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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擦鞋

    隔天早上, 齊成開車載母親和女兒去郵局改建銀行的?那?條老街。

    曾經,他在這?里生活了近三十年,對這?里的一磚一瓦都分外熟悉, 哪家?老板喜歡朝街上潑水, 哪家?老板喜歡早起將門口打掃得干干凈凈,哪家?老板懶得要命,門?口的?垃圾幾天都不收拾,他上學閉著眼都不會繞錯。

    二十多年過去, 以為早已經大變樣, 竟然?依舊是他記憶里的模樣, 隨手扶上路邊的?一棵樹,都能摸到兒時不懂事刻在上面的名字。

    望著對面已經飄黃的?銀杏樹,和星兒在樹下說話的場景依舊歷歷在目。

    她低眉,彎唇, 羞紅的?臉,不自在地撫摸頭發?, 不滿地教育他, 朝他發?脾氣……

    奈何時?移世易,星兒早已離世,甚至給他寫的?訣別書, 他也隔了近二十年才知道。

    齊成深吸一口氣, 嗆進滿肺的?冰涼。

    時?序入秋, 今早恰巧下起蒙蒙雨絲, 氣溫驟降, 手放外面一會兒都凍得冰涼。

    “爸, 快點!”

    前面,云遙穿著黑白相間的?軟殼沖鋒衣, 套上帽子,抬手招呼他。

    齊成連忙背過身擦了擦眼睛,抬步追上去。

    進了狹窄的?街道,又是人流量高峰的?早晨,車開不進來,他們只能走著去那?家?銀行。

    然?而越朝里走,云遙越有種熟悉感,她曾經在這?種破舊老街生活過一段時?間,以為是街道相似,記憶混亂,等看見那?家?網吧名字,才想起來是周明坤住的?那?條街。

    有了這?個認知,再往前走的?時?候,除了注意有沒有人跟蹤他們,她開始朝路兩側多瞅幾眼。

    不過很遺憾,走到銀行的?時?候,別說看見真人了,連個相似的?背影都沒有。

    云遙圍著銀行轉一圈,找到掛著的?街號銘牌——銀杏西街201號。

    起了風,沖鋒衣帽檐遮不住吹來的?雨絲,臉上不一會兒就布滿冰涼水汽,云遙讓齊成和老太太先回去,“天不好,奶奶別凍感冒了。”

    “你不回去呀?”老太太問。

    “我再轉轉,你們先走吧。而且爸你今天不是要趕飛機出差嗎?”云遙問齊成。

    齊成看一眼時?間,確實不早了,而且女兒都這?么大了,早已經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想法,他們不應該看得太緊,叮囑她再待一會兒就趕緊打車去學校,就領著母親走了。

    等人走遠,云遙給銀行的?街號拍個照,發?給嚴泊裕,讓他去查查之前的?郵局搬哪兒去了。

    嚴泊裕追問她在哪兒,保鏢跟著沒有。

    瑤瑤:跟著呢。

    她惜命著呢,保鏢不跟著,哪敢自己單獨待在外面。

    不遠處一家?包子店蒸好一鍋包子,從中間分開籠屜,白煙騰騰斜穿進細雨里,香味很快飄過來,勾起云遙胃里的?餓蟲。

    她走過去,低頭看貼在外面的?牌子,包子種類很多,她想吃的?也多,一時?不知道選哪個。

    就在這?時?,耳邊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男低音:“老板,四?個豆腐的?。”

    “好嘞,六塊。”

    男人從兜里掏出十塊錢,老板找他四?個鋼镚兒,有一個從指縫里漏出去,摔在水泥地上,很響亮的?一聲,沾了污水之后?,跳上云遙的?白色小皮鞋。

    云遙低頭去看,同一時?間,眼尾掃見男人也低頭,道聲抱歉,彎腰伸手去拿。

    在他手將要摸上硬幣的?那?一秒,云遙腳尖朝左一轉,男人的?手指撲個空。

    “豆腐的?好吃嗎?”她問。

    他欲抬的?手突兀僵住,隨即猛然?抬頭,彎著腰,與套在帽子里的?云遙四?目相對。

    愣住好一會兒沒動靜。

    女孩穿著寬松款的?沖鋒衣,他沒見她穿過這?種,又戴了帽子,完全?遮住她的?身形樣貌,他過來時?一點沒認出來。

    云遙眨了眨眼,接走老板遞來的?包子,順手遞給他,“我問你,豆腐的?好吃嗎,我不知道吃哪個。”

    男人沒理?她,一手繼續去捏鋼镚兒,一手接走包子,一聲不吭地轉身離開。

    “喂!”云遙對著他的?背影喊,“我鞋臟了。”

    雨幕中,男人高大的?身體突然?頓住,隨即轉過身,垂著眼皮,幾個大步到她面前,彎腰用袖子給她擦鞋。

    云遙看著他一會兒就淋滿細小水珠的?后?背,潮濕的?黑色短發?,耳朵也不知是不是凍的?,很紅,臉腮骨繃得緊緊的?。

    鞋子本就布滿了雨水,他又是雨布料子的?外套,擦不干凈不說,還將硬幣弄上的?臟水污染了整個鞋面。

    最?后?似是急了,直接用掌心擦過整個前腳鞋面。

    單層軟皮鞋,料子很薄,男人灼熱的?掌心用力,貼著她的?腳背擦過去,有些癢,弄得云遙突然?有些小不自在,抓了抓腳趾。

    鞋子干凈了,他不帶停留,又轉身大步離開,沖進雨中。

    云遙對老板說:“兩個豆腐的?,多少錢?”

    ……

    從茫茫無邊郵局和信箱縮小到一家?郵局、一個特定的?時?間,要找就方便很多了。

    剩下的?事都交給嚴泊裕,云遙終于有機會將注意力放到學習上。

    能進top中學的?學生成績沒有差的?,上月開學一模,也是摸底考,她的?成績在三十人的?班里倒數第一,比倒數第二還少十分。

    而倒數第二,也就是先前高二一整年的?倒數第一,就是她身后?的?錫紙燙男生。

    出成績那?天,錫紙燙男生連呼牛逼,對她頂禮膜拜,感動的?要請她吃飯,終于將這?個寶座傳位與人了。

    云遙白眼翻上天,也沒法改變就是倒數第一的?事實。

    雖說所有的?內容都過了一遍,但到底將近四?年沒摸過書本,想短時?間內全?部撿起來,完全?是癡人說夢。

    好在這?半個月加班加點刷題復習,逐漸找回曾經做題的?手感,期中考進步兩名,將倒數第一的?寶座讓回身后?的?錫紙燙小哥。

    那?天出成績之后?,他連連嘆息,在后?面哀嘆了一個下午,嘀咕著今天回家?該怎么辦。

    云遙腦袋后?仰,從下往上看他哀愁的?臉,“你倒數第一,回家?會挨罵?”

    “你不會嗎?”他很單純地反問,隨即想到,“你剛被找回來,大人肯定很珍惜,寵你還嫌不夠呢……要不我離家?出走試試?”

    “不用。”

    云遙在紙上寫下一串數字,甩給身后?男生,“下回我倒數第一,你轉我十萬,成交么?小帥哥。”

    小帥哥懵逼了。

    “你缺錢嗎?”

    嚴家?的?外孫女怎么會缺錢?

    云遙說:“我愛錢。”

    “你真愿意嗎?”

    “只要錢到位,一切都好說。”

    錫紙燙小帥哥很心動,但囊中羞澀,吞吞吐吐道:“可我成績不好,我爸媽會克扣我零花錢,現在每個月只有十萬,給你了我就……”

    “五萬也行,等你零花錢漲上去了再補給我。”

    他眼睛猛然?一亮,“這?個好。”

    云遙甩甩手上紙條,“記得打這?個卡上。”

    ……

    晚上齊成下班回到別墅,抬頭上看,與從前一樣,二樓女兒那?間房亮著光。

    想起今天下午收到的?成績單,他淺淺嘆了口氣。

    每晚這?么辛苦,分數卻沒什么變化,穩坐最?后?一名,或許真不是學習的?那?塊料……

    廚房溫著為他準備的?夜宵,齊成舀出來端到二樓,敲響那?間充滿溫暖與希望的?房門?。

    “瑤瑤,睡了嗎?”

    “沒呢。”

    云遙坐在椅子上喊:“有事兒嗎?”

    “爸爸給你端了碗燕窩,要不要喝點?”

    摸到床上的?胸罩穿上,云遙拉開門?,齊成給她端進去,放到書桌上。

    挨著就是攤開的?物?理?書和試題卷,大紅叉叉格外醒目。

    齊成掃一眼,又嘆口氣。

    云遙坐回去,摸了摸燕窩的?碗,還有點燙,小口小口慢慢喝,抬頭看著男人欲言又止的?模樣,“還有事嗎?爸爸。”

    齊成被她叫得心口暖融融的?,人至中年,原以為一輩子就這?么過去了,突然?多了個和星兒的?孩子,他現在渾身干勁,睡覺都能笑醒。

    “瑤瑤啊,要是學著太累,不想學的?話?,不用強迫自己,咱不上那?個學也沒事,爸爸能給你掙錢,爸爸的?錢就是瑤瑤的?錢,不想拼的?話?不用拼,不用把自己弄的?這?么累。”

    這?些天,齊成也算是看出來了,嚴家?估計只有嚴泊裕一個和瑤瑤親一些,等嚴老太太去世,能分給這?個外孫女的?資產微乎其微,但沒關?系,女兒有他,他會為她的?以后?鋪好康莊大道。

    云遙唇角揚了揚,“那?我學習不好,什么都不會的?話?,你就算把公司給我,我也干不好,說不定還會破產哦。”

    “沒關?系。”齊成摸摸女兒可愛的?腦袋,“你要是不會,不想管理?,就找代理?人,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去哪,等著收錢就行了。”

    云遙臉上笑意加深,聽得很心動。

    但這?并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她的?親生父親還在遠隔數千里的?深山里,兩年過去,可能依舊在為她的?突然?離開而狂怒發?泄。

    憤怒的?不是女兒走了,是他即將到手的?錢飛了。

    燕窩涼的?很快,云遙三兩口喝完,塞回男人手里,“謝謝爸爸,你說的?很好,但我還是要學習的?,我還是要考大學。”

    “你要是有這?個想法,爸爸當?然?是支持的?,我就是心疼,你每天學這?么晚,對身體不好,小小年紀就把身體熬垮了,以后?多遭罪。”

    “對啊,就是我現在年輕,熬熬夜沒事兒,你年紀大了,你才不應該熬夜,趕緊回去睡覺吧。”

    云遙說完就推他出去,幾步就到了門?口,齊成連忙抓住門?框,緊急說:“還有、還有瑤瑤,爸爸還有個問題……”

    云遙松手,“你說。”

    “……嗯,就是……”

    這?個男人一旦吞吞吐吐起來,又微微勾頭垂眼,不敢看她,一定是害羞了,不好意思在女兒小輩面前展露自己對愛人的?愛意。

    云遙倚著門?,笑說:“問我媽啊?”

    齊成又嘆了口氣,為自己的?薄臉皮沮喪,尤其女兒如此坦蕩,顯得他這?個做父親的?非常忸怩,小家?子氣。

    這?么想著,他無奈搖頭,眼角細細的?皺紋笑出溫柔愛意的?痕跡,“我想問問,星兒那?封信,現在找的?怎么樣了,有消息了嗎?”

    之前他說托關?系找找,試試看能不能找到,瑤瑤說把這?件事交給小舅舅了,以嚴家?的?關?系網,嚴泊裕找定然?比自己厲害,他便沒有插手,省的?幫倒忙。

    第42章 消息

    “還沒有?……但應該快了吧。”云遙說?著, 扭頭眺向窗外光禿禿的枝頭。

    去年年初到達這座城市,綠柳唱春,一眨眼已經一年半過去, 她?也早已經離開alluring, 每天費盡心思打聽?每個客人的身份、再抽絲剝繭他們與嚴家關系的日子,久遠的像是上?個世紀。

    那時候也如何都想不到,她?還能有?坐到教室里聽老師講課、投入全身心做題的一天。夢幻的像是下?輩子的生活。

    今年的冬天來的尤其早,天氣?預報下?周就要?大降溫, 如果嚴泊裕還沒有?消息, 她?就要?去問罪了。

    許是老天偏愛于他, 連被問責的可能都不給,在云遙決定找他的前一天,收到一張照片。

    一張拍了模糊紙質老相?片的照片,能大致看出兩張人臉, 但由于褪色的地方太多,人臉很難辨別。

    嚴泊裕:找到了, 但照片已經花了。

    瑤瑤:修復要?多久?

