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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第 51 章

    元光十八年,春。

    馬車實在太顛簸,顛得她睡過去又醒過來,險些磕碰到了額頭。

    白藥忙不迭側身給她揉了揉,仔細抽出一匹狐皮襖子,墊在了車壁上,低聲著說:“姑娘疼么?”

    姑娘搖搖頭,一雙烏濃黑眸卻微微發愁,嘟著嘴,小聲撒嬌說:“白藥,到前邊兒歇歇好么,都走了快一整日了。”

    “……逃?”稚陵艱難地吐出這個音節。

    婦人點點頭,因為心急語速不由得加快了些:“前幾天村子里有幾個小孩哭哭啼啼的回來了,身上還帶了傷。本以為是他們幾個胡鬧自己弄的,誰知道今天他們說是上山遇到了你,說你用妖潯害了他們!”

    稚陵聽到這話覺得仿佛身陷冰窟一般。完了,她想,這下就算想待在這個樹林里也是不能了。

    婦人接下來的話印證了她的想法:“他們幾個的大人聽了之后商量著要把你趕出去呢,現在正在村長家里不依不饒的,說是一定要討個說法。

    說完婦人將錢塞在稚陵懷里,頭也不回的下山了。雖然當年稚陵被趕出村子里時她沒有開口,王六貪了稚陵的錢時她沒有干預,但作為一個普通人她也算是做到仁至義盡了。

    稚陵看著婦人離去的背影早已里流滿面,用輕微的聲音默默道了聲謝。

    稚陵手忙腳亂的擦干自己的眼淚,迅速回到房間里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現在她也沒有心情想那么多了,什么即墨潯,什么報恩,她現在都不想去思考,只想著這次能夠躲過這一劫就好了。

    稚陵沒什么錢,家當更是少的可憐,她把柜子里還能穿的衣服塞了兩件進包袱里,又從衣柜底下將自己這幾年攢的錢拿出來,加上這幾日她換的錢和剛才婦人塞給她的錢,加在一起莫約有十五兩銀子。

    應該夠在外面生活一段時間了吧,她想。只要能夠走出這個郡縣她就不用害怕“不祥之人”的身份暴露了,她會些醫潯,應該可以在醫館里干活來掙錢。

    看見這件衣服稚陵就來氣,狠狠捶了衣服幾下還是將它收進了行囊里。怎么說也是有金線的衣服,說不定上面的線還能當幾文錢呢。

    正當稚陵快要收拾完時,又一個不速之客闖進了稚陵的房屋里。稚陵很難將記憶中的那位少女與眼前的婦人聯系在一起。許是嫁人后生活操勞,婦人的膚色已經變成了小麥色,上面也不乏有細紋,當年掀開蓋頭后青澀喜悅的神情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約約的疲憊感。

    “你是……王六的老婆。”稚陵努力地想要回想起眼前的人的名字,卻只能記起其他都喊她王六家的,好像她沒有自己的名字一般。

    “是我。”婦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都長那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稚陵不禁有些害羞,這還是她長大以來第一次有人拿自己和小時候做對比,雖然可能只是一句客套話,但這話聽起來就好像她從小到大也是有他人關心一般。

    “怎么了,是王六讓你來的?”除了平日里和她的丈夫王六有些財物交易,稚陵想不起來自己和眼前的婦人有什么其他交集。

    然而婦人卻搖了搖頭:“不是。我是來讓你快逃走的。”

    只見那個人鬼鬼祟祟的先是在房門前轉了幾圈,確定四下無人便直接開門進入房內,將稚陵嚇了一跳。

    稚陵還以為是村子里的人那么快便來了,一看卻只有一個一臉猥瑣的男人站在屋內。

    原來那人是村子里的一個混混,整天混吃混喝游手好閑,是以快三十歲了還沒有娶到媳婦。今日他在村子里閑逛,恰巧聽到一伙人在村長的家里吵吵鬧鬧的。附耳一聽原來是山上住著的那個妖女不知道惹了什么事情,一群人正在嚷著要明日上山去討伐她呢。

    山上住著的那個妖女混混有印象,村子里人不多,那妖女小時候也就是個普通的小女孩,后來不知道怎么得慢慢的就成了妖女。她那不爭氣的爹不但不幫她說話反而還罵她罵得最兇,看她父親如此村里的人便更加變本加厲了。

    再后來聽說她就被趕到了山上。其實混混平日里也有點怵那片破樹林子——畢竟大家都害怕,雖然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害怕些什么,但今日聽到別人這么一鬧,他就突然惡從膽邊生,色心壓過了色膽。

    我看那妖女也活不過明日了,還不如讓我撿個便宜。

    于是混混便壯著個膽子自己來到了這樹林子中,這樹林偏僻無人,可謂是地利人和,正好方便自己下手。

    混混站在稚陵的屋里,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稚陵絲毫不掩飾自己色瞇瞇的眼神,他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血氣沖頭,也不知道到底是開心得還是害怕得。

    看著來人的神色如此反常,縱是稚陵平日里不知世事此時也知道來者非善類。

    “你是什么人?”稚陵上下打量了混混一遍,村子里的人除了王六,其余人留給她的印象都停留在了她十二歲那年。顯然她之前也并不認識這個男的。

    “嘿嘿。”混混猥瑣一笑,看著稚陵如今已經出落成了一個女子,雖然看起來有點瘦小打扮得也很粗糙但勝在年輕底子不錯,他更激動了。

    混混也沒打算和稚陵解釋自己要干什么,在他看來眼前的女孩毫無反抗的能力,便上去就向稚陵的胸前襲去。

    即墨潯在被稚陵就的第一天就知道這是個不知道男女有別的女孩。因為她能面不改色的將自己的外衣換了而且還能平靜的在夜晚和自己睡在同一張床上。

    剛開始即墨潯還覺得此女頗有心計,怕不是看自己穿戴華麗存了些麻雀變鳳凰的心思。然而第一夜他的斷腿被稚陵不經意踢到后他就知道了,這個女孩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其實對于男女之別稚陵還是知道的,只是她的家里只有一張床,而按她受到的教育來說躺在一張床上也不算什么。

    因為她只被教了兩句話,第一句就是有兩個地方不能碰,一個是前胸,一個便是肚子以下大腿以上。

    顯然,眼前的混混是想碰那兩個地方的其中一個。稚陵雖然知道的東西少,但她只要學了就會記住。是以,在混混碰到她之前她便一腳踢向混混兩腿之間——這便是她被教的第二句話了。

    “啊——”混混沒想到稚陵看著天真瘦弱會來這么一腳,一時間被痛擊到地上打滾。

    稚陵本就心情不好,此時內心的恐懼更是達到了巔峰,上去又補了兩腳,隨后便拿起自己的行囊喊上飛飛就往外沖。

    即墨潯再次來到王店村附近的村子時已是啟程的第二天下午,因為太子殿下的命令眾人日夜兼程將兩天的車程縮短到了一天半,估計明天白天就可以到王店村了,饒是如此也沒看到殿下的臉上的交際和煩躁消散。

    看著日頭即將落下張愷便開始尋找旅店安排住宿,雖然按照一般的習慣和規矩太子出行到每個地方應該住在驛站或者當地的官員府中,但此次出行太子殿下似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只帶了些許幾個人,也沒有通知沿途的官員。

    然而村子地處偏僻,平日里鮮少有外村人來,就算時不時有些游客路人前來投宿也只是借住在幾個村民的家中。

    被張愷叫住打聽的村民一臉可惜的說道:“貴人有所不知,我們這地處偏遠人煙稀少,只有鎮子上才有一家客棧,不過那客棧是方圓五十里最大的客棧,雖然遠了點條件還是不錯的,貴人若是此時出發想來在日落前也是能趕上的。”

    “不知道貴人去咱們這小村子可是有什么事啊?”原來這村民正是王店村的人,今日恰巧來走親戚,自己那村子鮮少有外人過來,村民忍不住向張愷打聽道。

    “不過是路過罷了。”張愷含糊道,太子此次出行極為隱蔽,連沿途的官員都沒有通知,又怎么會和一個小小村民透露消息呢。

    對方雖然見識不多,但見張愷一行人氣度不凡又不愿多說,心知這也不是自己能惹的人便訕訕地不再追問,只給張愷指明了方向便沒再說話。

    “這是為何?”張愷皺眉問道。殿下本就心急,今日又耽誤了一夜不算,明天再耽誤一天怕是心情又要不好。再者晉州那邊雖然有了趙信的禹州兵在州牧府中別人不敢造次,但太子還是越早回去坐鎮越好。

    “這……”這畢竟是村子里的事情,而且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村民猶豫了一下,但看張愷出手闊綽還是告訴了他,“貴客有所不知,我們村子里有個害人的妖女,這幾天村子里的人正商量著將她抓起來處理了,打算明天就動手呢。”

    “你說什么?”一直放下的馬車門簾被人掀起,村民一直好奇里面坐的是什么貴人,可真看見了他卻后悔了。

    夕陽西下,只見那人的臉半陷在陰影中容貌俊美卻眸色陰冷,看的村民感覺如同被惡鬼盯住一般。

    張愷見即墨潯掀開車簾也是一驚,卻又看見即墨潯從馬車上下來走到那人面前用劍挑起眼前人的領子:“把你剛才說的話,完完整整的再說一遍。”

    投過來的一眼,仿佛含著些許溫柔慈悲。那樣的神情出現在少年郎的眼里似有些奇怪,可搭配上他的臉,又意外很合適。

    他微微一笑,下了車來,嗓音溫和,叫人想起了皎皎照人的月光。他問:“幾位是遇到什么麻煩了?”

    白藥才眼尖瞧見,這邊難怪沒有什么人聲,原來是別人的宅院門口,那門口掛著一塊在夜里不太顯眼的匾額:韓府。

    韓府?

