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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四個人

    病房安靜, 周明坤突然變的很閑。

    前兩天云遙沒醒來的時候,屋子里?靜悄悄的,他看著她蒼白的病容擔憂緊張。

    今天她醒了, 他終于不擔心了, 卻開始不自在起來,感覺站哪里?都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眼睛不能再盯著?她看, 他好像不知道要將視線放到哪里, 看哪里?都不適應, 尤其是感覺她在盯著?他的時候。

    周明坤不打?算睡了,將?單人床折疊放到墻邊。

    偏她像是不知?道他和她在一個空間多緊張似的,突然叫他一聲:“周明坤。”

    周明坤一個激靈,有活干, 就不緊張了,他扭頭應一聲, “嗯?”

    “我膀胱要炸了, 我要上衛生間。”

    她不是來解救他的,是來給他火上澆油的,周明坤臉騰一下紅了。

    云遙繼續問:“我昏迷這幾天是不是一直沒尿過?”

    這聲問的有些輕, 明顯是見他害羞了, 故意問的。

    以前她就這樣, 明知?他在不好意思, 還要故意問他, 蔫壞蔫壞, 可他又喜歡。

    是的,她一直都很壞。

    故意逗他很壞, 騙他懷孕很壞,一封分手信走得干干凈凈,毫不顧及他的感受,再見面依舊連環欺騙他,處處都壞透了。

    現在他要是質問她,她當?然可以說我有自?己的行動,可不告訴他,不就是不信任他?

    不信任,也就是不喜歡。

    ……

    云遙百無聊賴地看著?男人慢慢變了神色,只覺得是自?己逗過了,畢竟已經不是山里?的純情?少年,招招手,要來他的手機,給嚴泊裕打?電話,派個女?保鏢過來幫她解決生理問題。

    沒多久,飯送過來,周明坤稍微抬高病床,將?熬得稀爛的皮蛋瘦肉粥一勺一勺喂進她嘴里?。

    沒有溫柔,只有程式化的步驟。

    嚴泊裕帶著?女?保鏢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場景和昨晚差別不大,依舊在喂東西,但兩人之間的氛圍,著?實差了十萬八千里?。

    小年輕就是善變。不知?這句話戳了他哪個點,兀自?勾了勾唇。

    粥喝到一半,云遙已經飽了,推一推周明坤的手,“飽了,不喝了!

    他沒說話,低頭將?剩下的喝干凈,兜里?的手機叫起來,外賣員說外賣放一樓取餐點了,周明坤出?去拿。

    嚴泊裕坐在保鏢搬來的椅子上,長腿交疊,指尖夾著?手機緩慢敲擊掌心,看著?病床上的云遙說:“昨晚三哥已經被警方拘押了,當?時你睡著?了,沒來得及說。雖然現在他害二姐姐的證據不足,不能定他的罪,但他謀害你的證據很全面,應該出?不來了,你想說什么,可以放心說了!

    云遙問:“你大哥呢,沒他的事嗎?”

    “我大哥沒這個膽子,更沒那個腦子謀害二姐姐,他是被三哥拉著?墊背的,你盡管放心!

    “我怎么能信?”

    到了這一步,她還和自?己兜圈子,嚴泊裕耐心漸漸流失,冷了臉說:“你要能保證你說出?來的也是對我有吸引力的,盡可以相信,你要是連我也無法相信,又有什么和我說的必要?”

    說完又覺得這句話太冷漠,緩了緩臉色補充:“不過我可以保證,這消息對大哥保密!

    云遙還想反問,她知?道這樣要一個口頭保證很可笑,很幼稚,可除了這些,她不知?道還要怎樣才能在自?己說出?二小姐的存在之后,依舊能保證二小姐的安全。

    蚍蜉撼樹,螻蟻撬象,越往后走,越發現她或許從?未有過親自?解救二小姐的能力。

    很悲哀,但別無他法,那晚決定將?電話打?給周明坤的時候,她已經走了最后那條下下路。

    但只要二小姐能出?來,是不是她親自?解救的,又有什么區別呢。

    如果?是親弟弟救出?來的,或許二小姐會更高興。因為那是她真正的親人,真正喜歡她,她也喜歡的人。

    二小姐高興了,媽媽高興了,她也就高興了。

    想到這,云遙看著?他,唇動了動。

    嚴泊裕以為她還要問,徹底沒了耐心,“我既然能保證,自?然有我的方?*? 法,這是嚴家的事。”

    對,這歸根結底是他們嚴家的事,二小姐是嚴家的二小姐,如果?追究起來,她就是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根本沒她什么事。

    云遙這么悲哀地想著?,緩緩道:“二小姐……”

    她剛起個頭,病房門從?外面開了,周明坤拎著?袋子進來,放到桌上。

    云遙看他一眼,周明坤進衛生間洗手,拉開抽屜,拿出?體溫計,甩兩下,云遙胳膊隨他擺弄,將?體溫計夾進去。

    嚴泊裕淡淡看著?,臉上沒什么情?緒,等他們忙好了再催,“二姐姐什么?”

    云遙虛聲道:“二小姐還活著?!

    “你說什么?!”嚴泊裕驚得陡然起身,目光緊緊盯著?病床上的女?人。

    他身后的保鏢也活見鬼一樣瞪大眼。

    云遙觀察著?嚴泊裕和他保鏢的反應,確定沒有害怕之后,很平靜地點頭,“嗯,二小姐還活著?!

    她旁邊的周明坤更安靜,仿佛他們的交談與他無關,游離在病房環境之外,靜靜地看著?他們。

    但只有周明坤自?己知?道,剛才嚴泊裕一瞬間起身時他身體的緊繃,隨時預防著?他朝云遙撲過來。

    嚴泊裕站在原地緩了很久,久久無法平復,他想過很多她會說什么,或許是三哥謀害二姐姐的證據,或許是關于二姐姐一些不為人知?的往事,在母親教導他向?二姐姐學習時,他也曾希冀過二姐姐還活著?該有多好……從?未想過,也未敢想過……她真的還活在這同一片藍天下……

    “二姐姐現在在哪兒?”他沉聲問。

    “楚彬在關中?找到的人呢,現在怎么樣了?”

    “醒了,但不能說話,還在治療階段!

    “醫生有說多久能說話嗎?”

    “那個人年齡已經比較大了,醫生不敢保證!

    云遙看著?天花板,輕輕嘆了口氣。

    “你找的刑警隊靠譜嗎?”

    這話問的很欠打?,他嚴泊裕找的怎么會不靠譜,要放平常他絕對用沉默頂回去,但現在他沒有功夫和她撂少爺脾氣,有問必答:“靠譜,警隊隊長是我朋友!

    “你叫他過來,我有話和他說。”

    嚴泊裕又給隊長打?電話,打?完被驅出?去,周明坤看完溫度計也被驅出?去,女?保鏢伺候云遙解決完生理需求,穿上內褲,然剛拉上去,內褲松緊邊緣壓到傷口,乍然襲來的疼讓她想直接原地去世。

    又叫周明坤進來,讓他去找何醫生問問怎么辦。

    她可以不穿內衣,不能不穿內褲。

    男人聽完一聲不吭,又開門出?去。

    半個小時后,周明坤還沒回來,嚴泊裕帶著?刑偵大隊長楊川進來,他穿著?黑色短襖,短頭發,看起來和嚴泊裕差不多大,三十多的樣子,狀態放松,但眼神很銳利,自?我介紹之后,向?云遙出?示刑警證。

    云遙問他:“如果?那個人一直不能說話,你們準備怎么突破這個案子?”

    楊川反問:“阿裕說嚴梵星還活著??”

    “你想從?二小姐處著?手?”

    “你找我想問什么?”

    “信任是相互的,如果?你不愿意告訴我你們的方案,我自?然也無法回答你!

    楊川沉吟片刻,說:“具體要怎么辦是隊里?的事情?,不能和外人透露,這是規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目前確實沒什么頭緒!

    整條線索斷的七零八碎,過了十七年,想通過作案現場找證據已成?不可能,最關鍵的人物又得了腦梗,愁得他夜夜睡不著?。

    云遙問他:“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殺人團伙的三個人都伏法了,拐賣團伙的人也都被抓起來了,那關中?鎮上警察護送的兩名拐賣嫌疑犯,為什么會中?途暴斃?”

    楊川渾身一震,醍醐灌頂一樣,沖刷眸中?銳芒。

    云遙繼續說:“我之前就懷疑過那兩個拐賣犯中?途猝死絕非意外,那時候我以為是嚴家老三,后來楚彬查出?來,聯系拐賣犯的是專門做殺手的,嚴家老三不知?情?。

    “那除了嚴家老三,還有誰不想他們活著??如果?是仇人,他們已經被抓了,敲鑼打?鼓慶祝他們坐大牢還來不及,怎么會冒著?被警察發現的風險讓他們發病死亡?

    “只有害怕他們說出?來不該說的話的。拐賣團伙的其他人都已經被捕,除了和他們有過交易的殺手團,還能有誰,我想不出?來。

    “殺手團只有三個人,你們相信嗎?當?年辦的案,真的沒有遺漏嗎?”她輕聲問。

    這個是她在準備向?嚴泊裕坦白二小姐位置時突然想到的,如果?真的有個殺人犯在逍遙法外,就這么暴露二小姐的位置,依舊是不安全的。

    自?從?接了這個案子,楊川只覺得腦子從?未有一刻這么清醒過,鎮靜道:“這個需要時間,我回去查查。”

    云遙點點頭,“辛苦楊警官了,另外可以審審嚴家老三,問問他到底知?不知?情?!

    說了這么多,云遙已經疲累了,尤其又解決了生理需求,身體和精神都很放松,楊川走后,便緩緩轉動身體,找個舒服的姿勢,閉眼睡覺。

    一直沒出?聲的嚴泊裕忽然說:“推理能力不錯。”

    病房安靜,無人應聲,云遙睡著?了。

    *

    周明坤去找何醫生,何醫生忘了安排這茬,告訴他可以穿哪種類型的一次性?內褲,他出?醫院找店家買費了點時間,回來時門口站了四?個保鏢。女?保鏢守在屋里?,嚴泊裕已經走了。

    靜悄悄推門進去,周明坤看著?女?人安睡的側顏,扭頭看一眼女?保鏢,捏了捏握在手里?的袋子,小聲說:“你先出?去吧!

    昨晚睡得足夠多,云遙并沒有多困,只是疲憊,身體疲憊疼痛,精神也很疲累,并沒有睡得特別熟,迷迷糊糊中?感覺腿被抬了起來,撫摸的溫熱手掌力道熟悉,熟悉的安心,便繼續睡了過去。

    醒來聽見低低的交談聲,也感覺到下面穿了內褲,意識到夢里?不是錯覺,轉頭朝門口望去,那兒站著?的除了周明坤,還有兩個男人,楚彬和他師父。

    周明坤看她一眼就避開了視線,倒是楚彬看見她醒了,快步走到床邊。

    “可算醒了,正和師父說你再不醒我們就先走,明天再過來看你。”

    “什么時候回來的?”云遙問過楚彬,也看他師父一眼。

    “中?午,去所里?報個到就過來看你了。”楚彬看她躺在病床上動也不敢動,白著?臉,眉宇間藏不住的疲態,哪還有一年前初見時的躊躇滿志,神采飛揚,談起她要做的事,眼睛亮的能發光。長嘆一口氣。

    充滿荊棘和挫折的小路,比歲月更摧殘人,扎得人遍體鱗傷。

    他情?緒這么低沉,讓云遙不樂意了,“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能撿回一條命,還不滿足啊。”

    “是很好了!背蛘f,“好好養傷,我師父說楊隊長辦案是出?了名的快狠準,嚴梵星的案子交給他辦你就放寬心吧。”

    “嗯,你們剛回來,也好好休息!

    楚彬師徒走后,病房重新歸于靜寂,云遙眼睛轉一圈,才在窗戶邊找到“藏”起來的男人。

    中?午日?頭正盛,照著?他高大的身體,在地面延出?長長的深色影子,也不知?他站在那到底是怕她看見,還是怕她看不見。

    “喂,周明坤!

    男人回頭看她一眼,觸到她忽然笑瞇起來的眼睛,又立刻轉回頭去。

    云遙說:“你站那干什么,曬不曬。俊

    他背影挺直不說話,云遙心里?嘀咕還生著?氣呢,怎么比從?前小氣那么多。

    “喂,我跟你說話呢!

    他這才愿意轉過身來,“你說。”

    云遙對著?他抬了抬臉,對著?窗戶陽光,瞇著?眼睛,貓兒一樣舒適愜意的神態,“你不用干活嗎?”

    “這幾天沒有!

    “哦。”

    安靜幾秒,她問:“我內褲你給穿的?”

    很突然的一聲,她最擅長卸下他防備后再給予致命一擊,周明坤故意躲著?她的眼睛下意識望過去,果?真見她瞇著?眼笑,有點壞,但很迷人。

    周明坤側過身,藏住被她一句話弄熱的耳朵,鎮靜地“嗯”一聲。

    第52章 出院

    周明坤看著她沒動, 還想問一句,我不行嗎?又擔心她說出什么戳他心臟的答案,動了動喉結, 咽回去了。

    男人目不轉睛的眼神太濃烈, 這次是云遙先挪開視線,正巧聽見門外的爭執聲,便回頭問:“怎么了?”

    話?音剛落,病房門從外面打開, 大小姐穿著當季新款狐毛長裙, 踩著十厘米的恨天高, 仰首闊步地走進來?。

    云遙意外地挑了下眉,竟然是楚冰嬌。

    半年不見,依舊是記憶中嬌縱跋扈的大小?姐。

    門口保鏢著急進來?道歉,云遙說:“沒事兒, 出去吧。”

    周明坤便也只是皺了皺眉,看著她們。

    楚冰嬌對著保鏢高貴冷哼一聲, 嗓音嬌脆:“聽見沒?出去吧, 再把門帶上!

    “今兒什么風啊,竟然把您給吹過來?了。”云遙調侃說。

    楚冰嬌看著她不說話?。

    自?那晚她補辦成人宴去“親生父親”齊家住著,與嚴泊裕不常見面之后, 楚冰嬌就沒再把注意力放她身上, 今早突然聽說嚴家發生變故, 嚴家老三被嚴泊裕連夜送進去了, “嚴瑤”并不是嚴家的親外孫女, 還差點在嚴家老三手上喪命。

    嚴泊裕昨晚來?了一趟醫院看望她, 今起又一大早過來?,楚冰嬌擔心“嚴瑤”其實沒事兒, 是兩人沒了那層血脈禁錮,舊情復燃了,著急忙慌地找衣服打扮,來?醫院看看。

    沒想到是真?受傷了。

    “你現在怎么樣?”

    楚冰嬌眼睛在她身上瞄著,又悄悄收回來?,明明在意又努力讓自?己不在意的樣子,云遙覺得有意思,“我怎么樣你不是都看到了?”

