛。”
他全程沒有看就在顧山身邊的顧天白一眼,明明剛剛那場耗時長久的股東大會的主要目的就是罷免她,他和顧山說完話就轉身離開了。
顧天白的秘書站在旁邊默默看著,她從未覺得顧天白如此渺小過,她跟了顧天白很久,見過她各色模樣,沒有一種是像現在這樣,她站在顧山身邊,股東們陸續走過她,或是駐足和顧山說一兩句話,或是不說,她站在那里,就像是被爸爸帶來工作場合的孩子,而她偏偏出于這極端的不安下意識地抓緊了顧山的手臂,頭也高高地揚了起來。
秘書不忍心再看這個場面,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一向將顧天白視作無所不能的偶像的她,感到心中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了。
第143章
《背叛者, 復仇者》的劇組終于組建完畢,準備了大半年的秦尤于是入組。
秦尤坐在化妝椅里由著化妝師在她臉上涂抹的時候,這部電影女二的扮演者走進了片場。
這位女二的扮演者——伊麗莎白·埃文斯在好萊塢也算很有名氣了,她出演過不少經典電影, 文藝片商業片都有, 很是刷了個臉熟, 但是比起她的角色與表演,觀眾們更熟悉的是她的家室,她的母親是上世紀的知名演員,父親擁有一個叫人一聽就知道是做什么的姓氏, 所以她入圈演戲用的是母姓,然后教父是Steve導演,從小就在Steve導演的作品中有過客串。
普魯托曾經為她數次公關過奧斯卡, 有成功的也有沒成功的,這次顯然又想為她搞個最佳女配的小金人了。
伊麗莎白·埃文斯有著一頭顏色極淺的金發,臉上掛著溫柔而極有距離干的微笑, 一路和工作人員打著招呼走了進來。
今天要拍的第一場戲, 就是秦尤和這位伊麗莎白的對手戲。
說起來, 就像秦尤與盧有著極多的共同點一樣, 伊麗莎白與她要飾演的角色,盧的一生摯友愛倫, 也有著極其之多的共同點。
比如愛倫也是出身良好的金發白女,因為過于有錢所以從來視金錢如糞土, 她不能理解怎么有人能汲汲營營就為了賺錢,她的人生目標是更理想化更純粹的, 她要實現的是精神上的追求——因此,她創建了一個慈善性質的女權組織, 專門宣揚女性的困境與幫助需要幫助的女性,與此同時,她還出了一本書,講述自己關于女權主義的思考。
她出書時,已經做好了自己會遭受到許多來自許多方向的抨擊,男人,保守主義者,還有那些不愿正視自己處境的女人,她做好了戰斗的準備,甚至可以說有些興奮,因為這些抨擊會證明她所做的事是有意義的。
但是她唯一沒做好準備的就是來自“自己人”的怒火。
她的書出版之后,反應最強烈的反而是她以為是自己人的同是女權主義者的一些人——她們怒罵她高高在上的自戀姿態,她們說,她這種含著金湯勺出身的人根本不懂她們要面臨的真正的困難,她只是把女權當做自己的裝點,出書來炫耀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以及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批評那些做不到的人,全然不顧她們是否擁有她這樣與生俱來的輕松條件,她根本不配代表她們說話。
這抨擊來得極為猛烈,言辭更是尖刻,互聯網時代,什么都是透明的,她的出身,她的童年,她留存下來的一切痕跡都被挖了出來,網友們諷刺著她——“我要是有這樣的出身,我當然也可以這樣每天就喊喊口號什么都不用傷神什么都不用考慮”,“誰不想做工作就是負責慈善的富太太富小姐?”,“這種階層的人假裝很懂我們的辛苦到底是有什么大病?”……等等等等,諸如此類的。
平心而論,她確實有些高高在上的說教姿態,這的確是她的出身決定的。
電影到時候會按時間順序展示她和盧的故事。
盧是孤兒出身,從小在底層摸爬滾打,她和盧從小相識,也不是不知道她的出身,但也能在吵架中對盧說出“你不就是只想著賺錢嗎?”這種話。
盧在上法學院的時候,作風強悍,所以綽號是“lu the man”,盧本人對其他人怎么稱呼她毫不在意,只是個稱呼而已,她的性別意識很薄弱,其他人愿意以性別自限或給旁人下定義是其他人的事,與她無關,但是愛倫卻很生氣她沒有反駁這一綽號反而就這樣接受了,在愛倫眼里,這綽號簡直太冒犯人了,是一個侮辱性稱呼,這些男人承認盧的優秀的方式就是將她納入男性,這簡直不可理喻,盧應該反駁回去才對。
盧當然覺得她的要求莫名其妙,她的憤怒也莫名其妙,因為盧對自己的性別從來就沒有過認同感。
她是孤兒,而且不在孤兒院長大,從小本也就沒人告訴過她她是個女孩,上學時她是績優生,這個身份壓倒了所有性別,唯有天才成為了她的中間名,等到她到了有追求者向她強化她的性別身份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她完備且自洽的邏輯體系已經成型,所有腦中帶著性別認同的人在她看來都是社會馴養出來的蠢貨,不過她很包容的,她對蠢人一向包容,所以其他人愛怎么沉溺于這種身份認同她都很隨意,畢竟這就是社會,你總得找點什么東西認同好來錨定自己,否則就很容易陷入到恐慌中去,她也不例外,她的錨定點就是她的天才,她與這個社會的關系就是她高高在上地鄙視其他人,好來享受自己優秀的優越感,若是有一天她失去了自己的智商,她恐怕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就如同美貌的人容易對自己的美貌產生路徑依賴一樣,聰明的人也極其容易對自己的聰明產生路徑依賴,有些人會對此警惕,有些人則會自得,盧是后者。
因此在她看來,這個綽號只是她的同學們對她能力的一種認可,至于他們選擇了一種比較愚蠢的方式認可她,那是他們自己的問題,與她無關,更何況這世界上要是真人人都是聰明人了還怎么凸顯她的天才,在她看來,這與中學時期其他人喜歡喊她“lu the genius”并無區別,反正代表的都是無度的崇拜與甘拜下風。
特意去反駁這種事只會顯得她也是蠢人一員。
更何況她連其他人喊她沒爹媽的,私生子之類的都懶得反駁,法學院里關于她的謠言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她關注都懶得關注一下,愛倫真的覺得她像是這么閑的人嗎?
所以,面對愛倫的要求,盧直接無視了。
她雖然早就習慣了她的好友喜歡玩這套,她對此一直是無所謂的態度,愛倫這種一出生就已經站在了人生終點的大小姐總是要找點事做的,但是她跑來指指點點她的做法就讓盧非常不耐煩,她尖刻地諷刺了愛倫一句——“其他人給你設限就已經夠可悲了,你還要自己給自己設限,你不覺得很愚蠢嗎?”。
愛倫臉色一白,但她反而平靜了下來,溫和地對盧說:“親愛的,我不是在給自己設限,我是為我女性的身份而自豪。”
盧聳了聳肩,語氣冷漠尖刻不減:“你愿意這樣想也可以。”
也就是從這時起,兩人的關系出現了一道不可忽視的巨大裂縫,多年的友情終于不敵三觀上的差異,兩人雖然依舊維持了聯系,但已經注定未來要愈行愈遠。
扯遠了,總之,愛倫確實是個習慣只以自己視角出發審視其他所有人的人,她對世界應當以她的意志運行這件事情習以為常,而她平時生活中,除了盧太強勢,對誰都尖刻又毒舌,其他人又覺得這是天才通病所以不會去矯正她的這個習慣,導致她面對愛倫也是有什么諷刺刻薄的話都直接說出口以外,就沒有別的什么人會不順著愛倫的了。
所以她在寫那本書的時候,確實語氣高高在上到讓人不適,看得人火冒三丈忍不住罵她也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事。
但她又確實是個理想主義者。
她如果真的只是個純粹的把女權主義當時尚單品來裝點自己的人的話,可能面對那些抨擊也不會那么受傷了。
但她偏偏真的是個理想主義者,雖然她的出身與成長環境確實讓她有許多不接地氣的想法,有一些惹人厭的自我中心,語氣里更是有許多難以掩飾的優越感與自戀,但她的理想主義也確實是真的,所以面對來自“自己人”的猛烈怒火,她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
就在她消沉的時候,已經有段時間未見的盧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辦公室。
一會兒要拍的,就是這段劇情。
秦尤上完妝之后,換了套黑色西裝,她的頭發被全部盤了起來,只留有幾絲碎發綴在兩邊,西裝里面是白襯衫,稍微解開了兩顆扣子,整體風格是專業而不失隨性,讓人覺得她十分游刃有余。
秦尤剛要拿起劇本最后再看幾遍臺詞,兩個長相十分相似的金發男子以一種拘謹的姿態走到了她面前。
“嗨秦尤!”
他們的中文不是很標準,不過秦尤也基本習慣了美國人喊她時候帶的口音了。
她看著他們過于相似的臉龐,立刻意識到了這兩個人是誰——這個劇本的兩位編劇。
她伸出手:“你們好,是編劇嗎?”
兩兄弟立刻很興奮地點了點頭:“對對對!是我們!”
秦尤后來對他們堅持要自己出演這件事有所而聞,如果不是這兩兄弟的堅持,估計這劇本還真落不到她頭上,所以她露出了一個微笑:“一直很想見見你們兩位,終于見到了。”
“啊啊啊,我們一直很想見你才對!我和Paul一開始寫劇本的時候雖然想著要是能讓秦尤演就好了,沒想到最后真的能請到你!簡直……簡直太好了!就像夢想成真一樣!”
“對對對,我們超級喜歡你在《復仇》中的表演!簡直太絕妙了!”
秦尤笑著說:“謝謝你們喜歡,我也喜歡我在《復仇》里的表現。”
“哈哈哈哈!”
“那個,一會兒你表演的時候,我們能在旁邊看著嗎?”
秦尤忍不住笑了:“當然可以,為什么這會不可以?”
“耶!”
兩兄弟歡呼了起來,而這時,伊麗莎白的造型也正好做好了,這飽受兩兄弟期待的第一幕戲,終于可以開拍了。
第144章
“Action!”
