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81章
聽得素正持的問題, 君既明輕輕笑起來,說道:
“自然是如實說!
他說得簡單,素正持面色卻有幾分遲疑。
君既明見了, 心知素正持顧忌頗多, 復又抿了口茶, 悠悠道, “是霞舉會窮兇極悖,意欲以妖氣煉化素問城全城人的性命, 將人族煉化為妖傀, 天理難容——與素家, 有什么干系?”
他說道,“素家只是倒霉的,被霞舉會選中了!
君長明根本沒提血脈神術的事!
素正持心中最大的一塊石頭落下來了,只是依然躊躇不定,“素家的早夭禍事, 詳細查起來, 恐怕瞞不住。若是瞞不住,素家的血脈神術也是要交代出來的……”
猶如稚子持金過鬧市。
素問的傳說故事, 九州四海所有人都記得。當外人知道素家擁有草藥一類的血脈神術后,又怎么可能相信素家人的血肉入藥沒有效果?
要說沒有效果,素問又是怎么一回事?
素正持百轉糾結,什么都好說,唯獨血脈神術他不想往外說。
君既明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說到,“你咬死了說沒有, 難道那位素問城的城主會像對待犯人一樣拷問你嗎?”
“……”素正持的視線落到了素安敏身上。
方才他們的談話,素安敏都聽到了。
他問道:“小安敏, 你怎么想?”
這一場談話,信息量太大,素安敏還在回味。
他已經許久沒有開口說話了,只是沉默的聽,沉默的在心中思考。
片刻后,他說道:“血脈神術不能說。霞舉會的所作所為,更應當叫天下人知道!
想起封雪融、素嘉容,這一輩子再也無法擁有的一家三口相聚的時光,素安敏的心漸漸冷了。素家被逼自保釀就的苦果,未免太苦了些。
“我愿將與霞舉會有關的記憶凝練成魂珠,交由你們!彼匕裁粽f道,“至于我,我想去陪小雪、嘉容了。嘉容的尸身在官廟碑林第三列的小槐樹下面,小雪的尸身,方才有勞君道友為我收起來了……弟子只有一個遺愿,萬望成全!
素安敏輕聲說道,“請將我一家三口合葬!
素正持凝眉不語。
“引狼入室,乃我自取其咎?v然我現在不死,霞舉會知道我還活著的消息以后,也會想辦法殺了我!彼吹们宄靼,不等素正持和君既明說話,便強行運功沖破了君既明下在他經脈里的禁錮。
強行運功,嘴角流出鮮血。
素安敏抬掌在頭上一拍,一顆撇去今夜議事廳談話的魂珠憑空出現。
緊接著,素安敏身上的衣服一寸寸爆開,撕裂成條紋,他所剩無幾的靈力在他的經脈里發生著微型爆炸,猶如一場存在于他身體內的山呼海嘯,將剩下的一切都炸開了。
……轉瞬間,只剩一具空殼倒地。
素安敏心灰意冷,自爆而死,留下了一顆魂珠。
君既明沉默。
素安敏的修為,如今在他之上,春長老教授的那門逆仙為凡的道術是用不了的。
況且……素安敏心存死志。
他長嘆一聲,將封雪融的尸身從儲物法寶中取了出來,與素安敏的擺到了一處,“既是素家人,他的遺愿,當由素家人來完成。”
“……”素正持毫無遲疑,應聲道,“當然。”
“兄長!
素正持側過頭,是素正和在喊自己,“正和!
“待此間事了后,你當上秉將官廟撤去。”
素正和只是平時不管,不是眼睛瞎了。素問的聲名傳頌經久不息,除卻故事本就極具傳奇色彩外,亦有素家推波助瀾的緣故在里面。
……尤其是在借助祭祀之道以后。
君既明頷首,“正是,素長老不說,我也準備提起此事。官廟建立在祭祀之術的基礎上,自立廟之初,便有了私心。百姓的香火信仰,不曾入天地,而是入了素家的血脈,很不妥當!
“加之凡人小病小災祭拜即免,雖說看著不顯眼,都是些很容易渡過的人劫,但積少成多,聚沙成塔,因果業債報應無門,只能找到受益的素家人身上……”君既明輕嘆,“素家主,這才是素家禍事的緣由啊!
素正持點頭稱是,“若霞舉會當真能再不敢謀陷素家,這官廟自然是要拆掉的。”
“……”素正和不太認同他的話,“兄長,應當是無論霞舉會要怎么做,我們都應該把官廟拆掉。五百多年,官廟從素家的護佑神變成了催命符,已是害人之物,當盡早除去。”
素正持看了眼自己的四弟,暗自喟嘆。正和到底是不曾在素家長大,缺了些對素家陳規的敬畏……但說實話,他很羨慕這樣的素正和。
君既明含笑道,“霞舉會的事情,二位不必憂心。”
“有什么說法呢?”素正持虛心請教道,“這霞舉會之名,雖有家主代代相傳,但我平素里……從未聽聞過,隱藏得太好了!
君既明頷首肯定他的推測,“霞舉會背后的大能,施展了能夠蒙蔽天機的道術,使得常人對霞舉會有關的事情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好在,如今已有轉機。”
這是青云真人來信告知他的事。
“鏡明城的暗窟事變,在九州的仙門和各州城主處都有隱約流傳吧?”君既明如是問道,見素正持與素正和點了頭,他才繼續往下說,“鏡明城的暗窟,亦是霞舉會暗中操縱。玄清教查抄暗窟時,在暗窟主事者的神魂中搜到了有關霞舉會的確切消息,相應的結果,已經提交到了中道神州。”
他微笑道,“即使沒有素問城的事,中道神州不日也將發布關于霞舉會的通緝令了!
素正持震驚無比,脫口而出道:“太衡宮不管嗎?”
“管?”
君既明嘴角挑了挑,似笑非笑,“他們拿什么管?霞舉會在鏡明城做的是拿人族、靈族當試驗品的惡事,等霞舉會行徑流傳出去,流言蜚語如刀劍,多數人是會批判、唾棄霞舉會的……太衡宮不會去當這個出頭的猴子!
他慢慢說道:“他們要的是仙門之首、一呼百應的尊位,不可能主動承認他們同霞舉會的關系的。”
事實上,青云真人呈給中道神州的查探結果里,把他們對霞舉會幕后之人身份的推測隱去了,只說了這是一個拐騙修士誤入歧途的教會,把鏡明城暗窟的犧牲者數量如數記載了上去。
看得見的事實,總比猜測更有力。
何況,他們猜測的對象,還是仙門之首的太衡宮。
短暫的隱去,是為了更好的清算。
君既明垂在身側的手,輕輕撫上劍柄。
……不能急。
人間有句俗語說得很不錯。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南普壽洲。
一座與素問城相距不遠的城池內。
霞舉會有一處秘密據點布置在這里,外表看去,只是一棟生意蕭條了些的酒樓——價格太貴了,但是架不住主家有錢,這酒樓竟也在城里占據了腳跟,沒有立時倒閉關門,而是開了下去,隔三岔五的,也會有客人過來。
此刻,酒樓內地下深處的暗房內,酒樓老板陶陽正對著一面水鏡,不停地匯報情況。
明面上,他是這家酒樓的掌柜。實際上,他是霞舉會的一員,奮斗多年,地位尚可,手底下能夠調動四五支小隊了,輻射了周邊幾座城池的霞舉會。
這一次,素問城的計劃,正是交給了他來監管。
計劃十分重大,為此,霞舉會上面的大人物特意來視察過情況,他的直屬上級更是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可以出紕漏。
……但是。
陶陽嘴角苦澀,但是還是出紕漏了。
他今天,不會死在這里吧?
陶陽提心吊膽地同水鏡對面的大人物匯報情況。他不知道這位大人物的身份,但是直屬上級十分恭敬……總之,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水鏡對面的青衣儒生眉目冷淡,輕合眼,聽陶陽匯報完畢后,方才睜開眼睛,淡淡說道:“教中信任你,才將如此緊要的大事交給你去跟進,可是你卻做不好,太令教中信任你的人失望了!
陶陽很羞愧:“是!”
但他忍不住為自己辯解:“素家那對夫妻,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瘋,明明沒有到約定的時間,卻催發了秘儀。否則教中原本計劃,萬無一失……”
藥香無聲無息控制精神,畫卷神鬼不知傳播妖氣,整座素問城在頃刻間就能成為霞舉會的掌中之物。
多么完美的計劃!
而負責執行這個計劃的他,本該成為霞舉會的大功臣。
陶陽心中暗恨。
卻聽得水鏡對面的大人物問道:“左不過提前了三日的時間,縱然功效上略有缺憾,也不該這么快就被發現。出了什么紕漏?”
陶陽立時恨聲道:“據我在素問城安排的探子來報,是有人發現了妖氣,根據妖氣找到了素家夫妻布置的秘儀,并且將秘儀破壞了!
青衣儒生皺眉,繼續追問道:“什么人?”
“似乎是從玄清教過來的一位修士……”
第082章 第82章
玄清教來的修士。
青衣儒生十分在意陶陽提到的這條消息, “他叫什么名字?什么修為境界?”
玄清教近來愈發活躍了,這并不是一件好事。
青衣儒生還是更喜歡以前的玄清教,好糊弄。
“那位修士并沒有掩飾身份, 在素問城中停留了好幾日了, 他姓君名長明, 君長明, 是一名識微境修士!碧贞柸缡谴鸬馈
“君長明……”青衣儒生忽然問道,“他是一位劍修?”
“您明見萬里!確是一位劍修!碧贞栒f道, “他是一個人來的素問城, 進城的第一天就進了素府。”
“為何不向上報告?”青衣儒生問道。
“……”陶陽面色訕訕, “一名識微境修士,即使是玄清教出來的,也不可能……”
呃。
說著說著,陶陽自己閉嘴了。
畢竟他已經想到了,那話說出來就是要被打臉的, 還是不說為妙。
青衣儒生哼笑一聲, “東陽洲的鏡明城,就亡于玄清教, 你早該提起警惕。”
出現在鏡明城的,是青云真人的嫡傳弟子桂小山與一位入玄境的劍修。如今,桂小山還待在玄清教里面,難道,是那位劍修出來了……
可還是有一事十分蹊蹺。
畫卷拓本傳遞的妖氣,為了不引起南普壽洲的察覺,在他手上已經處理過將近十輪了, 其中的妖氣含量……近乎于無,但是和藥香搭配, 就能使人體內的妖氣變成最原始的、未經處理的那一種。
而在轉化以后,藥香又能控制住這些人的精神,消息沒辦法傳出去,霞舉會能兵不血刃的拿下素問城,拿下素家。
玄清教的人,能如此敏捷的辨認出妖氣嗎?而且,他們特意在妖氣中動了手腳,會讓人沉湎其中。
青衣儒生沉了眉眼。
除此之外,這個劍修的名字,似乎也有說法。
君、長、明。
什么意思?
模仿君既明嗎?
還是……刻意取了這個名字,要引魚上鉤。
聯想到玄清教遞給中道神州的案卷,青衣儒生重重地冷哼了一聲。瞞了這么多年,還是叫外界知道了霞舉會的名字,不日,中道神州的通緝令就要下放了。
縱然與霞舉會暗中牽連的宗門,會陽奉陰違,暗中放過屬地里的霞舉會據點,但亦有許多還沒有發展為他們勢力的宗門,會和玄清教一般,按照通緝令上的說法來做。
行至此處,多少有幾分虧于一簣的意味。
六百年前,究竟是哪一步走錯了?