    “看起來?挺不錯的,都這樣了,還有帥哥陪著。”楚冰嬌嘟囔著偷瞄一眼站在窗邊的男人,從進來?掃到他,她就認真?看這一眼,還正好被他逮住,嚇得立刻收回視線,看起來?挺不好惹的。

    云遙沒聽清,“你說什么?”

    “我說你好好養傷吧。”楚冰嬌單手叉腰,架起氣?勢,聲音也大起來?,“你放心,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我就是來?看看你,雖然你不是嚴家的外孫女,但我已經是嚴泊裕的未婚妻了,作為?嚴家未來?的一份子,來?看看你是應該的!

    “禮物呢?”云遙問。

    楚冰嬌突然懵了,眨眨眼。

    她在提醒自?己是嚴泊裕的未婚妻欸,這女人都沒有反應的,而是找自?己要不值一提的禮物?

    “來?看望病人,總不是空手來?的吧?”

    “一會?兒就讓人送過來?,少不了你這點東西!”撂下?這句不解氣?,楚冰嬌又氣?哼哼叫,“小?氣?鬼,鄉巴佬,陪酒女就是……”

    “麻煩放尊重一點!

    被一道怒聲打斷,楚冰嬌猛嚇一跳,下?意識扭頭去看,更被男人盯著的不善眼神嚇得心臟突突跳,本來?就沒解氣?,這下?更生氣?了,“我就說!你能?拿我怎么樣?!看你這個窮酸樣,全身上下?都沒有我一雙襪子值錢!

    云遙意外瞅一眼周明坤,都維護她了,這是在生氣?,還是不生氣?了?

    周明坤朝門口喊:“保鏢!

    幾乎是他話?落的瞬間,病房門從外面打開,保鏢站在門口作出請的架勢,楚冰嬌氣?得跺一跺腳,冷哼一聲大步離開。

    病房重歸寂靜,云遙笑瞇瞇欣賞男人生氣?的模樣,他嘴巴緊抿,半個字沒說,對著門口的一雙冷眼已經罵了千萬句。

    天氣?越來?越冷的時候,住院部也越來?越冷清,幾乎每天都有病人出院回家準備過年,云遙不再反反復復發燒,傷口逐漸愈合,也到了出院的時候。

    不知道是屋里暖氣?太熱,還是傷口長肉,總是癢癢的,白天醒著的時候云遙還能?強忍住不撓,睡著之后沒了自?主意識,哪兒癢撓哪兒,每當這時,總感覺自?己被人綁架了,胳膊被禁錮,怎么掙都掙不開,夢中用力,突然醒來?,發現是被床邊男人按住了。

    “醒了?”他冷眸覷她一眼,面無表情掏出指甲剪,掰過她的掌心向上,捏住指尖,“剪指甲,別動。”

    口氣?算不上好,不過這段時間以來?云遙已經習慣了,幾近想不起來?他曾經乖巧的模樣,“癢。”

    “一會?兒給你摸。”

    這對話?有些奇怪,云遙忽然笑起來?,尤其是他冷著一張俊臉,毫無感情地說出來?,像是她要強迫他做什么十八禁似的。

    何醫生教?過,傷口癢的話?,可以從包扎的紗布上輕輕撫摸過去,酥酥麻麻,有輕微止癢的效果。

    小?腹的傷口依舊很癢,但云遙說的不是傷口,動了動被捏著的指尖,引來?一聲低語,“別動”,她故意笑說:“我是說手癢,你現已經摸著了,一會?兒還要摸啊?”

    她故意使壞逗他的時候,聲音會?放的輕輕的,像羽毛尖在身上最敏感處輕掃慢撓,周明坤不怕癢,少時小?伙伴拿草葉子撓他腳底板,一點感覺沒有,現在覺得,許是這種癢癢的,讓他迫切想伸手抓住的感覺了。

    她逗他的時候很多,閑來?無事便喜歡說兩句撩撥他,周明坤對她產生不了抗體,每次都不爭氣?地耳朵紅起來?,他低著頭,專注給她剪指甲,捏著她指頭的手松了點力道,聲音是這些天一慣的冷漠:“哦!

    云遙問:“明天是不是就能?出院了?”

    “嗯!

    “我沒有地方?住!

    “你之前住哪?”

    “我之前住齊家,就被我騙是親生父親的家,現在身份敗露,肯定不能?回去了!

    “聽不懂!

    “聽不懂?”

    她說的不清晰嗎?

    周明坤給她指甲剪得禿禿的,再拿銼刀打磨,想撓傷口也撓不了,修好再欣賞片刻,應的漫不經心,“你什么前情都沒跟我說,我怎么會?懂!

    原來?是在這等她呢。

    云遙笑瞇瞇看著他:“想知道什么直接問我不就行了,說得這么拐彎抹角,不然以為?你多介意呢。”

    “……”

    周明坤抬眼看她,“……我能?問?”

    “當然,隨便問!

    她雙目含笑,說得很大方?,周明坤靜靜看著她,或許是一開始就底氣?不足,他專注的眼神她現在很難堅持,偶爾眨一下?眼,遮掩她心底真?實的想法?、她強撐的體面和大方?。

    這幾秒,病房都安靜了。

    “那不問了!敝苊骼び执寡,吹一吹她手上磨出來?的指甲碎屑。

    云遙暗松一口氣?。

    她是沒想到他會?介意自?己從沒和他講過寧可冒名嚴家外孫女也要去嚴家這件事的。

    他從沒提過,她便也忽略了他會?好奇自?己想要去做什么。

    可真?要她講的話?,她也是不愿意講的。

    講什么,講她怎么進去的?那就要提和嚴泊裕的一段茍且。雖然他也知道,可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她是不想再提的。

    就要講她進去要干嘛,是為?了二?小?姐,二?小?姐是誰,二?小?姐是她親生父親買回來?的媳婦,為?什么要為?了二?小?姐,只是因為?她是被拐賣過去的?

    若說是,他肯定要夸她心地善良,心懷大愛,可這話?她聽了心虛,也說不好以后他萬一再知道了更深層次的原因,發現她又騙了他,比現在更介懷。

    可若將另一層原因說出來?,那是她自?童年便深埋心底的創傷和罪孽,她是不愿意講的,從小?到大,誰也沒講過。

    云遙面上笑說:“你自?己不問的,別以后又說我不告訴你!

    “嗯,不說了!

    不想說,就不說了。

    只要人安全活著,怎樣都好。

    “我出院了住哪啊,總不能?睡大街吧?”

    “去我那,我住哪你住哪!

    “嗯……”她這一聲起伏不定,周明坤放下?給她清理?干凈的手,抬頭看她,“不愿意?”

    “沒有!

    這句應的挺快。周明坤唇角有了點笑,臉上軟和許多。

    隔天上午收拾東西的時候,云遙坐在平時周明坤坐的椅子上,他在床邊將床鋪疊整齊,門口響起敲門聲,進來?個人,云遙轉頭去看,是嚴泊裕。

    那天云遙向楊川陳述了自?己的猜疑,他回去調查,看第一遍檔案的時候甚至依舊沒看出來?還有第四人的存在,逐字逐句深入分析,發現確實應有遺漏人員之后,已經聯系關中警局補充立案,共同追查。

    在第四人被找到,或已經確定死亡之前,云遙是不會?說出二?小?姐的位置所在的。而她對嚴泊裕沒了用處,他也一直沒再來?過,倒是偶爾有送東西過來?。

    東西送來?之后,周明坤堆在墻角不愿用,云遙能?下?床之后去看了看,除了些補氣?血的燕窩補品之類,還有衣服,鞋子,以及方?便病人在床上解決生理?問題的高科技。

    “……”

    有時候她真?的忍不住懷疑,周明坤是不是心理?變態,伺候她拉屎撒尿能?讓他得到某種隱秘的快感。

    她能?下?床了,高科技用不上,燕窩是要吃的,讓周明坤給她燉,他左借口右推遲,就是不愿意。

    她催的多了,問他是不是對嚴泊裕有意見,他低頭剝著橘子,沒正面回答,說了一句:“我買的明天就到了。”

    “和嚴泊裕的一樣?”

    “不一樣。”

    云遙就知道。嚴家的東西向來?不是錢能?買到的。

    周明坤抬頭,剝好的橘子遞給她,看著她說:“我現在買不到,早晚有一天會?買到。”

    “假清高!痹七b說他,“以后是以后,現在是現在,你也要吃,抽了那么多血,還一點不當回事,現在傷了根本以后想養回來?都難!

    不知道是她罵他的緣故,還是他自?己想通了,晚上拿了個單人小?鍋和碗過來?,開始燉燕窩了。

    ……

    云遙以為?在她愿意透露二?小?姐的下?落之前,嚴泊裕不會?再來?了,沒想到今天出院倒突然來?了。

    “有事兒?”她問。

    與此同時,床邊正疊被子的周明坤抬頭朝門口看一眼,嚴泊裕也掃他一眼,互相都沒搭理?。

    嚴泊裕轉頭問云遙:“出院了準備住哪?”

    “你準備讓我住哪?”

    “先住裕園吧,房子已經打掃干凈了!

    “不行。”

    病房突然響起一道男聲,云遙和嚴泊裕一同轉向周明坤。

    他將手里疊好的被子和枕頭一起放到床尾,站直身板,烏黑眼睛盯著嚴泊裕,絲毫不輸氣?勢,“她跟我回去,住我那。”

    第53章 二百三十七

    一個小毛孩敢和自己唱反調, 嚴泊裕有些?意外?。

    又算不得特別出乎意料,回想先前每次見面,他都沒給?過自己好臉, 如臨大敵, 像見個仇人。

    他淡淡微笑?,“我能?問一下,你們現在是什么?關系,你是以什么身份來替她做決定的?”

    周明?坤自打他出現在門口就繃起來的面容, 更加難看起來。

    想反駁, 但反駁不出什么?, 他確實沒有任何能?替云遙做決定的身份,要說我們昨晚說好了?恐怕會更加遭到門口男人的嘲笑?,和居高臨下的輕蔑眼神?。

    所以他沒說話,看向云遙。

    嚴泊裕也看著云遙說:“剛出院, 先去裕園住著,方便養傷!

    “不了吧。”云遙笑?說, “我現在去好像也沒什么?身份!

    周明?坤放松下來, 嚴泊裕掃他一眼,沒跟云遙計較這?句話,“我請你過去, 不需要其他身份!

    “還是不了吧, 我現在應該挺安全的, 不用特意去裕園養, 不然讓你那?個未婚妻知道后誤解了, 不知道又要尋我什么?麻煩!

    她說著又輕輕笑?, 看一眼周明?坤,“而?且昨天我已經和他說好了, 現在反悔不太好吧!

    “決定好了?”嚴泊?粗龁。

    她輕一點頭,沒有猶豫,“嗯,決定好了!

    嚴泊裕尊重她的想法,點點頭,“行,有什么?需要就給?我打電話!

    “謝謝你送的東西。”

    “小事?兒!

    嚴泊裕離開后,周明?坤將剩下的東西收拾妥當,先送云遙下樓坐上車,再上來搬東西。

    云遙和前面的司機聊天,他指著一根白色的粗壯柱子說:“那?有個男人,一會兒偷偷往這?看一眼,你看看是不是認識的,要不要報警?”

    云遙順著望過去,在柱子邊緣看見一塊黑色衣服,耐心等了一會兒,那?人探出頭來,然后像路過一樣,從車邊走了過去。

    是齊成。

    車窗是防偷窺玻璃,在陽光下,云遙看見他經過的時候,腳步更慢,裝作不經意轉頭,掃了一眼車窗。

    他穿著黑色羽絨服,鬢角有了白頭發,看著比從前老了些?許。

    云遙想到出事?那?天在商場給?他買的西裝,應是找不見,沒有機會再送給?他穿了。

    愁白頭,愁白頭,頭上出現的白發是因為她的欺騙嗎?

    實話講,看到他這?個樣子,云遙心里不好受。

    想下車向他道明?緣由,真誠地道個歉,指尖勾住車門拉扣的時候,又忽然心生退縮。

    正如當初的欺騙讓她自己心虛,如今欺騙暴露讓她更加愧疚,以至于在直面這?一刻時心生怯意。

    就在她猶豫徘徊的這?幾秒,齊成已經離開視野,周明?坤也一趟將東西全拿下來,拉開車門坐進來。

    “怎么?了,在看什么??”

    云遙回頭看他,搖搖頭,“沒什么?!

    打車送去了銀杏南路。

    房子在一條胡同里,是個帶院子的二層白色小樓。

    院子里,朱世春正撅著屁股在灰石板地上拖地,樓里空曠,空氣?里還留著由于長?期空置而?散發的陰涼霉味。

    客廳的桌上、沙發、地板堆滿了大包小包的行李。

    朱世春說:“這?套房是坤子新找的,找了半個月,昨天才找到這?么?一套環境清幽,適合養病的獨立小院。”

    他說完看坤子一眼,給?他使眼色,催他多說兩句,多好的表現機會,但周明?坤和他對?視一眼就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當沒看見。

    把?朱世春氣?的。

    云遙住一樓主臥室,那?是個套間,從客廳進去是個小休息間,茶幾邊擺了張沙發,休息間里面才是睡覺的臥室,床鋪已經鋪好了,與房間的陰霉味不同,摸上去是干燥溫暖的陽光氣?味。

    云遙一路由周明?坤扶著進來,小腹挨了兩刀,血近乎流干,元氣?大傷,即便出院了,也沒有足夠的力氣?支撐她從院子門口走進來。

    門口下車的時候,周明?坤說抱她進來。朱世春就在院子里,云遙還是要這?個臉的。

    他將被子掀開,有力的雙手架著她,一點點往下放,讓她慢慢坐到床上,又熟練地彎腰抱她小腿,準備如往常一樣抬到床上。

    這?回剛摸上去,云遙踢開他的手,“我自己試試!

    周明?坤松了手,看著她,“還有力氣??”

    昨晚在醫院起夜上廁所的時候云遙完全是自主上下床,今天可能?是走了一段路,剛抬上一條腿,便覺小腹因為用力抽疼,只好放棄,無奈沖他一笑?,周明?坤給?她抬上床。

    云遙躺下休息,周明?坤出去和朱世春一塊將客廳的行李分門別類放好,隨后朱世春回工地干活,到中午,周明?坤進廚房做飯。

    他做了三菜一湯,住院時都是他在家里做好帶過去,距離偏遠,再好的保溫桶也有些?涼了,將近一個月,云遙頭一回嘗到剛出鍋的菜湯,胃口不錯,吃了一小碗飯。

    周明?坤意外?看一眼她空掉的碗,“還吃嗎?”

    “不了!

    云遙問他:“你租這?個房子多少?錢?”

    “沒多少?錢!彼皖^,夾菜到碗里,和著米飯一塊扒拉進嘴里,吃飯速度加快,嘴里一直沒閑著,讓云遙再和他說話都找不到機會說。

    “再吃塊這?個。”他將盤子里最后一塊排骨夾到她碗里,那?是云遙留給?他的。

    “沒多少?是多少?錢?你還有錢么??”