    嚴泊裕:有?難度, 試試吧。

    他說?試試,云遙并不抱有?希望,長期在懸崖邊生活的經驗, 也讓她?向來不會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一個籃子里。

    站在無人路邊, 云遙先給楚彬打電話, 確保他們還安全, 將照片發給他, 讓他挨個問當?地人是否認識照片上?模糊了的兩人。

    陌生人或許很難從這張模糊的照片上?清楚辨別, 但相?熟的人,只是一個下?巴頜, 或只是一雙眼睛,便可以精準地認出來。

    然而讓云遙失望的是,他們幾乎問遍全村的人都沒能問出來,寄信的人也早在五年前去世。

    嚴泊裕這邊修復照片之后送到民政局查戶口,全國十幾億人口,竟然識別出來兩千多人,一個人一個人地查是個絕對量的大工程。

    一時之間,從這封時隔近二十年的信中尋找當?年真相?的進程被迫中斷。

    唯一可以高興的,或許是嚴梵星留給齊成的訣別信找到了。

    晚上?,嚴泊裕將信送到齊家,親自?交到齊成手上?,他眼眶通紅,顫悠悠地接過來,放進懷里,卻始終不敢打開它看上?一眼。

    十七年前的手機已經可以發短信打電話,嚴梵星又日理萬機,哪有?時間寫信,有?事兒?就打電話叫他上?樓,有?不好意思說?的話就給他發短信。倒是他,小職員,又偏愛風花雪月,常有?數種?情思流瀉在筆尖,宣于紙上?,每每情不自?禁,妙手偶得,約會結束時偷偷塞到她?手里,一晚上?了,唯那時能得她?一個比胭脂還要?紅的臉蛋。

    裝有?他們戀愛細節的手機早已經報廢修復不了,這封信,是星兒?愛過他的唯一證據。

    ……

    天氣?越來越冷,云遙夜以繼日地復習做題,分數漸漸爬了上?去,她?考試控分主要?靠寫錯選擇和填空題,等考完出了成績,把做對的選擇和填空的分加上?去,能準確知曉自?己每一次考試的總成績。

    約莫能考上?一本的時候,她?萌生了去關中的想法。

    學習、考大學,是她?今后的退路,絕不是現?在逃避責任的借口和理由。

    如果不能找到當?初讓二小姐遇難的原因,不能將兇手繩之于法,將危險清掃殆盡,那二小姐出來依舊是不安全的,甚至于出不出得來都是一說?。

    二小姐迎不出來,她?自?己過的再好,也只是偷來的日子。

    但怎么去,卻是一個比較傷腦筋的事情。

    楚彬能瞞過嚴家二兄弟過去,又不被引起懷疑,除了那天宴會上?被她?放肆的行動嚇住,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師父手上?有?個案子,嫌疑人犯事兒?后跑西?北去了,他們過去是捉拿手上?案子的嫌疑犯。

    左思右想之后,云遙悲哀地發現?,她?要?過去,似乎沒有?合適理由。

    稍微哪個點沒注意,讓嚴家二兄弟,尤其是老三那個鬼精的中年男人察覺到楚彬師徒去關中的另一個隱秘任務,連他們也追查不了了。

    一籌莫展之際,某個深夜,云遙被急促的電話聲驚醒。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雪粒子,目之所及已成大片雪白,銀裝素裹整個浩渺天地。

    云遙摸到手機,是楚彬。

    凌晨兩點,關中應當?更加寒冷。

    接通電話,兩邊都沒出聲。

    過了會兒?,聽?筒里傳出男人稍顯沉重的腳步聲,以及劇烈的呼吸聲,吸溜鼻子的聲音,聽?著就冷。

    這聲已經能聽?出來是楚彬,云遙放心問:“怎么了?”

    “村里二十年前的村支書今天回來了,我拿著照片去問他,他有?印象。”

    男人語氣?沉靜,每說?一句,便有?一聲粗重的呼吸,響在此刻安靜的房間里,如一劑藥量充足的鎮定劑,安穩了云遙忐忑月余的心緒。

    知道他后面?還有?話,她?一手捂著狂跳的心臟,一手握著手機,亮起的燈光在此刻黑沉的房間內格外刺眼,尤其照進一雙本就沒睡好的酸澀眼睛,但云遙一眨不眨地盯著,呼吸緊屏。

    楚彬道:“村長說?,這兩個人在十幾年前因為拐賣被警察抓走了,他有?印象是因為當?時是他帶著村里人一起抓的,不過這些?人大多數都已經去世了,所以我之前一直問不到。”

    “嗯,你說?。”云遙給他回應。

    “然后我們去鎮上?警局查了當?年的檔案,結果你猜怎么?”

    “……”

    云遙:“這時候你就別賣關子了,你知道我現?在有?多緊張?”

    “就是知道你緊張,讓你放松放松。”男人輕聲笑語,隨即收了笑,語氣?也恢復先前的正?經,“那倆人參與的拐賣案特別大,警局要?押送到省刑警總隊,結果在押送的路上?,兩人在同一天晚上?暴斃。”

    “有?寫原因嗎?”

    “一個心臟病,一個哮喘。”

    “不對!”

    楚彬被她?突然的喝聲驚了一跳,“怎么說??”

    “心臟病和哮喘都是經常發作的病,病人也都會隨身常備藥,他們又是做拐賣,經常跑長途,身上?帶的藥肯定夠,怎么會突發暴斃?而且警察押送,你們不都是頻繁觀察?押送到省刑警總隊這么大的事,小鎮警察肯定更重視,怎么會讓犯人暴斃?”

    “這事兒?我和師父也想到了,但又沒證據,總不能直接說?是……那啥吧?”

    電話那頭,楚彬小心看了眼師父嚴肅的面?孔,他剛入職,不好詆毀同行。

    “里面?肯定有?貓膩……這樣,你現?在離開警局了嗎?”云遙聽?見手機里一直有?腳步聲。

    “離開了,查過檔案就出來了。”

    “你剛才說?那倆人參與的拐賣案?他們是個組織?”

    楚彬想想,“檔案里沒說?太清楚……”

    他思考的時候,旁邊始終沉默的師父說?:“那時候全國都在打擊人口拐賣,不少都是大規模的組織,檔案雖然沒說?清楚,但我看著應該是個組織,省刑警隊也應該是抓到一部分了,讓押送過去統一審訊。你是說?讓我們去查查同一時間段因為拐賣案入獄的?”

    “嗯,是這個意思,麻煩二位了。”

    “應該的。”

    掛了電話,楚彬一行三人連夜趕往省城,吃了半夜的冷風和沙子,天亮時剛好趕到。

    ……

    云遙握著電話,睜眼到天亮,一會兒?想到照片里二小姐溫柔又充滿干勁的年輕模樣,一會兒?想到如今早已經蒼白干瘦的雙手,沉寂多年的雙眼,仿佛一潭陳年黑水,任你如何往里丟石頭,也再激不起任何波瀾。

    心里突然很難受,說?不上?來的酸澀疼痛,她?拳頭用力按著心臟的位置,突然很想二小姐,很想很想。

    這時候,云遙是不敢叫她?媽的,只敢叫一聲禮貌又有?距離的二小姐。

    心動就行動,云遙立刻給嚴泊裕打電話,讓他幫自?己請假,帶她?去二小姐的墓地。

    “大雪封路了,去不了,學生就去上?學,好好學習,做好自?己最份內的事情。”

    “封路了你不會叫人清雪啊?”

    “沒這本事。”

    “你就是不想做。”

    嚴泊裕皺眉,看一眼手機,“大早上?的,你吃槍藥了?”

    云遙氣?得掛了電話。

    嚴泊裕將手機放桌上?,拾起叉子繼續吃飯,長桌左手邊第一個位置,嚴家老三面?容含笑,語氣?責怪,“你看你也是的,瑤瑤想去看看她?媽媽就讓她?去嘛,清雪就清雪,又不是什么大事,或者叫直升機飛過去,不能傷了孩子一顆想要?盡孝的心。”

    嚴泊裕低頭吃飯不說?話,他繼續傳授經驗:“你還沒結婚有?孩子,不懂現?在小孩子的心思,都敏感著呢,你口氣?這么硬,還不滿足她?這樣一個小小心愿,肯定記恨上?你了,好幾天不跟你聯系……”

    “我吃完了。”嚴泊裕放下?刀叉,捻起餐巾擦擦嘴,起身頷了下?首,“三哥繼續,慢慢吃,不著急,一會兒?想走或者想在這轉轉都行,盡管吩咐管家。”

    走兩步,他又停腳回頭,“另外三哥,我雖然沒有?孩子,但我畢竟是從小孩子的階段過來的,知道怎么相?處怎么教育,倒是你,雖然有?了孩子,別一味溺愛,闖了禍還得動族里的關系給他擦屁股,這次我默許了,下?次可就不好說?了。不然次數太多,我也沒法向族里交代。”

    嚴家老三扯扯唇角,皮笑肉不笑,“謝謝四弟了。”

    ……

    下?午,云遙正?在班里聽?課,門口班主任走過來,向講臺上?的任課老師打個手勢,對著云遙的方向叫:“嚴瑤,出來一下?。”

    云遙懵了一秒,班里其他學生也好奇看著她?起身出去。

    出了班門口,云遙看著班主任。

    她?說?:“你小舅舅說?家里有?事,叫你回去一趟,現?在正?在校門口等你。”

    “哦,我回去收拾一下?作業。”

    “去吧。”

    班主任通知完離開,云遙回去收拾今天的作業,提著書包出校門。

    路上?是有?些?忐忑的,如果是關于二小姐的事,他們都是在手機上?秘密聯系,能這樣堂而皇之地到校門口接她?,應該是嚴家的事?

    尚未到放學時間,平日里堵得水泄不通的門口露出原先寬敞的八條大道,他那輛黑色賓利就停在校門口左手邊,很顯眼。

    云遙走過去,司機為她?拉開后排車門,里面?暖氣?充足,溫暖如春,男人穿著考究的黑色西?裝,襯衣領口微敞,雙腿交疊,上?面?放著平板,很閑適的辦公?模樣。云遙面?無表情坐進去。

    “什么事兒??”她?的口氣?不算好,為了壓制心里的緊張。

    但聽?在男人耳里,尤其是從這樣冷的一張臉里說?出來,像是還記著早上?不讓她?去祭拜母親的仇。

    “別不高興了,帶你去墓地看你媽,行不行?”

    云遙愣了下?,就這個事兒??

    “不想去。”

    “真賭上?氣?了?”嚴泊裕身體后倚,側身看她?,準備認真對待她?鬧脾氣?這件事。

    “沒賭氣?,就是不想去了。”

    早上?出門時,被雪地冷風一吹,云遙凌晨突然上?涌的思念淡去不少,發覺自?己思念二小姐就去她?的活人墓看望是一件十分離譜的事情。

    那又不是什么吉利的好地方。

    “那有?什么想吃的沒有??帶你去吃飯。”嚴泊裕說?。

    “隨便吧。”

    一整天云遙的心緒都很焦躁,等消息的焦躁,如果可以,她?更想親自?去關中找證據,這種?只能坐以待斃等著別人通知的心情糟糕透了。

    尤其是她?十分迫切收到消息的時候。

    她?可能不適合做個上?位者。云遙看著身邊男人氣?定神閑的模樣這樣想。

    這頓飯云遙吃的食不知味,也不清楚到底喝下?去多少水,只是感覺自?己去廁所去的頻繁,凈手的時候,兜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隔著一層布料,那急促的震動將皮膚摩擦得微熱,一直到心臟,都又燙又顫,劇烈跳動。

    快速擦干凈雙手,云遙掏出手機,已經等不及回到包間,走到無人的窗臺接通。

    剛放到耳邊,便有?激動的男聲穿透電流:“找到了!找到了!”

    第43章 高興

    云遙驟然攥緊手機, 她比楚彬還要激動、興奮,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間?沸騰了,卻不能像他那樣大叫, 盡情?釋放自己的心情?, 只能壓抑呼吸,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他們一伙一共有八個人,當年和去世?那倆人一塊在關中拐賣的還有兩個,只是因?為臨時情?況調去其他地方了, 然后被抓到省刑警隊判了。高興不高興?”楚彬問。

    曾經一起共事過, 代表去世兩人在關中的行動, 另外兩個也?知曉,也?明白內情?,是重要證人。

    云遙的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起來。

    “高興。”

    “還有更好?的消息!”

    “你快說。”云遙忍不住地催促。

    楚彬知道她有多迫切,不多賣關子, 利索道:“那兩人現在還活著,就在省直屬監獄, 我們今天申請提審了, 不過時間?太晚,明天才能見了。”

    期盼了一天的好?消息就這么順利地來了,云遙眼眶抑制不住地紅起來, 激動地捂嘴, 又?偷偷笑起來, 胸腔百感?交雜, 激蕩得厲害, 如果不是地點不對, 真想大叫幾聲,哭出聲來。

    這真是她一路走到現在, 最大、最好?的消息!好?得不得了的好?消息。

    她整個人都被?籠罩在終于取得?*? 好?消息的巨大興奮中,一時松懈了對周圍的警惕,并未注意到,與窗臺相鄰的洗手間?小窗何時已經開了,小窗內,又?有個人站了多久。

    ……

    云遙回到包間?,嚴泊裕掃她一眼,看見她眼里的紅,沒說什么,招手叫候在一旁的服務員,“菜單給她,看看有什么想點的沒有。”后一句話對云遙說的。

    猜到他也?收到消息了,云遙沒多解釋,更不覺得自己哭了有多丟人,不客氣地點了幾道自己喜歡的西南川菜。

    菜上的很?快,嚴泊裕看著每一道都灑滿了火紅的辣椒,幾乎能辣死人的辣度,再看看對面姑娘眼巴巴地瞅著,手上筷子迫不及待地夾過去,想到她曾經說過的話,翹了翹唇角,哼了一聲。

    果真是滿口謊言,一句真話都沒給他留過。

    吃過飯,回到車上,嚴泊裕問:“還回齊家??”

    云遙扭頭看他,從?最后一次回到包廂,她臉上一直是笑的,這時候斂了斂唇角,語氣清淡:“不然呢?”

    他指尖不在意般撥了撥襯衣袖口,“老太太挺想你的。”

    “想我?”

    嚴家?老太太想她,云遙是不相信的,她和老太太毫無感?情?,尤其是確定她并不是二小姐的女兒之后。

    估計是剛認回來的外孫女不在嚴家?本家?住,一直住在一個他們看不上的親生父親家?,覺得沒面子。

    “先不回了吧。”

    冷血一點來說,嚴家?對現在的云遙來說已經沒有絲毫用處,她當初費盡心機進嚴家?的目的已經完成?,現在的進度已經到楚彬他們找到當年的作案人員,找到證據,為二小姐被?謀害一事重新立案追查,將當年真正的幕后黑手捉拿歸案。

    再從?私心和溫情?方面說,云遙在齊家?待的更為溫暖舒心。

    就在事情?沒有全盤暴露之前,就在她還是齊家?孫女之前,讓她多感?受一點從?未享受過的父愛吧。

    即便是偷來的,也?在沙漏徹底結束之前,讓她再卑劣地茍且一段時日。

    晚上,云遙同?往常一樣在房間?里做卷子,聽見敲門聲,去門口開門,是齊成?。

    男人笑容含蓄,從?身后掏出個正在wink的可愛小龍玩偶,“今天和春旭的李總吃飯,吃完陪他一塊去商場給他女兒挑生日禮物,我看著這個挺可愛的,正好?是你的屬相,覺得你會喜歡……”

    他說得小心翼翼,最后一聲幾乎沒了聲音。

    云遙想起來,她剛進齊家?時,齊成?三天兩頭想送她禮物和銀行卡,那時候她覺得自己拿到信封就走了,不想欠他們什么,什么都不要,也?讓他不要再送了,他后面就不再送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又?……

    但可能因?為楚彬那通電話,知道自己在這里住不了幾天了,現下再看著男人小心討好?的神色,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不舍的牽絆。

    云遙努力揚了揚唇,接到手里,舉到亮光下仔細看看,再貼到頰側,彎了眼睛對他笑說:“好?可愛,我喜歡,謝謝爸爸。”

    齊成?悄悄松了口氣,意外她會收下,又?驚喜她會收下,笑得眼角的褶都堆了起來,但因?為紅光滿面,氣色好?,反而看著年輕了幾歲,“應該的,瑤瑤喜歡就好?。”

    說完停了一下,趁熱打鐵問:“瑤瑤還有什么喜歡的東西嗎?”

