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雖然亞歷克斯公司為了彰顯自己的公正以及對原著的尊重態度所以把海選拉得又臭又長, 但是海選出來的結果其實也沒什么區別。

    照舊是那些原本就在爭奪這個角色的亞裔女星，真正海選出來的沒名氣的新人其實只有幾個，最后圈定了二十個候選人之后，亞歷克斯公司終于要進行最后的選角了。

    “嗨, 愛德華, 對嗎？”

    正拿著一塊松餅走出咖啡店的金發男人聽見聲音, 還沒回頭就先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秦小姐，就像我對所有人說的那樣，我雖然是選角導演，但我真的沒有那么大的權力可以決定你們誰來出演最終的艾爾�！�

    秦尤露出了一個笑容：“所以我是第幾個來‘偶遇’你的人？”

    金發男子掏出手帕墊在了自己手上, 然后把松餅放了上去：“第三個，不過如果把經紀人什么的也算上的話，第十個, 如果把我成功逃脫的那些人也算上的話，第十四個�！�

    秦尤掃了一眼他的黑色風衣，現在是大冬天, 這風衣的質地看起來就很不保暖, 要風度不要溫度, 再加上那塊手帕, 還有他腳踩的精致靴子，以及精致的發型, 再加上聲音里的一點鼻音，和她之前調查的一樣, 是gay無疑。

    很好，她從來不擅長和人調情, 但是她不知道她的競爭對手里有沒有擅長的，這位名為愛德華的選角導演是gay就很好, 至少將所有人的性魅力剔除了競爭范圍，不會出現他暈頭轉向之下哪怕口中說著做不了主但依舊忍不住偏向某一方的情況，省了她很大一番功夫。

    秦尤斂起笑容，故作憂郁：“完蛋了，這還是我頭一次進入倒數�！�

    愛德華哪怕原本一臉頭疼，聽見這句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這樣真的好嗎？加深你們亞洲人的刻板印象�！�

    秦尤聳聳肩：“刻板印象說到底無非是人腦自發的數據擬合，我從來不介意別人用刻板印象看我，因為我確實符合那些印象的很大一部分，比如我是亞洲人，我也確實擅長數學，你要不要隨便說幾個數試試看？”

    愛德華：“我覺得你能一臉滿不在乎地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數據擬合這個詞語就已經顯得你很擅長數學了，不過……既然你這么說了，真的可以試試嗎？”

    秦尤：“來吧。”

    愛德華臉上原先的不耐煩與頭疼現在已經變成了好奇與興味：“嗯……814-336？”

    “478�！�

    秦尤光速報出了答案。

    “啊……果然這種太簡單了嗎？”

    “814乘以336？”

    “273504�！�

    秦尤報答案的速度絲毫沒有減緩。

    愛德華忍不住睜大了雙眼。

    “你……你不會是瞎說了一個數字來騙我吧？”

    秦尤聳了聳肩：“你自己出的題目，你可以用計算器驗算一下，如果你沒帶手機的話用我的也行。”

    愛德華都顧不上他排了半小時隊才拿到的剛出爐的松餅了，他把那塊松餅連著手帕一起放到了旁邊的桌子上，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機開始驗算了起來。

    過了幾秒鐘，他忍不住露出了一種驚嘆的神情：“居然真的是正確的……那998的平方？”

    “996604，這個數字太規整了，其實反而會比較簡單�！�

    愛德華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顯然我們兩個人對簡單的定義很不一樣，好吧，從今以后，亞洲人很擅長數學這個印象在我腦海中估計再也揮不去了�！�

    他笑了一會兒才安靜下來，然后一臉可惜地搖了搖頭：“秦小姐，我真的很喜歡你，你真是個有趣的人，有趣到我甚至有些好奇你為什么選擇了演員這個職業，沒有冒犯的意思，但這行盡是一些腦袋空空，虛榮又膚淺，因為實在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填補他們大腦和心靈的空虛才選擇用名氣與他人的目光填補的人，哇，好像有些刻薄，但是既然我們剛好討論過刻板印象，那么我符合一下刻板印象應該也無傷大雅吧？但是，我真的沒法決定艾爾這個角色的歸屬，我恐怕你是做了無用功了。”

    秦尤：“誰說我是來爭取艾爾這個角色的了，我只是收到了兩張《蘇菲的選擇》的票，但是在美國人生地不熟，實在找不到可以一起去看的人，所以想要來問問你愿不愿意賞光而已？”

    愛德華又一次忍不住笑出了聲：“如果你上來就這么說的話，我大概會假裝被冒犯地說，不是所有gay都喜歡音樂劇，那是純粹的刻板印象，但是我們剛討論完刻板印象，你還把它稱作人腦自發的數據擬合——不管那是什么意思，如果我現在這么說的話，只會顯得我很愚蠢對嗎？好吧，那就很榮幸與秦小姐你同行了�！�

    秦尤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今晚八點的票，我六點來接你？”

    愛德華：“哇，我該擔憂你聽上去對我的了解程度嗎？”

    秦尤：“不如先擔心一下那位。”

    她伸出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粽發女人，她正在街角東張西望，看了眼手機后終于決定了要張望的方向，然后她直直地看向了秦尤與愛德華所站立的方向，臉上快速閃過了驚喜與不滿兩種神情，秦尤認識對方，那是她其中一位競爭對手的經紀人，看來她和她一樣，都調查到了愛德華喜歡吃的店，準備過來蹲點，不過很可惜，被她捷足先登了。

    愛德華立刻又露出了那種究極頭疼的表情：“我先走了！”

    秦尤向他招了招手：“再見�！�

    然后看著他不顧風度地幾乎可以稱得上逃竄一般地離開了。

    秦尤朝那個粽發的女人露出了一個笑容，也朝她揮了揮手，然后坐上車離開了。

    當晚六點，一輛復古勞斯萊斯出現在了愛德華的公寓門口。

    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好品味，坐這輛車去看音樂劇，真有種自己身處上世紀的感覺�！�

    “那就是你來好萊塢工作的原因嗎？”

    秦尤笑著問。

    “大半吧，我從小就對上世紀的一些事物有著我也解釋不清的迷戀，說實話，真正來好萊塢工作之后，很失望，但是也沒有什么更想做的事。”

    “原來如此，聽歌嗎？”

    說著，她打開了播放器，里面傳來了經典爵士專輯《Bird》的旋律。

    愛德華忍不住笑了：“我是不是真的該擔心一下�！�

    秦尤也笑了，她一腳踩上油門，與此同時打開車頂，一陣強風吹拂，像是要把空中的旋律吹到他們身后一般。

    愛德華大聲說：“要是我是個直男的話，我現在應該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你了！”

    秦尤笑著說：“謝謝�！�

    “好吧我得說實話，其實我確實能決定艾爾這個角色花落誰家，亞歷克斯公司其實只是裝裝樣子而已，他們的海選搞得很大，但是實際上并不在乎艾爾由誰來出演，哦，一開始他們是在乎的，他們非常滿意阿吉爾，阿吉爾不接了之后他們就無所謂了，因為在他們眼里，誰都一樣�！�

    “但是，不管我再怎么喜歡你，甚至不管我覺得你有多像艾爾，我都不會在最終的試鏡中對你有任何偏向，甚至我都有點擔心我會不會因為對你的好感而對你的表演帶上更嚴苛的審視濾鏡。”

    “總之，我希望能公正地在試鏡中選擇出表現最好的人成為艾爾�！�

    “很奇怪吧，我甚至不喜歡我的工作，但卻有這種莫名其妙的職業道德堅持�！�

    秦尤讓他完完整整地說完了自己的想法才出聲：“這不奇怪，再不喜歡的工作，一旦你為此付出了心血，它就變成你的一部分了，維護自己的作品是人的本能。”

    “是吧，確實是這樣，你能理解就太好了�！�

    “但是我這么討好你，確實不是為了讓你在試鏡的時候對我有任何偏向�！�

    “真的嗎？那還能為了什么呢？我好像也就這么一個身份值得你們這些大明星紆尊降貴地折節相交了。”

    “我想要一個更嚴苛的試鏡�！�

    “什么？”

    “你應該知道考試有區分度這個東西對吧？對于那些優秀的學生來說，他們最害怕的事之一就是考試太簡單，這樣他們的聰明就毫無體現的機會，那些比他們實力差很多的人也可以輕松拿到不比他們低多少的分數�！�

    “對他們來說，考試越難越好，因為這樣才有機會凸顯出他們和其他人的差距。”

    “而我呢，恰好就是這種優等生，更不謙虛一點地說的話，我是優等生中的優等生，所以我希望你這個出題人，可以出最難的題�！�

    “我想，這應該不僅不會讓你違背你的職業道德，反而還能助長它吧？”

    愛德華愣了好幾秒，才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好！這種事的話，我確實做得到，那我就——期待你這個優等生的優等生的表現了！”

    第152章

    《鉆石之路》雖然整體沒有什么表演難度, 但硬要挑的話，那么肯定還是能挑出來難點的。

    演員們緊張地準備著試鏡內容的時候，導演本人坐在椅子里百無聊賴地翻看著手里的劇本，會導致選角導演幾乎擁有這部電影所有演員的決定權的理由自然是——導演對誰來演這件事不上心。

    亞歷克斯公司給《鉆石之路》找的導演也算是好萊塢名導了, 只是這位名導早已過了對電影滿懷熱情, 拼搏著想要在影史留下姓名的階段, 從好幾年前起，這位導演接戲的標準就只有一個——錢。

    給錢多，他就接，而且只拍戲, 其他的他不管，前期準備這種事情不要來煩他——要是這些破事還要他親自來做的話，雇人是做什么用的？

    而且他從當年還是個滿懷拼勁的導演的時候開始, 就不是很在意演員，因為他是拍科幻片的，哦, 不是《鉆石之路》這種科幻是背景, 主要還是講人的故事的科幻, 而是純血科幻, 大部分都是特效與cg，演員不是有著厚厚的特效化妝, 就是單純做個動捕，為數不多的純人類還基本都是作為受害者形象出現的, 因此，他不太在意誰來演他的戲, 反正是個四肢健全而且不太僵硬的人類就行。

    比起現場拍攝的內容，他對后期更上心一點, 所以，參與他電影的人里，挨罵的一般不是演員，而是后期。

    不過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確實選對了該花時間的地點，對于這種科幻大片來說，大部分人都是來看特效的，演員演完會火，但是真的需要演員有什么水平嗎？其實不是很需要，誰來都一樣，在這個位置上栓個猴子都能火。