    她住院這?段時間,他在醫院貼身不離地陪護,沒見他工作,住院費、醫療費,再加上租這?個房子的錢,懷疑他都欠債了。

    “還有。”周明?坤知道她想的什么?,“你住院治傷用的錢,那?個人都給?我了!

    他沒說名字,云遙猜到是嚴泊裕。

    周明?坤是不想拿那?個男人一點東西的,但云遙是他三哥害的,他覺得嚴家應該出錢為云遙治療。

    “我之前給?你的那?個卡呢?”云遙忽然問。

    周明?坤看她一眼,放下碗進臥室,從衣柜里的一個衣服里掏出一團衛生紙,里面包著黑色塑料袋,然后從塑料袋里掏出那?張卡。

    “……”

    云遙沒忍住,唇角憋了笑?。

    她故意問:“里面有多少?錢,你看過嗎?”

    他又看她一眼,這?一眼有了深意,“沒看過!

    “沒去銀行查查?”

    “查了,密碼不對?,看不了!

    那?天在小胡同里,云遙離開之后,周明?坤準備回家,朱世春非拉著他去銀行看看有多少?錢,看看他這?條賤命在小夭眼里值多少?錢,但卡插進ATM機,密碼他輸了好幾次都不對?,將他和云遙有關的數字都試了一遍,全部錯誤。

    那?時候,朱世春看著他的眼神?越來越懷疑,他才意識到又被云遙耍了一遭,臉火辣辣的,又疼又燙。

    云遙憋笑?憋的肩膀輕顫,將他剛遞過來的卡再遞給?他,“密碼237237,你去取一點出來付房租吧。”

    周明?坤想了想,眉頭蹙起,“這?是什么?數字?我沒有印象。”

    “那?天我騙你懷孕,你給?的打胎錢,二百三十七。”

    餐桌瞬間安靜下來。

    周明?坤記起,那?天他聽見她要打胎,心里雖然不舍,依然聽話地一股腦把?兜里的錢都給?了她,他只記得有二百多,并不記得具體有多少?錢,覺得不夠,回家后又找借口向父母要了幾百塊錢,第二天像從前約會一樣,在她上山割豬草的必經之路等著,然而?等了一天,直到下午到了返城回學校的時間,也沒等到她過來。

    等下個假期回家的時候,就聽說她跑了。

    村里一個孩童遞給?他一封她留下的分手信,給?完伸手說:“存信費,一塊錢。”

    他問了表姐有沒有叫余夭的女孩去流產,表姐說沒有,他跑遍縣城的車站問有沒有一個叫余夭的女孩坐車,盡力描述她的身高和樣貌,可車站人流如織,又時隔一個月,所有人都搖頭。

    他想起來當時沒日?沒夜的慌張,兩年來的奔波和流浪,再看著她輕輕松松說出這?句話……

    “你有愧疚過嗎?”他平聲?問。

    云遙忽然一愣,挑挑微僵的唇角,像是沒聽懂他突然冒出的這?句話,“你說什么??”

    周明?坤烏黑的眼珠望著她,語速很慢地重復道:“當初騙我懷孕,你對?我有愧疚過嗎?”

    云遙沉默了。

    ……應是在那?個暴雨夜,在明?白是因為自己媽媽才會被打斷腿時;年歲見長?,了解什么?是拐賣,知曉是自己掐斷了媽媽離開的唯一一次機會時,她的愧疚就全部給?出去了。

    就連欺騙齊家母子,她也是心虛占絕大部分,愧疚是奢侈少?有的。

    “當時沒有,后來也沒有過?”

    “我有想過你!彼荒?這?樣說。

    靜謐在此刻的空氣?里蔓延,須臾,一聲?自嘲輕笑?打破,周明?坤說:“你沒有心。云遙,你的心是石頭做的!

    云遙心頭忽然跳了一下。

    但也只是跳了,那?么?一下。

    ……

    這?座院子在胡同深處,出行不方便,卻也是難得鬧中取靜的好地方。

    飯后,云遙躺坐在院子里曬太陽,隨手逗著不知從哪兒飛來的小麻雀。

    周明?坤像是生氣?了,在廚房洗碗刷鍋時叮鈴咣當響,洗衣機在院子里,是老式雙桶洗衣機,沒有水管往洗衣機里注水,他一桶水一桶水往里面倒,倒水聲?嘩啦啦響,只是聽著,就能?感?覺倒水的動作有多猛。氣?性這?么?大。

    洗衣機轟隆隆響著,洗著從醫院拿回來的衣服,他又拿出來兩個盆,接了水,坐在地上搓洗內衣。

    搓洗聲?又急又快,云遙忍不住道:“你慢點搓吧!

    每回生氣?了洗她內衣都用大力,不到一個月,已經搓爛兩個了,她不是喜歡購物買東西的,想到一會兒還要再進購物軟件挑買,也有點煩。

    男人沒說話,院子里的搓洗聲?在沉默中更大了。

    “再洗爛了你去給?我買!

    就像是對?她這?句話的回應,話音剛落,就聽見一聲?響亮的布帛撕裂聲?,與此同時,搓洗聲?也停了。

    死寂的氣?氛在院子里盤旋放大。

    第54章 你不懂

    男人蹲在水池邊的寬薄背影略顯僵硬, 云遙能感覺到他此?刻的尷尬,她是不想笑?他的,可如何忍都?忍不住, 清脆悅耳的笑聲回蕩在小院內。

    然而沒笑?幾?聲, 便帶到小腹傷口,云遙又趕緊捂著抽氣呻吟,又想笑?又傷口疼,折磨的她快要瘋掉。

    周明?坤背對著她, 沒說話, 沒回頭, 將爛掉的內衣丟一邊,動作麻利地將?剩下的洗干凈,丟洗衣機的烘干筒里甩干,掛到院子里, 進屋穿上外套,收拾出廚房的垃圾, 爛掉的內衣裝進去, 拎著垃圾袋?*? 出去?。

    “網上買的料子不好,我去店里看看。”他邊走邊交代,聲音冷的像個機器人。

    “哦!痹七b看一眼?男人挺拔冷漠的背影, 繼續合眼?小憩, 已經平緩的唇角又翹起一邊。

    ……

    周明?坤到院門口打開門, 忽然愣了一下。

    外面的人許是沒料到會?有人開門, 看見?他也呆住了。

    周明?坤不認識面前的中年男人, 但?對他有印象, 經常見?他在醫院的住院部樓下徘徊,因為看著是個老實?人, 他并沒有多放在心?上,現下立刻警惕起來。

    齊成尚未從突然被?發現的慌亂中反應過來,就被?年輕男人眼?里的兇光嚇了一跳,“孩子!彼@樣叫。

    今天上午,他親眼?看見?他抱著瑤瑤從住院部的大門出來送進車里,云遙一手挽他脖子,一手捂著肚子,身體貼著他胸膛,姿態親密,看起來關系不一般,出院后又住到一起,他猜著是男女朋友。如果真是男女朋友,他叫一聲“孩子”并不過分。

    院子里,云遙聽見?說話聲,又見?周明?坤停在門口不動,問一聲:“周明?坤,來人了嗎?”

    “你是誰?”周明?坤警惕問。

    “我……”齊成張了張嘴,發現并不知道該如何介紹自己。

    如今,他已經不能再激動或自豪地說“我是瑤瑤的爸爸”了。

    他不是。

    他只有半年的“爸爸”體驗卡。

    “我叫齊成,我來給瑤瑤送她落在學校的資料!饼R成將?存放在墻角的箱子搬過來,打開給周明?坤看——高中課本和資料卷子,裝了滿滿一大箱。

    周明?坤有些懵,回頭看云遙一眼?。

    她已經站起來,歪著腦袋,視線擦著他的身體往門外看,捂著小腹慢吞吞走過來。

    “是齊成!

    周明?坤一面說著,走過去?扶上她。

    他一讓開門口的位置,門外的齊成便暴露在云遙眼?中,兩人隔著一道大門定定相望。

    云遙沒想到這么快就再見?到齊成,快的她還沒來得及仔細思考該如何面對這位除了二小姐之外,唯二讓她產生愧疚的男人。

    齊成也怔怔地站著,他這人性子說好聽是溫潤儒雅,慈悲心?腸,說難聽一些就是性子軟,如此?近距離直面女兒蒼弱的病容,一步一步艱難移動的身體,腦海里翻滾著最后相處的那個上午她鮮活靈動的俏皮樣,眼?眶猝然燙起來,鼻根發酸,眼?淚就那么落了下來。

    云遙嚇了一跳,始終像薄荷糖一樣含在舌尖的“對不起”頓時滾燙起來。

    “對不起”三個字也就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道歉的話說出口之后,后面的似乎也沒有那么難以啟齒。

    云遙說:“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我不是嚴家二小姐的親生女兒,自然也不是您的女兒,我因為一些原因欺騙了你和你媽媽。我知道我做的很過分,我向你們道歉,對不起,我不奢求你們的原諒,我知道你們肯定也不想原諒我!

    齊成聽著她一字一句真誠的道歉,心?里仿佛在滴血,眼?含淚花,“別這么說,瑤瑤,你不必道歉,我和你奶奶從來沒有怪過你。

    “一開始知道的時候,我確實?很傷心?,但?并不是怪你,是失落,是我自己沒有親情緣,后來知道你遇害,我因為傷心?和猶豫沒有第一時間去?看你,是我做的不對,我向你道歉,但?我現在已經想清楚了,不管你到底是不是我和星兒的孩子,我都?想做你的爸爸。

    “想清楚之后,我是想去?醫院看你的,然而到了樓下,又擔心?你會?不會?怪我沒有聽說你遇害后的第一時間去?看你,會?不會?怪我先前的猶豫,沒有堅定地選擇你……”

    他說到這停下來,含淚的雙眼?幾?乎是請求地望著云遙。

    任誰都?能看出來,他是在等她說一句:“我不怪你,我不怪你,爸爸!

    但?是云遙懵了。

    周明?坤也懵圈又驚訝,他看看齊成因為云遙長時間的沉默越來越黯淡自責的雙眼?,再看看云遙呆愣的臉蛋。

    云遙竟然認了個爸爸?

    然而任他此?刻滿腦門的霧水,也沒人解答,云遙已經完全陷進自己的掙扎中。

    齊成是知道自己騙了他,還不怨恨她?

    還要認她當?女兒?

    喜悅宛若流星,只短暫地從她心?底劃過,很快云遙就想明?白,他現在不介意,是以為她騙他們是為了找謀害二小姐的證據。

    單從這一點上看,她的欺騙似乎并不是多大的事。

    很快、很快他就會?發現,她其實?是買了二小姐男人的親生女兒,二小姐還因為她被?打斷了腿,到時候他定會?見?她一眼?就惡心?,想到曾經對她的好就如鯁在喉。

    云遙冷了眉眼?,淡聲說:“斷了吧,我本來就不是你的孩子。”

    齊成心?頭猛然一沉,眼?淚潸潸落下,哭著說:“瑤瑤是怪爸爸一直沒去?看你嗎,爸爸知道錯了,爸爸向你道歉……”

    “不是,本來我認你當?爸就是為了找到那封信,現在目的達成了,事情結束了,我們就該各歸各位。我本來就不是你的女兒,繼續認我當?你的孩子,有什么必要?”

    論說難聽話,周明?坤想,云遙真是個中翹楚,他親眼?看著齊成的臉因為她的話越來越白,再有鬢角白發,看起來越發滄?蓱z。

    她的聲音又冷又硬,“謝謝你把我的書送過來,謝謝你這半年對我的照顧,以后就不用再來了。”

    說完掃周明?坤一眼?,“你不是要去?買東西,趕緊去?吧。”

    云遙推開他扶著自己的手,獨自轉身,慢慢挪著回屋。

    周明?坤攆過去?重新扶上她,又被?推開,但?她推的時候沒看他,一下推歪,身子跟著倒過去?,他及時托住她胳膊幫她站穩,她依舊低著頭,周明?坤感覺她現在沉默的不對勁,低頭一看,眼?圈已經紅了,水光瑩瑩。

    “你不舍得?”

    云遙沒說話。

    “不舍得為什么還說那么難聽的話?”

    “你不懂。”

    她這句話懟的很快,周明?坤忽然安靜。

    她不說,他當?然什么也不懂。

    他跟在她身邊,像撿拾碎片一樣拼湊她這半年來的生活和要做的事情,這不是拼圖,他串聯的再好,也無法確信拼湊的嚴絲合縫,沒有絲毫差錯,沒有丁點誤解。

    周明?坤重新回到院門口的時候,發現男人還站在門口墻根,圍在皺紋里的眼?睛通紅濕潤,有些可憐。

    他望過來,欲言又止的模樣,周明?坤站著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說話,主動問:“您還有事嗎?”

    齊成想說的有很多,想問問那天瑤瑤是怎么遇害的,傷的怎么樣,想問他能不能幫忙在中間說和說和……可如果瑤瑤堅定了不再認他當?父親,他幫忙說再多都?無用。齊成知道她是個多么能自己拿主意的人。

    “……孩子,你的事情著急嗎,叔叔想請你喝杯茶!

    再難,他還是想試一試。

    ……

    周明?坤將?書搬進屋,跟著齊成去?了一家茶樓。

    齊成座駕是輛黑色邁巴赫,這是周明?坤第一次坐這么貴的車,不可避免地想到半年前,那個晚上,他站在酒吧街上,看著云遙和一個陌生男人一起坐上這樣的豪車。想到那個暴雨夜,他站在路口,等著那輛外觀相同的邁巴赫開過來。

    當?時云遙和嚴泊裕就同現在的他和齊成一樣,坐在后排。

    他曾經在無眠的夜晚無數次地想象,那個雨夜,他沖出去?的時候云遙和嚴泊裕坐在車里在干什么。

    他單純地以為她是被?金錢迷了眼?,無數次想象她坐在這種豪車上的感覺,到底是有多舒服、多快樂,讓他記憶里的姑娘變了性格,變了追求。

    除了比普通車更平穩安全一些,空間更大,味道更干凈,坐墊更柔軟有耐性一些,似乎沒有更特別的了。

    她或許也是這么想的。

    事情結束,走的時候干凈利落,毫不留戀。

    不怪她演技好,只怨他目光短淺,思慮淺薄,她說什么信什么,一點自己的思考都?沒有。

    路上,齊成先問了他和云遙的關系,周明?坤只說是前男友。

    齊成點點頭,猜對了一半。

    “瑤瑤遇害的那晚,是你去?救她的?”

    “她給我打了電話!