    第 52 章   第 52 章

    這翩翩貴公子既然開口,周業道:“實不相瞞,公子,我家中女眷……可否借公子的車馬一用?周某必有酬謝。”

    稚陵稍稍抬起眼,看向燈燭薄光里那人,總覺有幾分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識感,卻說不上來。

    那人沉吟一陣,抱歉地笑了笑說:“韓某正要出行,車馬暫時無法借諸位使用了。”

    他的目光不經意和稚陵的目光相撞,他溫聲說道:“這位姑娘是不舒服么?這里是我府上,幾位若不嫌棄,可先在府上休息休息,幾位是外地來的,人生地不熟,韓某再讓人請大夫過來替姑娘看看。”

    周業心道,這人不知是什么身份,因此開口婉拒:“公子思慮周到,不過我家中女眷恐有些不便……”

    無論是張愷還是孟宵,都沒有注意到在孟宵的隊伍騎馬逼近時還有另一隊人馬奔來的聲音。

    那個馬蹄奔騰的聲音和孟宵所騎的中原馬奔馳時發出的聲音完全不同,那是禹州特有的大駒才能發出的聲音。沉悶、快速卻又不易讓人察覺。

    所以在即墨潯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他就知道這次是他贏了,他不但能將孟宵的人馬全滅還可以直接掉頭直奔晉州牧的府邸,將這些亂臣賊子一舉拿下。

    隨后便是查清鹽鐵案,清除余黨,回京赴命。

    趙信騎著自己的愛馬,一匹白色的禹州大駒來到即墨潯的馬車前,微微低頭以示自己對皇家太子的尊敬。實際上論兩人的關系他們之間不需要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只是即墨潯是太子,身邊的人都少不了做這些繁文縟節的禮儀。

    “你來的還真是及時。”即墨潯看向友人,言語雖然嚴厲但卻沒有責備的語氣,“怎樣,能連夜奔襲州牧府嗎?”

    其實即墨潯早在奔赴晉州之前便已經從京城寫了一份密信寄給趙信,讓他集合好兵馬等他的指示奔赴晉州。

    事實上無論這次的案件和晉州牧有沒有關系,晉州牧和晉王是否按中勾結,對即墨潯來說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次他奉皇命奔赴晉州是一個扳倒晉王的絕妙機會,這種機會錯過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出現。所以這次他一定要查出晉州牧的問題,在皇帝面前治罪晉王。雖然中間出了些意外,但事件的走向大體來說都還在他的計劃內。

    趙信輕呵一聲:“太子殿下還真不體恤下屬,在下可是連夜奔赴而來前來救急的,怎么連水都不給喝一口就讓繼續趕路。”

    即墨潯白了對方一眼:“等到了州牧府,你跳進井里喝水孤都不會攔著你。別廢話了,讓我看看盛譽天下的禹州鐵騎到底是不是像傳說中的一般威風。”

    “還是這幅樣子。”趙信無奈的搖搖頭,這個太子雖然面容消瘦了不少身上還負了傷,但身上的那種天生的帝王威嚴之氣還是絲毫未減。

    “那就讓你看看我的禹州鐵騎的威力,這晉州牧貪污腐敗、暗中勾結的事情我早就聽說了,一個只會損害國力,收刮民脂民膏的紙老虎罷了。”趙信舉起手中的大刀,大喝一聲,“眾人聽令!奉太子殿下之命,奔襲晉州牧府!”

    趙信帶來的禹州大駒速度就是比普通的中原馬要快,當他手下的士兵破開州牧府的門時晉州牧還在呼呼大睡。

    “留活的,還有用。”即墨潯道。

    趙信和即墨潯的人皆是訓練有潯且有備而來,是以他們根本沒花多少時間便將州牧府上上下下都控制住了。

    當晉州牧被人從寵妾床上拉下來跪押在即墨潯面前時,他還沒能反應得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只穿著一件里衣在秋天的夜晚瑟瑟發抖好不狼狽。

    或許是微涼的秋風吹散了他沉迷于溫柔鄉的夢,晉州令掙扎未果,怒而瞪向站在他面前的一臉不屑的即墨潯:“太子殿下這是在干什么!”

    “我為何如此做,你自己心里清楚。”即墨潯冷笑一聲,“勾結親王,私挖鹽礦鐵礦,陷害太子。每一條拿出來都夠你死一千次的了。”

    “呵。”即墨潯只覺得此人如今像螻蟻一般,說出的話聽起來再聲勢浩蕩也只不過是強弩之末了。

    雖然孟宵也是亂臣賊子,但他有一句話說得對,天高皇帝遠,此時他手握圣諭前來晉州查案,拿下他自然是名正言順,更不要說他還有證據。

    即墨潯抽出身邊士兵身上的劍,用他挑起徐宣的臉,絲毫不介意對方的臉被劍刃刮傷留下一絲血痕。

    “你以為我此刻不殺你是不敢嗎?不過是你還有些用罷了。”即墨潯將臉貼近徐宣輕聲道,“你的膽子挺大的,敢暗中陷害我。只是我的膽子也不小,先斬后奏這件事我也不是做不出來。”

    “所以,好好想想接下來你該怎么活吧。”即墨潯收起劍,留著徐宣自己獨自在風中凌亂。

    徐宣心底一沉,這一夜表面上或許只是他一人敗了,晉王和太子之間的斗爭還沒有結束,但他知道晉王相比太子此時已經沒有任何優勢和勝算了。

    太子有母族,有身份,名正言順。更重要的是——他雖然看起來文質彬彬,但內心是個不顧禮教制度的瘋子!

    月亮此時還發著微弱的光,而它的畫布已經被另一個星體發出的光芒所侵占,太陽已經從天邊緩緩升起,用不了多久整個天空都會是它發光發熱的領地。

    新的一天開始了。

    即墨潯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第二天午時,昨天他帶著人馬夜襲州牧府成功后便一直和下屬善后,直到丑時才睡下。

    其實平日里在京城為了處理文書或者參加宴席他也有過了子時才睡的時候,但到了白日里都是辰時便醒了。即使是落難住在稚陵的茅草屋里沒有人喊醒他,他也是每日都精準的在同一時辰醒來。

    大抵是近日是在太累了,加上神經一直緊繃直到昨夜一切都安排妥當,屋外有自己的侍衛守夜即墨潯才能安然睡下。

    張愷早就在門外候著,他也對即墨潯今日直到下午才起有些驚訝,不過想到即墨潯近日以來的遭遇也是可以理解。雖然主子在睡覺,但是他作為副官早就在平日里即墨潯醒來的時辰就在外廊里候著。

    果然,即墨潯醒后還未來得及梳洗就將他召進去。

    張愷進入屋內,幾名侍女正在為即墨潯準備起床洗漱穿衣的物品。雖然只過了一上午,但是還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即墨潯親自處理,他正要張口稟告卻被即墨潯打斷。

    “我前日讓你帶走的那樣東西呢?”

    張愷沒想到即墨潯一開口居然是問這種小事,他略加思索才想起即墨潯說的是他那天在那個簡陋的茅草屋里拿走的太子的腰扣。那腰扣不知怎么破了一部分,但畢竟是皇家之物張愷還是聽從即墨潯的命令將它拿走了。

    “殿下放心,那日屋里的您的東西在下已經拿走了,沒有流落在外。”張愷還以為即墨潯是擔心皇家之物不宜流落在宮外,故而道。

    “拿來。”

    張愷沒想到太子會在乎一個破了的腰扣微微愣了一下,開始回憶那個腰扣有什么不同。就是普通的金鑲玉腰扣,不是御賜之物也不是皇后娘娘送的,這種貼身之物更不可能是哪個人贈予的,究竟有什么值得太子惦念的地方呢?

    雖然疑惑但張愷當了即墨潯多年的副官,早就學會了將自己的疑惑壓在了心底,只是回去奉命將腰扣呈給即墨潯。

    即墨潯拿到腰扣后張愷偷偷仔細觀察他的神色,似是想從主子的臉色中看出這枚腰扣的特別之處。

    他看到即墨潯面色如常的打量了腰扣一下,然后突然輕笑一聲,道:“這腰扣值多少錢?”

    這是張愷今日第三次對即墨潯的話感到不解了,雖然今日即墨潯也只和他說了三句話,每句話也不超過十五個字。

    “這……宮中制造的東西工藝與民間不同,也不在民間流通,自然也就沒有價格。”張愷看到即墨潯微微皺眉又加了一句,“若是民間所造之物,這腰扣用的是足金鑲嵌了各類寶石十六顆,至少也值三千兩銀子。”

    即墨潯聽到這話又是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三千兩銀子,那個女孩若是知道估計兩眼都要放光了。

    張愷看到即墨潯的反應,揣度道:“殿下若是喜歡這枚腰扣,可回京后讓宮內的工匠將寶石卸下,再鑲入新的金器中便是。”

    即墨潯搖搖頭:“不必了,把這腰扣給我就行了。”

    張愷點點頭,按命將腰扣交給即墨潯,看他快要更衣便退下了,卻在即將踏出房門時又被即墨潯喊了回去。

    月光泠泠,落在她血紅羅裙上,羅裙的絲繡晃眼極了。韓衡心間微動,莫名覺得,他似乎在哪里見過她。

    可他確信他這輩子第一次見薛姑娘。

    他邀請他們來住,自有他的用意,結交周業或者認識認識薛姑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那太子表弟重傷,這些時候大夫要頻繁出入府中,怕引人注目,薛姑娘是個現成的幌子。

    雖說他這有些利用了人家的意思,但他想著好好招待人家,也算是補償。

    唯一要謹慎些的就是,不能叫太子表弟受傷一事,被他們曉得了。

    ——薛相爺可是太子殿下的師父,若知道了,屆時殿下豈不是要在爹爹和師傅間兩頭遭罵。

    第 53 章   第 53 章

    季春三月,正逢出游的好天氣,洛陽花似錦的時節,稚陵白日里都在一刻不停地出門游玩,將洛陽今古的風景游了個遍,須臾就過了將近半月。

    原本來人家府上做客,總要拜見拜見主人,不過聽韓公子說了,他母親長公主近些時候住在山中寺里禮佛,大約要住上幾個月才回,稚陵只好放棄拜謁的念頭。

    倒是韓公子每日十分清閑,——不過,忙起來也不見人影。

    三月底,落月園里梨花開了第一枝。

    然而,剛到晉州即墨潯的行動便受到了限制。

    晉州牧表面對他恭敬有加,說自己一定全力配合太子調查,卻連日舉辦宴飲,將晉州的世家豪紳都邀請了遍,美名其曰幫即墨潯了解當地形式。

    然而這些世家豪紳仿佛串通好了一般,喝酒玩樂是樣樣在行,一問問題便連連搖頭。

    半個月下來即墨潯毫無收獲,不過他本來也沒打算靠晉州牧來解決這次事件。

    開采鹽礦鐵礦這種事情,背后利益錯綜復雜,莫說是這些世家,就算是晉州令都有可能參與其中。

    即墨潯早已派人暗中調查此事,自己表面上與晉州牧周旋,讓其放松警惕。

    就這樣即墨潯參加了半個月的宴請,直到幾天后,晉州牧又說到了晉州一年一度的秋獵時間,誠邀即墨潯一起參加。

    晉州牧的人來邀請即墨潯參加秋獵時,即墨潯正在看手中的密報,上面寫著暗使調查對于鹽礦背后之人已經稍有了些眉目。

    請殿下少安毋躁,靜候佳音。

    大抵是因為即墨潯的人真的觸及到了利益的核心位置,晉州牧終于心急了,想借秋狄之事打得即墨潯措手不及。而即墨潯雖然早已做好了準備卻沒想到對方的膽子這么大,竟然在秋狄場直接刺殺他。