這是一間昏暗的辦公室, 其實本來不該這么昏暗的,天花板的四條邊緣都嵌著造型精致的小燈泡,天花板中心更是有四盞燈,除此以外, 這里是曼哈頓中心的高樓, 周圍沒有任何可以遮擋光線的建筑, 窗戶是經典的落地窗,可以最大限度地讓陽光照入室內。
所以本來不該那么昏暗的。
但是天花板上零零總總的燈全都被關了,落地窗被拉起了窗簾,所有光源都被切斷, 只剩下黑暗籠罩著這間巨大而昂貴的辦公室。
門被拉開了,背光看去只能看見一具瘦削的身影,那個背光站立的人抬手開了下燈, 于是一瞬間,室內便充斥了白得有些刺眼的亮光。
“呃——”
那條長長的辦公桌上趴著一個身著米色套裝的女人,她淺金色的頭發雖然被束在了腦后, 但是松松垮垮, 幾縷頭發已經徹底脫離了束縛, 散落在腦后。
這刺眼的亮光顯然刺激到了這位正趴著緩解宿醉的女人, 她撐著腦袋,艱難地將自己撐了起來。
“我不知道你還喝酒。”
盧其實沒有任何嘲諷之意, 只是她平時說話的語氣就尖刻,普通講話也像在嘲諷人, 所以此時哪怕帶了點笑意,聽起來也更像戲謔而不是關心。
愛倫瞇著眼睛適應了一會兒這亮光, 然后推開自己面前的酒瓶,拉開抽屜倒出一片阿司匹林吞了下去, 然后才看向盧。
她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你是來嘲笑我的嗎?”
盧聳了聳肩:“嘲笑,不至于。倒是很想說一句我早說過了。”
愛倫:“是的,你又是對的,你總是對的,你說出版這本書只會讓我受到攻擊,我以為你說的是那些反對者的攻擊,我還在想我在你心中就這么脆弱嗎,原來你指的從來不是那些人……啊,天才的盧的又一次預言成功,多么出人意料的事。”
盧走到她身邊:“所以值得嗎?你付出的心力與金錢,你做的事,只是因為你的語氣不夠‘討喜’,就被你想要幫助的人認為是虛情假意,好像你做過的所有事都不存在過了一樣,你不覺得很不值得嗎?”
愛倫沉默了一會兒。
在她建立這個慈善組織的時候,盧的態度只能說在她意料之內,雖然說不上反對,但絕對足夠嘲諷足夠cynical,她說其他人做慈善都是為了賺錢或避稅,所以他們才做得開心,你如果真心想要幫助別人,那么就只會讓自己痛苦,因為早晚有一天你會意識到這世上大多數人都值得他們的處境,圣人不是誰都能做的,想做圣人的人大多都失望,少數奇葩才能忍受到最后并不改其志,而這少數人的結局都大同小異。
她那時候對盧說:“你太憤世嫉俗了,我當然知道人是不完美的,我也知道幫助一個人可能不光不會有回報還要落下指責,但我愿意承受,我之所以建立這個組織,不是為了別的,只是希望如果有女性需要幫助,不至于毫無選擇而已,我不需要任何回報。”
她那時候以為自己把所以可能都考慮到了,她以為自己能承受付出得不到回報,她也確實承受住了,但面對這鋪天蓋地的謾罵,她卻忍不住想要辯白的心——你們知道我做了多少事嗎?!你們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嗎?!如果我真的只是想要炫耀,我為什么不去像其他名媛一樣去時尚圈讓人追捧?
但是,答案還是值得。
“值得。”愛倫緩緩開口。
“她們想罵就就罵吧,我只知道我要做我認為正確的事。”
于是盧笑了:“好吧,那我這里有個案子,正好需要你的幫助,是一個職場歧視的案子。”
愛倫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真的嗎?我以為你從來不在乎這種職場歧視?你什么時候也開始關心起女性的處境了?我以為你不會接這種案子的。”
接連的問句足以體現愛倫的震驚。
盧:“沒有什么案子是我不接的,只要給夠錢就可以。”
愛倫忍不住笑了一下:“好吧,我還以為你轉性了。”
她理了理頭發,打起精神:“來吧!”
“Cut!”
喊完cut后,導演椅那邊一陣窸窸窣窣,費舍爾導演皺著眉和攝影師不停地說話,時不時還看秦尤與伊麗莎白這邊一眼。
伊麗莎白突然抿起了嘴唇,剛剛對戲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有些被秦尤壓制住了,她的表現算不得好,但是她還是很不滿導演為什么要這么明顯地表現出來對她的不滿,沒拍好再拍一條不就好了嗎?
她不滿地繃起了臉,神色淡了下來。
她不滿,費舍爾導演也很不滿。
這部電影一開始除了盧這個角色已經定了秦尤以外,其他角色都是交給選角導演去選的,愛倫這個角色不光戲份吃重,塑造上更是僅次于盧這個主角,可以說雖然是女二,但能不能有一個適合的愛倫,也對這部電影能不能成為一部完美的電影至關重要。
那時候他和他的選角導演是海選出了一個合適的演員的,他們看了幾百份各種演員發來的試演片段,又現場面試了幾十個人,才終于找到了合適的愛倫。
結果就在電影要開拍前一個月,卡隆卻突然說,愛倫這個角色要空出來,空給伊麗莎白·埃文斯。
那時候費舍爾就已經很不滿了,伊麗莎白·埃文斯這個名字他們這圈子沒有不熟悉的,Steve導演的教女嘛,年紀輕輕就在各種好電影里摻了一腳,他對這個人印象很差,因為當年他提名奧斯卡的那部作品,本來可以打破獲獎記錄的,結果普魯托為伊麗莎白大肆公關了一個最佳女配,直接導致他那部電影少了一座小金人,只能持平歷史記錄,成了并列第一,這件事讓費舍爾一直耿耿于懷。
所以當聽到卡隆說愛倫這個角色要交給伊麗莎白·埃文斯的時候,他立刻進行了強烈的反對。
“她不足以演好這個角色!這會嚴重破壞電影的平衡!”
“盧和愛倫是差異巨大的朋友,她們沒有一個人愿意為了友情退步,她們都過于堅定,所以表現出來一定是勢均力敵的氣場,伊麗莎白不可能接得住秦尤的戲。”
費舍爾氣呼呼地一口氣說完,卡隆一臉輕松地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冷靜一點:“伊麗莎白確實不算頂尖演員,費舍爾你這樣頂尖的導演對她挑剔不滿也是正常的,但是倒也不至于到接不住秦尤的戲的程度,伊麗莎白再怎么樣,也是拿過奧斯卡的演員,只要費舍爾導演你肯教她,她的表現不會差到哪里去的。”
卡隆不提這個破奧斯卡還好,一提費舍爾就更來氣了:“應該沒人不知道她那座奧斯卡是怎么來的。”
卡隆哈哈大笑:“好吧,但是再水的奧斯卡也是奧斯卡嘛,總之伊麗莎白是必須進組的,而且別那么悲觀嘛,也許你拍上一場之后會發現她比你想象中發揮得會好不少呢?”
費舍爾導演沒辦法,只能同意下來先看看,他雖然是導演,還是什么勞什子名導,在電影這行業里,已經算是食物鏈頂端,但是偏偏他們這個圈子的食物鏈外還有一個真正的獵食者——投資商,他再名導也不能拗著投資商的意思。
伊麗莎白……那就看看吧。
結果這一看,他原本已經努力壓下去的不滿又全都回來了。
這都演的什么東西!
這幕戲很重要,幾乎是后續全部劇情的出發點,因為這就是盧對愛倫的“背叛”。
費舍爾都已經想好了,到時候預告片就只剪她們爆發沖突的那一段,只剪她們的怒火上頭的只言片語,然后觀眾自然而然就會以為,愛倫和盧決裂,是因為盧是個訟棍,為歧視女性的什么公司或者什么人打官司才徹底惹惱了愛倫,然后等他們真正看到電影這一段,便不會意識到隱藏在這溫馨對話后的殘忍遠景,盧來尋求愛倫的“幫助”,但沒告訴她全部真相,她利用了愛倫的天真與輕信和她的圣母心態,讓她為她的當事人掀起了一場聲援的輿論狂潮,以此大獲全勝,最后事情真相暴露,她的這位當事人其實并未受到歧視,她只是想在離職前訛公司一筆錢,所以毫不在意地利用自己弱勢群體的身份來獲得同情。
真相暴露后,盧和這位當事人本身并沒有受到什么傷害,盧的團隊甚至在業內更加聲名遠揚,而她的當事人也早已拿著錢去瀟灑了。
更何況她們兩人不可能會在乎反撲的輿論中的罵聲,真正在意那些罵聲的只有愛倫,而更讓愛倫的痛苦的其實是,她做了幫兇,她幫助這個借著自己弱勢群體身份肆意博取同情的人,就是在傷害那些真正有可能需要幫助的人。
一想到這一點,她就痛不欲生,也就是那時起,她和盧這段從童年時期持續至今,哪怕雙方三觀不合也始終不舍得斷掉的友情,被她親手斬斷了。
所以這一幕戲非常重要,在這一幕戲里,愛倫是被騙的那個人,但是飾演愛倫的演員不能被盧壓過氣勢去,如果用畫面來作比喻的話,盧就像一團強勢的黑暗,強勢地侵入了這片空間,那么愛倫就像一處微弱但始終不會熄滅的光源,她被騙的那一刻露出的溫柔微笑,必須像真正的圣母瑪利亞,像主面對他的背叛者,而伊麗莎白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剛剛她和秦尤的對手戲中,她完全地被秦尤壓制住了,她們的力量對比極其不平衡,或者說不平衡這詞兒都有些太溫和了,她根本就是被碾壓了。
如果愛倫真是個襯托主角的女二,那伊麗莎白被完全壓制可能也沒那么重要了,但是她偏偏不是,所以看完這條后,費舍爾導演心中立刻起了一個被壓抑已久的念頭——不管怎么樣都要換掉她才行,不然這電影還拍個屁呢。
費舍爾都懶得費心去調教她,他做了這么多年導演,早已知道哪些表演效果是可以教出來的,哪些是不可以的,所以他連掙扎都懶得掙扎一下,直接起身去找卡隆了。
不管卡隆怎么說,他這次一定要據理力爭才行!