    “她當?時……傷的怎么樣?”齊成說著,聲音已經再度哽咽起來。

    星兒遇害當?晚他不在,甚至知道的都?很晚。

    女兒遇害當?晚他又不在,同樣的知道的很晚。

    到底是他情緣親緣薄,連一次去?救自己喜歡女人的機會?老天爺都?不愿給他。

    一個個,都?要離他遠去?。

    茶樓應是齊成常去?的一個,進門后服務員認出來他,帶著去?了提前預定的房間。

    屋里開著窗,窗下是條人工開鑿的內河,活水緩緩淌過,周明?坤走過去?,憑窗看了一眼?。

    在山里的時候常常從山頭往下看河,進城之后就很少這樣俯視觀賞了。以他現在的身份和能力?,上不了這么好的視角。

    一會?兒茶藝師端著茶盤進來,跪坐在固定的墊子上,齊成揮揮手,她起身離開。

    齊成將?盤子挪到自己面前,泡好之后給周明?坤倒一杯,周明?坤立在窗邊未動,“有話就說吧!

    齊成握著燙手的茶杯,思緒回到那個突然收到請柬的下午,突如其來的驚喜,讓他高興的一夜未睡。

    ……

    他講了很多,但?并沒有周明?坤想要的信息。

    只知道云遙又去?上學了,這從齊成今天送來的高中課本和資料里也能看出來,高一高二高三的課本都?有,云遙直接讀了高三。

    他的言辭情緒無不表達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兒的喜歡和珍視,“我一開始確實?因為她是我和星兒的孩子喜歡她,但?慢慢的,相處了那么長時間,我已經是從心?底里喜歡了,尤其知道她騙我是為了通過我找到星兒被?害的證據,她的膽識和魄力?更讓我欣賞和喜歡……”

    周明?坤心?頭突跳了下,暗自心?驚。

    他說云遙認他作父是為了找到星兒被?害的證據,云遙卻被?嚴泊裕的三哥暗害,阻止她追查,也就是說星兒是被?自己的親弟弟害死?的。但?云遙又對嚴泊裕說二小姐沒死?,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面前這個可憐的傷心?男人,還不知道自己心?愛的女人還活在這個世上。

    雖然不知道云遙和嚴泊裕為什么都?沒告訴他,但?周明?坤相信云遙有自己的謀劃。

    他還在說:“……我這輩子無兒無女,如今終于有了一個,即便不是親生的,但?感情上和親生無異,我是真當?親生女兒去?喜歡她的,何況瑤瑤雖然不是我和星兒的孩子,她的性格卻和星兒有八分相似,不是親生,勝似親生,我是真的喜歡和欣賞她,也是真的想繼續和瑤瑤做父女!

    “可她不愿認我了,我……我現在也……”越說越傷心?,齊成放下茶杯,捂住又淚意洶涌的雙眼?,更想捂住自己這失敗透頂的人生。

    “別喝茶了,走吧,我陪你去?喝點!

    酒要和對上的人喝,齊成哽咽說:“你不懂!

    “我懂!

    周明?坤拽他起來,“恐怕沒人比我更懂了!

    深愛卻驟然失去?的女人,曇花一現的孩子,那種焦灼又空蕩無力?的痛感,恐怕沒人比他更懂了。

    第55章 刺

    今天是云遙出院和搬家的?好日子, 又趕上工地放假,朱世春打算早點回去,三個人慶祝慶祝。

    最后一天工地事兒有點多, 工友們收拾結束已經五點多, 等?朱世春提著兩瓶酒回到家,天都黑透了。

    走到家門口,發現院子和二層小樓同樣漆黑一片,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他嚇一大跳。

    連忙進屋去敲云遙的?房門, “小夭!小夭!小夭!坤子!你們在嗎?”

    老房子不?隔音, 朱世春的?敲門聲又大,云遙在夢里感覺到地動山搖的?吵鬧和震感。

    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先感覺到睜不?開的?眼睛和潮濕綿軟的?身體,渾身汗濕透, 一抹額頭一手的?水。

    隨即才感覺到痛得?要死?的?肚子。

    不?是傷口崩開火辣辣的?痛,是內臟攪動顫抖的?冰痛, 下面?也?濕涼一片。

    好幾個月沒造訪過的?大姨媽到了。

    門口朱世春嚇的?要破門了, 云遙喉嚨又干又弱,痛的?呼不?出?聲,干脆不?叫了, 隨朱世春的?便吧, 門被踹壞了再修。

    朱世春腳已經抬起來了, 才想?起給他們打電話。

    萬一是有事出?去了呢?

    電話打過去, 鈴聲從院子里傳進來。

    朱世春走出?去, 看見剛回來的?周明坤, 帥氣的?臉龐紅撲撲的?,一看就知道喝酒了。

    他臉能紅成這樣, 就兩種原因,一是喝了高?濃度的?酒,二是對云遙害羞了。挨巴掌都挨不?出?這種紅彤彤的?顏色。

    周明坤幾個大步快跑進來,“我在胡同里都聽見你叫了,云遙怎么了?”

    “。俊敝焓来浩婀,“我不?知道啊,我回來的?時候沒看見你們,屋里也?沒開燈,以為出?事了,就叫起來了!

    他說著也?奇怪瞅一眼他身后,“就你自己嗎,小夭呢?”

    朱世春還是習慣性叫小夭,云遙叫著沒有小夭順口。

    “我出?去有事兒,云遙在屋里睡覺!

    “啊,可我叫了好多聲……”

    他話沒說完,就見周明坤變了臉色,迅速跑到門口按下門把手,打不?開,掏出?鑰匙開門。

    朱世春一拍腦門,要不?村里人總說他笨腦袋,悶葫蘆不?開竅,一輩子莊稼汗的?命。

    開門開燈,再推第二道門進去,周明坤看見大床上蜷縮在被子里的?人形,再走近,看見云遙潮濕黑發下熟悉又蒼白的?臉頰,胸腔里吊起的?那口氣兒尚未落下,又被收緊吊的?更?高?,連忙掀開被子問:“傷口開了……”聲音戛然而?止。

    肚子沒事兒,內褲和床墊鮮紅一片。

    “……家里應該沒準備。”周明坤頓一頓,被子蓋回去,看著她說。

    云遙痛的?有氣無力:“買姨媽巾的?時候再給我買盒止疼藥!

    周明坤擰了擰眉,“你現在怎么這么疼?”

    山里的?時候她雖然也?疼,但只是隱隱約約,多是因為常年泡涼水和營養不?良,上次在他面?前痛暈,這次也?痛的?面?堂發白,渾身汗濕的?像剛從水里撈出?來。

    她“嗯”一聲,秀眉緊蹙,似乎已經痛的?說不?出?話,周明坤嘆口氣,不?用?說,也?是這兩年遭罪受苦造成的?了。

    “你再忍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周明坤出?去,朱世春在套間外站著,“小夭怎么了,哪兒疼,傷口開了?”

    “不?是!敝苊骼ふf,“我出?去一趟,剛才買了條鯽魚,你下鍋熬成魚湯吧!

    “哦,好,你干嘛去?”

    朱世春走到門口,看見丟在院子里的?魚和豆腐小蔥。

    “我去趟超市,你有要買的?東西沒?”

    “你路上看看有賣熟食的?沒,我回來的?路上沒看著,沒有的?話就買袋花生?米,我買過酒了,一會?兒咱倆再喝點!

    “好!

    周明坤說馬上回來,沒多久,云遙就聽見開門聲,就像先前住院她不?能動時,他利落地掀開被子,先抬起她一條腿,再抬另一條腿,慢慢脫下沾滿血水的?褲子。

    大掌托著她的?臀側抬起來,他的?手腕有足夠的?力量,不?需要云遙腰部用?力,何況她身體現在綿軟得?厲害,只感覺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了他那只手上,冰涼的?濕紙巾輕輕擦擦過去,她身體猛然一抖,差點摔下去,他牢牢抓住,云遙問:“怎么是涼的??”

    “家里沒燒熱水,很快就好,你忍一下!

    周明坤連抽好幾張濕紙巾,在自己燒熱的?臉上捂幾秒,快速擦干凈她身上的?經血,套上新買的?安睡褲。

    他對這些東西很熟悉,還是因為在山里的?時候,云遙只能買村里小賣部一毛錢一片的?散裝衛生?巾,基本不?吸血,她前兩天的?量比較大,經常弄臟衣服和床墊,他將縣城所?有的?衛生?巾都買了一遍讓她試,看哪種吸收效果更?好,發現了貨架最下面?的?安睡褲。

    將云遙抱到外間的?沙發上,換好床上的?褥子床單,再抱回來。

    被窩里沒了那種濕濕黏黏的?感覺,云遙身上也?爽利干凈,肚子依然悶痛,但相?比之前,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翻個身面?對他,周明坤將其他衛生?巾放床頭抽屜里,“放這里了,你要用?的?時候從這里拿,別放衛生?間,會?潮,有細菌!

    “哦!焙钩?多了,她的?喉嚨有些悶啞,“你臉怎么這么紅?”

    心想?已經看了那么多次,總不?能是害羞了吧,就隱隱約約聞見了酒味,“你去喝酒了?”

    周明坤摸了下臉,“嗯,喝了點!

    云遙從下午他出?去就在睡覺,昏睡了一下午,不?知道他喝了多久,也?沒多想?。

    “藥買了嗎?”

    “買了,我現在去燒熱水!

    周明坤在屋里燒上熱水,進廚房幫忙,朱世春已經將魚湯熬上了,正在切豆腐,“菜買了嗎?”

    “買了包花生?米!

    “沒事兒,把魚炸了一樣是下酒菜!

    水開之后,周明坤沒進來,云遙感覺最疼的?那一陣過去了,自己慢吞吞爬起來,倒杯茶放床頭等?溫。

    要是放往常,沒水她就干吃藥了,但現在嗓子干的?能冒煙,什么都咽不?下去。

    周明坤端著魚湯進來的?時候,看見床頭的?水杯裝了小半杯水,藥盒有拆開的?痕跡,女人闔眼躺在床上,呼吸平穩,似乎已經睡熟了。側趴在床上,捂著肚子的?睡姿。

    周明坤看著她,抽了張紙擦擦她額頭上冒出?的?冷汗,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又端著魚湯出?去,倒回鍋里溫著。

    客廳的?桌上,朱世春已經倒好了酒,一盤花生?米一盤炸魚渣,周明坤走過去坐下,朱世春舉起酒杯,“來,慶祝搬家,小夭出?院,還有我終于能休息幾天了。”

    周明坤和他碰一個,呷一口,感覺到度數不?低,放下沒再喝。

    朱世春看著他臉上的?紅也?說:“意思意思就行了,你今天喝了多少酒,怎么紅成這樣?”

    “不?知道有多少,可能就是度數高?吧!

    下午周明坤跟著齊成去了私人會?所?,幾乎都是洋酒,牌子他不?認識,也?沒仔細看度數有多少,齊成喝多了就開始回憶傷心事,越回憶越傷心,他陪著喝,一杯接著一杯下肚,感覺上臉了才停下。

    晚上,周明坤將套房外間的?沙發拉開,就是一張沙發床,將要睡著的?時候,聽見里面?有走路的?聲音,他下床敲門,“云遙,你醒了么?”

    “我醒了!

    周明坤推門進去,云遙正在倒水,她身上的?衣服又汗濕在身上,出?多了虛汗,渾身沒一點勁,握著燒水壺的?手腕都顫得?厲害。

    他快步過去接走,“我倒吧,你回去躺著!

    云遙拉開抽屜拿個安睡褲進衛生?間。

    出?來的?時候,看見男人坐在床邊,又拿了一個杯子,來回顛倒熱水,讓水溫降的?快一點。

    已經是深夜,外面?安靜,屋里也?安靜,云遙躺在床上看著他認真的?側臉。

    “你餓不?餓,鍋里有魚湯,肚子還疼么?”周明坤轉頭,發現她正看著自己笑。

    他抬了下眉,“笑什么?”

    云遙斂了斂唇角,又沒忍住彎起來,搭在被子外的?手伸出?小拇指,勾了勾他的?褲縫,“氣消了?”

    周明坤一愣,須臾才想?起來,自己下午還在生?氣來著。

    “我什么時候生?氣了?”

    “下午啊!

    “……原來你知道我在生?氣?”他問的?很輕,望著她忽然頓住的?眼睛。

    云遙勾著他的?小指跟著僵住,意外他今天這么較真呢。

    以前生?氣也?不?是沒有,但過會?兒就氣消了,那件事就翻篇過去了。

    她在周明坤這從不?下心思研究,一向也?用?不?著她下心思研究,自然沒想?到,這次生?氣同以往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從前他生?氣都是些外力原因。她挨了父親打,他生?氣,氣的?是自己沒有能力救她于水火。她生?氣了,生?理期也?要面?朝水田背朝天,頂著烈日蹲在地里插秧,他氣她性子倔愛較勁,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將她抱到陰涼樹下坐著,他將地里的?秧插完,回頭見她安安穩穩在樹下乘涼休息,自己也?就消化消氣了……

    這次生?氣是他們自己的?感情問題,是在周明坤心里綿延近三年的?一根老刺,不?影響日常生?活,但偶爾不?小心碰到,就是連皮帶肉的?疼,清晰地提醒他它的?存在。

    今天他親手亮出?這根刺,想?讓她拔出?來,她卻是輕輕撥一撥刺,讓他又疼了一回。

    他怎么會?消氣呢。

    “我又不?是沒有心!敝苊骼さ皖^倒著熱水,語氣低輕,不?是抱怨,只是對她那句話的?回應。

    他又不?是沒有心,又不?是不?會?疼,刺都沒出?來,怎么會?消氣。

    他只是,只是知道了她的?苦,她的?難,只是心疼自己喜歡的?姑娘,只是想?要照顧她……

    “對不?起。”

    周明坤垂著的?眉眼微動,沉默著。

    他要的?,從來都不?是對誰都可以說的?,沒有任何感情的?一句道歉。

    他嘗一口,遞給她杯子,“可以了,喝水吧!

    第56章 除夕

    大早上, 不知道朱世春從哪里借來了個石臼,兩個男人在院子里你一錘我一錘地打滋粑。

    下午陽光好,也無風, 云遙坐在院子里曬太陽看書, 讓周明坤先炸一盤給她過過癮。自從離開大壩山她就再沒吃過手打滋粑了。

    他端著出來,除了炸的,還炒了一盤臘肉滋粑,就是?她現在不能吃辣椒, 臘肉滋粑吃著不夠味兒。

    門口響起敲門聲, 兩人對視一眼, 以為是?齊成。

    周明坤去開門,不是?齊成,是?那兩個警察。

    楚彬一只手提了兩只活雞,一只手拎著水果進門。

    師父走在他后面, 提了六條活魚和幾串臘腸。

    云遙驚訝起身,“你們?怎么來了?”

    “別動別動, 不用接不用接!背蛞娝齽由, 連聲叫起來,擔心她動了傷口,“你坐著就行!

    “不只是?我們?, 還有楊隊長。”師父說。

    云遙和周明坤一齊往門口看, 楊川抱著幾個箱子進門, 撂進客廳, 累的架起腰, 喘著氣出來, 指著說:“泊裕今天沒時間過來,讓我給送來的!

    “你們?怎么今天都過來了?”

    “你昨天出院, 我們?就不過來累你了,今天過來熱鬧熱鬧,給你們?的新屋子暖暖房!背蛘f著,看到擺在小桌上的炸滋粑和炒糍粑,叫一聲,“這還冒著煙呢,剛做好的?”