陶陽聽到他的冷哼,連忙心驚膽跳的低頭,注視著自己的腳尖,不敢有別的動作。
而青衣儒生,其實并不在意陶陽是怎么想的——他怎么想都無所謂。對青衣儒生來說,陶陽并不重要。
“你在素問城,安排了幾個探子?”
陶陽心虛道:“……一個!
“一個?”
“對,雖然只有一個,但是他好用!碧贞栒f道,“和素家夫妻聯系,查探素問城的消息,都是他來做的!
但見青衣儒生沉吟片刻,開口說道:“將他的命牌毀了吧!
“?!”陶陽猛地抬頭。
“不愿意?”青衣儒生冷淡反問他。
陶陽心里打了個寒顫。要是說不愿意,死的人會不會就是自己了……
陶陽沒有說話。
青衣儒生已經知道了他的回答,又交代了一句,“另外,素家夫妻留不得,他們知道我們的情報,亦要除去。”
“這也簡單!碧贞桙c了點頭,“當初合作之時,便讓那對夫妻留了心頭血!
如今隔空用心頭血咒殺他們,易如反掌。
“嗯。那便去做吧!鼻嘁氯迳焕洳坏拿銊畹溃白鐾暌院螅瑫簳r進入靜默狀態,停緩一切行動,等待教會安排。”
若非素家夫妻提前動手了,素問城的計劃也是要喊停的。
……歸根究底,還是玄清教給中道神州遞過去的那一紙案卷惹出的麻煩。
說罷,青衣儒生關閉了和陶陽通話的水鏡。
靜坐片刻,青衣儒生招手喚來屬下,重新交代道,“去告訴妖皇陛下,素問城的計劃被人族發現了,要他做好被問詢的準備。另外……”
他想了想,還是說道:“告訴他,玄清教出現了一位叫做君長明的劍修,正在素問城中!
屬下疑惑道:“只告訴他么?”
青衣儒生:“還要告訴誰?”
“……明河真人?”
面對屬下天真的話語,青衣儒生好脾氣的搖了搖頭,“沒必要告訴他。先讓妖皇陛下為我們去探探路吧。”
屬下點了點頭,抱拳應聲,“是!”
他迅速隱去行跡,青衣儒生還在思索君長明這個名字。
……希望會有驚喜。
又希望沒有。
哎呀,真是……一顆矛盾的心。
他抬手撫上自己心口。
好想……挖出來看一看.
水鏡對面的大人物主動掛斷了通話,陶陽癱坐在地,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脊背——
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
這就是,教會的大人物啊。
即使隔著水鏡,依然令人窒息。
他將水鏡重新放好,移步去了暗房里放命牌的地方,掏出了主人在素問城的那一枚令牌。
入霞舉會多年,這是第一位死在他手上的教友。
可恨的素問城!
陶陽一邊在心里怒罵,一邊握住了令牌,將這位命牌粉碎成末,再也拼不起來了。
命牌的主人死了。
陶陽暗自猜測道,也許,教會會像放棄西梧洲那樣,放棄霞舉會……?
心中想著事情,手上的動作不停。陶陽又取出了裝著素安敏和封雪融心頭血的小瓶子。
“!”
看到瓶內的景象,陶陽倒吸一口冷氣。
這這這……
心頭血已經變黑了!
他們已經死了。
陶陽坐立不安。
是誰殺的?
霞舉會的消息有沒有被泄露出去?
頃刻之間,原本動手毀滅了教友命牌的愧疚便蕩然無存,陶陽只牽掛素家夫妻這一件事了。
這件事的程度,可比教友生死與否更重要。
關乎整個霞舉會!
他的手不知不覺已經覆蓋到了水鏡上面,即將按下呼叫的按鈕。
鬼使神差的,陶陽停下了手。
“……”
我應該去呼叫嗎?
呼叫了,就要說明素家夫妻死了的事情……
那不就成了我的罪過?
沒有第一時間把他們處理掉。
陶陽打了個冷顫,命牌的粉末似乎在他的指甲縫里留下了痕跡。
他將兩個瓷瓶毀掉了。
從通道上去,短短幾步臺階,便調整好了心態,出現在人前的,是酒樓掌柜陶陽,不是霞舉會的陶陽。
陶陽熟稔的和店里的客人打招呼,往后院去。
——他要洗手。
要把指甲縫里的粉末洗的干干凈凈!.
素問城中。
天光朦朧,一夜忙碌。
按照君既明的建議,素正持派人去城主府通傳了消息。
知道消息的第一時間,城主便趕來了素府的議事廳。
這是君既明第一次見到素問城的城主,與荊致有幾分不同——倒也正常。一方水土一方人,素問城和鏡明城不一樣。
他的神色并不焦急:在通傳之時,素正持派去的人便同他說過了,受到畫卷拓本妖氣影響的人,已經被素家分撥出別院、素家的藥堂統一安置了,接下來需要處理的問題,是盡早拔除他們體內的妖氣。
雖是一場大禍,好在發現得及時。
君既明靜靜打量著他。
素問城的城主有一個與素問城氣質南轅北轍的名字:山關。
在他到來之前,素正持同君既明說了些山關的基本情況。山關是極北之地出生,只是當初中道神州天授冊封時,將他劃來了素問城,他便專心在素問城安了家,與素家井水不犯河水,是一個聰明人。
素家的家主徒有修為,卻很短壽。
光是山關任上,便已經換了兩任了。
山關是一位資歷很老的城主,相對于他來說,素正持就很年輕了。
只見山關嘆了口氣,很是實誠地說道:“素家主,你可要多活些時日啊。我可不想在任上再接觸一位新家主了!俗話說,事不過三!
素正持:“……”
旁聽的小花震驚,和君既明悄悄感嘆道:“這人說話真直接!
君既明微微頷首,認可他的話。山關的目光又轉向了君既明,“這位便是長明道友了吧?我給洲主的公文上,一定給你請功!你們玄清教的弟子考核,看不看這些?應當是看的吧?”
“……”
說實話,君既明不清楚玄清教的考評是怎么一回事,不過不妨礙他回答:“那就多謝城主了!
山關看他,挺合眼緣,又哈哈大笑了兩聲,“好小子,不同我客氣,這很好。修道之人,客氣來去沒有意思了。”
素正持輕咳一聲,把話題拉了回來:“您要給洲主上文?”
“自然。是要教洲主知道的!鄙疥P不遮不掩,拿出了一份草稿,攤開來給素正持看,“聽過你派來的人匯報后,我已草擬過一份,但是個中細節,還需要請兩位補全!
素正持目光落到上面,招呼君既明一起來看,“君道友也來看看!
“雖然素家的藥修已經全數出動,但是……素老弟,我的想法是讓洲主再調派一些藥修過來。”山關琢磨道,“你幫我看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素正持沒生氣,反而點了點頭,“是該如此,集思廣益說不定有更好的法子祛除妖氣,這等害人之物,早一日祛除,早一日好。”
……若是拖得久了,不知道那些被妖氣侵蝕的人,會變成什么樣子。
第083章 第83章
一番討論, 素正持與山關擬定了章程,將要呈給洲主的文書寫好了。君既明看過,條理清晰, 邏輯順暢, 雖是一份請罪的文書, 但是又點出了素問城處置得還算及時, 情況還在控制之內,擺出了姿態, 表示素問城需要幫忙, 那位南普壽洲的洲主收到文書后不至于太過惱怒。
君既明心知, 這是山關與素家的默契。
顯然,山關不打算挪動自己工作的城池,他還想待在素問城。
商定之后,外邊的天色已然大亮了,早過了吃早膳的時間點, 素正和出去了一趟, 著人準備了些餐食送上來,同素正持說道, “三哥那邊能夠處理的已經處理過了,等會他會過來說城里藥堂的情況。”
坐在邊上的山關頷首,“好。我也聽一聽!
素正持沒有不答應的,依照君長明的意思,素家要和城主綁在同一架戰車上才好,況且,素問城是受九州四海管轄的正規城池, 不是他們素家一家說了算。
于情于理,山關都不需要回避。
素正和回來后又過了半刻鐘, 三長老素正杉風塵仆仆踏入了議事廳的門,“大哥,四弟,城主!币来握泻暨^,素正杉目光轉向君既明,“長明道友!
君既明頷首示意,“正杉長老。”
“客氣的話我也不多說了,青石帶過來的手鏈十分有用,緩解了藥堂里的燃眉之急。”素正杉在素正持的右手邊坐下來,那兒給他留了一個空位,“聽青石的說法,畫卷拓本里的妖氣也是長明道友最先發現的,您是我們的大恩人吶!
君既明說道,“與我結契的靈族,對妖氣很敏感!
小花聽了,靜悄悄的很開心。
結契誒。
說出來了誒!
“原來如此!彼卣键c了點頭,問道,“不知道那手鏈是什么來歷,有沒有更多的……?素家愿意采購!
君既明一怔,“十分有用么?”
“當然!”素正杉贊不絕口,“有幾位被妖氣侵蝕得嚴重的,正是依靠手鏈香丸的香氣續了命,如今恢復了平靜沉睡……唉,修士尚且好說,淺度的侵蝕運轉定心功法可以自行消退,城中的百姓才是遭罪!
他同在座的三人解釋著目前的情況:“目前是以素問城中,每一處的素家藥堂為中心點,往周邊輻射,情況危急的再送到藥堂來——人太多了!
素正持長嘆一聲,扭頭去同山關說話,“山城主,此間事了后,城中百姓對素問先祖的敬仰風氣,要好生采取措施遏制一番了。”
乍一聽此話,山關很是稀奇。他是知道的,素家喜歡讓人吹捧素問。
但觀察素正持的神色,不像是在開玩笑。
山關試探性問道:“如此說來,官廟應當裁撤吧?”
“自然!彼卣置嫔届o,“畫卷拓本能在短時間內波及到城中大部分百姓,與他們對素問的敬仰喜好分不開關系。凡事一體兩面,我只恐在無知無覺的時候,百姓們對素問的虔誠敬仰……化作無盡流毒,禍害了他們自己!
山關挺高興:“好!”
這也算是他任上的一筆政績了。
山關仔細一琢磨,卻是笑道:“稍后從長計議之!”
百姓們心中的想法,并非是一朝一夕能夠改的,素家人能有此心,已是一大進展了。
另一邊,素正杉還在問君既明手鏈的來由。
君既明本想順其自然的略過這一話題不回答,但素正杉見縫插針的追問,大有不問出來不罷休的架勢。君既明無奈道:“我亦不知是何來歷,是一位朋友所贈,只得了一串。”
這般說完,素正杉很是可惜:“哎,是我同那位大師有緣無分了!彼恢瓜氩少I一些手串,還想與那位制作手串的人探討一番其中藥理……僅憑藥香便能壓制妖氣,很是罕見。
以素正杉的多年修為見識,亦只能從中辨別出十余種藥材——香丸的氣息渾然天成,仿若是天生地養的特殊藥植,而非后天煉制的香丸。
足見煉制之人的不凡之處。
素正杉有些心向往之。
但君長明也只得了一串……
奇物從來稀有。素正杉很快便看開了,“君道友,稍后我將那手鏈取來還你。”
君既明搖了搖頭:“暫且放在素家吧。妖氣尚未除盡,恐有變數……放在我這里,亦是無用之物,不如用到需要它的人身上。況且,我不急著離開素問城!彼⑽⒁恍Φ,“妖氣之事未盡前,我不會離開!