    雖然他早有提防之心,當即斬殺了一名刺客,自己卻與眾人走散還負了傷,最后被其他刺客逼退至懸崖之上。

    情急之下即墨潯只能跳下懸崖,之后便是渾身是血的被稚陵救了回去。

    想到稚陵,即墨潯的眼眸不禁暗下來。他一開始并沒有打算將稚陵帶走,相反,在向稚陵求救的時候他也沒想過以后好好報答對方。

    即墨潯知道自己天生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多年的圣賢書多少也將他本就涼薄的性子添上了幾分溫潤的假面。但是他的溫潤是由背后的矜貴支撐起來的,而稚陵一遇到他就是在他最脆弱的時候看到了他最落魄的一面,自然也就打破了他的溫潤。

    所以,直到在稚陵被村里的少年欺負之前,即墨潯都沒有想過要帶稚陵一起離開,他無法忍受一個見過自己落魄樣子的人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

    但是,原來你也是如此的可憐、脆弱。看到被少年欺負到跌坐在地上的稚陵,即墨潯感覺到自己第一次在她面前找到了之前在眾人面前當太子的感覺,上位者的感覺。

    所以他出手擊退了那幾名少年,就算這么久是稚陵救了他一條命照顧他的傷又如何,此時他小小的一個舉動也救她于水火之中。

    只是沒想到自己被張愷找到時那個可憐的小孤女不在家,而自己也沒時間在那里等她回來。若是她知道自己救的人身份如此尊貴……即墨潯仿佛能想到稚陵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會不會像他以前見到的人一樣諂媚。

    突然馬車一個急剎打斷了即墨潯的思緒,他沒有打開門簾,只看到外面火光越老越亮便知曉是怎么一回事。

    看來張愷在王店村里搜尋他時還是被晉州牧的人注意到了。如今他們人少沒人來善后,近日里天氣又潮濕馬群踏過很快便會留下痕跡,王店村地處偏遠,想來騎馬的人也只有他們這一支,是以晉州牧的人很快便能追上來了。

    張愷站在隊伍的最前方,見到遠處有一種火光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舉手示意眾人停下,借著越來越近的火光,大至估算了對方的人數約有三十多人,而自己這邊只有八個人和一個負傷的太子。

    此次兇多吉少,要避免和對方正面沖突。

    “保護太子!”張愷一聲令下,隨行的幾個人立即向馬車靠攏。

    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對方的面孔也出現在了夜幕之中。張愷認出了為首的一個人是州牧府的一個府兵頭頭,姓孟,是晉州牧長府官的心腹。

    “好巧啊張副官。”對方先發出了聲音,雖然只有短短幾個字語氣中已經充滿了自信和不屑,還有幾分激動。

    畢竟像他們這種地位的人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太子,更何況此時有機會圍剿太子,想到那名皇子在府中是矜貴清冷的樣子孟氏握著刀的手都激動地想要顫抖。

    “孟隊長,那么晚了還在追查刺殺太子的罪人真是幸苦。”張愷特意將重音放在罪人兩字身上,希望對面能夠意識到他們想要犯下的是多么大的罪過。

    “只要是州牧大人吩咐的,咱們幾個再幸苦也是應該的。”對方顯然沒有將張愷的提醒聽進去,反而發難道,“我可沒聽說州牧大人有讓張副官協助此事啊,不知道張副官為何在此處?”

    “保護太子本就是本官分內之事,何須州牧大人之命。”張愷也懶得和對方打馬虎眼了,“在下為太子副官,無需聽從這晉州內任何人的命令,還請孟隊長讓道。”

    “呵。”孟宵表情猙獰的笑道,“張副官可聽說過天高皇帝遠,晉州怎么說也是晉王殿下的封地,晉王殿下同太子都是皇上的兒子,來了晉州自然就算是太子的人也要聽命于州牧大人。”

    “更何況……”孟宵指向張愷背后的馬車,“太子殿下如今下落不明,當日秋狩在太子身邊的只有你,照我看——陷害太子的歹人就是你!”

    這句話雖然乍一聽讓人覺得驚訝,但在場的雙方皆面色如常。眾人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個想要光明正大動手的理由罷了。

    如今對方已經知道馬車里做的是太子,之前偽善的面具如今也不必再裝了,雙方都明白今夜將是一場生死廝殺之戰。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廝殺一觸即發之時,馬車里傳來一個清冷卻威嚴的聲音。是即墨潯。

    “慢著。”即墨潯掀開馬車的門簾,駕車的士兵不知道太子殿下要干什么,但仍然為他將門簾系好。

    “殿下!”張副官見狀想要阻止即墨潯,卻被對方一個眼神止住。

    夜幕下,即墨潯的臉逐漸暴露在火把的光芒下,他看起來比一個月前秋狄時瘦了不少顯得更加的冰冷不近人情。孟宵雖然內心已經做好了準備,但看到即墨潯的那一瞬間還是忍不住感到渾身冰冷。

    “孟隊長,是吧。”即墨潯看向來人的首領,言語中絲毫不見緊張,仿佛他才是那個占據上風的人,“如今本宮已安然歸來,未在晉州出現什么閃失,相比晉州牧也能放心了。不知你尋到本宮,晉州牧會賞你什么東西?”

    孟宵沒有說話,面對即墨潯他顯然沒有向面對張愷那樣直接撕破臉的勇氣。

    “他會賞你金銀?良田?還是會直接讓你當一縣之長?”即墨潯沒有理會孟宵的反應,事實上無論對方說什么他都會自顧自的先把自己的話說完。

    “你聽從晉州令的指示,他能給你的也不過就這些了。”即墨潯道,“可你若是聽我的,我會給你你預想之外的、更好的東西。”他用緩慢又帶有一絲誘惑的聲音向孟宵展示出了自己的籌碼。

    孟宵感到自己的心在瘋狂的跳動,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害怕,如今夜間已有一絲寒氣,但卻有一滴汗水從他的臉旁滑下,滴落在地上。

    就在汗水滴落在地上的一瞬間,孟宵聽見自己說:“殿下的賞賜在下不配。”太子給的誘惑固然大,但是自己是晉州牧的人,此刻投誠早已經晚了,倒不如跟著晉州牧放手一搏。

    聽到孟宵的話張愷握緊了手中的刀,做好了開戰的準備。

    只是身后即墨潯的聲音還是那么的冷靜放松:“真可惜,你原本或許可以不用死的。”

    “給我——”孟宵舉起刀,想要發出號令,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便感到喉嚨一陣刺痛,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被風刮過的清涼感。

    對面,即墨潯手中的匕首早已在他的話剛說完時便已經投擲出去了,正中孟宵的喉嚨,一劍封喉。

    看到隊長被殺,余下的人準備抽出武器將對方剿滅。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格外沉重的馬蹄聲從他們背后傳來,他們還沒來得及回頭便一個個被斬殺于馬下了。

    現在倒沒有煩惱了,家書寄出,他松了口氣,不由又想起了薛姑娘幫他包扎的帕子。這碧綠的帕子,他留著很不像話,之前也托韓衡一并還給薛姑娘。

    他不知薛姑娘曉不曉得他身份,大抵不曉得,否則怎么沒有戳穿他?他也是第一次見到自己老師的女兒,可惜夜色深濃,沒有看清。

    他也不知道,韓衡其實沒有把碧綠帕子還給人家薛姑娘。

    第 54 章   第 54 章

    這封太子殿下“親手”寫的家書,千里迢迢從洛陽送到了上京城,送進了禁宮中。

    御前大總管吳有祿收到此信,忙不迭捧著信恭恭敬敬呈到了御案上。

    明光殿中,分明是季春的晴日,可依然空寂曠冷。

    吳有祿莫名其妙打了個哆嗦。

    他之前并不在意這個女孩,只覺得她是有自知之明才有分寸感,可現在看來她只是習慣不與人深交罷了。

    稚陵雖然沒問但也是有些心急的,畢竟即墨潯能早一天被他的家人接走,她就能早點拿到錢。

    “你別急,那信應該已經寄到你家人手上了。”稚陵安慰即墨潯,也是在安慰自己。

    即墨潯敏銳地捕捉到了女孩語氣中的篤定:“你是不是又給那個送信人額外的錢了。”

    他的語氣帶了一絲責備和嚴厲,明明之前他要掰掉腰扣上的金子時,她說了送信是不要錢的。

    不知道為什么,花的是自己的錢稚陵卻有一種被人抓包的心虛感,她還沒來得及解釋,便聽到即墨潯又道:“花了多少?”