    “我喜歡的東西不多。”云遙問他,“你有什么喜歡的東西沒有?我還沒送過你禮物呢。”

    男人又?靦腆地笑笑,笑容儒雅和煦,似乎這也?是一件不好?意思表達的事情?。

    云遙等?了一會兒,在他準備拒絕之前,拽了下他身上已經半舊的西裝,“我看你老穿這一套,沒有新的嗎,要不給你再買一套?”

    齊成?順著低頭,愛惜地摸摸身上已經有點褪色的西裝,想到曾經的美好?,又?忍不住低笑了笑。

    美好?的回憶淡化了人的年齡,像是又?回到二十出頭,最初戀愛的時候,青春萌動,羞澀、清新、純粹、美好?。

    云遙安靜看著,恍惚想到了剛和周明坤戀愛的時候。

    那時候的周明坤,純粹青澀的要命,只要在有人的地方,她稍微靠近他一點,連衣角都沒碰到,他都能臉紅到脖子根,幸好?皮膚略黑,不是特別抓眼。等?轉到無人看見的大樹后,她悄悄問他臉紅什么,他又?開始抿唇笑,就像齊成?現在笑的模樣,羞澀含蓄,又?格外美好?,像春天將開未開的綠樹芽,望著她的眼睛閃著干凈明亮的光芒。

    其實也?不是她總想回憶周明坤,實在是在不論在她前十八年晦暗苦澀的生活,還是進城后兩年在社?會最底層的顛沛流離、摸爬滾打,兩人戀愛的那段時間?都是她最難得的糖果,吃的時候甜蜜,回憶的時候也?能感?受到淡淡的甜味。

    甚至因?為進入alluring,見的臟男人多了,再回憶起他來,越品甜味越濃。

    “這是我有一回跟著星兒去參加一個會議,當時連身像樣的行頭都沒有,她給我買的。”

    耳邊響起男人帶著笑意的聲音,云遙歪頭仔細打量,也?上手摸了下布料,“我媽的眼光就是好?。”

    她語氣難掩自豪,一副與有榮焉地模樣,齊成?也?與她一樣驕傲道:“那是,也?不看你媽是誰。”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這天晚上,云遙握著手機,激動緊張的一夜難眠,直至天邊渾蒙,實在困的不能行,不知不覺睡了一會兒。

    就這一會兒也?沒睡好?,做了個夢。

    夢里楚彬他們一會兒沒查到與去世?兩人相關的犯人,把她急的不能行。一會兒又?查到了,但提審的時候被?阻止,雙方推搡厲喝起了沖突。畫面一轉,不知怎么又?進去到監獄里面了,但犯人突發暴斃,躺在床上口吐白沫,又?把她嚇死了,吼著他們叫醫生!快送醫院!一抬頭,又?突然看見二小姐,依舊是她離家?前那副枯瘦如柴的模樣,雙眼空洞,漠然地看著她,低聲喃喃:“我永遠不可能出去了……”

    ……

    陽光壓著灰色天幕露出一絲光線時,大床上的女孩猛然睜開眼,像是尚未反應過來,雙手虛抓著被?子邊緣,呆呆望著桌上擺的可愛玩偶,外面零下的天,她額頭脖子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被?子里的睡衣也?濕透,溫涼地貼著皮膚。

    不知道過了多久,看見窗簾縫隙里漏進來的亮光,云遙才眨了眨眼,知道剛才是做夢了。

    她做夢一向是醒來就忘,只記得做了夢,已經忘了做了什么夢,偶爾是記得幾個片段。

    這次也?只記得幾個片段,很?多內容都忘了,但二小姐的模樣,依舊那么清晰。

    兩年了,兩年半了,離家?之后,她從?未收到過任何關于二小姐的消息,不知道現在怎么樣了……

    這兩年,云遙一直不敢回憶太多,她更害怕,自己終于清除一切困難阻礙,去迎二小姐時,看到的是一座墳頭,一個簡陋的木質墓碑,又?或者?,是一口深井……

    一整天云遙都沒心思上課,頻頻掏出手機看有沒有電話進來,有沒有消息進來,掏東西的小動作在大家?都低頭記筆記的時候格外明顯,講臺上的英語老師皺皺眉,走到她身邊,敲敲桌子,小聲說:“認真點。”

    在老師走過來的時候,云遙就已經感?覺到身側有個陰影,聲音出來的時候還是嚇了一跳,迅速將手機塞回桌兜里。

    與此同?時,低頭看攤在桌上的書,撿根筆夾在指尖轉,一系列動作像是條件反射。

    學校沒有明文規定不能帶手機,她又?是嚴家?的外孫女,老師不敢為難,更不敢沒收她的手機,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對老師這種因?為地位不同?,天生具有壓迫感?的下意識害怕和心虛又?是一回事。

    這回直到放學,云遙才敢掏出來手機,上面已經有三十六通未接電話,全是楚彬打的,還發了消息,懷疑她出事了。

    她先看了消息,發現什么也?沒說,只謹慎的讓她接電話。

    到了校外,注意到身后不遠不近跟著的保鏢,云遙放心地走在路上,確保前后無人,撥回去個電話。

    剛響一聲就通了,與從?前一樣,都沒人說話。

    這回云遙先出聲:“是我。”

    那邊楚彬大松一口氣,“怎么才接電話,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

    “剛才有事,不能看手機。”

    “現在可以了?”

    “嗯,你說吧。”

    她這聲一落,對面呼吸都急促起來,激動道:“我和師父見到那兩個同?伙了!”

    第44章 沒良心

    楚彬說, 他們先提審了一個男光頭,一開始問這件事的時候光頭還在否認,他們拿去世的兩人作理由, 說沒死, 是死遁,現在已經抓到并交代清楚了,不然也不會來?找他,光頭原本明年就能改造出獄了, 擔心?再多判幾年, 一下交代的溜溜兒的。

    他們雖然是干拐賣的, 但對于嚴梵星,他們是真沒拐,是有人提前約好送給他們的。

    光頭對這個女人印象很深刻。

    一是在這行?干了十多年,主動給他們送女人還是頭一回;二是他們的人上山找那女人的時候, 她正?和兩頭狼斗,但明顯不敵, 身上衣服已經被狼咬爛, 胳膊、大腿上都是狼牙咬傷的血,草地?上也都是被拖拽的血跡,第?一次見, 特稀奇;三?是那女人真漂亮, 他沒見過的漂亮, 即便臉上都是血和泥, 頭發亂糟糟, 也擋不住的好看。

    要不是老婆和他一塊做這行?, 他都想留下給自己用了。

    楚彬問:“誰聯系你們,說送給你們個女人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 我也是聽令行?事,我不是管拐這條線的,我是管賣這條線的,我記得是賣大壩山了。”

    楚彬當然知道他們賣哪兒去了,在和云遙合作之前,她早已經交代清楚。

    “聽誰的命?”他厲聲問。

    光頭立刻交代:“莊哥啊,你們不是已經抓到他了嗎,可以去問問他,我說的句句屬實啊,警察同志。”

    ……

    從光頭這得不到更多信息,他們又去女子監獄,提審了一個女人。

    也就是光頭老婆。

    但這女人有另一個身份,警廳幫忙的同事說:“她曾經和那個莊哥偷過情。”

    楚彬訝然,但更激動,這是個好消息,說不定能套到更多。

    女人叫阿慧,年逾六十,齊耳短發早已經灰白?,聽見他們提起十七年前在狼牙山的拐賣案,眼角皺紋驚訝撐開。

    任誰也想不到,他們判刑的時候都沒查出來?的案子,竟然在十七年后的今天,突然翻出來?了。

    楚彬問她知不知道給他們送消息的人是誰。

    因為拐賣的都是女人和小孩兒,阿慧作為團隊里的女人,是拐和賣中間的轉送人,有時候也參與?拐,也因為參與?拐,經常和莊哥搭檔合作,才能背著丈夫與?莊哥走到了一起。

    她仔細想想,搖頭說:“那天我應該沒去,沒什么印象。”

    楚彬皺眉。

    路上知道她和莊哥有私情的時候,他們還想著能從她這有所突破,如果?她不知道的話,豈不是又陷入僵局?

    自從來?了關中,陷入的僵局太多了,即便一次又一次打破,一次又一次迎來?希望,但登高?跌重,跌宕起伏的心?境,早已經快將他的心?血耗干了。

    就在他嘆氣低迷的時候,身邊師父驟然一拍桌,嚇他一大跳,轉頭發現師父雙眼如鷹隼鎖著桌子對面的女人,厲聲道:“別以為你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能不被追刑!隱瞞不報,看來?你在這里待十五年都沒改造徹底。”

    女人鎮靜地?看著他們,也很無奈,“警察同志,我是真不知道,我要知道我能不說嗎,我都在這里面多少?年了,早就想出去了,再不出去,我可能都要死在這里面了。”

    楚彬身后,一直站著的同伴開口說:“我們勸你早點交代,這事兒和你們之前做的相比太小了,就算你承認了也基本不會再追加多少?,但如果?你隱瞞不報,就是另一重罪了,我們這是在給你機會,而且你交代的越清楚,越證明你在這里面改造的很好,越能早一點出去。

    “你可能不知道,你丈夫在監獄里改造的特別好,已經減了兩年刑,明年就能出去了,他都交代了,你如果?不交代,只會比他更晚出去。”

    女人一愣,不可思議,“就他?!還能減刑?”

    “當然。”同伴點頭說,“他表現的特別好。你想早點出去嗎?”

    阿慧當然想,她早就想出去了。

    如果?說在男子監獄強-奸犯是最底層的罪犯,那女子監獄,因為拐賣婦女兒童判刑的犯人,是底層的底層,她明里暗里被獄友折磨侮辱,這十多年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下去的。

    而且她能被抓,還是因為丈夫為了自己減刑,交代的特別清楚,直接讓警察堵在了她逃跑的路上,要不然就能順利逃脫了。

    阿慧越想越恨,桌上的拳頭不自覺捏緊。

    他怎么能比她還更早地?出去?

    楚彬適時問:“現在可以說當初和你們聯系的人是誰了嗎,為什么要把?嚴梵星送給你們?”

    “是……”

    阿慧也不知道具體是誰,她好奇問過,莊哥只是叮囑她別好奇,拿錢辦事兒就行?。

    給錢,然后送給他們個女人,他們還能再把?女人轉手賣走,兩頭賺錢,這么好的活兒,莊哥不可能不接。

    但她好奇,也壯著和莊哥的關系,偷偷聽過他打電話和對方聊這件事。

    似乎是對方接到一個任務:那晚如果?野狼沒有把?人吃干凈,就要處理干凈。

    但處理死人這事兒,怎么都不可能干凈。尤其這還是嚴家尊貴受寵的二小姐,來?這邊處理工廠問題,卻突然消失了,嚴家非要翻個底朝天不可,到時候不論是埋還是放豬肉市場賣,只要沾手了,他們就不可能完全擺脫關系。

    真正?的干凈,是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像蒸汽一樣蒸發消失了。

    于是他們聯系上莊哥,直接把?人賣走,賣得遠遠的,賣到山溝溝里,有人看守,讓她跑也跑不出來?,就徹底干凈了。

    阿慧回憶到這,耳邊突然有道聲音:“你知道對方是誰嗎?”

    她搖頭,“我沒有接觸過。不過我記得,在我們被抓之前,他們已經被抓了。莊哥看見他們被抓的新聞,還擔心?我們會暴露。”

    ……

    男人聲音不急不緩,云遙手機貼著耳朵,始終沒有出聲,中間幾度紅了眼眶,喉嚨也腫疼的說不出話,直到哭到腿軟,走不動路,靠著冰冷的墻壁靜靜地?聽。

    她想起來?,給媽媽洗澡的時候,她胳膊和腿上確實有幾道溝溝壑壑的疤痕,好奇過怎么來?的,可媽媽再也不會對她說一句話。

    感覺鼻涕要流出來?了,她吸了一下,對方聽出些什么,突然沒了聲音,過了會兒,小聲說:“你還好嗎?”

    云遙又抽一下鼻子,感覺壓下了喉嚨和胸腔的腫脹疼痛,才啟唇說話:“……我……”

    聲音一出,壓抑的情緒突然洪水開閘一樣,眼淚嘩嘩地?淌,一喘一喘,哽咽的不成調:“……我沒事……我……”

    “哎你別急,你別急啊。”楚彬忙說,“你不用說話,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下面聽我說就行?了,你沒接電話的時候我們已經去扒那兩年抓捕的殺人犯了。”

    從女子監獄出來?,楚彬先給云遙打電話,一直打不通,他們也不浪費時間,重新調了那兩年關中因為殺人判刑的罪犯,輔以有大額轉賬記錄的。

    既是買兇殺人,還能給下游的拐賣團伙一大筆費用,那對方給他們的錢數一定不少?。

    關中是個偏貧困的地?區,大額買兇并不多見,一再縮小范圍之后,再根據行?動軌跡,最后鎖定一個三?人團伙。

    三?個人中,兩個判處死刑,已經沒了,一個是無期,現在還在監獄里待著。

    他們現在是返回男子監獄的路上。

    云遙哭得喘不過來?氣,只能握緊拳頭,狠掐掌心?強逼自己冷靜下來?,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媽媽曾經的遭遇,不要去想她曾經的生活,用袖子擦掉眼淚,捂著胸口平復情緒,又深呼吸幾次,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自己能順暢了,才再度出聲問:“所以現在還沒問到?”

