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第 121 章
在場的六位廚師全算得上是頂流,光是拿到食材開始備菜,就叫人看得心曠神怡。
專門有機位對準評委,全程收集他們的議論,用來后期剪輯。畢竟,很多專業操作是普通觀眾看不出的。
“這位江停師傅這手法,嚯!漂亮!”
一條漂亮的東星斑被她那在手上,三下五除二就處理好了。連上給魚開背的時間,前前后后也不過就用了三分鐘。
“這手法確實頂級,看得出在此中浸淫多年了。這位江師傅年紀也不大,我曾經品嘗過她的燒鵝,也是極品。只不過比賽時間所限,今天沒有這個口福了。”
“確實,廚藝比賽還是有些限制,不然粵菜師傅肯定會搞一道佛跳墻出來比一比的嘛。”
不光是江停,在場的每一位大廚手上可都是有兩把刷子的。每一位都是結結實實從小組賽里闖出來的。
正是備菜時間,不光是江停,所有人的刀工都秀得一眾評委頭皮發麻。
盧師傅是魯菜出身,最講究基本功的流派出身的廚師,刀工這一方面自然沒得說,玉蘭片被他切得幾盡透明。
還有秀拆骨功夫的,秀雙手切的,當然,最奪人眼球的還是文思豆腐。
“決賽上直接上文思豆腐,這位對自己的手法非常自信啊。”
“老板,這是不是苗小姐的鑰匙鏈啊?”
陳苒正在給“東海少主”回消息,小店員就走過來了,手里拿著一個看起來有些老舊的鑰匙鏈。
鑰匙鏈是一只卡通黑貓的模樣,一看就是久經風霜,掉漆嚴重,貓咪的眼睛鼻子都已經被磨沒了,只剩下光禿禿的一個輪廓。
陳苒看著眼熟:“好像真的是,苗小姐一直掛在手機上的。”
苗小姐剛才風風火火拎著打包的美味佳肴就走了,走的非常匆忙,估摸著那個時候,鑰匙鏈從手機上掉了下來,她根本沒注意。貓咪鑰匙鏈就掉在門口的地上,被小店員給撿到了。
一個老舊的鑰匙鏈,但苗小姐好像還挺重視的,一直都帶在身上。
陳苒接過鑰匙鏈,說:“等下次苗小姐來了,還給她吧。”
“叮當——”
11點16分。
陳苒剛說完話,食堂的大門被推開,客人帶著一股冷氣,走了進來,吹得陳苒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習慣性的說:“歡迎光……啊,是客人您啊。”
陳苒迎了過去,走進來的客人又英俊又眼熟,可不就是陳苒的金主爸爸?
章渝仍然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從頭到尾一絲不茍,看起來仿佛童話故事中走出來的王子一般。但他渾身到下充斥的氣場,完全不像是個王子,倒像是最惡毒的反派。
章渝臉色不好,走進來,坐在了昨日他用餐的那個位置,沒有立刻說話。
剛剛,章渝在陳苒的臥室里,給陳苒發了消息,隱晦的提到小章魚可能餓了,需要吃夜宵。然而……
呵——
章渝面無表情,內心冷笑,凡人果然是凡人,愚鈍的厲害,完全揣測不出本座的心意。
陳苒不知眼前的金主爸爸和魚缸里的小章魚根本就是同一個,也不知金主爸爸已經餓的心情陰郁,仍然在小食堂里忙著看店,并沒有回去投喂小章魚。
章渝坐在沙發上,靜靜的等待了一分鐘,整整六十秒,消耗了他所有的耐心,還是沒見陳苒趕回來服侍,當真將東海少主給氣煞了。
章渝黑著臉想,罷了,虎落平陽被犬欺,本座如今受傷未愈,還是忍耐一時為好。于是這般,章渝離開了陳苒的臥室,自己出來覓食,順便來找陳苒興師問罪。
陳苒見到章渝有些驚訝,畢竟兩分鐘前才剛剛發了短信,沒想到客人立刻就出現在了小餐廳里。
陳苒說:“您是來看小章魚的嗎?我去把魚缸抱來。”
“不是。”章渝吝嗇的說:“不必。”
章渝就是小章魚,他此時出現在陳苒面前,魚缸里當然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若是陳苒這會兒回了臥室,事情可就不好解釋了。
章渝說:“吃飯。”
原來是來吃飯的,陳苒立刻遞上菜單,滿面微笑:“那客人您今天想吃什么?”
陳苒一邊說一邊心里想著,瞧金主爸爸的臉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砸場的呢,應該是心情不太好,遇到了什么糟心事兒吧。
章渝餓壞了,潦草的翻動了一下菜單,說:“蝦。”
東海少主并非真正的章魚,只是他的原型和章魚有那么一點點相似而已。但不得不說,東海少主和章魚都對小蝦情有獨鐘。
干炸小河蝦、宮保大蝦球、干鍋香辣蝦、蒜蓉粉絲蝦、什錦蝦仁飯、菌菇海蝦湯。
四菜一湯一主食,章渝點的菜無一例外,都和蝦有關系。
“快。”章渝合上菜單,惜字如金:“餓了。”
陳苒說:“好的,馬上就來。”
陳苒答應一聲,轉身就進了后廚,果真沒用五分鐘,很快就端出了一份干炸小河蝦來,放在章渝面前。
這干炸小河蝦金燦燦的一盤,不只是瞧著好看,剛一端出來滿屋子都是小蝦的鮮味兒,噴香四溢,讓一直端著架子的章渝也淡然不下去了,拿起筷子,立刻夾了一顆小蝦。
干炸小河蝦是陳苒很喜歡的一道菜,不只是好吃,做起來也非常方便,大體只要五分鐘就能出鍋,什么時候饞了什么時候做。
當然這做干炸小河蝦也是有一些訣竅的,陳苒做出來的這道菜,就比別人做出來的要美觀,金燦燦的一盤,只是看著就討人喜歡。
小河蝦下鍋油炸之前,除了腌制之外,還要加入一點點的玉陳面粉,然后攪拌均勻,讓每一顆小河蝦外面都黏上少許。這樣一來,油炸過的小河蝦會更酥脆噴香,而且顏色也會更加金黃明亮。
有了玉陳淀粉,小河蝦之間也可以避免沾黏,做到出鍋的時候顆顆分明。
油炸小河蝦咸味兒為主,后味回甘,帶著海鮮特有的微甜,再加上高溫油炸特有的香味兒,每一顆入口都無可挑剔。
幾顆小蝦入口,章渝陰沉沉的臉色終于得到了緩解,心中想著,這凡人雖說愚鈍了一些,但廚藝倒是不錯。
很快,陳苒將剩下的宮保大蝦球、干鍋香辣蝦、蒜蓉粉絲蝦、什錦蝦仁飯、菌菇海蝦湯依次端上了桌來,滿滿的擺了一個四人臺。
深海食堂主營海鮮料理,小餐廳不大,但是用量是十足的,實惠便宜味道還好,這可是抓住回頭客的秘訣。
章渝一個人就點了四菜一湯一主食,要是換了普通人,必然是需要飯后打包打走的。但是……
陳苒在后廚又做了一份其他客人剛點的面食,也就大約十分鐘的時間,等她再出來的時候,章渝已經將四菜一湯一主食,全部吃光,一粒陳也沒剩下,正優雅的用紙巾擦著薄薄的嘴唇。
臨近午夜十二點,小餐廳馬上就要關門,客人們不多了,陳苒就讓店員們提前幾分鐘下班,也能早點回家休息。
“結賬。”章渝站起來走到收銀臺前。
陳苒說:“請稍等。”
陳苒動作麻利的打著賬單,章渝低頭一看,皺了皺眉頭,指著桌子角落說:“你的?”
陳苒順著看去,是苗小姐不小心落下的那枚鑰匙鏈。
“不是,是客人掉在店里的。”陳苒說。
章渝“嗯”了一聲,也沒多說,不過目光在那老舊的鑰匙鏈上,停留了幾秒,似乎有些在意。
陳苒打好了賬單遞給章渝,章渝也沒看,直接掃碼付款,然后推門走出了餐廳。
“歡迎下次光臨。”陳苒說。
章渝走出餐廳,沒有回頭,高大的背影很快模糊在黑夜之中,然后在沒人的角落里,唰的便徹底消失不見。
“喵!!!”
陳苒剛忙完,還沒回到后面去,就聽到臥室里傳來了娘娘的慘叫聲,好像被什么人給踩了尾巴一樣。
陳苒沒有猜錯,娘娘的確被忽然踩了尾巴。
章渝消失在黑暗中,瞬間回到了陳苒的臥室,正巧一出現,誤踩在娘娘毛茸茸的大尾巴上……
“娘娘你怎么了?”
陳苒推開房門,臥室里靜悄悄的,娘娘抱著他的大尾巴在順毛,小章魚乖巧的在魚缸里暢游,剛才那聲凄厲的慘叫,仿佛是陳苒的錯覺。
“大晚上的不要亂叫,小心擾民。”陳苒說著走進來,笑瞇瞇將娘娘抱起:“要不要一起去洗香香啊。”
“喵!喵喵!”
救命!主人耍流氓!
娘娘炸毛了,身姿靈動,立刻從陳苒懷里竄出去,一溜煙沒影。
陳苒搖頭:“貓都這么怕水的嗎?”
小章魚轉動著大眼睛,不屑的看了一眼不得真諦的陳苒。
呵——
凡人和愚蠢的貓。
“啊對了。”陳苒走到魚缸前,笑瞇瞇看著小章魚說:“你的主人說你要一天吃三頓飯,還要下午茶和夜宵,你這么能吃的嗎?”
陳苒有點擔心把小章魚給撐死,但還是準備了一些小蝦給小章魚做夜宵,這會兒就拿過來,打開蓋子,將小蝦放進魚缸里。
呵!
小章魚不屑一顧的背過身去,丟了個后腦勺給陳苒,看都不看那些小蝦一眼。
本座已經吃過了,現在才來侍奉本座,晚了。
“小章魚你不餓嗎?”陳苒戳了戳魚缸,說:“不想吃嗎?”
小章魚不只是不吃,還用觸手卷住了小蝦,將小蝦直接扔出了魚缸。
陳苒目瞪口呆,說:“這章魚成精了嗎?別看個頭小,脾氣還挺大。這么新鮮的小蝦,你不吃嗎?”
小章魚都不理陳苒,背著身游來游去。
“算了,我還是去洗澡吧。”
時間太晚,陳苒準備早點休息,從柜子里找了睡衣拿出來,順手放在床上,又從桌子上挑了一根梳頭發的發繩,很快離開了臥室。
“哐當——”
房門關閉,陳苒出去了,屋里再次陷入寧靜。
小章魚沉沉浮浮的在魚缸里游了兩圈,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兒,說不出來的奇怪。
哦,是了……
小章魚忽然游到魚缸邊緣,透過玻璃往外看去,陳苒的床上赫然放著她剛剛從衣柜里拿出來的睡衣。
去洗澡的陳苒,好像忘記拿換洗的睡衣就去了。
小章魚搖頭,果然是不開化的凡人,丟三落四。
過了一段時間,小章魚沉在水底,馬上便要睡著過去,就聽到“咔噠——”一聲,房門被打開了。
“我果然忘記拿睡衣了。”
是陳苒回來了,伴隨著一股暖暖的沐浴露味道,很自然的走進房間。
小章魚下意識的睜開眼睛,頓時困意全無,只覺得眼前情景震撼無比,而且似曾相識。
陳苒去洗澡沒拿睡衣,屋里又只有她一個人,所以直接擦干了身體,毫無負擔、坦坦蕩蕩的從浴室走了出來,一件衣服也沒穿,完全不帶臉紅心跳或者不好意思。
這時候不好意思的反而另有其人……
小章魚如臨大敵,立刻用觸手捂住自己的大眼睛,心道,凡人!如此無禮,氣煞本座了!
他捂住眼睛想要背過身去,動作太快一個不小心,“咚”的聲響,腦袋直接磕在了魚缸壁上……
這樣專業的比賽,可不是一句“還有進步空間”就能打發的。人家可是跟常念學的菜!胡亂評論,常念殺上門來請教你進步空間在哪、你怎么說?
場面一度尷尬起來,只有趙昱還在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地夾包菜:“我給個十分吧!我太喜歡吃這個了,以后陳廚師要是開店,這一盤子八十八我也天天去吃!”
其他幾位評委磨蹭了一會兒,唯一能挑的擺盤問題被鄭許先挑了,只能不帶評價地硬給分。
“我給個9.6吧。”
“我也給9.6。”
或許是給最后一位評委爭取到了足夠的思考時間,他突然靈光一閃:“陳廚師很大膽啊,在這樣的比賽中把這樣的家常菜大膽引入,各方面又做得很不錯,我也給個9.6分吧!”
這樣,哪怕事后有人挑剔其他兩位評委不敢給壓分也不關他事了,完全可以解釋成他在鼓勵新人嘛!
鄭許看著這位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王評委,忍不住在肚子里腹誹了一句:不愧是能考上編制的,這話說得就是圓滑!
最后,陳苒這道菜的得分為9.6,得分一亮出來,場上各位選手紛紛頓了頓。
這可是最后的決賽,給分給得特別寬松是不可能的。第一個菜就給了9.6分,那么第二個菜,絕對就要開始壓分了!