而當他找到了在片場停留的卡隆后,就發現,有人來得比他更早。
那對編劇兄弟,正激動得面紅耳赤地跟卡隆說著什么。
第145章
比費舍爾導演更快察覺到愛倫這個角色不對的, 是Peter和Paul兩兄弟。
他們原本正興奮且期待在旁邊等著看秦尤出演他們心目中的盧,然后就發現……嗯?愛倫這個角色有點不對。
在此之前,其實他們并未細想過除了盧以外的角色該由誰來演,當初賣劇本的時候, 他們唯一的堅持就是盧這個角色一定要由秦尤出演, 普魯托同意了之后, 他們就松了口氣,覺得這電影基本應該就到位了。
創作者對自己筆下的角色難免有偏心,盧既是他們花心力最多的主角,又是性格比較特殊一個角色, 他們會多花點心思在思考怎么找到合適的盧上也很正常,而突破了這個難點后就下意識地覺得萬事大吉了也是正常人的反應。
而且他們并不覺得自己寫的其他角色有多難找演員,他們寫的時候腦海里隨便就能腦補出一群人, 因此,他們給自己選了兩個角色——殺死愛倫的人和包庇他的哥哥——之后,就沒有再關心過選角了。
今天, 他們電影經過了近半年的籌備后, 終于要開拍了, 他們倆興奮地跑來現場圍觀, 哪怕他們的戲份還遠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拍到。
圍觀的重心當然是秦尤, 她果然如他們所想,是完美得不能更完美的“盧”。
他們站在攝像機旁邊, 看著秦尤從那道門后走出來的時候,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眼眶也禁不住有些濕潤——有多少人能看見自己筆下的角色真正出現在自己面前?
一分一毫不差地出現在你眼前。
從秦尤走進門到她開燈這一小段時間里,兩兄弟實在太感動, 所以當接下來秦尤與伊麗莎白的對手戲發生的時候,他們的感受就不是很好了。
簡直就像是強行被從自己創作的世界中拽了出來一樣,如果說秦尤的表現讓他們覺得自己筆下的盧真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就在這世上的某一個角落存在著的話,那么伊麗莎白的表現就將他們強行拽回了現實,告訴他們不,這只是你們寫出來的劇本而已,這些人都不是真的,他們只是在這里拍電影而已。
這感覺簡直糟糕透頂!
如果他們沒見過秦尤的表現,或許還不會覺得伊麗莎白的演技有多么難以忍受,但偏偏……
而且不光是演技的問題。
如果伊麗莎白只是演技被秦尤完全壓制也就算了,他們自己本身也不是多好的演員,知道這是該導演發揮作用的時候了,但是伊麗莎白的氣質不對勁。
他們原本并沒有細想過愛倫這個角色該由一個怎樣的人來扮演,因為他們總覺得這個角色很典型,總感覺能演的女演員一抓一大把,直到現在,他們看見了一份錯誤答案,才突然地明白過來——不,愛倫倒也不是誰都能演的。
愛倫是個有缺陷的理想主義者,她的缺陷來自于她的出身與成長環境,如果排除她理想主義的部分,她就是一個典型的上東區名媛,但是這部分又不能從她身上排除,她就是同時是這兩類人,既是從出生起就習慣了事事圍繞著自己轉的名媛,又是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愿景愿意付出一切忍受一切的圣母,不管哪部分,對于這個角色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
而伊麗莎白……前者的氣質太重了,她的長相與氣質中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優越感,愛倫需要這種優越感,但不能全是,伊麗莎白看著就像是會對窮人說“我們的生活也有很多苦惱”的人,這和愛倫的那種居高臨下還有點不一樣,愛倫是居高臨下地要求那些沒條件去追求精神追求的人把精神追求凌駕于物質追求之上,這是她的物質過于豐富導致的,而伊麗莎白的居高臨下更像是認真地在覺得她和普通人沒什么區別,她也有自己的煩惱,而她的這些煩惱和普通人為了生活掙扎是類似的。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沒有那種理想主義的純粹可以來中和這部分居高臨下。
兩兄弟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滿腦子只有——完了,如果愛倫只是一個討人厭的富有白女,觀眾要怎么才對盧對她背叛感同身受呢???
完蛋了呀,盧的背叛讓人火冒三丈的基礎一直是愛倫是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如果愛倫不是,那么盧的行為就只會讓人覺得——那又怎么樣呢?
所以不行,絕對不能讓愛倫就這么出現在大熒幕上。
不然這部電影就完蛋了。
他們突然非常慶幸費舍爾導演選擇了先拍這一幕,起碼以最快的速度將問題暴露了出來。
卡隆還沒來得及對面前這對機關槍一樣說個不停的急得滿臉通紅的兄弟說點什么安撫的話,就余光一瞥,看到費舍爾一臉生氣地氣勢洶洶地朝他走來了。
卡隆:“……”
他選費舍爾來拍這部電影當然是看中他是個好導演,但是他能不能在做個好導演的同時,也做個更圓滑的人呢?
好吧,或許不能,這些藝術家們,就是因為太執拗太不肯妥協,才能將作品做到頂尖吧,如果費舍爾不是這個性格,他也不會成為現在這個出手即橫掃奧斯卡的導演了。
卡隆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果然事情不能兩全啊。
他頗有些頭疼地抬起手朝費舍爾打了個招呼,然后費舍爾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伊麗莎白必須得被換掉!”
他這話立刻引起了Peter和Paul兩兄弟的共鳴,他們也立刻繼續起了剛剛因為費舍爾導演的進入和插話而暫停的以“伊麗莎白怎么不符合愛倫這個角色怎么會對這部電影造成毀滅性打擊”為中心的演講。
卡隆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被幾十只鴨子包圍了一樣,被“呱呱”吵得腦仁疼,今年年初做體檢的時候,醫生明明還跟他說他的聽力有些退化,需要小心注意,天哪,他現在真的很懷疑他的聽力真的退化了嗎?為什么還是能如此清晰地聽見費舍爾那大到震耳欲聾的嗓門,他簡直巴不得自己的聽力更退化一些,直接當個聾子簡直都要更好一些。
“好了好了,我不認為情況有那么糟糕。”
費舍爾:“不,就是有那么糟糕!”
他朝周圍看了一圈,然后拿過放在一堆雜物上的筆記本電腦,把他剛剛copy出來的片段給卡隆放了一遍。
“嗯……”卡隆開始努力搜尋適合的用詞,如果他真的只是個看不出電影好壞的純粹的生意人就好了,這樣他就不用這么費勁了,偏偏他當初能建立普魯托,靠的就是對電影敏銳的感知,所以他真的愣是找不到能為伊麗莎白開脫的話。
沒辦法,單她一個人可能還好,對面還站了個秦尤就很悲劇了,原本應該勢均力敵的一幕戲,她完全沒表現出愛倫該有的堅韌,被壓得……非常慘烈。
卡隆自己都有點被逗樂,他和伊麗莎白上次合作還是十幾年前,她的第一座小金人就是他親自為她公關出來的,那時候伊麗莎白剛進入娛樂圈沒多久,還是個聽話的小孩,再加上導演手把手教,最后拿下奧斯卡的時候,只能說面對的對手太強所以顯得她很水,但其實演技上已經非常看得過去了。
他對伊麗莎白的印象就停留在那時候,后來伊麗莎白比起獎項更想要名氣,于是專注去演商業電影去了,他們普魯托是不碰商業大片的,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伊麗莎白后來的演技變成了個什么水平,只偶爾見過觀眾或評論家尖刻的批評。
今天一看他也是有些被逗笑了——怪不得她放著那些大片不演,非要回來再拿個奧斯卡。
但是,逗笑歸逗笑,該維護還是得維護。
“咳……這不是還行嗎?雖然是有些小問題,但是導演的工作是什么?不就是挖掘出演員符合角色的那一面嘛,費舍爾,你沒問題的。”
“怎么可能沒問題?!挖掘那也得挖掘得出來,她和愛倫的角色內核根本不符合!”
費舍爾的話立刻得到了Peter和Paul兩兄弟的認可,眨眼間,卡隆耳朵里又只剩下了一堆鴨子叫,他頭疼得不行,忍不住說道:“那誰叫你們當初非要選秦尤?當初如果讓卡洛琳演盧,現在讓伊麗莎白演愛倫,這部電影也一樣夠沖奧,你們非要自找麻煩。”
說到底,伊麗莎白其實沒那么差……好吧,她演了太多年商業片估計已經忘記怎么演戲了,但是如果配個沒那么壓制性的對手,導演調教一下她狀態就能回來,然后就差不多了。
說到底,奧斯卡對演技的要求也沒有苛刻到要求完全的完美的地步,更多的是看這個角色有沒有值得深挖之處,有沒有演員的表現空間,再加上他們普魯托一向擅長公關,所以這部電影如果由卡洛琳和伊麗莎白出演,她們的表演雖然會稍微有些平板和標準,或者說會有種沖奧流水線的勁,演不出那種和角色融為一體的感覺,但也足夠了。
而且這樣還要熱度有熱度要逼格有逼格,卡洛琳一向是文藝片常客,伊麗莎白是當紅女星,就算不考慮她的背景,她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了。
但這兩兄弟非要秦尤,愣是把盧這個盧這個角色拉高到了渾然天成的程度,那伊麗莎白確實就顯得非常格格不入了。
他覺得自己說的真的很有道理啊。
其實換個功利點拍電影的人大概也會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比如一向擅長用五分工做八分事的傅導——他連褚文俊都能湊合用呢。
但是他面前的這三個人偏偏沒有一個是懂得妥協的。
Peter和Paul直接睜大了眼睛,好像不敢相信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制作過無數經典文藝片,是無數電影愛好者心目中真正的電影制作人而不是那些出賣靈魂換錢的好萊塢人的卡隆先生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如果現實世界有音效,卡隆估計都能聽到兩顆心破碎的聲音了。
費舍爾倒是不至于,他在這行摸爬滾打的時間比這兩兄弟久多了。
他只是平靜地說:“伊麗莎白必須得被換掉。”
耳旁沒了那些聒噪的聲音,卡隆也早已恢復到了他一貫的平靜溫和面貌:“這不可能,我懂你們有你們的藝術堅持,但是拍電影靠的可不是藝術堅持,投資商把上千萬美金交到你們手上,可不是為了讓你們肆意去追求自己的藝術追求的。”
“那卡隆先生考不考慮換一個投資商呢?”