    但是特效大片如果特效做得爛，那就讓人很火大了，所以這位導演雖然對選角不上心，但更準確地說法應該是，他把心思放到了他真正該放的地方上去了。

    除了這位導演頭都懶得抬一下的導演以外，坐在這的還有百忙之中抽空來敷衍一下的制片人，他就是愛德華所說的，原本屬意蘇珊·阿吉爾，然后阿吉爾公開表示了不會出演《鉆石之路》，亞歷克斯又被架了起來不得不公開表態《鉆石之路》會選個亞洲人做主演之后，他就覺得誰來演都一樣了，他的想法是，這些亞裔女星最火的也就那樣，跟蘇珊·阿吉爾這種級別的演員的號召力根沒法比，或許她們自己內部有自己的鄙視鏈吧，但反正在他看來都差不多，隨便選一個得了，為了做個樣子弄這么大的海選，簡直就是浪費金錢和時間。

    心不在焉的兩人和前期聲勢浩大的海選對比一下，簡直諷刺得不行。

    認真在做這份工作的，大概只有愛德華了，雖然他也覺得這樣大費周章的選拔純是腦殘。

    他拿出一疊裝在白色信封里的試鏡片段，讓試鏡演員們依次抽選，然后抽取表演順序。

    這是一會兒她們要表演的個人片段。

    在那之前，還有一些每個人都要經過的考核。

    比如第一項，也就是這個電影對主角最大的素質要求——打戲，以及耍帥。

    “想象你們是正在被追捕的艾爾，你終于甩脫了身后的追兵，想要在這片廢墟中躲藏一下，結果卻被兩個本來是想要偷懶的追兵發現了，為了避免他們向其他人透露你的位置，你不得不搶奪他們手中的通訊機，為這個場景設計一套動作�！�

    抽到順位第一的是草雉優，她臉上明顯有松了口氣的痕跡，她知道自己的打戲相比莉莉·閆和杰西卡·吳這樣的專業打星有很大的劣勢，那個視頻她自己也看了，哪怕她氣得大罵制作這個視頻的人真是有夠惡毒的，拿其他人的專業武俠電影和她的漫改作品作對比，別的不說，她們的武指都不是一個水平的，訓練時長更是天差地別，但是她再怎么罵，再怎么給自己找理由，她也得承認一個客觀事實，那就是她的打戲在這群候選人里實在不出挑。

    所以第一個出場是最好的位置，這時候還沒人能給評判的人樹立過高的標準，而且跟在她后面的，不是莉莉·閆，也不是杰西卡·吳，也不是秦尤，是一個海選出來的新人，至少不會有……那么慘烈的對比了。

    于是她松了口氣，稍作思考便開始了她的表演。

    草雉優是b級漫改片出身，演戲時自帶一絲夸張的感覺，此時此刻，她的表演就有一絲蓋不住的夸張痕跡，再加上她的打戲功底不太好，于是呈現出來的效果就有些幽默，不能說不帥，但是帥得很刻意。

    簡單點說，就是她的動作有點重，不夠輕巧，太過刻意地去體現無實物表演里的物體的重量，就會顯得怪怪的。

    她的表演結束后，那位新人立刻就跟上了。

    她其實也不太滿意自己這場表現，明明在試鏡之前已經緊急找了武術指導進行訓練了，但是可能時間太短了，越訓練反而越出問題——其實就是學習曲線的問題，她現在就是剛要進步但沒能融會貫通的那段時間，乍一看還不如她以前。

    她剛要安慰自己至少跟在她后面的是個新人，也許對比之下就會顯得她還好了，就看見那個新人以一種比她流暢得多的架勢做完了一套動作。

    她的臉色瞬間有些難看。

    導演有些好奇地翻了翻她的簡歷，確認確實是純新人沒錯：“挺不錯的，你有特意為這部電影準備過嗎？”

    那女孩露出了一個陽光的笑容：“我父母都是Bruce Lee的粉絲，所以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把我送去了中國學習功夫�！�

    “酷�！蓖�是Bruce Lee粉絲的導演明顯沒一開始那么不耐煩了，臉上也流露出了一絲欣賞之意。

    制片人輕咳了一聲：“我們需要演員自己來設計動作嗎？我以為這是武術指導的任務，選演員恐怕還是要更多地關注演員本身的素質，像打戲什么的，都是可以靠訓練出來的�！�

    一瞬間，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明里暗里地投向了草雉優，看來這位制片人雖然百忙之中前來敷衍一下，但也有自己的偏向。

    導演暴躁地皺了皺眉：“打都打不好的話，我找個亞裔女演員干嘛？”

    制片人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看向周圍有沒有開著的錄像機，他們折騰這一通海選是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避免被扣上歧視的帽子嗎？他們這個導演可好，一開口就是這么炸裂的話。

    他頭疼地揮了揮手，示意下一位上場。

    下一位真是趕上壞時候了，因為她表演的時候，導演和制片人完全沒在認真看她，兩個人還在討論對于這部電影來說，到底是打戲重要還是文戲重要——哪怕一開始兩個人的想法都是隨便挑個演員了事，哪怕制片人提到這個話茬的理由只是給草雉優糟糕的表現開脫。

    在全程被無視狀態下做完了自己的表演的女演員臉上有掩蓋不住的委屈，感覺如果不是這里人太多，她真的快哭出來了，愛德華朝她認真地點點頭，然后拿筆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一些內容以示至少他是在認真看的，才讓這位破防的女士勉強恢復了狀態。

    愛德華頭疼地看了眼“討論”得旁若無人的導演和制片人，然后看向了下一個要進行試演的秦尤，他對秦尤露出一個抱歉的神色，他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但秦尤只是朝他露出了一個讓他安心的笑容，不知道為什么，愛德華真的安心了下來，哪怕眼下的情況對秦尤并不好。

    秦尤走到場中，然后將手中的水瓶丟了出去，然后猛地一個閃身，側身蹲了下來。

    她丟出去的礦泉水瓶里面還有大半瓶水，丟出去的位置又剛好是一塊不銹鋼板一樣的東西，于是發出了巨大的聲響，讓原本沉浸于自己“討論”中的導演和制片人瞬間轉過了頭來，但是他們又不能說秦尤這是在特意提醒他們看她，她的表演很明顯——艾爾丟出東西吸引追兵的注意力，自己趁機藏起來，然后緊張地靠在墻上好一會兒后，才再次探出頭去看情況。

    很合理的劇情，很合理的橋段，很合理的吸引注意力，她臉上也沒有任何被忽視后的不滿，或者成功吸引了原本心思沒在試演演員上的導演和制片人后的自得與欣喜，只是純粹地在進行她的表演。

    導演和制片人眼中不禁閃過了一絲興味，認真地看起了她的試演。

    這一看，他們眼中就升起了強烈的欣賞，秦尤還沒開始怎么表演，但是她的肌肉控制里很強，她半蹲在那，無實物表演“靠在墻上”，真的給人一種她身后有一堵堅實的墻，而她正緊緊地貼在上面的感覺。

    無實物表演是演員很重要的功底，尤其是這種大部分鏡頭都會在綠幕前完成的特效片。

    她探出頭去看了一眼，像是看見了追兵朝她弄出動靜的方向跑了，于是松了口氣，肩膀微微塌下，沒有原先那么緊繃了。

    然后突然間，她猛地抬起了頭，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好像不理解為什么自己眼前也會出現兩個追兵一般，雖然她的面前空無一人，但是看的人腦海中不禁腦補出了她對面的兩個人也呆愣地看著她，不懂為什么自己只是偷個懶，結果還真的撞上目標對象了的錯愕。

    短暫的面面相覷后，秦尤猛地跳了起來，劈手想要奪過面前兩人腰間的通訊器，她的動作大概是提醒了這兩個反應有些遲鈍的傻子——哦，對哦，他們現在應該趕快通知其他人！

    于是秦尤劈出的手猛地轉向，向上移去。

    僅這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就能看出她的武打功底了，這種控制力不是沒經過專業訓練的人能擁有的。

    導演忍不住喊了聲“酷！”，他也是老功夫迷了，自然看得出這個簡單動作的不簡單之處。

    更讓他滿意的是，秦尤設計的動作不光是一套動作，還是一套劇情，明明只有她一個人，但他們看的人卻好像能從她的表情與動作上看見互動者的反應一樣。

    愛德華忍不住轉向導演和制片人：“看來你們的討論能有一個答案了哈。”

    打戲好和文戲好明明是可以兼得的，何必要分出個更重要來。

    打戲也可以是文戲，真正的好演員從來不拘泥于自己在演打戲還是文戲，動作戲中也一樣可以融入流暢的劇情。

    第153章

    大概是秦尤的試演樹立了過高的標準, 接下來幾位的試演就讓人看得有些不得勁，不能說差，但就是不夠好，讓人下意識想問——“你為什么不能像秦尤那樣呢？”

    真是熟悉的別人家孩子句式。

    一直到輪到莉莉·閆, 才又讓人眼前一亮, 莉莉·閆不愧是老牌打星, 并不復雜的動作也能做得流暢又漂亮，讓人眼前一亮。

    第一輪無實物無實際對手的打戲表演中，脫穎而出的除了一開始就能猜到的秦尤，莉莉·閆, 杰西卡·吳三人以外，就是那個從小練功夫的女孩了。

    如果說打戲中的耍帥是艾爾這個角色所要求的最重要的角色素質之一，那么另一樣同樣重要的角色素質, 是另一種耍帥，一種天才式的彰顯智商的耍帥。

    其實如果這一環節能像電影中那樣直接考試做題的話，秦尤大概能贏得更輕松一點。

    但是這是電影, 出演天才的演員并不需要真的是天才, 只要能說服觀眾他們是天才就可以了。

    不過要說服觀眾他們真的是天才也是個技術活, 有些人怎么演都演不出那個聰明勁。

    所以這是重要的第二層篩選。

    要表演的是艾爾在考場一邊做題一邊分心思考妹妹這次能不能成功拿下第一的那一幕。

    這幕戲其實沒什么表演空間, 因為說白了就是要演出一個“走神”的狀態，除此以外就沒了。

    但是越是表演空間小的戲就越考驗演員功底。

    愛德華報完題目之后, 忍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氣，他到底還是忍不住偏向秦尤了, 這幕戲，可以說是為秦尤量身定做的。