素正杉展顏一笑:“道友高義!”
小花在神識之中同君既明說道:“不告訴他們是清?蜅淼拿?”
“嗯,先不說。昨夜,望來沒有敵意!本让髡f道,“等會從素家離開,去街上看看情況,我們該回一趟清?蜅A恕茫柚宙溡皇,試探一番!
小花恍然:“哥哥聰明!
“……”君既明無奈一笑,“休息好了么?回去了喂你吃藥!
這回,把剩下的涅元還真液都用了吧……
君既明暗自在心中盤算著。
“對了,正杉長老。”提起壓制妖氣的手串,君既明記起素安敏死之前的遺言,將素安敏給出來的方子同素正杉說了一遍,“這是素安敏留下的祛除妖氣的藥方,他自稱有三成的成功率。但具體如何,還需要藥師們仔細分辨,不可輕信!
這倒是意外之喜了。
素正杉未曾想到能有意外收獲,喜不自勝,“好好好!
想起素安敏,想起他的兒子、自己的曾孫,被自己寄予過厚望的素嘉容,素正杉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黯淡。
他聽著藥方,甚至能想到素安敏鉆研藥方時的糾結。
想當一個壞人,又想做一個好人。
最終……什么都不是。
素正杉輕輕嘆了口氣。
事已至此,作為素安敏的長輩,作為活著的人,他只能盡力去彌補錯誤。
君既明說完藥方,觀察素正杉的神色,心知他恐怕不想說話了,便不再開口與素正杉談話。
他猜得不錯。
素正杉同樣沒有再和君既明搭話了,只是機械性的動筷子,腦子里則在想素安敏的那一張藥方實際應用出來會是什么效果、哪味藥材用得并不合宜……
如無意外發生,同素家人、山關一起用過早膳后,君既明就要告辭了。
但世間的事情,總是說什么來什么,怕什么來什么。
早膳將近尾聲的時候,青石著急忙慌的跑回來了。
素正杉訝然:“青石,你怎么回來了?”他朝素正持解釋道,“藥堂里處置得差不多了,我便請青石隨著護衛們一道,在城里的街道上走一走,怕有遺漏的!
青石面色不好看:“惠南街上死了一個人。我回來報信了,現場已經讓同行的護衛守住……但是街坊們看到了!
素正持蹭地起立,“因為妖氣?”
青石搖了搖頭,“藥師在他身上沒發現妖氣的痕跡,也沒有外傷!
山關皺了皺眉:“素老弟,動身去看看吧!
惠南街。
這是靠近城南官廟那邊的街巷了。
君既明心中浮現出惠南街的地理位置。
在素正持等人離開時,一同跟了上去。
素問城的街道十分冷清,不見了往日叫嚷的小販,來往的茶樓飯館也關了門,只剩下藥師、護衛等在街上奔忙,城主府同樣派出了兵力,幫忙維護素問城的秩序。
走到惠南街,才多了幾分喧鬧。
君既明的目光移向惠南街兩側的院落。多數院子半開著門,里面的人在觀察外面的他們,時不時一家人竊竊私語——正是細碎說話聲的來源。
青石帶他們去到了死者的住所。
那人住在惠南街的最末尾的一間院落。
護衛牢牢的守住了門口,沒讓人進去。除卻護衛以外,院落外還站著一個中年男人,神色尷尬中夾雜著害怕,雙手揉搓著衣角,嘴里嘟囔著“這事真的和我沒關系……”
君既明頓住腳步。
那位中年男子有些面熟。
舒徊也認出來了:“既明哥哥,我們在素問廟里見過他。”
“嗯。他被傳喚到這里,應當與死者相熟!
君既明跟著素正持的腳步,走到院落近前。素正持已經在同看守院落的護衛交流情況了。
而那位焦急為自己辯護的中年男人,也見到了君既明。
他的臉上瞬間迸發出了強烈的亮光,“小……大人!大人!我們見過的啊!您幫我說說話,我和宅子里的人,一點關系都沒有!冤枉!”
君既明溫和地朝他笑了笑,安慰道:“只是常規問詢你,你如實說明情況就好了。”
另一邊,素正持等人同護衛了解清楚了現在的情況,準備進去看一看現場,見君既明和中年男人說話,問道:“認識?”
“我去素問廟里取材的時候,見過他,聽過他的故事。”君既明說道。
素正持的臉色緩和了幾分。
“對對對,當年素問廟著火的時候,我想去救火呢!”中年男子說道,“大人們一定要明鑒。
素正持笑了笑,“等會自然會來問你!
說罷,中年男子被他們晾在了門口,只能看到他們進去院落的背影。
第084章 第84章
院落里的空氣莫名有些渾濁。
素正持揮了揮袖子, 同君既明說道:“這座院落的主人,是半路來的素問城。在他入城登記的路引上,門口的那位男子是他的介紹人, 稱二人是表兄弟關系!
君既明問道:“實際呢?”
“……”素正持笑了笑, 他就知道君長明反應得過來, “實際上, 自然是假的!彼聪蛏疥P,“城主來說?”
山觀說道:“沒什么好說的, 素問城對外來百姓的移居卡得比較嚴, 門口那人應當是專門做移居生意的, 方才我收到下面人來報,他的名下,登記了十余位外來者——如今都在素問城。除此之外,他的家人名下亦有五六個名額 ……”
他微微一笑:“做生意沒關系,但是他挑選生意對象的眼光不太行。先讓他在門口待著吧!
素正持倒是笑著和君既明說道:“我們這位城主, 早就想整治幫忙落戶移居的風氣了, 如今算是送上來了一個讓他下刀的借口!
山關面色淡定。
他們已經走到了案發現場。
青石在護衛的陪同下,挨家挨戶做問詢, 這一家卻遲遲沒有開門——分明名冊登記上寫著有人的。
破門而入后,青石才發現這院落里的主人已經死了。
死亡的現場很干凈。
如果不是倒在地上的人沒有呼吸,恐怕只會以為他是睡著了。
一行人走到近前去查看情況。
素正持沉吟:“傷自內發,而非外來……”
素正和:“體內沒有妖氣。”
一名藥師的說辭,還有可能是看錯了,但如今他們一行幾人都做出了與藥師一樣的判斷,便不可能錯。
君既明的目光落在死者的臉上——
這張臉他見過。
正是去素問廟取材的那一天, 這人和中年男子一起去的素問廟,只是提前走了。
思緒流轉, 君既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有可能是霞舉會安插過來的探子,在霞舉會留了命牌,如今突然死亡,是霞舉會的人把他的命牌毀掉了。”
命牌乃心魂之所系。
聽了君既明的猜測,素正持和山關沉思了片刻,發覺君長明的猜測……竟然十分可靠!
“什么?!”院落中央,被提審的中年男人張大了嘴巴,“他是奸細?!”
他看了看地上的死者,非常嫌棄地撇開了目光,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極力申辯道:“我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君既明靜靜觀察他的表情,說道:“你和他一起去過素問廟。”
“…………”中年男人欲哭無淚,“大人,去素問廟很正常吧?”眼見面前的幾人都沒有繼續說話的想法,中年男人咬咬牙,說道,“對,我是他入城落戶的擔保人,但是……我做入城落戶前,把他們的祖宗十八輩都調查過了的,不可能主動放不三不四的人進來!”
他伸手指著地上的死者,在今天之前,他和他的關系還算不錯,但是今天之后么……
“他家里是凌安城的,家中只剩他一個人了,想要到素問城來落戶,修行一點藥修的手藝!
山關作為城主,對他們私下的流程很清楚,“你依照規矩收了引薦費,就應當和他沒有關系了。”
中年男人很是無奈:“沒錯,大人,理論上是這樣的。但是他只有一個人,找的宅子又在惠南街,和我家里挺近的,都要當街坊鄰里了,平時有事沒事可不是得搭一把手嗎?”
他看向君既明:“……至于這位大人在素問廟撞上我們兩個,我是日常要去素問廟祭拜,他似乎也是要去素問廟祭拜,我們路上碰見了,就一同過去,但是您見得分明,他比我先走啊!我還和您講了個個故事,從您那兒拿了報酬……買了點家中的必需品回去了!
君既明輕笑一聲,看出了他心里的小算盤。
自己本就不是要去追要通寶的人。
他微微頷首,對中年男人的話以示肯定。
“那我……”
山關打斷了他的話,“這位死者牽扯甚廣,請您先去牢里待一待。放心,這也是保護您……城中局勢復雜,恐怕外面還沒有地牢里安全!
“?”
中年男人先是震驚,在意識到自己沒辦法拒絕以后,弱弱提議道:“既然大人們說牢里最安全,能不能把我的家人也一起捎進去……”
還能省幾餐飯錢。
山關:“……”
他沒好氣的揮了揮手,示意護衛把中年男人帶走。
院落中再度只剩下他們幾個自己人。
山關皺眉:“那霞舉會的人,好生猖狂。”
“土生土長的素問城人難以策反為探子,就暗中派人埋伏……”素正持同樣心驚,“只怕這城中還有漏網之魚!
君既明卻持不同的看法,“霞舉會急著逼殺的,定然是與畫卷拓本事件緊密相連之人。逼殺他,正是為了讓我們查不出東西。”
素正持說道:“但是素安敏留下了一顆魂珠!
君既明點了點頭,“我們搶先了一步,這是他們不曾預料到的。”他看向山關,“山城主,送去州府的文書,多久能送到?”
“我已經安排了最快的,最可靠的人去送這封文書!鄙疥P說道,“稍后,我亦將通過水鏡與洲主口頭匯報此事,先請他安排更多的醫修過來。”
聞言,君既明頷首示意知道了,并沒有繼續追問。
素正持卻聽得君長明的暗中傳音,愣了愣。山關神色自然,沒有聽到這一道私人傳音……是君長明單獨問詢自己的:“素家主,八年前大火后,素問的金身去了哪里?”
素正持抿了抿唇,回以神識傳音,“唉,君道友。聽你一問,我回看過去種種,才驚覺……或許八年前,霞舉會就已經盯上了素家!
“嗯?”君既明追問道,“怎么說?”
素正持眉目深沉:“那場大火來得蹊蹺。在大火發生前……那是一種感覺,當時我覺得素問城暗流涌動,看誰都是不安好心,不知道是心血來潮還是人劫將至,我便選擇了閉關。我輩修士,修為終究是根本,若沒有修為實力,萬般種種皆是空談。”
素家人之所以不敢暴露自己的血脈神術,不正是因為他們沒有在層層窺伺中自保的能力么?
“并且,火災發生的那一天,山關城主啟程去了洲主府述職,沒有三五日是回不來的。”素正持回憶道,“大火疑點重重,素安敏負責當日值守,亦莫名不曾察覺到火勢……事后我疑心,是有人模糊了認知。正如霞舉會,雖然星星點點布九州大地,卻沒有人真正的擺到明面上來說,都會不自覺的忽略他們一樣!