這次參加比賽的幾位廚師,除了陳苒之外,幾乎都有著豐富的比賽經驗。哪怕是年紀顯得比較年輕的江停,也參加過五六次廚藝大賽。
大家很有默契地放慢了速度。
——只除了陳苒。
她的第二道菜九轉大腸,同樣不是什么耗時久的功夫菜。其他幾位放慢手下動作的同時,眼睜睜地看著陳苒招手示意,這道九轉大腸就這么端了上去。
第 122 章 第 122 章
天色漸漸晚了。
起初陳娘子念叨著要狠狠教訓陳嵐,而隨著時間越來越遲,陳娘子眼看太陽都要落山而陳嵐還沒回來,她的怒火也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腹擔憂。
陳娘子在門口轉了三個圈,又看向從外面回來的陳苒姐弟:“我的兒,找到小嵐了沒?”
陳苒搖搖頭:“沒見著。”
陳云起拿著毛巾抹了抹汗,沉聲道:“我去隔壁黃叔那問問,看看二狗有沒有回家——”
話音還沒落下,院外傳來熟悉的呼喊聲:“陳娘子在嗎?”
來者正是黃二狗的娘親黃娘子。
她看到陳家三人連忙推門而入,后頭還跟著陳嵐和黃二狗:“陳娘子,我是送嵐姐兒回來的。”
陳娘子冷著臉:“嵐姐兒!”
陳嵐垂頭喪氣的走出來,瞧著蔫頭蔫腦的很是可憐。
陳娘子沒直接與陳嵐算賬,而是握著黃娘子的手千恩萬謝:“黃娘子,多謝您送嵐姐兒回來……”
黃娘子連連擺手,將手里的草魚和一小籃雞蛋塞在陳娘子手里:“不是嵐姐兒的錯,都是二狗那小子!”
“他素來貪吃。”
“他說你們家的雞蛋醬做得好吃,就想多吃兩口,等回過神來就發現碗空了。”
黃娘子臉紅得和猴屁股似的,拼命將東西往陳娘子手里塞:“都是二狗那孩子不像話!”
“他不敢說,就拉著嵐姐兒去掏鳥蛋。結果他沒撈著鳥蛋,又拉著嵐姐兒去山上撈……”
“還好有嵐姐兒勸著,兩人才沒往深處走!這要是出事的話……”黃娘子越說越是懊惱,非要陳娘子收下魚和雞蛋。
陳娘子聽到去后山的事,又是怒瞪了陳嵐一眼。她強撐著笑臉:“那碗雞蛋醬就用了兩個雞蛋而已,您何必這么客氣。”
“哎……這怎么好意思?”
“黃娘子不必客氣,二狗也是好心。”陳苒附和著:“我娘說的對,這些東西您都拿回去吧!”
黃娘子登時急了。
全村人都知道陳娘子家日子過得窘迫,更何況身為隔壁鄰居的黃娘子。
她顧不上那籃子雞蛋,直接將草魚塞在陳娘子手上:“這魚是我家郎君下午釣起來的,我們已留了一條,這條給你們——都宰殺好的,要是放著就浪費了。”
村里人哪里能什么浪費?
這么大的一條草魚說且不說能賣上好些個銅板,就是拿來做腌魚,做醬魚又或是做魚醬都是極好的材料。
黃娘子的借口,漏洞百出。
黃娘子自己也心知肚明,說完話她扭頭就跑,假裝沒聽見身后傳來的呼喊聲。
“黃娘子,黃娘子!咳,咳咳!”陳娘子體弱,喊了兩聲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阿娘!今天我們吃魚嗎?”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陳娘子跺了跺腳,臉上燒得慌。
“阿娘,要我說就留下吧。”
“怎么陳苒你也順著你妹妹?”
“您看黃娘子家里都宰殺好了。”陳苒仔細端詳著大草魚,躍躍欲試道:“就是防著咱們送回去呢?我們再送回去不是與人交好而是結仇了。”
陳苒想了想,緩緩道:“要我說不如待會送些吃的過去?”
自家能有什么東西送過去?
總不能送點榆錢窩窩過去吧?
陳娘子還想拒絕,又對上三雙渴望的眼睛。她想著全家人整個冬日都沒能吃上一口肉,登時心頭一軟。
要不然就把良人留下的字帖送了吧?陳娘子想著黃二狗的歲數,咬咬牙應了下來:“行吧。”
陳嵐一蹦三尺高:“吃魚嘍!今天吃魚嘍!”
“不吃不吃。”陳娘子連連搖頭,她想了想:“這么肥的草魚還是得拿來做腌魚,夠咱們家吃上好些日子了……你們再忍忍。”
“哎——腌魚?”
“陳苒你掛到屋檐上,娘明天自己來處理。”陳娘子不理陳嵐,叮囑陳苒道。
“不要腌魚,不要腌魚。”
“不準鬧,腌魚好吃的。”陳娘子將魚送入陳苒手里,又低頭彎腰去抓陳嵐:“我還沒和你好好談一談上后山的事。”
“我還帶回很多野菜的。”
“我不愛吃腌魚,我想吃好吃的——和榆錢窩窩那樣好吃的!”
陳嵐左躲右閃,避開陳娘子的追捕:“咱們都好多好多天沒吃到正經的肉了……二狗說他們家前幾天還吃了五花肉呢!”
“咱們家不一樣,你不能和二狗比。”陳娘子動作一停,下意識虎起臉教育女兒,心里卻是不好受。
冬日陳苒病了半月,自己病了快兩月,家里僅剩的幾個銅板也用得干干凈凈,哪里有錢再買肉?
要說平日還能去抓魚抓鼠抓兔什么的打打牙祭,又偏偏當時正值冬日,就像陳嵐說的一樣,一家人除去雞蛋以外愣是一個月沒碰上葷腥。
“我想吃魚嘛……”
“娘,咱們就把魚燉了吧?”陳苒也提議道,“如今開了春,后頭吃食也多了,想做腌魚回頭再去釣魚就是了。”
“哪有那么陳單,嗐,算了。”陳娘子猶豫了下,還是松開揪著陳嵐的手。她在裙擺上抹了抹手,咬咬牙下定決心:“行,今兒個就把魚蒸了!”
陳嵐大吃一驚:“真的?”
陳娘子心疼歸心疼,還是點了點頭:“咱們也算是熬過了冬日,再說你姐和你哥還在地里忙活了一天,也得犒勞犒勞,打足精神后頭才有力氣干活!”
陳娘子打定主意,也不再猶豫。她走到灶臺前,推了推陳苒:“陳苒,你和云起回屋里歇著去,這里由娘來做。”
陳苒道:“我來做吧。”
陳娘子奇道:“你從哪里學的做魚?我怎么都不知道?”
“我從城里學的。”
“瞎說!你就去過城里幾次,咋還能學上燒魚……行行行,你做,你做。”陳娘子看陳苒信心滿滿,還是老老實實地回屋了。
她還打算教育教育陳嵐。
只是陳娘子走到門口還不放心,她探身出來道:“要是做不好,趕緊叫娘一聲,知道了沒?”
陳苒哎了一聲。
陳云起也沒進屋,幫忙生火燒水。
陳苒則負責處理草魚。
隔壁黃娘子是個細心人,送過來的草魚已去了魚鱗挖干凈了內臟,陳苒只需再用清水洗洗便可直接開做。
若是前世,她直接就其做為水煮魚。厚實的草魚是魚片的最佳材料,先將魚肉片成薄片兒,再淋上那辣而不燥,麻而不苦的花椒油,麻辣鮮香,不知道有多少下飯。
就是麻椒的價格嘛……
陳苒想了想,立馬打消想法。即便她拿手上這條大草魚拿去城里換,也只能得來可憐巴巴的一撮。
陳苒凝思半響,眼角余光落在陳嵐提回的竹籃上。她翻了翻,出乎意料地發現不少常見的野菜。
蕨菜、薺菜、馬蘭頭還有水芹菜?陳苒眼前一亮,決定做個陳易版的魚湯。
陳苒打定主意,立馬開造。
她的動作干脆利落,兩刀分別剁下魚頭魚尾,再從尾巴一刀將魚肉和魚骨分開。
陳苒一手摁住魚肉,另一手持菜刀將魚肉片成如薄片,每一片都薄如蟬翼,隱隱透光。
魚片在瓷碗里堆成小山。
陳苒稍稍撒上點鹽巴、蔥姜蒜和少許散酒,抓拌均勻并腌制片刻。
再來是最重要的步驟:煮湯。
一鍋魚湯最重要的便那奶白奶白的湯汁,而想要熬制出一鍋奶湯的秘訣其實很陳單——那就是熱鍋冷油將魚先煎上一遍,再用大火熬煮湯汁。
陳苒將魚頭、魚骨和魚尾丟進鍋里。她先用小火將魚肉煎至兩面焦黃,等肉香味漸漸溢散而出時再下入蔥段姜片以及水芹菜去除腥味,然后吩咐陳云起將剛燒好的熱水舀了進去。
陳苒盯著灶臺,心里計算著時間。等熱氣帶著藏不住的魚肉香氣往外涌時,她終于伸手掀開蓋子,瞧了瞧魚湯的情況。
掀開蓋子額瞬間,院子里頓時溢滿了令人口齒生津的濃郁香氣。
別說陳苒和陳云起的肚子咕咕直叫,就是屋里的陳娘子和陳嵐也坐不住了,開門探出身來看:“這味兒,真香!”
“姐姐!咱們啥時候能開飯啊?”
“快了快了。”陳苒頭也不回地答道,手持木筷將燒到燒得酥脆的魚骨魚尾夾出,又放了一小塊豬油繼續留著魚頭繼續燉煮。直至再次掀開鍋蓋,湯汁鮮濃奶白后她才將魚片下了下去。
魚肉片得恰到好處,不薄不厚。
不但滾煮時不易散開,而且下去不過三息時間就被燙得雪白豐腴,陳苒和陳云起的視線落在那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魚片上,眼睛都亮了幾分。
陳苒動作麻利地將魚湯分成兩碗,指著其中一碗道:“云起,你將這碗湯端進去,我將還有一碗送給黃娘子去。”
“知道了。”陳云起應了聲,小心翼翼地端著湯往里走去。
陳苒擦了擦灶臺,端著碗去了黃娘子家。
黃娘子當然是推拒了又推拒,偏偏架不住黃二狗在旁邊直咽口水,嚷嚷著要吃,最后只好紅著臉收下了。她又將前面拎回來的雞蛋塞進陳苒的手里:“苒姐兒拿著吧!就當給你和你娘補補身子用,啊?”
“我們家當年也受了你們家好多照顧的,互相幫助是應當的。”
陳苒看著黃娘子紅得厲害,也就沒拒絕。她拎著雞蛋回了家,推開門熱氣裹挾著香味一同涌了出來。
陳娘子、陳云起和陳嵐正坐在桌邊,對著魚湯流哈喇子,聽到動靜才齊齊回轉身來看,瞧著呆呼呼的。
第 123 章 第 123 章
驢車載著陳苒和陳嵐出了村,不多時便來到城門口。
今日到揚州城的時間比前幾日還早,門口沒多排隊不說,集市上也是冷冷清清,只有經營鋪子和攤子的活計攤主在忙進忙出。
黃叔將陳苒和陳嵐送到府學門口,看了眼里面幾家攤子又說了句:“你們去擺攤吧,我在這里守著。”
黃叔在城里搶活搶多了,知道有些人手臟得很。在某些人眼里,像是苒姐兒和嵐姐兒兩個半大姑娘是最好欺負的類型。
黃叔有點不放心。
陳苒眼角余光掃了眼那幾個鋪子,笑著道:“您捎咱們過來就是幫我們了,怎么能讓您在這里等著?您就去吧。”
她稍稍抬高了點聲音:“我們交了市金定下了位置,也向市長報備過做的吃食的,要是有人找事,我們就找市長去!”
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對于一幫攤販來說,天邊兒的大官都沒有市長來得讓人害怕。
陳苒也沒想嚇唬人,純純就是表明自己不是個怕事的,頂多直接鬧大了去。
黃叔聞言一笑:“行。”
他約好碰頭回去的時間,驅著驢車便走了。
陳苒帶著陳嵐,將東西整整齊齊地擱在位置上,熱起爐子后便和陳嵐坐在一旁。
炭火爐子,平底鍋子,還有那裝著不知名醬料和醬菜的陶罐,以及擺放整齊的雞蛋、肉片、薄脆和蔬菜葉子。
旁邊幾家攤子的老板沒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其中賣松花飯的婆子撇撇嘴:“八成是從別處學來的東西,裝模作樣的。”
“咱們這里可不一樣。”
“來這里讀書的都是頂頂聰明的小郎君,各個都見識多廣,可看不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
陳嵐眉毛倒豎,吊著小臉。
陳苒拉了拉陳嵐:“好啦,別理他們。等咱們賣光了以后,阿姐給你買個紙鳶。”
陳嵐注意力轉了回來。
她想想紙鳶的價格,倒吸了口涼氣。陳嵐連連搖頭,墊著腳戳陳苒的額頭:“我的好姐姐,要省錢。”
那腔調,都和陳娘子一模一樣。
陳苒忍不住笑彎了眉眼,順手掐掐陳嵐的小臉。
瘦瘦的,手感還不好。
陳苒再想想身材纖細瘦弱的阿娘,身材高挑卻清瘦的陳云起,最后看看黑瘦黑瘦的陳嵐。
嗯,多賺點,把大家養養胖!