    他和秦尤的短暫接觸中, 就發現了秦尤身上最突出也最讓人覺得魅力非凡的氣質就是那一種游刃有余的感覺。

    她很自信，但是與大多數明星被長期眾星捧月捧出來的那種自信不同, 她的自信更純粹一點，是一種絕對實力的藐視。

    這種氣質很少見，而且和這一幕的艾爾非常契合。

    她可以輕松表現出那種第一是她囊中之物，她不想要才能輪到其他人的自負態度而不讓人覺得夸張，只覺得理所應當。

    果然，其他人的表演也不能說不好，能通過這聲勢浩大的海選的，演技肯定過得去，形象肯定也適合，都是聰明相，要不然肯定第一輪就被篩掉了，但當秦尤出場的時候，和其他人有種完全不同的氣質——她不是在演艾爾，她就是艾爾。

    就連一向覺得演員在一部電影里沒有大眾想的那么重要的導演都忍不住有些覺得，她好像有些太適合這個角色了，如果由她出演，這部電影恐怕真的能做到渾然天成的程度。

    于是，哪怕最后的個人展現環節還沒到來，導演心中也已經大概有了答案。

    但是試鏡還是要走完的。

    而正如秦尤當時要求的那樣，愛德華塞在信封里的每一道題，都是盡可能刁鉆的難演的場面。

    《鉆石之路》這個劇本其實本身并沒有太大的表演難度，他能挑出來這么多為難人的題目，也是真的花心思了。

    譬如最倒霉的莉莉·閆，抽到的是艾爾在升起要送妹妹去上層世界這個念頭以前的場景，那時候的艾爾年輕氣盛，桀驁不訓，看不起所有那些把時間浪費在爭奪這虛無縹緲的機會上的人，和她的朋友們開著他們用零件自己組裝出來的車馳騁在廢墟之上。

    這個時期的艾爾并不好演，因為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是個天才，所以那種年輕氣盛桀驁不馴并不來自于她的天才，而是一種純粹的少年氣，是她在以自己的方式對抗這個不公平的世界，那個時候的她，不想去改變這個世界，因為那也是與這個世界交互的一種方式，她只想表達她對這個世界的蔑視。

    少年氣是一種很難演的東西，尤其是這種眼高于頂桀驁不馴的少年氣，一不小心就會演成討人厭的中二小屁孩。

    尤其是艾爾還出口嘲諷了那些正在努力博一個可能的人，語氣掌握不好的話，很容易就會讓人感到她的蔑視是一種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精神勝利法。

    就算對于其他演員來說，這一幕都不好演，更何況本就不適齡的莉莉·閆。

    她的年紀，要演一心撲在將妹妹送上上層世界這一階段的艾爾都有些偏大了，還是那句話，演員扮老容易扮年輕難，更何況艾爾不是那種完全的老成持重性格，她的性格中有很大的比例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這種年輕更難扮。

    莉莉·閆的表演……堪稱災難。

    她也確實是運氣太差了，抽到了她很努力想要避免暴露的短板，她的演技其實很好，雖然大眾對她的印象一直是打戲出彩的女星，然后默認了打星的演技一般，但其實她的文戲也很不錯，只是再不錯的演技撞上這么不適合的角色，也只能展現出一種尷尬的效果。

    相對莉莉·閆來說，另一個秦尤的頭號競爭對手的運氣就相對好很多了，她抽到的是難題里的相對簡單題——姐妹倆最后的重逢。

    這一幕的表演難度是艾爾一向是個嘴硬心軟的性格，她對她妹妹，哪怕是對方病情最嚴重的時候，嘴上也沒有說過什么好話，愛護之意只在行為上體現。

    最后她們重逢的這一幕，是她情緒的罕見爆發，她猛地抱緊了自己的妹妹，眼淚從臉龐上滾落，但這種情緒爆發很快又被壓了回去，略帶傲嬌地說了幾句“我剛沒看著你幾天你就讓自己陷入了這么糟糕的境地”之類的話。

    這一段至少沒有對演員氣質有什么過高的要求，只要能細膩地展現出情感爆發與變化的層次就可以了，而杰西卡·吳的表現很好。

    她自己演完都很滿意自己的表現，從表情上都能看得出來。

    但下一個人是秦尤，而秦尤抽到的題目和她極其類似。

    秦尤抽中的題目，是艾爾送別她妹妹的那一幕。

    同樣是艾爾罕見地流露出的情緒，同樣是很快被壓抑下來。

    “請開始吧�！�

    秦尤走到場地中央。

    然后她垂下眼。

    她垂下眼的那一瞬間，其他人心中都忍不住咯噔一下——這么自信嗎？

    對于演員來說，眼睛是很重要的部位，太多太多的情緒都是通過眼睛傳達出來的，在試鏡中主動將自己的眼神遮掩起來，除非是本身實力不佳，眼神戲不佳，為了掩蓋劣勢，否則就是自斷一臂的行為。

    她這么做，是有自信不通過眼睛就能表達出多層的情緒嗎？

    還真是。

    “上去之后，別先想著玩，你的病不能再拖了，知道嗎？”

    “上去之后，多交朋友，可以去找那些以前也是從地表上去的人，畢竟都是來自同一個世界，會更有共同話題一點，而且不會像上面那個世界的人那么趾高氣昂。”

    “哦不對，這些從下面上去的人為了融入沒準會比那些本來就在上面的人更趾高氣昂，說不準會對你是個什么態度，反正好壞你總分得出來吧，如果碰上這樣的人跑遠點。”

    “……算了，如果交不到朋友的話就別交，你治好病之后隨便做點什么，隨便消磨一年，等我上來找你�！�

    “嘖，真是個離不開我的小麻煩鬼�！�

    她撇開臉，垂下的眼瞼使勁向上抬了起來，這是人想要控制自己流淚時常見的動作，但是這個動作一般只能起到反作用——一滴淚珠順著她的臉龐滑落，她快速伸手擦掉那滴淚，但是又一滴滑了下來，她臉上閃過一絲惱怒，好像在惱火這些不受自己控制的眼淚。

    “走吧，再見�！�

    她轉過身，閉上了眼，再次將眼里所有的情緒對外界封閉了起來，只有一滴淚默默滑落。

    她站在周圍全是人的場地中央，旁觀的人卻好像能看到那片充滿了垃圾零件的空曠廢墟，能看見她身后逐漸遠離她的唯一親人一般。

    久久的沉默。

    如果說在秦尤表演之前，沒人覺得杰西卡·吳的表現有任何問題，是十分制中的十分表演的話，那么在秦尤的表演之后，滿分好像就不再是十分了。

    杰西卡·吳是華裔，對內斂的理解依舊是美國式的，本來倒也沒什么問題，但秦尤展現了一下真正的內斂，和真正的內斂所具有的力量，瞬間將她的表現襯托得極其流于表面。

    杰西卡·吳抿了抿唇，她也是要強的性格，她也從來對自己的表現很自信，但此時此刻，哪怕導演他們不說什么，她也知道自己輸了。

    艾爾這個角色不會再有別人。

    試鏡結果并非當天就出來，不過大家都已經有了答案。

    幾天后，秦尤收到了《鉆石之路》的三部曲合同。

    幾個月后，她走進片場。

    高高的綠幕，繁雜的道具與各種亂七八糟的工具堆疊在一塊，忙碌的工作人員走來走去，帶著耳機自顧自地說話，暴躁的導演不知道在吼些什么，大概是布景有什么問題。

    那一瞬間，秦尤感到自己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走入《不眠城》片場的那一刻，她的眼中，迸發出了強烈的亮光。

    第154章

    “女士們先生們, 讓我們歡迎——秦尤！”

    主持人帶頭鼓掌之下，整個攝影棚之中都響起了如雷的掌聲，秦尤則在這片掌聲之中從后臺中走了出來。

    她穿了件灰色的薄款風衣，頭發簡單地盤了起來, 臉上還罕見地帶了一副無邊眼鏡。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你上次來我們節目, 是什么時候了？宣傳《復仇》的時候？”

    “是宣傳《劍客》的時候�！�

    “哦！沒錯！天哪我總是記錯這兩部電影的上映時間, 可能是因為《劍客》里的你看上去更年輕吧，你今天看起來有點不一樣，怎么想到戴眼鏡了？不過這套造型真適合你�！�

    “哈哈，沒有度數的�！鼻赜日�下眼鏡翻轉過來對著鏡頭示意了一下, 然后戴了回去，“只是為了配合角色，想顯得聰明一點而已。”

    主持人夸張地呆愣了一下, 然后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天哪，相信我，你是最不需要想辦法讓自己看上去聰明一點的人了！”

    秦尤笑著聳了聳肩：“要是電視屏幕上能實時顯示我的IQ我也就不用這么費勁了�！�

    主持人和觀眾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他們就是看喜歡秦尤這種無傷大雅的炫耀。

    “咳咳, 還是來談談電影吧, 畢竟你今天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宣傳電影, 所以……《背叛者，復仇者》, 真是個好故事啊，哦不, 我不是指電影本身，雖然電影本身也是個好故事, 我是指，聽說編劇兩人是被你的《復仇》激發了靈感才寫下了這個劇本, 然后最后也堅持要求你來出演，才有了現在的成品是嗎？”

    秦尤點了點頭：“確實是這樣，我聽說的時候也很驚訝，那時候距離《復仇》上映已經過去很久了，我又沒在好萊塢活動，我還以為我已經被忘記了�！�

    “哦不，相信我，你的臉是非常難以忘懷的，而且這不就是電影的魅力嗎？好的電影能超越時間。”

    “確實，《復仇》確實是一部可以成為經典的好電影，我現在還是慶幸我看見了這個劇本，投資了這個劇本，出演了這個劇本�！�

    “我相信觀眾們也覺得很幸運你看見了這個劇本，投資了這個劇本，出演了這個劇本……不過還是讓我們來談談你現在要宣傳的這部電影，如果說編劇是被《復仇》激發的靈感，那么你這次飾演的角色，是類似于特蕾莎·楊的角色嗎？不過看你今天的造型，大概確實是？”

    “嗯……”秦尤沉思了一下，“某些方面，她們確實有共同點，不過也有一些方面，她們是截然不同的，也許等上映你們就知道了�！�

    “哈哈好的，那我們現在先來看一下《背叛者，復仇者》的預告片吧！”