他沉默了一瞬,繼續說道:“我懷疑是霞舉會又盯上了素家。六百年來,素家對霞舉會有一些微末的了解——那就是一幫為了飛升可以不顧一切的瘋子,只要是他們覺得對飛升有幫助的事情,他們不會在乎需要付出什么代價……”
想到鏡明城暗窟的事,素正持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六百年前,在燭家血祭后,他們消停了一陣子……然而,近年來,愈發極端了。”
君既明冷然說道,“得到了希望卻又失望的人,是會更瘋狂一些的。”
他仿佛在說一件和他沒關系的事,“六百年前,他們應當以為天門通了,可以飛升了吧。天地靈氣充盈,仙宗廣開仙門,也是那一段時間的事,對不對?”
素正持一怔,“確實如此……我從前竟沒有聯想到一處去!
“所以,素問的金身真的失蹤了?”君既明回歸正題,繼續問道。
“對!彼卣终f道,“當時,素安敏和城中百姓反應過來,去滅火的時候,素問的金身雕像就已經失蹤了。不可能是被火融化了,因為一絲余燼都不曾留下來。我猜想過,或許是被霞舉會的人拿走了?但是,他們拿著金身,也看不出所以然的,那只是一座普通的金身,我們沒有在上面動手腳!
素正持輕聲說道:“放著金身的桌子被燒成了灰,但是金身無影無蹤……總不能是金身自己長腿,跑了吧?”
君既明笑了笑,“誰說得準呢?素問金身沐浴香火上百年,說不得當真有了自己的想法!
素正持愣了愣,說道:“若是這般,金身想要離開也是應當的。素家留給金身的,只見業債,不見福報,我若是素問金身,也不愿再庇護了!
君既明卻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總之,金身的下落,是一樁懸案。”素正持說道,“除非素問金身出現在我們面前,否則……它永遠是一樁懸案!
君既明想了想,卻是又問了一個問題:“雖然有幾分冒昧,但是……素問前輩,是男是女?”
素正持一怔,一時語塞,竟是回答不上來。
神識傳音就此終止。
山關回去了城主府,同洲主匯報情況。
君既明也辭別了素正持等人,往清?蜅5姆较蜃。
街道上冷清得很。
往日里的攤販都不見了蹤影。
小花挺惆悵的,在神臺里和君既明感慨。
“等風雨過去就好了!本让魍贿h處的清?蜅U信,“現在,該去見一見這位從不露面的客棧主人。”
第085章 第85章
“他在客棧里面等我們了么?”
“我想是的!本让鬏p聲道, “素問城里出了這么大的事……”
說話間,君既明已經推開了清?蜅5拇箝T。
兩扇木門開合。
因為畫卷拓本的事情,清福客棧同外邊的攤販一樣失去了生意, 店里除了跑堂小二和君既明, 再無其他客人。
沒有客人, 客棧小二的工作十分清閑, 望來手里拿著一塊抹布,時不時晃蕩在一樓的桌椅上——那里本就不臟, 經過他的擦拭, 更加亮可鑒塵。
聽到了腳步聲, 望來抬頭,就笑了笑:“客人,您回來了!
君既明嗯了聲,“其他客人呢?”
清?蜅G霸阂还灿兴膶訕牵艘粯且酝, 二三四樓都是普通的客房, 里面也是住了人的。只有君既明所在的后面獨院,因為價格太過昂貴, 一般沒有人住——生意火爆的尋藥季除外。
但是現在的清?蜅#澎o到一顆灰塵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被聽見。
望來笑著說道:“城里出了事,客人們都在房間里休息了!
君既明點了點頭,“城主府上的人來過么?”
“是呀!蓖麃韽拿媲暗淖郎,撿起了一張傳單,上面的墨痕嶄新,是今天留下的。傳單上寫著一封城主府告百姓書, 讓城中百姓近日聽從安排,減少出門的行程, “您看,這是衛兵們發的告示。”
君既明探究的目光在望來身上打量。
現在的望來舉止正常,滿身人氣,客棧地板上投射出來的影子也是正常的,仿佛昨天晚上出現在自己院落里的、眨眼消失的望來是自己的錯覺。
但君既明清楚,那不是幻覺。
他沉吟片刻,接過告示收到懷中,輕聲說道:“多謝你家主人昨晚相贈手鏈,但手鏈暫時沒有辦法歸還,我借給素家人了!
“……”
望來的動作突然停住了。
就像是背后操縱他的人,突然停止扯動絲線,前臺運作的傀儡自然而然的跟著一道停住了動作。
一瞬息的時間很快,又似乎被放到很慢很慢。
清福客棧里的一切事物,都陷入了停滯的時間中,唯一還明晰的,是柜臺后方的那八個大字——“清福無邊,入我者享”。
濃重的墨色,是周遭驟然褪色的景象中唯一的不同點。
無盡的沉默中,君既明聽到了一串笑聲。似男非男,似女非女,清靈渺渺,自虛空中來,附耳說道:“您何必與我家小二為難?”
小花動了動。
“哎呀……您養的花,性子真烈。”聲音離開了君既明的耳畔,拉開了距離,哀婉嘆息,“您想見我么?為什么?”
“自然是要向你道謝!本让髡f道,“您派望來相贈的手鏈,十分有用,昨夜救了許多人,避免了很多人的死亡。”
“……”那聲音卻是哼笑,“所謂生死,死去亦是一種新生啊……望來者,望去者,望留客,望不盡的留不住的,總要走的……我非生非死,回答不了您的問題,相見無用!
聞言,君既明挑起眉毛,“你知道我要問什么?”
“呵……”那聲音綿長嘆息,“您站在素問城,要問我的問題……除了素問以外,不做他想!
只聽他說道:“而我只是一位留守的人。望日升月落,潮水取來,花開花謝。我只是站在這里!
漫長的歲月中,站著的守望亦是一種力量。
那聲音輕輕唱起一首鄉歌。
“望來客,來客去日苦多……送歸人,歸人要歸他鄉……”
語調綿軟黏糊,一個詞要拐七八九個彎,是南普壽洲的民間小調。
君既明沉吟片刻,卻說道:“但我想問的是手鏈的制作者!编l歌聲停住了,只聽君既明說道,“素家想采購一些手鏈上的香丸!
那個聲音沉默了一會,說道:“香丸乃故人所贈。余音渺渺,斯人不在……若是素家人,或許能自己復刻出來呢?”他的語氣中帶了幾分神往和期盼,“我也想見到那一天。”
這么說來……
香丸的制作者,其實是素家人。
君既明腦海中冒出了一個名字:
素問。
“故人何處?”
“我說過啦。”聲音悵然,“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被聲音抽走的絲線似乎在緩慢的被它還回來,周遭褪色的物品逐漸染上了本來的顏色,“您是有緣人,我會讓望來把您的房費退掉。”
君既明重復了一遍:“我是有緣人?”
“相遇即是緣!蹦锹曇糨p輕嘆道,“我許久沒有和人唱起這首歌了!
君既明輕抬手,往下壓了壓。
周圍物品恢復顏色的進度停止了。
“……”聲音有幾分僵硬,“您不想走嗎?”
“請神容易送神難!本让魑⑽⒁恍Γ豢献,“既然您說相遇是緣,何不多與我聊幾句?”
“……”
君既明望著柜臺后的那對大字,十分虛心的請教:“這幅墨寶是您的作品么?”
“當然!”提起這個,聲音還是很驕傲的,“這是當初清?蜅i_業時,我親自題的字。墨如我心意堅,你觀我的字如何?”
“筆走龍蛇,渴驥奔泉,是一幅好字!本让髡f道,“聽望來介紹,這幅墨寶是清福客棧第一任主人的作品。”
“正是在下!蹦锹曇籼谷蛔院来饝,旋即卻又弱了下去,“……但是這家客棧的地契不在我手上!
“誒?”
“來去過客,而我仍在!蹦锹曇粽f道,“哎……一晃竟然,好多年了。”
君既明若有所思。
“你是客棧明面上的掌柜,實際上的掌柜不是你!本让鞒烈鞯,“那后面換的掌柜呢?”
那聲音又笑了起來,幽幽道:“自然是我操縱的人!
他說完,刻意停頓住了。他在觀察君既明。但是君既明面色不變,十分平靜。
那聲音先按耐不住了:“你不說點什么?”
君既明笑了笑,“我該說什么?”
“……”那聲音頓住,似乎是在思考,“比如,我操縱別人,這很不應當吧?”
“嗯。”君既明微微頷首,“但是他們也不是活人啊!
“…………”
聲音沉默了。
外來的這個人,竟然看透了嗎?
“不過……”君既明收回視線,“我確實有一件事想要請教。理論上來說,這些死去的魂魄,是凡人的該去輪回,是修士的該歸天地,但是清?蜅!阉麄兞糇×?”
這一回,聲音沉默得格外久。
“因為執念!痹S久的沉默后,君既明聽見了回答,“不散的執念,無處可去的歸途,指引他們來到了我這里!
君既明懂了,“所以,你也是執念!
他一語道破了關鍵。
聲音再度沉默了。
但聽輕笑一聲,聲音恍然大悟:“是啊,我也是……執念!
君既明面前浮現出了一大片白霧,朦朦朧朧。
白霧中,再度傳來了歌聲。
“望來客,來客去日苦多……送歸人,歸人要歸他鄉……楊柳依依別,何日共我還……?”
待白霧散去后,原本空著的柜臺后面,突兀的出現了一個人。
他的臉上沒有五官,是一張可以任人作畫的白紙,又似乎有著每一秒都在變化的五官。
上一秒,或許是老人,下一秒,就變成了少年、少女、青年、婦人……沒有固定的形狀,沒有固定的身份。
他是一個執念,但他已經忘記了他最開始的樣貌。
呈現在他的五官上的,是所有的執念集合體……
他朝君既明拱手示意,“某一介無名無姓者,若要稱呼,可喚清福。”
他用清福客棧的名字當了自己的名字。
君既明看著他,原本的困惑倒是迎刃而解了,“你們是素問城里的執念,怪不得能提前知道城里的動態。”
他說的,正是昨天晚上,望來過來贈送手鏈的事。
幻化出形狀的清福有幾分靦腆,“正是。您是客棧的客人,我們自然要保證您的安全……但是,您似乎用不上。”
清福好奇的打量著君既明。
他有點看不透他。
明明只是一位識微境修士,卻能突破自己的干擾,影響到自己的靈境空間。
“我用不上,卻有需要它的人。”君既明說道,“未經允許將手鏈借出去了,實屬情急之舉……”
清福搖了搖頭,“不必道歉,這正是我們想做的事!
他們的執念,全在素問城一城之地。
愿清福無邊,愿入者平安。
清福眼神清澈,“借給素家人,也很好!
君既明輕輕挑眉。
這句話……
他讀懂了,小花也讀懂了。
——“他們信任素家人!
君既明以微不可見的幅度頷首,直截了當,“你在等的,是素問嗎?贈送香丸的,也是素問?”
清福的臉上變幻無窮,剎那間閃過了千百張臉。
“……要說是素問,也沒有錯。”
他如是說道,“但素問已經走了!
清?聪蚓让鳎俺抢锊皇娣奈兜,什么時候能夠散去?”
“藥師們正在努力!本让髡f道,“希望一切可以盡快解決……你們給出的香丸,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真的!”清福很高興,但緊接著他的臉色就暗淡了,“可惜,可惜我們沒有香丸的配方。”
“嗯……”
套話了這么久,感情牌也打了,還是這般說法。
看來清福客棧是當真沒有香丸的配方了。
君既明微微一笑,“相信素家,可以妥善解決此事吧!