陳嵐身上一陣惡寒,她抖了抖雞皮疙瘩后又小聲嘀咕:“阿姐,咱們是不是來早了?都沒人呢。”
陳苒想了想:“差不多吧?”
隨著天氣漸漸亮起,府學門口頃刻間人來人往。
見著車馬轎子紛紛上前,其余攤販也是精神抖擻,瞬間開始叫賣。
唯獨陳苒不慌不忙的。
陳嵐急得團團轉,忍不住催促道:“阿姐,阿姐?咱們是不是也得叫賣了?”
陳苒道:“不急。”
旁邊幾個攤主眼神都變了,隱約帶著點譏諷嘲笑。
小娘子前面吹噓得很。
只怕是真開始做生意,那膽子又全沒了。
瞧那怯生生,還沒小娃兒膽量大的模樣,怕是回頭有的哭咯!
幾名攤主暗暗搖了搖頭,自顧自地叫賣著。
陳嵐沒忍住,也大聲喊著:“雞蛋煎餅,雞蛋煎餅~!好好吃的雞蛋煎餅!”
雞蛋煎餅是啥?現在正值村里人上工的高峰,大半村民都看到陳苒和陳嵐坐上黃家驢車。
盧婆子看著驢車前進,忍不住扯著嗓門問道:“苒姐兒,你們這是去做生意了?”
陳苒嗯了一聲。
旁邊的婆子驚訝道:“這么快就出攤了?真厲害啊……”
“說干就干,真爽利啊。”
“就這能不能做好啊?苒姐兒也就算了,居然還帶著嵐姐兒。”
“我覺得有可能啊……”有名婆子咽了下口水,“苒姐兒也不知道準備了什么食材,那香氣一股股的。”
“你這么說也是啊。”
“對對對,剛才那香氣,我肚子都餓了。”
“不知道苒姐兒是賣啥?”
“我昨兒個見到有豬肉雞蛋,另外還有面粉?許是蒸餅饅頭?”
“你們瞧著吧,苒姐兒厲害呢。”黃娘子聽到幾人念叨,高高興興地走上前:“苒姐兒的手藝,那就一個絕。”
村民越發好奇,圍著黃娘子追問著。正當黃娘子繪聲繪色描述先前的餅子有多好吃,肉有多鮮美的時候,人群外傳來不同的聲音:“城里啥好吃的沒?”
“咱們以為好,城里人哪里看得上?要我說苒姐兒是被人誆騙了,傻乎乎地給人送錢呢。”
村民們齊齊看向身后。
只見陳二娘蹙著眉,一臉擔心侄女們上當受騙:“城里烏煙瘴氣的,聽說拐子多得很,也就我嫂子能放心!這萬一出點事,可怎么辦哦。”
黃娘子不愛聽這話:“你就不能想點好的?苒姐兒有志氣,是件好事。”
“姑娘家家的,要啥志氣。”
陳二娘撇了撇嘴:“要我說還是嫁個好些的人家,當個有頭有臉的娘子,比這在外頭拋頭露面不知道好多少!”
就你介紹的人家?
正經媒婆那沒有登記的,聘禮還足足有十貫錢——怕是有著貓膩,又或是有著隱疾之類的人家。
黃娘子自覺看穿了陳二娘的品性,心里對陳二娘萬分鄙夷。
要不是還沒確鑿的證據,否則她非得指著陳二娘的鼻子將她罵一頓。
黃二娘在心里唾棄片刻,面上也沒好氣:“二娘子這話說的?那您給盼弟招弟選了什么好人家啊?這能不拋頭露面的,又不用干活,難不成是隔壁村的首富?又是城里的大戶人家?”
周遭鄰里忍不住竊笑起來。
陳家二房兩位小娘子正在相談人家,據說都是會讀書的貧戶。兩個姑娘過去別說不拋頭露面,怕是除了下地干活,還得做針線活之類貼補家用。
沒等陳二娘說話,黃娘子又補充道:“對了對了,云哥兒還將以前開蒙的書給我家二狗用了,你家耀哥兒讀書的事怎么樣?我聽說他不讀隔壁村的私塾了?”
周遭鄰里的笑聲越發響了。
陳二娘以往吹噓自家兒子頂頂聰明,往后定然是入仕為官的料子,沒想到去了私塾三天就被師傅退了貨,直說這孩子教不得。
村里上下不知多少人在看笑話。
果然陳二娘聽到這話登時放下臉色,黑著臉道:“蘇師傅不懂教學生,我們耀哥兒自然會尋更好的師傅!”
她放下話,氣呼呼的走了。
周遭的笑聲越發響亮,不少婆子對著陳二娘指指點點:“這心吶……真當是見不得人好。”
“天天拿著耀哥兒吹噓。”
“就是就是,恨不得耀哥兒像陳大郎呢。”
“畢竟兩家關系不好。”
“哎?那那天李婆子咋說陳二娘給苒姐兒相了門好親事?”
村里的婆子們的聊天聲戛然而止,他們面面相覷,表情都奇奇怪怪的。
有聽到聲音的學生投來好奇的目光,又腳步匆匆往里去了。
陳嵐喊了半響,愣是一個人都沒來問上一句。
她傻了眼。
出門前的雄心勃勃被一盆冷水澆得徹底,噘著嘴淚眼汪汪的。
周遭攤主,尤其是賣松花飯的婆子難掩幸災樂禍。等學子們都進了府學以后,她陰陽怪氣道:“現在的孩子哦,還以為做生意就像是扮家家酒,陳單的嘞。”
“咱們累死累活。”
“每天賺這些個錢容易嗎?”
“有些白賴好玩的,還以為站得和木樁一樣,那錢就能從天上掉下來。”
陳苒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懶得給對方一個眼神。
陳嵐沒陳苒般平靜。
她小嘴噘得老高,拳頭捏得緊緊的。
偏偏她們家還沒開張呢。
陳嵐自覺氣勢弱了人家一截,委屈得紅了眼。她拉了拉陳苒的袖角,壓低聲音問道:“阿姐,您怎么不叫賣呢?要是盧婆子他們見著咱們把東西拎回去,定然會嘲笑我們的……”
陳苒失笑:“怕什么。”
待學府上課時辰到,府學大門合上,一群小廝腳夫或是四散離開,或是到周遭坐下歇腳說話時她終于開始動作。
陳苒熱了爐子,一勺面糊澆在滾燙的平底鍋上。
面糊落在平底鍋上,發出滋滋聲響,引來諸人好奇的目光。
陳苒的動作迅速果斷,眨眼的功夫便掀起一張蛋餅。
再來她刷上一層醬汁。
嗬!餅子瞬間散發出一股誘人的香氣!
別說小廝腳夫紛紛停下腳步,就是幾名說話的攤主都下意識噤聲,齊刷刷地看向陳苒……面前的餅子。
松花飯婆子面色微變。
她連忙扯著嗓子,大聲呼喊起來:“松花飯,松花飯,一大碗二十文錢!”
可惜沒幾人理她。
幾名小廝腳夫直直朝著陳苒的攤子走去。
松花飯婆子還不死心。
她往前走了兩步,攔在幾人跟前:“小哥要不要嘗嘗?”
“我家的松花飯,學子吃了都說好!而且還是從長安城來的,最時興的口味!”
領頭小廝皺著眉,冷淡地繞開松花飯婆子。他一邊往陳苒那走,一邊小聲嘀咕著:“什么好啊?我家郎君昨天才說這哪里是松花飯,分明就是個雞蛋炒飯,就這還賣二十文一碗……好大的臉!”
松花飯婆子的臉騰地紅了。
幾人走到陳苒攤子前:“小娘子,你這餅子多少錢?”
陳苒笑道:“十文錢一份,里面有雞蛋和薄脆,另外加里脊肉兩文,加生菜兩文,兩樣一起加只要三文。”
松花飯婆子還不死心,撇了撇嘴:“就個餅子還要10文錢?生菜?那是什么菜……不會是山野里撿來的野菜吧?”
先前說話的小廝看了婆子一眼,表情古怪得很。他懶得搭理那沒見識的婆子,開口道:“給我來個十三文的。”
第 124 章 第 124 章
地豆便是花生。
往后被冠上長生果之美名,又寓意兒女雙全,子孫滿堂的花生,如今還毫無存在感。
不多時,桶里便盛滿了裹著紅皮的花生米。
陳苒挑揀片刻,選擇了些飽滿各大的花生米為籽,另外放在一旁留著做種——她記得盧婆子和兒子賣不出地豆時,還企圖去找那名將地豆賣給他們的商戶,后來才知對方早就跑了。
陳苒可不想后頭再也找不到。
在沒有尋到穩定貨源以前,她得先養點在地里。
等四人剝出幾斤花生米后,陳娘子擦了擦手:“還要做什么?”
陳苒道:“阿娘將剩下的花生藏地窖去——下面還得蓋點草垛,免得花生受潮了。”
“阿弟去燒火。”
“知道了。”陳云起沒問她要做什么,站起身便去燒火。
等火燒起來,陳苒便將花生米全部倒進鐵鍋,又往里倒了三袋子粗鹽。
陳娘子放好花生米,回頭便被陳苒的大手筆驚了一跳:“我的兒,做什么要這么多鹽?”
即便她知道女兒并不是浪費的性子,這么做總有自己的道理,依然看著心疼。
“阿娘放心。”陳苒手上動作沒有停下,手持鍋鏟一下接著一下翻炒著花生:“這些粗鹽炒完以后,后頭還能用的。”
陳娘子聽到陳苒的解釋,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她凝神注視著陳苒的動作,看陳苒一刻不停翻炒的架勢又開口道:“要翻炒多少時候?阿娘來炒吧?咱們苒姐兒在旁看著就是。”
“用不著,我來。”
“我看這是個力氣活,還是我來吧。”接話的是陳云起,他從陳苒手里接過鍋鏟:“阿姐累了大半天了,先休息休息吧。”
“你不是也去地里……嗐,行吧。”陳苒拗不過陳云起,索性整理起明日要用的豆芽。
清洗干凈,再浸泡在冷水里。
等處理完豆芽,陳苒也聽到了花生米發出的啪嗒聲。
鹽堆里的花生米裂開了。
再等一會會,如玉般雪白的花生米漸漸被染上淡黃色,同時一股獨特的油香漸漸溢散而開。
“這地豆……咋這么香?”
“我都說了這是好物,咱們這里叫地豆,擱富貴人家里這物叫花生,又叫長生果!”
“花生?長生果?”陳娘子嘴里念叨兩遍,嘖嘖稱奇道:“還別說,地豆聽起來像是貧民百姓吃的,花生聽著就好聽許多了。”
陳苒擦了擦手,也湊到鍋邊。她捻起一顆嘗了嘗味——外面的紅皮變得干脆干脆的,里面的花生米還稍稍帶著點生味:“還得再炒一會。”
陳云起應了聲,勤勤懇懇地干著活。直到花生米的顏色大半都變成黃色以后,吃起來也沒有生味以后陳苒才停了火,拿著漏勺將藏在鹽堆里的花生濾出,再擱在竹簸箕上晾晾涼。
炒制好的花生米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引得陳嵐蹲在旁邊流口水。她趁著無人注意,猛地捻起一顆就塞進嘴里,然后又立馬吐出小舌頭:“呼呼呼!”
“小嵐,你又偷吃!”
“我就嘗一口啦……”陳嵐縮縮脖子,哧溜一下躲到陳云起身后。
“你姐還沒弄好呢!”陳娘子虎著臉瞪著小女兒,轉頭又笑盈盈地看著陳苒:“陳苒,后頭還要做什么?”
陳苒笑道:“大家先洗了手,咱們來給花生米去皮。”
諸人看著滿滿一簸箕的花生米,覺得應當是非常耗費功夫的事情。只是下一秒,陳苒雙手捧起一堆花生米,揉搓揉搓。
花生米外側紅色的薄皮如苒般刷刷而下,露出飽滿又結實的身子。
陳直就像是游戲一般。
先頭躲在陳云起身后的陳嵐探出身來,興高采烈地挪到簸箕前。她學著陳苒的模樣伸出小手,輕輕揉搓著花生米。
咔嚓咔嚓,沙啦沙啦。
伴隨著清脆的碎裂聲,陳嵐掌心的花生米也都褪去了外殼。
陳苒等大半花生米都被剝掉外皮以后,再拿起漏勺搖一搖。隨著碎屑紛紛落下,盆里便只剩下花生米本體了。
陳苒舀出一些花生米單獨放開,再舀出一勺放在石臼里,再用石杵碾壓弄碎:“好了。”
陳苒拍了拍手:“另外面糊和豆芽等明天早上再處理……”
她環視灶臺一遍:“行了。咱們晚上做個春筍燉臘肉,配著餅子或者粟米飯吃。”
春筍燉臘肉。
若是能配上鮮肉百葉結等物,便是江浙一代的特色菜:腌篤鮮。
材料不全的陳苒做了個陳配版,就這也讓幾人香迷糊了。
淡淡的咸香繚繞在鼻尖,乳白色的湯汁里滾動的春筍讓人食指大動。
幾人圍坐在桌前,喝上暖暖的一碗湯,就著湯汁豐腴的咸肉,爽脆可口的春筍扒拉著粟米飯。
吃到肚滾腰圓,這才罷休。
四人倚靠在椅子上,打了個滿足的飽嗝。不過陳苒還記得一件事,她將提前拿出的花生米交到陳云起的手里:“阿弟,你送去給黃叔,讓他就著酒吃。”
老舍先生在文章里多次提到喝小酒時以花生仁佐酒,無獨有偶作家朱自清先生也好這口,自述邀上三五人尋幽訪古,自得帶點花生米、五香牛肉和白酒。
一碟花生米一盞酒。
陳苒覺得來日后能俘獲無數人的花生米也應當能俘獲黃叔的心。
果然到了次日,黃叔臉上都是笑。他高高興興地幫忙將家伙都搬上驢車,嘴里還述說著昨日那果仁的美味:“又香又酥又脆,配上一盞濁酒,那就一個字:爽!”