    燈光暗下，屏幕上慢慢淡入了預告片。

    比畫面先出現的，是兩個人吵架的聲音，她們語速極快且爭鋒相對，幾乎是瞬間就攫住了觀眾的注意力。

    然后屏幕才慢慢亮起，讓觀眾看清了這兩個吵架的人的模樣，憤怒的金發女郎，和冷淡坐在旋轉椅上時不時轉動兩下的黑發的秦尤，一個人極端的憤怒與另一個的冷淡隨意以及隨口吐出來的刻薄話語形成了鮮明對比。

    然后鏡頭一轉，是盧在法庭上舌綻蓮花顛倒是非，她這時候臉上倒是有表情了，面對著陪審團，就好像她真的在為案情心痛一般。

    鏡頭再一轉，航拍鏡頭將灰色的天空與灰色調的玻璃大樓一同收入鏡頭中，然后慢慢拉進，拉進到了那條長長的玻璃走廊內，手里端著咖啡的盧看見了愛倫，她端著咖啡朝她走去，神色平靜地朝她打了個招呼，好像在她的理解里，哪怕她之前剛欺騙了愛倫并讓她陷入了道德困境之中，哪怕她和愛倫剛剛吵了很大一架，哪怕愛倫已經說出了“到此為止吧”，她們也應該還是朋友。

    愛倫臉上露出了震驚的神色，然后她忍不住笑了：“盧，是什么給了你錯覺我們還可以這樣平靜地向對方打招呼？”

    說完后，她就冷漠地越過了盧離開了。

    在她轉身之后，盧才后知后覺地轉過了身來，鏡頭對準了盧的臉，將她臉上的迷茫，與一絲后知后覺的疑惑，盡數展現了出來，好像一直到到這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做了足以徹底葬送這段友誼的事。

    BGM停滯了一會兒，就像盧一樣。

    然后BGM繼續響起，就像盧還要繼續前進。

    只是一段友情而已，哪怕是從小到大從未想過會失去的朋友，那又怎么樣呢？她在這個世界不停前進，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停下她的步伐。

    但是愛倫死了。

    盧站在愛倫的尸體前，屬于記者和警方的閃光燈間歇亮起，照亮了她空白的臉。

    兇手的懦弱模樣更讓她憤怒，一想到愛倫是死在這樣的人手上，她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她那雙從來冰冷的眼眸中，頭一次燃起了不容錯認的純粹的情緒。

    改編成電子樂的《天鵝湖》慢慢淡入的時候，鏡頭跟著盧的手不停移動，她的手靜靜地拂過那架昂貴鋼琴，那面充滿了高價酒的酒柜，然后是那張紅木的書桌，拂過書桌上兩兄弟表情愉快的合照，合照里是一對雙胞胎，不過雖然是雙胞胎，他們除了五官卻沒什么相似的，可以清晰地辨認出誰是誰，沉穩篤定些的那個是大哥，看上去有些軟弱的那個是弟弟，哥哥的手環在弟弟肩膀上，爽朗地笑著，一看就是個好哥哥。

    太好了點，好到愿意為了弟弟遮掩罪行，好到愿意花費巨大的能量只為了免去他弟弟的牢獄之災。

    那么，既然不愿意以刑期償還自己的罪孽，那就用性命來償還吧。

    盧的手拂過那張照片，并未做停留，只輕輕地推開了桌上包括它在內的所有雜物，擺上桌的，是一個小提琴盒，就和所有電影里的小提琴盒一樣，里面裝的并非小提琴，而是槍的零件。

    她流暢地將這把槍組裝了起來，動作甚至有幾分藝術性的美感，然后將這把槍架了起來，鏡頭緩慢上移，最后，恰好在一個重音位置將盧的雙眼暴露在了鏡頭之內。

    她緊盯著鏡頭，就像獵隼緊盯著它的獵物。

    瞬間黑屏。

    預告片到此就結束了，攝影棚的燈光重新亮了起來。

    “哇哦�！敝鞒秩巳滩蛔⊥叟读艘宦�，“雖然你就在我面前，我還是得說，這角色看起來有點混蛋啊。”

    秦尤笑了一下：“這有什么是不能當著我的面說的嗎？”

    主持人做作地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起來：“不知道啊，難道不要當著人面說她的壞話不是一種禮貌嗎？”

    秦尤聳了聳肩：“我不介意，她也不介意，這個角色是那種，你可以當著她的面罵她混蛋，她也覺得是你自己太蠢，活該被她騙的類型。”

    主持人戚戚地說：“看出來了�！�

    然后他轉身看向攝像機：“那么，觀眾們，十月十三號，電影院，《背叛者，復仇者》！”

    類似的對話在各個電視臺發生，秦尤已經很久沒這么高強度跑過宣傳了，畢竟是客場作戰，不比在國內，她的名字就足夠作為最好的宣傳。

    好在這樣的宣傳強度是有回報的，十月十三號，《背叛者，復仇者》準時上映，上座率喜人，或是看見秦尤這張臉想起了《復仇》或是《劍客》，或是單純對這個故事感興趣，或是在電視上見過預告片有點印象，覺得去看它至少比去看其他完全看不出質量的電影靠譜的觀眾們陸續走進影院。

    然后他們就迎來了一場節奏極快的情緒過山車。

    盧是個情感缺失嚴重的人，她從始至終表現出來的真正強烈的情緒只有兩種，不耐煩與憤怒，但觀眾的情緒很正常，他們全程都被帶入了編劇們想要他們體驗的節奏中。

    愛倫對盧指手畫腳的時候，他們心煩，忍不住想到——要你管這么多？管好你自己，不是所有人都要按照你的想法生活，還有什么叫做“你不就是只想著賺錢嗎？”，你送我個你這么有錢的爸，我也不賺了。

    愛倫因為自己居高臨下的語氣被嘲諷怒罵的時候，他們覺得活該，天哪，預告片里怎么不覺得這個人這么討人厭呢？

    盧說——“你不覺得不值得嗎？只是因為你的語氣而已，他們就無視了你做過的所有實事”——的時候，他們有點沉默，看見愛倫面對抨擊依舊不改其志，失望也不能讓她轉變成一個憤世嫉俗者的時候，不耐煩稍微有些轉為了敬佩。

    以及她們的友情真奇怪，明明價值觀天差地別，卻依舊愿意站在對方身邊，不管是盧問愛倫“值得嗎？”還是愛倫在盧要求她的幫助的時候立刻就行動了起來。

    可能這就是友情吧。

    友情個屁！

    原來電影標題里的背叛是這樣的�。�！她還不如直接找個一開始就能氣死愛倫的案子打呢��！

    我靠為什么這種人也能有朋友？？？

    不是，她完全沒意識到她們已經決裂了嗎？為什么能沒事人一樣和愛倫去打招呼？？

    就在他們的怒火要達到頂點的時候，愛倫死了，盧一臉空白地站在鏡頭中央，周圍是忙忙碌碌的警方與記者，所有的聲音都被處理成了無意義的模糊噪聲，他們只能看見盧面無表情地看著愛倫的尸體。

    復仇的怒火從盧身上迸發而出的時候，他們的憤怒反而淡了下去。

    甚至，有些為盧難過，畢竟，死去的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真心相待過的人，更難過的是，她到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

    第155章

    “我得承認, 這部電影出乎我意料的驚艷�！�

    “說老實話，在看見這個題材，這個故事梗概，看見是普魯托公司出品, 又看見標準的普魯托電影的宣傳故事, 我還以為又將是一部普魯托公司出產的沖奧流水線作品。”

    “所以我前往電影院的時候, 并未抱太大期望�！�

    “然后它給了我驚喜，我已經記不起來上一次看見片頭的普魯托的字樣后后能再看見這樣一部渾然天成的電影是什么時候了�！�

    “這部電影讓我想起了九十年代的普魯托，那時候，卡隆還沒將他的全部精力花在沖奧大業上, 他也還沒摸索出對奧斯卡評委近乎百戰百勝的審美套路，那時候的普魯托公司，還在做電影, 而不是每一個環節都像是在朝小金人招手的工業品”

    “這部電影無疑是動人的，雖然它的主角是個混蛋，雖然編劇毫無心理障礙地寫了所有他們能想到的人性陰暗面——大概這就是新手編劇的好處吧, 不會畏首畏尾最后寫出來一堆陳詞濫調——但這依舊是一部非常動人的電影�！�

    “我評判一部題材看上去高度社會化政治化的電影是否是真心想要討論這個議題而非單純蹭個政治正確的熱度的標準一直是——它是否將人物作為人而不是政治符號在塑造”

    “哦, 聽起來好高大上哦, 其實我有個更簡單的判斷辦法, 只是聽上去沒那么友好，要刻薄得多, 我一般看，電影塑造的被歧視的群體內是否也有自己的歧視鏈條, 看電影塑造的人是否只關心和自己有關的處境而下意識地忽視其他自己沒經歷過的痛苦，能寫出這一點的, 基本就算個過關的劇本了，至少不會糟糕到哪里去, 起碼編劇不是個純粹的蠢蛋”

    “人不會因為身處弱勢就改變自己的劣性，更糟糕的是，人哪怕有過弱勢的體驗，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也依舊不會與其他與他們不同的弱勢群體共情，這就是人，只有能寫出這一點的劇本才算是寫明白了人物，這就是我的評判標準”

    “而《背叛者，復仇者》做到了，所以它可以大肆去競爭奧斯卡而不會讓人覺得只是在蹭政治熱度了”

    “不得不說，編劇的水平很好，愛倫這一配角的塑造已經豐滿到足夠讓好萊塢大部分編劇羞愧至死，她的生來富有，她的理想主義，她的自我中心，分開寫都有很多人寫不好，更何況合起來，這個角色是我近幾年見過寫得最好的電影配角，但真正的主角居然還能讓人更加眼前一亮”

    “盧這個角色的塑造很好，電影中很少能有這樣高度社會化又高度脫離社會而存在的角色”

    “我們寫超脫的角色，一般就讓他們超脫于金錢，超脫于社會的認可，要不然還能怎么超脫呢？”

    “P&P兄弟給出了一份很好的答卷，盧追逐金錢，也追逐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在愛倫死前，她認可這個社會運轉的規則，也極其擅長運用這一套規則，但她是真正超脫這個社會而存在的”

    “不過這些都不是這部電影打動我的地方”