“我的心總是在跳。”清福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撫上自己的胸口。
雖然他是執念,他沒有心跳,但他認為他有。
“……很不安。”
他看向君既明,“如果有需要,清?蜅5囊粯,可以對外人開放!
頓了頓,他補充道:“免費的,不收錢!
這一回,君既明沒有再阻止周遭物品恢復原本的顏色了。
須臾之間,他又回到了一開始的清福客棧。
望來還保持著將告示遞給他的姿勢。
在他看到望來的一瞬間,望來眨了眨眼。
“客官,用餐嗎?”
第086章 第86章
吃飯與否, 總是一個令人關心的話題,即使是修士也不能免俗。
在素家才吃過早膳不久,君既明婉拒了望來的提議, 但還是讓他上了兩杯瓊玉輕酥飲過來。
晨風輕暢, 君既明手里拿著瓊玉輕酥飲, 行走在清?蜅:笤旱穆飞, 恍然發覺清?蜅@锏牟菽舅幭,其實比外面的更好聞一些。
……區別在哪里呢?
神臺之中, 小花有著和他一樣的感覺。
君既明暗自把這件事記了下來, 回到獨院中, 取出剩余的涅元還真液為舒徊調養。等到舒徊將涅元還真液吸收完畢,狀態恢復得差不多時,才準備繼續出門。
這一回,望來沒有出現在他面前,攔住他的去路了。
君既明順利的離開了清?蜅。
回頭看去, 客棧的門虛虛半掩著, 那位自稱清福的執念者,履行著他的承諾, 將清福客棧的一樓開放了。
不知道素家的藥堂夠不夠用……
君既明往離得最近的素家藥堂走去.
南普壽洲,主城,洲主府。
文書還未送達,但山關的匯報已經通過水鏡傳音進行過了。
南普壽洲的洲主名喚元鴻志,在南普壽洲經營多年,從前也是南普壽洲一座城池的城主,因為修為進階等原因, 在三百年前的天授冊封中成為南普壽洲的洲主,一當就是三百年。
他的修行歲月, 幾乎都是在南普壽洲度過的,對南普壽洲很有感情。成為洲主之后,更是如此——南普壽洲每一座城池的情況都是他洲主之位考評的一部分……自然要更加關心下面的情況了。
若是出了問題,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
就等著考評時吃掛落吧。
元鴻志對南普壽洲有很深的感情,但他也有大志向。
雖然并非數得上名號的仙門大宗出身,做不到那些大宗弟子般,安安妥妥的在宗門里修行,等修為境界夠了就可以去中道神州……但元鴻志,是想去中道神州混個一官半職的。
沒有為什么,就是想。
去中道神州,或許沒有在南普壽洲來得逍遙自在,但元鴻志想去。
從他開始修行,知道有天授冊封以后,了解了那些城主洲主的來歷后,這個念頭就一直在他的腦海中徘徊不去。
從小城主做起,到洲主,再到中道神洲里的官職……元鴻志把自己的升職之路規劃得清清楚楚,而他也做到了。如今,他的升職之路已經來到了最關鍵的地方。
越是關鍵時候,越不能出錯。
元鴻志小心謹慎,生怕自己行差踏錯,斷送了考評升職的希望。
……然而,他能夠確保自己不出問題,卻不能保證別人不出問題。
掛斷和山關的水鏡傳音后,元鴻志悵然長嘆一聲,仰躺在椅子上。
千算萬算,誰能想到一直安安分分,妥妥當當的素問城會出問題?
并且——還不是簡單的小問題!
作為洲主,他能夠接觸到的消息,自然是比山關這樣的城主更多一些的。
比如山關在匯報中提到的幕后黑手,霞舉會。
元鴻志就清楚,近日,因為玄清教遞上去的鏡明城暗窟事件的案卷,因為玄清教劍指霞舉會的行為……中道神州早已暗流涌動。
明面上來看,霞舉會的通緝令被順利發了出來,似乎是玄清教占據了上風。
但……
那些大人物們背地里的事,誰又說得準呢?
如此說來,素問城的事,也是一件好事……
元鴻志暗自想到。
暫緩進入中道神州……是可行的。
如今的中道神州,屬實不太平。對于他這種并非仙門大宗出身的,只能依附神州世家的人來說,現在的中道神州,就是一個風暴眼,一旦被卷進去了,很難脫身。
他不是個擅長站隊的人。
素問城的事情,雖然也與霞舉會有關系,但這很好做選擇——畢竟,任誰來了都要說素問城才是有道理的那一方,霞舉會無故驅使妖氣,侵蝕普通百姓,已失去了公義道理,一點都不占理。
元鴻志站在素問城這一邊的行為,便很好解釋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從前與霞舉會背后的大人物也沒有瓜葛,他幫助素問城,只是在履行他的洲主指責。
何況!
元鴻志冷了眼。
霞舉會當他是死的嗎?
想要在他的治下,吞下一城的人淪為妖鬼。
欺人太甚!
想到此處,元鴻志已在心中拿定了主意。
他揮了揮手,對著空中吩咐道:“發洲主令,征集南普壽洲的醫師前去素問城,另外,再以我的名義邀請其他大洲的醫師來素問城,請他們共同商議,如何解決素問城的麻煩!
素問城的事情,不能夠被掩蓋下去。
鬧得越大越好,越人盡皆知越好。
元鴻志清楚,那些和霞舉會做對的人,會樂意見到這一點的。
隨著霞舉會的事跡被傳揚出去,百姓的心中自有一桿尺子衡量錯對,沸沸揚揚的流言蜚語,完全能夠掀起大部分人的對霞舉會的怨言。
至于他自己么。
元鴻志在心中輕笑。
自己只是太心急素問城的情況了,希望快點把素問城的情況解決了,以免有更大的隱患……他能有什么錯呢?
元鴻志放下手,他的命令已經傳遞出去了。隨著洲主令的發出,一大批醫修都會趕去素問城。想到這兒,元鴻志又給山關留了條消息,告知他自己已經將此事安排下去了,要他們做好接待醫修的準備。
洲主令的效果十分好。
一眾醫修云集響應——
妖氣侵蝕之毒,或有見過的,但如此大規模、如此大手筆的妖氣侵蝕,實在罕見!
值得研究!
元鴻志放下了半顆心。
有這么多醫修趕過去,憑借山關的能力,處理這件事沒有問題吧?
與此同時,中道神州對霞舉會的通緝令,伴隨著南普壽洲的洲主令、伴隨著南普壽洲洲主廣邀醫修的行為,伴隨著終于廣為流傳開的鏡明城暗窟傳奇,在九州四海傳播開來,掀起軒然大波,一時間物議沸騰。
霞舉會這個黑暗組織,暗中謀害了鏡明城的成千上萬人,還想把素問城毀了!讓好好的普通人去當妖怪!
需知,妖族的名聲雖然比魔族好一點,但好得有限。至少一個普通人族,是不愿意轉換血脈,去當妖族的。像暗窟黑袍那樣的人,終究是少數。
一時之間,霞舉會的成員們,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但這般熱鬧的通緝行為中,真正被抓住的霞舉會成員,寥寥無幾……又是另一件事了.
南普壽洲,素問城。
外界對霞舉會的討論、通緝令的執行情況……這些事情很重要,但對素問城里的人來說,還有更重要的事。
因此,這些喧囂的聲音,都在素問城里停住了。
所有來素問城的人心中,只記掛了一件事:要怎么把妖氣無害的從人體里祛除掉?
這段時日以來,素安敏臨終前留下的那道所謂“有三成概率祛除妖氣”的藥方,被紛至沓來的醫修們研究得透透徹徹。
然而……
越是研究,越是令人懷疑。
素安敏口中的“三成概率”是真實存在的嗎?
無論是一絲不茍按照配方來、還是依照配方藥材調整比例、或是調整藥方炮制的方式……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醫修們都試過了。
根本沒有三成概率這一回事!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
君既明是唯一一個沒有對素安敏的藥方抱有期待的人,他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提醒了素正持,要他安排人去另外研究新的藥方,不要從素安敏的思路上著手。
而今,聽到素正持沮喪的告知,素安敏的藥方確定沒有效果后,君既明很淡定:“新的藥方研制進展呢?”
素正持輕嘆一聲:“不太理想。”
過來的醫修一批接一批,研究的隊伍不斷壯大,但是那些妖氣,猶如已經吸附在了骨髓里,成為了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根本沒有辦法在祛除妖氣和保證生命安全之間找到平衡點。
君既明凝眉,同樣頗覺棘手,“這幾日,我走訪了素問城里所有的藥植售賣店、種植基地以及各大藥堂。素問城空氣中的草藥香氣,并沒有問題!
“……”素正持沉默一會,說道,“最不想面對的結果,是藥香已經被我們吸收了!彼嘈Φ,“說不定我體內也有藥香呢……以我的修為,那天晚上竟然要依靠香丸才能掙脫妖氣的引誘!
君既明輕聲道:“這不是最壞的結果。”
“那是?”
“最壞的結果,是藥香蔓延到了別的城池。”君既明說道,“而我們沒有檢測的辦法!
素正持的眉毛越皺越緊,君既明又說道:“當然了,這只是假設。霞舉會應當不會做這般自取滅亡的事,他們提煉出來的這種妖氣,十分罕見,恐怕即使是霞舉會的人,想要提煉出來也極為不易。他們的目標是素問城,不是別的地方!
素正持苦笑一聲,“本以為霞舉會還有后手,嚴陣以待了這么久,卻什么都沒有。霞舉會如今算得上自身難保了吧?我們的……”
君既明搖了搖頭,“行百里者半九十。不可放松警惕!
他正欲繼續說下去,在看到一個人前來的素正持時卻轉了話題,“正和長老他們呢?”
第087章 第87章
素正持嘆息道, “他們在藥堂里研究解藥,沒跟我過來。”
按照安排,素正杉負責與醫修們一起, 研究素安敏留下來的藥方, 而素正和則是負責尋找新思路的那一個人。
但是隨著素安敏的藥方被確認沒有效果, 素正杉便與素正和一起, 開始研究新的藥方了,一切藥材選用和君成佐使配比都要重新來。
這無疑是一件大工程。
好在如今素問城里的醫修非常多。
有本來就在素問城的醫修, 有從素問城修行離開又回來幫忙的醫修, 還有因為洲主令趕來的醫修, 受元鴻志邀請來的醫修……
聞言,君既明提出和素正持一起去藥堂看情況。
素正持欣然同意,走在前面帶路。
“君道友,近來可還好?”素正持苦笑道,“城中事務雜亂, 恐有忽略之處, 還請多包涵。”
君既明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都好,如果藥方能快點研制出來就更好了!
遠在洲主城的元鴻志,因為派來素問城的醫修遲遲沒有傳回捷報,一顆心不上不下的掉在半空中,他每日都要與山關問詢情況。
而在素問城的君既明,同樣提著一顆心不肯放下。
他能夠辨認出妖氣,小花也可以, 但就到此為止了。
過去修習的丹藥之術,在祛除這古怪妖氣上起不到作用。至于從春盈長老那里修習到的逆仙為凡之術, 能否將其中的“仙”替換成“妖”……
理論上是可行的。
但是,受逆仙為凡之術的人,將在修為失散的瞬間死去,留不下性命,只有一個或可期待的來生。
這并非長久的解決之法。
畢竟,若是能夠活下來,誰愿意去死呢?