    “沒。”

    “你們辛苦了。”

    “都是應該的。”楚彬對她打氣,“就差最后一步了!等提審證明下來?要一段時間,審訊還要一段時間,你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出了結果?,我第?一個告訴你。”

    “謝謝。”

    “別說客氣話,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

    掛了電話,云遙站在原地?忘了離開,看著路邊堆積的雪,今天天氣很好,氣溫零上,積雪已經化了一部分,沖洗的人行?道濕潤干凈,看著看著她就不受控制地?笑?起來?,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天邊越來?越遠的橘紅色霞光。

    抬手擦又流出來?的淚時,忽然感覺不遠處有個影子,警惕轉頭。

    不遠處,男人單手抄兜,斜倚在路燈柱子上,眼睛落在她身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云遙后背忽然涌上來?一股涼意。

    她自己也意識到了,許是因為潛意識里知道有保鏢跟著,她已經好幾次不知不覺放松了對周圍的警惕,尤其是沉浸在某種情緒中時。

    擦干臉上的淚,云遙站直身體,惡聲惡氣喊:“看什么看!”

    沒把?男人嚇住,反倒是逗他一樂。

    嚴泊裕另一只手也抄進兜里,看著小丫頭剛才又哭又笑?,現在被發現了,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毛,笑?著朝她走去,“我聽說有人在馬路邊哭傻了,過來?看看,是哪家的笨蛋。”

    云遙白?他一眼,不想搭理,見齊家的司機已經將車停在路邊,走過去開車門。

    下一秒,伸出去的胳膊被抓住。嚴泊裕幾個快步上前,低頭看著女孩依舊通紅的眼睛,擔心?問:“沒其他事兒吧,不是在學校受欺負了?”

    “不是。”云遙很無語,又白?他一眼,“誰能欺負我啊。”

    “也是。”嚴泊裕被自己這個猜測整笑?。能把?他被擺一道的小姑娘,哪有被欺負的份兒。

    不過他還是叮囑說:“要是真有,不用自己硬抗,記得告訴我。”

    “謝小舅舅關心?。”云遙掃一眼被他握著的胳膊,“能麻煩您先松開我嗎,我要回家了。”

    嚴泊裕想,不是在學校被欺負的話,就只有另一個原因了。

    他松開她改摁上車頂,彎腰附她耳邊小聲說:“明天就能出結果?了,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覺,別想太多。”

    天寒地?冷,男人說話的熱氣一股一股往她耳朵李鉆,又壓低聲音,酥的云遙耳朵發麻,默默挪開一步,轉頭看過去,發現他單手撐車頂這個姿勢幾乎把?她圈在車門之間,未免過于曖昧了些。

    即便是為了不讓路人和司機聽見。

    等他說完,云遙冷臉推開,“小舅舅,注意分寸。”

    “……”

    “我走了,再見。”說完,云遙迅速拉開車門上車。

    車子朝著晚霞的方向駛離,在男人的視線里,冷漠無情地?越走越遠。

    跟她這個人一樣,嚴泊裕氣得冷笑?一聲。

    沒良心?。

    第45章 出事

    雖說都讓她今晚好好睡一覺, 但躺在床上,云遙沒有絲毫困意,即便她昨晚就幾乎沒睡。

    一夜過去, 一個楚彬的電話也沒接到?, 連消息也沒一個。

    她心里感覺不對勁,但本著不打擾他們干活的想法,忍到?天亮,才發個問號過去。

    半個小?時過去, 一條回復都沒有。

    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 云遙捂著亂跳胸口?, 強忍著性子又等了半個小?時,就在她拿起手機,準備打電話的時候,突然?來了消息。

    楚彬:不好意思, 剛才沒看?手機,這邊出了點問題, 證人住院了。

    云遙:怎么了?

    楚彬:突發腦梗。

    腦梗?

    楚彬:別擔心, 問題不大,已經?搶救過來了。

    云遙看?著這條消息,眉頭越皺越緊。

    明明有了算是好一點消息, 還聯系上了, 楚彬也沒事兒, 她心里不但沒有安穩下來, 反而越來越慌亂, 心跳越來越快。

    她干脆打個電話過去, 只響一秒就通了,男人喂一聲。

    云遙問:“醫生說什么時候能醒了嗎?”

    “還不清楚, 可能要下周了。”

    “你確定是腦梗嗎,自?發的?我心很慌,感覺沒這么簡單。”

    “我們沒感覺有什么異常——誰?!”

    他一句話沒說完整,忽然?厲喝一聲,云遙陡然?繃直身體,立刻緊張問:“出什么事了?!”

    但手機里已經?沒有人回應她了,回應她的,是拔地而起、一聲沉過一聲的腳步和呼吸,以及猛烈的撞擊和越來越重?的打斗聲。

    似乎能聽見拳頭與?骨肉撞擊的聲音。

    云遙聽得渾身上下起滿了雞皮疙瘩,不用楚彬回應,也知道是那邊出了麻煩。

    有人來阻止了!

    手機里摔桌打拳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地響在臥室內,這時候,云遙發現她完全坐不住。

    她不能,也不接受自?己?這樣坐以待斃,一直等楚彬來給她通知進度。

    如果這唯一的證人出事了,徹底醒不過來了,誰來揭露謀害二小?姐的人?

    如果這唯一的證人也消失了,二小?姐還怎么光明坦蕩地回來?

    如果真是嚴家二兄弟,難道要二小?姐隱姓埋名?一輩子,躲著他們不回嚴家嗎?

    云遙發現,她根本無?法接受將這樣重?要的任務交到?除她之外的任何一個人手上。如果他們一直都是順利的,她或許還能像之前那樣耐心等消息,然?而一旦出事,她就比熱鍋螞蟻還要焦躁,甚至想,如果證人真的出事了,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她已經?獨自?走過了90%,卻將最后、也是最重?要的10%交給別人,如果失敗了,云遙無?法想象,她會有多?崩潰和怨恨自?己?。

    即便不久后,楚彬說他們已經?把人抓住了,病人沒事,云遙也決定不再坐以待斃。

    她要去關中。

    對方既然?已經?派人去阻止,楚彬他們的行動就應該是被發現了,那她再像個縮頭烏龜待在齊家、待在嚴泊裕為她鑄就的鐵籠里,還有什么意義?

    如果這輩子再沒機會讓二小?姐光明正大回到?嚴家,她這樣茍且偷生地活著,又有什么意義?

    她云遙,從來不是茍且偷生,貪生怕死之人。

    ……在十六年前那個雨夜,她這條命,已經?是為二小?姐活的了。

    今天周六,也不用去學校,云遙給嚴泊裕打電話,讓他動私人直升機載她過去。

    走陸地容易出事,飛天上應該會安全很多?。在天上動手,他們應該還沒這個膽子。

    然?電話撥過去,剛響兩聲,啪一下給她掐斷了。

    云遙看?著屏幕愣了下,以為他在開會,沒繼續打擾,發個消息讓他有時間給她打過來,她有事情找,便下樓問保姆要行李箱。

    云遙自?己?是什么都沒有的,夏天從張清讓家離開時只有一個小?包,從嚴家老?宅過來齊家,更是形單影只,當時不覺會在這里常住下來,除了幾件衣服,什么也沒帶。

    保姆問:“小?姐要多?大號的?”

    “都有什么樣的?”

    “20寸,24寸,28寸的都有。”

    云遙沒有用過行李箱,心里估不出來要多?大的,跟著過去看?看?,提了個20寸的回屋。

    東西收拾到?一半的時候,嚴泊裕的電話才打過來。

    “怎么了?”

    聽他這平靜的口?氣?,就知道他已經?知曉今天拿不到?最終消息的事了。

    云遙便沒再廢話解釋,直接說:“我要去關中,你用你的直升機送我過去。”

    不知是不是她說得過于理直氣?壯了,電話里男人氣?息突然?沉了下去。

    嚴泊裕簡直被她氣?笑,“為什么要去?給我個理由。”

    “既然?他們已經?暴露了,那我再藏也是白藏,而且我媽媽的事怎么能沒有我的參與??你知道,這原本就是我的目的。”

    嚴泊裕從鼻子里哼出一聲笑,“云遙。”

    男人毫無?預兆地叫她這個名?字,驚了云遙一跳,也條件反射“哎”了一聲。

    應完,才猛然?反應過來,嚴泊裕竟然?叫了她“云遙”。

    “你……”

    嚴泊裕又笑了笑,夾煙長指扶上白色窗臺,望著遠處正駛出莊園大門的黑色商務用車,“剛才沒接你電話,知道我在干嘛嗎?”

    “我怎么知道,開會?”

    “我三哥過來了,快一個月了,他每天陪我吃早餐,無?論刮風下雪,雷打不動。”

    云遙知道他說的這句話有深意,涌到?嘴邊的“他有毛病”,及時咬住唇瓣吞回去,慢慢想。

    “……是……他嗎?”

    是他謀害的媽媽,是他早已經?發現,等他們順利進行到?最后一步、歡欣鼓舞的時候,再給予致命一擊。

    嚴泊裕看?著莊園大門,沒回答她。

    雖然?從前就初見端倪,但當漸漸掀開真相這塊黑布的時候,他的心情依舊沉重?。

    他說:“你不能去,凌晨我已經?調人過去了,你去了并不能幫到?他們什么,可能還會添倒忙。”

    “可是我想自?己?親手查清楚。”

    ——我想親自?找到?謀害媽媽的兇手,親自?為她查明真相,掃清障礙。

    “可你去了并不能有什么用處,你不是醫生,你救不了證人的腦梗,你也沒有多?高的身手,你也保護不了證人。”

    “我……還是會一點的。”話這么說,云遙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嚴泊裕又笑一聲,“你自?己?說著都沒底氣?,你到?底有多?少能耐,我能不知道?”

    他們曾經?睡過那么多?次,她身上哪一塊是他沒摸過的,肌肉如何,臂力、腰力、雙腿肌肉,第?一次做的時候,他就已經?摸透了。

    嚴泊裕斂了斂唇角,淡聲說:“放心吧,那邊不會出事,專心上學。你們是不是快期末了?”

    “嗯,快了。”

    “到?時候看?你成績,掛了。”

    屋里一瞬靜下來,云遙看?著收拾了一半的行李,心底一股說不上來的憋屈難受,翻江倒海地伺候她。

    一面清楚嚴泊裕說的有道理,一面正因為清楚而生氣?。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沒什么本事,因為本事不夠,所以連去參與?揭露真相的資格都沒有。

    氣?到?最后,無?能狂怒,踢了下箱子,“哐當”一聲,響聲巨大,嚇她一跳。

    與?此同時,門口?傳來聲音:“瑤瑤?怎么了,摔倒了嗎?”

    齊成過來了。

    “啊,我沒事兒。”云遙走過去打開門,看?見男人穿了一身運動衣,“要去運動嗎?”

    “之前和張力約了吃飯打球,棒球,瑤瑤想去看?看?嗎?張總兒子也去,和你差不多?大,我見過,挺帥的……”齊成說到?一半,見女兒意味不明地看?著他,后知后覺意識到?,好像成相親了。

    他趕緊解釋:“不是相親,我見你周末都是自?己?待在屋里,想讓你出去放松放松,有個同齡人陪著,可能好一點?”

    云遙笑著說:“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今天不在家待著,我去給你買東西行不行?你有沒有什么缺的?”

    “啊?”齊成呆了下,隨即驚喜指著自?己?,“你要給我買東西?”

    他這么高興,倒讓云遙突然?不好意思了。

    “就……準備去商場,順便給你買點,有想要的沒?對了,上回說給你再買一套西裝?”

    “好好好,你等等我。”

    齊成進自?己?房間拿張卡回來,“之前可以不要,今天一定要拿著,不能讓你給我買東西還不讓我出錢。”

    他拿的是張黑卡,云遙想起來嚴泊裕就愿意給她個副卡,小?氣?吧啦的。

    “不用,說了我送給你的,當然?得我自?己?掏錢孝敬您,而且我有錢,不用你掏。”云遙將卡推回去,又推男人肩膀,直接將人送到?樓梯口?,“你趕緊去吧,今天天氣?不好,報的下午有雨夾雪,別到?時候玩不成了。”

    齊成回頭看?著女兒回房間的背影,哀哀嘆氣?。

    女兒太懂事也是一種煩惱,讓他這個做父親的,除了在衣食住行上下功夫,其他一點補償的機會都沒有。

    他也不能說,女兒是真的原諒他,接受他,對他毫無?芥蒂……

    可能還是要慢慢來……

    吃過午飯,云遙叫司機送她到?市里最大的商場,準備在離開之前,送齊成和齊老?太太各一身衣服,作為這段時間收留她的報答。

    雖然?等他們知道她的假身份之后,可能會厭惡地將衣服丟進垃圾桶,丟進臭水溝里……

    云遙已經?問過齊成的尺碼,很快就挑好款式買好,齊老?太太的尺碼她沒問,想回家后給她個驚喜。

    周末是商場的客流量高峰,找到?合適老?人的衣服之后,云遙在店里等了一會兒,見到?一位與?齊老?太太身形相似的老?奶奶,上前詢問能否幫忙試穿。

    老?奶奶熱情接走衣服進試衣間,沒過一會兒,突然?拽著簾子探頭出來,喊她:“小?姑娘,小?姑娘……你進來一下……”

    試衣區是一條走廊,兩側試衣間相對,云遙就站在走廊外的拐角,輕易捕捉到?老?人緊張的神色和磕巴顫抖的聲音。

    出于?*? 謹慎,云遙沒立刻過去,又聽到?她說:“……我……我內衣壞了……”

    內衣壞了?

    云遙扭頭看?一眼門外站著的保鏢,今天帶的都是男人,不方便進去幫忙。

    畢竟是幫自?己?試衣服出的麻煩,云遙又看?她兩秒,掃了眼簾子底部,除了老?奶奶穿著試衣間拖鞋的雙腳,沒有另外一雙,她緩步走過去。

    許是其他幾間試衣間都沒人,走廊里面很安靜,云遙站到?簾子門口?,老?奶奶已經?松開簾子進去,她抓上絲滑的海藍色門簾,輕輕掀開——

    下一瞬,想跑已經?來不及,云遙只感覺脖子被用力攥住,眼前一黑,呼吸被捂住,便迅速失去了意識。

    第46章 痛【一更】

    不過下午三?點, 整個天地已經陰的仿佛天黑了,烏云遮天蔽日,不消片刻, 密密匝匝的雨滴砸到人身上, 凍得路人渾身打顫,雙手?抱臂,慌忙四散躲避。

    罕有人跡的胡同內,潮濕墻根下, 女人毫無意識地貼墻躺著, 身上的衣服已經落了深深淺淺的雨點。

    男人用力狂踹她的肚子, 套著白色手套的手向后一伸,陰聲叫:“刀給我。”

    那人猶豫道:“不好吧……三?爺,不要留下痕跡……”

    丟在這里,凍一夜死了多干凈。

    “我怕這個?”他冷聲怒問。

    那人慢吞吞從懷里掏出一把尖刀, 男人抽出刀鞘,刀刃明亮鋒利, 這么黯淡的光線里, 也閃的旁邊人閉了下眼。

    他冷笑著蹲下身,刀尖輕輕劃上女人小?腹,“該說你是?命好呢, 還是?說你命不好?冒充什么不好, 竟然敢冒充自己是?二姐姐的女兒!為?誰鳴不平不好, 偏偏為?二姐姐鳴不平……既然如此, 別怪我下手?無情!”