    “要不嘗嘗?”云遙問?他。

    “好啊!

    朱世春聽見聲音出來,看見他們?送來的東西,高興的拍大腿,不用買年貨了。

    楚彬和朱世春一個殺雞一個宰魚,朱世春干活麻利,奈何楚彬不是?常做這種活兒的,剛在雞脖子上剌個口子倒血,手上突然一松,讓雞給掙扎飛走了,師父看得黑臉,氣沖沖地?過去幫忙去了。

    楊川嘗了一塊炸滋粑,“嗯”一聲,“好吃啊,外焦里黏,好吃,你做的?”他問?周明坤。

    “嗯,喜歡可?以多吃,鍋里還有。”

    “那正好,我就不客氣了,能帶點回?去嗎,今天出門的時候我女兒還說讓我買點回?去,不用多,她就是?看手機刷視頻饞了,給三兩塊解解饞就行!

    “我去給你裝點!

    周明坤離開后,楊川垂眼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壓低聲音問?:“能自己走嗎?”

    云遙抬眼,看見他突然嚴肅起來的眼神,“進屋吧!

    進一樓主臥套間小客廳,云遙指著沙發說:“就這,坐吧。”

    “我不坐,你坐吧!

    只有一個沙發,確實不適合他們?孤男寡女的一起坐著,云遙身體不適,吃了藥肚子雖然不疼了,身體依舊綿軟無力,扶著沙發坐下。

    楊川單手插兜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看著她說:“人死了,只找到一座墳!

    這個結果云遙猜到過,算不得吃驚,只是?遺憾,就這么死了,真便宜他了。

    “嚴家老?三呢,認罪了嗎?”

    “證據還在找,目前還沒有突破點……”

    云遙眉頭立刻蹙緊,聲線不自覺拔高:“什么叫沒有突破點?嚴家老?大你們?審過嗎?”

    “他沒參與!

    “我也沒說他參與啊,他確實不是?參與者,他是?知情者啊……”云遙說著就笑了,“是?嚴泊裕不讓審,還是?嚴老?太太不讓審?”

    楊川撥了下手指,沒說話。

    “想?讓我說出二小姐的下落,然后讓二小姐指認,嚴家老?大摘干凈?”云遙冷眼睨他,“做夢!

    楊川嘆口氣,“老?太太鬧的厲害,不讓審。”

    云遙冷冷扯唇,“這才是?嚴泊裕今天不敢過來的真實原因吧?”

    楊川憋的踢了一腳地?板,暗罵一聲他媽的。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丫頭聰明的厲害,偵查力也強,越想?瞞著,越能給你扒個干凈。

    “麻煩你告訴嚴泊裕,他三哥不愿認罪,那就讓大哥指認,只有找到證據,讓謀害二小姐的人都受到法律的制裁,我才會說出二小姐的下落!

    云遙盯著他,一字一頓沉聲說:“我要她安安全全地?出來!

    云遙出去的時候,雞燙在熱水盆里,師父在拔雞毛,周明坤蹲在水管邊處理活魚,一刀把敲死之?后,按在案板上砍掉魚頭,開膛破肚,手法熟練地?撕掉帶著魚鱗的魚皮,魚身削成片的同?時剔除魚刺。

    他能精準無誤剔掉魚身上的每一根刺。

    從前兩人在山里廝混一整天的時候,他會隨身攜帶一把小刀,中午餓了他就挽起褲腳,削尖木棍下河插魚,烤熟之?后,刀尖尋著魚的肌理切開,剔干凈魚刺再給她吃。

    她在家里餓著長大,吃東西有種不論好壞的糙感,只要能填飽肚子就成。魚尾巴刺又小又多,以她囫圇吞棗的吃法常常扎到喉嚨,慢慢的,上山約會他就習慣帶把刀給她剔魚刺。

    隔著大半個院子,云遙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扭頭看著自己,午后明媚的陽光下,他烏黑的眼睛有種幽深的明亮,也發現自己竟看著他拆魚的動作入了迷,當下動了動眼珠,裝作不經?意看向?別處,趁院中其余人皆未發現,轉過身往自己的椅子那走。

    椅子上已經?坐了人。

    楚彬身上還有個清晰濡濕的巴掌印,看著是?被?師父嫌棄,一巴掌攆過來的。

    他大喇喇地?□□坐著,腿上放著她下午看的英語書,手里舉的是?她之?前夾在里面的試卷。

    “112啊。”

    楚彬放下卷子看向?她,“考的不錯啊,準備報什么學校,警校有沒有想?法?”

    “報警校干嘛,和你做同?事。俊

    “嘿!背蚱鹕碜岄_椅子,居高臨下不服氣地?看著她,“我現在能力是?不夠,可?你也不能看不起我啊!

    “……”

    “說真的,你有沒有想?過報警校?”

    云遙不覺得自己能報上。如果一開始還存有幻想?的話,了解相關?要求之?后就破滅了。

    二小姐出來之?時,也是?她阿爸入獄之?日,買賣人口,她政審那一關?無論如何也過不去。

    楚彬不知道這個情況,云遙暫時也無法告訴他。

    以防他再追問?,她嗯嗯啊啊兩聲,“考慮考慮!

    當下的欺騙不要緊,過段時間他就知道了。

    “你別考慮啊,你應該一定?以及確定?。”

    云遙卷子蓋臉上不說話。

    楚彬說:“我等著你,等你畢業回?來,說不定?我都能做你師父了,咱倆并肩作戰!

    云遙噗嗤一聲笑出來,那邊正在拔毛的楚彬師父對他的大言不慚無語至極,朗聲叫:“想?那么高呢,能出師再說吧!”

    “……”

    楚彬小聲對云遙咬耳朵:“你就看吧,我指定?能出師!

    她笑著:“嗯,提前恭賀!

    楊川指尖勾著周明坤裝好的滋粑,有炸好的,還有切成塊待炸的,對云遙說:“我一會兒還有事兒,先走了!

    云遙看一眼袋子里的東西,訝異挑眉,“你真有女兒要吃?”

    她這話楊川就不高興了,“什么是?真有女兒,我有兩個呢!彼种副攘藗耶,強調,“兩個!”

    “哦!彼以為是?支開周明坤的借口。

    周明坤扭頭看一眼正得意洋洋的楊川,云遙注意到他的動作看他一眼,他又轉過來頭,兩人目光在院子里交匯。

    他的眼睛很深,同?她對上的時候,又綴有點點亮光。

    不用說,云遙也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應是?那晚在酒吧,她為了自己的利益騙他說生了個孩子;蚴?她向?他求救的那個雪夜,說的“我給你生個孩子”。

    “我送送你!

    楚彬師父邊說邊洗干凈手起身,云遙完全被?男人吸附住的視線終于得以順利移開,看著師父和楊川一同?離開的背影。

    楚彬和師父吃過晚飯離開,晚上,云遙洗漱后躺在臥室里的床上,靜靜聽著外面?*? 的動靜。

    他拉開沙發床,拿出被?褥,躺上去。

    小樓靜謐,房子又完全不隔音,耳邊隱約聽見他沉重身體陷進沙發里的摩擦聲,偶爾偏沉的呼吸聲。

    她多久沒睡著,就聽見外面響了多久的翻身聲。

    時隔一個月,云遙早已經?接受自己不能生育的可?能,事實上她也只在驟然接收這條信息的當下傷心了一陣。能撿回?一條命,接著走上讓二小姐安全出來的使命道路,已經?是?她燒高香也難求的了。

    生不生,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他呢?

    他是?想?的吧。

    事實上,這已經?是?毫無疑問?的了。

    ……

    天漸漸亮了。

    今年的大年三十三個人一起過,買了煙花,吃過年夜飯,去院子里放煙花。

    朱世春拿著打火機點燃煙花捻子,挑在就近的位置站著,煙花“噗噗”“啾啾”竄高,炸出五彩繽紛的顏色,天女散花一樣,照亮整個小院上空,他扭頭看向?坐在小樓門口邊上的兩人。

    夜里寒涼,小夭坐在椅子上,身上蓋著保暖的羽絨薄被?,男人站在她身側,靜靜看著她。

    煙花接連炸燃的聲音如疾風離去,朱世春突然想?到去年這時候,他和坤子窩在城中村兩百塊錢就能住一個月的小屋里,吃著中午剩的白米飯。

    院里的鄰居都回?老?家過年,整個大院只有他們?那間屋的燈亮著。

    他猶豫良久,吞吞吐吐說:“坤子,我找了個活。”

    周明坤隨口問?:“什么活?”

    “波哥說他們?施工隊缺人,包吃包住,一天五百,在……在蕪江!闭f完他就閉上眼,不敢再看他。

    可?即便他不看,鼻子也能聞出空氣里突然安靜的味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他又忍不住睜開眼,看見男人低下去的臉,掃見他愣怔和落寞的神情。

    “挺好的。”他說。

    朱世春心里不好受,見他這樣更愧疚的厲害。當初跟著他離開大壩山的時候,說好了幫他一起找小夭,如今兩年不到,自己就食了言。

    “我比你還要大三歲,過了年就二十三了,今天阿媽給我打電話,說昨天下雨,阿爸在山上摔傷了腿,問?我賺了多少?錢,我沒多少?,都打過去了,她催我別懶,多掙點,早點回?家討個媳婦兒!

    山里沒學問?的都結婚早,像他二十三的年齡已經?比較大了,只有坤子這樣考上大學,有學問?的,才有資本和底氣拖著。

    周明坤兩三下扒干凈碗里的白米飯,從行李里翻出自己剩的錢給他,朱世春不能要,他不再跟著坤子一塊幫他找媳婦已經?夠愧疚的了。

    “拿著吧。”周明坤說,“是?我攛掇著你出來的,阿叔看病需要的錢多,你那些應該不夠用,別因為沒錢治不了,到最后落下病根!

    朱世春感動著收下了。

    周明坤問?他什么時候走。

    “后天。”朱世春說著又低下了頭。

    “怎么過去?”

    “坐火車,要坐一天一夜。太遠了。”

    ……

    在那個家家戶戶都團圓的除夕夜,他們?縮在吹個風都能聞見下水道臭氣的屋子里說著離別的話,中國這么大,周明坤要找的地?方又那么多,都抱著離別即訣別,今生都不會再相見的想?法。

    那個時候的坤子,還因為遲遲找不到小夭,久久沒有一點小夭的信息而?頹喪消沉。

    快三年了。

    這三年他從來沒見坤子像現在這樣安然自在。

    只是?站在小夭身邊,他就像有了無窮無盡的退路。

    第57章 暴露

    大年初六, 朱世春開工干活,周明坤也一大早就出去——這是云遙醒來后發現的。

    前幾天,因為房子不隔音, 每天早上即便他們腳步放到最輕, 她?也能聽見走動?說話的聲音,今天整個?小院安靜的只有麻雀叫喚。

    云遙起床之?后,先在院子里慢慢轉了一圈散步,沐浴清晨最干凈的陽光和空氣, 感覺到肚子餓了再走進廚房。

    她并不抱希望周明坤會給她留早飯, 掀鍋蓋的時候, 已經想?好要點什么外賣,然后就看見溫著的紅豆粥和叉燒包。

    日近午時,周明坤才回來,手里提的除了菜, 還有兩盆花苗。

    云遙放下書,看著他將花盆放臥室陽臺上。

    “我后面要經常出去, 想?著你自己?在家會無聊, 原本想?買兩只鳥,又?擔心會吵到你,就買了兩盆花, 等開春就開花了!

    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兩盆花苗, 像是喜歡, 周明坤說:“今天沒手拿了, 明天我回來的時候再買點, 你有想?要的類型嗎?”

    “我沒有, 你隨便買。”云遙好奇問他,“你干嘛去了?”

    “陪客戶去醫院。”

    “哦。”開始工作了。

    下午云遙給楊川打了個?電話, 問他現在什么情況,楊川說嚴家大哥一直不愿意配合,前天甚至申請了去私人島嶼的航線,被他給攔住了,現在買票去馬爾代夫了。

    云遙眉頭緊緊蹙起,“你竟然讓人跑了,沒有強制傳喚嗎?”

    “收到消息的時候就強制傳喚了,但消息晚了一步,那時候人已經到馬爾代夫了,連夜跑的!

    楊川也是無奈,被擺了一道。

    “他怎么這么怕傳喚,我現在非常懷疑他參與了謀害二小姐的計劃!

    掛了楊川的電話,云遙又?給嚴泊裕打電話,自從出了院,這個?男人就跟死了一樣,躲著不敢來見她?不說,連進度也沒有報告過一次。

    前兩個?電話都沒接,第三個?才打通,但說話聲不是嚴泊裕,是他助理。

    “抱歉云小姐,嚴總在開會,您的事情著急嗎,著急的話我幫您轉述一下!

    “會議大概什么時候結束?”

    “這個?我不能確定,已經從早上開到現在了!

    “這么忙?”云遙擰眉,“公司地址在哪?我去找他!

    掛了電話,云遙出去找到周明坤,看著他說:“我要出去一趟!

    周明坤沒說話,看了眼她?的肚子和算不得伶俐的雙腿,算算時間,思考她?現在能不能出去。

    “我去找嚴泊裕,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他立刻變了臉色,嚴肅說:“等一下,我去換身衣服。”

    兩人打車到集團園區內,蕪江位于市中心的最大園區,坐落著整個?城市最光鮮亮麗的辦公樓群,下車之?后,周明坤不自覺抬頭仰望。

    嚴泊裕助理已經在辦公大樓門口等著,見他們?到了,主動?上前迎接。

    云遙問他:“嚴泊裕還在開會?”

    陳助理愁苦道:“過年的時候就開了好幾場緊急會議,當時沒解決、積壓的事情都要在今天出解決方案!

    進電梯上二十九層,陳助理將他們?交給一位女助理,匆匆下樓接著開會去了。

    云遙和周明坤被安排在會客廳,女助理上過茶水,云遙揮揮手讓她?出去。

    路上在車里一直坐著,下車后又?站了幾分鐘,對云遙目前的身體來說還是有點吃不消,捂著肚子躺在沙發?上,周明坤到到跟前,抬起她?腦袋坐她?前面,“枕我腿上吧。”

    云遙躺著抬頭看他一眼,又?朝大腿根挪了挪,腿根肉多,枕著更舒服。

    房間隔音好,聽不見外面電腦打字、鼠標按鍵的聲音,整個?會客廳一時安靜只有他們?呼吸的聲音。

    云遙回憶進大樓以?來見到的員工,各有各的緊繃和松弛,剛才陳助理聊起今天的會,雖然煩,但并不焦慮,應不是什么要緊的事。

    她?想?完抬頭,周明坤扭頭望向窗外,她?只看見男人骨線明晰的下頜,“在看什么?”