——身無掛礙的人是少數。
君既明通過傳音之術與春長老探討過此事,她也做不到在不損害性命的情況下完成逆仙為凡的道術。
一來,此術創造之時,受術者本就一心求死,春盈在創術時便沒有想太多,直接一氣呵成滿足了受術者的愿望。
二來,修士的修為乃天地靈氣在身體里的顯化,這個道理,用在魔族、妖族身上也是一樣的,妖氣也好魔氣也罷,同樣是他們吸收天地精華凝練出來的,與人族修士修為等同的東西,要祛除它們,便是要祛除修行的依憑,天地收回了靈氣,更要收回那具修行之前的軀殼。
既然此術無法實現他們想要達成的目的,君既明根本就沒有和素正持提起過這件事。
歸根究底,素安敏說的那一句話并沒有錯。
素家人的事情,終究要讓素家的人來解決。
“哎,我也是這般希望的!彼卣挚鄧@,“好在并非素家孤身戰斗。”雖然只是日常談話,但是聽得出素正持語氣中的感激之情,“諸多醫修奔赴來素問城,只為解決妖氣之災,玄清教亦慷慨相助,我從前……或許太狹隘了。”
君既明說道:“可以理解,從前素家覺得四面楚歌,時時刻刻都提滿了警惕之心吧,這亦是人之常情!
素正持笑了笑。他們此刻正經過了清?蜅,客棧的門大開著,里面原本供給客人吃飯的桌椅變成了醫修們擺放行囊、放置藥材的地方。
“比如這家清?蜅。”素正持虛虛指了指客棧的大門,同君既明感嘆道,“我才知道,這家客棧的掌柜,原來是個樂善好施的性格。”
君既明一怔:“這話怎么說?”
“實不相瞞,這家客棧很讓我們頭疼的。”素正持說道,“他們客棧在的那塊地皮,是素家的地,但是清福客棧從來不交租金。他們掌柜的說法是,和我們素家祖上簽訂過了契約……可是素家早就找不到那份租約了,他們客棧的掌柜也拿不出租約,卻咬死了有這么一份租約在,說是租金早就交完了。”
君既明若有所思:“不見了租約,恐怕素家人覺得客棧掌柜空口無憑,只是不想交納費用罷了!
“正是!”素正持點頭,“上一任家主就是這么想的!上上任家主也是這么想!……說實話,我們老早就沒有再去清?蜅4哌^租金了,只是心里難免會有些介意,畢竟那份租約雙方都拿不出來!
“租約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素家姑且相信了那份租約真的存在,卻……”君既明啞然失笑,“想來,在此之前,你們都覺得這位清?蜅5恼乒裥鈸搁T了!
明明賺得盆滿缽滿,卻連租金都不愿意給。
“……那都是老黃歷了!彼卣謹[了擺手,“這次清?蜅:敛华q豫相助,他們的掌柜絕不會是那等吝嗇到想要賴掉租金的人。素家祖上應當確與他們簽過一份租約,只是年歲日久,租約不見了蹤影!
君既明笑了笑,沒說什么。但他心里也十分認同素正持的話。
想起清福和他說的話,君既明暗自在心里同小花說道,“所謂的租約大概率是素問和清福簽下的!
“嗯……清福在等的人是素問了?”舒徊還記得清福唱的那首鄉歌,他想到了自己等待君既明復生的六百年……
他等了六百年,已覺得無時無刻不在深受煎熬,恨不能以身代之。
而清?蜅5那甯,等的時間遠比六百年更久。
想到這里,長生花的花瓣耷拉下來,很是低落。
但是,他又比清福更加幸運一點。
他找到了既明哥哥。
現在的自己,已經很幸福很幸福了。
只有經歷過失去,才會明白,從前在太衡宮那些宛若尋常的相伴歲月,是何等來之不易,何等珍貴。
言談之間,君既明和素正持已經走到了素正和所在的藥堂之處。
素問城中的藥堂很多,但是要論數量,最多的肯定是素家的藥堂——他們在素問城的每個街區都開設了分店,既可供族中弟子練習,又可為求醫者治病,還可以售賣藥材,賺些銀錢靈石,可謂一舉多得。
布設藥堂時,未曾想到還能派上這般用場。
妖氣之災中,每處街區的素家藥堂都是一個聯絡點,十分便利。
素正和所在的藥堂,自然也是素家的,門口掛著一個牌匾,寫著素家第十二分店,簡潔明了,來客一看便知,喔,這是素家開的藥堂,去里面求醫購藥不必擔憂,是有保證的。
此刻,藥堂里分設了好幾個區域,受妖氣侵蝕最嚴重的病人在最里面的區域,素正和所在的地方,也在那里。外邊則是一些中等癥狀的病人,一扇屏風分割開來的,是藥堂的藥柜,每隔幾個人,就能見到在采樣的醫修。
素正持在前方引路,徑直把君既明帶到了藥堂最里面的房間。
“正和!彼驹陂T口,敲了敲門框,輕聲喚道,“進展如何了?”
埋首案頭的素正和抬起頭,“大兄,君道友!你們來了!”
他的面容疲倦,但眼睛炯炯有神,精力十足,“我近日的研究重點是君道友給的,手鏈上的那一枚香丸,三哥加入研究以后,有了一些進展,只是還不太明朗。試制了一劑,等待結果!
君既明說道:“我已問過贈送香丸的人,這枚香丸,他亦是從另一人手中獲得的,那位制作者已經去世,沒有留下藥方,只能從香丸倒推配方了。”
“無妨。”聽到君既明這么說,素正和并沒有氣餒,“我信功夫不負有心人,再者,我又不是一個人在研究,城中這么多醫修與我一起呢!”
在他們二人說話之時,素正持拿起了素正和放在書案上的脈案合集翻閱,擺在最上面的,是藥堂之中的重癥病人的脈案,每半個時辰就要更新一次,往下依次是中癥和輕癥的。
素正持憂心忡忡,一邊翻閱,臉上的愁色更濃,“唉!”
“聽聞有一位自愿配合實驗解藥的兄弟,他在哪里?”君既明四下環顧,這個房間是素正和日常待著研究的地方,東西不多,唯一稱得上可圈點的就是素正持手上的脈案了。
解藥研究試驗進展不在這里,想必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房間。
他所料得不錯。
素正和起身,引著他們去了另一個更加隱秘的房間——當然,這房間的所在,素正持早就知道的。
自愿報名試藥的那位義士正待在里面。
他現在神志清醒,雖然已經萌發了妖族特征,但仍然可以正常交流說話,狀態尚可。一個時辰以前,他服下了素正和他們研制的試劑,昏睡了過去,如今還處于觀察期。
素正和沒有開門邀請他們進去,只是站在窗外,讓他們看了一眼。
君既明發現自己見過屋內的那個人。
他是素問城里一家酒樓的老板。
君既明記得他,是因為前不久才和小花去他開的酒樓里吃過飯,恰逢這位老板親自登臺說書,給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素正持長嘆一聲。
事已至此,他們只能,也必須全力以赴。
早一點解決妖氣之禍,才是真正對素問城的百姓好。
靜立一旁的素正和皺了皺眉,說道,“大兄,我要去正廳一趟!
第088章 第88章
素正和接到傳音要走, 素正持和君既明自然與他一道,一同離開了藥堂的試藥觀察間。
“可是有什么急事?”素正持關心道。
素正和簡單說道:“……門口來了人,說是探望這位試藥者的!
“嗯?”素正持恍然, “是他的親人吧!
“……”素正和沉默了一瞬, 答道, “不是。”
君既明偏過頭, 看了素正和一眼。
他在有意隱瞞來人的身份,但這是藏不住的, 等他們去了正廳, 自然就知道來的人是誰。
素正持微微挑眉, 沒有繼續追問。但走著走著,素正和自己想通了,在接近正廳前開口說道,“是受過這位試藥義士恩惠的孩子……他經營酒樓的時候,偶爾會通過幫工的方式接濟他們!
君既明:“……”
這個描述……
舒徊說道:“莫不是那對兄妹?”
“有可能!本让骺粗卣腿ネ崎T的背影, 沒有動用神識, “馬上就知道了!
確實有段時日沒見到那對名喚平安的兄妹了。
素正和推門入正廳,君既明緊跟其后。
疑問塵埃落定。
正廳里的兩個小孩子十分打眼, 素正和迎了上去。他的心態多少有些復雜,這對他從來都只是單方面認識的兄妹,活生生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是與冷冰冰的文字匯報、朦朦朧朧的想象虛構不同的,有血有肉會說會動的真人。
面對兩個身無修為的普通孩子,素正和心中竟然憑空生出了幾分膽怯之意。
素正持的眉頭擰了起來,他看到素正和走上前去,和正廳之中的那對兄妹說話, 但是語氣……仿佛他天然低了那對兄妹一頭。
“他們是……”
君既明看向素正持,“他們是最后一任守廟人留下的孩子!
素正持想起來了。他喃喃道:“我有印象……”
“那場大火, 最終只有他們這對兄妹活了下來,是天幸!彼卣只叵肫饒蟾嬷械挠涊d,說道,“或許,也是素問的庇佑吧……”
他提到了一個從來沒有人提過的細節:“他們被人找到時,正待在供臺的灰燼上!
“供桌……”君既明念著這個詞,恍然道,“放置金身的供臺?”
“正是!彼卣诸h首肯定,“那兒有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隙,護住了他們的性命。”
“……”
可是君既明知道,平安兄妹在那場大火里活下來,并非天命無故垂憐,而是那位素衣女子在火災中蘇醒,出手相幫。
知道兄妹的身份,素正持擰起的眉頭松開了,分出心思去觀察兄妹身上的穿著。普通得粗麻布,打著補丁,針腳密密,為他們縫制衣裳的人相當細心,過得……恐怕不太好。
不,不是恐怕,而是肯定。
素正持往前的腳步停頓住了。
……
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他陷入了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他在閉關,而素問廟起了大火。
一時間,素正持神情恍惚。君既明見狀,抬手在他背后點了一指,素正持的這才恢復平靜,恍惚飄蕩的思緒從空中落到了實處。
而當他收回思緒時,君既明已經走到了平安兄妹面前。
哥哥小平抬起頭,仰著臉朝君既明笑了笑,“大哥哥。”
君既明半蹲下來,笑著摸了摸他和妹妹的發頂,“有段時間沒見了。”
“嗯!”小平點了點頭,“姐姐不讓我們出來。她說外面太危險了!
君既明若有所思,“今天不是偷偷瞞著她出來的吧?”
兄妹兩搖了搖頭,卻是妹妹先開口回答:“沒、沒有!”
“嗯,姐姐知道我們出來的事情,她讓我們按時回去就好了!毙∑阶阶【让饕滦涞囊唤,“大哥哥,你能讓我們進去看看掌柜嗎?叔叔不讓我們進去。”說話的時候,他小心的看了一眼素正持。
素正持:“……”
為什么喊我就是叔叔?
但是……
想到自己的實際年齡,素正持對于兄妹兩的稱呼不發表意見了。
君既明微微一笑,給他們兩手里塞了糖,“這位叔叔說得沒錯,你們的掌柜剛剛服了藥,還在觀察期,即使你們去了也只能在房間外面看他,說不上話。”
“沒問題的!”小平滿口答應,“那我和妹妹只看一眼掌柜就出來!