    男人說著, 刀尖撥開女人短襖, 挑出內搭毛衣,露出雪白?的皮膚和橢圓形的肚臍眼, 刀尖下移,找到位置,握緊刀鞘,咬牙用力,眨眼間,刀尖沒入一寸,溫熱血水剎那沿著刀尖崩涌,染紅了雪白?的肚皮。

    “讓你冒充!下輩子也生不出孩子!”

    與?此同時,安靜得只?聽見啪嗒雨聲的巷子響起女人的一聲呻吟,眉頭皺緊,身體也蜷縮起來,像是?痛醒了。

    男人握著刀不動,盯著女人漂亮臉蛋上忽閃起來的睫毛,冰涼刺骨的雨水不斷落下,兩把烏黑的睫毛也像雨中燕子的翅膀一樣快速闔動。

    云遙眼睛尚未睜開,已?經?覺到通體徹骨的冷,又冷又麻……又好像不是?麻,是?疼,痛感壓迫冷意傳遞到大腦,很快讓她疼出一身冷汗,可又叫不出來了,渾身虛軟,嗓子也虛的發不出聲。

    想到昏迷前的場景,她明白?自己此刻已?經?落入虎口,沒睜開眼告訴對方自己已?經?醒了,繼續裝昏迷,強忍著痛和冷,默默感受打在臉上的冷水,猜到是?在室外,身上的衣服還是?干的,應該是?剛下雨。

    那距離她在試衣間里昏迷,時間應該沒過去多久。

    不知道保鏢能不能發現她不見了,又能不能找到這里。

    “醒了?”

    耳邊炸起一道男聲,驚得云遙眉毛動了動,薄薄眼皮下的眼珠也快速轉動,知曉已?被發現,沒有裝下去的必要,睜開眼,轉頭看著蹲在面前的男人。

    戴了白?色口罩和白?色棒球帽,只?露出一雙陰冷的眼睛,第一眼她只?覺得熟悉,隨即想起來,是?嚴家老三?!

    “……是?……你……”

    嚴老三?冷笑一聲,“醒了也好,醒了就讓你死的明白?點。”

    他手?上用力一抽,血色刀尖進入女人視線,與?此同時,肚子上的血不要錢似的朝外涌。

    她肚子痛得抽搐,下意識伸手?捂住,摸到一手?的溫熱粘膩,喉嚨抑制不住溢出幾聲痛苦的呻吟,原就凍得發白?的臉龐和唇色,蒼白?得像靈堂懸掛的白?布,但?不見絲毫恐懼,眼睛直直地盯著嚴家老三?,喉嚨幾度吞咽,掙扎出聲:“……是?……你……是?你害了……害了媽……媽媽……”

    “是?我又怎么樣?”嚴老三?眸光凜冽,刀尖拍打女人臉頰,給她添點鮮艷色彩,回想起來,依舊恨得牙癢癢,“誰讓她不自量力,非要和我爭家主之位,只?是?喂狼,便宜她了!”

    云遙閉了閉眼,明白?自己一定活不過今晚了。

    “云遙,欺騙嚴家上下,冒充我二姐的女兒的時候,你就應該想到今天!”

    落下最后一句,嚴老三?手?腕陡然用力,刀尖再度刺入鮮紅腹部,另一道傷口受到擠壓,鮮血源源不斷上涌,很快濡濕了她的褲腰和上衣。

    “呃……”突然襲來的疼痛,讓女人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顫抖。

    但?云遙沒有力氣低頭去看他到底刺入了多少?,落在臉上的雨滴越來越密,越來越冰,身上也越來越冷,明白?除了天寒,還因為?身體的熱量在不斷地流失,甚至因為?過于寒冷,冷到失去知覺,她漸漸感覺不到多疼,似乎連曾經?父親打她的十分之一疼都沒有。

    只?是?覺得太冷了,太冷了,太冷了……

    她眼睛虛虛望著巷子里高高的墻壁,空氣里的密集雨絲,以及上空黑壓壓的云層。

    如果她死了,希望嚴泊裕能沒事,楚彬他們也沒事,證人沒事,希望他們能找到嚴家老三?當初謀害媽媽的證據,能將他繩之于法,能讓他得到該有的報應。

    ……

    “后悔嗎?”男人突然問她一聲。

    “要是?不來蕪江為?二姐姐鳴不平,你也丟不了這條命。”

    后悔嗎?

    云遙當然不后悔走上這條路,她只?后悔因為?防著嚴泊裕和楚彬師徒,沒告訴他們二小?姐還活著。

    后悔她死了,二小?姐可能真?的再也出不來。她沒有實現自己的承諾,今后去了地下,也無顏再見二小?姐。

    后悔為?什么防備心那么強,即便不告訴嚴泊裕,為?什么連楚彬師徒也沒告訴……

    好恨啊……

    越來越冷了。

    眼睛被大雨滴子砸的冷痛,但?她還不想閉上眼,還想再看這個世界一眼,最后一眼……

    但?腦袋太沉了,眼皮也太沉了,太困了,太困了,好想睡一覺……

    “走吧。”

    即將失去意識時,耳邊隱隱約約響起男人說話的聲音,縹緲模糊,像是?隔著重重迷障,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這樣行嗎?三?爺,明天被人發現了怎么辦?”有人問,“要不要留個人守著?”

    “死胡同平時都沒人來,今晚這么大的雨,一會兒還下大雪,誰會過來?”嚴家老三?滿不在乎說,“再說了,被人發現又能怎么樣,只?要死了就行。”

    “我還是?不放心,要不留個人在街邊樓上看著吧。”

    “行,按你說的辦,趕緊走,這一會兒都要凍死了。”

    ……

    胡同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越來越輕,不知過了多久,天地都徹底黑了下來,躺在雨中的女人才緩緩睜開眼。

    肚子上的疼時刻牽動著她的神經?,讓云遙想睡都睡不著。

    更不敢睡,害怕睡了真?的再也醒不過來。

    她不害怕死,只?害怕死了之后,媽媽也再也出不來。

    這時候,請原諒她冒犯的稱謂。

    云遙眼睛忽閃著躲避雨滴,望著地上流淌的紅色血水。

    都是?她的血。

    砸在臉上的冰冷水珠慢慢成了絲絨狀的雪粒子,氣溫零下,身上的雨水混合了雪粒子,溫度更低,慢慢凍結成冰。

    云遙全身上下,只?有一直摸著傷口,被血水溫暖著的手?指有力氣動,全身殘余的力氣都聚集到這里,緩緩落下,再摸進兜里的手?機。

    楚彬和師父不在蕪江,120也不能打,否則讓嚴老三?知道,她依舊活不下來。

    嚴泊裕已?經?是?嚴家老三?的重點監視對象,也不能打。

    而且嚴老三?敢這么肆無忌憚地殺她,嚴泊裕應該也已?經?知道她假冒身份的事了。

    早上聽他叫那一聲“云遙”,那時還不懂,現在都明白?了,是?試探她的,更是?劃清關系。

    齊成也應該知道了,也不能打。

    ……

    將放心的人想了一圈,云遙悲哀地發現,因為?自己一直以來不愿意牽連他人,與?誰都不深交,這時候連個放心打電話求救的人都沒有。

    ……也不對。

    有一個人。

    撥的第一個電話,直到自動掛斷都沒有人接。

    第一個沒接,云遙也不能確定,第二個他會不會接了。

    可這兩個電話已?經?耗盡她的全部力氣,腦袋越來越沉,她已?經?沒力氣去撥第三?個電話了。

    手?機刺目的白?光亮在漆黑的胡同內,叫著一聲又一聲的刺耳音樂,令人更加焦躁。

    云遙想起上次見面,他迫不及待逃離的背影,可能已?經?不愿意再和她有半分聯系了吧。

    第二通電話遲遲無人接通,就在云遙閉上眼睛,靜靜等待死亡到來的時候,音樂聲戛然消失了。

    她懸著的心徹底死了。

    然而下一秒,手?機不是?自動掛斷的安靜,而是?響起壓抑緩慢的呼吸聲。

    雪落無聲,雪地靜謐,女人靜靜躺在血泊中,聽著此刻令人心安的熟悉呼吸聲。

    毫無預兆的,眼眶忽然熱了。

    云遙艱難發聲:“梧桐巷……”

    她也不能確定地點對不對,可她必須要給出定位。如果嚴家老三?將她從商場帶出來后確實沒走多遠,那么附近是?死胡同的,只?有梧桐巷。

    眼睛眨了下,滾燙眼淚悄悄滑落眼角,云遙聲音虛的幾乎聽不見,“……救我……”

    對面只?有越來越沉的呼吸,始終不發一言。

    可她已?經?沒有時間去浪費了,腦袋越來越沉,越來越重,如果不是?手?指掐著腹部的傷口加重痛感,刺激大腦神經?,現在她就能徹底睡過去。

    “……求你……”

    “我憑什么過去?”對面終于出聲,語氣卻?冷得像落在她臉上的雪粒子,冰冷僵硬,“再讓你羞辱嗎?抱歉,我沒有自虐的癖好。”

    云遙眨了眨眼。

    果然是?在氣她之前對他說過的話。

    她輕輕笑了笑,事實上,只?在心里和想象中笑了,肉''體上已?經?沒有力氣能笑了。

    眼睛虛焦模糊地望著地上仿佛淌不盡的血水,云遙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奄奄一息道:“我……給你……生……個……孩子……”

    我給你生個孩子怎么樣,你不是?喜歡小?孩兒嗎?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可惜她已?經?沒有機會說完這句話了。

    第47章 去醫院【二更】

    “吧嗒。”

    漆黑不見五指的客廳驟然亮起燈光, 朱世春赤裸的身體暴露在明光里,嚇得“我操”一聲,“坤子你有病啊!”

    “自己上廁所不開燈。”周明坤說, “去穿衣服, 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兒?”

    “去了就知道了。”

    兩人在老街租了一套兩室一廳一衛的老?房子,一人一間臥室,朱世春一頭霧水地進自己屋穿衣服,周明坤貼墻站著, 一腿前屈, 低頭看手指不停地把玩鑰匙。

    他很?猶豫, 要不要過?去。

    她現在的情況聽著很?糟糕,后面說著突然沒聲,他叫了?好幾次也沒回應一聲,他懷疑已經?暈過?去了?。

    又不確定, 是?不是?為了?騙他過?去,故意下的圈套。

    上回他答應見面, 她突然給他一張卡羞辱他, 這次呢?

    可她現在的情況聽著又不像是?裝的……

    因為擔心她是?真的暈倒了?,掛斷電話后再打打不通,他一直通著電話, 決定過?去找她后, 戴了?藍牙耳機, 而這么長時間過?去了?, 只能聽見簌簌的落雪聲和呼嘯的冷風, 一點?人的呼吸聲都沒有。

    他心口?忽然慌起來。

    ……

    朱世春剛拉開門出來, 就被一股大力?拽著往外跑,忙著急喊:“鞋鞋鞋!我鞋還沒穿好呢!”

    到大門口?, 周明坤鎖門,讓朱世春系好鞋帶。

    外面的雪不知何時已經?成了?鵝毛大雪,片片雪花落到身上,兩人都沒拿傘,戴著棉襖帽子奔走在雪地里。

    周明坤步子大,走得急,朱世春也被迫小跑跟上,“我們去哪啊?”

    一出口?就是?騰騰白氣吹進空氣里,恰好融化飄過?來的雪花,冰冷的水珠撲到臉上,讓他頭再勾一勾,躲避亂飄過?來的雪花。

    可惜前面的男人過?于專注,別說回應了?,連看他一眼都沒有。

    周明坤已經?搜過?地址,離這里很?遠,提前叫了?車,要是?在人少的區域,大雪夜已經?很?難叫到車,好在這里是?鬧市,人多,車也比其他地方好叫。

    看見車過?來,他拉著朱世春上去。

    路上提前撒了?融雪劑,這時候盡是?被汽車碾出來的臟污雪沙,司機開得小心翼翼,周明坤聽著耳機里堪稱靜止的氣息,心里已經?慌成了?一團。

    他工作?接觸的客戶很?多都很?富裕,但子女只喜歡他們的錢,不愿意贍養陪伴的老?人。他們渴望有個人聊天說話,喜歡給他講自?己前半生以及現如今的經?歷遭遇。那些客戶只是?有點?小錢,子女都為了?得到爭得頭破血流,不知道她進了?那么高的豪門大族,每天過?的是?什么日子。

    肯定不好過?。

    不然也不會在這樣惡劣的天氣在一個胡同里,給早已拋棄了?的他打電話。

    周明坤催促司機:“大哥,能不能快點??”

    “哎呀,路不好走啊,不是?我不愿意開快點?,主要這路,萬一出點?事,到時候后悔也來不及,你說是?不是??”

    周明坤胡亂“嗯”一聲。

    旁邊,朱世春看著男人蹙起的黑眉,一臉煩躁焦急的模樣,忽然明白過?來,隨即冷聲問?:“去找小夭?”

    男人沒說話。

    朱世春確定了?,也氣炸了?,“要去你去,我不去!師傅,停車!”

    周明坤連忙捂住發小嘴巴,“不停車,師傅繼續開,盡量開快點?。”

    而后小聲對朱世春說:“她情況好像不太好,就我自?己不知道行不行,你跟我過?去看看。”

    男人手掌大,朱世春被捂的呼吸不上來,用力?瞪他,手上吃勁拽他胳膊,拽不動,最后保證自?己同意跟著去,他才愿意松手放他呼吸。

    朱世春真想罵他是?不是?犯賤,“你上回幫她她怎么說你的?你幫了?她,她著急和你撇清關系嫁豪門,現在好了?,是?不是?豪門嫁不成了??又回來找你了??你是?她的狗啊,她招招手嘬一聲你就什么都忘了?,聞著味兒就回去了??”

