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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第111章

    在君既明與舒徊回憶過往的間隙, 展臺上的兩千年份同心護脈草已經落定了主人,瑯天閣的人為中介,當場完成了這株靈藥的交割。

    不知道究竟是誰拍了去。

    君既明不關心這件事。

    同心護脈草對他而言并沒有用——他如今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吐納靈氣, 修為便會自發生長, 并且似乎是因為前世渡過雷劫的原因, 今生修為晉升時毫無雷劫阻礙……而他新創的、如今修煉的這門功法, 靈氣自發在他的體內生生不息運轉。

    可以說,君既明吃飯喝水的時候都在自動修煉, 即使他什么事情都不做, 體內的靈氣也會自然地增長。

    一株同心護脈草, 對他而言確實沒有用。

    ——前世的君既明連十三葉的同心護脈草都看不上!

    緊接著,他們又如法炮制的依次登樓,琳瑯滿目的絕世拍品中,君既明只覺得一件還算有趣。

    那是一只靈族的遺蛻。

    名為九回蟬。

    “這只遺蛻……”

    君既明拍得起,只是——

    “玄清教應當會拍。”

    果不其然。

    他話音剛剛落地, 就傳來了瓊冬的喊價聲。瓊冬沒有使用包廂內的喊價道具, 而是直接氣沉丹田用本音喊的價。

    讓所有還待在連綿十二樓內的人聽見,是足夠了。

    看在玄清教的面子上, 其余人的喊價淺嘗輒止。

    對比其他的拍品,這只九回蟬遺蛻的價格說得上一句實惠。

    及至寶鐘十二響——

    前面十一樓的開胃菜總算是吃完了。

    連綿十二樓。

    其中高聳入云、云霧繚繞的第十二樓真面目終于展現在眾人面前。

    “請列坐諸君——登——第十二樓!”

    “第十二樓,登天門!”

    對比前面十一樓,第十二樓格外不同些。

    在他們登樓的一瞬間,所有房間原本緊閉著的窗戶都在霎那間被打開了,從窗戶中涌進來的是漫漫云霧。

    君既明起身移步,去到窗邊。

    但見滾滾江流, 以及十一樓的琉璃瓦頂,皆數在云霧之下。

    第十二樓, 誠如他在九曲回廊時望見的那般高,高到回廊上看不清它的模樣。

    十二樓高,欲登天門。

    窗戶雖然開了,君既明卻感受到了外邊還有一層透明的罩子,籠罩、分隔著每個房間,依然沒有辦法和其他房間的人交流。

    再扭頭回看,玉屏之中的情形也有所變幻。

    主持前面十一樓拍賣的拍賣師被換了下去。

    臺上那位正在說話的——

    是瑯天閣的閣主。

    歸芳渡。

    金佩玉釵,綾羅華裳。

    她是九州四海的渡劫境修士之一。

    而在修士這個身份之外……

    她更是一名生意人。

    生意人,就是要做生意的。

    第十二樓的第一件拍品,出價的速度非常快,幾乎在歸芳渡介紹完的五六個瞬息間,有意這件拍品的勢力便競完了價格,決定了買主。

    大家的心思都在稍后的第二件拍品上。

    第一件拍品……注定生不逢時了。

    歸芳渡早有準備,拿出來的這件寶物稱不上有多么稀罕,僅僅是一道前菜。

    正菜在后頭。

    等得第一件拍品被瑯天閣送去了買主所在的包廂,十二樓中寂靜了片刻。

    歸芳渡不緊不慢,悠悠說道:“如今留在十二樓中的勢力,還有十一個。我知道,諸君亦清楚,你們都是為了下面這件拍品而來——”

    她揚起笑容,朗聲道:“此前,在寄送邀請帖時,我與諸君說過,這次拍賣會是誠邀諸君共襄盛舉!瑯天閣吃不下的東西,列座的一家一派一人亦吃不下,唯有精誠協作……才能共贏。”

    她說完后,樓中安靜了瞬息,一處包廂中傳來未經遮掩的聲音:“歸閣主!這些話我們都知道了!既然來了此處,便是同意了你的條件!都是自己人,何不——更加開誠布公?那地點究竟在哪里?名額如何分配?今日是不是應當好好說道說道!”

    舒徊:“……”

    歸芳渡這話……

    君既明心細如發,注意到了他的遲疑:“小花,怎么了?”

    舒徊不太確定:“再聽聽。”

    他好像記起來了,歸芳渡說的究竟是什么。

    臺上,歸芳渡微微一笑,氣定神閑道:“拍下蓮華碧落盞與九回蟬的買家都在此處。好叫諸君知道,這兩樣早已遺世的寶物……正是由瑯天閣的人把它們從秘境之中帶出來的。

    “秘境之中,這般遺世寶物還有無數!”

    沒有人說話,但呼吸是熱的。

    片刻后,管晗的聲音響起:“太衡宮不關心遺世寶物,只想知道歸閣主來信所述,大師兄君既明的本命劍在秘境中的言論,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坐在包廂內的君既明:“……”

    這話說得,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太衡宮對君既明有多么情真意切。

    君既明面無表情的想。

    有一點惡心。

    不,是非常惡心。

    令他很想拔劍在管晗頭上敲一敲。

    歸芳渡輕笑一聲:“歸某是一個做生意的誠信人。從不說沒有根據的話,不做沒有根據的承諾。因此——”她拖長語調,“這個消息,自然是有九成的真。”

    管晗眸光閃動,追問道:“歸閣主如何確定?難道是派去秘境之中的弟子親眼所見?!”

    歸芳渡搖了搖頭:“非也。秘境玄妙,瑯天閣派去里面的弟子,出秘境后皆數失去了秘境中的記憶。這也是要告知諸君的,在秘境探索上,瑯天閣給不出更多信息。”

    “那你如何確定!”管晗情急之下,連“您”字都不稱呼了。

    好在歸芳渡誠如她所言,是一個生意人。不與管晗計較稱呼的問題。

    “君既明的弟子,如今的魔尊舒徊,曾經闖過這個秘境——夠不夠理由?”歸芳渡笑道,“當然,他沒有闖成功。今日,魔族亦是我瑯天閣的座上賓——若是魔尊愿意親來,瑯天閣依然歡迎!”

    美眸流轉,歸芳渡補充道:“只不過,恐怕他依然進不了秘境。近日,檢測到秘境靈氣波動格外活躍后,瑯天閣已經試過了。秘境只能接納元嬰境及之下修為的……修士、魔族、或是妖族,種族不限,只限制了修為。故,諸位若要派門下弟子進入秘境,必須要是元嬰境及之下修為的弟子。”

    君既明:“……”

    舒徊:“……”

    他記起來了。

    他有這么一段記憶。

    只是……

    歸芳渡這張嘴,當真是能夠把死的說成活的,假的說成真的。

    他確實來過這里,闖過秘境,但并非是感知到了君既明的本命劍……而是因為……

    當時的九州四海,已經沒有他不曾踏足過的地方了。

    唯獨此處的秘境,是他不曾去過的。

    他懷抱著或許能找到復生之法的希冀來到這里。

    又失望而歸。

    舒徊沉默了一會,裝作自己不知道歸芳渡話中所說之人是自己——畢竟,他現在只是一朵小花嘛!

    “歸芳渡所說的秘境入口,正在我們的腳下。”

    君既明一怔:“連綿十二樓……樓底下?”

    樓底下是滾滾大江。

    “對。”舒徊肯定道,“連綿十二樓,正在秘境的入口處。”

    “原來如此……”

    君既明若有所思,“怪不得瑯天閣要大費周章地搬遷總閣,又將巧奪天工的連綿十二樓留了下來。”

    原來,是要連綿十二樓繼續鎮壓秘境的入口。

    “嗯,對。”舒徊再度肯定道,“正是在發現秘境之后,瑯天閣才決定搬遷總閣。”

    秘境是舒徊發現的。

    歸芳渡趕來阻止他,連綿十二樓被他拆了一半。

    最終停手……

    舒徊有幾分心虛。

    最終停手,是因為他發現秘境進不去,而非他與歸芳渡的打架分出勝負。

    當時自己直接走了。

    ……時過境遷了幾百年,瑯天閣不至于找他收連綿十二樓的維修費吧!

    找了也不認。

    舒徊的身體在無名淵里待著呢!

    他是一朵無辜的花。

    包廂外。

    管晗聽聞歸芳渡的理由,先是一愣,緊接著咬牙,隨后憤聲道:“這個理由,夠了!”

    他坐了下來。

    這個理由,值得太衡宮留下來。

    歸芳渡毫不意外太衡宮的選擇,她仰起頭,環視各個包廂的大門,宛若與包廂內的客人對視。

    “余下諸君,可還有疑問?”

    “芳渡真人,各家的名額數,如何確定?”一包廂中傳來詢問。

    “已經定了。”歸芳渡淡淡說道,“每一家可分到三個名額,攏共只有三十三位能進入秘境。這是瑯天閣探索出來的秘境承載人數上限。”

    她揚聲強調道:“不論實力,不論地位,凡是參與此局者,只能下三手棋。”

    管晗作為太衡宮的代表,“太衡宮沒有意見。”

    仙門之首的太衡宮率先表示沒有異議,剩下的勢力更不會有異議了。

    歸芳渡微微一笑,盡在掌握之中。她又看向妖族、魔族的方向:“魔族、妖族可有異議?”

    又是兩聲“沒有異議”。

    人數便定了下來。

    定了人數,該論條件了。

    而這條件——

    “入局的條件,我已同諸君說過。”

    這一場拍賣會,本就不會拍賣入局的資格。

    只是找一個由頭,把入局的人名正言順的請來連綿十二樓。

    “瑯天閣是生意人。”歸芳渡淡淡說道,“天大地大,沒有做生意重要。這次是瑯天閣邀請諸君共襄盛舉,瑯天閣要的價碼,是各位的承諾。”

    “承諾亦當有個規程。”包廂之中,再度傳來詢問。

    “所謂承諾,即是在不違道義的情況下,諸位背后的勢力有一次無償的、對瑯天閣的承諾。”

    歸芳渡說道,“只要不違道義,便要去做,沒有限期。瑯天閣的條件已經說分明了,諸君若有不愿接受,不想入局的,亦可離開。瑯天閣是生意人,開著門敞亮做生意,絕不做強買強賣那一套。”

    她話音落地,靜侯片刻。

    沒有人說要走。

    歸芳渡又笑了笑,“既然諸君都愿意入局,便請與瑯天閣當場定契吧!”

    契約有天地證明,定契之后,再無反悔的可能。

    君既明算是明白了,為什么青云真人要瓊冬特意告訴自己,不需要出手拍賣這件壓軸品,蹭玄清教的名額就可以了。

    ……若是秘境之中,真的有自己的本命劍。

    算是欠了玄清教一個大人情了。

    但君既明愿意。

    在玄清教待得時間雖然不長,卻很輕松自在。

    君既明愿意為這種感覺買單。

    他又不是還不起!

    十一家勢力都要入局,自然無需再遮掩,歸芳渡親自發了十一份契約到各個包廂門前。

    所有人都見證了契約上烙印下的十一家徽記。

    契成。

    約定。

    第112章 第112章

    契約落定后, 連綿十二樓便不再封閉。

    歸芳渡素手纖纖,將十一份契約妥善收好。天底下再沒人能比她更會妥善保管了。“諸位可以自行離去。”

    君既明伸手搭上包廂門,有些錯愕。

    “這一扇門……”

    小花輕咦了一聲, 辨認出來:“是自主可控的微型傳送陣。”

    君既明不吝肯定:“小花的學識很有長進啊。”

    “……”小花說, “什么時候你教我, 我沒有認真學過?”

    君既明啞然失笑, “走吧。”

    這個微型傳送陣的可選擇地點限制在了玉真城內,正好……省了回客棧的一段路。

    君既明手搭在門上, 心中浮現出客棧的坐標。

    轉瞬間, 他和小花就已經不在連綿十二樓了。

    回到了客棧的房間內。

    抬頭從窗戶看過去, 依然隱約可見連綿十二樓在日光中的挺亮輪廓。

    叩叩叩。

    “有人敲門。”小花說。

    “是瓊冬。”

    君既明彈指開門,“瓊冬師姐。”

    “就猜你會直接回來。”瓊冬把門關上,“好啦,掌教和師父交給我的任務總算都做完了!”