君既明起身,順勢牽住小平空著的手,他另外一只手和妹妹牽在一起。“正持家主,正和長老,我作保讓他們進去看一眼吧。情義難得!
素正和與素正持對視了一眼,倒是沒再堅持下去,“那我就陪你們再去一趟。大兄,勞煩你留在這里,幫我看顧著情況!
素正和心細如發,也發現了素正持的不對勁,只是他沒有明著點出來。
“大哥哥,你好厲害啊!
離開正廳,小平仰著頭感慨道。
君既明輕笑一聲,“為什么突然這樣說?”
“過來的路上,聽好多叔叔阿姨都在說!毙∑秸f道,“都說是一位玄清教的弟子明察秋毫,及時破解了霞舉會的陰謀,并且為城里的百姓奔走!
君既明有些意外,“城主和素家也做了很多事。”
“我知道呀!毙∑近c頭說道,“但我覺得,那本就是他們應該做的事。”
而且……
小平在心里想到,而且,他和妹妹更喜歡玄清教的大哥哥。
君既明笑了笑,“那位自愿試藥的掌柜,你們很熟悉么?”
“嗯!我平時在他家做工的次數最多,掌柜的還會送一些賣相不好的糕點給我帶回家去吃。”小平十分擔心,“他的病很嚴重嗎?”
“不輕不重,病癥屬于中等!鄙婕暗阶约旱膶I問,素正和開口了,“但是得病的人太多了,我們還在研制解藥。”
說完,他恢復了閉口不言的狀態。
小平低著頭,沉默了一會,“掌柜的是個好人!
為數不多的,他在素問城里喜歡的人之一。
“嗯,我們在努力!本让髡f道,“試劑是經過正和長老測驗后,才給他服下的,安全性上,不會有什么問題!
唯一的問題,只可能是試劑在他身上沒有效果。
“這樣啊……”小平嘆氣,“我還以為,阿姐放我們出來,城中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君既明眸光微動:“你家阿姐怎么說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男孩回憶道,“那天早上醒來,阿姐就不讓我們出門了,好在家里還有些儲備的糧食,夠我們吃的。”
“但是今天阿姐沒有攔著你們了!
“嗯吶!毙∑近c了點頭,“我們待在家里的時候,不清楚城里發生了什么大事。還是今天出來,在街上聽到的消息。”
君既明若有所思,“你家阿姐是素問城里的靈族,對素問城里的情況,確實應當更加敏感一點……”他朝著素正和說道,“他們口中的阿姐是一位素問城本地的靈族,我照顧他們兩個很久了。上次我去他們家里時,見過一面!
“原來是這樣……”正在疑惑自己怎么不知道平安兄妹有一個姐姐的素正和點了點頭,心中的困惑迎刃而解,“等一等,那豈不是說,素問城的空氣已經沒問題了!”
君既明頷首,很是嚴謹的說道:“可以當做參考!
他沒把話說得特別肯定,但素正和還是松了一口氣,暫時了卻了一樁掛心的事。
走到了試藥觀察間外面,平安兄妹隔著門窗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掌柜好端端的坐在里面,打著瞌睡。
一切安好。
素家沒有說謊。
平安兄妹放下心來,妹妹舉起手,將她一直提著的小竹籃遞給君既明,“哥、哥哥!”
兄長小平幫她說話:“哥哥,這是我們給你帶的禮物。”
“嗯?”
君既明半是意外半是驚喜的接過竹籃,掀開蒙在竹籃上的蓋子,里面裝了滿滿一籃子的甜味根莖——
正是他在兄妹兩家中吃過的那一種。
為了保證新鮮度,這一回的根莖并沒有提前洗凈,上邊還帶著新鮮的泥土塊。
雖然賣相不甚好看,但是君既明吃過,他知道洗干凈以后的根莖雪白可愛,清甜潤口。
“謝謝,我很喜歡!
小平松了口氣,“哥哥喜歡就好——”他解釋道,“感覺大哥哥你是喜歡吃甜食的人。”
“……是么?”君既明愣了一瞬。
“沒錯!”
聲音在他的神臺之中響起,回答他的人是舒徊。
“既明哥哥,你可喜歡給我吃甜的東西了。”舒徊的喜好就是這樣被君既明一點點培養起來的,起初舒徊不理解,后來他就懂了,其實,是師尊喜歡吃甜食。
……只是從前的君既明,不喜歡把自己的喜好坦白的說出來。
舒徊審視著君既明面前的兄妹兩,“……他們兩個,眼光不錯。”
兄妹兩要跟著他們的阿姐一起生活,嗯,影響不大。
小花又安靜了。
“是呀,不過,也是我的感覺啦!毙∑讲惶靡馑嫉亻_口,“家里也沒有別的好東西了……”
唯獨這一籃子甜味根莖,勉強拿得出手。
君既明微微一笑,撿起四根,用道術將上面的泥土塊清洗干凈,一人分了一根。
入口甜脆。
“是好吃的!
一旁的素正和點了點頭,深有同感。
不僅是甜的,入口之時還有果腹感。
第089章 第89章
給君既明送了禮物, 探望過平日照看他們兄妹兩的掌柜后,平安兄妹兩乖乖的提出了告辭的請求,不需要大人護送他們, 小平牽著小安的手, 走出了藥堂, 扭頭朝后方目送他們的君既明和素正和揮了揮手。
竹籃被君既明挽在臂彎, 他溫和的笑了笑,把空著的手舉起來揮動。
待兄妹兩走遠后, 君既明方才同素正和說話:“正和長老為什么要阻止我?”
剛剛在觀察間外, 他本想和兄妹兩說明素正和與素嘉容的淵源, 點出素嘉容是受素正和的安排才會去接濟院的,但是素正和用眼神制止了他,甚至于……素正和全程沒和平安兄妹兩說話。
素正和神色淡淡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了想,開口說道, “無論如何, 站在他們的角度來說,素家是既得利益者。我不能用我的同情心去要求他們來原諒和接受我的道歉。何況, 我讓嘉容去接濟院……并非是想要得到他們的原諒!
他嘆氣道,“只是為了讓我自己能夠心安,睡個好覺!
君既明沉默片刻,說道:“他們是喜歡素嘉容的。”
“什么?”素正和睜大眼睛,“真的么?”
“嗯,你把素嘉容當做半個弟子,不清楚他的秉性么?”君既明輕聲說道, “嘉容沒有按時出現在接濟院,他們很擔心。”
而如今, 為了探望一位關照過他們兄妹的掌柜,他們可以冒著城里尚未消散的風險跑過來。
素正和恍然:“這對兄妹……很重情義!
他想起了平安兄妹的父母,默然了許久,“他們的父母……也是這樣!
唇齒間泛起苦澀的味道,但那根甜味根莖帶來的清甜依然存在。
素正和問道:“君道友,剛才我們吃的是什么東西?”
舒徊輕咦了一聲。
君既明亦有幾分困惑,“你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素正和不大肯定,“我從未見過。但以方才未經清洗的形狀來說,應當是某種草木植物的根莖,需要洗凈、剝去外層的硬殼方能食用。”
君既明凝眉沉思,“對,這是我上次去他們家時吃到的。有時候沒東西吃了,他們兩兄妹就會吃這個!彼烈鞯,“具體是什么植物的根莖,我沒看出來。但應當就在他們家的不遠處,方便他們摘取得到地方!
否則,不會成為平安兄妹食物的首選。
“在他們家么……”素正和喃喃自語,“素問廟的后山……”
“君道友,可否再予我幾根根莖?”
君既明遞出竹籃,大方的任由他挑選,“有何特別之處么?”
“君道友,你知道的,為了試藥,我一直在接觸妖氣。”素正和神色凝重,“但是……方才,吃到這種根莖之時,忽然心血來潮有所感!
修士眼中的心血來潮,正是一種天啟。
素正和說道,“或許,這種根莖予我們一直尋覓的解藥有關系!
他沒同君既明客氣,從竹籃中擇取了十數根。
君既明若有所思。
素正和的心血來潮突然,但他的猜測不是沒有道理的。
萬物生克有常,殺人藥與救人藥往往便生長在一處,只看醫師是否慧眼能辨。
“既然如此,我會去尋找這種根莖的生長地!
君既明主動認領了一樁差事。
平安兄妹摘取的根莖,并非是他從前見過的任何一種草木植物。不曾見過,當然辨認不出來;蛟S,是一種只生長在素問城的植物?
見君既明主動提出來幫忙,素正和很高興,“那便多謝君道友了!
他歡歡喜喜抱著根莖回了藥堂的后院。
君既明往藥堂里看了一眼,素正持已經同正廳里的醫師、病人混跡在了一起,滿身華服淡了氣勢,仿若也只是一位普通的會些醫術的人。
沒有再去和素正持打招呼,君既明獨自離開了藥堂。
卻聽得舒徊說道:“既明哥哥,我能找到它的生長地。”
“嗯?”君既明一怔。
“我可以試一試!
神臺之中的藤蔓被舒徊調動,彎彎折折形成了一道符篆的紋路,“這是一道……勘尋用途的符篆!
紋路構造是君既明從前沒見過的,“你創造的嗎?”
“……嗯。”舒徊說道,“創造此符時,極耗心力,還在終得此符,還算有些用處!
他說得簡單,“既明哥哥,你可以只用普通的繪制之術來畫符。這植物根莖是天生有之,而非憑空虛造,無中生有,以普通的繪制之法來驅使符篆足夠了。”
“……”
君既明壓下心中疑惑,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取出符篆的繪制工具。
“我試一試!
繪制符篆只在一瞬間。
一次便繪制成功了。
但是……
君既明收起繪制符篆的工具,心中疑惑難解,這個符篆的復雜程度特別高,小花有哪里需要用到這種程度的勘察符?
將繪制好的符篆用在竹籃里的根莖上,冥冥之中,君既明感受到了符篆的指引——沿著指引走,就能找到根莖的生長地。
與他猜測得差不多,根莖生長地離城南素問廟所在的那座山不是很遠。
卻也有一段距離。
山竹颯颯,清風和暢。
沿著符篆指引,君既明和舒徊路過了城南的官廟,路過了碑林,離開了素問城的范圍。
“他們居住在碑林地下,或許有通往外界的通道。”君既明足尖輕點,翩然越過了城墻,在心中同舒徊說道,“他們不可能走正門進出!
舒徊頗為認可,“這對兄妹的秘密真不少!
君既明笑了笑,卻說:“難得糊涂!
他似乎是在說玩笑話,但是舒徊聽著卻心中一緊:“就如……你我之間,沒有秘密么?”
舒徊:“……”
他仔細一想。
竟然不少。
好在君既明沒有往下追問的打算,似乎只是隨口一提。
舒徊默默縮小存在感。
君既明輕輕淺淺,無聲笑了笑。
離開素問城,再出去一里地左右,便是一道河水蜿蜒經過。
清風送來了河水的味道。
清澈的,澄凈的。
河水兩岸生長著足足有半人高的不知名植物。植物的上半身是窄長的葉片,下半身則是筆挺的桿身,桿身每過三四指寬度便有一節橫著的紋路生長,將長長的桿身分割成了許多節。
——這種不知名的植物,就是平安兄妹采摘的根莖來源。
勘尋符很是靈驗。
到了近前,勘尋符便失效了。
君既明快步走近河水處。
“天下水源,皆出清江!本让髡f道,“這河水,亦是清江的一道支流!