    他這話說得夠犀利夠狠,跟剖心取肺沒什么區別,車里沒開燈,只有路上偏黃的路燈照進來,照得周明坤的臉模模糊糊,明暗交錯,喜怒不辨,朱世春說完就覺得過?了?,看著他這樣沉默更慌起來。

    最起碼好像是?小夭情況不好,那要是?出人命什么的,該去救還是?得去救……

    安靜到壓抑的空氣,突然響起一聲憋不住的偷笑。

    司機笑著說:“哎呀,小伙子,一聽你這就沒談過?戀愛,喜歡人的事,怎么能用畜生去形容呢?”

    朱世春想說你懂什么,這是?單純喜歡人的事嗎?你不知道小夭做的有多狠。

    欺騙,拋棄,再欺騙,再拋棄,簡直把坤子當不會疼一樣玩弄。

    但剛才說的已經?夠過?了?,他保持緘默,沒再吭聲。

    車廂靜了?許久,聽見身邊男人低低地說:“去看看吧,萬一有什么危險呢……”

    周明坤已經?提前結果賬,車剛到地方停下便推門下車,朱世春下車后,轉了?一圈看看,發現附近荒涼的可怕,現在不過?八九點?,亮燈的樓層寥寥無幾,便央著司機停車等一會兒,要是?二?十?分鐘他們還沒出來,他就直接走,要是?出來了?,將這二?十?分鐘算作?車費加上。

    司機也不愿空車回,同意等一等。

    耽誤這一會兒,朱世春跟著周明坤的腳印進胡同,轉過?彎,沒走幾步,忽然撞上一堵人墻,“哎呦,你干嘛啊,怎么不走了??”

    胡同里沒燈,墻壁又高,地上的白雪也幾乎照不出什么光線,他什么也看不清,摸了?摸男人的肩膀,發現僵硬的厲害,正?想越過?他去看前面怎么了?,手心突兀一空,只余冷風舔舐的冰冷,男人早已大步奔上前去。

    朱世春也得以看清前方景象,手機燈光亮出的微小范圍里,女人白著一張死人臉躺在地上,身上已經?埋了?一層雪,而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周圍和身上的雪全是?血紅色的……

    朱世春嚇愣在原地,完全忘了?該怎么反應,直到聽見前面男人慌亂大叫:“云遙,云遙,云遙……”他才踉踉蹌蹌朝前奔去,將如何走路都忘了?。

    還沒走到,看見周明坤跪在雪地上,顫著一雙手撥掉女人身上鮮紅的雪,露出下面大片染紅的衣服和刀口?,朱世春雙腿猛然一軟,也嚇得跪倒在地。

    “……這,這這這怎么回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世春手腳并用往前爬,心慌肝顫,還沒爬到,便看見周明坤脫下棉襖蓋上女人凍僵的身體,他也終于反應過?來,跟著脫下蓋上去幫她取暖。

    看著云遙毫無聲息的慘白面頰,周明坤渾身熱血亂竄,憤怒沖紅了?眼眶,又緊張的不敢大口?呼吸,顫顫伸手在她鼻端探了?探……幾乎感受不到呼吸,只有冰涼的雪意和巷子里吹刮的冷風,凍得他粗指猛然一抖,心臟更是?劇烈顫跳,直墜深淵,當下什么也顧不了?,吩咐朱世春捂住她肚子上幾乎流凈不再流的傷口?,彎腰橫抱起云遙往外跑。

    可他跑起來的速度哪是?朱世春能攆上的,平時都攆不上,更不用說這時候了?,只得跟在后頭喊:“我我我我剛才讓司機留下了?,快送醫院,快送醫院!”

    周明坤頭也不回地對他說:“報警。”

    胡同口?,司機見男人抱著個渾身是?血的女人跑出來,嚇一大跳,趕忙跳下車幫忙開門,都沒顧得上后面還有個踢雪跑來的,一踩油門就走。

    路上,周明坤已經?給相熟的醫生打過?電話,走到一半就有救護車接上車進行緊急搶救,一路急燈閃爍,冒著大雪朝醫院駛去。

    周明坤跟著救護車走,司機心里掛念,跟著開到一半,忽然發現車空了?,落掉個人,一拍腦袋,又拐回去接人了?。

    ……

    朱世春到醫院的時候,沒在急救室門口?看到周明坤,拉住護士一問?,是?醫院血漿匱乏,去獻血了?。

    他也趕緊問?路過?去。

    獻血屋里,男人坐在凳子上,身上只穿著沾了?血的黑色毛衣,脫掉一條袖子,露出的胳膊肌肉勃發,綁了?根藍色東西?,插著指頭粗的管子,鮮紅的血順著管子流進護士手中的袋子里,眼看這一袋就要滿了?。

    朱世春還沒有見過?抽血,嚇一大跳,再一看男人的臉,早已經?不是?白天健康鮮亮的色澤,嘴巴都開始發白,跳起來大叫:“不能再抽了?!不能再抽了?!再抽就抽死了?!”

    “閉嘴。”

    男人的聲音都透著氣虛,朱世春顧不上說他,趕忙從毛衣里拉出自?己的胳膊,對護士叫:“抽我的,抽我的啊,不能再抽他的了?!不能再抽他的了?!”

    屋里守著的護士將他拉到一邊解釋:“請您稍安勿躁,最近醫院病人比較多,血庫的血量不夠用,周邊的醫院也都調不過?來,這位男士的血要趕緊抽出來,處理之后給他送來的那位病人輸過?去,時間緊急,請您不要打擾他們。您也放心,他的身體夠好,600毫升要不了?他的命,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就可以了?。”

    朱世春一聽更嚇的大叫起來:“600毫升?!”

    他趕緊伸出自?己胳膊,“那抽我的啊,抽我的!我的身體也好,我能扛200公斤的水泥,身體特健康!好著呢!”他一邊說著,胳膊用勁兒鼓出硬邦邦的肱二?頭肌給護士看。

    “您確定要獻血?”

    “當然!”

    “那麻煩您拿上身份證跟我來,測下血型。”

    朱世春著急忙慌跟上去的腳一停,呆呆道:“……啊?”

    第48章 媽媽

    朱世春沒帶身份證, 獻不了血,他的血型也不一樣,好在護士說醫院血庫里的血加上周明坤獻的這600毫升應該夠了。

    結束獻血后?, 朱世春看周明坤走路都虛浮, 又?冒雪跑出醫院給他買點營養品。

    朱世春提著一大袋子東西回來時,手術室的燈還亮著?,看見周明坤靜默在手術室門口,抬頭望著?上面亮起的紅色大燈, 盯著“手術中”三個大字。

    幾個手術室緊挨著?, 時不時有護士拿著東西從旁跑過?, 忽然有?個太著?急沒看路的,將?將?擦著?他的身體過?去?,護士腳步穩健地繼續往前跑,男人又?寬又?闊的背卻是站不住地旋轉, 雙腿急促顫抖,虛弱地朝一側倒下。

    朱世春連忙丟下東西跑過?去?扶住他, 拽著?坐到后?面的長排椅子上, 忍不住叨叨:“你站那盯著?看是能讓她早點出來還是能怎么樣?剛抽了六百的血,你還站著?,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

    他一面說, 將?剛才丟下的袋子撿回來, 在里面翻東西, 不知道先給哪一個。

    他知道坤子自己?是不吃零食的, 在山里上學的時候倒是吃過?一點, 不過?只是為了嘗嘗好不好吃, 要不要放假的時候買一些帶回去?給小夭吃。

    “給,吃個雞腿吧, 補補。”

    朱世春買的還不是超市的袋裝便宜雞腿,是去?熟食店買的現鹵雞腿,拿一次性手套包著?遞出去?,然而男人根本沒搭理?。

    周明坤一動不動地坐著?,雙腿微敞,腰背前塌,胳膊支在腿上捂住臉,輕輕顫動。

    寂靜的手術大廳,偶爾有?壓抑的抽泣聲從男人掌中悶悶傳出。

    周明坤忘不了進入巷子后?看見云遙蒼著?一張臉躺在血泊中的凄涼模樣,摸上去?比雪還要冰冷僵硬的身體,一遍遍地回憶,一遍遍感受當時猝然停止和空掉的心臟。

    每一次回憶,都是比剜心敲骨還要痛的體驗。

    “……我應該常聯系她的。”男人聲音低沉,澀啞哽咽。

    她孤身一個女孩子來到大城市,即便多了幾分心計和手段,也是因為孤苦無依,如何能耍得過?不知道欺壓了多少枯骨起來的豪門勛貴。

    周明坤不知道,那天她來銀杏西路,是不是來找他的,是不是來找他尋求幫助的。

    如果他當時的態度好一點,愿意應她一聲,同她說說話,像朋友一樣問一問她的近況……

    “我不應該懷疑她的……”這一聲在此刻安靜的大廳里輕不可聞,哽咽的失了聲調。

    我以為,她是來炫耀的,是和之前一樣來羞辱耍弄我的……

    朱世春嘆口氣?,坐到一邊,看一眼手術室,再看一眼手上的雞腿,也不想吃了。沒心情吃。

    兩人不知道在手術室門口等了多久,只看到相鄰兩間的手術室開?開?合合,推進退出,病人都換了幾波,而他們牽掛著?的這間門,只有?護士拿著?血袋進進出出,一點出來的跡象都沒有?。

    朱世春從不困到困得睜不開?眼,他白天在工地做了大半天的活,下午下雨后?才回家,不知道什么時候睡過?去?了,突然驚醒時,發現周明坤還是之前弓腰捂臉的姿勢。

    聽見一聲熟悉的開?門聲,朱世春還沒動,身邊男人已經迅速起身。

    由?于?失血過?多,又?一夜未睡,周明坤站起來的瞬間便覺眼前一黑,腦袋也像灌鉛一樣沉,撐住朱世春腦袋,立著?緩了緩。

    正前方,他們盼了一夜的那間手術門終于?不是打開?一扇,雙扇敞開?,穿著?藍色手術服的醫生先出來,身后?是一張白色病床,兩個護士一前一后?推著?出來。

    周明坤立刻跑到床邊,病床上的女人一如昨晚見到的蒼白,一夜的搶救過?去?,似乎沒什么變化,護士一袋袋血拿進去?,輸進她的身體,怎么能一點變化都沒有??

    被某一種可能點醒,他睜大眼震驚看向醫生。

    主?刀醫生是他今晚打擾叫過?來的何醫生,因為經常陪病人掛他的號看診,陪護他的手術病人,周明坤知道他的醫術水平。因為知道,所?以相信,也因為相信,所?以不可置信,更無法接受。

    何醫生疲憊地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別用這么懷疑的眼睛看我,手術很成功,幸好有?你的血。血質不錯,歡迎以后?常來醫院獻血。”

    周明坤臉色緩了緩,突然吊起來的心放回肚子里,沒心情接下他的打趣,“她什么時候能醒?”

    “這么緊張,是你女朋友嗎?”

    男人斂了斂眸光,沒說話。

    何醫生哦一聲,笑說:“我懂,還沒追到。”

    “你先去?換衣服吧。”

    將?何醫生打發走,周明坤跟在護士身后?,看著?他們將?病床推進ICU,再通過?病房的透明玻璃,望著?床上戴著?氧氣?罩,插著?管子的女人。

    術后?24小時重點觀察期,如果平穩度過?,就能轉入普通病房了。

    凌晨的ICU樓道空蕩無人,別人的呼吸聲都能聽見,周明坤眼也舍不得眨地望著?玻璃窗,看見蓋在她肚子上的被子輕輕起伏,很輕,微不可見,但他眼力好,他看見了。

    這時候,他崩了一晚上的神經才微微放松,有?精力去?想其?他事情。

    “警察怎么說,有?消息了嗎?”

    朱世春報警之后?,片兒?警去?的很快,但到現場后?就拍拍照片,問他兩句,就讓他回去?等通知了,那種漫不經心,不把他放眼里、不把他說的事當回事的感覺朱世春太熟悉了,他幾乎每天都在過?這樣的日子,跟扔個一分錢的鋼镚兒?打發叫花子似的。當時他著?急來醫院看情況,也沒多問,多計較。

    “我再去?問問。”

    ……

    24個小時,除了周明坤和朱世春,沒有?任何人來過?一趟。

    晚上,朱世春下工地后?,拎著?給周明坤帶的晚飯到醫院,小夭已經平安轉入普通病房,他看著?手機上周明坤發來的病房號,一個病房一個病房核對,發現離的比較遠,便放下手機往前走一段。

    這會兒?病房很安靜,走廊幾乎沒人,他看見有?個白衣服男人在發現他的時候,低頭快步走過?來,經過?他的時候,抬手壓了壓帽子。

    朱世春奇怪地看了兩眼他的背影,找到病房號推門進去?,單人病房,一眼就看見背坐在床邊的男人。

    “坤子,剛剛門口過?個人,很奇怪。”

    “什么人?”男人嗓音干啞,身上還是那件沾了血的毛衣,三天來幾乎沒怎么睡,只在困到極致的情況下昏睡過?一會兒?,很快又?醒來,跟望妻石一樣看著?病床上的女人,雙眼爆滿血絲,下巴也冒滿了青茬。

    “不認識,我就是懷疑是不是害小夭的。”

    到現在警察也沒給他們個具體回復,朱世春和周明坤都猜著?小夭是遭到了背景強硬的硬茬迫害,連警察也十分忌憚。警察不敢抓的話,那人還有?來害小夭的可能。

    “我不會再讓她有?事。”

    朱世春知道,他日夜守著?除了不放心,還是為了守護小夭的安全,但看著?男人邋遢的模樣,還是忍不住皺眉說:“今晚我守著?,你回去?收拾收拾吧,你現在拿個碗往大街上一坐,都有?人給你扔錢信不信?”