    如今瓊冬算是徹徹底底心無掛礙一身輕。

    君既明笑:“九回蟬也算在內?”

    “算。”瓊冬點頭,“教中知道會有九回蟬這件拍品, 特意叮囑我了, 一定要拍到。長明兄弟,師姐我可還算聰明?”她仰著頭, 得意道,“想出來了亮明身份拍東西這一招。”

    “……”君既明頗為敷衍,“厲害,厲害。”

    “那個什么契約的事,你也別放在心上。”瓊冬說道,“不值一提。倒是進入秘境以后……瑯天閣沒有說謊,他們派進秘境的弟子出來以后, 確實失去了秘境中的記憶,只有幾位弟子有幸將秘境中的寶物帶出來了。眼下不知道秘境中是什么光景, 總之,多小心些,沒有錯。”

    君既明若有所思:“進去的弟子都全須全尾的出來了,縱然沒有拿到寶物,也沒有受傷。聽起來,倒像是沒什么危害。”

    “是啊,實不相瞞我聽到消息的時候,想法同長明兄弟你一模一樣。”瓊冬抬手去摸自己的箭囊,“但畢竟是秘境,瑯天閣對秘境的探索亦不深……況且,長明兄弟,你不清楚,連春長老都沒辦法探查他們的記憶。”

    她如是總結道:“謹慎為上。”

    君既明輕咳一聲:“難得見到瓊冬師姐如此靠譜。”

    瓊冬:“……嘿!哎,對啦,掌教吩咐過我,我和你一起進秘境。”

    “秘境一共有三個名額,我一個,瓊冬師姐你一個,還有一個呢?”君既明問道。

    瓊冬看了眼他肩膀上攀著的長生花,“你的靈花已經同你定契了,在進入秘境的時候,會被視為和你是一起的,不占用名額。嗯……至于最后一個名額給誰……”

    她搖了搖頭,“掌教沒跟我說。”

    瓊冬推測道:“應當還是會派人過來吧?不然別人拿三個名額,進三個人,我們卻只進兩個人,豈不是虧了!噢,算上師弟你的靈花,其實也是三個……嗯,這么說,最好再來一位契約了靈族的師兄弟。”

    她興奮拍手,“那我們玄清教就是五個人!血賺!”

    君既明:“……”

    莫非真的是天才?

    他點評道:“瓊冬師姐,你應該考慮去瑯天閣應聘。”

    “哈哈哈哈,我當長明兄弟你是在夸我了!”說罷,瓊冬正色道,“還有一件事。妖族也會去秘境。”

    她神色凝重,“屆時秘境之中,我們要率先會和。瑯天閣沒有可以令人從這個秘境中脫身的信物。”

    每一處秘境,都是一處小天地。唯有得到小天地認可的秘境主持者,才能夠制作出與秘境天地同氣連枝的信物,幫助沒能力繼續探索秘境的修士從秘境中脫身。

    而沒有信物,意味著他們必須靠自己的能力離開秘境。

    還要提防妖族的冷箭。

    君既明點了點頭,知道這是瓊冬在關心自己,坦然應承。

    “其余十家,會派誰去?”.

    連綿十二樓。

    第十二樓,登天門。

    請來的棋手陸續離開了,等候著棋局開始的時機。

    卻還有人留了下來,沒有走。

    歸芳渡翩然閃現在這間還有客人的包廂里。

    霧生捂著嘴巴。

    哇!

    渡劫真人!

    大人物!

    飛衡偏頭看了他一眼,揮了揮袖,把霧生和一眾跟隨的魔族送走了。

    “我與芳渡真人有要事相談,稍晚回。”

    他重新把視線轉移到歸芳渡身上,“芳渡真人。”

    歸芳渡嫣然一笑:“我還是更喜歡你喊我歸閣主。”

    “……那就是談生意了。”飛衡說道。

    “不錯。”歸芳渡正色,“你們尊上四百年前闖我瑯天閣,砸了半座連綿十二樓,這筆維修費用,當時忘記找他要了,是不是要連本帶利還回來才行?”

    飛衡:“……”

    他淡淡道:“四百年過去,瑯天閣的賬本還沒有把它算作壞賬嗎?我們魔族不認。”

    歸芳渡哎了聲,“開個玩笑嘛。除非你家尊上再來一回,把我這連綿十二樓對半劈開,否則啊,確實沒辦法把這筆壞賬收回來了。”

    她清了清嗓子:“但是!”

    飛衡:“但是?”

    “但是你家尊上不在,你還在這里啊。”歸芳渡說道,“我們得來算另外一筆賬。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還把敵人引進來,給舒徊指了路——這也算了,你還跟著他跑了!”

    歸芳渡大有真的要同他算賬的意味。

    飛衡:“……”

    他忍不住為自己辯解,“我沒有給他指路。”

    他只是碰巧出現在了舒徊……啊不,尊上闖入連綿十二樓的路徑上。飛衡不忍回想自己和尊上的初見,多少有點丟臉了。

    雖然那會的他兩股戰戰,但尊上看出他手上沒沾過血,饒了他一命。

    歸芳渡冷笑一聲,“跑了也就算了,你還真的住在無名淵,壓根不回玉真城看望我這個空巢老人!四百年誒——小飛衡,我以為你至少是把玉真城當做家的。”

    說話間,她逼近飛衡,臉貼著臉逼問他。

    飛衡沒有退。

    他定定同歸芳渡對視,“家雖好,卻不能久留。況且……無名淵,才是魔族的故鄉。”

    “歪理!都是歪理!”歸芳渡主動退開距離,滿臉不服氣,“我撿到你的時候,教你人族的功法,也沒見你走火入魔啊!”

    飛衡笑了笑,“可是,芳渡姐姐,我一直記得。即使玉真城的太陽很好看,我也一直記得出生時見到的昏暗天空。”

    他忘不了。

    “至少,我現在還不錯。和你說過的想實現的理想,已經實現了一大半。”

    飛衡眉眼飛揚,“無名淵依然沒有太陽,但是那里生活的魔族,已經不是從前的魔族了。有機會的話,想請你去看。”

    “呵,我當然要去看。”歸芳渡擺了擺手,“行了。既然你生活得挺開心,這筆賬就晚一點再算。等到算賬的那一天,再來算你要回來瑯天閣,給我賣命多少年。”

    飛衡直言道:“那真的要賠上我的后半生了。”

    但是他清楚。

    如果歸芳渡不曾心生惻隱救下他,他在幼年時便已經死了。

    這條命本就是歸芳渡的。

    等到尊上心愿已了,自己的理想也實現的時候……

    回來瑯天閣,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成功與闊別四百年不見的歸芳渡把話說開,飛衡松了口氣。

    開始同歸芳渡說正事。

    他這次來,既是飛衡,亦是魔族的使者。

    “舒徊怎么派你過來?”

    “是我主動要來的。”

    飛衡簡單回答,沒有同歸芳渡說其實舒徊不管事,誰來玉真城這種小事,下面的人自己決定就好了。而作為一開始就跟著舒徊殺魔的魔族……嗯,他現在能管的事挺多。

    “你同管晗說的話,是真的?”飛衡問道,“那位……的本命劍,真的在秘境里?”

    歸芳渡翻了個白眼:“我就知道你也關心。罷了,能夠來的這里的,哪一個不是對這件事十分關心?”

    “所以……是真是假?”飛衡說道,“這很重要。”

    “如果有百分百的把握,我一定去無名淵把舒徊搖出來。”歸芳渡說道,“那樣,能讓他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很可惜,并沒有。”

    但是現在也不算差。

    歸芳渡想到瓊冬身邊跟著的君長明的模樣,心情愉悅。

    “啊……”

    飛衡肉眼可見的失望。

    歸芳渡瞥了他一眼,話鋒一轉:“不過——十成的把握沒有,五成的把握還是有的。君既明的本命劍遺骸,不曾出現在無名淵戰場,亦不曾回到太衡宮,也沒有去瓊臺劍閣……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她淡淡說道:“蓮華碧落盞,在數千年前也出現過。當時它的主人,是中道神州的一位世家子,可惜沒來得及用上,這位世家子就死了。蓮華碧落盞從此不知所蹤。”

    飛衡神色凝重:“但是你們的人在秘境之中發現了它,把它帶了出來。”

    “嗯。”歸芳渡點頭,“不錯,所以,既然蓮華碧落盞可以出現,為什么遍尋不見的君既明本命劍不能出現在那里?我可沒說這個消息保真……”

    “……”飛衡失語片刻,“所以你用它來釣魚。”

    “知我者,小飛衡也。”歸芳渡笑瞇瞇的,“老實說啊,我很支持你們的事業,也很支持玄清教的。誰讓瑯天閣只是一個愛做生意的門派,而霞舉會那些東西的存在……很妨礙我們做生意啊。”

    門前有臟東西,客人就不愛來了。

    開門做生意,一定要打掃得干干凈凈。

    她微微一笑,“在我的地盤上釣魚,能有十足的把握,魚不會跑。”

    “嗯……妖族格外安分。都是芳渡姐姐的功勞。”

    飛衡又想了想,“那你也知道君長明了。”

    歸芳渡挑眉,坦蕩道:“對。這位道友的事跡,我略有耳聞。”

    “我在九曲回廊上看到他了,他和玄清教的瓊冬在一起。”飛衡說道,“你覺得……他是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君長明會用玄清教的名額進秘境。”歸芳渡說道,“我已經同意了。”

    “所以,他其實不是玄清教的弟子。”飛衡頃刻間得出結論。

    歸芳渡聳了聳肩,“我什么都沒說。”

    “我懂,我懂。”飛衡惆悵。

    他懂了也沒用啊。

    尊上近來一點指示都沒有。

    發去他那里的工作匯報更是沒有回復……

    寢宮居所的殿門緊閉,不歡迎任何一個魔族進去。

    好在尊上平日里就是這樣的人設,除了自己,很少有魔族主動找尊上。

    聯系不上尊上的事情,只有自己發現了。

    只是……

    飛衡又回想起來。

    君長明耳垂上懸掛了一朵長生花的耳墜……

    第113章 第113章

    那一朵長生花, 會和自己聯系不上的尊上有關系嗎?

    那位君長明,如今又要進入瑯天閣的秘境……

    回到魔族的落腳處,飛衡仍舊陷在這個問題中, 冥思苦想。

    他獨自把自己鎖在房間里, 霧生等魔族進不來。

    霧生本來是有點擔憂的, 但是同行的魔族說飛衡大人時常這樣, 他們去做自己的事情,等飛衡大人自己出來就好了。霧生遂放下心結, 高高興興和伙伴們一起去玉真城游玩了。

    一個能夠坦然接納魔族在路上行走的、完全不會遭到排擠的城池, 實在是……

    霧生非常非常喜歡。

    屋內, 對燈燭枯坐,飛衡眸中泛起亮光——

    是了,如果自己和尊上在一座城池。

    自己是有方法聯系上他的啊!.

    夜深。

    客棧天甲號房間內。

    “……”

    感知到嘗試溝通自己的存在,確認這個無聊的人是誰以后,舒徊無語片刻。

    君既明正睡在他的身邊。手腕上握著他幻化出來的藤蔓枝條, 深淺不一的長生花在藤蔓上開得熱烈, 熏染著君既明的寢衣和發絲。

    他不想離開君既明。

    哪怕只有一瞬間。

    但是……

    他被君既明教導要做一個信守承諾的好孩子。

    比如此刻。

    他答應過歸芳渡,飛衡回到魔族以后不會出事, 這是他和歸芳渡之間的交易。在交易成立的那一刻,歸芳渡的報酬就已經付過了,但是四百年過去,飛衡想做的事情沒有做完,飛衡不會離開魔族……

    所以理論上,現在的飛衡,依然在他答應過的承諾期內。

    舒徊不情不愿的嘆了口氣。

    落到長生花上, 就是所有的小花都耷拉下了花瓣,沒精打采。

    再怎么不情愿, 還是要深夜出門。

    他總不能看著飛衡用聯系秘法把自己害了。

    歸芳渡眼睛,難道就沒有盯著玉真城?

    舒徊不信。

    窗扉半開,夜風輕輕,卷來江水的清涼,藤蔓上的花葉輕晃,柔聲細語。

    君既明依然睡著。

    數朵小小長生花中,屬于舒徊靈種真身顯化的那一朵輕輕合上了花瓣,重新變成含苞待放的花苞。

    舒徊的神識從這一枚靈種真身中抽離了。

    離開了君既明的身邊。

    在他離開的那一瞬間——

    他以為應當還在熟睡的君既明睜開了眼,雙眸清如鏡。

    無聲地嘆息在房間里響起。

    君既明抬手,指尖拂過任勞任怨給他演奏著安眠小曲的長生花,“睡吧。”

    長生花們:“!”