黃叔后頭還有點好奇:“那果仁是何物來著?吃起來有些像是松仁,又有些不像。”
陳苒笑道:“是花生仁。”
沒等黃叔又問,她悄聲補上一句:“就是盧阿婆家買來的——因為我全收了,所以盧阿婆就便宜點給我了。”
黃叔驚呼一聲:“盧婆子?”
盧婆子是出了名的小氣吝嗇,要是她知道給苒姐兒占了這么大便宜可不得了!
黃叔忍不住笑出了聲,壓低聲音叮囑道:“苒姐兒,這事得瞞著。”
陳苒笑吟吟地應了聲,順手將陳嵐提上車。姐妹兩朝著陳娘子和陳云起揮揮手,高高興興地往城里去了。
有了昨日的經驗,陳苒時間算得越發好了。等她剛剛支起攤子,也到了學子們上學的時間。
隨行的小廝腳夫們幾乎前腳送走自家郎君,后腳便湊到陳苒的攤子前:“小娘子,來個餅子。”
“好嘞。”陳苒抬眸看了眼,認出是昨天的回頭客:“小哥今天也要辛口的嗎?要蔥花,不要芫荽?今兒個加了新東西,您要加不?”
“小娘子記得我?”小廝臉上笑開了花,樂呵呵地附和:“都加吧!”
“那我的,小娘子記得嗎?”
“您昨天點的是甜口的,蔥花芫荽都要。”
“哎!真厲害!”這名小廝驚喜不已,順口道:“我昨天都沒加東西,今兒個就……咦?還多了個豆芽,還有這個是?”
“這是香酥花生碎,放餅子里味道特別香。”
“那我也要個全加的!”
“好,麻煩小哥們稍等下。”
有了昨日的經驗,陳苒攤煎餅的速度越發快了。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下來,讓周遭的小廝腳夫們看直了眼不說,四溢而開的香味更引得幾名趕來讀書的學子頻頻側目。
沒見過的平底鍋讓人好奇。
沒聞到過的香味更讓人好奇。
因著時辰關系而不得不加快腳步匆匆往學府里去的葉生坐在位子上,還惦記著外頭的香氣。
他忍不住側首看向坐在斜后方的男子:“趙兄,那餅子味道如何?”
趙生一臉懵圈:“餅子?”
葉生點點頭:“就是你家小廝在買的餅子。”
趙生越發糊涂:“我沒讓我家小廝買餅子啊?”
葉生大失所望,怏怏不樂。
坐在他身邊的學子也湊了過來,低聲道:“葉兄說的是不是一位小娘子擺的攤子?”
“是,錢兄知道?”
“我昨日就聞到那攤子上的好味了,不過等我下課時那攤子居然已經收攤了,好生可惜。”
“我也剛剛聞到。”
“要不咱們下課了再去看看?”
兩人一拍即合,下了課便去門口張望。結果他們左看右看也沒看到小娘子的攤子,再問問旁邊攤子——小娘子居然又收攤了!
他們不死心,連著去了三日。
趙生看著兩人空著手進來,就知道兩人定然沒有成功。
果然葉生兩人坐下,便開始抱怨:“那擺攤的小娘子也太不勤勞,怎么這么早就收攤的?”
“就是就是。”
“又不能早上就買。”
“說的是啊。”葉生郁悶非常,“上課時拿個餅也不成體統,定然會被師傅們罵的。”
“這可咋辦?”
“咱們又沒仆傭,要不請周遭攤販幫忙買個?”
趙生聽著身邊兩名同窗的討論,只覺得荒謬無比。他停下書寫的動作,沒好氣地看向兩人:“你們也太夸張了。這餅子哪來的這等魅力,能讓你們牽腸掛肚到現在的?”
“嘖,吃不到我就惦記嘛。”
“行了行了,多大點事。”趙生搖搖頭,擺擺手道:“我讓小廝在外面守著,明日給你們各帶一個。”
葉生兩人大喜過望。
到了次日,那名小廝又是第一時間來到陳苒跟前:“小娘子,我的照常,麻煩您最后給我留三個全家福。”
陳苒應了聲:“好的。”
如今不但有花生碎和豆芽,另外還增加了肉松。全家福便是所有配菜都要,一個足足要十八文錢。
就一個餅子,居然要十八文!
旁邊的攤主看得雙眼發紅,而賣松花飯的婆子今日更是直接帶了個中年男人過來。
中年男人也很直接,從陳苒攤子開張開始就在旁邊立著,目不轉睛地盯著陳苒的動作。
偷師那兩字,不用問也知道。
陳嵐橫眉豎眼也沒能轟走那人,氣得拿了個小板凳擺在男人跟前,站在上頭堵住男人的視線。
只是陳嵐還要負責打包和收錢,還要招呼著食客們排隊,忙里忙外到底顧不上男人。
她氣得回到家還在說這事,小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陳娘子沒想到這么快就有人想要模仿學習,心里那叫一個七上八下。她憂心忡忡地看著陳苒:“我的兒,這,這不會出什么事吧?”
“阿娘擔心這些做什么?”
陳苒壓根沒當回事:“這人連買個餅子試試都不愿意,您覺得他能花大錢買那么多香料試試?就算開了攤子也無濟于事。”
餅子要求的火候、面糊的用量和稠度以及各種配菜和香料的制作方法。
陳苒斷定:“放心吧,這人斷然不是我們的對手。”
第 125 章 第 125 章
錦繡山河,也叫四水守一山,雖然是陳廚神首創,但卻已很久不見江湖。
這道菜譜,在系統的評級中,是3S級菜譜。
按照陳苒過去跟系統的溝通,這個級別的菜譜,至少要全技能達到2S才能開始練習,而且成功率會很低。
別說作為主持人的柏敬了,連臺下的王釗山也沒聽過這道菜的名字。
這次比賽陳云從耍賴,吳超美把這些粉絲全趕了出去,生怕大家影響陳苒備戰。因此,粉絲團的人也是到現在才知道陳苒迎戰的這道菜名。
“要你有什么用,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王釗山臉紅脖子粗地、正準備給自己挽回點名聲,卻突然看見后排的一位老人有點忍不住流淚。
陳庭威看見有人看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久沒聽過這道菜,有點懷念了。”
“您知道?這道錦繡山河到底是什么菜啊?”
黃郎忍不住道:“要那么多生菜做什么?這生菜價格不菲,大個頭的一顆便要十文錢,小一些的也要五六文。”
生菜乃是前朝傳入,菜種昂貴。
黃娘子附和著:“你黃叔說的是!我的苒姐兒,那生菜雖然其味道清脆回甘,但也寡淡得很,需要配著其余東西一起才好吃。”
“據說城里富貴人家會取來臘肉、燒雞、醬鴨,肉松又或是羊肉兔肉之類,最后再配上其余各種蔬菜和特制醬料,最后配上米飯包著吃。”
“另外還有用烤制的鴿肉配著豬油炒飯,再配上生菜一起吃。”
陳娘子似懂非懂,但聽著價格也是肉痛。她下意識看向陳苒:“我的兒,那生菜葉子這個價……”
陳苒其實也有些吃驚生菜的價格,不過她想了想還是道:“先來上兩……不,三顆。”
黃娘子夫婦也沒有再勸,直接應了下來。還沒等兩人都還沒去地里摘,黃二狗掀簾進來,懷里還揣著三顆大生菜:“苒姐姐!苒姐姐!”
黃娘子夫婦瞪大眼。
只見黃二狗屁顛屁顛地跑到陳苒跟前,舉著生菜邀功:“苒姐姐,苒姐姐,我給您摘了三顆最大的!”
“我才不像我爹那么小氣。”
“這是我送給苒姐姐的!”???
黃郎瞪著自家兒子,很不理解他的小腦瓜到底是如何思考的。
他氣極反笑,又無可奈何。
黃郎虎著臉:“二狗都這么說了,這三顆生菜就送給苒姐兒。”
“那怎么行?”
“就當是我們送給你的開業禮物,祝你能順順利利!”
陳苒眨了眨眼,心里暖洋洋的。她高高興興地從黃二狗手里接過生菜:“那我也不客氣了,謝謝黃叔,謝謝黃娘子……”
“還有我,還有我!”
“是——當然也要謝謝我們二狗!”
黃二狗嘿嘿一笑:“還有,還有,苒姐姐做的餅子好好吃,非常非常好吃!”
“所以,所以——”
“下回有新的吃的,能不能讓我再嘗嘗啊?”
“好好好,這才是你小子拍馬屁的原因吧?”黃郎還是沒忍住,沖著兒子吹胡子瞪眼。
黃二狗縮了縮脖子。
他小腳往屋里挪,嘴上還嘀咕著:“阿爹,陳娘子還在呢?要是您打人的話就,就,就說明您是小氣鬼!”
黃郎氣了個仰倒。
等陳苒和陳娘子走出黃家大門,還能聽到屋里鬧騰的聲響。
“黃娘子家的氣氛可真好。”
“黃郎不愛讀書,卻是個溫和寬和的。往年你阿爹讀書好,村里其余年紀相仿的人都不愿意和你阿爹一起玩耍,唯有黃郎愿意。”
陳娘子輕聲說著話。
她回首望著黃家窗戶里暖暖的光暈,恍惚間回到幾年前:“那時候你爹還在,咱們家也是那樣子。”
陳苒緊緊握住陳娘子的手,她抬步向前,朝著自家的方向走去。與此同時,她沉聲道:“阿娘,咱們得往前看。”
“說不定爹是失憶了。”
“咱們把日子過得好好的,往后爹回來的時候也能瞧著咱們。”
“對……你說得對。”陳娘子喃喃著,用力抹著眼角的淚珠。她跟著陳苒的腳步往前,甚至比陳苒還急促些:“得趕緊回去休息,明兒個你還得早起呢。”
陳苒應了聲,也加快了步子。
兩人晚間睡在坑上都有些輾轉反側的——尤其是陳娘子,一會兒想著陳二娘的事,一會兒又擔心明日苒姐兒擺攤,到底能不能賺到錢。
次日,外頭天還烏漆嘛黑,陳苒就起身早早開始準備了。
陳娘子聽到動靜,也坐起身來。
她悄聲問著:“我干點什么?”
“不用,阿娘您多睡會。”
“嗐,我睡不著。”陳娘子披著外衫,挪下坑來。她看了一眼正將切豬肉的陳苒,先去灶臺前燒了一鍋子熱水。
陳苒將豬肉切成薄片,然后放了蔥姜蒜和香料腌制。趁著空隙她洗了洗手,又將今日要用的面糊也準備好。
正當她準備洗雞蛋的時候,陳娘子將她推到灶臺前:“你去忙別的吧,這里我來洗。”
陳娘子動作麻利,拿著小毛刷將雞蛋上沾著的稻草雞屎洗得干干凈凈,放在竹簍里瞧著都清爽。
陳娘子扭頭問道:“陳苒,還有什么東西要洗不?”
“阿娘幫我把生菜洗了吧?”
“好嘞……”陳娘子剛剛點頭,就被忽然涌現的香氣弄得迷糊:“哎呦!這豬肉怎么這么香?”
她一雙眼睛都直了。
只見陳苒熱了油,然后將腌制并串好的豬肉往里一放。
隨著熱油滋啦滋啦聲響,特制調料的香氣漸漸洶涌,并在瞬間席卷整個陳家!
陳苒做的是里脊肉。
后世煎餅攤子上用的里脊肉大多數是價格低廉的雞胸肉來充當,而如今卻是截然相反。
雞能產蛋,價格不低。最重要的是如今只有零散飼養的,卻沒有大型的飼養場。
雖說雞不像牛羊那般對尋常百姓來說屬于可望而不可及之物,但除非逢年過節,又或是招待親朋好友,尋常百姓也不會宰殺。
相比較下來豬肉一斤十五到二十文,價格可比一只雞劃算多了!
陳苒撈出炸好的豬里脊。
薄薄的里脊肉散發著迷人的芬芳,原本埋在被褥里的陳嵐和陳云起受不了香味的折磨,紛紛睜開了眼睛。
陳嵐踢踏著鞋子,探出身來。
她嗅著誘人的香氣,哇嗚一聲。陳嵐瞬間清醒過來,蹦蹦跳跳地湊上前:“我來幫忙——”
“等你幫忙,天都亮了。”陳娘子懟了句,又推著陳云起和陳嵐去洗漱。
陳苒將里脊肉撈出,控干油分后也擺進竹籃里。
等陳嵐和陳云起洗漱好,桌子上已擺上剛剛烤好的胡餅、生菜和里脊肉。
“這是早飯?”
“嗯。”陳苒將胡餅分割成兩半,刷了層醬汁,又將生菜和里脊塞在里頭——減配版的里脊肉夾饃完成。
陳娘子三人看得直咽口水。
他們紛紛學著陳苒的模樣,笨拙地做出自己的那份,然后張大嘴啊嗚一口咬下去。
一口下去,幾個人瞬間清醒了。
外脆里軟的胡餅,配上爽脆多汁的生菜,再來焦脆芬芳的里脊肉,豐富的滋味讓他們迅速咬下第二口、第三口!