在場四人齊齊向外看去,對上了秦尤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龐。
秦尤依舊穿著那身黑西裝,其實只是戲服而已,卻像是從她身上長出來的一樣。
她見四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便擴大了自己臉上的微笑,朝卡隆走去。
“雖然我們聽慣了投資商對編劇導演們指手畫腳的事并習以為常,但那是建立在他們在供需關系中占上風的基礎上的不是嗎?”
“但如果劇組與投資的關系不再是供過于求,而是供不應求,那么難道不該將能創作出這樣供不應求的好電影的編劇與導演奉為座上賓才對嗎?”
“我不知道卡隆先生你是從誰地方拉了多少投資,但不管他撤資會帶來多少缺口,我想我都可以補足。”
“而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讓這部電影以最完美的方式被拍攝出來。”
第146章
卡隆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他知道秦尤說的是對的。
在電影這行里, 投資商擁有極大的話語權,或者說在哪行不是呢?出錢的人總是上帝,導演們在片場呼風喚雨,被媒體小報戲稱為“暴君”, 但是面對投資商的要求, 也總是很難擺出什么硬氣的態度。
編劇就更不用說了, 作為純正幕后工作者,編劇是編導演員三者里地位最低的,完整的劇本說拆就拆,說改就改, 薪酬還是最低的,就這么低的薪酬投資商還要覺得給太多了,話語權更是完全沒有, 能保證自己的劇本被完完整整拍出來的都已經是少數了。
但凡事總有例外。
就像創業,一般來說都是創業者苦哈哈地去找人投錢,就算好不容易找到了, 也總是容易受制于人。
但一旦這個項目有極大的成功可能, 那么投資商就會因為錯過數十倍回報的恐懼而瘋狂搶著給它送錢, 附帶的條款更是寬松到不行, 幾乎不分走公司控制權,只要求自己能在這個項目里摻一腳。
甚至不需要絕對的成功可能, 驅動著投資者們做出這種“搶著送錢”的行為的,往往不是絕對的成功可能, 而是對錯過的恐懼,所以一旦有人爭奪, 他們就會跟著抬價。
秦尤現在要扮演的,就是這個“爭奪者”的角色。
她很清楚, 自己甚至不需要真的付出什么,只需要表現出一種“你不投我來投”的態度,就足以讓這部電影背后的投資人從高高在上的上帝變成疑神疑鬼生怕自己少賺了錢的普通生意人,從而收回認為自己是投資者就有資格對劇組指手畫腳的想法。
畢竟投資人能威脅劇組的事也就是“撤資”而已,當有人上趕著接他班的時候,這個威脅自然也就沒那么有效了。
于是她看著卡隆的表情逐漸平緩了下來:“哈哈,秦小姐的心意我代替劇組心領了,不過劇組的投資非常充裕,至于演員嘛,這部電影,我們既然是沖著制作出一部能夠留名影史的經典電影去的,那么當然要將一切都做到盡善盡美,秦小姐放輕松,這部電影會如你所愿以最完美的形式被制作出來的。”
卡隆離開后,Peter和Paul眼淚汪汪地走到了秦尤旁邊,連連嘆氣——雖然他們的眼里其實沒有眼淚,但實在找不出比這更適合的形容詞了:
“早知道我們最開始就該把這個劇本直接給你,讓你投資就好了,就不會有這么多幺蛾子事了,真是太可惜了,我們當時沒能找到你的郵箱。”
秦尤:“賣給普魯托是正確的選擇,我對好萊塢來說畢竟是個外人,《復仇》的沖奧軌跡可遇不可求,更難以復刻,我剛剛也只是咋呼一下卡隆先生,反正后面的人把手收回去就好,把電影交給普魯托來制作和宣傳確實是最好也最安全的選擇。”
也是她本人沖奧難度最低的選擇。
Peter和Paul想了想,覺得秦尤說得很有道理,于是倒也沒那么唉聲嘆氣了,一想到之后的劇組不會那么多事了,他們就忍不住開心了起來。
愛麗娜收到通知,問她現在還愿不愿意出演《背叛者,復仇者》中愛倫一角的時候,激動得差點尖叫出來。
愿意!當然愿意!
當初她過五關斬六將才拿下了愛倫這個角色,當場就通知了自己的所有親戚和朋友,她接到了一個超級厲害的劇本里的超級重要的角色!她頭一次試鏡上這種制作等級的電影,她甚至恨不得打電話通知自己初中的三百個同學……
但就在她興奮地向全世界宣告的時候……新消息來了,伊麗莎白·埃文斯要代替她出演這個角色。
愛麗娜整個人都像被一記無形的重拳擊中了一般。
萬惡的裙帶主義……她郁郁地想著。
她用憤怒來擠占自己的委屈和難過,才不至于讓自己窩在小房間里暴飲暴食一周,而是繼續去各個劇組試鏡——先不說她如果選擇了暴飲暴食的話,有可能會錯失下一個機會,更重要的是,她為了維持上鏡好看的體重,根本沒有什么可以拿來暴飲暴食的食物選項啊……暴飲暴食一些健康食物真的不會讓她更難過嗎?
一個多月過去,雖然想起來這件事還是會讓她很難過,但是只要不想起來就沒事了,她強迫自己將這錯失的機會封存于心底——沒關系的,等哪一天功成名就,再拿出來就不會那么痛苦了。
但她絕對沒想到的是,抹平傷口的良藥不是來自數十年后的功成名就,而是突如其來的一通電話,電話那頭的選角導演語氣平靜,她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幾乎是尖叫著喊出了——“我愿意!”
愛麗娜緊張地穿過停車場,來到了片場,片場被分成了好幾塊,分別搭著不一樣的布景,大家看起來都很忙,而且都知道自己在忙什么的樣子,不是在埋頭做自己的事,就是在一臉嚴肅地和旁人說著什么,她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她沒有這樣半途加入過一個劇組,面對一整個片場的陌生人,她下意識地抓緊了自己外套,有點不知道該做什么。
幸好她唯一一個認識的人——現實中認識,不是在屏幕上看過那種——選角導演,很快發現了她在這發呆。
她急匆匆地走過來拉過愛麗娜的手臂:“你站在這發呆做什么,時間就是金錢,我們沒有那么多時間可以浪費。”
愛麗娜:“哦哦……”
可是她也不想浪費時間啊,只是真的沒人告訴她要做什么,不過她也聽說過大部分劇組就是這樣一種全程都很混亂的狀態,而且選角導演女士看起來急得不行,所以她沒有將辯駁的話說出口,而是任由對方將她拽著向前走。
被拽著前進的路程中,她好像看見了費舍爾導演,還有秦尤!他們正對著劇本討論著什么,她只來得及看了這兩人兩眼,就光速地從那個布景路過了。
“馬上給她化妝,一點前搞定。”
選角導演把她塞給了化妝師,她還沒來得及打個招呼,就被按在了座椅上,看著化妝師光速抄起了刷子,在她臉上抹墻一樣開始涂抹。
上完妝之后,她被塞進了一套米色套裝里,她不禁慶幸了一下還好她之前聽到壞消息的時候沒有真的一時沖動去暴飲暴食,不然現在都塞不進這套衣服……
一切準備完畢,她終于被轉換成了愛倫的模樣,然后終于可以去對戲了。
“等等等等——”愛麗娜現在覺得自己是真的要出聲了,“一會兒要演的是哪一幕?”
“哦……”選角導演女士這時候才想起來她還沒跟愛麗娜說過要拍什么,“就是盧去找愛倫說有個案子需要她幫忙的那一幕,你應該還記得臺詞吧?一會兒表現好點。”
愛麗娜立刻重重地點了點頭,幸好她當時真的很看中這個角色,拿到劇本之后就每天除了背臺詞練臺詞以外什么都不做,她的狗都已經看見她來抓它對戲就掉頭就跑了,所以哪怕隔了一個多月,也能在一兩天之內很快把記憶撿回來。
“去吧。”
愛麗娜被推了一把,她呆愣地看著因為她的出現突然抬起頭的費舍爾導演和秦尤,緊張得大腦一片空白,她磕磕絆絆地朝兩人打了個招呼。
費舍爾導演冷漠地點了點頭,指了指旁邊辦公桌的位置,示意她就位。
倒是秦尤朝她露出了一個微笑。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那個微笑總有種過于標準所以讓人覺得毫無溫度的感覺,但還是讓愛麗娜忍不住松了口氣。
她緊繃著神經,快速走到辦公桌的位置坐好。
換了個視角,她才發現,這個布景里站著的,不止費舍爾導演和秦尤兩個人,站在攝像機邊緣的,是……是卡隆!
她嚇了一跳,然后站在卡隆身邊的兩個人,她也知道是誰,正是這個劇本的兩位編劇,當初卡隆從這兩位好萊塢新星手中買下這個劇本的故事被刊登在各大娛樂報刊上,大家都知道這是卡隆慣用的宣傳手段,他又要開始新的一輪奧斯卡公關了——他每次都是從買劇本開始鋪墊起。
他們三個人的臉不像費舍爾導演那么冷漠,但還不如冷漠呢,因為他們臉上是很明顯的懷疑神色,尤其是卡隆,他銳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讓她本來就有點被重壓壓得有些垮的肩膀一瞬間更塌了。
她的表情語言讀取能力沒有出錯,卡隆確實是在質疑她。
雖然答應了秦尤要再次考慮愛倫這個角色的選角,但卡隆還是想再掙扎一下,而且他需要和伊麗莎白以及她父母還有教父教母保持良好的關系,所以他必須得“掙扎”一下,他讓費舍爾把他原定的“愛倫”人選帶過來,同時他對伊麗莎白的說法是讓她先休息幾天,劇組打算先拍其他人的戲份。
如果費舍爾原本選出來的愛倫并沒有出色到哪里去,他就可以據理力爭讓伊麗莎白回來,如果真的很優秀,那他就去和伊麗莎白遺憾地表示,他盡力為她爭取過了,下次有更適合的角色他一定給她安排。
他本來都已經做好了“遺憾通知”的準備了,但費舍爾選來的這個演員看上去也太不靠譜了,站在布景中央就跟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一樣局促,米色的套裝穿在她身上就跟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一樣不適合。
她看上去膽小極了,這怎么看都還不如伊麗莎白吧?