    “它真正打動我的地方在于，它寫了復雜的人物，它寫了復雜的世界，它寫了復雜的故事，但最后卻選擇讓純粹的情感壓倒了一切燃燒了起來”

    “其實我能說嗎？我根本不在乎這個劇本想要表達什么主題，我只在乎盧對愛倫的感情，這種原始的情緒，不摻任何思考的情緒，才是我想要在劇本這個能夠被精心設計的世界中看見的東西”

    “精巧的劇本，只要花上足夠多的心思和時間，誰都能寫”

    “但能打動人心的劇本就太罕見了”

    “我聽說卡隆原本有意讓卡洛琳·克萊默來出演女主角，但是P&P兄弟堅持要秦尤來出演，卡隆只能無奈退讓”

    “我的評價是，干得漂亮！”

    “如果這個劇本讓克萊默來演，我都能想出是什么樣子了，她的情緒從來不夠純粹，她就是普魯托公司無情沖奧機器那一面的代表，更何況她這幾年的演技模板化得夠嗆”

    “觀眾們，慶幸這兩個年輕的編劇堅持了自己的意見吧，不然你們現在看到的就不會是這樣一部燃燒著純粹的情緒火焰的電影了”

    “……”

    知名影評人愛麗絲在她的雜志專欄上洋洋灑灑地夸獎了一番《背叛者，復仇者》，然后花了更大的篇幅諷刺了一番普魯托公司近幾年的作品，并花式刻薄了一番卡隆和克萊默兩人。

    克萊默氣得夠嗆，卡隆倒是沒什么所謂，或者不如說愛麗絲這篇影評給了他一個絕妙的思路——普魯托確實沖奧已經沖成流水線了，不管是普通觀眾們還是奧斯卡評委們，都有些審美疲勞。

    這也導致他們沖奧的成功率其實正在逐年下降，哪怕其實他們的電影質量并沒有太大的下降，流水線歸流水線，那也是首屈一指的高水平流水線。

    電影票房也有點夠嗆，雖然票房一直不是他們關心的重點，但是能賺總比不能賺強。

    卡隆覺得愛麗絲這番話簡直點醒了他，于是普魯托的公關部門立刻宣傳起了——

    “《背叛者，復仇者》一洗普魯托公司十幾年來的流水線作風，再一次讓觀眾看見了純粹的電影作品”

    “和前幾年的作品不同，普魯托公司終于回歸初心，做了一部不是為了奧斯卡而制作出來的電影，嗯，它沖奧只是因為質量上佳”

    “這是一部純粹的燃燒著情緒地電影，而且沒有卡洛琳·克萊默那讓人‘冷靜’的演技”

    “……”

    總而言之，他們瘋狂地拉踩了公司前幾年的作品，以及基本之前年年出演普魯托電影的卡洛琳·克萊默。

    怎么了？這些電影都是過去式了，該拿的獎項都拿了，該賺的錢也都賺了，現在正是它們發揮一點余溫的時刻，更何況本來就不是經典的料，還不如拿來給有機會成為一代經典的《背叛者，復仇者》當墊腳石。

    至于克萊默，罵一下而已，明年到你沖奧的時候這些都是賣慘的好素材，所以別苦著一張臉了，你已經過了苦著臉還不討人厭的階段了。

    除此以外，他們還大力拉踩了愛麗絲文中所提到的這幾年那些狂蹭政治正確熱度的看似有深度有想法其實膚淺得不行的電影。

    ——別去看那些蹭熱度的電影了，我們的電影才是真正想要認真挖掘認真思考這些主題的電影。

    ——他們有政治正確，我們有更高級的政治正確，還有好電影。

    尤其是今年剛好有一部女權主義主題的電影，下了猛勁營銷——很好，你的營銷很猛很好，現在都是我的了。

    踩著這部瘋狂營銷的電影和普魯托曾經的流水線沖奧電影們，《背叛者，復仇者》的評價與票房一路走高。

    而且有一點愛麗絲沒說錯，《背叛者，復仇者》這部電影，真正壓倒性的讓人忍不住動容的，不是所有那些“好”，而是那種原始的情緒。

    憤怒。復仇。愛。

    盧這個近幾年熒幕上最冷靜的角色身上迸發出來的，卻也是近幾年最猛烈也最純粹的情緒。

    哪怕除開普魯托公司所有的公關不提，看過這部電影的觀眾都忍不住再一次走進電影院，或是向其他人推薦這部電影，甚至連那些非常不喜歡盧或者非常不喜歡愛倫的人也一樣。

    到最后，卡隆驚訝地發現，《背叛者，復仇者》這部電影已經完全脫離了他們的掌控。

    什么水平是營銷能推上去的，什么水平是營銷到頂都達不到的，他這個浸淫此道多年的人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

    而《背叛者，復仇者》已經突破了那個界限。

    “你在這擺故作什么深沉呢？又沒有鏡頭對著你�！�

    卡隆的多年好友一進他辦公室，就看見他對著他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一臉沉思的樣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但當他發現，卡隆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嘲諷回來，反而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那個表情盯著窗外的時候，他的表情也不禁跟著嚴肅了起來。

    “我只是在想……”

    卡隆的聲音緩慢地響了起來。

    “也許，我當初真的選擇了錯誤的道路。”

    “你記得那時候我們做《在那遙遠的未來》嗎？”

    “當然記得，我頭一次看你那么認真，也頭一次看你那么憤怒，我現在都還記得你破口大罵觀眾都是沒品味的蠢貨的模樣，那詞匯量豐富的，我還以為你也是打波士頓來的呢�！�

    “哈哈，是啊，沒辦法，它是我制作得最用心也是抱期望最高的電影，它的競爭對手又是那么一部除了營銷什么都沒有的垃圾作品，偏偏它輸得那么慘，我變得那么憤世嫉俗好像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所以，現在是發生了什么？搞得你突然質疑起自己的選擇了？我感覺這十幾年你也確實驗證了你當初的話吧�！�

    “我只是在想，《背叛者，復仇者》這部電影，如果不是那兩兄弟那么堅持，或許我真的也會將它變成又一部普魯托流水線上的作品，那樣的話，它還會有現在這樣的成績，還會受到這么多人的喜愛嗎？”

    “也許我錯了，觀眾還是有品味的�！�

    一只手伸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你的推手，這部電影一開始能被這么多人看見嗎？沒有你的營銷，他們能知道這部電影好在哪里嗎？沒有你鋪天蓋地的宣傳，他們敢跟著說這部電影好得獨一無二嗎？他們的品味只有在安全的時候，只有在其他人也認可的時候才會表現出來，所以別想太多了，你要是真的想改過自新，頂多以后都好好拍電影，可別想不開又回去當年那壓根不知道怎么宣傳的樣子，你這公司可是我的養老保險好嗎？”

    卡隆笑了一下，眉眼間出現了幾分釋懷。

    “好，那就好好拍電影�！�

    第156章

    撇開卡隆突如其來的貫穿他一生的迷思不談, 《背叛者，復仇者》的聲勢越來越強，現在還真應了他們宣傳中所說——《背叛者，復仇者》現在的沖奧不是因為目標就是沖奧, 而是火候到了, 不沖觀眾都不能接受。

    “秦尤！”

    “秦尤！”

    “秦尤……”

    “秦尤！請問你對今年的最佳女主有信心嗎？”

    “天哪, 我不知道，其實就連上次拿下最佳女主對我來說都還像是在做夢一樣……是的，一場長達幾年的夢，我想, 我真的沒有想過奧斯卡的事，我現在只是真的很高興這部電影能獲得大家的喜愛與認可，也很高興我沒有演砸盧這個角色。”

    “哦不——請不要這么謙虛, 我們都想再一次看見你捧起那座獎杯，今年沒有再比盧更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了！”

    “哈哈哈那是編劇的功勞�！�

    “對了，聽說《鉆石之路》快要上映了, 你能告訴我們一些最新進展嗎？”

    “這個嘛……我也希望我能有什么能說的, 但我只是個演員, 我也不知道電影制作到什么進度了�！�

    “秦尤！看這里！朝這邊笑一笑好嗎？！”

    秦尤轉頭朝這位努力的攝像師露出了一個笑容, 然后接著轉回來回答這些她已經回答了數百遍的問題。

    至少值得慶幸的是，盧確實是個讓演員有話可講的角色, 劇組也有不少故事可以說，她才能在這么多場采訪與圓桌會議上始終找得出話來講, 而不是開始說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車轱轆話。

    奧斯卡真正到來的那一天，秦尤的服裝團隊給她準備了一身藍白的漸變禮服, 這個色系極大地削減了她的攻擊性，但裙擺像卷起的海浪一樣又非常抓眼, 符合她今天始終處于鏡頭中心的需要。

    一回生二回熟，再一次來到奧斯卡紅毯的秦尤心中已經沒了當初的復雜思緒，她站在紅毯中央，單手叉腰，朝每個角度露出笑容，讓鏡頭抓捕到她最好的表情。

    《鉆石之路》前幾天剛宣布定檔今年的紀念日檔期，雖然還有幾個月，但是記者們對這部原著就很火熱的大制作的興趣顯然非常高漲，在奧斯卡的紅毯上就開始問起了相關問題。

    秦尤也早就接到了配合宣傳的要求，樂得回答點新鮮問題，雖然她很清楚，等《鉆石之路》真的上映，這些問題出現的次數估計會比現在這些讓她厭倦的《背叛者，復仇者》的問題更多。

    “是的，我在試鏡前就看了原著，非常有意思的一本書，我完全能理解為什么有那么那么多人喜歡它，我完全入了迷，一個通宵就把它看完了，我已經很久沒有通宵看完一本書了。”

    她眼中閃爍的喜愛太過真實，記者都有些沒忍住忘記了自己本來應該問什么，而是超級開心地說起了自己對這本書的喜愛：

    “對吧對吧！超級好看的！我真高興你也喜歡這本書，我本來還有些擔心你畢竟不是和我們一樣小時候就看了這本書，它對于你現在的年紀來說會不會有些太幼稚了……”

    “天哪！怎么會？我覺得這本書什么年紀看都會覺得好看的�！�

    “太好了……我真是松了口氣……對了，你知道嗎？新晉科技巨頭唯一公開表示過的喜歡的書就是這一本！”