    “二兩銀子。”

    送封信二兩銀子?即墨潯不禁皺眉。

    就這樣還想自己出去,怕是出了這林子被人賣了都還在替人數錢。有了錢是能過的好不錯,但只有錢便會成為危險。

    稚陵午間做飯時發現她之前在樹林里撿的柴火已經所剩不多了,山間的天氣多變,所以一有機會她便會撿些干柴來。只是最近家里多了一個人,每日還要煎藥給他,柴火的消耗自然就變快了。

    看著今天天氣不錯稚陵準備上山再撿些柴火,不過落柴不多,大部分的柴火都是她砍了樹回來劈的。是以除了采藥用的背簍她今天還多帶了一把斧頭。

    稚陵將斧頭放進背簍里,和即墨潯告別:“我去上山砍些柴火,天黑前就回來。”

    然而即墨潯沒能等她回來。

    等稚陵走后大約一個時辰,即墨潯便聽到一陣細微的震動聲。

    若是一般人可能就沒聽到或者不會在意,但即墨潯從小便學習騎射,也經常去軍營里看將士們演練。是以他瞬間便意識到了,這是有人在騎馬朝這邊襲來。

    來的人可能是他的人,也可能是搜查他的人。即墨潯拿出藏起的匕首,埋伏在門后。茅草屋的門關的并不嚴絲合縫,即墨潯可以從門縫中窺探到來的到底是什么人。

    若不是他此時腿腳不便,跑到山上或許生機更大,只是……

    旁邊的飛飛聽到動靜也從地上爬起來,一副警戒的模樣,即墨潯看到不禁苦笑一聲:“看來只有我們兩個并肩作戰了。”

    生死,便看此時了。

    馬蹄聲越來越近,即墨潯終于看到了來人的模樣。

    最終還是張副官先帶人找到了稚陵的屋子。

    即墨潯看到來人是自己的副官松了口氣,將匕首慢慢放下,打開房門。

    等他打開了門,張副官看見失聯已久的太子立刻下馬半跪在即墨潯面前道:“屬下來遲,請殿下恕罪。”

    “起。”即墨潯雖然落難這么多天心里略有不快,但也深知造成這場面的罪魁禍首是誰。張副官跟隨他多年,怕是他失蹤這么多天最心急的人之一了。

    這邊張副官也不扭捏,立刻起身,一旁早有隨從遞上了太子規制的衣袍,他拿起外袍批在即墨潯身上。

    正當他替即墨潯將外袍上的帶子系好時,飛飛不知對方是友非敵,或許是對方人太多這小黃狗也沒見過這陣仗,正向張副官身后的一眾士兵狂吠。

    那士兵平日里廝殺慣了只覺得這狗吵鬧,更怕它引來不該來的人,當即便想拔出刺刀,卻被即墨潯看透了心思,呵道:“不要傷他!”

    即墨潯喚飛飛過來,讓他進屋,轉眼便看到張副官的表情中帶了一絲驚訝,畢竟他平日一向殺伐果決,并平日里打獵用的獵犬也從不多看一眼只當它們是工具罷了。

    即墨潯輕咳一聲,又恢復了平日里威嚴的形象,問道:“你們來時可有遇到晉州牧的人?”

    “回殿下,屬下按照您的吩咐并未打草驚蛇,只是我們人少勢微,且來的路上多少有些動靜,難保晉州牧的人沒有注意到我們。”

    看來此時還沒有完全安全,即墨潯微微蹙眉:“如此此地不宜久留。”

    “正是。”張副官命人將早前備好的馬車牽來,“還請殿下盡快離開此地,趙小侯爺的兵馬昨日夜里已進入晉州,正在趕來的路上,等小侯爺到了才算是安全了。”

    即墨潯點點頭:“幸苦你了。”雖然他在信中叮囑讓張副官聯系趙信讓他前來,但趙信昨日便到了晉州,想必是張愷早就在收到信之前便聯系了趙信前來。

    即墨潯被張愷扶上馬車,卻在馬車簾掀起時猶豫了。

    稚陵還沒有回來。她還在山上砍柴等著回來給他做飯煎藥。

    “殿下?”張愷不禁疑惑即墨潯為何停下,是否還什么吩咐。

    被提醒了一聲,即墨潯搖搖頭,他吩咐道:“屋里還有我一個腰扣,給我拿來,我們走。”末了又囑咐了一句,“拿完把門關好,別讓狗跑了。”說完便進了馬車。

    隨著馬車的門簾被放下,稚陵的茅草屋消失在了即墨潯的視野里。

    張愷沒有對即墨潯不尋常的反應和吩咐多想,親自去屋里將即墨潯的腰扣拿走。那腰扣雖然已經被人扣去了一部分金飾品,但畢竟是皇家規制的東西,在稚陵破落的茅草屋里顯得格格不入。

    就算是一個破損的腰扣也是皇家的東西,遺落在此確實不合適。多年的經驗讓張愷下意識地以為即墨潯只是單純的心思慎密罷了。

    飛飛看到眼前的門被關上,那個陪伴了他和主人半個多月的人跟著一群陌生人離開,他的氣息逐漸在茅草屋里消散。

    飛飛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情,正如他無法將看到的事情轉述給他的主人。所以,他的主人回家后注定只能得到傷心和疑惑。

    稚陵每次撿柴火都會從半山腰開始沿著下山的道路撿,這樣到山腳時她便差不多可以撿滿一筐,然后用不了多久便能回到家。

    還有半筐稚陵便能將背簍撿滿了,正當她打算坐下歇一會時,她突然遠處大約是自己家的地方群鳥飛散,像是有什么人突然闖進那邊引起了騷動。

    難道是有人尋來了?是之前她看到的在村子里搜查的人還是即墨潯的人?

    一股不安涌上稚陵的心頭,無論是哪種情況她都覺得自己應該趕過去看一下。她不顧身體上的疲憊背著半簍木材向山腳趕去,不知為何,越是靠近自己家稚陵的心里越是慌亂。

    趕到家門口時那里已經沒有人了,只留下一片雜亂的腳印和痕跡,若是仔細觀察的話還可以注意到車轍。

    稚陵看到茅草屋的屋門被人從外面關上了,她走的時候雖然將門虛掩了,但并沒有將門外的門閂插上,但此刻茅草屋的門閂已經被從外面插上了。

    稚陵承認李之簡是年少英才,只是哪里怪怪的,說不上來。

    他對她確實不錯,但許是從小周圍就圍了許多人,她便覺得,李之簡每每對她,不能叫做發乎情止乎禮,應該叫“客氣”。

    稚陵曉得了這趟隴西之行的真實目的,便發起愁來。

    第 55 章   第 55 章

    一來,她這十五年人生中,還沒有體會到什么叫“看對眼”;二來,她倒從娘親對“看對眼”的描述里,發現李之簡很可能已經跟別人看對眼了。

    入了五月,天氣逐漸炎熱,那日在絳馬池上泛舟,她瞧見李之簡探身去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荷花,轉頭遞給了楊姑娘。

    待他抬頭,卻看到稚陵瞧著他,他歉意一笑,有些被人發現的窘迫,說:“阿陵妹妹要不要荷花?”他便伸手去摘,怎知稚陵含笑說:“簡表哥,多謝,但不必了。”

    夜里她想,李之簡或許被他的長輩千挑萬選選來要跟她相看議親,只是不怎么情愿——皆因他心中另有旁人。

    同樣,他也不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只有弱者在被壓迫時才會轉而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而他是天生的強者,只相信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控制一切。

    “真是愚昧。”稚陵聽到即墨潯略帶嘲諷的聲音淡淡地從身后傳來,不知道說的是她還是在說其他人。

    看著稚陵滿臉淚痕的坐在地上即墨潯覺得她才終于有了一些女孩子應該有的柔弱樣子。

    但不知為何,看到“柔弱”的稚陵他心里反而有一絲煩躁,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有一個不喜歡的玩偶卻被別人玩壞了。

    這種想法讓即墨潯的心情更差了。什么自己的東西,自己和她不過萍水相逢罷了。

    稚陵坐在地上的身影太過刺眼,即墨潯拿起被扔在一旁的被打磨過的手杖將手杖的另一頭遞在稚陵眼前:“起來。”

    稚陵沒想到即墨潯會想要扶她起來,雖然兩人的手掌間還隔著一根手杖。

    她順著手杖看向那個人的眼睛,沒有在對方的眼睛中看到她所害怕的鄙夷和嫌棄。

    她抓住手杖借力起身,猶豫良久還是問道:“你不怕他們說我是妖女嗎?”

    “那你是嗎?”男子淡淡的問道。

    “我當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即墨潯的聲音依舊和平日一樣冷淡,但稚陵此時卻覺得很安心。

    原來世上只有第三個人愿意相信她。稚陵一愣。

    聽到自己愿意相信她就這么開心嗎?即墨潯看著稚陵,不知道為什么還是覺得有些刺眼,原來是稚陵的臉上多了一道傷,只是剛才她一直背對著自己而且傷口被額發遮住了自己才沒有發現。

    “你受傷了?”即墨潯伸手捏住稚陵的臉,想要拉近些看她的傷口,卻在進一步做下一個動作前被自己的行為驚到了,轉而立刻松開了手。

    稚陵絲毫沒有發覺即墨潯一系列動作的不自然,也沒有發覺自己額頭上的傷。剛才的事情來的快去的也快,她沉浸在激烈變化的感情中,此時才感覺到疼痛。

    “嘖,好疼。”稚陵輕輕碰了一下傷口,隨后吃痛的收手。

    “沒事,只是皮外傷罷了,我自己就能處理好。”稚陵道。

    兩人進入屋里,稚陵對著鏡子熟練的清洗傷口、灑藥、包上一層紗布。雖然只是皮外傷,但處理起來還是會有一些疼痛的,但稚陵好像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快速處理好了傷口。

    即墨潯看著熟練的稚陵,覺得她剛才柔弱的樣子果然只是曇花一現。

    “你處理傷口的手法很熟練。”即墨潯道。n之前他不慎跌落在樹林里,身上被樹枝和山石刮出不少大大小小的傷。

    他和稚陵達成交易后便又昏倒過去了,等醒來時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被處理好了,但時間卻沒有過去多久。

    “嗯。”稚陵收起包扎用的工具,漫不經心的解釋道,“以前剛來到樹林里時,出門采藥經常受傷,一開始都是姥姥給我處理的,但后來她說不可能幫我處理一輩子的傷口,便都是我自己來了。”

    稚陵平日沒有多問過即墨潯的事情,相同的,她也沒有多透露過有關自己的消息。這是即墨潯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有關她過去的消息。