    睡了睡了!

    望著瞬間安靜下來的長生花們,君既明輕笑一聲,垂眸思索。

    小花就是舒徊,舒徊就是魔尊。白日里魔族的代表同樣參加了連綿十二樓的拍賣會……應當是小花的手下。

    剖出靈種真身,神魂寄居其間。小花原本的身體,肯定留在無名淵里面,但是那具身體沒有神魂,便只是一具空殼。他的手下不可能通過那具身體聯系上他。

    掐指一算,竟也有好幾個月了!

    小花的性格,不愛管事,但這么長時間聯系不上,他的手下應當察覺到了異樣。

    小花是去解決這件事的。

    很快就回來了。

    君既明如此想著,心平氣和。

    很快就回來了。

    ……等秘境事了,好好與小花談一談。

    游負雪應當已經察覺到了君長明這個身份的不對勁,或許,秘境事了后,自己還能見到一二位故交。

    玉真城有芳渡真人坐鎮,在秘境探索沒有開始前,是絕對安全的。

    我還要做什么?

    一時間,君既明的思緒翻飛,似是千頭萬緒紛雜,東一榔頭西一錘子漫無目的的亂想。

    舒徊當然不知道君既明醒了。

    心念一動,他的神識已經定位到了飛衡,來到了飛衡所在的地方。

    舒徊飄在窗外思索了一陣,決定還是用回從前的形象——靈種真身幻化出來的小人太小了,有失他魔尊的身份。

    短暫的動用靈力捏造形象……損耗得并不多。

    感知著神魂中充盈的力量,舒徊微微閉眼,身形隨著他的念頭拔高。

    他從君既明的小花,變成了魔族們熟悉的舒徊。

    舒徊輕聲說道——

    “停下。”.

    “停下。”

    熟悉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

    飛衡驚喜地放下了手里的短刃,“尊上,真的是你啊!”

    舒徊:“……”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凌亂痕跡,厭倦擺手,“清理干凈。”

    房間里……

    好吧,房間里還算整潔。舒徊拂袖,將桌子當成凳子坐下來。

    即使他現在只是神魂,沒有重量。

    “啊,哈哈,很快很快!”飛衡一激靈,快速收起短刃,捏了個清潔術,眨眼間地上的血跡都消失了,同時給自己施展了個治愈類的道術,手腕上的傷痕愈合,他感動道:“尊上,我起初以為我把血放干了都聯系不上你!”

    畢竟舒……尊上很任性。

    舒徊:“……”

    看,這就是他不想管事的原因。

    越管越累。

    舒徊冷淡道:“什么事。”

    飛衡沉思,凝重道:“很多事。”

    舒徊:“……挑重點說。我只有一刻……不,半刻鐘的時間給你。”

    半刻鐘。

    飛衡在腦內檢索著近日的各種消息,試圖判斷出最重要的一條,先拿來投喂給被他召喚過來的怨氣十足的尊上。

    卻在和舒徊對上視線的一瞬間,忘記了自己原本要說什么,脫口而出——

    “尊上,你的眼睛變顏色了!”

    舒徊:“……?”

    憑借室內明亮的燭火,飛衡肯定道:“變成黑色的了。”

    他不期然想起了連綿十二樓中與舒徊的初見,那一晚他比較餓,從房間里出來想要去找一點吃的,然后、然后……

    然后他就撞上了闖入連綿十二樓的舒徊。

    夜色深沉,唯有舒徊一對暗綠色的瞳孔招搖,宛若幽夜中的兩簇鬼火。

    嚇得飛衡立時愣住了。

    他對舒徊最初的印象,就是那一雙暗綠色的瞳孔,如同畫龍點睛的關鍵,暗綠點在舒徊的眼睛上。

    時至今日,要他脫口而出他對舒徊的看法,他記得最深的都是那一雙眼睛的顏色。

    但是!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飛衡再度肯定復述:“尊上,你的瞳孔顏色變成黑色的了。”

    黑瞳黑發,妖異的感覺瞬間減少了許多。

    舒徊怔住,抬手摸上自己的眼睛。

    片刻后,他笑了一聲:“本來就是黑色的。”

    沒錯。

    在他還在太衡宮的時候,在他還在乖乖當君既明徒弟的時候,舒徊確實是一位黑發黑瞳的人族小孩。

    那仿佛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

    按理說靈族不能夠修行人族的道術,需要修行專門的靈族術法。但是舒徊卻莫名其妙的在人族道術上暢通無阻……恒晞從前告訴君既明的論斷并沒有錯,他不是一個純粹的靈族。

    在太衡宮上下看來,舒徊是君既明的徒弟,是人族無疑。

    雖然已經不在太衡宮……

    但君既明回來了。

    他的眼睛也要變回來。

    他要當一個和師尊一樣的人。

    舒徊摸著眼珠的手坦然放下。

    飛衡哦了一聲。

    竟然本來是黑色的瞳孔,那么暗綠色就是后來才有的?可是他與尊上遇見時,尊上的瞳孔已經是暗綠色了。

    這其中的區別……

    舒徊的夙愿……

    飛衡醍醐灌頂頓悟:“恭喜尊上得償所愿。”

    雖然舒徊一個字都沒說,但是飛衡覺得自己懂了。

    舒徊端詳他,好像是真的懂了。

    “所以,有話快說。”舒徊計算著時間,“你已經浪費了五分之一個半刻鐘。”

    飛衡:“……額,屬下原本是有許多話要說的。但是現在……”

    他想了想,“瑯天閣的秘境,魔族還派人去嗎?”

    “當然要。”舒徊說道,“你們要緊盯妖族在秘境里的行蹤。”

    飛衡點了點頭,“我明白。只不過……”

    他啟動隔絕聲音的法陣,“尊上,瑯天閣的秘境,恐怕沒有廝殺。是一個類似于問心的秘境。”

    “歸芳渡告訴你的?”

    “咳,我確實問了問。”飛衡說道,“歸閣主沒告訴其他勢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頓了頓,補充道,“最多讓玄清閣也知道。問心秘境,會模糊進入者的思緒,十二樓下方的這座秘境,主動權并不在瑯天閣的手上,您進入秘境的話,要小心行事。”

    他已經想通了所有關竅。

    舒徊喜歡長生花,因此傳言中君長明契約的靈族……不,君既明契約的那個靈族,必然是舒徊。舒徊可以借用靈族契約與君既明一道進入秘境,況且……

    尊上如今顯露出來的修為只有金丹境。

    可以理解。

    畢竟君既明如今也只有金丹境。尊上和他契約的身體修為必然不能超過太多。

    “不必擔心我。魔族具體的進入秘境名額,你看著選吧。”舒徊說道,“我只有一個要求,在秘境里和妖族、太衡宮對著干。”

    “好說,好說。”飛衡不假思索答應。這個要求還不好找?魔族里隨便提溜一個魔出來,都愛和妖族太衡宮對著干!

    白日里他在連綿十二樓,還仗著自己多年的對戰經驗,狠狠的喊價敲詐了他們一波。

    賺錢的是瑯天閣,是歸芳渡。

    四舍五入,飛衡一點都不虧。

    很爽!

    “還有什么事?”舒徊主動發問。“你已經用掉了二分之一個半刻鐘。”

    “……您是最近都不會回無名淵了么?”飛衡提起敏感話題。

    “不回。”舒徊擺了擺手,“魔族的事情,你看著辦吧。”

    飛衡:“……不要對我太放心了啊!”

    “但是之前都是你在處理,處理得很好。”舒徊說道,“我只是個吉祥物。”

    “……”飛衡失語了一會,“那些老不死的魔族都是你殺的。”

    四百年前,他雖然和舒徊一起回了魔族,但是他根本沒有和老不死魔族清算的機會。

    舒徊殺瘋啦。

    他在瑯天閣學到的手藝半點沒用上。

    飛衡的言外之意——

    不要再說自己是吉祥物了。

    你根本不是。

    即使想裝得無害一點也不是……

    相比起其他的新一代魔族,飛衡作為最開始接觸到舒徊的那一個,對他的態度更為隨意一點。

    雖說是上下級關系,但也是朋友……呃,勉強能算朋友吧。

    飛衡認為自己沒有感覺錯,舒徊和他相處時,對他的態度也比對其他魔族更加隨意一點。

    “他們該死。”

    舒徊冷冷道。

    瞥見舒徊瞳孔里重新泛起的暗綠色,飛衡愣住,旋即轉換了話題,“既然你這么說,我就不客氣了。交給我,你放心。”

    舒徊繼續掐時間,“你還有最后五分之一個半刻鐘。”

    “……”

    飛衡笑了笑,“感覺沒什么要說的了。”

    “行。”舒徊言簡意賅,“沒事別找我。”

    他來去如風,坐在桌上的人影瞬息消失在飛衡的視線。

    “祝你真的夙愿得償……”

    煽情的話語停頓住。

    飛衡想起來自己忘記說什么了!

    【除非你家尊上再來一回,把我這連綿十二樓對半劈開,否則啊,確實沒辦法把這筆壞賬收回來了。】

    忘記提醒舒徊了!

    如果要付賬……

    不行,不行,魔族不認這筆賬。

    飛衡猛地搖頭。

    今晚他見過誰嗎?

    沒有吧。

    他們尊上還在無名淵里坐鎮。

    外面出現的什么人啊,靈族啊……和他們魔族沒關系!

    第114章 第114章

    飛衡一心琢磨著, 萬一舒徊被歸芳渡撞上,他該如何把魔族和舒徊分開——舒徊闖連綿十二樓的時候,可不是魔尊, 魔族不背這筆賬。

    每一筆錢要用到哪里, 他早就計劃好了!

    可沒有多的給舒徊。

    舒徊不知道飛衡的腦瓜里在想什么, 他從魔族的落腳點離開, 只想快速回去找君既明。

    歸芳渡或許發現他了。

    但是歸芳渡沒有出現在他面前,沒有攔住他。

    ……算她識相。

    舒徊回到客棧, 發現君既明好好地熟睡著。

    “……”

    好夢難得。

    舒徊如是想到, 操縱神魂回到靈種真身中, 枕在君既明頸側的那朵淡紅色的長生花重新綻放了。

    花瓣微微掃過君既明頸側的肌膚。

    放松下來的舒徊,靜靜沉睡入君既明的神臺金丹之中。

    第二日。

    君既明聽過舒徊精心準備的借口,找來瓊冬一同商議。

    “!”瓊冬很是驚喜,“長明兄弟,你這消息從哪來的?瑯天閣對我們的說法可是——他們對秘境里的事情一無所知。”

    君既明微微一笑, 只說道:“來源可靠。”

    瓊冬了然點頭, 不再追問,“嗯……很有價值的消息。至少, 我們能夠做一些針對性的準備。瑯天閣說,我們還要在玉真城等待七日,七日后,才是秘境入口最為活躍的時間段,方便我們進入。”

    她凝眉思索好一陣,欣喜拍掌,“有了!我問教中多拿一些能夠助人凝心定神的靈物。”

    君既明一怔, 旋即說道:“師姐道心赤誠,普通的問心秘境不在話下。”

    “哎, 我很喜歡長明兄弟的夸我,只是出門在外……誰知道意外什么時候會發生呢。”瓊冬認真道,“再說啦,瑯天閣的秘境,連數千年前失傳的寶物都有——肯定不普通!長明兄弟,我知道,修者要少依賴外物,但是!有資格用的時候不用才傻呢!你不用操心了,交給我吧。”

    她說道:“我沒記錯的話,玄清教的藏寶閣里有幾樣合適的靈寶。你等等,我這就給師父去信!”