    “風景!彼皖^看她?一眼。

    云遙坐起來看向落地窗,在CBD,二十九層不算高,極目遠眺,林林總總的高樓阻隔視線,但相對他們?平時所處的地面,確實已經非常高了。

    周明坤忽然指著遠處一個?方向說:“那里有個?山。”

    她?笑起來,“好矮啊!庇?想?起來什么說,“我剛才還想?著,二十九層不算太高,但好像已經很高了,我之?前去爬那座山的時候,覺得挺高的,當時都沒爬完!

    “爬山?什么時候?”周明坤又?低頭看著她?。

    云遙又?躺回去,漫不經心道:“好早了吧,當時主要是陪個?人去爬,我已經不喜歡爬山了!

    “朋友嗎?”

    “不是,就一陌生人!

    她?不想?聊,他便也不再多問。

    沒多久,腿上的人又?重?了點,他低頭一看,云遙已經闔眼睡著了。

    房間開著暖氣,進來的時候他們?就脫掉了外套,丟在沙發?上,周明坤拿過來,蓋在她?身上。

    可?能是躺著體溫會低的緣故,她?手指抓住攏了攏他的外套,他順手幫忙掖一掖,手掌從她?薄到硌手的肩膀移到發?頂,看著就再挪不開視線。

    云遙感覺自己?睡了挺長時間,但睡的很輕,一道開門聲就將她?驚醒。

    嚴泊裕在門口停了下,“吵醒你了?”

    云遙抱著身上的男人外套坐起來,看著他點點頭。

    嚴泊裕穿著正式的銀灰色西裝外套,走到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先給自己?倒了杯茶,摸上杯子發?現是涼的,轉頭冷聲問正跟著進來的陳助理:“茶怎么是涼的?”

    陳助理快走兩步摸一下茶壺身子,“我去問問!闭f完抱著茶壺轉身出去。

    嚴泊裕的臉色不太好,云遙剛才睡著了不知道狀況,轉頭看向周明坤。

    可?能是自己?在他身邊的緣故,男人狀態看著還行,不像上次她?出院時與嚴泊裕見面的緊繃。

    周明坤說:“剛才有人進來換水,阿遙在睡覺,我讓她?出去了!

    云遙訝異挑了下眉。

    阿遙?

    好親昵和陌生的稱呼。尤其是從他嘴里出來。

    嚴泊裕也意外了下,面上淡淡嗯一聲,問云遙:“著急找我,什么事兒??”

    “我來問問你,為什么放你大哥出國?”

    “不是我放的。我現在分身乏術,你也看到了——”他張開雙手,疲憊道,“今天一天忙的一口水都沒喝,這個?年我都是在公司過的,大年三十的時候都沒回家,我不知道情況,我媽給弄走的!

    云遙皺眉,“你怎么過年還這么忙?”

    嚴泊裕一口喝盡杯子里的涼茶潤潤喉,“我現在還沒完全?掌權,家里的產業分三塊,三哥負責的部分留了個?大窟窿給我!

    嚴泊裕知道,這是三哥提前留一手,等著他解決不了撈他出來。所以?他沒日沒夜也要把這個?窟窿給補上。

    云遙眉頭越擰越緊,“我需要你大哥盡快回來指認,你告訴他,如果再不回國,楊隊長就要聯系外交部,以?畏罪潛逃的罪名去國外抓他了,到時候要是被報道出來,你們?嚴家的面子也不好看。”

    陳助理端著茶壺進來,給三人都換一杯熱氣騰騰的新茶,嚴泊裕端起吹一吹,朦朧白?霧從他面前飄過,淡聲道:“急什么,不差這幾天!

    他這樣氣定神閑,又?抬眸盯著她?反問,云遙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拔涼一片。

    他一開始聽說二小姐活著時候的著急不假,現在的淡定也不是裝的,用?這樣不信任、懷疑、試探的眼神看著她?,只有一個?原因:他發?現了什么。

    告訴他二小姐存在時不是沒想?過他會查,但云遙覺得他再查也查不出什么。查了半年,除了查出她?現在的真名叫云遙,連她?從哪座山出來的都不……不,她?怎么能確定,他不知道?

    何況她?身邊還有個?周明坤和朱世春。

    即便周明坤保密,什么都不透露,可?朱世春又?什么都不知道,他還是做工地的,隨便一個?工友問問,還不是抖的干干凈凈。

    在沒有任何把握的時候,主動?出擊才是上上之?策,云遙反問他:“你不急么?”

    “嗯?”

    “如果你是準備越過我找到二小姐指認你三哥,將你大哥摘干凈……”云遙緩聲說著,觀察他微微拉直的眼角,倏然凝視的瞳孔,微微一笑,“那你就打錯算盤了!

    空氣忽然凝滯起來,云遙感覺腰后悄悄覆來一只溫熱的手掌,貼著她?坐累的后腰,輕揉慢捻,緩解腰上的酸痛和不適。

    他觀察的倒是仔細。

    這幾秒鐘,云遙和嚴泊裕無聲凝視,對抗拉鋸,直到他一聲輕笑打破令人窒息的空氣,往前推了推給他們?倒好的茶水,“先喝茶,你沒到的時候就專門讓人泡好了,給你泡的,補氣血!

    云遙也笑笑,端起來喝一口,給他個?面子,再放回去,“我沒有和你開玩笑,如果你大哥三天之?內回不來,如果你覺得楊隊會為了你們?的情分,或者?忌憚你,這個?案子就不會歸屬于滎山區刑偵大隊了!

    嚴泊裕無奈搖搖頭,笑著嘆氣,“我那個?大哥啊,你又?不是沒見過,看起來五大三粗,是個?厲害人,實際外強中干,他一直不愿去作證,除了他和三哥從小一塊長大,半輩子的情分,還因為信了三哥說他也是參與者?、也會被抓的話,他害怕被抓,我媽是不想?自己?的兒?子去指認另一個?兒?子,不想?看見我們?自相殘殺,就幫他出國了。昨天楊川跟我說了之?后,我已經打電話讓他回來了,現在應該在飛機上!

    他以?為說完了,放下杯子準備起身,又?聽見云遙問:“你不是不著急嗎?”

    嚴泊裕又?看向她?,“什么?”

    云遙直言道:“你剛才不是說不差這三五天,不著急么?怎么你大哥已經在飛機上了?”

    他笑著搖搖頭,寵溺的語氣,令周明坤聽著很不適。

    “怎么什么都逃不了你的眼!眹啦丛査麄?,“從大壩山出來的?”

    云遙有心理準備,只暗道一個?果然,她?身后的周明坤震驚盯著他。

    嚴泊裕掃他一眼,“不用?這么看著我,想?查很容易!

    “所以?呢?”云遙問。

    嚴泊裕眉頭忽然一蹙,勾了下唇角,“你們?那個?山夠隱世的,我派人去找,去了一波折一波,連個?問路的人都找不到!

    第58章 難受

    “我沒跟任何人說過!

    出了?辦公大樓門口, 周明坤看著云遙凝眉沉思的臉說。

    云遙偏頭看他一眼,正想說“我沒覺得是你”,眼角掃見?停車場有個男人正盯著他們看。

    她臉色突變, 周明坤轉過身朝后看, 頗為空曠的停車區域,就停了?一輛黑色轎車,男人穿著黑色羊毛大衣,“啪”一聲反手?闔上車門, 大步走來。身后跟著個拿文件的助手。

    他手?里握著車鑰匙, 眼角勾著玩味的冷意, 走過大樓前的空地廣場,敞聲道:“聽說你沒死成?,又活了??還真沒死啊!

    男人話里滿滿的惡意,周明坤雖然從未見?過他, 也明白來者不善,握住云遙的胳膊拉到自己?身后, 同時向前一步擋住她。

    男人隔著周明坤的肩膀盯過來, 這一眼陰冷鉆骨,尤其生在?他這張清冷端正的臉上,反差感產生的加倍恐懼, 讓云遙不自覺地拽上周明坤外套下?擺, 小腹在?慢慢愈合的傷口甚至都隱隱疼起來。

    實?話講, 她并?不想對?上蕭鄭息, 如?果可以, 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再見?面。

    這一路來, 她一沒學歷二沒資本,更沒什么大本事, 也就臉好看點,憑著這個門面,她經手?的男人不算少,每一個都是她旁敲打聽,斟酌盤算,精心計量后選擇出擊,但?蕭鄭息,是她唯一看走眼的一個。

    當時離第一階段的成?功只?有一步之遙,許是盼了?太久了?,又等了?太久,以至她被短暫的成?功沖昏頭腦,僅從朱朱那里了?解個細枝末節的表象就著急行動,落了?個那樣不堪和危險的境遇。

    那次在?嚴泊裕的訂婚宴上踹了?他一腳,一直窩著的那口氣是出來了?,卻給自己?招了?個無窮無盡的禍端。

    之前有嚴泊裕護著可能他還收斂些,現在?她脫離了?嚴家,不知道他會有什么行動。

    蕭家下?一任掌權人,云遙自知對?上他不過是鵪鶉蛋撞大山,希望他能大方些放過她,但?他實?在?是個衣冠禽獸,無恥小人。

    蕭鄭息視線移到她身前的男人臉上,輕一挑眉,“新人?”

    周明坤:?

    愣了?片刻,周明坤明白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是新人就有舊人,他是新人,面前這個男人就是舊人。

    周明坤換了?一種目光打量他,長得是挺人模狗樣裝腔作?勢的,不知道當初因為怎么結束,但?云遙肯定不喜歡,她現在?的害怕不是假的。

    云遙實?在?厭惡他,迫切想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環境,“蕭院長有事嗎?”

    “原本是沒有什么事兒,但?一看見?你,這兒——”他修長的指尖點了?點下?腹,“好像就有點疼。”

    周明坤臉色突兀一沉,眉頭緊蹙。

    云遙立刻道歉:“真是我的不對?,以后我一定繞著蕭院長走,不讓您再看見?我。”

    “你這張嘴,真是什么時候都說的比做的好聽!

    “想必蕭院長還有更重要的事,要是沒有其他事,我們就先走了?!敝苊骼ご笳茝脑七b的手?腕滑到她手?心,撥開蜷曲的指腹,她沒拒絕,他便緊緊握上去?,拽著她轉身,朝原來的方向走。

    “站住!

    暗含警告的冷聲從身后傳來,兩人腳步微頓,云遙旋身問他:“蕭院長還有什么事嗎,如?果你非要揪著我踹你那一腳,我已經道過歉了?,而且那天我在?你住院的地方被綁架,應該少不了?你的手?筆,還不夠出氣嗎?”

    當眾被她踹了?命根子,當眾鬧了?個那么大的笑話,到現在?都是他們上流社會的笑柄,蕭鄭息當然咽不下?那口氣。

    “有話上去?說,在?門口站著干什么?”

    嚴泊裕從大門口走出來,指了?下?不遠處正開來的一輛車,對?云遙說:“你傷口還沒好,坐車回去?吧,”又叮囑周明坤,“注意點,別讓她站太長時間。”

    云遙知道他應該是在?上面看見?了?,下?來解圍的,道了?一聲謝謝。

    周明坤看他一眼,聲音僵硬地說一聲:“謝謝!

    嚴泊裕訝異地挑了?下?眉,有生之年,竟然能得到小毛孩一回好臉色。

    等兩人上車離開,蕭鄭息冷笑,“你對?她倒是好。”

    “她當時喝了?酒,無心之失,又給你道過歉,沒必要揪著不放!

    頓了?下?,又說:“就當看在?我的面子上!

    他袒護的態度已經明確擺出來,蕭鄭息今天來找他又是要簽合同,爽快點頭說:“行——都聽您的,我們嚴四爺的面子多大啊!

    ……

    一路無言,進家門后,周明坤說:“我去?做飯,你有想吃的么?”

    云遙看著他這張沉默了?一路的臉,又臭又硬,“他叫蕭鄭息,我之前和他有過一次,太糟糕了?,后來我記仇找機會踹了?他一腳,把他命根子踹傷了?,他比我更記仇了?,就這樣。”

    他臉色沒緩和,反倒更難看了?一些,“多糟糕?”

    “有史以來的糟糕!

    云遙不愿也不會向他描述在?臺球館那一次,“我不挑,你做什么吃什么,我先回去?躺著了?!

    晚上,朱世春拖著疲憊笨重的身體?回到小院,寒光月色下?,看見?門口臺階下?坐著個男人。

    他走過去?,看見?周明坤手?里的酒。

    “陪我喝點?”周明坤抬頭問。

    朱世春提了?提手?里的酒和小菜,“心有靈犀啊,想一塊去?了?!

    “小聲點,云遙睡了?!

    朱世春剛正準備問一個人喝悶酒是吵架了??現在?發現這句話純屬放屁,一屁股坐他旁邊,牙齒咬開酒瓶,打開小菜盒子,抽雙筷子遞給他,“喏,吃點!

    “我不吃,你吃吧!

    “怎么了?,一個人在?這喝悶酒?”

    “沒什么,就是心里有點難受!

    “發生什么事兒了??”

    朱世春不覺得坤子現在?有什么可難受的,小夭不但?找到了?,救回來了?,還不排斥他了?,現在?還愿意和他住一塊兒,這幾?年的夙愿終于達成?,幸福還來不及,有什么可難受的。

    周明坤沒說。

    他能說難受自己?找到云遙的時間太晚了?,讓她自己?吃了?那么多的苦,遭了?那么多的難?難受自己?人微勢弱,連遲來的報仇都給不了?她?

    這話一個大男人說出來太矯情。

    “你怎么回事兒,工地今天沒飯?”周明坤問。

    “吃了?!

    朱世春長嘆口氣,“今年過年我不又沒回去??下?午阿媽給我打電話,說他們已經幫我找好對?象了?,讓我趕緊回去?結婚……”

    “你呢,伯娘給你打電話沒?”朱世春問他。

    “打了?,就說兩句,就掛了?!

    “沒提你結婚的事,沒讓你回家?”

    “沒提結婚!

    “可能他們以為你還在?上學。”

    周明坤問他:“那你回去?嗎?”

    朱世春沉默了?。

    回不回去?……

    私心里,他是有點膩煩了?大城市的光怪陸離和高樓大廈,剛進城的時候很新鮮,但?時間一長,發現大城市和村里一樣分成?三六九等,那些高樓豪車,美食美女?,都是上層人的,他這種沒能力沒本事的底層人,依舊是讓人瞧不起,說難聽點,就是腌臜溝里的老鼠,只?能在?自己?的洞里鉆一鉆,但?凡去?個好點的地方,都是和老鼠一樣讓人驅趕,進不去?的。

    他們防著窮人,和人類防著老鼠一個樣子。

    可另一方面,他又不愿回去?,回去?逃脫不了?結婚生孩子,父母沒完沒了?的嘮叨,東家長西家短,農忙在?地里干活,農閑去?鎮上做工,掙那一點微薄的鈔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和他無數代的祖輩一樣,一眼望到頭的日子。

    這些都是他跟著坤子出來時就想逃離的。

    他現在?的處境好像很尷尬。

    不想回的山村,容不下?的城市,似乎已經沒有地方,能完全容納下?他這條貧窮飄蕩的靈魂。

    “不回吧!敝焓来盒σ恍Γ嶂破客苊骼づ鲆幌?,清脆的一聲響,“是好兄弟就在?一起一輩子!