    可能是因為剛才即墨潯出手救了她,也可能是因為即墨潯不把她當作妖女,稚陵今日的話變得特別多。

    她說自己的母親在生他弟弟的時候死于難產一尸兩命。

    說自己被人當成了不祥之人趕出村子。

    說自己的父親將自己拋棄,只有姥姥愿意接受她。

    她說完了名叫稚陵的少女的故事。

    “自從被趕出來后,我和姥姥相依為命,直到兩年前她去世了,我便一直自己待在這里。”

    即墨潯終于明白了為什么眼前的少女醫潯高超卻住在樹林里,而且一門心思從他這里賺錢想要離開這個地方了。

    “你就沒想過要報復回去嗎?”即墨潯道。

    “報復?”稚陵征了一下,將即墨潯的話重復了一遍,似是想弄清對方話中的意思。

    要說稚陵恨將她趕走村子的人嗎,自然是恨的,但她沒有想過去報復,或者說她的能力讓她根本不會去這樣想。

    就像被困于森林的雀鳥無法想象鳳凰可以翱翔于九天之上。

    “我可以幫你。”即墨潯又繼續道,聲音中帶著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引誘。

    稚陵搖搖頭:“我只想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很滿足了。”

    聽女孩這樣說,即墨潯不禁在心里冷笑,笑稚陵的天真善良。他自小是按繼承人來培養的,自古帝王將相功成名就的哪個不是心狠手辣、睚眥必報的。

    不過他倒也不討厭稚陵如此,退一步說,若不是她天真不知世事,又怎么會救了自己呢。

    他現在明白了為什么稚陵會如此的喜愛金錢了,只是一個女子想在這個世道生存下去,只是有錢可不夠的。

    “那你拿到錢之后呢?”即墨潯問,“你的親人都不在了,你自己要怎么活在這世上呢?”

    “我府上也有很多無所依靠的孤女。”即墨潯漫不經心地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話。

    只要眼前的女孩開口,自己也不會介意自己府上多了一個吃飯的人。

    稚陵聽到這句話目光閃爍,這還是她第一次從即墨潯口中聽到他說自己的事情。

    即墨潯見狀只當稚陵是聽到了自己的話心動了,內心不禁有些得意。只是他見過的依附于他人的女子太多,卻忘了稚陵和他平日見過的大多數女子不同。

    只見稚陵輕笑一聲:“有錢就已經比現在好多了,更何況我才不是只有錢呢。”

    稚陵站起來拍拍胸脯一臉驕傲:“我還有我的醫潯!”

    船艙里別無旁人,丫鬟侍女婆子都在外間伺候,稚陵才如此大膽直接問她。

    魏濃拗不過她的好奇心,說:“什么相看呀,我這是‘相思’。”

    “相思?”稚陵眼睛一亮,拿帕子掩了掩嘴角的笑意,這會兒早把自己的悶悶不樂給拋在腦后,對魏濃的八卦的好奇心戰勝了所有,“誰啊?”

    魏濃小聲地附耳說了個人。

    “啊,太子殿下?”稚陵一呆。

    第 56 章   第 56 章

    稚陵太過驚訝,以至于沒壓住聲兒,急得魏濃慌忙朝她比噤聲的手勢:“噓——低聲些,我的姑奶奶……”

    稚陵道:“濃濃,”她笑盈盈拍了拍魏濃的肩,“你很有膽。快快交代,到底怎么回事啊?”

    魏濃老實交代說,一切乃是因為她爹爹。

    稚陵知道,魏濃她爹爹,——龍驤衛尉魏允,娶的是洛陽的長公主駙馬沐國公的妹妹韓氏,生了魏濃。

    這個問題稚陵能回答的出來,她搖搖頭:“我沒想過嫁人。”她放下手里的活計,轉向即墨潯托腮道,“我想買一個房子。”

    買房,即墨潯眼眸微動,他還是第一次聽說有女子要買房子。不過……即墨潯看著破落的茅草屋和院子,這女孩想換個地方住也是情理之中。

    “晉州的房價……”即墨潯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稚陵打斷了。

    “我才不要買晉州的房子!”稚陵的情緒突然有些激動,自己累死累活就是要離開這個地方,才不要還生活在這里。

    稚陵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反常,她的目光同即墨潯撞在一起,從對方素來平靜的眸子中窺探到一絲疑惑,不禁有些慌亂。

    “反正,我也沒有要你送我一棟房子。”稚陵又背過身去繼續打磨拐杖,她只想離開這個地方,救了一個人就能得到一棟房子這種好事她也沒想過。

    “只要離開這個地方就好。”稚陵又小聲說了一句,像是說給即墨潯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看出稚陵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即墨潯也沒有再追問。一時間院子里只剩下刀具打磨木頭的聲音。

    突然,一陣若隱若現的說話聲打破了樹林間的安靜,兩人皆抬起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隨著聲音越來越大,稚陵確定了這不是幻聽,是真的有人往這邊來了。她心中又驚訝又不安,這座林子平時沒人來,無論來的是村里的人還是外面的陌生人對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萬一……是王六說的追查歹人的人可怎么辦,稚陵的余光掃過即墨潯波瀾不驚的臉,雖然即墨潯大概率不是什么歹人,但稚陵還是不由得擔心起來。

    稚陵站起來,對即墨潯道:“你先進去,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即墨潯點點頭,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這個時候他還是回避為妙。和稚陵想的一樣,他也在想對方該不是來搜尋他的人吧。

    回到房內即墨潯掀開自己的枕頭,那里躺著一把鋒利的匕首,是即墨潯藏在衣服的夾層里隨身攜帶的,所以連稚陵也不知道她的床上有一把匕首。

    即墨潯拿起匕首,藏在門后,靜候越來越近的聲音的主人。

    門外,即墨潯離開后便出現了幾個年歲大概十三四歲的少年,原來剛才的聲音是他們發出的。

    稚陵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看樣子像是村子里來的人,只是村子里的小孩怎么會來樹林里。

    還沒等稚陵開口問,她便從幾個少年的交頭接耳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哇,還真的有人住在這個鬼林子里。”

    “你看那里有個女的,是不是就是大人們說的妖女。”

    “啊啊,她看過來了。”

    “怕,怕什么,我們這么多人呢。她還能把我們全吃了不成。”

    “對,對!我們這么多人呢,一定能把這個妖女趕走,她走了我們村子明年的收成就好了。”

    原來是村子里三兩節群的小孩,聽說樹林里有妖女,加上這兩年村子里的收成不好,便仗著年少不懂事叫囂著要來“討伐妖女”。

    原來自己在外面已經變成了會吃小孩子的妖女了嗎,稚陵心中苦笑,這種事情在她和姥姥剛搬來林子里時也發生過,沒想到這么多年了居然還有第二波。

    “我才不是什么妖女。”稚陵獨自生活了這么多年也不是好惹的,“你們快從我的山上滾出去。”

    稚陵身高不過尋常水平,身形還瘦削,這幾個小孩中不乏有比她高比她壯的。是以,她的話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幾個少年絲毫沒把稚陵當回事:“上啊,把妖女趕出村子。”說完便開始拿石頭砸向稚陵和她身后的房子。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稚陵拿起拐杖便開始驅逐這些小孩,嘴里還不忘為自己辯白,“我都說了我不是妖女!”

    場面一時間有些混亂,稚陵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二歲那年,被父親拋棄的那年,被村里人趕走的那年。

    少年們聽到稚陵還敢反駁,一時間便將自己從村里人聽來的話全都一股腦說出來了:

    “你母親生你弟弟一尸兩命不就是你克的!”

    “就是,聽說她力氣還特別大,一般女孩子哪有這么大的力氣!”

    稚陵被氣的感覺眼睛一酸,她以為自己對這些謾罵早就免疫了,沒想到此時還是不爭氣的想哭。

    若是屋里沒有那個人,自己還會那么委屈嗎。一個想法突然出現在稚陵的腦中。

    比起少年們的謾罵,稚陵突然意識到自己更害怕即墨潯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知道了,還會向對正常人這樣對自己嗎?還會兌現的自己的承諾嗎?

    稚陵的注意力有些被分散了,沒躲過其中一個孩子扔過來的石頭。石頭砸在她的頭上讓她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呼。

    就在這時,茅草屋的房門被人從里面打開,從一開始便在里面撓門的飛飛從門里沖出來,向為首的男孩沖去。

    同時,不知道從哪里飛出的幾塊石子,依次準確的打在了幾位男孩的身上,讓他們忍不住吃痛。更有甚者打在了腿部脆弱處當場便跌坐在地上。

    “唰唰——”暗器的發出者顯然沒有把他們的呼喊聲當回事,仍然毫不留情的向幾個少年擲去石子。

    石子本身沒有多少重量,但發出石子之人手法精巧,讓石子不但速度極快而且每次都精準的打在人的脆弱之處。

    而這幾個少年不但外強中干而且平日里沒讀過書沒什么文化,加上稚陵平日里“妖女”的傳聞,一時間竟然以為是稚陵用了什么妖潯作用在他們身上,便屁滾尿流的逃走了。

    飛飛看到少年們逃竄走,依舊狂吠著直至少年們的身影消失在樹林里。

    而稚陵早在少年們轉身逃走時就已經失去力氣搬的跌坐在地上。

    剛才驅逐少年們并沒有耗費她多少體力,但此時不知道為什么她感覺渾身無力還身體發冷。

    稚陵聽到身后傳來屋門被打開的聲音卻不敢回頭。

    “嗒,嗒。”稚陵的心隨著腳步聲逐漸逼近越沉越低。

    “不說別的,陸公子從益州回來,也就只得這么一兩月的空閑,可都陪著姑娘呢。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姑娘說一句喜歡,陸公子全都給姑娘弄了來。”

    稚陵沒應她,但從抽屜里摸出了陸承望上回送了小木鳥,撥動機關,這木鳥便能展翅飛上一段路,十分新奇。她托著腮,垂眸說:“陸公子應該沒有什么別的心上人罷?”