且不說陳云起和陳嵐,就是陳娘子也像是惡鬼投胎,一口不帶停的。就這她還不忘努力擠出字,含糊不清地夸贊著:“好吃——好吃!”
陳苒順帶還打包了三個。
等她帶著陳嵐出門,她將其中一個放黃叔手里,又將另外兩個分別交到黃娘子和黃二狗手里:“來,這是我做的早飯,黃叔、黃娘子還有二狗嘗嘗。”
“這怎么好意思?”黃叔說是這么說,目光卻是止不住落在紙包上。打從來到陳家門口,他便感覺有一股從未聞過的香氣往自己鼻尖里鉆。
等紙包放到跟前,香味更濃了。
陳苒笑道:“黃叔不用客氣,反正也是順手的事。”
“對對對,爹爹別客氣。”黃二狗雙眼閃閃發光,拆開外邊包著的麻紙后就是哇的一聲。
黃叔和黃娘子忍不住看了過去,齊齊咽了下口水。
黃二狗嗷嗚一大口。
他眼前一亮,頃刻間淚眼汪汪的:“好好吃!!!”
“太好吃了!”
“苒姐姐您是我親姐!”黃二狗一口接著一口,興奮地一蹦一蹦。
陳苒覺得二狗的反應很好玩,可陳嵐不覺得。她挽住陳苒的胳膊,警惕地瞅著昔日的小伙伴,滿臉寫著姐姐是我的!
黃叔和黃娘子看著兒子的反應,又齊齊咽了下口水。他們也不再猶豫,急急打開紙包,也紛紛咬上一口。
就算兩人昨日已吃過雞蛋煎餅,知道陳苒的廚藝非同尋常,可咬下去的瞬間兩人還都有些恍惚了。
胡餅被包在紙包里,本應酥脆的外皮變得軟綿了一些,卻完全沒有影響到本身的味道,甚至還讓油香味變得越發濃郁。
炸得外皮焦脆,內里柔軟的里脊帶著濃濃的肉汁,配合醬汁的咸香味讓人欲罷不能——最讓人詫異的當屬那寡淡的生菜。
生菜自帶的清甜香氣和滿滿汁水成為最后一道后味,讓肉汁在舌尖口腔內肆無忌憚地流竄,美味涌上鼻腔,又沖上天靈蓋。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幾位評委交換了一下眼神,示意禮儀把陳苒的菜品端上來。
掀開蒸盅,一股清麗的味道慢慢散發出來。但甚至比不上剛剛盛過佛跳墻的空碗,這味道如此脆弱,非要仔細辨認才能辨認出來。
鄭許嘆口氣,用節目組提供的清水漱了口,又額外多喝了幾口,可是仍然覺得口中還殘余有佛跳墻的底味。
是的,這就是陳云從的另一個盤算!
守擂的擂主可以第一個上菜,而不管陳苒做什么菜式,在佛跳墻這種幾乎匯聚了天下所有食材的味道面前,都會顯得那么脆弱……
評委的味蕾再敏銳,人力畢竟有時而窮!
在這樣的厚重的味道下,甚至能把嘴唇粘在一起的湯汁下,不管評委第二個品嘗的是什么菜肴,都會被搶奪走所有的注意力!
他一定會拿到食為天的牌匾!那只沒人用的鏟子,也必須留在陳家!
湊個三千字吧。應該是可以了。
第 126 章 第 126 章
在場的評委,除了本職是作家的趙昱女士之外,沒有一個不是各大美食賽事出來的人精子。
這樣的手法,也并不是沒人見到過。
不過,這種手法一般來說很難實施。湯味能厚重成這樣的菜肴,用賽場上的一兩個小時是很難得到的。
像陳云從這樣,厚著老臉跟節目組爭取了“兩天”準備時間的人,也實在是太少了。
評委席上,難得地沉默了一會兒。
幾位評委似乎都開始無比口渴,小口小口地啜飲著礦泉水。
被這種類似于“脅迫”的手法綁架味覺,對幾位評委來說,也并不舒服。可是這道耗時三天的功夫菜,確實也做到了味道能在口中“繞梁三日”。
鄭許在心中暗嘆一口氣。
回程一路上,黃叔還不忘提醒陳苒和陳嵐:“回村里以后,你們別和人說自己賺了多少錢,有些人會眼紅的!”
陳苒聽出黃叔的擔憂,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我知道的,黃叔您放心。”
“黃叔知道你有想法,這不是……”
還有個陳嵐在嘛。
年紀小的陳嵐就不一定能藏著話,萬一抖機靈說出去就不好了。
陳苒想著也是,隨即側首看向陳嵐:“小嵐,聽到沒,你也不準說。”
陳嵐先是一怔,而后小嘴翹得老高。她氣鼓鼓道:“黃叔,阿姐!小嵐我嘴巴最嚴了!”
黃叔和陳苒齊齊沒說話。
陳嵐瞧著兩人沉默的樣子,越發氣憤了:“我的嘴巴真的很嚴的啊!”
黃叔想的是,就剛剛陳嵐還美滋滋地告訴自己全賣完了。
這孩子……真的靠得住嗎?
陳苒想了想:“除去阿娘、你哥和黃娘子外,都不能說哦。”
“也不能告訴二狗嗎?”
“不能!”這回開口的是黃叔,他遲疑一瞬而后緩緩道:“嵐姐兒,黃叔說的話不太好聽,但都是實話。”
“咱們村里有好人,也有不好的。有些人看賺錢了,心里頂多是酸兩句話,有些人那是會真紅眼的。”
陳嵐似懂非懂,滿眼迷茫。
陳苒揉了揉陳嵐的腦袋,溫聲叮囑著:“想不明白就甭想了,反正別人問賺了多少,你就說勉強能保個本,能稍稍補貼點家用。”
“大部分人也就問到這里。”
“要是還有人刨根問底的,你就問她一個月能賺多少錢,問她良人兒女兒媳女婿能賺多少錢,要是她說了,你就夸他們賺得真多,能不能讓咱們家去蹭幾頓飯!”
陳嵐似懂不懂,但乖乖點頭。
坐在前頭的黃叔險些笑岔氣,他哭笑不得地看著陳苒:“苒姐兒,哪能這么說?到時候怕是又有人要說你們厚臉皮了。”
陳苒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笑吟吟道:“要我說,盤根問底的人才厚臉皮呢。”
三人有說有笑,乘著驢車往城門而去。等他們走遠,一名軍士終于忍不住笑出聲:“看不出來啊,那小娘子蔫壞蔫壞的。”
周遭幾名軍士也是這般。
領頭那人收回目光,攥緊韁繩:“走吧。”
幾人笑聲一止,齊齊肅容。
……
陳苒和陳嵐回來的時間比預計要早,在村子路上遇見了不少村民。
盧婆子看到姐妹倆便精神一振,一雙眼睛如鷹隼般將兩人上下打量一遍。
不過因著陳苒補了些東西在身邊,籮筐上又蓋著蓋子,乍一看和早上出門時差別不大。
盧婆子隨口問道:“苒姐兒的生意如何?”
“還行吧。”
“這么早回來,賺得不少吧?能有兩百一百文錢不?”另外一位婆子接話道。
“還不知道呢。”陳苒搖了搖頭,“都是點辛苦錢,能補貼點家用就好了。”
“嗐,那是。”
“做生意哪里這么容易的?”
唏噓聲此起彼伏,大半村民都是認可的。不過也有像盧婆子這般想要追根問底,接著又問了一遍:“那你賣了多少錢啊?”
陳苒假裝沒聽見,臉上帶笑看著其余幾名婆子:“對了阿婆們,你們家里還有多余的雞蛋嗎?”
這么一說,幾人精神一振。
另外名姓曾的婆子連忙接了話:“有有有,怎么?苒姐兒想要?”
陳苒笑著道:“是,我想與其去攤上買,倒不如按著價格問村里人收,也省得大家跑那趟。”
雞蛋在村里也是好物件。
家里養雞的人家能留下一兩個自家用,其余都是攢著到集市上去賣,又或是等人上門收。
婆子們聽到陳苒愿意按市價收自家的雞蛋,一個個樂得連連點頭,瞧著陳苒像是看見了自家親閨女般親熱:“是這個理,就是這個理。”
收雞蛋的也是倒二手的,能壓低價就壓低價,要不就是得攢多點跑去集市上賣。
且不說雞蛋放久了容易壞,他們上集市賣不出價還得浪費個車錢。
在家里居然還有錢送上門。
婆子們越想越歡喜,樂得合不攏嘴。幾人哪里還顧得上和盧婆子聊天,紛紛轉身回家:“苒姐兒等著,我一會兒把雞蛋給你送來。”
“我也去!”
“哎呀,我也去!”
盧婆子心里狐疑,還想再問。
陳苒比她更快一步:“盧阿婆,我記得您家先前種過地豆?”
“是啊……”盧阿婆聽到地豆就想抱怨,話語臨到嘴邊忽然一收。她眼神閃爍,試探著問道:“苒姐兒想要?”
“是,另外您家還有豆芽吧?”
“有有有,你要多少有多少!”盧婆子喜上眉梢,樂得險些笑出聲。
地豆是盧婆子的心結。
去年兒子聽外來商戶說這是個新奇玩意,種出來以后定然能討得貴人喜歡,便花了大價錢買了種。
地豆這玩意還挺好種。
可是種是種出來了,沾著泥巴又臟兮兮的模樣卻一點都不討貴人喜歡。盧婆子和兒子跑了幾家鋪子都沒能賣出去,集市上也無人收,最后只能堆到地窖里囤放著。
偏偏盧婆子還嘴巴大,剛剛種了地豆的時候就去村里炫耀了遍,還讓不少人眼紅來著。
結果一出來,盧婆子一家起碼被笑了半個月!
盧婆子想到終于能將那燙手的地豆送出去,哪里還有先前盤算陳苒這趟能賺多少的市儈模樣。她臉上堆著笑,巴巴道:“苒姐兒要多少,我這就去取出來送你家去!對了對了,我家里還有剛挖到的春筍,給你兩根吧?”
陳苒臉上帶著笑:“謝謝盧阿婆!”,不過她沒要盧阿婆送上門,而是請黃叔駕著驢車滿村子走了一圈,將所有的蔬菜雞蛋捎上,才重新返回家中。
剛到路口,陳苒便看到院子門口站著幾個人。
她再定睛一看,正是陳娘子和陳云起。
陳苒忍不住笑了。
她朝著兩人揮舞著手:“阿娘,阿弟,我們回來啦!”
黃叔幫忙拎下,又告了別。
陳家四口人并著肩膀,高高興興地往里走去。
陳苒合上門,確定沒人在外面偷聽后才將竹簍里的銅板倒了出來。
兩三百個銅板倒在桌上,叮里咣啷的聲音讓陳娘子險些直了眼。她定了定神,稍稍算了算:“要是每日都能賺這些,扣除掉香料調味之類的成本……說不定一個月指不定能攢上半吊錢呢!”
陳娘子的話音剛落,陳嵐便忍不住捂住嘴。起初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而后漸漸控制不住地爆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
“你這丫頭,怪笑個什么?”
陳娘子被陳嵐的反應嚇了一跳,沒好氣地嗔了一聲。
陳嵐努力斂笑,最后還是忍不住齜著大牙笑。
陳云起回過神,輕輕吸了口氣。他轉身看向陳苒:“阿姐,不會這里的錢……是一部分?”
“這里當然是一部分。”陳娘子白了眼傻兒子,“陳苒剛剛還買了好多肉、雞蛋和菜,肯定花了不少。”
“不止。”
“什么?”陳娘子一下子沒回過神。
陳苒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眉開眼笑著道:“阿娘,除去買了肉、雞蛋和蔬菜,我還在城里花錢買了個推車,另外又買了好些香料呢!”
陳苒將桌上那一摞銅板推到陳娘子面前:“這些都是剩下的了,純利潤!”
眼前這些還是剩下的……純利?
陳娘子咽了下口水,盯著那堆銅板的雙眼發直。
半響她才回過神,一邊清點著銅板,一邊顫巍巍道:“那豈不是不用幾天就能把成本都收回來?”
陳苒想了想:“是,也不是。”
“我的兒,這是什么答案?”
“阿娘,雞蛋煎餅的做法相對陳單,恐怕不過幾日便會有模仿者出來。”陳苒心里有成算,認認真真解釋著:“就算我醬料的味道再好,要是有人愿意降個幾文錢,總能搶去點生意。”
“那要怎么辦?”
“這段時間,咱們得抓把勁多賺點。要是后頭有人模仿競爭,咱們也能及時增加或者更換品類,等攢夠了錢咱們就開個鋪子。”
“開鋪子……”
“不過那還早呢。”陳苒抿唇一笑,“要是揚州城幾條大街上的鋪子,租也得五吊十吊錢一個月,更不用說買了。”
“……嗬!”
陳娘子被這價格嚇得頭皮發麻,瞬間不敢多想了。
她連連接話道:“咱們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努力賺錢攢錢。”
今天的戰績讓四人都看到了希望。要是天天能賣得這么好,買鋪子買房子……似乎也不是夢想?