    君既明:“……”

    好、好熱情。

    瓊冬迅速行動,沒有給君既明再次阻止自己的機會,直接一氣呵成寫了一封信發出去。

    “對了,長明兄弟,你昨天不是問我其余勢力是誰去秘境么?”瓊冬主動提起話題,“我去了解了一下,目前全部確定下來人選的勢力不多,多數勢力如玄清教一般,只確定了一兩個。比如并刀門的蕭戈,妖族此次前來的那位護法——”

    提起那位妖族護法,瓊冬認為有必要多說幾句。

    “那位妖族護法姓離,是妖族的離脈后人。據傳聞,他與現任妖皇交情匪淺,在妖皇繼位不久后,他就從無名小妖成為了妖皇護法……更重要的是,黑袍人。”瓊冬說道,“鏡明城暗窟的黑袍人手中的妖族血脈之術,就是他給的。”

    君既明若有所思:“黑袍人從他那里得到了血脈轉換之術,將自己的人族血脈替換為妖族,隨后加入了霞舉會,駐守鏡明城的據點……”

    君既明說道:“他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正是!”瓊冬說道,“雖然還不清秘境內的情況,但若是有機會的話……可以從這位離護法身上下手。”

    君既明頷首:“我知道。物宜教應當會派郁衍去……除此之外,其他的與玄清教交好的勢力呢?”

    瓊冬想了想:“風花雪月閣的三個名額已經定了,但是我和他們不太熟,昨天才剛剛交換聯絡方式。”

    君既明挑眉:“瓊冬師姐都與他們不熟么?”

    “對啊,不知道是游閣主從哪里挖出來的。不是我過往在瓊臺打過交道的風花雪月閣弟子。”瓊冬的想法簡單直接,“但肯定是朋友。可以信任。”

    君既明又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魔族的人選也已經定了。”瓊冬說道,“正是這次跟隨魔族使者飛衡過來的隊伍里的三個魔族修士。飛衡來過玄清教。”

    “嗯……”君既明垂眸思索。如此說來,小花夜里去見的正是他。

    想來是昨晚半刻鐘商議的名單。

    只是……

    以自己的了解,與其說是商議,不如說小花大概率是讓那位名叫飛衡的魔族自己發揮吧?

    瓊冬又挑了幾家情況說了,“最終人選,在秘境開啟的前一日會告知瑯天閣。”

    君既明沉思:“風平浪靜下,暗流洶涌。這七日,恐怕有人會過得十分煎熬。”

    瓊冬大笑一聲,“是,但絕對不是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該害怕的人,也不是我們。”

    “長明兄弟,享受就好了。”瓊冬說道,“教中應該還會安排一位弟子與我們同行。若我猜得不錯,會跟我們的靈寶一起送過來。”.

    玉真城某處。

    妖族別院。

    離奴負手立在窗前,窗外是雪白的院墻而非美景,“確定了么?玄清教的君長明會去秘境。”

    “確定了。”單膝跪地的妖族肯定道,“君長明和瓊冬都會去秘境,但是玄清教的第三人尚不明朗。”

    離奴淡淡說道:“第三人不重要。”

    瓊冬也不重要。

    重要的人是君長明。

    他想起自己此行離開妖族族地前,殿下單獨與他交代的事情。

    ……如果君長明不是六百年前的那個人,殿下為什么還會如此在意?

    無論是面對太衡宮,還是霞舉會,妖皇給出來的說法都是一樣的。君長明不是君既明,他說君既明已經死了,不可能死而復生。

    卻在知道君長明也來了玉真城后,要自己密切關注。

    離奴認為其中必有蹊蹺。

    只是……

    他亦有自己的想法。

    心中的猜測,他沒有同任何人說。

    跪地低頭的屬下忽然聽到頭頂處傳來一聲輕笑,心中一驚。

    “你下去吧。”

    如聞天籟。

    “是。”

    而現在的他,只是在做殿下叮囑他的事情——如果君長明要進秘境,他要告知殿下。

    這就是他在玉真城的任務。

    和修士們猜測的、防備的都不一樣。

    他不是為了殺人來的。

    離奴有時候不明白妖的想法,畢竟,他無比肯定,素問城對峙的那天,妖皇是想殺了君長明的……

    可是現在,似乎又不想殺了。

    為什么?

    離奴一直在思考。

    或許,區別在于他不曾去人族宗門進修過?所以,他弄不明白殿下心中的想法……

    離奴微微蹙眉,催動了傳訊音符.

    西梧洲。

    莽莽十萬群山間,清江照舊奔涌。

    外界所謂的紛紛擾擾,皆是雜事,與這里的清江、這里的群山、這里的一切生靈都沒有關系。

    玄清教卻無法像此間天地一般置身事外。

    此處是桃源,然而桃源亦要知道風雨事。

    存光殿中。

    冬長老呈上不成器的徒兒瓊冬的來信:“冬兒信中所求……”

    青云真人掃了一眼,無所謂道:“問心秘境。嗯,藏寶閣中確實有防范神識迷失的靈寶,冬長老,您直接去拿就好了。”

    冬長老:“……您是掌教。”

    “哈哈,不重要。”青云真人擺手。

    “那最后一個名額,我們派誰去?”冬長老追問道,“這是一件重要的事了吧?”

    這件事,也是瓊冬在來信中問及的。

    青云真人沉默了一會:“嗯,確實有些重要。九回蟬拍到手了。”

    “對。”冬長老說道,“冬兒說了,若是掌教急用,可以請瑯天閣派人送回來。”

    上首的青云真人搖了搖頭,輕聲說道:“還不到時候……”

    說罷,他沉思不語。

    存光殿安靜了片刻。

    又響起腳步聲。

    冬長老扭頭看去——

    是云歌。

    冬長老朝他點頭示意。

    云歌雙手捧著一個很長的黑匣,看起來相當厚重。

    匣身鑲嵌著暗銀色的機關扣。

    是中道神州的手藝。

    黑匣最終被云歌放在了青云真人的案頭。

    中道神州……

    冬長老忍不住出言問道:“這是什么東西?”

    云歌說道:“這是一道劍匣。”

    青云真人頷首,“里面裝著一柄劍。”

    冬長老仔細端詳片刻:“匣身是用千年雷擊木所制,此劍非凡。”

    能夠被云歌拿進存光殿的劍,能夠讓青云真人關注的劍。

    冬長老不由得瞪大眼睛:“這是……巫家送來的劍?”

    她疑惑道:“巫家送劍做什么?”

    小山修習的,是鞭法啊!

    青云真人說道:“是啊,巫家送劍做什么呢?”他看向云歌,“巫家可有附言?”

    云歌搖了搖頭,“只有這一道劍匣。來送劍匣的,是巫家的啞奴。”

    說不出話。

    云歌捧劍進來,打斷了自己和掌教的談話,冬長老深知自己再待下去也是八成沒有后文,索性提出了告辭:“掌教,我先去藏寶閣提取靈寶,等人選敲定后,您再告知我。”

    青云真人頷首:“好。”

    玄清教肯定會把三個名額都用掉。

    君既明一個。

    瓊冬一個。

    還剩一個……

    冬長老告辭,青云真人想了想,暫時沒有拿定主意。

    云歌還在觀察劍匣。

    青云真人:“看出什么了?”

    云歌說道:“只是想起來,小山的閉關不知道閉得如何了。”

    第115章 第115章

    “他啊……”青云真人無奈道, “不知是不是真的在閉關。”

    “……”云歌笑了一聲,“青云,他是你的弟子, 對他有點信心。我聽說他把平安兄妹還給縈回谷了, 沒再拉著他們在夢云山上玩鬧。他這回閉關不像是玩笑。”

    大橘從外面跑進來, 一溜煙竄到案頭上, 好奇地打量著千年雷擊木制作的劍匣。

    好濃郁的能量喵。

    大橘坐在劍匣邊上,小心謹慎觀察——一根毛都不肯碰到劍匣。

    看了會, 它扭頭看向青云真人:“喵喵喵?”

    這個黑盒子是什么喵。

    青云真人伸手抓住它油光水滑的長毛捋了一把, 笑瞇瞇道:“是一把暫時沒有主人的劍。”

    “喵。”

    不感興趣喵。

    大橘不再看劍匣了, 抬起貓臉,定定盯著青云真人。

    “喵喵喵!”

    “……哎。”青云真人好笑道,“老實交代,大橘。你是不是聽到小山的名字才進來的?”

    大橘無辜臉。

    “大橘就愛和小山玩。好幾日沒見到小山,想他了吧?”云歌抱起大橘, 溫聲問道, “大橘,想不想去夢云山看他?”

    “喵。”

    “你看。”云歌同青云真人說道, “大橘想。”

    “……”青云真人輕嘆一聲,拂袖收起劍匣,“那便去看看我這徒兒閉關得如何了。”

    “郁衍、瓊冬紛紛離開,君長明亦入金丹境。”云歌說道,“小山反思奮進,是長大了。”

    青云真人面色平靜,卻說道:“不知是好是壞。”

    夢云山。

    云霧繚繞山頂, 渾然不知人間處。

    桂香滿山路。

    青云真人與云歌不聲不響進了夢云山——桂小山在山腳處布置的閉關陣法攔不住他們。

    大橘眨了眨眼睛,乖巧窩在云歌懷里。嗅到熟悉的桂花香, 伸出爪子舔了舔毛。

    果然是掌教更厲害喵。

    能夠帶喵進來!

    步行山路,繞過成群的桂樹,枝頭飄落深黃的桂花,落在他們行過的道路上。

    青云真人停住了腳步。

    他看向前方,在一眾桂樹間開闊處修習的身影。

    大橘瞪大眼睛——原來這個人類真的是在認真修行喵。

    云歌摸了摸大橘的毛,同樣看向前方的桂小山:“青云,如何?”

    “……”青云真人默然片刻,勉強道,“尚可。”

    “鞭風馭霧,脫卻凡鱗。”云歌說道,“當初他選擇修行鞭法,如今看來并未選錯。像模像樣的,是不是?”

    烈烈鞭風,翩然若游龍。

    紅云鞭掃落枝頭數點金黃桂花如雨。

    云歌笑了笑,打趣道:“這般練法,還好我在這夢云山布置了法陣。林中桂花四季不敗,沒有枝頭無花的時候。”

    青云真人輕哼一聲,卻是說道:“他的鞭法,與從前有些不同了。”

    云歌:“你是說……”

    “前些時日,聽秋長老同我說過,在鏡明城回來的路上,那個人教了桂小山一式劍招。”青云真人說道,“劍招名為落紅塵,是一式問心的劍。”

    他有幾分悵然:“云歌,今日觀小山的鞭法,他已經得了兩分劍招里的真意。”

    桂花樹下,桂小山收功,滿臉驚喜朝著他們的方向小跑過來:“師父,云歌師父,還有大橘——你們怎么來了!”

    云歌說道:“我們是陪你師父來檢查你閉關成效的。”

    “……”說到這個,桂小山唉聲嘆氣,“師父,你說我跟金丹境的差距,到底在哪里呢?”

    他早就已經是識微境大圓滿了,卻遲遲摸不到晉升金丹境的訣竅。

    桂小山說道:“師父,我也很想出去歷練啊!”

    他原本覺得待在玄清教里沒什么不好,卻在上次因為惹禍離家出走一番游歷后,覺得在外面游歷更有意思。

    青云真人問道:“若是有一個可以出門歷練的機會擺在你面前,你便頭也不回的去了?”

    “怎么可能!”桂小山震聲道,“我可是個有孝心的人!要給兩位師父養老呢!外面的世界雖然好,但玄清教才是家——不可能頭也不回的。”

    他頗為期待:“師父,你愿意放我出去了啊?”

    青云真人搖了搖頭。

    “啊……”

    桂小山肉眼可見的失落。

    喜怒形于色。

    “我沒有關你。”青云真人說道,“只想你靜心在山中修行一段時間。”

    桂小山心虛咳嗽,“靜心…我這段時日很靜心!”

    沒看話本、沒有找師兄姐弟妹們玩。

    安心待在夢云山。

    對啊……

    我心虛什么?

    桂小山想著想著,挺起胸脯。

    雖然、雖然那他還是沒有摸到金丹境,但是他這段時日確實很認真啊!

    青云真人一眼就把他心中的想法看透了。

    云歌說了句公道話:“青云,你不要逗小山了。”

    “就是就是。”桂小山連連點頭附和。

    還是云歌師父好。

    青云真人:“……”

    他無奈搖頭,拂袖一掃。

    原本被他收起來的劍匣憑空浮現。

    桂小山:“這是……?”

    “這是巫家送來的劍匣。里面有一柄劍。”青云真人說道,“他們知道你修行劍法的事了。”

    “劍法、鞭法……都不是巫家人修行的道術。”桂小山撇嘴,不以為意, “他們的耳朵倒是機靈。不過,師父——”

    桂小山說道:“我可沒有修行劍法。”

    青云真人疑惑:“君長明傳你的不是劍招么?”