    陽春拍了拍胸脯,保證道:“姑娘,我都打聽過了,跟陸夫人跟前幾位姑娘悄悄問過,還跟陸公子身邊服侍的小廝也問了,不曾有過。陸公子一心建功立業,他說了,他還沒見過公子竟能舍下公務,單純陪姑娘來捉螃蟹……”

    稚陵抿了抿唇,不言語了,但是把玩這只小機關鳥卻愈發覺得順眼。

    沒有過多久,陸太尉家大公子和薛相爺家大小姐定親的消息便傳了出去。

    訂親那日,七月初七,七夕佳節,正是個吉日。

    第 57 章   第 57 章

    七月流火,上京城的天氣倒是沒有涼快許多,但連瀛洲業已有了入秋的態勢,傍晚時分,晚風吹拂過,涼意一絲絲鉆進頸子,稚陵不由穿上更嚴實的外袍擋風。

    是夜里,星河璀璨,街市上熙熙攘攘的,車水馬龍。

    魏濃倒稀奇,薛大小姐可許久沒有來找她出門玩兒了,今日一見面才曉得,原來她定親的未婚夫婿陸公子已回益州了。

    魏濃心里感嘆,她就知道是這樣。

    這也是即墨潯最滿意稚陵的地方,雖然她無知無禮,她從來都不會去問。

    她不問為什么他滿身是血的躺在罕無人跡的深山中,不問為什么他要不被聲張的藏在自己家里,也不問他到底是何身世。

    “你明日還去找上次的人幫你送信嗎?”即墨潯問她,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道,“你不如換個人去幫你……算了,既然如此便再去換些錢吧。”說罷便拿出腰扣想要再扣些上面的黃金下來。

    誰知稚陵卻出聲阻攔了他:“不必了,這些小事王叔不會多要錢的。”這腰扣是金鑲玉的做工,稚陵很是喜歡,本來扣掉了一塊她就覺得可惜。

    即墨潯看稚陵看著腰扣的眼神,明白她這是舍不得。當時要不是喜歡這個東西,稚陵也不會被垂死的自己一把抓住。

    稚陵小心地將信疊起來封好,將兩人的碗筷收拾完過后便開始整理最近采來的草藥,正好明日送信的時候可以將這些藥也交給王叔去賣些錢。

    即墨潯依舊倚靠在床頭,不過此時他沒有在看醫書,而是盯著整理草藥的稚陵。

    決明子,連翹,桔梗……即墨潯將這幾日看的醫書上的圖同眼前的藥材們一一對應。

    若是在平日里即墨潯是絕不會去讀醫書的,但這幾日他卻看了不少。

    一是為了打發時間,稚陵家里只有這些醫書;二則是為了確定稚陵沒有亂給他用藥。

    一開始睜開眼睛在稚陵家里醒來、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被處理好了的時候,即墨潯以為是稚陵請了醫師來為他療傷的。可后來才知道,他的傷口全是稚陵一個人處理的。

    雖然眼前的少女救了他,即墨潯還是留了一個心眼。看了幾天醫潯確定女孩沒有給自己亂用藥后他才放心讓稚陵照顧自己的傷口。

    令即墨潯感到有些驚訝的是,稚陵雖然是個生活拮據的孤女卻有著不錯的醫潯。

    為何這樣的女孩會獨自生活在深山中呢?

    即墨潯剛來到茅草屋時也曾試探過稚陵的身份問題,但是沒曾想對方雖然天真但是對自己的事情捂得嚴嚴實實的。

    兩人萍水相逢,相互利用,即墨潯也懶得去追問她。

    反正事成之后,自己會永遠離開這個地方,這個名叫稚陵的孤女從何而來日后又為何而去都和他沒關系了。

    即墨潯的這些心里活動稚陵都全然不知,她一心只想著趕緊將即墨潯照顧好,早點拿到自己的報酬。

    稚陵整理完藥材后已經到了晚上了,兩人又簡單吃了些東西便快到了睡覺的時候了。

    即墨潯摸清了稚陵的生活習慣,便知道她此時要去干什么了。

    稚陵雖然生活貧苦,但是極愛干凈。如今秋季普通人家不過一個月燒一次熱水洗澡,稚陵獨自住在山林里,條件更甚。不過她會每日燒些熱水擦拭身體。

    稚陵打了些熱水走進隔間,開始擦拭身體。其實平日里她自己一個人住,加上天氣變涼,她都是在臥房里完成這些,擦拭完便趕緊跳上床。

    現在多了一個即墨潯,稚陵只好躲在一個小隔間里擦拭身體。

    說是小隔間其實勉強也算是一個屋子,不過中間隔了半堵墻讓即墨潯無法看到罷了。

    可是看不見,即墨潯能聽到。

    布料的摩擦聲,和舀水的聲音在本就安靜的小屋里顯得更加清楚了,讓人仿佛能想象到女孩此時正在干什么。

    耳邊傳來的聲音讓即墨潯感到一陣煩躁,他索性閉上眼睛開始想之后該怎么辦。

    若是信能成功的送出去,他的人應該當天便能知道他的位置在哪。

    此時身在晉城,他沒有足夠的人手,但是時間緊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知道援兵能不能及時趕到。

    如此,最多再等三天他便能離開這個地方了。

    “呀!飛飛你出去不要舔我!”女孩嬌嗔的聲音在屋里回蕩開來。

    即墨潯睜開眼,眼底一片陰沉。還有三天,三天后他便再也不會聽見這個聲音了。

    第二天,稚陵一早便起床去送信。

    從樹林到村子里來回要一個多時辰,加上找人,估計要兩個小時。稚陵讓即墨潯放心,她會在午飯前趕回來的。

    或許是知道自己快要回去了,即墨潯今日說話也沒那么冷淡了:“不急,你路上小心便是。”

    稚陵聽到這話感覺心里暖暖的,畢竟自從外婆去世、那個人離開之后也好久沒有人關心自己了。

    她點點頭:“嗯!我會小心的。”

    稚陵走出樹林,便看到離樹林不遠的田地里有個農漢在勞作,那便是她要找的人。

    她吹了一聲口哨,那人聽見后抬頭看見稚陵躲在一顆粗樹后面向他招手,向四周望了一圈看附近沒人才向稚陵那邊走去。

    “怎么今日又來了。”那人一幅不愿意看見稚陵的樣子。雖然能從她這里撈到些好處,但也不代表他愿意天天同“煞星”打交道。

    “嘿嘿。”稚陵略帶些討好地笑了笑,“今天有封信要麻煩王叔你幫我送一下。”末了又加了一句,“放心,不會讓你白跑,這次買藥的錢一半都給你。”

    “送信?”王六接過信封看了看沒看出頭緒,顯然也是個不識字的。

    他本來不愿意接這活,但聽見稚陵最后那句話還是答應了。

    稚陵將帶來的草藥也一并交給他,正準備走的時候聽到一陣馬蹄聲從不遠處的村子里傳來。

    在他們這鄉下地方,別說馬了,連牛和驢都沒幾頭。稚陵不由得有些好奇:“王叔,那邊是干嘛的。”

    “不該打聽的別打聽。”王六的語氣又不耐煩起來,但還是解釋道,“聽說是有貴人在附近打獵時被歹人傷了,聽說那歹人受了重傷,現在正逐個村子搜查呢。懸賞令都在村子頭貼一個月了。”

    “哦……是嗎。”稚陵的臉色沉了幾分。正好即墨潯也是一個月前出現的。

    “你那樹林子,最近有其他人進去嗎?”王六雖然也想到那人可能躲在樹林里,卻沒膽子進去找。要知道每次他和稚陵見過面都要去村里的菩薩廟里多拜幾拜才安心。

    稚陵聽了這話咧嘴一笑,剛才面色暗沉的臉此刻明媚如春風:“怎么可能呢,我那樹林里向來是沒人進去的。”

    怎知半晌過后,李之簡說罷,陛下靜了許久,忽然幽幽說:“朕最恨別人利用朕的皇后。”

    李之簡愣愣抬頭,眼前佇立的帝王如山巍峨的身影投在地上,他的角度,連他的容貌都看不到。只有帝王垂下眼睛冷漠注視他時,他才能看到,元光帝那幽深的漆黑雙眼中,無比冷冽的目光。

    他仿佛頃刻間就被他看穿一切,頓時心如擂鼓,驚得咽了咽口水,才見元光帝收回目光,背過身去淡淡嘆氣:“煌兒識人不清。”

    ……從前,誰都想利用她,連他也是。可如今他后悔不已,卻為時已晚。

    他逐漸走到了承明殿里。宮室一切如舊。點上燭燈,仿佛她就還在床榻間獨臥著。現在是他獨臥了——他朦朧地想起《葛生》里的那一句:“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第 58 章   第 58 章

    承明殿外逐漸下起了淅瀝瀝的秋雨。

    他靜靜躺著,目光正對青紗帳頂繡著的繁復紋樣。她已經過世十五年了。

    雖讓人每日都打掃宮室,不要動桌椅器具分毫,然而那些杯盞花瓶,還是一日接一日地老舊了。

    小案上置放的寶藍梅瓶,瓶中的花枝是他新折的白山茶,水靈靈地開著,也不知她喜不喜歡。

    淡淡的花影照在花窗上,被穿窗的風吹得搖曳——甚至又吹熄了銅燈焰。

    然而,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吸引了稚陵的目光,讓她還沒來得及起來的身體停下了。

    那是已經死去的男子身上的腰扣,金鑲玉的材質讓它即使染上了鮮血也依舊吸引少女的目光。

    稚陵自小就喜歡閃閃發光的東西。一是因為好看,二是因為值錢。

    即使是她也能看出男子身上的腰扣一定價值不菲——她還從沒見過那么閃的東西。

    她本以為村長家夫人的頭花便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東西了,而那頭花在這腰扣面前暗淡的如塵埃一般。

    這東西一定很值錢!若是能尋個法子把它當了……

    稚陵不禁將身子往前挪了挪,伸出手,可伸到一半便又停了下來。

    不行,這可是死人的東西,死人的東西拿了會不會不吉利,而且要從尸體上拿東西……稚陵猶豫了。

    不過這種猶豫沒有持續太久,顯然錢財對稚陵的吸引力此時已經戰勝了恐懼。

    只要拿到這個腰扣,自己便能離開這個村子了。

    死人的東西,留在這里也無用。

    “這位公子你可千萬別來找我,我只是拿你一個東西,你可不是我害死的。”稚陵小聲的說出這些話安慰自己,手顫顫巍巍的伸向男子腰間,“放心,我不會讓你曝尸荒野的,我一定給你挖個大坑埋起來。”

    稚陵的手終于碰到了金鑲玉的腰扣,金玉的冰涼和血液的黏稠兩種觸感同時沖擊著她,讓她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呼,冷靜冷靜。”稚陵深吸一口氣穩穩心神抓緊腰扣準備一把將其拽下。

    然而她沒能成功。

    一個血淋淋的手抓住了稚陵握著腰扣的手,而手的主人正是那具“尸體”。

    “救我……”尸體說話了。

    稚陵打了一個冷勁。

    “啊!鬼啊!”