    “真的嗎？我不知道，不過感覺很合理，哈哈�！�

    “啊啊啊啊秦尤！好羨慕你啊！我也想參演《鉆石之路》，隨便給我個小角色也行��！我都跟導演說了，就算是特效化妝或者穿著皮套的角色也行啊！！讓我去演艾爾那一大群追兵里的隨便哪個都行，結果我都沒混上一個角色，我簡直太羨慕你了，不光能出演《鉆石之路》，而且還是艾爾！天哪，相信我，你現在絕對是全美國人最嫉妒的人！”

    “你們是在談論《鉆石之路》嗎？我聽說電影已經做完了，秦尤，你看了嗎？你是主演，是不是有機會提前看到？”

    “天哪……我沒有，我沒有看，相信我，我和你們一樣在苦苦等待……”

    “秦尤……”

    “秦尤！”

    “……《鉆石之路》……”

    “……《鉆石之路》……”

    轉眼間，奧斯卡紅毯就變成了書友見面會，秦尤還挺滿意現狀，總比再一次回答那些答過無數遍的問題強。

    今年的開場，請來了知名樂團演奏《背叛者，復仇者》版本的《天鵝湖》。

    明明是有些詭異甚至有些讓人坐立難安的改編，但因為這首曲子和盧復仇的那一刻綁定過深，所以當燈光再次亮起，鏡頭再次對準臺下的明星們時，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拍到了一大片淚眼朦朧的場面。

    不少人一邊擦眼淚，一邊對掃過來的鏡頭微笑點頭致意。

    僅這開場的表演，就基本可以確定，對于這一屆奧斯卡來說，最火熱最重要的一部電影，就是《背叛者，復仇者》了。

    后續，它果然也以橫掃之勢奪得了大部分獎項。

    當那位被稱作最后一位巨星的男星再一次登上臺時，所有人的記憶都被帶回了幾年前，大家心知肚明，這是因為秦尤贏面太大，主辦方才敢打這種讓人覺得像記憶閃回一般的情懷牌。

    他才剛說幾句話，還沒來得及打開信封，臺下的氣氛便已經火熱了起來，而他念出“秦尤”的名字時，臺下響起了如雷的掌聲。

    秦尤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一一擁抱過所有劇組成員，安撫了一下她得獎比她本人更激動更開心的編劇兄弟，然后再一次走向了那條長長的臺階。

    她接過那座獎杯，低頭笑了一下，然后抬起頭：“對于大部分演員來說，獲得奧斯卡提名就已經是一生的榮耀，能拿下一座奧斯卡就已經是難以想象的幸運，所以我真的沒想到，還有機會再次捧起它。”

    “我要感謝所有的劇組成員，迪·費舍爾，我們的導演——最好的導演！Peter和Paul！尤其感謝你們！感謝你們創造出了盧，也感謝你們選擇我來出演她！泰德·阿爾康，阿爾·布什內爾，哦還有瑪麗！謝謝你的打光！不然我在鏡頭里可能看上去就沒這么好看了！安迪·瑞·史密斯，最棒的現場監督！……總之，感謝你們所有人！”

    隨著她報菜名一般報出一個名字，臺下的氣氛越來越火熱，她每報一個名字，就有一陣掌聲和歡呼，被她點到名的人也在無數注視和鏡頭中或害羞或爽朗地笑起來或者站起來，等她報完所有名字，掌聲依舊綿延不息，場面熱鬧又盛大，秦尤安靜地等了一會兒，等待這過于熱烈的氣氛平靜下來。

    然后她稍微收斂起了臉上的笑容，安靜地低了下頭，重新抬起頭來時，她臉上換上了一種更內斂但也更堅定的笑容。

    “我還想在這里，感謝所有支持我的人，我的粉絲們，沒有你們，我想我絕對沒法在演員這條路上一直走下來，或是走下去�！�

    “謝謝大家�！�

    她在歡呼與掌聲中舉起屬于她的獎杯，那燈光太耀眼，太閃亮，耀眼到鏡頭只能捕捉到那絢爛的燈光和小金人反射的光，根本看不清秦尤臉上的神情。

    四月，距離《鉆石之路》上映還有一個月。

    美國人民剛揮別了秦尤不到一個月，就又重新在各種鏡頭中見到了她。

    “哇——兩座小金人，導演你在選秦尤出演艾爾的時候有想到嗎？”

    “顯然沒有，相信我，奧斯卡那天，我們整個后期制作小組都在看直播，我們買了兩扎啤酒，一扎是正經的啤酒，一扎是zima，我們互相約定好，如果秦尤贏了，我們就開啤酒，如果秦尤輸了，今晚就只有zima喝，天哪，幸好她贏了！”

    “哈哈哈哈！”主持人被導演逗得哈哈大笑。

    秦尤原本端莊地坐在一旁，此時也很給面子地笑了起來：“好的，原來我贏下這次的奧斯卡還有這么重要的作用，導演你應該早點說的，這樣我會更加努力地去爭取這次的獎項的好嗎？”

    “所以……還是來談談《鉆石之路》吧，這可以說是全美國青少年的夢了，壓力大嗎？”

    “太大了，亞歷克斯公司找到我說希望由我來執導這部電影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拒絕，我都不敢想萬一我拍砸了，得被罵成什么樣！”

    “那是什么讓你最后還是接下了這個片約呢？”

    “因為這也是我的童年回憶，我一直很喜歡這本書，某種意義上來說，它算是我的科幻啟蒙吧，我怕我拍砸它，但更害怕別人拍砸它，就算要砸，那至少也該砸在我手里吧！”

    “我相信以您的水平，這種擔憂完全是沒必要的�！�

    “而且，我們選出了一個很好的艾爾，有這樣一個艾爾，這部電影就已經成功了大半了�！�

    秦尤連忙擺手：“導演你夸得我尾巴都要翹起來了，亞歷克斯請到你來拍的時候電影才是真的成功了大半。”

    “……”

    秦尤花了一個月時間跑完了全程的宣傳后，《鉆石之路》終于要上映了。

    和她出演過大部分靠著好口碑關注度慢慢上升的電影都不同，《鉆石之路》的上映轟動非常。

    所有有首映場次的電影院外都排起了長隊，本應過上安穩日子了的沉穩中年人們帶著熬夜設備甚至帳篷來和年輕人們搶票，只為了在第一時間看見他們童年記憶中的這部作品被搬上熒幕。

    第157章

    “啊啊啊啊啊艾爾！是艾爾！”

    拎著行李箱的秦尤回過頭來, 朝發出尖叫的兩個女孩招了招手。

    隨著這一聲尖叫，機場的人都發現了“艾爾”在這里，他們立刻圍攏了過來。

    秦尤有一圈的保鏢，而且這些都是純粹的影迷, 所以場面不算太混亂, 他們只是你一言我一語地激動表達著對艾爾和秦尤本人的喜愛。

    “太酷了！”

    “天哪這部電影完全是我小時候看書的時候想象的樣子！”

    “艾爾！艾爾！”

    一個看上去只有三四歲大的金發小男孩詞匯量匱乏, 只一遍又一遍喊著艾爾的名字，上半身很努力地朝外靠，朝著秦尤伸出了手。

    秦尤朝他笑了笑，然后輕輕握了握他的手。

    這個可愛的畫面立刻被周圍各個相機捕捉了下來, 后來被上傳到了社交網絡上成了好長一段時間的熱門視頻。

    “秦尤，你這是要去哪兒？”

    秦尤一個一個和大家合影的時候，其他還沒輪到的人就開始和她聊天。

    “去澳大利亞。”

    “酷！他們也喜歡《鉆石之路》嗎？”

    “好像是的�！�

    “聽說那兒的蜘蛛特別大, 你可以一定要小心啊！”

    “謝謝，我會的�！�

    “啊啊啊到我了！你別擠！你要在艾爾面前插隊嗎？”

    “……”

    “歡迎！這是你第一次來澳大利亞嗎？”

    主持人和秦尤打著招呼。

    秦尤一邊坐下來一邊回答：“是的。”

    “你對我們這兒的印象還好嗎？”

    “哈哈，那肯定是非常好的, 我從未見過這么多野生動物, 我還去試了沖浪和潛泳, 非常有意思�！�

    “我很高興你在這玩得開心, 艾爾……哦不，我是說秦尤, 哈哈哈，都是我的錯, 其實我現在是追星狀態，神智不是很清醒, 聽說你會來我的節目的時候，我就通知了所有親戚朋友——艾爾要來我的節目了！！”

    “哈哈哈, 沒事的，我已經習慣了在路上被每個認出我的人喊艾爾了，我今天早上在慢跑，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從我身邊跑過，然后很自然地朝我打了個招呼——嗨，艾爾——那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真的在《鉆石之路》的世界里你知道嗎？因為她看起來非常像瑪麗安，她跑過去之后我還忍不住停了下來掏出手機看了看，確認自己還在正確的時間線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完全可以想象這個畫面！”

    秦尤降落在日本的時候，她的保鏢們嚇了一大跳，跟著秦尤到處飛的這段時間，他們雖然已經習慣了她所到之處就是一片騷動，總會被圍著合照和索要簽名，基本一直要簽到快要誤點為止。

    但是他們真沒見過這陣仗。

    簡單說就是專業追星族的陣仗。

    秦尤倒是很淡定，淡定地接過所有鮮花和信件禮物，讓他們幫忙拿著，自己開始給人簽名。

    《鉆石之路》在日本市場表現也很好，這是出乎亞歷克斯公司意料之外的事——日本市場一向排外，無論是音樂市場還是電影市場，都有屬于他們自己的運行規律，所以亞歷克斯并未想到《鉆石之路》能在日本也火成這樣，秦尤所有的前往日本的宣傳行程都是臨時安排臨時擠進來的。

    “哇，你的日語也說得好好，好厲害！”

    主持人星星眼地看著秦尤。

    “都是臨時學的，請不要打趣我了。”

    “其實我最喜歡秦尤小姐的電影是《讖言》哦�！�

    “誒，真的嗎？”

    “嗯嗯，《讖言》在日本超級火呢！超級喜歡！”

    “讓我們歡迎——秦尤��！”

    秦尤從后臺走出來，笑著朝鏡頭和臺下的觀眾打招呼。

    “秦尤，我得告訴你，平時我們這檔節目呢，是有很多職業觀眾的，但是我向你保證，今天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是千辛萬苦搶票進來的真觀眾！”

    “你要來的消息出來之后，我們節目的票在黑市上已經被炒到了兩百鎊一張！我都想把我這個主持人的位置賣出去了！超近距離，怎么也該賣個vvvip價格吧！”