    “是劍招。”桂小山說道,“但是君兄也說了,鞭法與劍法,沒有區別,他傳我的不是劍招,而是劍意。待得我融會貫通之日,便是我用紅云鞭使出落紅塵的時候。”

    他舉起安靜下來十分乖順的紅云鞭,揚眉道:“這是師父送給我的本命靈兵,我可沒打算換。”

    青云真人懂了:“你不想要這柄劍。”

    “額……”桂小山想了想,問道,“這柄劍貴么?”

    青云真人彈指解開機關扣,劍匣自動打開。

    上面刻著劍名。

    匣中劍安靜自晦,不曾劍鳴。

    “這柄劍名曰定風波,是用千年雷擊木木心所鑄,出自中道神州瓊臺劍廬。參天大樹,只取心中一點,你說貴不貴?”

    桂小山立刻道:“那我先收著!”

    大橘:“……喵。”

    善變的人類喵。

    青云真人失笑:“你缺錢了?”

    “不不不,這和缺錢沒關系。”桂小山搖頭,說道,“既然送過來了,我就收著,別想再要回去。說起來,君兄提到過,巫家想贈劍給他,只是他沒有要……”

    桂小山沉思道:“瓊臺劍廬的劍不好出,莫非是同一柄?”

    青云真人頷首:“近日劍廬,只出了一柄定風波。”

    桂小山想了想:“那我先給君兄收著。”

    君兄就是太實誠了。

    ……早知道會在素問城和巫家撞上,他就提前叮囑君兄:巫家的便宜不占白白不占,不必有負擔。

    青云真人失笑:“既然你要替他收著這柄劍,便去一趟玉真城吧。”

    桂小山眼睛蹭地亮起:“師父,你沒在開玩笑吧?”

    “我從不開玩笑。”青云真人說道,“我知道,瓊冬以及你那位朋友郁衍都在玉真城。”

    “對對對……”答應的話已經在嗓子眼,又被桂小山生生咽回去,“可是師父,我還沒金丹境呢!”

    青云真人淡淡道:“你的金丹機緣,不在玄清教。”

    “……”桂小山怔愣住,緩緩道,“……啊?”

    他的金丹機緣,當真不在玄清教?

    當初他跟君兄說過類似的話語,但是……桂小山想到,那是自己胡編亂造的說法啊!

    “那我這次下山……”

    青云真人看著他。

    來玄清教的時候,桂小山才七歲。

    須臾歲月,只是剎那。

    “玉真城中有秘境,玄清教有三個名額。君長明與瓊冬已占其二,最后一個名額,你去吧。”青云真人下定決心,說道,“秘境之中,要小心行事。冬長老已去藏寶閣取或可在秘境派上用場的靈寶,你一并帶去玉真城。”

    桂小山:“!”

    真的不是開玩笑!

    他連聲道:“好!師父,你放心,我肯定不給咱們玄清教丟人!”

    青云真人嗯了聲,“進入秘境后,不要想太多。天下機緣莫測,隨心而行即可。”

    “我懂,我懂。”桂小山說道,“我可是太懂了。就是不要總想著我要找晉升金丹境機緣的想法嘛!簡單。”

    說到這兒,他又道:“師父,如果我這次還沒有摸到金丹境的門檻……”

    在一旁抱著大橘的云歌問道:“小山,你繼承玄清教么?”

    桂小山搖頭:“我沒有這個志向。”

    云歌笑:“那什么時候金丹,有關系么?咱們玄清教不大不小不惹眼,沒有人盯著你看。”

    “……”青云真人只得頷首肯定,“不錯。若是摸不到金丹的門檻,便繼續回來修行。”

    桂小山感動:“師父!”

    “金丹了也回來。”青云真人又補充道。

    桂小山滿口答應。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他現在能夠下山了!

    瓊冬師姐、小衍兄臺、君兄……在玉真城見到自己的時候,肯定很驚訝吧!

    桂小山嘿嘿傻笑。

    我來送驚喜了!.

    玉真城。

    瓊冬捏著桂小山言辭含糊的來信,疑惑:“大驚喜……什么東西?”

    君既明沉思片刻,“莫不是,他要來玉真城?”

    瓊冬:“……第三個名額么。”

    嗯……

    瓊冬仔細想了想,肯定道:“長明兄弟,你的猜測很有道理啊。小山嚇我們一跳的愿望看來要落空了。”

    君既明微微一笑,“瑯天閣的秘境是問心的秘境,很適合他。”

    他能夠理解青云真人為什么要讓桂小山過來。

    瓊冬眨了眨眼,終于反應過來了:“長明兄弟,你先前說普通的問心秘境攔不住我,不會是……”

    她臉色凝重:“不會是在說我傻吧?”

    “怎么會?”君既明否認,“我分明是說瓊冬師姐道心赤誠,全無雜念。”

    “噢……”瓊冬點了點頭,半信半疑。

    第116章 第116章

    拍賣會結束后第五日, 桂小山帶著他的大驚喜到了玉真城。

    只是君既明和瓊冬早有準備,有喜無驚。

    理論上事先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的郁衍也是一臉平靜。

    桂小山垮著臉:“嘿……怎么回事啊!我來了玉真城,要和你們一起進秘境闖蕩, 你們就不高興?就不驚喜?”

    瓊冬:“高興。”

    君既明:“驚喜。”

    郁衍沒說話, 鼓掌。

    桂小山:“……罷了, 小山大人大量, 不和你們計較。”

    闊別多日,君兄和瓊冬師姐沒什么變化。倒是郁衍……

    桂小山好奇地伸手, 搓了搓郁衍衣袍上的金紋, “哇, 是真的誒!小衍兄臺,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他疑惑道,“你怎么一直窩在玄清教當一個閑云堂的店主呢。”

    郁衍:“……”

    他就知道桂小山會問。

    “我家中是物宜教的,我也算是物宜教出身。”郁衍挪開桂小山的手,簡單說道, “只不過我與家人理念不合, 早年間自己出來闖蕩了。因緣際會之下去了風花雪月閣。”

    “原來是這樣。”被滿足了好奇心的桂小山點了點頭,“瓊冬師姐, 你們去的拍賣行好玩么?快點給我講講。”

    瓊冬正準備開口,被君既明截斷了話頭:“桂小山。”

    “在!”

    君既明凝眉道:“你閉關有收獲么?”

    “……”桂小山尷尬道,“算是有一點吧。”

    他看了看在座的三人,眼神鎖定郁衍:“小衍兄臺,來,過招!讓你們看看我現在的進度。 ”

    郁衍無奈搖頭,把修為壓制在了和桂小山一樣的識微境, 起身道:“請。”

    和桂小山比試過一場,郁衍先離開了——這幾日他都很忙, 今天匆匆離開,也是因為物宜教中有事需要回去處理。

    桂小山方才拿出自己千里迢迢帶來的東西:“冬長老在藏寶閣里找了六件靈寶,功效差不多,品階相同,都是防范心境迷失類的定心凝神靈寶,正好,我們一人兩件。”

    瓊冬隨意拿了兩件:“小山,你的大驚喜呢?”

    “就是我啊。”桂小山說道,“師姐,你還要什么大驚喜?”

    瓊冬:“……”

    君既明沒忍住,笑了。

    桂小山不滿道:“君兄,你嘲笑我啊。”

    “沒有。”君既明說道,“青云真人舍得放你出來了?”

    “師父說我的機緣不在玄清教里面。”桂小山聳了聳肩,“不知道瑯天閣的秘境里有沒有……總之,去試試咯。”

    君既明若有所思。

    嗯,和他推測得差不多。

    “對了!”桂小山記起來定風波,把劍匣翻出來放到桌上,“君兄,這是你先前沒收的那柄劍,他們又送來玄清教了。”

    瓊冬一震:“千年雷擊木。上好的煉器材料啊!”

    君既明微微挑眉,旋即說道,“既然到了你的手上,你就收著吧。我已經有劍了。”

    小花慫恿:“拿來收藏。”

    君既明失笑,沒有神識傳音,而是直接說道:“名劍無主空懸,對于劍來說,對于鑄劍者來說,都是憾事。我既已經有劍,不必耽誤它。”

    桂小山聽了,頗為可惜點了點頭:“好吧。既然君兄你用不上,我就先幫你收著。其實這柄劍拿去拍賣也很值錢……這可是瓊臺劍廬里的劍。”

    “我喜歡!”瓊冬大聲。

    “喜歡……喜歡師姐你也不是劍修啊。”桂小山果斷把劍匣重新收起來,“師姐,你是喜歡瓊臺劍廬這個招牌吧。”

    瓊冬嘁了聲,不承認:“胡說。”

    桂小山擠眉弄眼:“我懂,我懂。”

    “對了……”桂小山的儲物袋像是百寶箱,他又從里面掏出一個特制的超大打包盒,“君兄,這是素問姐和小平安要我帶給你跟你的靈花的。”

    給我的?

    君既明有幾分意外。

    小花哇了聲,催促道:“既明哥哥,看看是什么?”

    君既明打開盒子,里面是數杯已經冰好的瓊玉輕酥飲。

    “這個好喝!”桂小山說道,“怪不得君兄你先前的來信中特意提起此事,我和瓊冬師姐托你的福,在玄清教都品嘗過素問姐的手藝了。你還沒喝過吧?看看,比起你們在客棧里喝的,有差別么?”

    屋里都是能夠保守秘密的自己人。

    小花用藤蔓卷出一杯,品嘗了一口,傳音君既明道:“既明哥哥,好喝,味道似乎和清福客棧的差不多。”

    君既明同他說道:“清福客棧的這門手藝,恐怕是素問教的。”

    二者的手藝同出一門,味道相似也是自然的事了。

    君既明端出一杯,試了,“好喝。”同時又取出兩杯給瓊冬和桂小山,示意道,“一起。”

    “嘿嘿,那就不客氣了!”桂小山喝著瓊玉輕酥飲,一邊思索道:“我帶過來的東西應該都給了,沒有漏的……”

    瓊冬悠悠道:“小山,你慢慢想。”

    桂小山沒想多久,就被玉真城的亂花迷了眼.

    時日轉眼而過。

    到了約定好的進入秘境的時間了。

    瓊冬拿出拍賣會上定契的證明,稍后,瑯天閣會以此為憑證,直接將他們接引到連綿十二樓的第十二樓。

    桂小山特別遺憾:“我還想去連綿十二樓外面看一看呢。”

    瓊冬嗐了聲,“等你從秘境里出來的時候可以看啊。連綿十二樓又不會塌,急什么?”

    桂小山沉思,應和道:“師姐說得對。”

    瓊冬得意,“不然怎么我是師姐呢?”

    憑證四周泛起漣漪。

    君既明:“來了。”

    與他的話一起來的,是驟然擴大的漣漪,以及被這漣漪傳送走的三人。

    再睜眼,已經到了第十二樓內部。

    與拍賣會不同,這回各大勢力并非坐在單獨的包間里了,而是都在一處。

    歸芳渡還沒有到。

    “欸,君兄。”桂小山示意君既明看過去,“那個魔族,是不是我們在鏡明城碰見的那一個?”

    君既明順著他的話看過去。

    是霧生。

    君既明朝著看過來的霧生點頭示意,回答桂小山的問題:“對,是他。”

    “嘿,不錯,還有熟人在呢。”桂小山開心道。

    瓊冬:“……”

    這傻小子。

    另一側,并刀門的蕭戈也朝他們這邊投來視線,同三人對視一笑。他身邊還跟了兩名并刀門的弟子,沒有走過來。

    桂小山在數人頭:“好像還有人沒來誒。”

    君既明掃了一眼現場的人,“妖族沒來。”

    “噢。”桂小山小聲道,“遲到的能不能取消資格啊。”

    君既明笑了一聲:“這話說得不錯。”

    瓊冬:……心累。

    她提醒道:“大家都聽著呢。”

    復又說:“瑯天閣也沒來。”

    她皺眉:“約定好的時間已經到了。秘境……應當沒出問題吧?”現在這個時間,是瑯天閣掐算好的,理論上秘境靈氣最為活躍、最適合進入的時間段。

    君既明正要說話,便看來空中又泛起漣漪,吐出三個人……不,三個妖族。

    其中一人,正是拍賣行那天見到的離護法,不知姓名。跟在他身后的妖族,不認識。

    但是這位離護法懷中抱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妖族小孩。

    格外引人矚目。

    作為后到來的妖族,他們出現的一瞬間,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去。

    管晗忍不住最先笑了一聲:“你們妖族,還帶小孩子來秘境?什么修為啊?不會在秘境中哭著要回去吧?”