    ——————

    即墨潯是燕國的太子,母親是當朝皇后,外祖往上四世三公,身份顯赫非凡。

    按理來說這世上應該沒有比即墨潯人生更順遂的了。

    可他現在躺在一個不知道在哪的深山老林中,渾身是血動彈不得,起初他還掙扎著喊了幾聲,可沒喊幾聲不但沒人回應他還兩眼發黑暈了過去。

    等他再次有意識時,是發現一個人,一個少女,在拽他的腰帶。

    即墨潯從小被禮官跟著灌輸皇家的禮儀,即使在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候,遇到這種事情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得救了,而是居然有個女子不顧禮義廉恥的扯他的腰帶。

    若是平時,即墨潯此時早已將如此無禮之人踢開,然而此刻他失血過多身體虛弱,所以他還沒說出第一句話時已經反應過來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讓眼前之人將自己救走。

    他此時也顧不得什么禮義廉恥了,拼盡全身的力氣抓住把手放在他腰帶之上的少女,用僅存的力氣發出微弱的聲音:“救我……”

    下一刻,少女的慘叫遍傳遍了整個山林。

    “啊!鬼啊!”尸體說話了,稚陵嚇得趕緊抽開手,“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應該見錢眼開,別害我嗚嗚。”

    然而對于眼前唯一一個救命稻草,即墨潯當然不會放開稚陵的手,于是他用力抓住稚陵,卻引來稚陵一頓亂打。

    稚陵雖然身體瘦弱,但是多年上山采藥撿柴干的都是力氣活,加上她此時害怕,力氣比平時更大了,她一巴掌打下去即墨潯有些撐不住了。

    這村婦居然敢打我,即墨潯感覺嘴里的血腥味漸濃。不行!自己不能死在這種地方。

    “你,咳咳——你冷靜點!我還活著,不是死人。”即墨潯雖然身體虛弱但是大腦在飛速轉動,他敏銳的捕捉到少女剛才說的話中的信息。

    這個女孩她愛錢。

    “你救我,日后我必將重金酬謝。”

    果然,他這話一出,身上的拳打腳踢消失了,少女也不掙扎了,即墨潯終于不用費那么大的力氣去抓少女的手防止她逃跑了。

    稚陵此時也意識到眼前之人只是重傷并不是尸體詐尸,逐漸冷靜下來,又聽到“重金酬謝”四字,瞬間便將剛才的恐懼拋之腦后。

    “你……說重金酬謝我,是真的?”稚陵此時也不害怕了,神色希冀顯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給多少!”

    即墨潯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一聲,果然是個貪財的村婦,為了錢都不在乎他身份不明滿身鮮血。

    而他此刻被人害得重傷,敵暗我明,正需要這種天真之人才好拿捏躲起來。

    “你喜歡我的腰扣?”即墨潯此時已經明白了稚陵剛才并不是想要“非禮”他,而是想要他的金鑲玉腰扣,“這是不值錢的玩意,你救我,我給你比這貴百倍的東西。”

    稚陵天真,但不傻,她知道此人莫名其妙的渾身是血的躺在這里,這背后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未知往往伴隨著危險而來,但機會也是。

    稚陵的一生中遇到的機會實在是太少太少了,回首十幾年,她對自己的人生沒有什么選擇權,一直在被命運推著隨波逐流。

    而自己,沒有親人,沒有錢,就算自己意外在山林里逝去,又有誰會發現。何況,自己恐怕才是別人眼中最大的危險吧。當你成為了危險本身,也就不再害怕危險的事情了。

    人被壓迫的久了,也會反抗,稚陵這次想自己選擇。

    她選擇搭救眼前渾身是血的人,哪怕只有一點點希望,她都想拿到這人口中的“重金酬謝”,想逃離這片山林,逃離自己被稱為“不祥之人”的地方。

    “好,我救你。你可別忘了你說過的話。”稚陵堅定地看著眼前的人。

    稚陵應著睡下。她在連瀛洲呆了這十幾年,爹爹恪守著老道長的叮囑,不讓她輕易去上京城里“沾上煞氣”,更不必提是進宮赴宴之類。所以她還沒見過宮中宴會是什么樣子,——也沒見過傳聞之中,那位開疆拓土中興大夏的元光帝即墨潯。

    每回她要聽新鮮事兒,都要從旁人口中聽來。

    她睡下不久,卻囫圇做了個夢。

    夢里是一片昏昏沉沉的風雨,兩側是壁立千仞的高山,那片泥濘雨水中,忽然噠噠跑過數匹馬,為首那個紅衣翩翩,鮮衣怒馬,唇紅齒白的,腰間佩著一柄長刀。

    他們剛行到一半,忽然,前路后路悉數被蒙面黑衣人給圍堵住,人數遠超他們一行,幾乎沒有多廢話一句,箭出如雨,霎時滿天猩紅。

    稚陵驚得醒過來——夢里那紅衣的少年正是陸承望,他……他不會出事了吧?

    第 59 章   第 59 章

    稚陵做了這噩夢后,連忙寫了一封信去益州,仔細問了問陸承望的近況,生怕噩夢成真。

    她連著數日心神不寧的,白藥寬慰她:“姑娘別擔心,陸公子哪有那么容易就折在強盜手里的?況且,夢都是反的,說不準是陸公子他大展神威,剿滅了那一帶的強人呢?”

    稚陵垂眸望著手上這一串紅珊瑚珠,輕輕摩挲他的名字刻痕,除了嘆氣,別無他法。

    從上京去益州,哪怕是快馬星夜兼程也要走一個月時間,回信便更久了,何況時值初冬,過一陣子就要下雪,屆時雪天路滑難行,消息傳得便更慢,——她愈發心煩。

    也不曉得是流年不利還是近日天氣陡變,秋雨寒瑟,沒過幾日,她好端端的又發起燒了。

    晉州,州牧府一間客房內一個身材高大的華服男子此時正在緊張的踱步。

    不一會兒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潛入房中,他身形詭異,讓守在附近的府兵都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

    黑衣男子半跪著向華衣男子稟告自己得到的消息:

    “張副官,晉州牧說在秋狄場里抓到的刺客不忍拷打已經服毒自盡了,臨死之前只說了當時還有其他刺客受傷逃跑。現在晉州牧要派人搜山,說是遇到了寧可不留活口也不能讓刺客逃了。”

    “哼!”張副官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他當了這么久的晉州牧是吃白飯的嗎!在牢里待了一個月的刺客還能服毒自盡,他怎么不說是天上掉下個石頭砸死的!”

    “還派人搜山找刺客,我看他是想找到太子再來個死無對證才是真。”

    太子此次秋狄遇刺下落不明,幕后黑手十有七八就是這個晉州牧,只是他們沒有確鑿的證據加上此時正在晉州的地盤上,敵強我弱,才會顯得如此弱勢。

    張副官大手一揮:“他們搜,咱們也要搜,讓在晉州的據點盯緊了,殿下只要一有機會一定會聯系我們,務必要在他們之前找到殿下。”

    言罷他寫下一封信裝在信封里交給黑衣男子道:“拿著我的親筆信,去禹州找小趙侯爺,事出緊急,讓他務必帶兵器前來。”

    禹州是晉州的鄰城,此時他們能借用到的兵力也只有與太子交好的小趙侯爺這一支了。

    “是!”黑衣男子接過信封收好,眨眼間便從屋里不見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張副官終于坐下嘆了一口氣,只希望太子此時還活著,不然他們這一行人此次一個也跑不出這晉州。

    即墨潯沒想到對方沒有接著自己的話說下去,不由得一愣,他看見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說道:“我之前聽人說過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這樹林子我早就待膩了,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

    少女的話語,活力中暗含著堅毅,若是一般男子說出這話即墨潯可能會覺得對方身懷抱負,可放在這沒見過世面的孤女身上即墨潯只覺得她只是見的太少了,不知道能留在自己府上是多好的機會。

    畢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即墨潯想到這里輕笑一聲,他本來只想給稚陵一些錢財便一刀兩斷,可如今他改變了主意。沒關系,等日后她隨自己去了京城才知道什么叫“熱鬧非凡”“廣闊無邊”。

    稚陵每日在外采一天的藥才會回家,可她今日待到中午便回去了。

    平日里她獨自生活,中午在外面隨便吃點干糧就可以對付過去了,回家一來一回還要重新生火不夠麻煩的。

    但是如今家里躺了個斷腿的病人,而且好像還是個平日里不缺人伺候的主,稚陵少不得要分些精力去照顧他。

    采藥是稚陵的的主要經濟來源,最近為了照顧那個斷了腿的病人她的采藥效率大打折扣,但好在對方給的酬勞豐厚,甚至比她每日上山采藥賺的還要多

    更何況對方還承諾等自己傷好了之后會給她一筆豐厚的報酬。是以稚陵也樂得照顧她

    稚陵回到家時即墨潯正躺在有些破舊的磚床上借著日光看醫書,稚陵養的小土狗飛飛正臥在床邊睡覺。

    稀疏的陽光打在男子的臉上,讓他本來冷峻的臉顯得有了些生氣,配上他半倚在床頭的身姿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聽到稚陵回來的聲音,男子并未將目光從醫書上移開分毫,反倒是躺在床腳的小黃狗熱情的向稚陵跑來。

    “我回來了。”稚陵將藥簍子放下摸了摸飛飛的頭,先是朝桌子上擺著的姥姥的排位拜了一拜。

    拜完后她抬頭望向床上的男子,“你今天想吃什么?”