    “哈哈哈！”

    “你別不信，來，我們來問問今天觀眾們都是從哪來趕來的……”

    主持人站了起來，走進觀眾席，先隨手點了一個粽發的女孩：“你好，你是從哪來的？”

    那女孩有些害羞地小聲說了一句什么，主持人完全沒聽到，鼓勵她再大聲點。

    于是姑娘喊道：“布羅姆利！”

    主持人立刻一個踉蹌：“完了！白問了！你快坐下吧，你這是就一點點路程就跟出門散步一樣��！”

    粽發女孩靦腆地捂著嘴笑了起來，坐下了。

    主持人一邊裝作祈禱的樣子，一邊又隨便點了一個人：“你好，你是打哪來的？你要是說從西區來的我就立刻停止這個環節！”

    被他點起來的觀眾張口就是濃濃的蘇格蘭口音：“我是從格拉斯哥來的！”

    “我相信你！你的口音讓你的話非常具有可信度！秦尤——聽見沒？我們有觀眾特意從格拉斯哥趕來看你！”

    秦尤立刻起身，走到了他身邊，掏出手機：“你好，合影嗎？”

    觀眾席上立刻爆發了尖銳的爆鳴聲——“我是從巴黎來的！我更遠！我也想要合影！”

    主持人一臉震驚：“天哪！你必須和他合個影，太努力了這個小伙子！”

    “這次‘環球之旅’感覺如何？”

    “很有意思，這大概就是巨星們的感受吧？”

    “你現在也是巨星了！”

    “不——我不是，艾爾才是�！�

    “半年了，人們還是喊你艾爾嗎？”

    “哈哈哈，是的，上次在機場，有個人好像很努力想要回憶起我的真名，然后他最后喊了——秦艾爾！”

    “哈哈哈哈哈，天哪�。∥液芎闷�，這會讓你困擾嗎？觀眾們分不清你和你的角色之類的。”

    “不會啊，當然不會，他們喜歡我的角色，我很開心，記住我的角色也是記住我的一種方式嘛。”

    “你的心態可真好！”

    “哈哈，謝謝。”

    “……”

    第158章

    如海洋一般的閃光燈中, 一輛加長版豪車在萬眾矚目之下停在了紅毯前。

    車門緩緩打開，一身亮銀色禮服的秦尤出現在了眾人視野內。

    所有鏡頭，所有視線，瞬間對準了她。

    這好像是個什么晚會？不過沒人在意, 值得在意的只有秦尤會出席這件事。

    秦尤微笑著看向每一個閃光燈開到最大的鏡頭, 她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直面這樣的燈光, 不會再有任何人體的應激反應。

    而比真正可以稱之為“燈�！钡拈W光燈更勢大的是，從她下車那一刻開始響起的歡呼與尖叫。

    數不清的人在呼喊著她的名字。

    她看向遠處，因為燈光太亮，所以根本看不清那些人的臉, 但是他們的聲音足夠響亮。

    “秦尤————我愛你————”

    “艾爾！”

    “秦尤啊啊啊啊！”

    一股熟悉的顫栗從她脊背處升起。

    很好。

    非常好。

    就這樣看著她！就這樣只看著她！就這樣叫喊著她的名字！！

    就這樣說愛我！說崇拜我！說我是獨一無二！

    喊��！再大聲點！還不夠大聲！

    不夠！不夠！不夠！還不夠！明明已經是震耳欲聾的叫喊聲，但是不夠��！

    于是她朝前走去，臉上露出迷人的微笑。

    那無意義的尖叫聲與叫喊聲如她所愿, 變得更大聲了起來。

    她伸手接過最前面的人手里的照片開始簽名，這是她最近每個紅毯上都要做的事，給這些不知道從多遙遠的地方飛來的人簽名。

    “啊啊啊啊啊秦尤！天哪, 你比電視上看起來更美麗！”

    “謝謝�！�

    秦尤朝他露出一個笑容。

    “秦尤！！秦尤��！我要說什么來著……哦哦！你的艾爾！太棒了！”

    “謝謝�！�

    秦尤將那張簽好的《鉆石之路》海報重新遞回給他。

    “秦尤��！你演得太好了, 我看完了你所有的電影, 我也想成為演員！”

    “加油�！�

    秦尤簽好那張《復仇》的DVD, 朝她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

    “秦尤！我從《愛情樂園》時期就喜歡你了！”

    熟悉的中文，讓秦尤抬起了頭。

    那女孩臉上有些自得, 大概是在自得沒有人比她喜歡秦尤更久。

    “那時候我就相信你未來一定會成為大明星，陳任污蔑你的時候我也沒有一分一秒不相信你過！”

    秦尤朝她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驚喜笑容：“謝謝�！�

    大概是她的這番話觸動了些什么人, 秦尤接下來迎來了更多的真情表白。

    “秦尤！我好崇拜你！你是我見過最厲害最堅定最一往無前的人，我也要成為你這樣的人！”

    “啊啊啊啊姐你好A好酷好颯！你是我見過現實里最符合女A這個詞的人！嗚嗚嗚好帥好帥！我好喜歡好喜歡你��！”

    “秦尤, 你是我唯一喜歡過的明星，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啊啊啊啊秦尤, 我從《不眠城》開始喜歡你，我那時候根本不相信現實里也會有凌馭一樣的人，所以一開始根本不想去了解你，但是原來現實中真的也有凌馭這樣的人！你真的好厲害好厲害，你知道嗎？你真的很厲害！”

    “秦尤你超級棒！我是從你甩掉陳任開始追你的，你是我見過最清醒的人！我也要成為像你這樣清醒的人，哼，渣男滾開，我自己就能過得很好！”

    “秦尤——我想說雖然這個世界上很多人可能都不懂你，他們會被你的強勢嚇到，但是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就這樣踩著所有人向前走吧！”

    “秦尤——”

    “秦尤！”

    “秦尤……”

    秦尤感到一股深深的厭惡擊中了她。

    厭惡！厭惡！厭惡！

    她罕見地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與情緒。

    閃光燈將她面前這些人模糊成了一片，她有一種控制不住的沖動想要向他們大喊。

    ——你是個什么東西就來解讀我？

    ——你是個什么東西就想成為下一個我？

    ——你是個什么東西也配說喜歡我？

    ——就憑你這空空如也只會復讀其他人的想法的腦子你也配？

    她控制不住想要將那些刻薄的話語吐露出來，她想看這些激動的興奮的臉露出被刺傷的神情。

    她的臉龐有一瞬間的扭曲。

    厭惡！厭惡！厭惡！

    惡心！惡心！惡心！

    你們以為你們是誰？說喜歡我我該感恩戴德嗎？你們的喜歡很寶貴嗎？我是不是該說一句“天哪我居然是你唯一喜歡的明星嗎我真是太榮幸了呢讓你紆尊降貴來喜歡我”。

    你是個什么東西也配說喜歡我！你是個什么東西也配夸我厲害？！

    我很需要你們這種無聊的夸獎嗎？我厲害需要你來說？你們流的淚不過全都是無聊的自我感動而已。

    她緊緊地握著那支筆，指節近乎有些發白。

    她的微笑幾乎要崩裂。

    好惡心啊，為什么會這么惡心？

    只是一群無關緊要的人而已。

    為什么要在意他們的想法，他們想要解讀她就讓他們解讀好了，不是一直是這樣的嗎？

    為什么還是會控制不住地覺得惡心！

    她努力地收斂住自己身體里叫囂著的厭惡與憤怒，維持著禮貌得體的微笑，然后簽下她的名字。

    秦。

    尤。

    這個被無數次呼喊的名字。

    她終于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

    齊斂站在紅毯的陰影處。

    他其實一直在那，不是在這就是在那，秦尤只是頭一次將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她突兀地放下筆，無視了身后的所有人，快步朝他走去，她走得太快，根本不是紅毯上該有的速度。

    “告訴我吧�！�

    “什么？”

    齊斂臉上閃過一絲迷茫。

    “告訴我吧，你為什么喜歡我�！�

    第159章 番外一

    是什么時候開始覺得生活很無趣而且沒什么意義的？

    這個問題齊斂也很難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沒什么具體的時間節點, 因為本身就不是一個爆發性的念頭，并不是在中二時期突然質疑生命和生活的意義然后開始叛逆。

    他好像，從來沒有過叛逆期。

    也沒有過低谷期，似乎本不應該擁有這些念頭的。

    也確實沒什么理由有吧。

    他家境優越, 但父母并不是常見的為了賺錢不著家的成功人士, 他不像一些朋友一樣是由保姆帶大, 天然會因為缺愛而憤世嫉俗。

    他父母對他不光很好，而且極其開明。

    他的成績優秀，大概是清北稍有不足，其他都有余的程度, 換個要求嚴格一點的家長，可能會壓著他努力學習，好考上清北光宗耀祖——畢竟就差那么點了, 距離“贏”只有那么一點距離，為什么不去努力呢？

    但是他父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要求，他們更在意他過得開不開心, 能考上清北當然是最好的, 但如果這會讓他壓力太大, 那就沒必要了。

    所以他的生活過得很輕松, 上完課就去和朋友們打籃球，或者一起打打游戲。

    朋友和他打游戲的時候, 多少有點做賊的感覺，畢竟他們是高中生, 正是這輩子“最關鍵的時刻”，雖然他的這位朋友平時一副吊兒郎當“老子天下第一父母算什么管不著我”的叛逆二世祖樣子, 但其實一到真的逃課真的去網吧打游戲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會做賊一般一驚一乍, 網吧樓下出點什么動靜他都會忍不住摘下耳機探頭去看看，生怕是他爸媽拎著加厚版的鋼尺找上門來了。

    他知道這是因為他的這位朋友頭腦中已經被烙下了“打游戲是浪費時間”的烙印，不然他為什么會選擇逃課去網吧打游戲作為對父母叛逆的手段呢？

    相比之下，他應該是很幸運的，父母從小都沒有給他灌輸過“玩物喪志”的概念，他們一直反復對他強調——不要害怕浪費時間，不要害怕玩樂，你的時間值得被你自己浪費。

    他好像也很擅長打游戲，事實上，只要是他做的事情，好像就沒有不擅長的。

    小時候被選進了游泳隊，訓練成績很好，但是他覺得體校的文化課有些太無聊了，而且游泳好像也沒有很有意思，于是給父母打了電話，父母當天就把他接走了——本來就只是來試著玩玩而已，如果兒子不喜歡的話，難不成真要逼著他一直做不喜歡的事嗎？