只是幾度分流而下時,奔騰的氣勢減緩了,變成了一道無害的溫婉的河。
舒徊道:“又是清江。”
……所謂天命,所謂天運。
舒徊閉口不言了。
“是啊,又是清江!本让饕呀浾镜搅四且粎矃采L得茂盛個的植物堆面前,俯身摘下了一株。
留了三四節的根底。
君既明從摘下的桿身上取下一截,仔細辨認過,“嗯,正是這一種草木!
“不曾記載在草木經書中……”君既明輕聲說道,“無怪乎醫修們不知道!
這一處河水處人跡罕至,恐怕平日里只有平安兄妹過來。
而放眼望去,只有素問城到這里的一小段河水邊上生長了這種草木植物,再走得遠一些,就沒有了。
遠遠看去,它們生長得與河水畔的雜草無異。
有人路過,恐怕也只當是尋常的雜草。
只有吃不上飯的平安兄妹找得到這里。
君既明默然。
他靜立片刻,溪風卷起他的衣袍,冷淡的陽光落在他的側臉,輕吻上他的鼻梁。
胸口的長生花,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不由得心馳神晃。
清江之畔,若有神靈,可比得上師尊一分一毫?
……肯定是比不上的。
君既明按住偷偷在身上作亂的藤蔓,開口說道,“回去了。”
“噢!笔婊舱浀,“是該回去了,素正和研究出成果了么?”
“……”君既明啞然,“半日的功夫都沒有,能有成果么?”
他彈指在河水處落下了一道陣法——防止有人惡意前來破壞。
“走吧!
只能等素正和的研究結果了。
希望他的心血來潮,確實是天啟,而非臆測。
君既明帶著那株被他折斷的樣品回到了素問城,一道把植物生長地的消息帶給了素正和。
素正和訝然:“竟然是一種不曾有記載的,可以入藥的植物!”
君既明:“可以入藥?”
素正和點了點頭,“對。初步測定了一下,確實是具有藥性的,屬清正平和的藥效,生吃亦有果腹的功效!
他猛地伸手拍案,“這可是沒有記載的植物!”
若是……
若是……
素正和呼吸有些急促。
君既明笑了,清楚他在想的事情,卻是提醒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是研制解藥。命名的事情,可以往后面放一放。”
素正和平復呼吸,點了點頭,“君道友,你說得對。而且,我還有想法……若是夠得上命名的標準,也該由他們來命名。”
“他們?”
“……那對兄妹。你說呢?”
第090章 第90章
面對素正和的提議, 君既明很認同。
不過,這一切都有要建立在這種植物確實能夠對祛除妖氣起到效果,并且確實從未被記載過的基礎上。
從君既明口中聽到這件事時, 兄妹兩顯然那有些吃驚。
“那……真的有用么?”小平很疑惑, “當時實在沒東西吃了, 我才去找的那種植物, 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怎么找到的?”
小平回憶道,“是姐姐告訴我的。她讓我沿著她給的路線一直走, 然后, 我挖了好多好多回來——”
他口中的好多好多, 落在大人眼里,其實也不過小小的一把。
只是足夠提供幼兒急需的營養罷了。
“姐姐說,她感覺到那兒有能吃的東西,就讓我過去了。”小平說道,“沒有啦, 就這么簡單!
“可能會有用!本让髅嗣∑降陌l頂。他們正一同坐在一處橋面的臺階上, 因為妖氣的緣故,這座人來人往的大橋難得安靜!罢烷L老在研究了!
“希望可以快一點!毙∑绞直壑г谙ドw上, 托著腮,“掌柜叔叔可以快一點好。正和長老是誰?”
君既明說道:“是那天藥堂里和我們一起去見掌柜叔叔的人!
“噢,是他啊。”小平搖頭晃腦,找到了記憶中的人,點評道,“他身上的味道不討厭,對不對, 安安?”
“嗯!”妹妹用力點頭,附和哥哥的話。
君既明笑了笑, “你們這么說他,被他知道了,應該很高興!
“會么?”小平皺著臉,“我以為他們不喜歡我和安安。”
“那就要你們自己去看、去判斷了。”君既明沉吟片刻,如是回答道,“等會還要去藥堂做義工么?”
“要。”小平點頭,“藥堂包吃飯呢。而且……”
他心中涌動著一種莫名的情緒,但是他說不出來。以他的年紀知道的詞語,似乎怎么說都同那莫名的傾訴對不上號。
男孩沉默了許久。
君既明再次抬手摸了摸他的發頂,“我明白。”
送入男孩手中的,又是兩顆桂花糖。
他抬頭望去,君既明眉目溫和,“最后兩顆啦!
糖紙的觸感停留在掌心,小平展顏一笑:“大哥哥,以后我要當自己做糖的人。”
他拍了拍胸脯,“到時候,第一個請你吃!
“是么?”君既明說道,“那很好啊。這個桂花糖是我一個朋友做的,他和你一樣,小時候吃過糖,后來想當一個會自己做糖的人!
小平歪著頭:“他成功了?”
君既明笑了起來,“他如果沒成功,你手上的糖是哪里來的?”
男孩嘿嘿一笑,從臺階上站起來,牽著妹妹的手,“大哥哥,我們先去藥堂了,拜拜。”
君既明抬起手揮了揮,“嗯,去吧!
等平安兄妹兩走了,就只剩君既明坐在臺階上。
遠看只有他一個人。
實則,他的花也在。
“既明哥哥,我也會!毙』ㄍ蝗徽f道,“我也會!
君既明又笑了起來,“我知道!
“知道?”
君既明撫上胸膛處銘刻有契紋的地方。
“嗯,知道!
他輕聲說道:“雖然世上好吃的糖很多,但迄今為止,最甜的一份,是在太衡宮時,你帶給我的!
小花沉思片刻,遲疑道:“……蜂蜜?”
君既明不由得笑起來,“你也記得!
“很難忘記。”小花嘟囔道,“害你被罰抄門規了誒——”
這可是小花的黑歷史!
“哈哈哈哈!本让鞔笮Τ雎,莞爾道,“怎么不算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呢?”
他從出生起,便一絲不茍的做君家的繼承人,做太衡宮的大師兄,片刻不敢停歇。
卻是在抄寫門規的那時頓悟了。
他的人生,終歸是自己的修行。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可以為之定義。
君既明飄飄看向了遠處。
那一天,小花剛剛學會分出一株分身的技巧,緊接著,就歡快的跑走了。
君既明本以為這株花要走。
畢竟待在他身邊很無趣。
但君既明猜錯了。
到了傍晚時分,長生花捧著一份靈蜜回來了。與甘甜的靈蜜對應的,是藤蔓上深深淺淺的傷痕。
偏偏長生花不在意,只是把靈蜜捧到了他面前。跟著君既明讀了許久的經卷書文,長生花已經會說話了。
面前的靈蜜芬香,君既明不由自主地接了過來。
“既明哥哥,給你吃!”長生花蹭著君既明的手腕,“給你吃。”
“……給我?”君既明有些錯愕,旋即想起了前日師弟宴請時,滿座皆有一份靈蜜,除了君既明。
師弟說料想師兄不愛此等甜膩之物,為君既明準備的是比靈蜜更加珍貴的靈飲。
君既明沒有喝。
而此刻,低頭看著靈蜜,君既明心中觸動,“哪兒來的?你吃過了么?”
“沒有!毙』〒u了搖花瓣,“給哥哥吃。”
君既明微微笑了笑。
靈蜜這等身外之物,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并不稀罕。
但這一份被小花千辛萬苦捧過來的靈蜜,格外不一樣些。
只是……
“哪兒來的?”
君既明抬手摸到藤蔓上的傷痕,“你闖到哪里去了?”
小花想了想,形容道:“ 師叔?討厭的人的師父……是師叔!
“……”
君既明知道,小花口中的“討厭的人”,指的是師弟,正是前幾日宴請的那位。
而師弟的師父,則是明河真人的師弟,也是君既明的師叔。
君既明沉吟片刻,這份靈蜜他肯定是不會交出去的了,而……
當是時,有弟子來報,師叔親自過來了。
小花被君既明藏了起來,重新藏回了身體里。
君既明一力承擔下了責任,說是自己貪食,才去師叔的園圃里取了靈蜜。
師叔并不在意,甚至多贈送了他三罐靈蜜,讓君既明若是吃完了還想要,可以直接去找他,不必獨自去園圃里取。
……但這件事被明河真人知道了。
總之,明河真人罰君既明抄了一千遍門規。
沒想明白的時候,君既明以為是自己做的事情背離了大師兄的身份,讓明河真人不高興了。
而現在……
而現在回頭來看,君既明只覺得索然無味,那分明是明河真人認為君既明這種行為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圍,為了試圖再次掌控他建立權威性的手段。
事情回憶多了,總是不愉快的。
君既明斂眸。
輕聲說道:“那份靈蜜,很甜,很好吃!
回憶起來,也是甜的。
小花就得意了:“我肯定比別人厲害呀!
君既明笑了下,“嗯!
他想起昨日桂小山的來信,“……還沒有給桂小山回信的!
素問城中發生的事情,早隨著南普壽洲洲主元鴻志的洲主令,令九州四海的人都知道了,根本瞞不住。
君既明早在信中同青云真人以及桂小山等人說明過此事。
青云真人沒有問他需不需要幫助,只是說了如果需要他來,可按照之前說定的辦法呼喚他。
桂小山咋呼一點,十分關心君既明他們的進展情況,依然惱怒自己的修為不能夠出來歷練,錯過了這么一樁大事。順帶提到了,郁衍那位書呆子終于動腳,離開了玄清教,說是家中有事需要回去一趟。
舒徊想起郁衍身上物宜教的味道,和君既明提起此事。
“物宜教……”
君既明沉思。
有一點在意。
畢竟素正持提到了,那一條導致清江燭家覆滅,導致此后種種的預言,就是物宜教出來的。
……巧合?還是冥冥的安排?
君既明在回信中問候了郁衍家中是否有急事,可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桂小山一定會樂意去幫他問清楚的。
如是寫完,君既明又提了些細枝末節的事情,湊了點字數。
將回信給桂小山發過去,君既明重新投入祛除妖氣這一樁正事。
往后幾日的素問城風平浪靜。
街上偶爾有人出來走動了。
一切似乎都是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君既明又見過幾次平安兄妹,都是在藥堂里見到的,他們臉上流著汗,眼里卻開著高興的花,顯然樂在其中。
還見到了,曾經在素問廟里見過的,帶著自己身患離魂癥的妹妹來素問城求醫的那位女子。
再次見面之時,女子臉上的愁苦之情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對未來的期盼。
她記得君既明這位好心人,主動與他說了些事情。
因為這次的妖氣事件,素問城里涌入了許多別洲的醫修——這都是從前她接觸不到的資源。
她們姐妹二人僥幸,不曾被妖氣侵襲……說到此處時,女子坦然說出了緣由。
實在是太窮了,買不起供奉素問的畫卷。
沒有被妖氣侵襲,已是幸事。更幸運的事,別洲過來的醫修中,有那么幾位對離魂之癥有了解的醫修,出手醫治了她的妹妹。
雖然離魂之癥沒有徹底痊愈,但對比之前,已經好了太多!
至少,支撐到素問城那位專精離魂之癥的醫師回來時沒有問題的。
也不需要她寸步不離的照看了。
她能抽出時間多賺一些銀錢。
夏日將至。
一派欣欣向榮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