    離護法淡淡瞥了他一眼,沒有逞口舌意氣,“這是妖族的事。名單,瑯天閣亦同意了。與太衡宮似乎沒有關系。”

    管晗樂道:“確實與管某人沒有關系。我又不進秘境。”

    這回太衡宮進秘境的弟子,分別來自三個不同的峰頭,管晗是帶隊的。

    桂小山嘖嘖稱奇:“稀奇,這小孩的實力,好像都比我厲害……”

    他越說越小聲,苦著臉。

    連一個妖族小孩都比不過,好遜啊桂小山!

    瓊冬敲了敲他的腦門,“知道認真修行的重要性了吧?”

    君既明一直沒說話。

    舒徊呼喚他的名字:“既明哥哥?”

    “嗯……”君既明回神,同舒徊說道,“離護法抱著的小孩,眼熟么?”

    舒徊一怔,仔細觀察,“有一點……面熟。我在哪里見過?”

    君既明說道:“你認不出來很正常。但是我十二歲的時候就見過他,他長得與當初一模一樣。”

    十二歲。

    十二歲,太衡宮,妖族……

    “他是那個誰的孩子?”舒徊提高音調,震驚。

    他討厭君既明的師弟。

    連名字都不愿意說。

    “……咳。”君既明被他的離譜猜測嗆到,“應該不是吧?”

    雖然是如此說,他還是傳音給瓊冬問道:“瓊冬師姐,現任妖皇有血脈流傳么?”

    瓊冬一陣,回以傳音:“你懷疑離護法抱著的是妖皇的孩子?可能性不大,從未聽聞過妖皇育有后代……妖族其實不大太平。不過,這個妖族小孩,竟然有元嬰境的修為,很不尋常,要小心。”

    “嗯。”君既明神色凝重,“如果沒有血脈后代,他可能就是妖皇。”

    “哈?”瓊冬大為震驚,旋即冷靜道,“沒事,看他的身形修為,是被秘境入境的條件限制了。頂多只是一具分身,他不可能本體來此。有師姐在呢。”

    如果真的是妖皇,恐怕是沖著長明兄弟來的。

    眾所皆知,現任妖皇曾隱瞞身份,在太衡宮進修過一段時間。

    要做兩手準備。

    瓊冬用玄清秘術掐了個訣,給青云真人留言。

    各大勢力的人到齊后,歸芳渡終于姍姍來遲。

    “諸位久等了。”

    管晗拱手道:“芳渡真人,時辰已到,各派弟子是否應當要進入秘境了?若是錯過了合適進入的時間段,又不知要等多久。”

    歸芳渡說道:“自然。管峰主所說的事,瑯天閣考慮到了。之所以晚來了片刻,是因為——”

    她拍了拍手。

    侍女魚貫而入,手中捧著紅綢盤,每一個盤上都盛著一片鑰匙。

    “瑯天閣以往年從秘境中得到的珍寶為引,制作了三十三片可以牽引秘境靈氣的鑰匙。若逢危難之時,或可幫助諸君脫身。但是——”

    歸芳渡微微一笑,“此物是考慮到諸君都是各自勢力中的驕子,為諸君的人身安全考慮,臨時趕制的,未經試驗,瑯天閣不對其準確性負責。”

    免責聲明要先說。

    瓊冬暗道果然,與君既明、桂小山說道:“有一個兜底的,總比沒有好。但在秘境之中,依然不可掉以輕心。”

    君既明眸光微閃。

    紅綢盤的鑰匙之上,確實有微弱的莫名氣息流轉,應當屬于那個秘境小天地。

    但是十分微弱。

    他對準確性抱有十二分的懷疑。

    不過……

    他抬頭環顧眾人神色。

    呵。

    倒是讓一些想動手的人有所顧忌了。

    也好。

    第117章 第117章

    在歸芳渡說話的時候, 三十三片鑰匙都有了主人。

    侍女們端著空蕩蕩的紅綢盤撤走,歸芳渡滿意道:“下面,由我親自為諸位接引秘境。”

    君既明想起舒徊說過的話——

    秘境的入口, 正在連綿十二樓下。

    歸芳渡準備怎么接引?

    不由得他多想, 手中的鑰匙微微閃光, 眾人腳下踩著的地板驟然洞開。

    ……用不了靈力了。

    念頭一閃而過。

    濃烈的失重感襲來。

    如果接引進入秘境, 是要掉下去……

    他們從秘境中脫身時,會是什么樣?

    瞬息的功夫, 身邊的三人就不見了。管晗臉色變幻:“這就是瑯天閣的接引方式?”

    他看向已經重新合攏的洞口, 質疑道:“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秘境入口。”

    “天底下的秘境, 千奇百怪,管峰主難道每一個都見過么?”歸芳渡淡淡說道,“他們的秘境歷練會要好一陣,管峰主……諸位。”她看向十二樓中剩余的客人,“不妨留下來喝一杯茶。”

    “只是一杯茶么?”有人發問。

    “瑯天閣是開門做生意的。”歸芳渡笑道, “諸位喝完茶, 若是不想在此處等候,自便即可。”

    管晗說道:“他們多久能夠出來?”

    “這誰說得準呢?”歸芳渡輕聲細語, 只同他說事實,“先前瑯天閣派進去的弟子,出來得最早的一位也用了一個月的時間。”

    不過,那位弟子沒能夠帶出珍寶。

    這就沒有必要跟太衡宮說了。

    歸芳渡悠然自得,不緊不慢地讓十二樓中的侍女上茶來,輕松招呼道:“諸位請——”

    她真的只是喝了一杯茶,就走了。

    離開眾人云集的房間, 歸芳渡同門外的屬下交代道:“里面的客人如果要離開,記得收茶水費。對了, 如果有想住下來的,只要繳納了房費,你便給他們找一間空余的房間吧。”

    十一家勢力,恐怕有不少勢力想在十二樓里等候。

    畢竟……秘境的接引入口在十二樓么。

    若是不在此地等候,萬一弟子們出秘境的時候……有個三長兩短,誰說得清楚?

    她確認道:“聽懂了么?”

    “屬下明白。”

    抓住機會多收費。

    兩人過了一個心領神會的對視.

    連綿十二樓內,隱隱暗流。

    秘境中卻是——

    春風二月,鶯飛草長。

    恰是好時節。

    大溪村村口。

    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一位特意蓄了長須的中年讀書人盤膝而坐,心滿意足地看著圍坐在石頭四周的垂髫幼童,慢悠悠道:“帝都國師的懸賞令,當然是真的。咱們村子里雖然見不著,但上頭的府城里是有的,就貼在縣城的告示欄呢!”

    “先生,你說的懸賞令,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難道一百年來,就沒有人去揭懸賞令?”座下一幼童天真發問,“那可是一萬兩黃金啊!”他掰著指頭數不明白,只知道——

    “好多錢!”

    “哈哈哈哈。”中年人大笑一聲,賣弄著自己為數不多的知識, “有,自然是有的。但是他們獻給皇上的都是假的寶貝。”

    “啊……”

    “假寶貝?”

    座下童子們議論紛紛。

    “糊弄阿娘只會被打,糊弄皇上會怎么樣?”

    “大老爺們會打人,還會殺人。”有童子說道,“我阿爹上次去帝都行商,就撞見了午門斬首的事。”

    “正是。”中年人捋著長須,晃悠著點頭,“前些年,林相獻了一柄滿是銹跡的寶劍,殿前,寶劍浴血如新。林相說是從定南道挖出來的預言之物,欲獻給陛下,助我朝開疆擴土,定不世之業。可惜,國師說那是一柄假劍,并非預言中的那一柄。”

    “然后呢?”

    “這個叫林相的人怎么樣了?”

    “哈哈哈。”稚子無邪。中年人又是大笑,“林相不是一個人名。只是他姓林,官至宰輔,故世人多以官職來稱呼他。”說罷,他語氣重平添一絲悵然,“后來么,那柄劍是假的,他自然被陛下下旨處死了。滿門抄斬。”

    座下小童驚呼。

    “這么嚴厲……”

    中年人笑道:“所以啊,懸賞的金錢雖多,但也要有命享。”

    有位年紀稍大些的童子出聲說道:“先生,我倒是覺得,咱們這一小破村落,不可能有勞什子預言的寶貝。”

    “預言出來了一百年,世人找了一百年。”中年人笑道,“朝堂上又有誰真的把這個預言當真呢?”

    只不過是把預言當做朝堂斗爭的手段。

    中年人拍了拍衣袍,“好啦,今天的故事就講到這里。”

    他一邊起身,一邊揮了揮手,“你們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大石頭旁聽他講故事的有幼童們作鳥獸散。天氣真好,村中能玩的事情許多呢!

    “嘶……”

    眼瞅著時常來聽他講故事的幼童們散了,中年人齜牙咧嘴,用一只手扶著腰,一只手扶著光滑的大石頭。

    在石頭上盤膝坐久了。

    血脈不暢。

    俗稱——腿麻。

    還好沒人看到……

    正在如此想著,中年人忽然耳朵一動!

    是腳步聲。

    他連忙收回扶著腰的手,裝出一副憑石頭遠眺的高深模樣。

    來人卻一語道破天機:

    “木先生,你這是又坐得腿麻了?”少年說道,“我教你的養生拳法,你有沒有堅持練習?老人說久坐多病,要堅持動一動。”

    “嘖,怎么和先生說話呢?”木先生晃晃腦袋,“你那拳法無門無派沒有來歷,我可不敢練。”

    少年伸手,平地揮出一拳,拳風掃面。

    迎著拳風,木先生不由得瞇了瞇眼。

    少年見他這般模樣,笑了下,“我從小練習到大,也沒見被練死了。”

    拳法確實沒有來歷。

    是少年天生就刻在腦海里的一套拳法,尚且是用不得力的幼兒時便會了。

    “厲害。”木先生說道,“縱然是去府城里當拳館師父也夠格了。考慮么?”

    少年搖了搖頭,果斷道:“不考慮。”

    他的拳法雖然練得不錯,但他心中始終有一個想法揮之不去……

    他應該不是專門打拳的。

    那是什么呢?

    少年心中還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木先生嘖了一聲,捋著長須:“你要是愿意,我還可為你引薦一二。”他抬頭看了眼正在西沉的太陽,“你總往山上跑,挖些草藥、獵些野獸為生,也不是個事啊。”

    少年很有自己的主意,不聽勸。

    木先生無奈,“你可真是個倔脾氣。”

    少年說道:“木先生,觀天象明日起要下一周的雨,你家中的柴火都砍好了么?”

    下雨天,村口的石頭這兒可沒有幼童們聚著聽他講故事。

    更不會有幼童們捎來的零碎物件。

    木先生聞言,慌張道:“啊呀,怎么又要下雨了!”

    少年微微一笑,建議道:“還有一個時辰才日落,您還有時間。”

    一番對話,木先生的腿麻緩了過來,慌慌張張走了:“不說了,不說了,改天再聊。”

    木先生不是大溪村的本地人。

    是前些年突然來到大溪村落腳的讀書人,因為他讀書識字,村中人對他的觀感不錯,平日里多少會照拂一二。

    少年小的時候,也在村口的大石頭處聽過幾次他念書講故事。

    往家中的方向行去,背簍里草藥沉甸甸的。

    今天的收獲不錯,他找到了幾株很稀有的草藥。讓大伯帶去府城賣了,應當能換一兩多的銀子。

    就是……

    少年嘆氣。

    他想找的東西還沒有找到。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

    只是心里隱隱的念頭——他應當有什么東西落在山上了。

    就像他知道自己并非專門練拳的料子一樣,這個念頭天生就存在他的心里。

    推開柴門,家中隱約的糙米香氣飄到鼻尖。

    少年步入正屋,把裝滿草藥的背簍放下,喚道:“大伯。”

    “嗯?回來了啊。”大伯招呼他,“正好,你伯娘把飯做好了。”

    “好。今日上山的收獲不錯。”少年說道,“碰見了幾株府城藥房里需要的藥材。”

    大伯皺了皺眉,“府城都缺少的藥材,生長的地方很兇險。”他欲言又止,終說道,“你爹娘就是在山上遭遇了猛獸死的,兇險處少去。”

    少年不以為意,“大伯,我每天都回來了,沒在山上過夜。我把小福喊回來吃飯。”

    小福是大伯的兒子,比他小兩歲。

    少年三歲時,爹娘就死了,是大伯家把他撫養成人。

    把小福喊回來,大伯娘正好將飯菜端上桌,爺爺奶奶也到了。

    一家人就吃晚飯。

    飯桌上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大伯扒拉粗菜填了個八分飽,開口說道:“爹,娘。我昨夜算了算家中的存款,想讓兩個孩子去學堂。”

    伯娘沒有說話,她昨夜里就與大伯商量好了。

    奶奶皺眉:“要花多少錢?”