    初中的時候進了很好的學校，開始跟著教練搞數學競賽。

    教練說他是他見過數學直覺最好的人，以后不學數學的話會很可惜的。

    真的嗎？但是他好像并沒有那種特別喜歡數學，喜歡到為此付出一生的感覺，而且他也不覺得自己有聰明到可以做出什么有意義的成果的程度，所以打出了點成績之后，他就不顧教練的勸結束了自己短暫的競賽生涯。

    事實上對其他事也是如此吧，他有很大把的時間可以玩游戲，因為操作好又是氪佬，所以游戲里還有很多人追捧他，但是他并沒有任何對游戲成癮的跡象，因為不是很喜歡，本身也只是打發時間，找點事做而已。

    其他的事情也都是如此，好像都挺擅長，但是都稱不上喜歡。

    他知道他的人生就像是中了彩票。

    優越的家室，開明又恩愛的父母，老天爺賞飯吃的臉，稱不上人類頂級但也足夠碾壓余下99%的人的智商。

    他的人生好像有些太輕松，太幸運了，但為什么還是從內心深處泛著空虛呢？

    沒有任何值得難過的事，卻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開心。

    他從來不和別人說自己的感受，因為他知道這太討打了，他周圍盡是些煩惱于更具體的東西的朋友。

    比如那個叛逆的朋友，他的父母是白手起家的狠人富一代，他們嚴于律己，自然也嚴于律這個兒子，但是他這位朋友大概就是被均值回歸了，既沒有遺傳到他父母的智商，也沒有遺傳到他們別的優點，小的時候他很崇拜自己的父母，很努力想要達到他們的要求，但是他不管怎么努力，就是做不到，所以他對父母的崇拜摻入了厭惡，到了青春期后便順理成章地叛逆了起來，他逃課，一天十幾個小時地玩游戲，學著社會上的小混混抽煙，然后因為煙味實在太難聞了所以光速戒了，在手臂上紋了個香煙紋身作代替，但是他有時候會看著齊斂嘆氣，然后說：“兄弟，你的智商要是分我點就好了，或者……要是你才是我爸媽的兒子就好了�！�

    比如班上那個永遠沉默的學霸，她是靠獎學金生活的，倒是不拮據，他們學校在獎學金上非常大方，當初就是憑借著這一點才從隔壁學校手里搶下了這個狀元苗子，她如果能順利拿下狀元，那么學校給出的獎金大概也能夠她整個大學四年都衣食無憂，甚至還能肆意揮霍。

    但錢不能解決一切，她爸愛酒，她媽愛賭，兩人加起來只有半份工作，她的成功太耀眼，但她又不肯將自己靠成績變現的金錢交給他們保管，于是他們倆把自己不清醒時的怒氣與不幸全都發泄在她身上——而他們不清醒的時候很多，于是她每天沉默著學習，哪怕已經是遠甩其他人的成績卻依舊在進行一次又一次的堪稱痛苦的無聊重復，她曾經在一次學習經驗介紹大會上戲謔地說，她最擅長的就是機械重復。

    比如他們籃球隊的后衛，他喜歡打籃球，至少比齊斂要喜歡得多，但是他父母覺得他這是玩物喪志，所以總是罵他，而且定下了如果他不考進年級前一百就必須退出籃球隊的規則——他們這所學校，前三百都是穩上985的分，前一百多少有點為難這位常年吊車尾的學渣后衛了。

    所有人都在為更具體的事苦惱，所以他不該說他不開心，因為他沒有什么值得不開心的事。

    要怎么說呢？他的感受說出去，怎么聽都是中二期的無病呻吟吧？

    于是他笑臉待人，耐心傾聽其他人的煩惱，每個人都覺得他是個很適合相處的人——因為他沒有任何負能量，和他待在一起就像沐浴在陽光之中，雖然自己生活中的那些糟心事并沒有消失，但至少也可以暫時忘卻，而且，他總會認真聽你抱怨事情的，多么完美的樹洞。

    但是，雖然所有人的生活都比他更具體，都更有想做的事，但他們對自己在做的事好像也沒有執著到哪里去。

    他的朋友做那些事只是為了讓他父母生氣，他實際上也沒有多喜歡自己在做的事，如果哪天他父母愿意服軟對他講句好話，他一定會光速哭著做回最初的那個乖寶寶的吧。

    籃球隊的后衛后來被選去了真的籃球隊，選上的時候他欣喜若狂，但幾個月后他就回來了——“教練實在太變態了，而且訓練真的很枯燥，我只是想打籃球而已，但實際上雖然每天都在摸籃球，但真正打籃球的時間沒多久，還是業余玩玩算嘍�！�

    班上有一個很喜歡文學的同學，他說寫作是他命中注定的道路，他看過很多很多書，隨口就能引用一些大多數人聽都沒聽過的句子，然后他也確實開始寫作了，但他很快就郁郁寡歡地來對齊斂抱怨，抱怨雜志社沒品味，不登他的稿子，齊斂安慰他大家應該都是這么過來的，于是文學青年同學繼續投稿，稿過了，他繼續郁郁寡歡地來對齊斂抱怨，抱怨讀者沒品味，看不懂他寫的東西還亂批評，他簡直不想寫了，于是齊斂繼續安慰，你不是為讀者寫的，你是為自己寫的，文學青年同學咬了咬牙繼續寫，但最終他還是放棄了，因為他發現，哪怕沒了所有外界的干擾因素，寫作依舊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

    齊斂倒不會覺得他的放棄是什么值得批評的事，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人啊，唯一的區別大概是他從來沒有找到過什么能讓他有種“這值得我去努力”的幻覺的存在而已。

    這樣的事好像還有很多，他們這個學校，有各種各樣才藝與特長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是成績優異的同時還能拿出一大堆加分項的人，拿齊斂自己來說，他有競賽成績，有鋼琴十級，有籃球聯賽的獎牌，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比賽榮譽，很多他自己都記不清自己是什么時候參加的，這些都是他寫在當初的申請表上的，他的同學們大多也和他差不多，他們班上考過鋼琴十級的大概有一半人，另一半人學的是小提琴，當然還有極個別學了小號圓號之類的。

    但是也跟齊斂差不多，他們學這些只是為了申請表上好看些，也有個別人是一開始打算走特長生的路但是后來發現成績夠了，不過不管是哪種，對他們來說，特長就只是特長而已，他們大部分并不是真心喜歡鋼琴或小提琴或其他樂器，大部分只是父母逼著學的，好點的偶爾還能扒個喜歡的譜子在競賽訓練結束后的音樂教室里彈彈琴解壓，更多的是徹底忘了自己學過這玩意兒，生活中有太多其他需要關注的事了。

    不過，那些需要的關注的事里，又有多少是真的值得關注而不只是所有人都不禁思考地默認了該關注的事呢？

    齊斂見過最擅長堅持的大概是那位沉默的學霸同學，她不分寒暑，不分晝夜地刷題，刷那些對她來說早已沒有任何精進作用，只余枯燥的題。

    學霸同學在班上有個關系不錯的男同學，他們倆倒不是男女朋友，可能也不能算是朋友，因為那位男同學和學霸從畫風上就非常格格不入，學霸總是沉默，那位男同學卻是個話多且不正經的樣子，他從來不認真講話，他能把每個認真的話題都轉向不嚴肅的方向，是個很吊兒郎當的人。

    好像，是戰友吧。

    齊斂的朋友圈子其實和這兩位并無重疊，他算是呼朋喚友的類型，但學霸太獨來獨往，而那位男同學不喜歡講話太和善的人，齊斂笑臉待人的時候總能看見他在忍不住翻白眼。

    有一天，所有人都自由活動去了的時候，齊斂走進了教室，看見學霸和那位男同學坐在后排的座位上，學霸手里拿著一本書，男同學手里捧著一個那時候很流行的MP4。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態，齊斂走了上去。

    “你們在看什么？”

    學霸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后給他看了下書封，說：“尼采�！�

    男同學轉了下他的MP4，懶洋洋地說：“動畫片�！�

    后來齊斂去看了這部動畫片，叫《瑞克和莫蒂》。

    可能因為他在他們面前杵了太久，男同學一臉不耐煩地問他：“你不是該在球場上嗎？怎么了，姑娘們對你拋的媚眼太多，同學們給你的歡呼太多讓你厭煩了嗎？”

    就在那時候，總是沉默的學霸突然開了口，她沒有抬頭，比起在對誰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但齊斂知道她在對他說話：“生存，就是從痛苦中尋找意義�！�

    齊斂后來演過許多電影，但真正觸及到了他內心的劇本只有一個——《讖言》。

    拿到《讖言》劇本的那一天，他回想起了這個下午，回想起了學霸說完這句話抬頭冷冷地盯著他，像是為他之后的人生下了讖。

    后來他和學霸和男同學成了朋友，學霸話很少，但對一切的戲謔之意并不比另外一位低：“沒什么意義，只是不得不做的事而已，畢竟也沒什么更好的辦法擺脫那兩個人，而且有錢總比沒錢過得舒服點�！�

    于是他生活中唯一一位真正能忍受無聊與痛苦的人也明說了她的執著只是生活強加的，她并不覺得自己所追尋的東西有任何意義，只是她確實不想讓自己活得太糟糕而已。

    他以為他的生活會一直這樣輕松而空虛下去。

    如果說其他人的苦惱是怎么才能排除其他人，尤其是社會強加在他們身上的意義，那么他的煩惱大概是這社會還不夠有說服力，它沒法充分說服他那些東西是有意義的。

    該怎么辦？到底要怎么才能讓自己被說服呢？

    學霸和男同學勸他放棄，因為他們兩個人也找過答案，但始終沒有找到。

    然后，秦尤出現了。

    齊斂不懂紅的意義，也不懂演戲的意義，但秦尤的執著與一往無前賦予了這些東西意義，那么從這一刻開始，它們就是有意義的了。

    而他也為自己的生活找到了值得追逐值得忍受痛苦的存在。

    為什么喜歡她？

    因為她向全世界宣告的時候，順便向他宣告了，這世界有值得追逐的存在，有沒有意義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只要你賦予了這件事意義，那么它就是有意義的，所以往前走吧，去享受它給你帶來的痛苦，那就是生存的意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