    “我不會讓你后悔。”周明坤知道他愁的什么,但?現階段,他只?能這么說。

    ……

    第二天早上一醒,云遙就看到楊川發來的一段視頻——嚴家大哥剛出機場大門,就被守在?外面的刑警銬走的畫面。

    她撥個電話過去?,楊川說還沒審出來。

    “不知道老三給他灌過什么迷魂湯,一問三不知,嘴死硬!

    云遙想起來昨天嚴泊裕說的,“你告訴他你們已經查到了?,他什么也不說,并?不會幫到三弟。當年那件事他沒插手?,他沒有任何問題,叫他過來只?是再問問了?解了?解情況,了?解清楚之后就能走了?,他知道事情經過不屬于幫兇,最?多是個知情不報,但?現在?要是作?為證人交代清楚了?,連知情不報也可以抵消掉,交代完就能回家了?。”

    “他是怕這個?”

    “昨天嚴泊裕跟我說的,你試試。”

    掛了?電話,云遙發現周明坤也給她發了?消息,說他出去?陪客人和鍋里留早飯的事。昨天也發了?,只?是她起床后一直沒看手?機。

    家里沒人,很適合背書,上午云遙背了?一本英語一本生物,中午周明坤回來做飯,傍晚又回來做飯 ,兩人在?桌上吃飯的時候,云遙才接到楊川的電話。

    他大松一口氣:“交代干凈了?!

    “老三呢?”

    “死不認賬,等我去?關中帶著證據回來,讓他想辯也辯不了?!

    “盡快!

    “放心吧,我也期待著早一天見?到嚴二姐呢。”

    ……

    等消息的每一天對?云遙來說都是煎熬,尤其是埋藏十幾?年的夙愿近在?眼前,這種煎熬便翻倍地壓到她身上。

    晚上,云遙又做了?夢,在?一個充滿迷霧的藍色清晨,遠處山上的森林青黑幽深,她拉著媽媽在?山頭奔跑,“快點,快點,快跑……”

    剛奇怪媽媽的腿竟然好了?,一道閃電劈下?來,瓢潑大雨伴隨黑夜砸下?,媽媽突然摔在?泥水里,雙腿無力地趴著,再也站不起來,那水里的血,漸漸與記憶中的那個雨夜重合。

    耳畔除了?雨聲,還有吵吵鬧鬧的呼叫聲,好像在?叫她的名字,云遙恍恍惚惚抬起頭,看見?漫山遍野的燈光和人影,呈半包圍的月牙形,一步步朝她們逼近……

    “媽媽!”

    伴隨一聲大喊,云遙猛然睜開雙眼,耳邊隱約回蕩著自己?的叫喊聲。

    下?一秒,臥室門從外面打開,周明坤開燈進來,“怎么了?,做噩夢了??”

    云遙看著熟悉的臥室環境,意識到只?是個夢,摸著依舊在?激蕩的胸口喘息。

    周明坤抽張紙擦擦她額頭臉上的汗,“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現實?肯定不會發生,別放在?心上。”

    第59章 真相

    年初九-學校開學, 云遙傷口還沒拆線,不能去學校聽課,老師和上學期一樣, 在教室后面?放了個三腳架錄課, 結束后發?給她視頻讓她在家學習。

    錄課四?十五分鐘,發?過來又要一段時間,云遙每天學習的時間就和學校有了一個小時的時差,常常是周明坤已經從醫院回來了, 她還在看視頻聽課。

    老房子不隔音, 周明坤從臥室墻邊經過的時候, 清楚聽見里面?老師講課的聲音,是物理課。

    暫停了一下,再播放的時候,同他進門時聽見的一模一樣。

    他突然笑了一下。

    這一聲在房子里實在突兀, 云遙在屋里聽見,暫停視頻, 打開門出去, 看見他,“你回來了?”

    她這聲輕快的語氣?是重逢以來沒有過的,極為熟悉的感?覺, 周明坤眉毛習慣性挑一下。

    這種語氣?放在從前?, 一般是他在學校一個月沒有放假回家, 而她正好有事?要他幫忙, 終于等到?他的期待和欣喜。他很喜歡聽。

    “有事??”

    “手機看視頻不方便, 你出門的時候幫忙我買個平板唄!

    “好, 有要求嗎?”

    “視頻高清,聲音也?好就行, 尺寸不用特別大,只要是大牌子應該質量都沒問題,不挑價格,你隨便買,買回來我再給你錢!

    “好!

    周明坤應過之后,云遙沒離開,他又說:“我買了牛腩和番茄,今晚吃番茄牛腩?”

    “好啊!

    她還是沒回去,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要我現在就去買嗎?”周明坤問。

    “不用,明天買回來就行!痹七b原是肩膀倚著?木門框,說完這句,腰身側拗了下,臉頰貼上門邊,眼睛微彎,罕見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態。

    為了不穿褲子勒到?小?腹傷口,她穿了條寬松的棉布絨裙,一腳踩出來,手扶門框側扭腰的時候,棉裙擰出玲瓏曲線,臉頰微紅貼著?門沿,眼珠朝另處瞥了下,又轉回來繼續亮晶晶地看著?他,唇角輕輕勾著?。

    明顯還有事?要求他,周明坤繼續站著?,胸口跳的有些快。她有事?要求,他一般是拒絕不了的,尤其是在這時候。

    他喜歡他們纏綿時她的美和媚,更愛她在平常無心時自然流露的美,這種美對他的吸引力,他是完全抗拒不了的。

    “算了,吃完飯再說吧!痹七b忽然站直身體?,揮揮手說,“你去做飯吧。”

    “好!

    周明坤失望地離開,但因為她說吃完飯再說,又產生一絲期待。

    她一向?大膽又能說,會讓她難以啟齒的話,他實在好奇是什么。

    吃過晚飯,云遙進衛生間洗漱,傷口包著?紗布,現在還不能洗澡,開了暖燈,用熱毛巾輕輕擦一遍。

    她出來進臥室時,聽見外面?又拉動沙發?的聲音,周明坤已經從客廳的衛生間洗漱回來。

    拉開門出去,云遙看著?他在沙發?床上鋪好被?褥,“你現在就睡了嗎?”

    周明坤還記著?她傍晚說的話,“不是,先鋪好,一會兒睡覺的時候方便!

    “哦,那?你進來一下!

    她招招手,周明坤好奇進去,云遙轉身走到?書桌邊。

    桌上擺著?她下午愁了好長時間的物理卷子,有兩道題,算起來有些難,但因為班里同學全都做對了,老師便跳過去沒講,可她不會。

    物理和化學,是云遙上高中時的一大痛點。大城市的知識點好像更深入,題也?更難一些,先前?復習知識點的時候她在昏迷住院,是一點也?沒聽到?,以至于現在看參考答案也?是一頭霧水。

    “你幫我看看這兩道題唄。”云遙看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高中云遙和周明坤依舊一個班,云遙成績中游,他基本?是前?三,后來云遙被?迫輟學,兩人談起戀愛,周明坤下了自己考出去也?要把她一起帶出去的決心,在學校學習更加用功,基本?穩在第一。

    云遙知道他的成績,每次考完出成績,他回去都會告訴她,要一點小?小?的獎勵。

    周明坤拿起卷子讀了兩遍題干,又拾筆彎腰在桌角算了算。

    云遙在旁邊等了一分鐘,見周明坤開始撓頭,預感?時間不會短,回到?床角,拉開被?角躺進去。

    周明坤看著?題型很熟悉,但就是不知道從哪里切入,他已經將近三年沒有碰過課本?了,腦子里的很多公式都蒙了一層濃厚的白霧,他回頭問:“有課本?嗎?”

    “有,?*? 在那?里,從上面?數第二本?就是。”云遙指著?桌角的一摞書說。

    周明坤坐下專心看書,云遙躺在床邊,戴上耳機繼續看講課視頻,臥室一時安靜的只有翻書和落筆的沙沙聲。

    等周明坤完整地過一遍書,理清解題思路,回頭準備喊云遙講時,發?現人已經蓋著?被?子睡著?了。

    她睡覺一向?比較規矩安靜,睡之前?蜷縮在床邊,睡著?后也?沒有挪動一下,依舊是一翻身就能掉下來。

    耳機掛在耳朵上,手機里的視頻還在播放,周明坤給她關了手機,動作小?心地摘掉耳機,屋里吊頂的燈光下,她眼下除了睫毛落拓的陰影,還有一層青灰色,許是這些天常做噩夢睡不好,開學后又常學到?深夜,黑眼圈比她住院的時候還要重一點。

    眉毛緊緊擰著?,不知道又做了什么噩夢。

    ……

    第二天云遙起床之后,看見桌上放了兩張紙,捏起來一看,寫著?那?兩道題非常詳細的解題思路,是她一遍就能看懂的詳細。

    中午周明坤回來做飯,手里拎的除了菜市場新鮮的菜,還有昨天云遙拜托他買的平板,他進臥室遞給她,云遙問:“多少錢?我給你!

    “沒多少,不用給了!

    他說完出去,云遙準備上網搜一下型號給他,想一想又作罷,他不要,她硬給他說不定要生氣?,攢著?以后一起給也?可以。

    楊川前?往關中后,云遙日盼夜盼,傷口的線都拆了,也?順利復學,重新回到?校園,才在近兩個月后接到?他的電話。

    審訊那?天,嚴家老大提供的信息很詳盡。

    這件事?宛如厲鬼纏在他心頭近二十年,每一個細節都在他的噩夢里演繹過無數遍,坐在審訊室里交代時,他幾乎沒有停頓,迫切地想將這件事?吐出去,扔燙手山芋一樣,仿佛這樣他就輕松了,就可以當做沒發?生過一樣,就能擺脫糾纏他多年的噩夢。

    講完之后,他痛暢地嚎啕大哭,“我對不起星兒,我對不起星兒……我就是個幫兇,我就是個幫兇……”

    根據嚴家大哥的交代,楊川和手下兄弟分散全國各處,走訪了很多當年嚴家在關內老廠工作的領導和員工,仔細詢問當年工廠出事?的原因,嚴梵星到?關中之后的行蹤軌跡,以及為老三聯絡殺人團伙的幫兇。

    當年嚴梵星出事?之后,老三每人一筆安置費遣散,關了嚴家在關中的工廠,銷毀了所有信息。

    昨天楊川和兄弟們將證據和證人全部帶回來,今天給云遙打電話,是要求她交代二小?姐的位置,需要確定被?害人是死是活,情況如何,才能移送檢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訴。

    “你在家嗎?”

    問這句話的時候,楊川已經和兩個兄弟走進胡同。

    原本?是打算直接上門找她,在胡同口下車的時候才想起嚴泊裕說過她現在上學了,最好先問在不在家,別跑個空。他們現在忙的厲害,時間耽誤不得一點。

    “我在家,你回來了嗎?”

    “到?門口了,來開下門!

    今天正巧學校聯考,考完就放學生回家,云遙剛到?家幾分鐘。

    她這邊掛了電話,就聽見院門口的敲門聲。

    到?門口開門,乍然看見三個穿著?警服的警察,就算她有心理準備,還是暗驚一秒,恍惚以為是自己犯了什么事?兒。

    楊川介紹了下身后的兄弟,問她:“剛放學?”

    “嗯,剛放學。”云遙掃兩眼他身邊的人,“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兒嗎?”

    這么大陣仗。

    楊川說:“我們已經把老三迫害嚴梵星的證據能找的都找了,足夠充分,現在就差確定嚴梵星的情況,等確定之后,我們就能起訴了。”

    云遙驀然瞪大眼,驚喜地捂嘴大叫,高興的要跳起來,“太好了!”

    考完試回來的路上,她還和平常一樣,糾結要不要給楊川打個電話問問進度。

    但就像去年不想打擾楚彬他們追查一樣,她也?不想給楊川可能本?就焦頭爛額的思緒增添麻煩,不過二十分鐘的時間,在這個本?以為平常的傍晚,收到?了盼了兩年的,夢寐以求的好消息!

    不,在他告訴她這個消息之后,這個平常的傍晚,已經不再平常了。

    她穿著?校服,小?女孩一樣的喜悅反應,楊川和兩個兄弟都忍不住笑起來。

    進屋之后,楊川大致講了一下由人證物證捋出來的邏輯。如他所想,那?年的工廠出事?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嚴泊裕和上面?的哥哥姐姐年齡差距巨大,但嚴家三兄妹是隔年生,嚴梵星和三弟就差了一歲,前?后腳進公司,同在公司奮斗多年,為公司的開疆拓土成立集團立下了汗馬功勞,但嚴老爺子眼里只有嚴梵星這個女兒,覺得女兒身上都是優點,對公雷厲風行從不優柔寡斷,對私寬厚仁德擁納人心,可剛可柔;兩個兒子身上都是缺點,大兒子憨厚木訥,頭腦簡單,三兒子心胸狹隘,最善陰謀詭計,甚至有了把家族繼承權交給她的心思。

    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刻,謀害的種子就已經在老三心里種下。老爺子說他最善陰謀詭計,那?他就陰謀詭計給老爺子看看。

    為了摧毀嚴梵星和陳家兒子的訂婚,在二姐姐喝醉那?晚,警惕性最弱、反抗情緒最強的那?晚,他聯絡了早已經是心腹的關中工廠負責人,假報廠情,引魚上勾。

    魚上勾會死,嚴梵星進了工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當時交通不便,嚴梵星到?關中用了一天一夜,等她到?地方之后,負責人已經讓該出事?的地方出了事?——機器絞傷了人。

    云遙問:“賠償完不就行了嗎?為什么還會大晚上進山!

    楊川說:“你這就沒有當老板的潛質了!