就連原本堅定要換掉伊麗莎白的兩兄弟眼中都忍不住閃過了一絲疑惑與懷疑,伊麗莎白至少能演好愛倫的其中一面……
就在這時,費舍爾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中的卷紙——
“Action!”
第147章
當費舍爾導演喊出“Action!”的時候, 卡隆眼中那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女孩就變了。
她抬起頭朝盧露出自嘲一笑,問出“你是來嘲笑我的嗎?”的時候,眼中臉上明明是自嘲,卻別有一種溫柔的力量。
她看著就像是會在盧的尖刻面前反而平靜下來, 溫和地對她說出“不, 我不是在為自己設限”的人。
卡隆嘆了口氣, 好吧,費舍爾的眼光還是很好的,這個愛倫和秦尤的盧太適配了。
化學反應就是如此不講道理,她們兩人對戲, 真能達成費舍爾口中那種奇奇怪怪的抽象形容——強勢的黑暗與微弱但不熄滅的燭光。
他心中已經開始打怎么不讓伊麗莎白生氣地告訴她這個角色另有人選了的腹稿了……
Peter和Paul也隨著愛麗娜進入狀態而松了口氣,很好,這就是愛倫應該有的樣子, 很好,這部電影最后的樣子一定會非常讓人滿意。
包括他們三人,包括費舍爾導演在內的所有人, 都對愛麗娜的表演非常滿意。
只有愛麗娜自己知道, 她正在承受多大的壓力。
演戲對她來說一直都很簡單, 好像是從小開始就是這樣了, 她小時候非常內向,而且很容易受到驚嚇, 她父母很發愁,但她有個姑姑是演員, 不是多有名的演員,平生演過最知名的角色是一部電視劇里的“生日派對負責人”, 但是姑姑說她很像小時候的她,于是向她介紹了一個面對真實世界的好辦法——她說, 你作為自己去面對這個世界,會感到害怕,那就創造出另一個不害怕這個世界的人格吧,她可以是個公主,因為所有事情都由其他人幫她處理好了所以不必擔心那些瑣事,也可以是個大大咧咧粗神經的姑娘,她什么都注意不到,自然什么也不害怕。
她試著使用了姑姑教她的這個辦法,對于普通人來說,這個辦法可能不會太有用,因為再怎么想要說服自己,普通人也很難做到徹底將自己當做另一個人,但是對愛麗娜來說,她好像很自然地就能做到這件事,她相信自己是電視劇上那個囂張跋扈的公主,她就能徹底忘記自己平時是怎么說話的,她相信自己是隔壁鄰居家那個大大咧咧的活潑女孩,她就能摔到泥地里都想不起來疼和哭。
她姑姑說她是天生的演員,她必須做這一行。
所以她就做了。
她來好萊塢有段時間了,她的外形不算頂尖出眾,她的運氣也不是很好,她的性格還和以前一樣,有點拘束,在人前總是不敢表達自己的想法,但是她其實心中一直隱藏著大量的自得,那是來自于她的演技天賦的自得,她一入戲,就能真正做到成為那個人,她知道自己是天才,而她見過的所有人,演技上都有瑕疵,她看著他們,心中的自得便忍不住擴大化,她越發相信自己是獨一份的天才。
而現在,她正在經歷她開始演戲以來從未經歷過的事,那就是她的對手氣場過于強勢,強勢到有那么好幾個瞬間她沒法完全將自己當□□倫,她時不時要回到現實世界來,因為她畢竟不是真的愛倫,她沒經歷過愛倫經歷過的一切,她沒有愛倫那樣的條件,可以在盧這樣優秀強勢到讓人無法逼視的人面前也怡然自得,所以當她真正直面“盧”的時候,她有一種心虛的感覺,她頭一次很害怕,害怕自己被人看出來她其實不是自己正在扮演的那個角色。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
如果有人現在在她背后的話,也許能看見她的后頸上正在向下滴汗。
她突然有些沮喪。
那是一種天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并不是唯一的沮喪。
她努力不讓這種沮喪影響到自己的發揮,幸好她為愛倫這個角色準備了太久,也幸好她的適應能力很快,秦尤帶來的壓力確實出乎她意料,但是她很快就適應了這種壓力。
她沒意識到的是,她這種面對盧過于銳利的氣場搖晃但不倒下的感覺就是費舍爾導演想要追求的效果。
所以當她聽見“cut”,沮喪地塌下了肩膀,做好了再來一遍甚至可能會被換掉的準備時,她卻聽到了導演說“這條過了”,她眨了眨眼睛,差點興奮地跳起來!
太好了!她真的拿到愛倫這個角色了!她不會被換掉了!
高興完后沒多久,她就徹底被帶入劇組那連軸轉的節奏中去了,一直到今天下午的戲全部拍完,她才有功夫休息一會兒,安心一會兒,也終于想起來問選角導演——為什么她突然又能演這個角色了?
“是因為那位……伊麗莎白又不想演了嗎?”
她小小聲地問,腦袋壓得低低的,哪怕明知那位已經不在片場了,她也有點不太敢大聲提她的名字。
選角導演一邊戳起一勺沙拉一邊搖頭:“不是,是……偷偷跟你講,你不要說出去。”
愛麗娜立刻努力點頭。
“她演的不行,然后導演就死活要換人,本來是換不成的,畢竟,你懂的嘛,然后呢,秦尤說如果換人會導致投資商撤資的話,他們撤多少她補多少,然后就,你懂的了。”
愛麗娜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看向秦尤那邊。
“我是不是應該去說句謝謝?”
選角導演女士聳了聳肩:“我覺得秦尤應該無所謂你謝不謝她,不過你想去的話當然也可以。”
愛麗娜緊張地站起了身,慢慢朝秦尤那邊走去。
秦尤不演戲的時候,身上那些鋒利的氣質便盡數被她收了起來,看上去甚至有些內斂沉默,但是她越靠近她,就越覺得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大概是一堆結結巴巴的感謝吧,因為她看見秦尤又露出了那個她第一次見她時露出過的笑容。
“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是希望這部電影能有一個完美的愛倫,你的表現很好,這就是最好的謝禮了。”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愛麗娜看著秦尤的笑容,那笑容明明看上去很好,她的話聽上去也和善到不像個永遠被眾星捧月的大明星,但是好冷啊,為什么會覺得她的笑容,她的話語都毫無溫度呢?
秦尤出演這個劇本的故事上過報紙,大家都知道P&P兄弟是以她為原型塑造出盧這個角色的。
和大部分人一樣,她對秦尤的印象是特蕾莎·楊。
也和大部分人一樣,她覺得P&P兄弟所說的“他們是以秦尤為原型塑造出盧這個角色的”實際上的意思是“他們是以特蕾莎·楊為原型塑造出這個角色的”。
因為盧和特蕾莎·楊很像不是嗎?
但是她現在突然有些懂了。
是秦尤,而不是特蕾莎·楊。
盧和秦尤與特蕾莎·楊之間有一些很本質的區別。
特蕾莎·楊很冷,但是她的冷是來自于她的成功和地位所帶來的對其他人習以為常的居高臨下,她其實與這個世界連接非常緊密,她是認可這個世界的世俗世界觀的,她想要的就是大家都想要的東西——成功。
但是秦尤與盧,她們的冷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東西,她們的冷來自于與這個世界的“脫節”。
她們是這個世界認可的成功者,但卻從未與這個世界有過緊密的聯系。
愛麗娜看著秦尤,一瞬間,她好像發現自己正在以秦尤的視角看著這個世界。
她經常會有這樣的體驗,她經常會覺得自己“附身”到了其他人身上,所以這種突兀的視角轉換并不會讓她恐慌。
但是……但是那是個怎樣的世界啊,她好像作為秦尤站在那條長長的奧斯卡紅毯上,數不清的閃光燈對著她閃爍,數不清的人喊著她的名字,那么多人,那么多那么嘈雜的聲音,這可能是全世界最熱鬧的場合,但無邊無際的孤寂幾乎要將她淹沒,她站在所有人視線中央,卻仿若與世隔絕。
愛麗娜猛地后退了一步,將自己從那種幻象中強行抽離了出來。
面前的秦尤的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一絲困惑,她問:“你還好嗎?”
但是愛麗娜明白了,她這么問只是因為她知道自己需要這么問。
她搖搖頭:“我沒事,老毛病了。”
于是秦尤也點點頭,一點都沒有要問問“老毛病”是什么的意思,她的好奇心與求知欲,從來不會分給無關緊要的事。
“啊啊啊啊天哪!真的要拍了!”
一聲驚叫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她們齊齊向那個發出驚叫的人看去。
那人也發現自己吸引了過多的目光,立刻捂住了嘴,但還是忍不住興奮地說:“《鉆石之路》!真的要改編成電影了!”
一瞬間,原本安靜疲憊地吃著飯的人群都騷動了起來。
“!!真的嗎?天哪我小時候好喜歡這本書!見鬼的這可能是我唯一自己想看的一本書!”
看說這句話的人的年紀,他小時候至少也應該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了。
“之前好像是聽說亞歷克斯公司買下了它的版權,但是那都是十幾年的事了!我都要以為他們就是買來放著玩了!”
“我小時候也好喜歡這本書!我還有作者本人的簽名呢!”
秦尤沒聽過這本書,她猜測這大概是北美本土以前比較出名的青少年讀物。
于是在其他人激動地討論的時候,她掏出手機搜索了一下這本名為《鉆石之路》的小說。
愛麗娜在聽到《鉆石之路》終于要改編成電影了的時候,也立刻興奮地擠進了激動的人群,《鉆石之路》出版的時候,她還沒出生,但是這本小說特別火,她這個年紀的人大部分都在學生時期看過這本小說,她超級喜歡女主角!