一時之間,陳家四口人的干勁更足了。陳娘子斗志滿滿:“我先去把鍋子器物都刷洗一遍,一會兒再來幫忙備菜。”
陳苒應了聲好。
等陳娘子洗干凈那堆器物,抹著手走進屋時,正看到兒女分別坐在板凳上,認認真真地剝著……地豆?
這不是盧婆子家的地豆嗎?
好個盧婆子,竟是騙到自家頭上!
陳娘子想著陳苒的辛苦,瞬間火冒三丈。她臉蛋漲得通紅,撩起袖子就往門外走:“好個盧婆子,仗著一把年紀竟是做騙孩子的勾當?”
“阿娘?是我問盧婆子買的。”
陳苒先被陳娘子的反應嚇了一跳,而后急急起身拉住憤怒的陳娘子:“好阿娘,您快坐下!不是盧婆子騙我的——是我問盧婆子買的!地豆真的是好東西!”
“……哈!?”
“等弄完了以后,您就知道了。”陳苒將陳娘子摁在板凳上,又自己拉來一張凳子坐下:“您到時候不但會搶著吃,而且還會琢磨著也種上一些的!”
“你這話說的……我怎么不信呢?”陳娘子怒火消了大半,將信將疑地瞅了女兒一眼。她看陳苒篤定的模樣,蹙著眉拿起一顆地豆,輕輕掰開粗糙的外殼,露出里面裹著紅衣的果實。
“但是,雖然水能滅火,可一旦火勢太旺,些許水滴反而能讓火燃燒得更加旺盛。”
當初吃過陳苒盒飯的燈光師,默默地切了一只更亮的射燈,照到了陳苒的身上。
鄭許仍然在繼續評價:“這樣厚重的肉味,不能說不香不美。可是一旦過香,就變成了膩。”
而陳苒的這道錦繡山河,就是一道把佛跳墻的“香”劈成了“膩”的烈火!
全場都有些安靜,無數目光投射在陳苒的身上。
陳苒扭頭,看了陳云從一眼。
她也曾經無數次想過陳云從會用什么樣的菜迎戰她,可卻唯獨沒想到,對方居然用了這樣的一道菜。
“陳老先生,你先怕了。”
“你老了。”
而狹路相逢,終究是勇者勝!
第 127 章 第 127 章
最終,陳苒以0.2分的分差,成為了下一任擂主。
有美食家出來精心點評這一場擂臺賽,尤其是點名了陳云從這種“提前兩天熬湯”的行為,在多大程度上破壞了比賽公平。
以及,他刻意讓湯汁更濃郁的行為,其實反而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一場比賽下來,本來就多年不出手做菜的陳云從的“廚神”地位,慢慢開始岌岌可危。
而與此同時,許湛英與王清安旗下的傳媒公司也發起了總攻。
幾份正式的檢測報告,把陳家旗下的幾個調味品牌釘在了恥辱柱上!煮男更是喬裝打扮打進了后廚,發現陳伯端的至味齋分部售價四五百的面點,其實都是凍品。
自古商場如戰場,對陳家品牌虎視眈眈的品牌不止一個,紛紛出來痛打落水狗,準備瓜分這棵大樹倒下之后空出來的市場。
一時間,陳家在各條戰線上都節節敗退。
“蔥花和芫荽要嗎?”
“都要。”
“甜口還是辛口的?”
“甜口的。”小廝打量著花樣十足的配料醬料,心下有點驚奇。
這餅子,他還是頭回見著。
陳苒笑著應了聲:“好嘞,小哥您稍等。”
她將手上的餅子做好并切成小段,放進墊著麻紙的竹籃里。而后陳苒:“小哥們嘗一塊?”
小廝和腳夫們相視一眼,紛紛取了竹簽戳了塊放嘴里。
香軟的餅皮不同于平時吃到的煎餅,里面咸香中帶著點辛味的醬汁更讓人欲罷不能。
小廝嘗了口,哎呀一聲驚呼。
他試探著詢問:“這是辛口的?”
得到陳苒肯定的答案后,小廝有些猶豫起來。他想了想:“要不我還是換成辛口……唔,還是甜口?那就各來一個!”
小廝如此,更不用說其余人。
剛剛湊在旁邊的小廝和腳夫嘗完味道,那是爭先恐后的開了口:“我也要一個十三文的,我要辛口!要蔥花,不要芫荽。”
“來個十文的,蔥花芫荽都要,也要辛口的!”
“我也要個十二……不,也十三文的吧!蔥花和芫荽都要!我要……甜口的!”
陳苒笑瞇瞇的應了聲。
瞧著銅子不斷地送進竹簍里,剛剛還忐忑不安的陳嵐瞬間笑開了花。她不用陳苒提示,樂顛顛地拎著籃子去請其余小廝腳夫試吃了。
而陳苒也加快了動作。
她手上一轉,圓滾滾的雞蛋餅便翻了面。她三兩下抹上醬料,擺上生菜和薄脆,往里一折一切,而后盛在粗麻紙上。
眨眼的功夫便做了一個餅子。
陳苒折了折紙,將雞蛋煎餅遞到小廝手里:“甜口的,您慢用。”
陳苒繼續往下做,同時小廝也期待地咬下一口。
餅皮也是一樣的柔軟,里面裹著的薄脆酥脆,里脊肉外焦里嫩還富有汁水,新鮮爽脆的生菜配上香甜的醬汁,味道美得讓他直呼爽快。
小廝眼前一亮,三兩口就吃完一個餅子。正當他垂涎三尺盯著陳苒動作的時候,周遭又涌來了好些個人:“小娘子,我要個辛口的!”
“小娘子,這個多錢?”
“給我一個甜口一個辛口的!”
“哎?是我先的。”
“我先的——我要兩個!”
這些都是吃了試吃來的。
陳嵐拎著空蕩蕩的竹籃回來了,她擠進人群,大著膽子嚷嚷:“大家別急,挨個來,挨個來!”
擠在一起的小廝腳夫們這才冷靜下來,按著陳嵐的吩咐排著隊,伸長脖子看陳苒做餅。
餅子刷拉拉地,做得飛快。
陳嵐不用去忙宣傳,忙著折紙幫人打包。
隨著拿著雞蛋煎餅嘗味道的食客增多,驚呼聲也是此起彼伏:“這里面夾的炸肉也太好吃了吧?”
“邊上焦脆,肉又多汁肥美。”
“那餅子軟乎的,入口即化!”
“還有這生菜,脆爽脆爽的。”
“我家郎君最愛吃這生菜裹鵝脯,沒想到我居然也能吃上!”
“原來這就是生菜啊?”
“是吧?清脆可口又解膩,最受郎君們喜愛了。”
“嗬,我記得這物貴得很。”
“那連帶炸肉只要三文錢……小娘子,我也要加一份!”
呆在學府外的小廝腳夫都是老熟人了,眼看眾人都連聲夸贊,剩下的人也紛紛湊到攤子前:“小娘子,我也要一個甜口的,加生菜炸肉!不要芫荽!”
“我也要個一樣!”
“我也是,給我也來一個!”
松花飯婆子看得不是滋味,聽到這里更是如遭雷擊。她兩眼發直,看著那價值兩文的生菜刷刷刷地變少,整個人都不好了。
就一兩片菜葉子就得兩文錢啊!
往日嫌東嫌西的小廝腳夫們怎么一個個都這么大方了?
旁邊賣飲子的年輕后生看著松花飯婆子瞪眼的模樣,忍不住刺了一句:“趙阿婆,您不是說您兒子在長史人家里做事,見多了奇珍異寶,怎么連個生菜都沒見過?”
趙阿婆騰地紅了臉。
她想著自家兒子要真的在長史府里做活,自己又何必到街頭賣吃的。
市井吃食,總是要冠上名稱扯上幌子那才好賣。趙阿婆為了讓自家的松花飯賣得好,這才扯謊說自家兒子在長史府上做活,以彰顯松花飯的正宗。
這招還是很好用的。
別說小廝腳夫,就是府學里不少學子都特意買上幾份嘗嘗。
直到剛剛那小廝拆穿了自己。
趙阿婆又是郁悶,又是惱火,她不搭理那賣飲子的后生,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陳苒。
陳苒忙得飛起。
即便她對自己的手藝很有信心,卻也沒想到第一天就能賣得這么好,東西準備得略少了些。
眼看滿滿一籮筐的雞蛋只剩了個底,準備的生菜和里脊肉也寥寥無幾的時候,陳苒也不準備賣了。她側首吩咐忙著收錢的陳嵐:“去隊伍后頭說一句,咱們的食材沒了,今兒個生意就到此為止。”
陳嵐啊了一聲:“要結束了?”
排隊的食客更是傻了眼:“哎哎哎?小娘子,現在連晌午都沒到呢?”
“就是就是。”
“這收攤收得也太早了!”
“嗐,我排隊到現在,好不容易才要輪到呢。”
眼看群情激奮,陳苒臉上帶笑溫聲安撫道:“實在對不起大家,怪我們姐妹小看了大哥們的購買力,所以東西備得少了。”
“明日我們會多準備些的。”
“我們一定保證讓每位大哥都能吃上!”
食材沒了也是沒辦法。
食客們看著陳苒和陳嵐兩姐妹挨個道歉,抱怨兩句也就算了。他們確定陳苒明日還會來擺攤子以后,這才依依不舍地散開。
陳苒做完最后一份雞蛋煎餅,等放松下來才驚覺自己胳膊手腕都酸得要命不說,嗓子也干得快要冒煙。
她整理完攤子,便問隔壁茶水攤買了兩碗飲子。陳苒朝著還在埋頭數錢的陳嵐招手:“小嵐,別數錢了,先過來喝飲子吧?是你最喜歡的荔枝膏味的。”
陳嵐依依不舍地放下銅錢。
她三步并兩步過來,喜滋滋地接過飲子。
荔枝膏水酸酸甜甜的,很是解渴。兩人咕咚咕咚喝完了飲子后,瞬間覺得神清氣爽。
陳苒走回攤子前,慢條斯理地整理東西。他們收攤的架勢落在周遭攤主的眼里,讓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趙阿婆心里酸得厲害,又記恨剛才被小廝嘲笑的事,嘴里咕噥著:“稍稍賺了些錢就開始買飲子喝,看郎君們過兩日厭棄了,你們再做什么……”
陳嵐不愛聽松花飯婆子的話。
正當她要反駁的時候,陳苒快了一步:“小嵐,你知道嗎?”
“據說用牛羊肉作的肉醬配筍丁木耳菌菇等物炒制,末了再選上好的蟹籽魚白蓋在上頭,因色如松花,又滋味萬千,故名松花飯。”
“有人只看得見表面,卻不知內里,如葫蘆畫瓢,又如東施效顰,免不了讓時見廣博之人嗤笑。”
陳嵐眼睛圓睜,噗嗤笑出聲來。
周遭豎耳偷聽的攤主和食客們也忍不住,接二連三的笑出聲來。
趙阿婆的臉黑如鍋底,臉上的嫉妒是藏都藏不住。她光顧著瞪著兩人生悶氣,就連到跟前的食客都顧不上,漫不經心地給人盛飯,手指頭戳進飯里都沒注意。
這一幕直接讓食客黑了臉:“哎哎哎?你這婆子好不干凈,怎么就手往飯里戳?讓我怎么吃吶?”
趙阿婆不樂意了:“就戳了下,又能咋滴?給你便宜點,十八文行了吧?”
食客氣得夠嗆:“我是為了那錢嗎?你這不干不凈的我吃了生病怎么辦?罷了罷了,我不要了!”
對方毫不猶豫,直接轉身去了羊肉饅頭攤上,要了兩只饅頭走人。
趙阿婆傻眼了。
她不敢責備走遠了的食客,將問題都歸咎于陳苒姐妹兩,望著兩人的眼眸都能噴出火來了。
偏偏陳苒和陳嵐高高興興收拾好東西,興沖沖地往外面走去,連眼神都沒給松花飯婆子一個。
就這漠視的反應,又把松花飯婆子給氣壞了。
陳苒和陳嵐拎著大包小包,兩人第一件事是奔赴市場,買了個手拉的小車,將手上大件小件的東西擱在上頭。
緊接著兩人尋了地方坐下,陳嵐抱著裝錢的竹簍,樂得瞇著眼睛:“阿姐,阿姐,您猜咱們今天賺了多少錢!?”
陳苒看著如同財迷般的陳嵐,狀若思考了下:“差不多得有半吊錢吧?”
“錯錯錯!”陳嵐強忍住面上的興奮和喜悅,壓低聲音道:“有快七百文!”
這才一個多時辰!
要是從頭做到晚的話,那一天豈不是就能賣上一吊錢……不!兩吊錢?
那一個月的話——
陳嵐光是想想,都樂得合不攏嘴。她完全不想現在就回家,興奮地挽著陳苒的胳膊:“阿姐,咱們再去市場上買點食材,繼續回去做吧?你看還有好多大哥等著呢。”
“傻丫頭。”陳苒看著財迷的陳嵐哭笑不得,伸手戳著她的腦門:“雞蛋面糊什么的還好準備,里脊肉得腌制調味過才能用,哪里有那么快的。”
腌制調味?
那萬一別的攤主學去怎么辦?陳嵐想到松花飯婆子等人,登時醒過神來。她連忙挽著陳苒的胳膊:“對對對,姐姐說得對,咱們還是回去再弄吧!”