    關中地兒遠,好不容易來一次,嚴梵星當然要檢查個遍,這一檢查不當緊,發?現廠里管理十分混亂,財務造假,私吞公產,克扣廠員工資……問題是出奇的多。

    她在這邊一番整頓,將大哥和三弟也?吸引來了。

    如果說負責人原本?還不想將事?情做絕,嚴梵星的一番檢查,眼看著?就要給他送進去,為了自己的未來,他也?不能膽怯了。

    嚴家老三拉著?大哥過去之后,明面?上協助二姐姐追查懲處,整頓工廠上下,暗地里和負責人籌謀。

    負責人聯系到?殺人團伙后,他們先后兩次實施計劃失敗,嚴家老三又想了個招,找個合適的半夜讓負責人緊急告訴嚴梵星,因為她之前?的辭退,讓一個員工被?家人罵到?尋死,現在正喝藥呢。

    他認為,以嚴梵星那?該死的責任心和飽受高贊的寬厚仁德,定會連夜出發?探望勸誡。

    后來嚴梵星確實焦急上車了,然而司機早被?收買,直接往荒山上開。

    只是司機第一次害人,回家之后坐立不安,怕的全身冷汗直冒,良心上實在過不去,又悄悄去了山上,正好看到?有人在捆嚴梵星,又嚇得要死,不敢冒頭,只偷偷掏出手機拍了綁人的照片。

    在那?兩人綁著?嚴梵星離開后,司機也?準備離開,突然發?現草地里有個信封,打開發?現是二小?姐寫的,他進城將照片洗出來,同信一并匿名寄去了信封上的地址,希望地址上的人能去救二小?姐。

    百般算計,人心最難算,負責人自以為送到?荒山上會由殺人團伙處理干凈,哪料到?殺人團伙有自己的心思,轉手賣給拐賣團伙,兩頭通吃。

    楊川講嚴梵星成也?仁德,敗也?仁德時,云遙無法控制地想到?記憶深處的媽媽,照顧她穿衣吃飯的媽媽,教她說話識字的媽媽,阻止阿爸毆打她的媽媽,溫柔講故事?哄她睡覺的媽媽……

    提前?寫給齊成的訣別信,或許她在那?兩次對方失敗的計劃中已經料到?危險,在拐賣進山的車上,或許她已經想到?造成當下境況的自身原因……可看到?自出生就沒了媽媽、爹不疼奶不愛又年幼的她時,依舊動了惻隱之心。

    她是推媽媽進入深淵的,最后,也?最直接的推手。

    善心結惡果,兩次伸手遞出的都是斬向?自己的刀,不知道她在無數個腿疼難眠的夜晚,想的都是什么……

    客廳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云遙自回憶中醒來,發?現自己雙手捂臉,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第60章 出發

    周明坤提著菜一進院門, 就看見客廳里圍著云遙坐的三個警察,瞬間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大步跑到門口, 看見最里面坐著的楊川, 才放松繃緊的神經和身體。

    云遙沒有去看他,她捂著依舊在淌淚的眼睛,問楊川:“楚彬有沒有和你說過,二小?姐是被?賣到了大壩山!

    “說了!

    這個山名楊川知道后, 并沒有等著云遙交代?, 直接就告訴了嚴泊裕, 他和手下兄弟沒時間前往尋找,也不方便調動當地警力,讓嚴泊裕派人去找找位置。

    結果山口難找,山路難走, 嚴泊裕的人全折了,現在只能找云遙幫忙。

    云遙嗓子像被?濕棉花堵住, 痛的呼不出聲音, 雙手,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很不幸, 她……被?我阿爸買下了……”

    滿屋警察一齊瞪大眼, 周明坤也很吃驚。

    他從?來沒聽她說過自己還有個繼母, 她說戀愛對她在村里的名聲不好, 所以他們都是在山上約會, 他幫她在地里干活也會喬裝她的外套和草帽, 他沒有去過她家,一直不知道她還有個繼母, 更不知道她都背負了些什么。

    所以她不計后果地出山,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難,甚至差點?喪命,都是因為想要救她繼母嗎?

    只楊川比較平靜,道一聲:“果真是這樣。”

    嚴梵星是被?拐賣到大壩山了,她對嚴梵星那么了解,肯定是經常見面,又能?下那么大的決心?,舍身入險,即便與?虎謀皮,感情定然?不淺,她說嚴梵星是她媽媽時說的那么流暢自然?……如果沒有意外,應該就是做了她的繼母。

    楊川說:“大壩山我們還不知道怎么上,對山路也不熟悉,要辛苦你給我們帶路了!

    云遙喉嚨痛得厲害,捂著臉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楊川站起?來說:“事不宜遲,現在出發可以嗎?”

    “不行!”

    周明坤一叫,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只看著云遙提起?的一雙淚眼,拉起?她胳膊,“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關上門進臥室,周明坤命令的口氣,不容反駁道:“你不能?去。”

    云遙一下就生氣了,原本就哭得頭?熱發蒙,現在火氣更直接往上竄,“我為什么不能?去?你知道我盼這一天盼了多久嗎?十七年!”

    在那個雨夜,在她反抗不了,只能?磕頭?求救的時候,已經立下了要帶著媽媽離開?那個家的決心?和誓言。

    “現在已經五月了,下個月你就要高考了,一來一回最少十天,這還只是路程,中間但凡出個事,你到時候能?不能?回得來都是問題,就算是回來了,一個月沒沉下心?復習,又匆匆忙忙上考場,你還能?考好嗎?你不想考警察了嗎?”

    云遙承認他分析的很對,但在救二小?姐出來這件事上,所有阻撓她的都是她的敵人,現在阻止她的周明坤是,他說的理由更是。

    她怒瞪他,“我什么時候說過我要考警察了?”

    “去年楚彬他們過來時,我看出來的,你能?說一句,你不想考嗎?”周明坤黑沉沉的眼睛胸有成竹地回視,緊緊盯著她。

    驟然?產生的壓迫感,讓云遙的違心?話被?迫吞回腹中,反問道:“就算我想考,那又怎么樣,我考的了嗎?我爸收買婦女的罪已經非常明確了,我政審過不去,考不了的。”

    周明坤越來越濃的黑眸定定看著她,好一會兒沒說話。

    云遙想要推開?他出去,反被?他握住胳膊,她掙扎甩開?,他越握越緊,掌骨突出,也握得她手腕疼,她別?著勁兒掙扎,“松開?,我肯定要回去,我要給他們帶路……”

    “我帶!

    他沉沉一聲,云遙倏然?瞪大眼抬頭?。

    周明坤說:“你別?回去,我去給他們帶路!

    云遙大喊:“你不要命了?!”

    因為貧窮落后,大壩山依舊是最傳統的宗族生存法則,十里八村,每個村都有很多買回來的婦女,因為涉及多家利益,所以在買賣婦女這件事上異常團結,誰家要是跑了一個,全村一起?發動,或者幾個村的一起?幫忙找,這樣也是為了自家買回來的跑了之后其他人也能?一起?幫忙找,所以從?沒有真正?跑出去的,更多的是死在路上。

    山上的每一塊地,或許都埋有被?拐婦女的鮮血和尸骨。

    也就是說,在買賣婦女這件事上,大家是默認要守護,要一致對外。周明坤敢帶人回去解救買回來的婦女,相當于大逆不道,是刨了全村和收買婦女站同一戰線人的祖墳的大事,不只是得罪了全族、被?除族譜這么簡單,他全家、甚至全族都會遭到十里八村的抵抗和淹死人的唾沫星子,聯動起?來將全族人趕走都是簡單的……因為從?沒有人做過,云遙甚至連后果都無法具體地想像。

    而?為了挽回自家在村里的生存,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投誠,表示自己和全村人還是一心?的,投誠就要有投名狀,周明坤的父親很可能?會直接打死他這個不孝子。

    “我看是你不要命了!”

    周明坤壓抑著怒意說:“你離開?之后,全村的人找了大半個月,你阿爸甚至放話,外面的人誰要是見到你,一定要告訴他,不管多遠他都要你知道逃跑的代?價,掏出全部的積蓄感謝!

    “反正?不能?是你帶路。”

    云遙說完,他立刻反問:“為什么不能?是我?”

    “我無所謂,那本來就不是我的家,我以后也不會再回去。你不一樣,那有你的父母兄弟親朋好友,你要是回去了,不但會除族譜,你族人可能?會打死你的!

    周明坤看著她擔憂緊張的眼神,唇角勾起?拉平,拉平又勾起?,有點?得意,也很冷漠,“你不是早就不喜歡我了,要和我劃清關系,橋歸橋,路歸路?那我的死活和你有什么關系?現在這么為我操心?干什么?”

    云遙這才發現情急之下竟然?落入了他的圈套。

    她睫毛微閃兩下,別?開?臉,“無論你去不去,我是一定要去的,我盼了那么多年,不能?親自找到謀害媽媽的真相已經很遺憾了,我一定要親自帶她出來。”

    “一定要去?”

    “一定要去!

    “好,那我陪你一起?!

    云遙剛要拒絕,周明坤說:“除非你現在說你為我操心?是因為還喜歡我,還舍不下我,為了讓你安心?,我就不陪你回去做那么危險的事情了。”

    云遙看著男人的眼睛,他似乎篤定了她不會說,又或者說,期待她上勾說上一句。

    靜謐自無聲處攀升,他喉頭?緊張地滾了滾,眼睛又黑又亮,似乎在蠱惑她:說一句吧,說一句他就高興了。

    無論真假。

    云遙唇瓣微啟,轉瞬之后又合上,什么也沒說,轉身到書桌旁收拾自己的資料和卷子,把之前沒下載的視頻全部下載下來。

    等兩人重新回到客廳,發現屋里又多了兩個人,嚴泊裕和齊成來了。

    都算不上稀客,即便云遙不再認齊成為父親,他也經常過來,東西送到門口就走,先前學校期中考后開?家長會,他還過去給云遙開?了家長會。

    兩個人的臉色都白紙一樣慘淡,齊成淚水漣漣,紅著一雙眼睛望向她,眸光復雜,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對待她。

    嚴泊裕一雙眼跟鷹爪似的抓在她身上,又怒又恨又急,上前幾步急問:“我二姐被?賣到你家了?你和她有聯系嗎,她現在怎么樣?”

    云遙搖搖頭?,“我出來之后就沒再聯系過了,現在的情況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小?時候,二小?姐的腿就已經斷了!

    齊成臉色更白,站不住地連退幾步,幾乎要暈厥過去,被?旁邊一位警察及時扶住站穩。

    嚴泊裕臉色更冷,“腿怎么斷的?”

    這件事觸及到云遙隱秘的傷心?和罪孽,鼻根一酸,眼淚又止不住漫延,“……媽媽要跑,被?抓回來了,我……我阿爸打斷的……”

    “混蛋!”嚴泊裕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捏著拳頭?連罵好幾句臟話,“現在就走!去接我姐出來!”

    楊川皺了下眉,又聽見齊成說“我也要去”,眉頭?擰得更緊,“你們都要管理那么大一家企業,就別?摻和了,安安穩穩做自己的事,等著我們把人帶回來!

    “不行,我一定要去。”齊成這次很堅持,“我一定要去!

    陷在自責的近二十年里,齊成無數次地想過,若是那天晚上答應星兒私奔,即便過后她后悔又回去了,又有什么關系呢,最起?碼她還活著,只要活著,就比什么都好。

    現在突然?告訴他,星兒竟然?真的還活著,他一定要去救她,一定要彌補當年的錯誤。

    “你就別?去了!眹啦丛R矊R成說,“你還有公司要打理,那山也不好進,你年紀又這么大了,萬一再出個好歹,退一萬步講,二十年了,我姐也不一定想見你。”

    在嚴泊裕的印象中,二姐姐雖然?待人接物溫柔和善知分寸,但自尊心?很強,她在山里二十年,還雙腿殘廢,真不一定想見年輕時候的小?情人。

    他毫不留情地揭穿,齊成臉色又慘敗三分,嘴唇囁囁說不出話,淚水流不盡的往下淌。

    嚴泊裕又想了想,他要是走了,老太太不定會不會想方設法地將三兒子弄出來,他得在家看牢了,“那這樣,我也不去了,我派幾個人跟著幫忙,時刻保持聯系!

    “行!

    楊川和兄弟們開?了兩輛越野,后備箱寬敞,除了放在路上的吃食餐具,云遙又買輛輪椅放上去。

    準備出發時,云遙數了下人數,問楊川:“就你們三個?”

    “還有嚴泊裕的十個人呢。”

    “他們都是保鏢,花架子,我不信,你再叫點?,最少八個警察,而?且要帶槍。”

    “這么可怕?”

    云遙說:“如果真產生沖突了,我不知道會有多少村民,要是一整個村的人都來了,就你們幾個,別?說帶二小?姐出來了,我們一個可能?都出不來!

    楊川覺得不至于,但又真擔心?自己帶過去的兄弟折那里了,何?況有嚴泊裕人的前車之鑒。

    于是他又回隊里,從?三個刑警中隊中抽調出五個人,湊足八個,加人又換車,一路向南。

    路上風景從?寥寥綠色到滿目蒼翠,從?一望無際的平原到層巒疊嶂的高山,兩天兩夜,終于在第三天的下午到達縣城。

    到了這里,總算能?松一口氣,吃頓熱乎的飯,開?賓館洗洗澡換身衣服,睡一個舒服覺,為第二天的進山做好準備。

    大家去街上逛一逛,云遙帶著楊川去找賓館開?房間,到附近后,云遙給他指了下路,自己進文具店買筆,走的時候忘帶了。

    楊川總共開?了五間標間,他們兄弟八個,兩人一間,云遙和周明坤一間。一家賓館不夠住,嚴泊裕的人自己安排住另一家旅館。

    這里的縣城沒有所謂的房卡,只有一個掛著房間號小?盤的鑰匙,楊川交給云遙,“你和周明坤的!

    她詫異揚眉,“我和周明坤一間?”

    “怎么了?”

    “沒其他房間了?”

    “還有一間,怎么,在車上還小?兩口抱著睡,下車了就分房?”

    他指的是來的路上,云遙和周明坤在后座挨著坐,晚上扛不住睡覺時,她都趴周明坤身上。而?且看他們兩人相處時的一舉一動,說不是小?情侶,簡直在質疑楊川作為刑警大隊長的一雙炬眼。

    云遙張了張口,無語道:“……什么小?兩口。”

    “吵架了?”

    “……我們根本就沒談!

    “真吵架了?”楊川架腰皺眉,“你怎么跟我媳婦兒一樣,她一不高興就說離婚,你一不高興就撇清關系!

    “……跟你說不通!

    云遙說完轉身就走,楊川看著她的背影詫異道:“我媳婦也是這么跟我說的!

    “女人怎么都一個樣……”他低聲嘟囔,開?始憐愛小?兄弟了。

    兩人繼續分開?行動,楊川去當地警局做屬地溝通,云遙進賓館,找老板娘再開?一間。

    “沒了!崩习迥锎┲數氐拿褡宸椬诠衽_后,嗑著瓜子兒說。

    “剛才不是還有一間?”

    “剛訂出去了!

    云遙出去街上轉了轉,發現縣城依舊小?的可憐,還是記憶中的破舊,木屋矮房,潮氣漫天。

    因為人少,也因為窮,這里的賓館基本不掙錢,只有他們和嚴泊裕手下住的兩家,房間都不多,三層小?樓,因為他們的到來,今天都住滿了。

    云遙上樓打開?賓館房間,又小?又破,撲鼻而?來的潮濕霉氣,墻皮發霉脫落,整間屋子只有兩張一米寬的鐵架小?床,床單上布滿洗不凈的污漬,臟的發黃,皺巴巴鋪在床上,桌上擺著一個壞掉的電視機,墻上掛個風扇,窗戶還是壞的,打不開?。

    好在熱水壺能?用,云遙燒一壺熱水,勉強洗了個澡,在車里待了三天,感覺整個人都臭了。

    從?衛生間出來,看見床上坐了個男人,周明坤回來了,桌上擺著他買回來的吃食。

    這里又熱又潮,云遙穿著短袖短褲,站在衛生間門口擦頭?發,問他:“出去轉轉怎么樣,有沒有什么想法?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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