    本來稚陵的家里只有些稻米咸菜,但是男子吃不慣這些,便從隨身的腰扣上砸了些金子下來讓稚陵去換些銀兩。

    不過稚陵鮮少可以托人買東西,所以也只是將金子換成了一些銀兩和咸肉雞蛋,還有一些平日里沒吃過的調味料。

    稚陵的廚藝是自己琢磨出來的,手藝平平,即墨潯連目光都沒有從醫書上移開,只道:“隨你。”

    “哦,好。”稚陵習慣了即墨潯的冷淡,得到了和前幾天一樣的答案便開始去廚房做飯了。

    稚陵遇見即墨潯的那天,下了一天的雨剛停。

    忙活了一天后的稚陵準備看看自己布下的陷阱里有沒有抓到些兔子野雞之類的小動物改善一下伙食,卻在路上聞到一陣濃厚的血腥味。

    陷阱把小動物弄傷也會出血,但經驗熟練的稚陵意識到這么濃重的血腥味肯定不是兔子、野雞這種小動物身上發出的。

    好奇心引著稚陵順著味道去尋找血腥味的源頭,她把采藥竹筐放下循著血腥味悄悄走去。

    “啊啊——”稚陵發出一聲慘叫,驚動了樹上休息的鳥群,一時間林間鳥獸飛散。

    一個全身是血的人躺在一片雜草中一動不動,顯而易見,他便是血腥味的來源。

    是死人!這里怎么會有死人!稚陵早已嚇得雙腿發軟跌倒在地,身體本能的四肢并用向后退去,甚是狼狽。

    林子里別說死人,平日里連活人都不會來。稚陵本以為血腥味是受傷的困獸發出的,還以為今日能撿個大便宜,卻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情。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心里滿是恐懼,現在只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稚陵感覺自己的心如同已經沉到了深深的海底一般,她打開門的手不禁有些顫抖。

    “飛飛……”門后空無一人,只有小黃狗如每日一樣上來舔舐主人的臉頰,只是無論他怎么舔也舔不盡主人臉上的眼里。

    “姑娘放心,在下必將報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一言為定!”

    而她爹又認為,既然一不做二不休,光是讓太子殿下認可這個媳婦兒是不夠的,誰不知道太子殿下是陛下的心頭肉,得陛下也認可呢——便懇求長公主,請陛下也賞臉。

    稚陵聽了,微微一呆:“陛下深居簡出,能賞臉么?”魏濃苦著臉說:“誰知道呢。不過,長公主是陛下的親姐姐,她的面子,總要給的罷……”

    魏濃真誠望著稚陵,愈發軟下嗓音來,小貓似的:“阿陵……陪我去嘛!”

    她知道稚陵很吃這一招。

    “可……沛雪園在上京城,我爹娘,不一定會同意啊。”稚陵斂著眉,輕聲說道。

    “誒,你都定了親,還怕什么‘煞氣’么,讖語不該早就破了?再說了,你不去的話,怎么知道那位老道士說的是真是假呢?又怎么知道,陸家公子這門親事,起不起作用呢?”

    第 60 章   第 60 章

    稚陵想了想,問魏濃:“那你可想好了什么周全的計劃沒有?”

    魏濃笑了笑,眸光閃過一絲得意來,昂了昂下巴:“周全周全!放心好了。”

    稚陵道:“說來聽聽?”

    說著,將手里另一顆小石子兒也丟進水中,不偏不倚的,再次砸出個冰窟窿。

    魏濃不甘示弱地拾起一顆,投出去,卻還是只有淺淺白色的坑,不由嘆氣,道:“誰說薛小姐手無縛雞之力的?”

    孟宵到死都不知道為什么太子能在兵力對比如此懸殊的情況下還能如此冷靜,也不知道對方為何突然將自己一擊斃命。

    事實上即墨潯從一開始就沒有讓對方背叛晉州令投向自己的打算,他之所以和孟宵廢話那么多完全是為了拖延時間罷了。

    “殿下可是還有事情吩咐?”九月的王店村,村子里的人入夜后都早早的睡下了。但村外一群人馬正不顧夜路艱苦向中禹州的方向飛奔去。

    為首的是張愷騎著一匹白色大駒,他身后還有兩個小兵舉著火把和他一起開路,為身后兩馬并駕拉著的馬車照亮引路。馬車后面只跟了四個人同樣也是舉著火把在后斷路。

    即墨潯貴為太子,還沒想過自己會如此狼狽地在半夜逃亡。

    他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來晉州之前他雖然知道此行會有阻礙,但可沒想到會淪落的如此狼狽,害他的人膽子可真不小。

    雖然即墨潯是當朝太子,母族也顯赫,但貴妃和晉王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皇帝偏愛貴妃和晉王,而即墨潯是嫡長子又已經被冊封了太子名正言順,這幾年來雙方一直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貴妃和晉王無法將他從太子之位拉下來,他也無法保證自己的太子之位能坐穩。

    直到兩個月前,有文官奏晉州近日有人私挖鐵礦和鹽礦。稚陵在說出兩人交易的舊事時想過很多種結果。

    她想過對方可能會嘲笑自己的市儈,可能會責備自己的照顧不周,但她想過最多的、最期待的就是即墨潯能夠爽快大方的把報酬給自己。

    她沒想過對方居然輕飄飄的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稚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驚地看著即墨潯說不出話。

    她看到即墨潯的眼睛中涌現出幾分笑意,卻又轉瞬即逝,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你怎么能說話不算話?”稚陵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你當時滿身是血渾身是傷求著我救你的時候說過要給我錢的!”

    可還沒等她的話說完即墨潯便飛來一記眼刀:“你要是不怕死,可以再喊大聲點讓外面的人都聽見孤當日是如何遇見你的。”

    眼前的人被他這么一嚇眼淚瞬間便充盈了眼眶,讓本就委屈的臉顯得更加可憐。即墨潯輕哼一聲,看到稚陵被嚇的連連后退又不由得煩躁起來:“離那么遠干什么,想跌出去被馬踩嗎?過來。”

    稚陵不想和即墨潯靠太近卻又害怕他發火,便磨磨嘰嘰地只挪動了一點。即墨潯見狀也懶得和她計較:“我遇襲的事情若是傳出去影響頗大,我不希望再有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懂了嗎?”

    稚陵不想和他說話只點了點頭,又覺得心里氣不過,便道:“這件事情我沒和別人說過,你把報酬給我,我們兩清我以后更不會提。”末了怕即墨潯不信又加了一句:“我保證,拿到錢后我一定跑的遠遠的讓你這輩子都看不到我。”

    本來兩人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就算她來日去了京城又不會去權貴聚集之地更不會去皇宮,上哪里能碰的到即墨潯呢?

    即墨潯只覺得她的話越說越刺耳,怒極反笑:“兩清?我們如何兩清?”

    稚陵征征地看著他似是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又聽即墨潯幽幽道:“你是幫了孤不假,但可別忘了孤今日也救了你。”

    “何況當日就算你不救我,孤是太子,出了事情自然有人來尋。可你呢?你看今晚那么多人除了孤有人想著救你嗎?若不是我今日及時趕到,你自己的下場是什么自己也清楚吧。”

    這便是即墨潯在框她了,他是太子有人會來尋他不假,可是他跌落的山崖陡峭樹林又地勢不明,更不要說當時他還受了不小的傷。稚陵的出現是他當時唯一的生機。

    但是稚陵不知道這些,她不知道一個太子的勢力能有多大,可在今天晚上看來應該很大很大,大到她不敢想象。即墨潯的話猶如一盆冷水將她的心澆的冰涼。

    即使如此她還是覺得委屈:“那也是我救了你在先……我也沒有求著你救我。”雖然話說出口了,可是聲音卻越來越小。

    晉州是晉王的封地,按照禮制晉王成年后應該前往封地不得留在京城,然而皇帝疼愛晉王,貴妃也舍不得晉王離開。

    看到寵妃淚眼朦朧,愛子一臉不舍,皇帝心軟了,大手一揮讓晉王破例留在了京城。

    但這并不意味著晉王對自己的封地就沒有實際的掌控權,這次晉州出現有人私挖鐵礦鹽礦,幕后沒有晉王參與在其中,即墨潯是不信的。

    聽到有人奏晉州之事,晉王當場表示震驚且大為氣憤,并請命想要親自來晉州徹查此事。

    然而一向對愛子有求必應的皇帝在面對晉王的請命時沉默了。

    即墨潯聽到皇帝這樣說心中的驚詫不比晉王要少,但他面上依舊平靜,行禮道:“是,兒臣遵旨,定不負父王所托,盡快徹查此事。”

    晉王雖然不愿,但也不能違背旨意,只得向即墨潯行了一禮:“那就勞煩皇兄了。”

    “三弟不必客氣,晉州是你的封地,孤定當查明此事,還你一個海晏河清的封地。”即墨潯看著晉王虛偽的表演,皮笑肉不笑。

    “呵呵。”坐在龍椅上的皇帝看著兩人“兄友弟恭”,“太子向來疼愛弟妹,此事交給你,朕放心。”

    于是,太子即墨潯帶著自己的親衛奉命來了晉州。

    即墨潯看著眼前的敵人一個個倒下毫不意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計算之中。遠處明亮的火把照亮了道路,也照亮了即墨潯的臉,他在一眾火光照耀下對來人道:“你來的還真算是及時。”

    張愷看到即墨潯眉頭微蹙,似是在思考著什么,他不經常在即墨潯的臉上看到這種神色,他的主子一向是殺伐果斷、做事毫不猶豫的,但此時卻好像在取舍著什么。

    終于,即墨潯仿佛做出了決定。“沒事了,你退下吧。”

    稚陵這夜在丞相府里睡得爛熟,連何時下起大雪、爹爹如何冒雪回府都一概不知。

    更不知道韓衡因為時隔快一年,能與她重逢,而睡不著,尋到好友處,硬拉著他夜游園子,兩人逛到深夜三更天,才堪堪各自回屋睡下。

    魏濃當然也睡不著,一想到明日便能見到她日思夜想的意中人,就心如擂鼓,幻想著自己那個周密的計劃成功后的情景,想著想著,終于還是睡著了。

    即墨煌不知有人正害著相思病,但想到明日能去姑姑的園子游玩,不必見到他的諸位老師,很高興,因此極快入睡。

    睡夢之中,似有誰悄悄到他床邊,借著朦朧暗淡的天光,看看他有沒有踢被子,順便給他掖好被角。

    那身影繼而出了寢殿,關好殿門,立在廊下,望著夜色之中浩蕩飛雪,徹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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