    “不用公中的錢。”大伯說道,“我們房里攢下來的錢夠了。”

    少年也皺眉:“大伯,我十二歲了,再去學堂……浪費。”

    “不浪費。”大伯早就想好了,“阿明,你去學堂學一年,有成績繼續學,沒有成績,我正好托關系給你在城里找一門事做。上過學堂,能拿的錢多一些。”

    少年凝眉不語。

    家中的決定,他說了不算數。

    小福早就玩餓了,一個勁的塞飯,不知道大人們說的學堂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這意味著自己的快樂時光從此要沒有了。

    最后爺爺一錘定音:“那就去吧。”

    他們家底近年來積攢了不少,還算豐厚,供得起讀書。

    飯后,大伯又把阿明留下來單獨說話:“阿明,小福雖然也要去學堂念書,但是他到底比你小兩歲,很少離開家。我想的是,讓他先去隔壁村老秀才那里學一年,再去府城的學堂。”

    少年:“……大伯,你怎么突然想起去學堂的事了?”

    “嗐。這不是前幾天碰到木先生,和他聊起來了么?”大伯說道,“他說小福在他那邊聽書,挺有天賦的。”

    “……”

    少年默默無語。

    木先生見誰都這么說。

    “你呢,就直接去府城的學堂吧。”大伯說道,“府城的學堂費用貴一點,但是包了吃住。若是讀書沒有成績,也是要留在府城做事的,正好多熟悉熟悉府城的環境。”

    少年說道:“府城的學堂,比隔壁老秀才的貴,我當然不會有意見。”

    大伯笑了笑,直言道:“阿明,你這些年草藥獵獸換的錢,都直接給了我。我這是……”他搜腸刮肚想了一會,“取之于你,用之于你。”

    他說得直接。

    少年笑了笑,只關心一件事:“什么時候去?”

    大伯想了想,“等我先去府城打聽清楚學堂的章程,盡快把你送去。”

    少年點頭,“好。”

    不清楚到底什么時候離開大伯家去府城……

    少年暗自想到。

    最近要抓緊時間再去附近的山里轉一轉。

    他究竟把什么東西落在山里了呢?

    如果在去府城學堂以前還是找不到,會不會他落下的東西已經不在山里了?

    夜里心事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日,果不其然下起了雨,雨勢不大,卻連綿不絕。

    很快就在地上積起一個又一個水洼。

    空氣中散發著泥土的腥香。

    少年找了個草帽斗笠戴上,出了門。

    村口大石頭處,木先生躺在上面曬雨。

    “又去山上?”木先生喊住他。

    少年停住腳步,“對。”

    木先生閉著眼,接受細雨的洗禮,“哦……我聽說,你要去府城的學堂了。很不錯。”

    少年說道:“你的消息這么快。”

    “哎呀,畢竟是我和你家大伯說的么。”木先生堂而皇之攬功勞,“等你出息了,要記得常回來看看。”

    少年思索了一會,從記憶里挖出這位木先生的名字。

    很少有人直接這么喚他。

    “知道了,木無花。”

    “……”木先生連連搖頭,只不過他躺在石頭上,搖頭的動作不明顯,“直呼大名,沒禮貌。”

    少年沒理他,背著空空的竹筐往上山的路走。

    第118章 第118章

    因為下著雨, 上山的道路滿是泥濘。

    不太好走。

    好在少年走慣了。

    這條路他走了成百上千遍,就連角落中叢生的雜草模樣他都記得。

    春日萬物復蘇,原先伏地避冬的花草們紛紛冒了頭, 綠意盎然。

    少年熟稔地在山林間來去拐彎, 很快地, 腳下的道路便見不著了——那些看得見道路模樣的路, 是村里其他人也會走的路,現在看不見模樣的路, 就是屬于少年的路了。

    村里人進山, 一般不會進到這么深。

    畢竟……早年間的山里, 是有猛獸的。

    少年的父母正是在一次上山采藥狩獵的過程中被猛獸襲擊而死。

    近年來,少年倒是很少見到猛獸了。

    只是不管有沒有猛獸,村中人都形成了慣性,不往山林深處走。

    行到一片荊棘叢生的地方,密密麻麻的荊棘無處下腳, 更不能伸手去撥動——荊棘枝條上遍布利刺。

    少年面不改色, 并未停步。

    甚至稍微加快了速度——

    足尖用力一點,整個人平地躍起, 抬手抓住大樹間晃蕩的藤蔓。

    以飄蕩的藤蔓為繩,借助林中大樹支撐,少年身形靈巧地躍蕩過這片荊棘叢。

    又行過一條溪水,穿過一片密林——

    鼻尖已經嗅到了血腥味。

    少年眼睛一亮。

    他放置的捕獸夾有收獲了!

    但是……

    這個味道……

    他微微蹙眉,神色微妙。

    循著記憶和味道,少年找到自己放置捕獸夾的地方,低頭看到捕獸夾上的情景, 嘆了口氣:“怎么又是你?”

    意料之中。

    “……”

    特意制作用來捕捉大型野獸的捕獸夾上的獵物,赫然只是一只小兔子。

    白色的短兔毛, 眼睛卻是冰藍色,四肢格外矯健。

    它被捕獸夾夾住的是左后腿。

    少年蹲下來,幫它把捕獸夾解開,就地取材碾碎草藥敷在它后腿的傷口上。

    兔子頗具人性的盯著他。

    少年幫它處理完傷口,見它還在看著自己,無奈道:“你真的有感應么?兩個月沒見到你,你一出現又是撞到我的捕獸夾上。”

    這只冰藍色眼睛的兔子,是少年的老熟獸了。

    少年剛開始制作捕獸夾的時候,就捕捉過它……只是因為種種原因,最終他把這只兔子放生了。

    然后,三五不時的,這只兔子就會自己往他的捕獸夾上撞過來。

    次數一多,少年更沒有把它抓住捕殺的想法了。

    何況——

    這只兔子不一般。

    它格外矯健的四肢,是這些年經常跟著少年練拳練出來的。

    很通人性。

    兔子嗚嗚輕聲叫喚。

    少年聽不懂,只說道:“罷了,再過一段時間,我要離開大溪村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他戳了戳兔子支棱的耳朵:“希望我回來的時候還能看到你。你提高警惕,不要往別人的捕獸夾上跑,萬一被抓住了,沒有人救你。”

    咕咕。

    兔子換了聲音。

    離開大溪村?

    去哪里?

    “我要去府城的學堂。”少年徑自說道,“可惜,我還是沒有找到我落下的東西。”

    說到這個話題,他問兔子:“你有沒有幫我留意到什么不一般的地方?”

    自從教過這只兔子拳法后,少年自認為算得上兔子的半個師父,對兔子在山林間的生存有所幫助,托付了這只通人性的兔子幫自己尋找山林間不尋常地方的任務。

    畢竟大伯擔心,不讓他在山林中過夜。

    只可惜……

    過去兔子給他找到了好幾個地方,但里面都是一些特殊的藥草什么的,沒有能令他一眼停留的東西。

    少年例行詢問,并沒有懷抱多少希望。

    【為什么這只兔子不是你落下的東西?】

    【它通人性、會拳法。你救了它很多次。你們有緣分。】

    【你不想把它帶回去養嗎?】

    又出現了。

    腦海中莫名其妙的聲音。

    少年心音冷漠:【我不想。】

    【它生來在山林,我為什么要把它帶回去?】

    【你要離開大溪村……這只兔子可能會被別人的捕獸夾抓到,也可能被別的猛獸捕殺。】

    【……】

    少年覺得自己腦海中的聲音是真的沒有智商。

    【首先,它從未跑到過山林的外圍,不可能碰上村里人。其次,它的拳法像模像樣,我們認識多年,只有我進山的時候才會偶爾見面,它照樣好好的活到現在了。它有可以在山林之中生存的力量。】

    【最后……】

    少年幽幽道:【它的傷勢愈合得很快,每次被我撞見在捕獸夾上,是左右后腿輪流受傷,除了后腿外,其余地方都好好的。】

    他問腦海中的神秘聲音:【你覺得這是一只普通的兔子嗎?】

    不等神秘聲音回答,少年自顧自回答了:【肯定不是。】

    兔子聽不到少年和神秘聲音的對話,它歪著頭思考片刻,動動耳朵,蹦起來要帶路。

    少年見它活蹦亂跳的模樣,冷笑一聲,和神秘聲音說道:【看,它的傷口已經好了。】

    神秘聲音:【…………】

    突然冒出來的神秘聲音,又突然消失了。

    少年不再去管這道聲音——在他人生的前十二年,這道聲音出現過許多次,次次都是突然冒出來,又被他辯駁得啞口無言,銷聲匿跡。

    “你帶路么?好,我跟在你身后。”

    不一般的兔子蹦蹦跳跳,速度飛快地在山林間跑著。

    它帶著少年翻過山頭,來到了少年未曾踏足過的一處山澗里。

    兔子直起身,前肢朝著山澗的方向指了指,又向著山澗跑過去。

    少年跟上它的腳步。

    兔子停在了山澗的瀑布外邊。

    飛流如瀑,濺起的水珠打濕了兔子的絨毛,也打濕了少年的衣擺。

    兔子不走了。

    少年看著它,兔子回以對視。少年沉吟,試探性說道:“要我進到瀑布后面?”

    憑肉眼來看,飛瀑后面是堅硬的山石壁。

    兔子發出輕微的磨牙聲,似乎是在催促他。

    “……那我去了。”

    認識這么多年,兔子不會坑自己吧?

    懷著這樣的想法,少年鼓足勁,一頭往瀑布后面扎過去——

    想象之中的腦袋撞到堅硬山石的情形并不存在,也不疼。

    他踉蹌一步,站穩腳跟,環顧四周景象。

    這是一處飛瀑后的水簾洞。

    空空蕩蕩的……

    兔子說的奇怪,莫非只是這處水簾洞本身的存在奇怪么?

    畢竟在外面用肉眼看,當真看不見瀑布后面的真容。

    少年心中猶疑,卻仍然邁開步子,在空蕩蕩的水簾洞中搜尋。

    空蕩蕩的、空蕩蕩的……這里沒有,這里也沒有……

    從水簾洞的入口開始往里找,少年最終在水簾洞最深處停下來,這里看起來也是什么東西都沒有。

    但少年走近后,直覺這里的石頭不太對勁。

    少年蹲下身,用隨身攜帶的刀具開始撬石頭——

    輕微的響動聲。

    落刀處的石頭,幾乎是沒什么阻礙的被他破開。

    少年定睛看過去:

    里面躺著一個破破爛爛的木頭吊墜。

    “……”

    此情此景,好像木無花講給小孩聽的故事中的主角才會有的待遇。

    少年想了想,小心翼翼把破爛的木頭吊墜撿起來。看著實在是太破爛了,他不敢用力,生怕一用力吊墜就壞了。

    但握在手上時,少年才發覺自己想錯了:吊墜雖然破爛,可用料相當好。除去那些不知道哪里來的破洞外,吊墜整體相當堅硬。

    深處昏暗,少年轉身面朝飛瀑,借著水簾投射進來的微光,瞇眼看清了吊墜的全貌——

    “這是……”

    他輕聲道,“一柄劍狀的吊墜?”

    陽光透過水簾,似是映出一彎彩虹。

    少年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這不是他一直在找的、自己落在山林里的東西……

    可是!

    這樣東西,肯定也是他的!

    他見過劍,木無花就有一柄,藏在家里從不輕易示人。

    但是他看到木無花的劍時,心中卻毫無波動,一絲漣漪都沒有。

    瀑布湍急,少年聽到了飛瀑砸在石頭上的聲音。

    正如他的心跳聲。

    是了!

    少年興奮握拳,將吊墜緊緊攥在手心。

    他不是個拳修。

    他生來——

    是要修行劍術的啊!