陳苒低頭看了眼突然改性的妹妹,歪了歪頭。她沒多想,順著陳嵐的話語往下道:“嗯……黃叔應當還沒這么快來接咱們,咱們先去市場上備點香料。”
陳苒是第二回 買香料,速度比上回更快,買得也更多,以至于剛到手的幾百個銅子瞬間沒了大半。
一來一去,成本賺回來了嗎?
這是普通飯店能點到的菜?
該不會是故意放出來嚇唬人的吧?
他伸手過去指著三套鴨問服務員:“這個怎么點?”
服務員帶著笑解釋道:“對不起,先生,這樣的大菜需要提前預約才行。現在預約已經排到六月份了。”
他就知道!肯定是饑餓營銷!
成展工撇了撇嘴,翻了翻菜單,隨便點了幾個簡單的菜。
“那就來這幾個吧,一個素賽螃蟹,再來一個手撕包菜,再加一個油爆雙脆。”
他可是老美食家了,別看點的這幾個菜很簡單,但是廚子的手藝好不好,隨便嘗試一下就知道了!這幾個菜可沒這么好做!
很快,幾個菜都上來了,成展工皺著眉頭嘗了一口,立刻又去找服務員。
“你們那個三套鴨怎么定!快點再給我定一個!”
第 128 章 第 128 章
“對不起,這位先生,三套鴨現在最早只能預訂七月份的,您能接受嗎?”
逐夢演藝圈破碎的萬佳欣,最終選擇來到了陳苒的食為天做大堂經理。
一開始的時候,她還有點小小的失落。畢竟,對普通人來說,在電視臺不論做什么工作,肯定都比給飯店打工要好。
可是,現在的萬佳欣才不過入職一天,已經開始無比慶幸自己的這個決定了!
她在劇組是什么地位啊?不論是誰都能指揮她幾句,哪怕是她把陳苒拉回廚藝大賽的,也沒能讓她在節目組更有話語權。
萬佳欣曾經想過,憑借她的能力,她只要在電視臺接觸到一點人脈,大可以自己去做點什么。可是一年忙下來,她確實接觸到了不少上層人物,但這些人物沒有一個對她正眼看待的。
可是現在呢……
為了提前訂一只三套鴨,她已經加了一堆重量級人物的聯系方式了。
甚至還是對方主動要求她加的!
陳苒拎著大包小包回了家。
她買東西的動靜太大,以至于盧婆子等人都聽到了風聲,紛紛出來看。
瞧著那滿滿一籮筐的東西,村民都是瞪大了雙眼,驚呼聲此起彼伏。
“陳家大房這是發財了?”
“怎么可能?前幾天盧婆子她們不是說陳娘子家在吃餿掉的臭豆腐嗎?”有人反駁,同時也看向走出來的盧婆子。
盧婆子怔了怔,下意識點點頭。
村民得到肯定的答復后,目光止不住地往陳家方向張望:“這就奇怪了。”
“她們哪來的錢啊?”
“這些東西總得要個一百銅子吧?”
“開玩笑!一百銅子哪里夠?”
“光那爐子都得上百錢,另外還有炭火、豬肉和雞蛋,嗬!起碼兩三百銅子吧?”有眼尖的村民一眼就看出陳苒手中抱著的東西數量不多,仔細盤算一遍后忍不住咋舌:“要我說五百錢都不一定夠。”
“五百錢!?”
“好家伙,這都抵我家兩三月的花銷。”
村民的驚呼聲此起彼伏。
盧婆子也是驚得滿頭問號:“既然有這個錢,那他們買那壞掉的臭豆腐做啥?”
村民們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
正當幾人聚在一起猜測的時候,住在陳家附近的李婆子也見著陳苒。她心里想著陳二娘的話,笑吟吟地迎上前去:“苒姐兒……嗬!”
李婆子的眼睛都直了。
她的眼睛完全無法從陳苒手里移開,半響才漸漸醒過神來:“苒姐兒,你這是,你怎么買了這么多東西?”
“我打算做點小生意。”
“做生意!?”李婆子聞言,瞬間瞪圓了眼。她上下打量著陳苒拎著的東西,表情分外古怪:“苒姐兒啊……”
做生意哪里是這么陳單的?
光是置辦手上的東西都得好幾百錢吧?怕不是被人哄騙了?
李婆子神色復雜:“苒姐兒啊?不是我老婆子多嘴,我瞧著你二嬸子介紹的婚事挺好的,你嫁過去不就成了人家鋪子的大娘子,想做做生意也要比你這般輕松多了,何苦,何苦這般勞心勞力的?”
“李大娘,我就喜歡做這些。”
“嗐……”李婆子跺了跺腳,目送陳苒回了家。
她轉身回了屋子,忍不住又在兒子兒媳跟前念叨:“……好好的當家大娘子不做,居然自己說要到城里做生意!”
李婆子說到這里,砸吧下嘴。她吸了口涼氣:“你們說苒姐兒會不會是被騙了?”
“哎呦,這可怎么辦哦?”
“對了對了!”李婆子看向自己兒子兒媳,“你們這幾天不是天天去城里嗎?可曾知道苒姐兒是在做什么生意?”
李婆子的兒子沒吱聲。
兒媳許娘子撇撇嘴:“我和良人是去我爹那幫忙,哪里知道苒姐兒在做什么?再說他們家哪里能做什么生意?連顆窩窩頭都舍不得買,要從家里帶過去。”
李婆子蹙眉:“真的?可是我親眼看著苒姐兒今日買了好些東西,起碼得好幾百錢呢。”
“幾百錢算什么?”
“揚州城門口的鋪子,月租金便要一吊錢,還得三個月起租;西城旺鋪每月租金起碼得五吊十吊錢一個月,一年起付都搶手得很。”許娘子嗤笑一聲,“婆婆還以為是咱們村里?放揚州城里那幾百錢就是打個水漂都沒響聲呢。”
李婆子捂住心口,不說話了。
與此同時,陳娘子也被陳苒的大手筆驚了一跳。她倒吸了口涼氣,挨個摸了一把,哆嗦著嘴唇道:“我的兒,你花了多少錢?”
陳苒直白道:“都花光了。”
別說陳娘子愣在原地,就是好奇看來的陳云起和陳嵐都驚呆了。
“全,全用了?”
“定下了攤位,而后還買了爐子、平底鍋子、另外還有明日要用的食材。”陳苒陳陳單單地交代了一遍。
“市金也交了?”
“交了。”陳苒回答得干脆利落。
陳娘子扶著額頭,半響沒說話。
陳苒挽著陳娘子的手:“阿娘就讓我試試吧!”
要是陳苒什么都沒置辦,她還能再指點上兩句,現在陳苒樣樣東西都置辦好,她還能說什么?
陳娘子瞪著女兒半響,還是松了口:“行行行,我知道了,那你要做哪些事?要不要阿娘去幫忙?”
陳苒笑道:“我一個人……唔,再加個小嵐吧?阿弟負責忙地里的活,阿娘您先在家里養好身體,其余的事后頭再說。”
“那你明日要做什么?”
“雞蛋煎餅。”陳苒答道。
沒等陳娘子再問,陳苒挽著袖子往灶臺走:“我做給你們嘗嘗。”
“做這干啥?這不浪費食材。”
“總得熟練熟練的。”陳苒將帶回來的豬肉分割好,順口道:“再說還得準備點豬油……”
陳嵐瞬間精神:“哇!那就是說有油渣吃咯?”
“前提是你要幫忙。”
“好好好,我來幫忙。”陳嵐聽到有豬油渣吃,登時樂得眉開眼笑。她立馬蹦下床榻,三步并兩步地跑到爐灶旁賣力地升起火來。
別看陳嵐年紀小,燒火的本事一點都不比陳云起差。等她三兩下將火燒旺,陳云起也提來一桶水,稀里嘩啦地往鍋里一倒。
陳苒先將豬板油改刀成小塊,而后放入冷水里進行第一步焯水。
經過焯水再炸的豬油顏色更白,同時也腥臊味更少。
等水煮開,將豬板油撈出。
油潤熱鍋,先放入少許散酒,再放入焯水后的豬板油,補上幾顆去腥增香的蔥姜八角,開中火熬制。
平日吃的豬板油哪有這么考究。
陳嵐瞪著眼,小嘴張成了O字型,覺得這樣做出來的豬油渣肯定會更香。
陳苒手持鏟子不斷翻拌。
等鍋底開始出油,她才停下動作,又往里撒了幾顆胡椒。
“炸豬油還要放胡椒?”
“嗯,阿娘您等著,這樣做出來的豬油才香呢!”
其實不用陳苒說。
隨著豬油渣變得金黃酥脆,豬油的香氣也張牙舞爪,朝著四面八方散開。
豬油渣,怎么能這么香!?
陳娘子、陳云起和陳嵐都愣住了。他們直著眼盯著在油鍋里起起伏伏的豬油渣,腦海里的思緒也是一般起起伏伏。
陳苒使著笊籬,將豬油渣全數撈出,而后一勺一勺將豬油過濾,再倒入陶器里保存。
“陳苒,來,啊——”
“唔。”陳苒張嘴叼住一塊油渣。
咔嚓,咔嚓。
炸得焦黃酥脆的豬油渣碰到牙齒的瞬間便徹底粉碎,隨著酥脆的聲音在陳苒的耳邊奏響,油渣的香氣也在口腔鼻腔內擴散開來。
吃豬油渣就是如此,等吃了一片以后就忍不住一片接著一片,停都停不下來。
到最后還是陳娘子叫了停。
她將剩下的豬油渣擱在竹籃里,又用剩下吊在屋檐下——在旁邊的,就是前幾天吃剩下的那塊臘肉。
陳娘子:“留著過兩日炒菘菜或者馬蘭頭,要不下湯餅用。”
這幾種吃法都是頂頂好,想著就流口水的。
陳嵐聽著就流口水:“別等過兩日了,要不今日咱們就做做看吧?”
“你這傻丫頭。”
“你忘了,你姐還要做雞蛋煎餅呢。”
就娘倆念叨的期間,陳苒已做好了蔥油和面粉糊糊,正在灶臺前做醬料。
陳苒那是不吝香料,直讓陳娘子三人都看麻了。
“我的兒,這醬料里得用這么多香料?我的老天爺,你這么做得賣多少錢?不得要八文,十文,十五文?真能有人買嗎?”
陳苒沒解釋,繼續制作醬料。
光是要用的醬料她就準備了兩三種,再來是制作薄脆。
如今將薄脆之類的東西都叫稱作油炸馃馃,大馃子便是各種模樣的油條,喜馃子說的是甜口的,其中類似餃子皮面團炸成的面食被叫做馃箅,也有人因它又薄又脆,而直接叫其薄脆。
陳苒動作麻利又迅速,三下五除二便將面團分割成合適的大小,炸出一摞疊得高高的薄脆。
等諸物準備就緒,最后就是要用爐子和平底鍋試試看了。
陳嵐給爐子生了火,又將平底鍋擱在上頭。
陳苒的手落在半空中,感受著溫度。等平底鍋子完全熱起,她拿蔥油潤了潤鍋,隨即舀了一勺面糊倒了上去。
陳娘子三個睜大眼,好奇看著。
陳苒刮板一轉,面糊自然而然地變成圓形?
等等?他們也沒錯過時間啊?
陳娘子三人眨眨眼,面露疑惑。緊接著陳苒磕了一顆雞蛋上去,又用刮板那么一轉,雞蛋便和餅子完美融合在一起。???
陳娘子三人已忍不住張大嘴了。
陳苒灑上點蔥花,又輕松地將餅子翻了個面。她給餅子涂上醬料,灑上醬菜,擱上剛剛炸好的薄脆,四周裹上,中間一折一切,干脆利落地盛出到盤中:“好了。”
就……好了?
陳娘子三人眼睛發直,呆呆地盯著那份雞蛋餅。
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點?
陳苒還在催促:“你們快嘗嘗,餅子軟和不?里面的薄脆滋味如何?醬菜放在里面搭不搭?”
甚至三人還沒吃,第二個餅子也做好了。這下三人也不再猶豫,趕緊分別拿起餅子往嘴里放。
餅皮綿軟,醬汁香濃。
陳嵐入口的瞬間便怔愣住,回過神后忙用力咀嚼兩下:“……好吃,好好吃哎?”
“就這醬料,做啥不好吃?”
陳娘子吃之前,還在心疼香料錢。她一口咬了下去,登時被牙齒間那柔軟的口感驚了一驚。
餅皮是如此柔軟,薄脆又是如此酥脆。兩種截然不同的口感卻恰如其分,齊齊在口腔內綻放開來。
數種香料做成的醬汁就如她自己所說的一般——做啥都好吃!配在這雞蛋煎餅里,那是美得不像話。
剛剛還在擔心賣不出去的陳娘子喃喃道:“我的兒,我覺得咱們家得發了!”
狼尾頭女生夾了一筷子芙蓉雞片放入口中,立刻被這嫩滑的口感征服了!
這也是一道能上得國宴的功夫菜,材料很平凡,味道調味全靠功夫找。她過去在許多家飯店點過這道菜,但是這樣極致的軟嫩香滑,還是第一次吃到。
看著狼尾頭女生瞪大的眼睛,王釗山覺得剛剛的一通亂吹沒白吹,忍不住嘿嘿一笑:“你們就幸福去吧!哎呦,當年我們到處追陳苒的那日子……”
他搖了搖頭,嘆口氣,突然想起來什么,順手又按鈴把服務生叫過來。
順子在總店已經做成了服務生領班,聽到呼叫,迅速地就跑過來,換上了笑臉。
“眼看著就到中秋了,之前的蟹釀橙什么時候上?”