所以她立刻激動地和其他人一起討論了起來,然后等她突然想起來秦尤作為中國人,可能不了解他們為什么如此激動,她是不是該和她解釋一下的時候,她看見秦尤正低頭看著她的手機。
然后愛麗娜愣住了,因為她頭一次在秦尤那張笑著也毫無溫度的臉上看見了真正可以稱作是表情的東西。
——興奮,與志在必得。
以及近乎原始的血腥捕獵欲望。
秦尤眼中流露出的,是她臉上已經很久不曾出現過的渴望。
對于那些喜愛勝利遠勝于戰利品本身的人來說,成功有一個巨大的副作用,那就是當你站到了頂點后,就會發現沒有下一場值得你全力以赴的戰役,也沒有下一片值得你征服的領土了,就如同屠龍者殺死了最后一條惡龍,亞歷山大征服了他目之所及的所有領土。
或者更簡單一點說,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從此生活中再沒有提得起你興趣的事物。
電影這一行,值得追求的有三樣東西,名氣,獎項,還有可以影史留名的經典角色。
而且這三樣通常是疊加在一起的。
對于秦尤來說,這三樣她都已經有了,獎項上,她已經拿過奧斯卡,名氣上,她在國內已經無人不知,她這張臉上到八十歲的老人下到八歲的小孩都認得出來,至于角色,她值得被記住的角色太多了。
所以,幾乎是從拿下奧斯卡那一刻開始,她原本近乎無度的渴望就已經被填滿了大半。
那之后她必須面對一個問題——她還有什么事想做?還有什么事能做?
能做的事還是有的,她要回國打破顧天白對她的封鎖,她要顧天白付出代價,但是那只是報復,報復可以占據她的心神,卻無法賦予她渴望。
她有能做的事,卻沒有想做的事。
對她來說,現在國內的劇本基本任她挑選,她想演什么都可以演,至于獎項,只要《背叛者,復仇者》能順利拍完順利上映,以普魯托對奧斯卡的熟練度,她的第二座奧斯卡也已經是志在必得。
到底還有什么事是值得她全力以赴的?
現在終于有了。
《鉆石之路》是一部反烏托邦風格的科幻小說,寫于科幻新浪潮剛開始的時候,可以說是經典中的經典,啟發了后來無數的小說。
由于帶一點賽博朋克元素,這個故事被設定在了虛構的未來上海,是罕見的以亞洲人為主角的美國科幻。
這部小說受眾巨大,而按照亞歷克斯公司放出來的預算和豪言來看,他們想把這部電影做成新世紀的《星球大戰》。
科幻大片主角,演員們對這一類型的演員總是心情復雜的,既鄙視這毫無技術含量的工種,又羨慕他們全球級別的大火。
秦尤不在乎這個角色有沒有技術含量,她只知道她終于找到了她想要的通往巨星之路的鑰匙。
美國科幻大片里,亞洲人通常只是一個增加多樣性的團隊背景板,她知道自己距離真正的巨星就差一部這樣不帶腦子但受眾足夠廣泛的科幻大片,但也知道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夠到這枚鑰匙的機會。
但她現在有了,而能以亞洲人為主角的美式科幻可能就這一部,她必須不計一切代價地拿下,因為錯過了,就不會再有這個機會!
第148章
《鉆石之路》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在虛構的未來, 國家概念不復存在,世界貧富差距急劇增加,不僅在財富上分出了上下兩層,而且很快這兩層就進行了物理隔絕。
留在工業污染嚴重的地表世界的, 很顯然是大部分窮人。
而在距離地表上千米處建立了新世界并肆意生活的, 就是小部分富人。
為了以示他們并沒有對窮人進行完全隔絕, 以示這個極端分化的世界依舊有流動性,以及確實是為了人才流動性考慮,下層世界有唯一的一條通向上層的途徑——考試。
下層世界被按地緣位置分成了二十個區,女主是生活在第十區, 也就是原本的上海附近位置的一個少女。
她天資聰穎,不出意外可以拿下今年第十區前往上層世界的名額,但是她故意考砸了, 因為她需要讓她患有基因病的妹妹先走,她妹妹的基因病是從出生開始就患上了的,這種程度的基因病, 在上層世界只需要一個普通基因敲除手術就能解決, 甚至一般在娘胎里就會檢查出來然后醫生直接順手解決。
但就是在上層世界這么輕松的基因病, 落在下層卻是無法治愈的絕癥。
妹妹出生的時候, 主角還不喜歡這個吵吵鬧鬧的嬰兒,尚且年幼的她更是不滿這個新出生的小孩分走了爸爸媽媽的注意力, 還有家里的食物——本來就沒多少機會吃上什么好吃的,現在所有好吃的都要緊著這個更小更可愛的小孩了。
但是隨著妹妹一天天長大, 這個小討厭鬼不知道為什么不黏著爸媽,反而天天黏著她, 她兇她,罵她, 她也就笑呵呵地牽著她的衣擺,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到處跑。
行吧,就當養了個小跟屁蟲。
小跟屁蟲病了。
她嘴上說著真麻煩,真是不會挑時間生病,但還是到處去給她找藥了。
她以為好不容易拿到藥,小跟屁蟲就會好起來了,沒想到,她從此就再也沒有好過。
對著視頻教學自學成才的醫生說,小跟屁蟲這是基因病,爆發了就沒法再治好,只能一直這樣下去。
她問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醫生說有。
但那辦法還不如沒有,真是登天一般的難度——是的,字面意義上的需要登天。
她以前從未想過要去上層世界。
首先,難度太高了,一個區一年只有一個名額,而那勞什子的考試要考十幾門課,一門課要學好至少也得花上幾個月時間,簡直有點大病,光是學會就得花上好幾年了,還得顧著不能學了這頭忘了那頭,基本每一年選拔出來的人,天資聰穎以外,還花費了至少十幾年的時間學習。
誰能為了這么個虛無縹緲的可能花上十幾年時間?簡直有毛病,而且把精力全花在這上面的話,還賺不賺錢吃飯了?
一般這樣的人,都是父母一心想讓孩子脫離下層世界,去做上層人,于是省吃儉用拼命攢錢供出來的。
她一向看不起這樣的人。
所以她以前從未考慮過這條通天的鉆石之路,她和她的朋友們對那些抱有幻想的書呆子一向嗤之以鼻。
但是妹妹的基因病……
她不得不認真考慮這條通天路了。
幸運的是,她真的很聰明。
也幸運的是,她的精力旺盛程度遠超常人,撿垃圾賺錢,學習,照顧妹妹,學會之后教妹妹,這些事將她的日睡眠時間擠壓到了四小時,但她居然依舊精力充沛,和她妹妹一樣,她中了“基因彩票”,不過她的彩票是正向的。
也幸運的是,她妹妹也很聰明,沒到她這么夸張的程度,但至少讓這條通天之路真正有了可能。
她花了整整五年時間將那些在下層世界根本用不上的知識灌輸進了她妹妹的腦海中,本來還想再多花一點時間給她做鞏固,但是她的病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么就今年吧。
十區統考開始,所有人都必須參加,她坐在考場里,一邊做著屏幕上的題目,一邊思考著這道題妹妹會不會做,有沒有哪里可能會犯錯,然后思考完之后隨手填個錯誤答案上去。
她快速做完了整套題目,大致松了口氣,今年的題比往年的難一些
負責管理考場的上層世界來的工作人員一邊監考嫌棄地看著外部那個污染嚴重的地表世界——真是臟死了,跟這些下等人真是絕配,然后就看見主角提前交卷要出考場了。
他沒把這個灰撲撲的女孩放在眼里,也不覺得她提前交卷有什么奇怪的,這場考試每次都是統考,所有人都被強制要求參加,會認真準備的人是少數,大部分人根本就沒有要抓住這唯一的改變他們人生的機會的意識,看那些題目就跟看天書一樣,那肯定就什么也做不出來,草草寫完了事。
這樣提前交卷的人基本都是如此,他憐憫地看了這個根本不懂要抓住機會的女孩一眼,很快就嫌棄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出了考場之后,緊張地在附近等待她的妹妹,一直到看見她瘦弱的妹妹出現在門口朝她露出一個搞定的微笑,她才松了口氣。
那之后,事情如她所愿,妹妹成功拿到了今年第十區的名額,登上了那條通天之路。
她千叮嚀萬囑咐,到了上面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病去治好,然后也不要擔心她,她明年就會上來和她匯合,盡可能交點朋友,但是交不到的花也沒事,反正她明年就也會上來了,然后,治好病之后記得多吃飯,多睡覺,把以前沒吃的沒睡的都補上,明年她來見她的時候,要見到一個比現在胖十斤的她。
她零零碎碎地叮囑著這個被她從小保護得好好的小跟屁蟲,說到最后,她不耐煩的語氣里,也不禁帶上了一絲哽咽。
她扭過頭去,抹干自己的眼淚,揮揮手送別了這個從小不曾與她分離的小跟屁蟲。
完美的結局,但這只是故事的前情。
故事真正開始,是她妹妹離開了地表世界,搭上了那輛登天的電梯之后。
她一邊準備第二年的考試,一邊逐一安排好她的老朋友們,一年時刻關注著電視上關于上層世界的消息,希冀從哪里可以看見一星半點關于妹妹的消息——這個嘗試確實有些一廂情愿地徒勞了,地表世界確實可以看到上層世界的一角,但都是電視節目和新聞什么的,她妹妹一個普通人,怎么可能出現在電視上。
除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當她真的在電視上看見了妹妹的照片的時候,她的大腦轟鳴一片。
因為她妹妹是作為被綁架的受害人登上了新聞。
此時此刻,距離下一次考試開始還有三百天。
她看向那道長長的,由鉆石做成的天梯,明白自己必須以一種不同常規的方式登上這座天梯。
于是之后就是她召集了小伙伴,他們一起想出了一個計劃,讓她冒充天梯的工作人員潛入上層世界去找她妹妹。
計劃進行得驚險刺激,一波三折,但順利成功了。
但挑戰才剛剛開始,到了上層世界后,她開始調查她妹妹的綁架案,但隨著她的調查逐漸深入,她卻發現這起綁架案牽扯到了一個巨大的陰謀,與此同時,上層世界的警方發現了有人從下層潛入,開始追捕她的蹤跡。
于是她一路東躲西藏加努力化解危機,最后終于救出了妹妹,也成功在所有人面前揭穿了那個陰謀。
總而言之,大致就是這么個故事了,在當下看來,這個設定多少有些老土,故事情節也比較簡單,但是在上世紀,這個設定還是挺新鮮的,作者的細節也處理得很扎實,再加上女主人設有情有義又是孤膽英雄,堪稱美國人最愛,主角團的其他小伙伴的人物性格也非常討喜,于是這本小說實實在在地大火了幾十年。
而且這部作品真的很適合改編成電影,光看故事情節就是一部后來的美國大片標配了,故事主線又清晰,并且沒有什么閑筆與瑣碎的支線,都不需要改編編劇揪心思考到底要刪除那部分故事線,刪了之后要怎么保證整體故事不受影響。
而且更好的是,主角出彩的同時重要角色很多,簡直是再好不過的改編選項。
所以反而是這部小說拖到現在一直都沒有拍成電影才比較奇怪。
秦尤當天拍完戲后,立刻思考起了她要怎么樣才能拿下這部電影的主角。
難度很高,但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這樣的大片,一般要么直接海選,要么小范圍邀約試鏡,她在好萊塢算客場作戰,但至少不是毫無名氣,就算制片方選擇了后者,她也算是有了去爭取的資格。
她不斷思考著從哪條線才能聯系上《鉆石之路》的制片人。
而就在她思考的時候,一個關于《鉆石之路》的新消息引爆了互聯網。
——蘇珊·阿吉爾有意向要出演《鉆石之路》的女主角。
“什么?好棒!我最喜歡的女演員演我最喜歡的小說!今天是我這一生最開心的日子了!”