    “我沒事兒?。”

    周明坤繼續看著?安安靜靜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出了危險期后?,她的臉頰已經漸漸回粉,雖然依舊很淡很淡,但已經不是那晚躺在雪地里和出手術室的嚇人模樣了。

    現在看著?,更像是身體虛弱的人睡著?了,呼吸也是平穩的。

    “何醫生說,她今晚可能就醒了。”聲音很輕,怕驚擾了病床上睡覺的人。

    ……

    渾渾噩噩中,云遙又?回到了那年夏天,曾經無數次夢見,卻從來不敢回憶的夏天。

    天色已黑,空氣?里依舊悶著?潮熱的氣?息,爸爸去?鄰村幫忙還沒回來,奶奶去?鎮上賣雞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

    媽媽在院子里給她洗干凈身體,穿好衣服,告訴她晚飯就在鍋里,溫柔地親一親她的臉蛋,“我走了,祝愿你能快樂長大,過?上自己?喜歡的日子。”

    松開?她后?,媽媽沒有?再猶豫,什么都沒帶,摸黑開?門出去?。

    那年她四歲,在受盡苛責虐待的日子里剛剛感受大半年的母愛,深深地喜歡這個突然闖入她生活的溫柔女人。

    她呆呆站在空蕩蕩的院子里,不知道過?了多久,頭頂兩三道閃電劃破漆黑夜空,巨大的雷聲嚇得她小小的身體抖了又?抖,佝僂肩膀抱緊自己?。

    瓢潑大雨落下,眨眼便澆透了她剛洗干凈的身體,大雨更是砸得她睜不開?眼。

    像是突然驚醒,她后?知后?覺地大哭起來,追著?媽媽離開?的方向跑去?,山路磕絆,她也摔了好幾下,在泥水里滾爬,竹竿細的胳膊腿盡是摔破的傷痕血跡,依舊一邊大哭叫“媽媽”一邊往前跑。

    后?來,身后?亮起了數道火光,阿爸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拎起來,摁到路邊的樹上掌摑屁股,嘴?*? 里罵著?:“讓你看個人你都看不住,除了吃還能干什么?!趁早死了得了!”

    “哇啊——媽媽——媽媽——”

    她哭嚎啞了稚嫩的嗓子,以為還能像從前一樣,她一叫,媽媽就過?來攔住阿爸了,她就不用挨打了。

    后?來媽媽確實回來了,被村子人找到送回院子里,暴雨一直下,她也渾身濕透,好幾處摔破流了血,褲腿盡是泥土,被丟到院子里石頭鋪就的地上。

    阿爸咒罵著?壓到她身上掐她的脖子,扇她的臉頰,她用力掙扎,奶奶摁住她的肩膀和胳膊,阿爸找來鐵棍,踩著?她的肚子,對著?她的膝蓋,一邊打一邊罵。

    媽媽凄厲的痛呼聲穿破密實的雨夜上空。

    那具小小的身子憤怒地撲過?去?,被一腳踹飛到石頭地上,她又?掙扎著?爬過?去?,對著?男人瘋狂磕頭,額頭磕破,血水流了一臉,哭求不要再打媽媽了,但響起的依舊是媽媽越來越大的慘叫聲。

    沒過?多久,媽媽就不掙扎了,也不叫了。

    在那個暴雨夜,她還沒懂得什么叫愧疚,就已經背負了一輩子的深重罪孽。

    ……

    “媽媽……”

    安靜的病房突然響起一道含混低輕的女聲,周明坤通體一震,立刻抬頭。

    朱世春也趕緊跑到床邊,和周明坤一樣,眼也不眨地盯著?那張微粉的臉上,睜開?黑珍珠一樣漂亮含淚的眼睛。

    第49章 立案

    原本是白色房頂的視線里, 突然從兩側冒出兩雙黑漆漆的眼,還是一件比較嚇人的事情。

    但左邊這雙凌厲又溫柔的眉眼,云遙太熟悉了。

    周明坤竟然真的去找她了。

    還找到, 并救活了她。

    他的激動全藏在?疲憊通紅的眼里, 露出的笑也虛弱無力。

    朱世春興奮地叫起來:“醒了醒了!活了!”

    “你都昏迷三天了小夭,終于醒了!”

    周明坤看云遙眼皮又?落回去,也沒有說話?的準備,緊張問:“你現在?感?覺怎么樣……對!我應該先叫醫生。”

    他說著就去摁床頭的鈴, 云遙因為酸累闔上的眼又?迅速睜開, 抬手?抓住他的胳膊, 但這個大幅度的動作牽扯到腹部刀口,痛得她渾身都顫抖起來,準備出口的“不要”也成了細弱的痛呼。

    周明坤立刻緊張看她,“傷口疼了嗎?”

    云遙疼得小臉皺成一團, 只覺得比那晚在?雪地里的痛感?放大十倍不止,呼吸的抽動也能牽扯到傷口, 只能盡量放緩, 輕呼慢吸。

    她還沒說話?,朱世春看到她手?上的針頭回血了,又?叫起來:“針頭針頭!快快快!坤子?!快叫護士!”

    周明坤低頭注意到, 迅速按鈴, 云遙阻止不及, 此刻也分不出力氣阻止, 只能闔眸默念, 希望能安穩度過這一關。

    以嚴泊裕的能力, 三天過去,都沒有驚動他, 證明他不但知曉了她的冒牌身份,還已經放棄她了。

    不知道嚴家老三知道她活著醒了過來,會不會打通醫生和醫院,再對她下毒手?。

    腦子?里亂七八糟地想著,一會兒醫生和護士進來,護士調整她手?背的針頭,醫生詢問她的感?受。

    云遙感?覺很?餓,很?疼,很?困,很?累。

    但她所有的感?受,都因為腹部的痛說不出口,身上更沒什么力氣,醫生讓她點一根手?指,或兩根手?指回答,又?檢查一遍傷口,確定沒什么問題,叮囑一些注意事項,然后叫周明坤和朱世春出去。

    兩人都站著沒動,何醫生笑吟吟問:“我還不放心嗎?”

    周明坤又?猶豫兩秒,拉著朱世春出去,沒走遠,就站在?門口,透過門上的小窗朝里看。

    朱世春看在?眼里,連連搖頭,坤子?真是沒救了,徹底沒救了,一眼都不能離開了。

    病房里,云遙看著醫生慢慢嚴肅的臉,三十多的樣子?,不算大,但嚴肅起來還挺怵人。

    何醫生說:“這是個不太好的消息,你先做好準備。”

    云遙大概猜到他要說什么,安好的那只手?隔著白色被子?輕輕蓋上小腹。

    何醫生說:“刀口很?深,連扎兩刀,不知道兇手?是不是故意找著你的子?宮扎的,兩刀都正好扎到……你應該也猜到了,就算身體恢復很?好,以后也很?難懷孕了。”

    頓了頓,見病人眼神恍惚起來,他又?補充道:“不過也不是說百分百,只是你要做好這個準備。”

    他看一眼病房門,和小窗外周明坤的視線對上,沖他笑一笑,又?拐回來對云遙說:“他看著很?喜歡你,你昏迷這三天寸步不離地守著,幾乎沒合眼,而在?這之前,你手?術的時候他還抽了六百毫升的血輸給你,你要是準備和他在?一起,我建議先告訴他,讓他自己做選擇。我還挺喜歡這個小伙子?的,不太想看他受到傷害。”

    云遙沉默地點了點頭,轉頭看著另一邊。

    “你好好休息,有不舒服就叫護士或者叫我。”

    屋里響起腳步聲,關門聲,隨后安靜了一陣。

    云遙看著墻邊那棵綠植,想讓自己放松,給自己心理?暗示,眼眶依舊忍不住灼熱起來。

    雖然那晚就知道會有這個結果,可?當時都要死了,誰還顧得上傷心這種事情。

    沒死成,又?活了,然后告訴她落下傷害,以后都不能生孩子?了……

    沒多久,屋里又?響起很?輕的腳步聲,云遙咬緊唇瓣,不讓自己哭出聲,憋得肺里忽然抽搐兩下,帶動腹部傷口,瞬間痛得她眉頭緊皺,呻吟出聲。

    輕細的痛呼聲夾雜著哭泣的嗚咽,讓屋里的腳步聲忽然重起來,周明坤快步過來,看見她緊皺的眉和含淚的眼,原本蒼白的臉龐和嘴巴也因為哭而泛粉有了氣色。

    周明坤愣了下,“何醫生剛才給你說了什么?說的難聽?話?還是什么,你怎么哭了……”

    “是傷口太疼了么?”

    她沒搭理?,周明坤從兜里掏出紙,看著她流淚的眼角猶豫片刻,在?她眼角輕輕蘸了蘸。

    云遙想別開臉,剛有動作就疼得淚水更洶涌,只好任由他在?臉上擦拭,吸了吸鼻子?,“我的手?機還在?嗎?”

    手?機是那晚朱世春拐回巷子?里撿的,他道:“警察說要調查,把你的手?機拿走了,現在?還沒還給我。”

    云遙腦袋訇一聲,轉回頭盯著朱世春,忍著肚子?上的痛,細聲問:“你報警了?”

    “嗯,報了。”

    那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報警。

    “你現在?給警察打電話?,讓他們?把手?機送回來,或者你去警局拿。”

    朱世春掏出手?機給警察打電話?,第一個沒打通,第二個才接,他說完要求,警察說:“我最近有個案子?很?忙,還沒來得及查,手?機在?所里,沒在?我身上,送不過去啊。”

    朱世春說:“我去警局拿。”

    “哎我說小伙子?,你知道這案子?多嚴重嗎,證據可?能就在?那手?機里,你把手?機拿走,屬于妨礙警察辦案,拿不走啊,別問了。”說完就掛了電話?。

    朱世春懵了。

    云遙合了合眼,知道應是嚴老三的手?筆,拿不回來了。

    她對周明坤說:“你的手?機給我。”

    周明坤掏出來遞到她手?上,看她舉起吃力,又?拿回來:“要打電話?嗎?我給你打吧。”

    云遙確實沒力氣抬手?,沒和他爭,報了一串數字。

    電話?響第二聲的時候就通了,先是一通雜亂的背景音,再響起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你好,我是楚彬。”

    周明坤彎腰,手?機放云遙耳邊,她聲音微弱:“我是云遙。”

    “你說什么?大點聲,我這邊有點吵,聽?不清。”

    周明坤垂眸,看她眉頭蹙起,臉上的粉紅漸漸褪去,浮出原本蒼白的容色,“你想說什么,我替你說吧。”

    云遙腦袋蹭在?枕頭上,輕輕點頭。現在?也只能這樣了。

    周明坤點開擴音,說:“她說她是云遙。”

    那頭,楚彬聽?見這道陌生男聲暗自心驚。

    這三天都聯系不上云遙,還真是被綁架了。

    “你好。”他克制著鎮定道,“云遙現在?在?你手?上?”

    這話?聽?著味兒不太對,周明坤擰了下眉,“我們?倆在?一塊。”

    “你要說什么?”

    周明坤問云遙:“你要說什么?”

    “我已經暴露了,嚴家老三對我下了死手?,你問問他現在?的情況怎么樣。”

    她語調輕綿自然,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的輕松感?,卻如?晴天霹靂炸在?周明坤的腦海和胸腔,震得他手?腳發麻,凝望著她這張病容,忘了反應。

    云遙催他:“怎么不說?”

    “你……”只一個字,周明坤胸腔起伏的厲害,也反應過來,什么都不必問了。

    嚴家,不就是她非要進的那個豪門嚴家嗎。

    嚴家老三,是她之前執意要嫁的那個男人?

    那能問什么,問她之前那些話?是不是騙他的,為什么不告訴他真相,將他蒙在?鼓里……

    周明坤自嘲地輕勾了勾唇,事實上,這些也不必問。

    不說,就是不認可?他們?曾經親密無間的感?情,就是對他不信任。

    深吸一口氣,周明坤對電話?里說:“云遙說她已經暴露了,嚴家老三對她下了死手?,問問你那里情況怎么樣。”

    云遙身份暴露的事楚彬已經猜到了,但他萬萬沒料到已經下了死手?,“什么意思,她逃脫之后又?落到你手?上了?你不是嚴家人?你是誰,為什么要綁架云遙?”

    周明坤:?

    他眉頭擰緊,“什么綁架?我是周明坤,云遙初戀,我救了她,她現在?躺在?醫院里,說話?不太方便?,我代為轉達,你怎么說話?的?”

    短暫靜默……

    楚彬捂著嘴尬笑幾聲:“你好你好,我叫楚彬,是云泰區派出所的一名警察,下面報告這里情況,嚴泊裕調過來的人已經將病房圍起來了,我和師父進不去,見不了病人,也不知道情況怎么樣了,但估計著已經醒了,最近醫生進出挺頻繁的。”

    云遙問:“他調過去的什么人?能攔住你們??”

    “是刑警隊的,嚴梵星這件事嚴泊裕已經在?刑警大隊立案了,我猜他應該是下決心要徹查,而且趙旭晨已經抓住了,云泰區刑警隊的兩個月前就回去了,所長一直催我們?回去。”

    趙旭晨就是楚彬跟著師父去關中要抓的嫌疑犯。

    當時趙旭晨案子?早已經移交刑警大隊,他是央著所長幫忙說說話?,讓他跟著來開開眼界,又?說師父不放心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伙子?,要跟著過來保護,才能一塊過來。

    刑警大隊的人走后,他又?說對關中一個案子?感?興趣,申請在?這多學習一段時間,所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現在?是真著急了,擔心他們?再待下去,成關中警局的人了。

    云遙說:“你們?回來吧,我再聯系嚴泊裕。”

    “我覺得他應該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你再聯系他,他不會報復嗎?你等著,我回去保護你。”

    楚彬話?音剛落,云遙就覺床邊的男人呼吸沉了沉,抬眸掃他一眼,“如?果他是真心想查清二小姐的案子?,應該不會拒絕我的聯系,你們?回來吧,路上小心,我不敢保證嚴家老三會不會喪心病狂地對你們?動手?。”

    “放心。”

    電話?掐斷后,病房沒有了雜亂的背景音,一時竟靜謐的人不自覺屏住呼吸。

    朱世春已經被他們?這幾句話?嚇呆了,腦補出一場驚心動魄的臥底行動,根本說不出話?。

    周明坤安靜垂眸看著云遙,他這雙眼眼型冷厲,又?拽,沉下來的時候很?能唬人。

    云遙記得在?鎮里上初中的時候,周明坤因為帥氣的長相被很?多女生私下悄悄議論?,但從沒人敢上前和他說一句話?。

    即便?同現在?相比,他那時候單純的有點傻傻的,但垂下或抬起,抑或是直視人的眼睛,依舊讓很?多女生看一眼就退縮。

    但云遙早已知曉他紙老虎的脾性,對他唬人的眼睛完全免疫,輕聲報了一串數字。

    手?機號。

    周明坤握著手?機的指頭突跳了下,滾了滾喉結,“誰的?”