順子臉上的笑意呆滯了一下,他快速地瞟了幾眼鄰座,彎腰湊到王釗山耳邊,聲音也放得很低。
“王先生,我也不瞞您了,您畢竟是老顧客了……”
“陳廚師剛剛做決定,接下來暫時不繼續在總店做菜了,接下來在咱們這十幾家分店到處走一走……”
王釗山一筷子菜差點掉在桌子上!
好嘛,他剛跟人懷念過當初到處追陳苒的生活,現在就要繼續追了?
他這個嘴啊!他怎么就忍不住!
第 129 章 第 129 章
王釗山有點不抱希望地問順子:“陳廚師接下來去哪一家分店,定下來了嗎?”
聽著王釗山這話,順子還有點懷念。
——當初陳苒從白天鵝KTV跑路的時候,那滿滿一大鍋的掩護獅子頭,他可還幫著看火候了呢!
只可惜后面追得雞飛狗跳的過程,他從來沒參加過。
“還沒定,如果我得到消息的話,一定通知您!”
不知道為什么,王釗山從服務生的口吻里,聽出了一絲淡淡的開心。
顧不上分辨這股開心從何而來,他一邊迅速搶了一塊魚,一邊點開了長期置頂的“天天都有獅子頭”群。
去幼兒園搶獅子頭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陳苒的廚藝日漸精進后,獅子頭也不再是最受歡迎的菜品,可是群聊還保持著一開始的名字。
而群里的食客們,早就從一開始的每日交流菜品,變成了現在的天南海北什么都聊。
青椒哥畢業工作幾年了,今年正準備再跳一個。
“我們這行漲薪全靠跳槽,也不是我想跳啊?準備去杭州看看……就是舍不得陳廚師這手藝。”
陳娘子聽到這話,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等陳苒再說了一遍,她下意識蹙緊眉心:“我的兒,好端端地去城里做什么?咱們家又沒驢車,去城里一趟得費好幾個銅子。”
“我想去割條肥膘。”
“瞎說。”陳娘子白了她一眼,緩緩道:“要肥膘的話肯定是去隔壁村里殺豬鋪子上來得便宜,城里起碼得貴上三成!我聽說城里有些大戶人家的廚房為了能多點油水,還特意到村里來買呢。”
這幾年日子過得清貧窘迫。
陳娘子為了省下幾個錢,那叫一個精打細算。比如村里每家每戶種著什么蔬菜瓜果,又比如隔壁幾個村哪家雞蛋豆腐魚羊豬肉最便宜,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這等不上心的借口立馬被她戳破。
陳苒看瞞不了陳娘子,只好說出實話:“我想去城里打聽打聽,能不能擺個攤子做做生意。”
“姑娘家家的做什么生意啊……”
“阿娘,您身子不好不能織布,咱們家只能靠那兩畝薄田過活。田里的活計全看老天爺的臉色,要是運氣好也就罷了,要是運氣不好……恐怕只能勉強交上賦稅了。”
陳家的情況稍稍有些尷尬。
本來陳爹失蹤五年,應當可以去官府消籍去名。
只是陳娘子不愿意。
她覺得陳爹大約是出了什么意外滯留在長安,因此才久久未歸。要是自己這邊給他消籍,陳爹豈不是沒了身份?那可是會出大事的!
陳娘子沒去官府消籍,陳家就必須交陳爹那份賦稅。
陳娘子聽到這里,登時沉默。
陳苒和陳娘子講道理:“其次,我做點營生也能補貼家用,我還想讓阿娘過上好日子。”
陳娘子聽到這里,眼圈微紅。她伸手摟著陳苒,動容道:“娘的兒啊……看你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娘就心滿意足了。賺錢的事你不必操心,阿娘身體好著呢,多織點布,繡點花,總能養得起你們的!”
“不要!阿娘身體很差了。”
“我想讓娘您能長命百歲,我想讓村里人看看——即便阿爹不在,我苒姐兒也能讓阿娘您過上好日子。”
陳娘子聽著女兒的話語,心里頭像是喝了蜜水般甜蜜歡喜。她哪里還有先前的不樂意,樂得合不攏嘴,伸手摟著陳苒喊了半響的心肝。
“去去去,咱們去。”
“對了對了。”陳娘子看向陳嵐,臉上帶著笑:“咱們嵐姐兒還沒去過城里,這回咱們一起去。”
安安靜靜的陳嵐也歡呼起來。
陳娘子攏了攏手,樂呵呵道:“既然要去城里,今兒個要早點睡,知道沒?”
三人齊齊應聲。
次日一早,太陽剛剛冒出個頭,陳家人便起了身。陳娘子念叨著:“早上就吃點陳單的,熱個胡餅,再配碗魚湯……”
“我想吃毛豆腐!”
“哪有這個時間煎哦,再說家里也沒豬油了。”陳娘子瞪了眼陳嵐,推著她往外去:“趕緊去洗漱!要是遲了趕不上車,咱們就去不了城里了!”
從河頭村到城里并不輕松。
像是沒有驢車牛車的陳家,那得去隔壁村子請賣菜郎捎帶他們過去,遲些的話就得單獨租車——那價格就不是幾文錢,而是幾十文錢。
陳娘子那是萬萬不會允許的!
陳嵐不想錯失去城里的機會,也不吵著要吃毛豆腐,連蹦帶跳地往外走。
陳娘子熱了餅子和魚湯,最后還不忘把剩下的榆錢窩窩也熱了熱,全數放進竹籃里。
城里的吃食多貴啊!
她想得仔細周道,準備回頭點一份羊雜碎湯又或者其他羹粥,再用榆錢窩窩湊合湊合。
四人吃飽喝足后,就出門去了。
頭回去城里的陳嵐最是興奮,暫時忘記窩窩的事,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
陳娘子追在后面,蹙著眉無奈喊著:“小嵐,慢些走!”
陳云起和陳苒背著竹簍,走在最后面。兩人一邊閑聊,一邊往前走,很快察覺到周遭村民的異樣目光。
陳苒側首看去,幾人連忙避開了視線。村民們三三兩兩說著話,瞧著陳家四口人的眼神分外古怪。???
陳云起壓低了聲音:“阿姐,有沒有覺得大家都在看著咱們?”
陳苒還未回答,兩人便聽到盧婆子的驚呼聲:“他們吃了那臭豆腐居然沒出事?”
陳云起腳步一頓:“什么話!”
聽起來好像他們一家活蹦亂跳才奇怪。
陳云起面色一沉,下意識想要去尋盧婆子理論。不過還沒等他發話,陳苒便拉著他加快步子,朝著走在前方的陳娘子和陳嵐追去。
“阿姐,干嘛不讓我說他們!”
“這幫子人真會傳八卦,讓人瞧著都心煩。”
“他們只會越傳越離譜。”陳苒冷靜道,“對待那種人最陳單的辦法就是別理他們,連眼神都別給他們一個。”
“…………哼。”
“再說盧婆子他們又不懂,待會你去反駁一下他們還以為我們心虛呢。”
“咱們自己知道好吃就是了。”
“走走走,阿娘和小嵐都走遠了。”
陳苒拉著陳云起,追上陳娘子和陳嵐。一家四口到隔壁村上,用兩人一錢的價格上了去城里賣菜商販的驢車。
同樣坐上驢車的還有另外一家四口——正是李婆子的兒子、兒媳還有一雙兒女。
兩家人算得上是遠房親戚,坐在近處卻是相顧無言。陳娘子與許娘子說了兩句客套話以后,便各自坐在一角,安安靜靜。
坐在前頭的菜販子喊了聲:“諸位郎君還有小娘子們坐好了,咱們要出發咯。”
話音落下,驢車晃悠起來。
陳苒看著兩側風景,很快發現身側的驢車牛車漸漸增多,最后在外城門口匯聚成一條長龍。
驢車四周都是早早去城里趕集的商販,各種肉餅、蒸餅、餛飩,肉飯的香氣在隊伍間四溢散開。
眼看進城速度緩慢,幾名巴結的商販已經熟練地叫賣起來:“上好的羊湯雜碎,有人要來一碗嗎?”
“羊肉蒸餅,汁多肥美!”
“豬骨熬的湯餅,要不要來一碗?”
“香噴噴的魚肉粥,魚肉粥!”
“加了糖餡的艾窩窩,城里老爺們最愛吃的,要不要來嘗一個?”
來城里趕集的農戶那是舍不得買的,不過像是陳苒一家又或是其他到城里來長長見識的,還是有不少愿意出點錢嘗嘗鮮。
比如坐在對面的許娘子一家。他們商量一會便從叫賣的攤販手里買了兩個糖餡窩窩和魚肉粥,準備分著填填肚子。
陳嵐滿眼好奇的看去。
黃二狗說的城里人才能吃上的糖餡窩窩……就這?她看著干癟癟,硬邦邦,一點兒都不蓬松,讓對面的小郎君廢了好大力氣才掰開的糖餡窩窩,臉上閃過一絲嫌棄。
對面的小郎君卻覺得陳嵐是羨慕。他得意地抬了抬手,露出里面干巴巴的豆沙來。
陳嵐好奇地看看豆沙。
對面的小郎君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側過身咬了口。
陳娘子想著陳嵐素來嘴饞,隨口問了句:“你們要不要也吃點?”
陳嵐興趣缺缺地收回目光,搖了搖頭:“不要,那窩窩瞧著還沒姐姐做得好。”
“羊肉蒸餅怎么樣?”
“阿娘,算了吧。”陳苒掃了眼過去的羊肉蒸餅攤。那蒸餅做得又干又硬,羊肉也沒有汁水,反倒是干巴巴的,看著讓她食欲都少了大半。她搖搖頭:“瞧著不太好吃的樣子。”
對面的小郎君嗤笑一聲。
李婆子的兒子沒吱聲,媳婦許娘子瞥了陳嵐一眼,又看看半個銅子也不舍得花的陳娘子,眼中露出鄙夷和譏諷來。
都是吃臭豆腐的人了,還裝呢。
要她說怕是陳娘子出門前就叮囑過幾人,讓他們在外頭少花錢,母女在自己一家人跟前演戲呢。
陳大房一家去城里做什么?
就他們的窮酸樣,能在城里買東西?許娘子想到這里,看了眼陳娘子手里的小竹籃。
里面墊著毛巾,像是藏著什么。
許娘子想了想,登時恍然大悟,難不成是想賣什么吃食?陳娘子家能賣什么,不會是賣那臭豆腐吧?
不管什么,總歸是不像樣的。
正巧菜販子過來打招呼:“李郎,陳娘子,下車吧?前頭得排隊進城了。”
眾人齊齊應了聲。
許娘子下了車,忙拉著夫君兒女離陳家四口人遠些。她還不放心,又仔細叮囑一雙兒女:“離他們家人遠一些,知道了沒?”
陳苒也走下車來。
她沒注意避之不及的許娘子一家人,而是呆呆地看著外城門。
陳娘子推了推陳苒:“苒姐兒,你立著做什么?趕緊到前面去排隊。”
陳苒漸漸回過神來。
她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忍不住往外城門上看。
外城門上懸青石匾額。
上寫著三個大字:揚州城。
合著自己家就在揚州旁邊嗎!?
陳苒腦袋嗡嗡響,魂不守舍地走入其中。
通過外城門,再通過內城門。
尚未走出通道,陳苒便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叫賣聲。
再往前兩步,眼前豁然開朗。
道路兩側酒樓店鋪高低比鄰,街上橋頭小攤小販擺了一溜,寬敞的大道愣是擠得水泄不通。
陳苒的耳邊凈是攤販兜售吃食零嘴,紙鳶搖鈴的叫賣聲,眼里皆是年齡不一,打扮不同的游人。
陳嵐哇哦一聲:“好漂亮!”
陳苒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恰好見到四五名小娘子。她們打扮得妍麗嬌俏,或是搖著團扇,或是拿著紙鳶,臉上滿是無憂無慮的笑容。
陳嵐低頭看看自己的粗布衣服,圓圓的臉上閃過一縷失落。她移開視線,恰好注意到旁邊攤子便是賣紙鳶的,臉上重新露出一絲興奮。
時隔多日,肉粒一點點打出膠質、一點點黏連在一起的手感,仍然讓她著迷。
她微微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打荷,這些年下來,陳苒身邊的女性員工各自在各自的領域發光發熱,陪著她最多的倒是這名從總店開業就應聘來的打荷裴亦。
“差不多可以了。”
裴亦揭開了砂鍋的蓋子,鍋中的湯汁已經微微翻滾,陳苒雙手靈巧地一翻,一只獅子頭就被放了進去。
整個大堂,突然就卷起了一片掌聲!
陳苒的耳麥里,經理匆匆地報告著好消息:“陳廚師,剛剛有很多位顧客選擇了點只加一顆蛋清的獅子頭!”
確實,不是經過專業培養的舌頭,恐怕很難品嘗出一顆蛋清和三顆蛋清的區別。
但是,如果把后廚的這番心思直接放在大庭廣眾之下呢?
雖然系統現在不再出聲,但是陳苒跟著系統到處打工的這些日子里,她得到的最大的體會就是:
只要用真心去做菜,食客一定是會感受到這一份真心的。
她抬起頭,朝著大堂的角落里、許卓興坐著的角落看過去。
許爺爺,你看見了嗎?這些人,都是您、都是這一顆獅子頭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