“!我好久沒看小說了,但是我記得《鉆石之路》的女主角不是亞洲人嗎?”
“有什么關系?故事本身就是建立在未來的地表世界是個純粹廢墟的基礎上發展的,主角是什么人種和故事本身根本沒關系吧,這種程度的改編根本無所謂”
“對啊,又不是特意強調了主角的文化背景,整個故事完全沒有任何可以看出她是個亞洲人的地方嘛,而且那是蘇珊誒,任意一部改編作品能由蘇珊出演都是撞大運了好嗎?”
“……”
眨眼間,關于蘇珊·阿吉爾不是亞洲人卻要飾演一個在原著中是亞洲人的質疑就被淹沒了,只剩下大量的期待與“這有什么關系”。
一看就是有備而來。
第149章
排除她不是個亞洲人這一條, 蘇珊·阿吉爾恐怕也確實是《鉆石之路》制作方最想要的演員。
不管那句話是她粉絲說的還是她找的公關設計的,那也確實沒說錯——“任何一部改編作品,要是能由蘇珊·阿吉爾出演,那就是撞了大運好嗎?”
她在美國年輕一代女演員里堪稱一騎絕塵, 要人氣有人氣, 要演技有演技, 要作品有作品,更重要的是——有觀眾緣。
觀眾緣和人氣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有些演員人氣高但觀眾不喜歡,一些對自己的電影沒信心的制片方會挑這種演員去“擔”票房, 大部分情況都只會落個得不償失的下場。
而蘇珊·阿吉爾則是這類人氣高但觀眾緣差的演員的反面,她太討喜了,沒人能具體說出為什么她這么討美國觀眾喜歡, 但有些事就是這樣沒道理,她拍電影,演一部火一部, 那些電影說實在的就是普通的好電影——意思是拍得不錯, 但沒有好到可以從眾多電影中脫穎而出, 能讓人順利看下去看到結尾, 但不一定記得住,就是這樣普通的好——但觀眾們好像就是愛看她, 所以這些不算特別的電影由她來出演就是爆火。
所以這句話一點不錯,她想出演《鉆石之路》的話, 制片方應該是求之不得的。
唯一的問題就是她是個白人,跟《鉆石之路》女主角在人種上就不一樣。
但是她顯然是有備而來, 主動給了制片方一個借口,一個臺階——《鉆石之路》雖然設定了女主角是個亞洲人, 但是全程并沒有塑造過任何能體現她是個亞洲人的特質,而且故事背景被設定在了遙遠的國家概念已經消失,文明也已經斷層的未來,主角的人種純粹就是個設定上的事。
甚至,就算她不找這個借口,制作方也大概率會寧可選一個白人染個黑發剪個齊劉海來演這個女主角也不選真正的亞洲人,因為這是科幻大片,制作出來的唯一目的就是收割全球票房,女主角是找一個在全球都有知名度的白人女演員,還是嚴格按照原著,去海選個亞女出來,傻子都知道該怎么選。
而且,這本小說的原作者出了名的版權賣了就是賣了,制作方想怎么瞎改也不關他的事,別說制作方挑了個白人演他的亞洲人女主角,制作方就算把他的整部作品的故事線都改了他估計都懶得吱一聲,所以這也給了蘇珊·阿吉爾這么操作的空間——影迷喜聞樂見,制作方喜聞樂見,原作者懶得管事,那么這個借口就是可以成立的。
這么皆大歡喜的結局,對秦尤這種想要撬墻角的人來說,就不是很好了。
沒人在意嗎?那就強行搞出點在意的人來。
“嗨,愛瑞娜,是我,秦尤。”
秦尤站在窗邊,這座酒店可以看見那個經典的好萊塢標志,一個地區的氛圍是個很玄妙的東西,她只是普通地打個電話而已,都像是正置身于老電影中一般。
“啊——好久不見,秦尤小姐。”
“確實好久了,我一直很懷念我們的上次合作,真是一次令人愉快地合作不是嗎?”
“哈哈哈確實,說實話,那之后我們團隊真是好久都沒遇上能那么酣暢淋漓發揮的案子了,還有些想念你。”
簡單的寒暄結束,該進入正題了。
“真的嗎?那么考不考慮接我的私單呢?”
“哈哈哈,我倒是想,但是德斯特對你的新片可是嚴防死守,視它為明年奧斯卡的勁敵,所以我恐怕幫不上什么忙了。”
“不是為這部電影,是為我本人。”
“哦?”
“我想要《鉆石之路》的女主角。”
“哦——哈哈哈,現在全好萊塢的適齡女演員估計都卯足了勁想要這個角色吧,是連蘇珊·阿吉爾都難得主動出擊的角色啊。”
“是的,她主動出擊了,其他人的希望就很渺茫了,不是嗎?”
“所以你想要先把她淘汰出局?”
“沒錯,《鉆石之路》的女主角到底還是個亞洲人,如果是換做幾十年前,甚至十幾年前,她想要演一個亞洲人可能都不會引起什么討論,但畢竟我們現在身處的年代不一樣了不是嗎?”
“確實,不過德斯特公司估計不會愿意看見你在爭奪奧斯卡的途中成了如日中天的大片女主,這樣吧,我有個老朋友,她是這行的佼佼者,我想她應該可以滿足你的要求。”
“那就多謝了。”
愛瑞娜這位老朋友確實在業內很知名,收費也很高昂,幸好秦尤并不缺錢。
她很快制定出了秦尤需要的方案。
于是,原本祥和一片的,已經開始歡呼蘇珊·阿吉爾要出演《鉆石之路》,真是喜歡的演員配喜歡的書的互聯網,掀起了新的波瀾。
其實蘇珊·阿吉爾的公關一開始沒遭到任何反噬很合理。
這年頭,真正的書迷是很少的,尤其是這種大熱作品,更多的是看過書就敢稱自己是鐵桿書迷的人,他們不是多喜歡這本書,只是單純想要跟上潮流,因此這部分人的想法是很容易被影響的,尤其是《鉆石之路》是一本幾十年前的書,年輕人對它要有什么情懷是真的很困難的一件事,他們只是想顯得自己有情懷。
因此,當蘇珊·阿吉爾的團隊說“女主角的亞洲人設定只是個設定”的時候,他們覺得好有道理,當蘇珊·阿吉爾的團隊說“書中的未來世界文明已經不復存在,人種的區別更是已經微乎其微,就算會有人覺得蘇珊那張臉配上一個亞洲名字很奇怪,為什么不能是一個白人女孩出生就取了個亞洲人名字呢?這是完全有可能在書中發生的事”,他們覺得,天哪,好有道理,而且好高大上,聽起來莫名符合小說的背景和主旨呢。
再加上蘇珊·阿吉爾本身的討喜,這事兒本來真不是個大事。
但是秦尤真的很需要它變成一件大事。
愛瑞娜的老朋友的第一步當然是呼吁——“天哪,都快要2020年了,我們居然還要眼睜睜看著白人搶走少數族裔的工作嗎?”
不過這只是很基礎很常規的喊法,或者說,只是喊喊而已,畢竟亞洲人在美國的政治地位一向透明,而且亞洲人在刻板印象里才是搶走了本地人工作的人,這個句式如果換在黑人上將是絕殺,放在亞洲人身上就有些麻麻。
所以她們的策略要更……精巧一點。
她們不是直接控訴蘇珊·阿吉爾的行為,而是將她的行為與另外一個人聯系在了一起。
這是一位在越戰反思片里演了個越南人的白人女演員,這可和在一部沒什么內涵的科幻片里演個亞洲人不是一碼事——“美國人已經奪走了越南人那么多,你們還要再奪走他們飾演自己的機會嗎?”——憤怒的觀眾差點把演員和制片方罵了個狗血淋頭。
這恐怕是去年年底最大的新聞了,聲勢浩大的anti差點直接斷送了這位女演員的前途。
她們的團隊很有技巧地讓人把這兩件事聯系在了一起,強行用大眾對這位女演員的厭惡來對沖他們對蘇珊·阿吉爾的喜愛,并且喚醒他們對自己對蘇珊·阿吉爾總是“雙標”的意識。
這時候,再搬出上世紀的一個經典例子。
上世紀曾經發生過一件非常類似的事情,曾經有一位華裔女演員想要出演一個設定是中國人的角色,卻被指她長得不像農村婦女,結果制片方轉頭找了個白人女演員來出演這個角色。
這個例子過于諷刺了,再配上一句“請問我們現在是還在20世紀嗎?”——她們終于成功將這個娛樂性質的科幻片選角拉入了嚴肅的范疇。
當然,嚴肅的討論氛圍只是附帶的。
她們真正想要的,是將蘇珊·阿吉爾與這兩個人的形象建立起一種聯系。
如果她出演《鉆石之路》的女主角,那么她就是xxx和xxx這樣的人——她們真正想要灌輸給大眾的,是這樣一個想法。
公關除了速度,比的大概就是預算多少了,再離譜的話,喊的人夠多夠大聲也可以顯得合理,更何況本來就合理的話,所以她們的“想法植入”進行得很順利。
順利的表現在于,制片方倒是什么都沒說,但是蘇珊·阿吉爾主動在采訪上表態——她要出演《鉆石之路》這事兒純是謠言!她都不知道這個消息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觀眾們應該也不會相信吧,如果每個謠傳她要出演的電影她都演的話,她估計分身十個人都不夠用!