    “嚴泊裕。”

    第50章 逮捕

    周明坤問:“是……那個男人?”

    “哪個?”云遙轉動眼珠回憶, 不?知道他指的是在醫院那次,還是撞車那次,但他見到的確實都是嚴泊裕, 輕輕點頭, “嗯,是他。”

    周明坤垂眼看著她念出的號碼,車子是四個6,手機號也是由六、八、九組成, 緊了緊手指, 點下撥號鍵。

    第一通沒人接, 第二通沒人接,云遙說繼續打,一直到?第五通。

    “嘟嘟”聲停了,手機靜了。

    周明坤看著云遙。

    她點點頭。

    周明坤便說:“你好?, 嚴先生。”

    ……

    深夜,裕園

    偌大書房內, 男人安靜坐在真皮辦公椅上, 盯著面前顯示通話中的手機,房間?漆黑,這一蒼白刺眼?的光源照到?他冷漠的俊臉上, 仿佛帶上了尖銳的小刺, 扎破他眼?中沉默的戾氣。

    ……

    三天前, 早晨。

    嚴泊裕洗漱干凈下樓, 照例在餐廳看見和他一塊吃早飯的三哥。

    他也同?往常一樣視而不?見, 走?在桌首坐下。

    嚴老三冷著臉甩給他四份文?件袋。

    “我?的好?弟弟, 睜大你的眼?,好?、好?、看、看。”

    嚴泊裕睇他一眼?, 拿到?手里打開,四份親屬鑒定報告書,分別是嚴瑤與老太太、大哥、三哥、以及他本人的dna鑒定結果?,結果?顯示,嚴瑤與他們?四個皆沒有任何親緣關?系。

    對于?他們?嚴家,她是個實實在在的陌生人。

    嚴老三冷呵道:“也不?知道你是好?心呢,讓媽高興一段時間?,還是存著什么其他心思,故意讓一個混跡下九流的女人進老宅陪著媽。”

    嚴泊裕面色平常,放下鑒定報告,淡聲說:“我?事先并不?了解,之前的鑒定是媽主持做的。”

    嚴老三話鋒一轉,說:“我?當然知道你不?知情?,不?然今天就?不?會?來告訴你了。哼,沒想到?一個黃毛丫頭這么有心機,竟然敢冒充二姐姐的女兒把我?們?所有人都耍的團團轉,我?看她是算明白媽對二姐姐的思念和愧疚,看媽年紀大了,想來分一筆遺產,這不?比一直跟著你拿到?的東西多?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嚴泊裕慢慢翻著鑒定書,未置一言。

    嚴老三走?后,嚴泊裕拿起手機上樓,給老太太打過去個電話。

    一接通他就?問:“嚴瑤不?是我?姐的孩子,之前的鑒定報告你做手腳了?為什么?”

    電話沉寂良久,老太太反問:“重要嗎?”

    嚴泊裕反手摁斷電話。

    上午開會?時,嚴泊裕意外接到?齊成的電話。

    會?議結束后他回撥過去,齊成備受打擊一樣,呆滯道:“剛剛……剛剛……”

    嚴泊裕問:“我?三哥去找你了?”

    “嗯……是,他……他說,說瑤瑤不?是星兒的孩子?是真的嗎?”

    嚴泊裕轉過身,看著落地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幕,沒說話。

    沒多大會?兒,門口響起敲門聲,他說:“好?在發現的早,都沒損失什么,別再想了。我?這還有事要忙,掛了。”

    “進來。”

    嚴泊裕回頭,看著推門進來的助手。

    助手說:“今天跟著嚴瑤小姐出去逛街的保鏢說,嚴小姐突然不?見了。”

    “不?見了?”

    “在一家服裝店,店里人多,保鏢守在外面,一直不?見嚴小姐出來,進去找的時候發現不?見了。”

    嚴泊裕冷笑一聲。

    “要擴大人手去找嗎?”助手問。

    “不?必了。”

    吩咐助手出去,嚴泊裕又給齊成撥回去個電話。

    “你在家嗎?上樓看看,嚴瑤的東西還在不?在。”

    “什么意思?”

    “你進她房間?看看。”

    一會?兒,齊成說:“房間?的東西都還在,但行李箱是打開的,里面有一些衣服什么的……”

    話都沒聽?完,嚴泊裕氣得直接摁斷電話,“啪”一聲甩大辦公桌上,手機滑飛落地,響起清脆的碎裂聲。

    他摁響內線電話:“不?用找了,人都叫回來!”

    ……

    嚴泊裕不?知道是嘆她的段位高,還是罵自己?蠢,竟然在一個女人身上連栽兩次。

    太可笑了。

    “云遙呢?讓她接電話。”

    男人冰冷的口吻從電話里傳出,周明坤面色平靜,淡聲道:“您不?知道嗎,她昏迷三天,剛醒,沒力氣說話,由我?代為轉達。”

    嚴泊裕一怔,“昏迷?”

    不?是知道他們?發現了她欺騙的事實,怕被追究,自己?偷偷跑掉躲起來了嗎,連行李都不?敢拿。

    今晚能給他連續不?斷打電話,他都覺得驚訝,可笑。

    云遙說:“你三哥對我?下了死手,關?于?嚴二小姐,我?有話要對你說,但前提是你讓警方立案,將嚴老三逮捕。”

    周明坤復述之后,嚴泊裕蹭一下從椅子里站起來,“你說什么?現在在哪家醫院?”

    周明坤看一眼?云遙,她沒反對,他說出醫院名字,報了病房號。

    半個小時后,病房門從外打開,男人一身黑色大衣闊步進來,四個保鏢分立在門口兩側。

    云遙正?在喝周明坤喂她的溫水,聽?見開門聲,抬眼?望過去。

    只看一眼?,就?又被床邊男人吸引了視線。

    他像是被侵占領地的某種動物,豎起了自己?的防御盾牌。

    應是注意到?她的視線,他扭回來臉,覷她一眼?,又看著碗里的溫水,舀一勺,若無其事地喂進她嘴里。

    朱世春直接看直了眼?,他以前覺得電視里的皇帝和霸總真有氣質,但再有氣質,都不?及面前男人的十分之一。

    真真是龍章鳳姿。

    小夭之前找的竟然是這種男人。他還以為是那種上了年紀的大老板,罵她沒眼?光,辜負坤子的一片癡情?。這樣的男人和坤子,要他他也知道該選誰啊……

    將自己?的眼?神從男人身上硬拔下來,朱世春看著坤子發愁起來,這可咋爭啊……

    嚴泊裕一進病房,就?看見躺在床上一臉病容的女人,短短三天,她原本盡是膠原蛋白的臉蛋消瘦成了尖尖的瓜子臉,喝水都沒力氣,嘴巴張開小口,小勺一點一點流進去。

    “三哥干的?”

    云遙點頭,“他將我?從福蘭商場三層,靠近電梯的一個老年服裝店迷暈,帶去了五桐巷,他承認二小姐的被害是他做的。”

    聽?著她久違地稱呼“二小姐”,嚴泊裕只覺得諷刺,想嘲諷一句不?叫媽媽了?看著她現在的病態,又覺得自己?小氣的過分。

    憋的胸口燒得慌,他解開兩粒扣子,掏出手機打電話。

    直接刑警隊立案,速度很快,不?到?一個小時就?有刑警敲門進來找云遙了解情?況,她躺在床上,越說越沒力氣,也覺得屋里也氣氛緊繃,空氣稀薄,呼吸困難。

    垂在床邊的手拽一拽男人衣角,周明坤從她描述的現場驚醒,低頭附耳,復述她的話。

    自己?說一遍,和單純聽?她講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每一個畫面都更為詳細地在他腦海中走?過,仿佛回到?了三天前那個雨夾雪的冰冷夜晚。

    他成了云遙,躺在雨水里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扎了一刀又一刀,血水流了一地,卻只能默默承受,沒有人來救他,他只能等著生命慢慢流逝……

    周明坤忽然很痛恨當時在斤斤計較的自己?。

    警察離開后,一個多小時就?傳來了嚴家老三被逮捕的消息。

    嚴泊裕站在病房外,收到?三哥在審訊室的照片,證明他已經被逮捕后,推開門進病房,準備問云遙她要告訴自己?關?于?二姐姐的話是什么,卻見她已經睡著了,安然的面容上除了虛弱,還有蒼白也壓不?住的疲態。

    周明坤轉頭直直看他,輕聲說:“她睡著了。”

    他一副占有者的姿態,眼?里臉上以及守在床邊的姿態,寫盡了“我?的人”,嚴泊裕看著想笑,“復合了?”

    周明坤看著他不?說話。

    嚴泊裕想說些什么,又覺得沒必要同?一個小朋友計較,握著手機指了下門口的兩個保鏢,“人給你們?留下了,有事兒吩咐,好?好?照顧她。”

    出住院部時,嚴泊裕兜里的手機已經震得大腿麻癢,等上了車,他才掏出來接聽?。

    嚴老太太的聲音:“給你半小時,我?要在客廳看見你。”

    “去不?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去看那丫頭了?”

    嚴泊裕蹙了下眉,隨即了然挑高,“您知道?”

    又笑著自問自答:“也是,有什么是您老不?知道的。”

    “把你三哥放了。”

    “警察依法辦案,他害了人命,警察該抓,我?哪有那本事撬動律法,讓警察放人?”

    聽?見手機里短而急促的喘息聲,嚴泊裕無奈閉眼?,倚上座背,聲音也帶了疲累,“他害了二姐姐,我?不?可能放過他。”

    嚴老太太突然痛哭起來,捶胸頓足喊:“我?已經失去一個女兒了,你還要讓我?再失去一個兒子嗎?!”

    這一聲叫得整個車廂都回蕩不?絕,司機縮在駕駛座上當個隱形人,車里沒開燈,只有醫院樓上的燈光從窗口斜照下來,落在男人的大腿上,倚著軟背的臉隱在暗處,嚴泊裕捏了捏眼?角,很長時間?沒出聲。

    那頭,老太太又悲傷哭求,聲兒輕輕地問:“老四,你媽沒幾年活頭了,你要你媽大半截身子都埋進土里的時候,還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嚴泊裕滾了滾顫抖的喉結,壓著聲腔問:“那二姐姐呢?二姐姐的死你是一點都不?在乎了嗎?你口口聲聲讓我?向二姐姐學習,向二姐姐看齊,口口聲聲說你對她去世的惋惜和后悔、你對她的愛,你對她的愛就?是讓我?留下殺害她的兇手?”

    “……真可笑。”他咬牙冷諷。

    老太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是星兒已經去世了不?是嗎,她要是還活著,我?寧愿替她去死!可是她已經去世了,我?不?想已經失去一個女兒,還要再失去一個兒子了……老四啊!”

    嚴泊裕說:“我?就?問您一個問題,所以,三哥對云遙下手,有您的手筆嗎?”

    “沒有。”

    嚴泊裕可笑扭頭,“那就?是默許了。”

    墨藍色車窗映出男人發紅的眼?睛,沉默與冰冷在車廂中交織攀升。

    “既然您不?打算為您親愛又可憐的女兒討回公道,我?這個做弟弟的為她討。”說完,嚴泊裕直接掐斷電話,吩咐司機,“開車,回裕園。”

    ……

    嚴泊裕離開沒一會?兒,朱世春問周明坤要不?要回去睡一覺,他搖搖頭,朱世春就?回家將他的生活用品收拾收拾帶過來,以至于?第二天云遙醒來的時候,看見床邊側趴著的男人,臉比昨晚干凈多了,還是個干凈的帥小伙。

    手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他握住,云遙抽了抽,還沒抽出來,他忽然握緊,睜開眼?抬頭。

    “你醒了,餓不?餓?”

    云遙一直掛著營養液,并沒有特別餓的感覺,感覺身上很空,抽出自己?的手,上下摸了摸,問他:“我?是不?是沒有穿內衣?”

    周明坤是驚醒,還有點摸不?著腦袋,這下更懵,“嗯?”

    “內褲也沒穿。”

    男人的耳朵突然紅起來。他現在的膚色白了不?少,大量抽血氣色又很差,耳朵一紅就?非常明顯。

    云遙覺得自己?今天的氣力比昨晚好?了很多,“把你手機給我?,我?買幾套。”

    “……哦。”

    云遙接了手機,看著他糟糕的臉色,“你去睡一覺吧。”

    屋里有朱世春在工地用的單人折疊床,周明坤和被躺上去,將要睡著的時候,聽?見她問,聲音比昨晚要有力一些,“支付密碼多少?”

    周明坤想說,話到?嘴邊,又趕緊咽回去,“我?來輸吧。”

    手機界面顯示著商品圖片和標簽類型,周明坤盡量下挪視線不?看,輸入密碼確定支付,還給她的時候,還是忍下羞恥心,偷偷上瞟了一眼?。

    這緊張的一幕落在云遙眼?里,她心里輕輕哼一下。

    周明坤把手機給她,云遙說:“已經買過了,一會?兒注意接外賣電話。”

    八點醫院上班,何醫生過來檢查,建議她先吃點清淡養胃的流食,周明坤手機掃錢給門口的保鏢,讓保鏢去買雞蛋瘦肉粥。

    他回來的時候,發現云遙在用一種很稀奇的眼?神看著他,又有點驚訝,好?像他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情?。

    周明坤問:“怎么這么看著我??”

    云遙只是想起來,那回他去酒吧門口找她,從兜里掏出用黑色塑料袋裝的錢,像個不?愿接觸新時代的老古板,現在手機支付已經這么熟練了。

    她說出來心里話,周明坤看著她問:“那你覺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云遙轉了下眼?珠,避開他的眼?神,輕輕勾了下唇角,很小的小鉤子,她現在還沒有盡情?敞笑的力氣,是她醒來的第一個笑,周明坤看著,發現笑容確是最好?的生命力,眼?睛里會?有光,即便是這么小的笑容。

    云遙隨意說:“當然是好?事了,你不?聯網,我?怎么買內衣啊?”說著朝他的手機努努嘴。

    周明坤想無語的,最后還是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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