說到底,蘇珊·阿吉爾真正的資本就在于她的觀眾緣,她再想要這個角色,也不能冒著讓人討厭她的風險,偏偏秦尤的團隊要拿來建立與她的聯系的那位演員實在是有些惹人生厭,于是看到網上的輿論是這么個風向的時候,她立刻決定這個角色不要了,立刻澄清,她的底線是不可以真的讓人覺得她和這位女演員是同類人,對她來說,大片的主角從來不是什么稀缺的東西,沒必要為了一個角色搭上自己的觀眾緣。
第150章
蘇珊·阿吉爾愛惜羽毛, 但肯定也有不那么愛惜羽毛的人,覺得這個角色值得一背罵名,所以這個方案中嚴肅的部分就派上用場了。
蘇珊·阿吉爾主動退讓后,推特上的輿論風向一轉, 從指責她本人, 一轉風向變成了指責制作方——一直有白人飾演黃種人的情況出現, 難道是演員的問題嗎?演員只是有工作就上而已,明明是那些向錢看所以硬要指鹿為馬的電影制作方的錯!
這個說法可是正合了蘇珊·阿吉爾一方的心意,尤其是她的粉絲們,瞬間覺得卸下了身上的道德重擔, 光速一起加入了戰局,紛紛罵了起來——肯定是制作方想要蘇珊來演女主角,才放出這樣的消息, 平白害得蘇珊背上這么一大口鍋,制作方能不能要點臉?
于是,就算制作方原本確實有打算挑個高知名度的白人女演員來飾演《鉆石之路》的女主角, 現在也不得不當作自己沒有過這個念頭了, 亞歷克斯的發言人起草了一份超長的發言稿來解釋他們真的沒有這個想法。
于是, 競爭范圍一下子就縮小了。
從全好萊塢的女演員, 縮小到了全好萊塢的亞裔演員。
這范圍其實也沒特別小。
亞裔在好萊塢的確透明,但也有那么幾個知名度高的女演員存在, 而亞裔角色一向僧多粥少,所以一旦有合適角色出現, 她們肯定都不會愿意像蘇珊·阿吉爾那樣輕易放手。
主要競爭對手一號,莉莉·閆。
她的優勢在于打戲很漂亮, 新加坡華裔女演員,打星出身, 是好萊塢知名打女,劣勢在于年紀有些大了,三十多接近四十,雖然美國人一向對亞洲人臉盲而且覺得他們幾歲看起來都很年輕,但超大熒幕上,這個年紀要演十幾歲的少女也確實困難。
主要競爭對手二號,美籍華裔女演員杰西卡·吳,加州本地人,也是知名打女,形象熱情外向,年齡也適合,沒什么特別大的短板,硬要努力挖掘一下的話就是她上學的時候成績不好,勉強可以當作讓觀眾出戲的點去強調,不過她長了一張聰明臉,所以這個劣勢只能說很勉強才能當個劣勢。
主要競爭對手三號,日裔女演員草雉優,在日本的時候不算特別知名的大□□,來好萊塢發展之后反倒憑借著幾個漫改角色有了一定知名度,她的優勢在于年齡形象都合適,而且文戲很出彩,雖然科幻大片不需要什么演技,但是錦上添花總也是優勢嘛,更關鍵的是她最近人氣很盛,劣勢嘛,也很明顯,她的打戲有點花拳繡腿,是典型的漫改打戲水平,比好萊塢的白女打戲可能好一點,沒有那么笨重和僵硬,但也和其他幾個人包括秦尤在內不在一個水平。
除此以外,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人,比如比秦尤更早來好萊塢發展的國內的一兩位前輩,還有一些剛有點小火正準備大展身手的亞裔女演員,這里的每個人,在《鉆石之路》制作方表態了“我們會啟用亞裔演員來飾演女主角”之后,便都自動地瞄準了這個角色。
“哇!不如讓優醬來演吧!感覺超適合啊!優醬最適合這種有點小傲嬌的角色了!”
“杰西卡·吳才叫真的適合吧?如果一定要選一個亞裔女演員的話,那絕對就是杰西卡·吳啊!這本書的后半段女主角可是一路打過去的!這簡直就是為杰西卡·吳量身定做的角色!”
“優醬也很會打啊!”
“……你在開玩笑的吧?”
“喂你們是不是忘了真正的打女莉莉·閆了,她來出演的話,動作戲才叫漂亮好吧”
“她都四十了吧??真的要演十幾歲的女孩嗎?”
“哪有四十!哪有你這么四舍五入的?才三十五!而且她看上去很年輕好嗎?”
“我覺得之前那部惡搞超級英雄喜劇的女主角也很不錯啊,她也是亞裔吧”
“……”
眨眼間,各方都開始卯足了勁為自己刷存在感,不管制片方看不看得見,至少萬一他們看的話,要讓自己的名字出現。
之前對秦尤的團隊針對蘇珊·阿吉爾進行圍獵的時候,就感覺不止他們自己的團隊在發力,果然蘇珊·阿吉爾一退出,就全都冒出頭來了。
“那秦尤呢!秦尤現在人就在好萊塢吧!這個角色不是也很適合她嗎?你們不覺得她很有那種孤膽英雄氣質嗎?而且她的打戲也很漂亮吧!”
“對哦!差點忘記了秦尤,好久沒看見她了,不過她確實很適合啊!”
問題不大,現階段只是刷存在感而已,《鉆石之路》的選角甚至還沒開始,它的制片人,導演,選角導演看不看網絡和媒體也沒人知道。
不過要是能在這個階段給那些有決定權的一些特定的印象就再好不過了。
比如——
幾天后,一個視頻在刻意的推動之下爆火。
標題大概是來欣賞一下那些震撼人心的亞裔女星的打戲之類的。
然后視頻內容,是莉莉·閆,杰西卡·吳,秦尤,還有草雉優幾人的打戲合集。
標題沒有刻意嘲諷誰,或者抬高誰,但是草雉優的漫改片打戲被排在了秦尤的《劍客》和莉莉·閆全盛時期的一部武俠電影中間,效果非常慘不忍睹。
就算再瞎的人也忍不住吐槽一句,草雉優到底是怎么混進這個合集來的,唉,果然打戲還是得看華裔女明星,以及幸好蘇珊·阿吉爾沒接這個角色,不然她就得淪為露西·劉那個經典角色的經典名言中的“愚蠢的白人女孩以為自己會功夫”了。
與此同時,還有別的事在發生,比如互聯網突然之間開始大肆吐槽起了上了年紀的女明星演少女這件事,吐槽她們為什么不能放過自己的臉也放過觀眾的眼睛,這些話并不針對莉莉·閆,因為她在此之前并沒有出演過什么年齡不合適的角色,但是她對《鉆石之路》女主角的出擊越猛烈,那么這些話就越容易讓人聯想起她。
再比如杰西卡·吳上學時期的成績突然被爆料了出來,當然,美國人不太在意明星的成績這種事,杰西卡·吳的回應也非常討喜——“哈哈,但凡我以前有點學習的天賦,我的父母就也不會放棄我讓我來當演員了好嗎?”
幽默,自嘲,逗趣了一下亞裔父母的刻板印象,非常拉好感。
但就在她以為自己抵擋住了這不知道哪來的莫名其妙的攻擊并化為了自己的熱度的時候,有人開始比她自己更努力地為她的熱度助力了。
不屬于她的公關團隊很努力地為她添柴加火,讓她這句話成了一個很正面的網絡熱點,但隨著她被人追捧的同時,她以前成績不大好這一印象也深深地被打入了眾人腦海中。
秦尤的團隊,當然還有其他人的團隊非常努力地挖掘著,塑造著對手們不適合《鉆石之路》這一角色的理由,他們如此之努力,努力到網上現在再一次討論起這部電影的選角時,不再是原本那樣覺得誰都適合的態度了,反而是覺得誰都不適合。
但就算這樣,在《鉆石之路》的制片方宣布他們為了最大限度地尊重原著,選出最適合原著的角色,所有角色都將在全美范圍內進行海選后,該到的人還是都到了,年齡不適合并被大肆抨擊這把年紀不該再演少女了的的莉莉·閆,被打上了不會讀書不夠聰明標簽說是演天才女主讓人出戲的杰西卡·吳,確實并非打星出身但從業以來頭一次被那么抨擊本來夠用的打戲一時間差點成了不會演打戲就別演的反面例子的草雉優。
沒有一個人缺席。
烏泱泱的人群中,明星依舊顯眼。
秦尤來得比較低調,畢竟相對來說,她在美國知名度不算高,雖然《復仇》,《劍客》還有《游戲》當時給她帶來了極高的熱度,但是娛樂圈最不缺的就是流星,她沒在美國繼續發展,觀眾自然也就很健忘,所以她不需要太防著別人認出自己。
因此,她只穿了件黑色長款羽絨服,帶了個黑色口罩自己就來了,正是快要入冬的時候,這么穿的人不少,所以她并不顯眼。
其他幾位就比較明顯了,豪車,保鏢,助理,雖然看著也并不多特別但就是人群中特別顯眼的服裝造型,以及明星那種自帶的“全體向我看齊”的氣質,秦尤基本一眼就能認出誰是誰,每從車上下來一個人,她就在心中往上加一個數字。
“六……七……八。”
全員到齊,她重點關注過的八個人,她的團隊重點狙擊過的八個人,沒有一個缺席,全部到場,看來也沒有嫌和沒名氣的普通人一起海選跌自己份所以不來的,也是,亞裔女星的玻璃天花板擺在那,誰會真的拿自己當一切都該送到自己手上的大明星呢?
她們和蘇珊·阿吉爾不一樣,蘇珊·阿吉爾有的是機會出演和《鉆石之路》女主角同樣關注度的角色,她們卻只有這么一個百年一遇的機會,不可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