    這就是我的劍。

    少年心中篤定,志得意滿大邁步,向前穿越飛瀑珠簾。

    回到了山林間。

    飛瀑后的水簾洞如夢一場,在他身處飛瀑中扭頭回望時,只見黝黑的山石。

    兔子還在原地等他。

    少年朝著兔子拱手,鞠了一躬:“多謝兔姐!”

    找到劍的自己,應該很快就能把落下的東西尋回來吧?

    沒錯,這是一只母兔子。

    嗚嗚。

    兔子高興的直起身,回了禮。

    幫上忙就好。

    你也幫了我許多!

    第119章 第119章

    從水簾洞中出來, 已到了下午時分,太陽漸漸往西方偏移。

    兔子一路把少年送到了荊棘叢林邊上,少年停住腳步, 朝它說道:“送到這里就好了。保重。”

    兔子瞪著眼睛, 上下動了動腦袋, 似乎是在點頭。

    少年微微一笑, 兔子直起身,威風赫赫地打了一套少年教它的拳法。

    少年抓住大樹間的藤蔓, 翩然蕩遠去。

    【他要離開大溪村了, 你不跟著他一起走嗎?】

    兔子從地上扯了一片大草葉子, 放到嘴里咀嚼。【人類的世界,哪里有山里來得自在。】

    再看不到少年的背影,兔子轉身往山林深處走去。【我可是山里的兔大王!你懂不懂一只兔子當大王的含金量?】

    她打拼下這座江山,很不容易的。

    她才不要離開!

    神秘聲音:【…………】

    亂套了!全都亂套了!

    這只兔子早就應該下山,應該被人抓住, 應該經受捕殺懼、逃亡苦……但是現在呢?

    現在這只兔子會了拳法, 能以小博大,更能捕殺山林中的猛獸。

    除卻橫骨未曾煉化, 不能口吐人言外……

    它已經不是一只普通的、只能任人宰割的兔子了。

    冰藍色的眼珠里閃過一絲嘲諷。

    就這?

    就這還想蠱惑我上當?

    兔子蹦蹦跳跳往自己的洞府跑,一邊發出長長的嘯叫聲招引手下來見她。

    少年回頭望山林。

    樹葉晃,燕雀高飛。

    大溪村的雨還在連綿不絕地下。

    少年將草帽斗笠重新帶好,往家中的方向走。村口的大石頭上面空蕩蕩,上午出來曬雨的木先生也已歸家了。

    大伯見到他進屋,放下心:“下雨別往山上去了,路不好走。”

    “春日喜雨, 不少草藥都在這個時節冒頭。”少年卸下竹筐,拿到大伯面前, “看。”

    看到竹筐里滿滿當當的收獲,大伯不說話了,沉默了片刻,“我和盧家叔叔約好了,后天借他的騾車去府城。順便幫他把他家里的貨一起賣了。阿明,你要不要一起去?”

    少年搖頭,“往后在府城的日子長著,我這次不去了。”

    大伯瞥一眼竹筐,說道:“好罷,你自己拿主意。”

    往后幾日,果如少年預料那般,春雨綿綿。

    大伯借來騾車去府城的那一天也下著雨。

    少年幫著把貨物捆上騾車,罩上防雨的罩子,大伯架著騾車噠噠離開大溪村。

    木無花不知何時又躥了出來,站在少年身邊,陪他一起看著遠去的騾車,咂摸道:“你是真要去府城了。”

    少年嗯了一聲,比較敷衍。

    他背上的竹筐空空,顯然準備送完大伯就繼續上山,沒工夫陪閑得發慌的木無花說話。

    木無花咧嘴一笑,“你要去府城,你知道府城的情況么?”

    “從前跟著大伯去過一次。”少年說道。

    “一次算什么。”木無花說道,“只去一次,你連府城百花街都逛不完……罷了,你才十二歲,懂什么百花街。”

    少年嗤笑,“你懂。”

    “我……”木無花思索片刻,擺了擺手,謙虛道,“我也不懂。”

    他說道:“你知道大溪村府城的名字么?”

    少年道:“豐都。”

    “不錯。”木無花點頭,“豐都下有三十三鎮,每鎮下又有七十二村。放在整個定南道的十三府城里,豐都的規模都排在前列。”

    定南道。

    木無花特意提起定南道……

    少年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林相定南道獻寶的故事,你時常講……你也是一位想要靠獻寶發財的人?”

    “萬兩黃金不足貴。”木先生哂笑,飄忽道,“我不為獻寶,亦不為功名利祿,村里人都知道,我是一位考了十年功名仍無收獲的酸儒——誒,隔壁村學堂的老秀才是這么評價我的吧?”

    少年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道:“那是別人對你的評價。你心中是怎么想自己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木無花一怔,“哈,新穎的角度。”

    少年的話讓他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他有心再想一想接下來要如何措辭。

    但是少年沒有等他。

    好不容易想好了話,木無花扭頭,身側已然空了。

    少年往上山的方向走了好長一段距離。

    “……”

    木無花靜立在村口。他沒有帶遮雨的器具,雨絲落在他的臉上,微微涼。

    令人醒神。

    他終究是轉了身,抬腳往大溪村里走。

    平房整齊,炊煙裊裊,村風清正。

    其實……

    大溪村真的是一個歸隱的好地方啊。

    木無花如是想到。

    是一個歸隱的好地方,卻注定不能了解外界的風云變幻。

    看似是保全了此地的純潔,應當是福。

    可是……

    焉知不是讓此地的人,無知無覺地踏進風波里?

    自古福禍相依,從來如是.

    帝都。

    欽天監。

    “陛下!”滿頭白發卻面容年輕的國師激動道,“天空突現白虹貫日,欽天監加急排查,這次的白虹貫日,是好事啊!欽天監成功鎖定了預言中神兵利劍的現世位置!”

    “好!”皇帝激動道,“國師,此話當真!”

    “絕無虛言。”國師誠懇道,“陛下,百年前,我正是在此處,看著師父預言將有神兵利器現世,持劍者為天下主。如今,師父駕鶴西去八十載,我亦當了八十載的國師……尋找到這柄神兵利劍,是師父的遺愿,也是我的愿望啊。”

    大殿正中,天象儀不斷自行旋轉。

    國師感慨道,“我等尋覓百年一無所獲。如今……”

    皇帝大笑一聲,“而如今,朕在位的時候,它主動現世了。天下主,舍我其誰?”

    國師微微一笑,頷首。

    “國師,這柄神兵利劍,究竟在哪里?”皇帝迫不及待追問道,“速速說來與我聽。我要讓人去把它帶回帝都,日夜佩戴不離身。 ”

    皇帝的佩劍,不需要能夠殺人。

    一柄所謂擁有便能為天下主的寶劍,更是只需要乖乖當好象征就夠了。

    他會讓天下文人為這柄劍吟詩作賦,劍名傳千古。

    國師移步到山川圖前,抬手在圖上一點:“正是此處,定南道。”

    “定南道……”

    皇帝的喜悅戛然而止,皺了眉:“國師,欽天監沒有找錯地方吧?”

    國師十分肯定:“絕無差錯。此劍必然在定南道現世。但是……更進一步的位置……欽天監無能為力了。”

    “無妨。既然擁有此劍者能為天下主,此劍定然神異非凡。你我終究只是凡人,凡人力有盡時,能偶窺天機一角,已是幸事。”

    國師聞言拱手:“您是有大智慧的。”

    “哈哈哈哈哈,國師,朕時常想啊。若是朕不當皇帝,說不得在風水天象上能有一番造化呢!”

    三言兩語,沖淡了因為“定南道”三個字帶來的凝滯氣氛。

    國師說道:“定南道占地甚廣,有十三府城。”

    “難尋亦要尋。”皇帝思忖片刻,拿定主意,“不可大張旗鼓,盯著預言的人太多了。朕殺了一個林家,天底下卻還有無數個林家。大張旗鼓出發,必有人想渾水摸魚,暗中撈功。”

    國師適時獻策:“欽天監近來只忙取劍一件事,監中弟子可以去定南道尋劍。”

    “國師的心意,朕知道了。”皇帝笑道,“只是……你這欽天監中的弟子,素來缺少武功鍛煉,又是你精心培養的,貿然派出去,出了差池就不好了。”

    “陛下的意思是……”

    “派錦衣衛同去。”皇帝說道,“十三府城,你出十三名欽天監弟子,我出十三位錦衣衛,正好兩人一組一府城。”

    話音落定,國師立即說道:“陛下高見。如此,我也能放心弟子們的安全了。”

    “哈哈哈,好了,今日便擬個名單出來吧。明日啟程。”

    國師應聲道:“是。”

    來欽天監里想要了解的事情了解完了,皇帝準備離開,朝著國師擺了擺書:“國師不必送了。”

    國師依言止住腳步,看著心事重重離開的皇帝,等見不到了,才同一旁站立的弟子說道:“聽到了么?”

    “聽到了。”

    “那便由你來擬這一份名單吧,郁衍。”

    邁過欽天監的重重臺階,皇帝揮退了左右伺候的人。

    唯獨自幼時就在他身邊伺候的太監總管還跟著。

    皇帝輕輕嘆了聲,抬眸遠眺虛無縹緲的天空,“大監,你說……”

    他沉默了一會。

    “你說,林家……朕是不是殺錯了?”

    大監訝然:“林家造假獻寶,企圖蒙騙君上,您慧眼灼見,發現了林家的問題,何錯之有?”

    “定南道啊。”皇帝說道,“朕記得林相獻上來的銹劍,亦是定南道來的。”

    他悵然道:“林相忠心為國數年,說不得真的是被下面的人蒙騙了。他并非有意騙朕。”

    只是那會,借機獻劍的人太多了。

    他煩不勝煩。

    林家撞在了槍口上。

    大監寬慰道:“天底下的事,都講究緣法。林相與寶劍無緣,您卻是那位有緣之人。”

    皇帝一笑,“我是君,他是臣。君臣有別。”

    他拍了拍大監的肩膀,“朕有些累了,錦衣衛的名單,讓他們擬了給你過目吧。明日盡早出發,以免夜長夢多。”

    第120章 第120章

    一夜后, 晨光熹微之時,二十六名來自欽天監和錦衣衛的精銳換上常服,策馬出帝都。

    他們將一同前去定南道, 隨后分別往定南道的十三府城去。

    此刻是同路人, 等到了定南道, 便是競爭對手了——陛下對預言如此看重, 能夠尋到預言中那柄劍的兩人,定然能加官進爵, 獲得厚賞。

    郁衍瞥了眼自己身邊的大個頭, 大個頭腰間的佩刀和尋常錦衣衛的不同, 更寬更大一些。“你叫什么名字?”

    “蕭戈。”大個頭說道,“前路漫漫,還請郁兄多關照。”

    郁衍問道:“你認得我?”

    蕭戈理所當然道:“你不是國師的關門弟子嗎?大家都知道。”

    “哦。”郁衍淡淡道,“我也認識你。”

    他的目光落在蕭戈腰間的佩刀上。

    蕭戈朗然笑道:“郁兄是認得我的刀吧!這柄刀是家傳之物,得陛下開恩, 我不必配統一制式的繡春刀。”

    郁衍淡淡一笑:“統一制式的刀, 殺了人難找到痕跡。你的這柄刀如此特別,叫人輕易就能分辨出來。”

    “啊?”蕭戈愣了愣, 沒想到國師的弟子是這樣的……

    他說道,“我是錦衣衛,只會跟著圣上的旨意做事。”

    郁衍嘴角微勾,卻是沒說什么了。

    只跟著圣上的旨意做事,確實不會出錯。

    但是人的一生,要做的選擇何其之多。

    他說道:“蕭兄,我知道一條路, 能夠更快地去定南道。”

    蕭戈聞言,挺了挺胸, “那我們便和他們分開行動吧!反正到了定南道,也是對手。你放心,我能保護你的安全。”

    春風為定南道送來了客人。

    但此刻的定南道,誰都不知道這件事.

    定南道。

    豐都。

    少年的大伯最少都會每半個月來一次府城,對府城里的情況很是熟悉。這回來府城,他先是找了相熟的店家把家中積累的草藥和獵物處理換成了銀錢,又幫著騾車的主人盧叔賣了東西,才安安心心去打聽府城學堂的事。

    “你家里的孩子想要來學堂念書了?”

    “嗯,想著到年齡了,家里尚有余裕……”大伯說道,“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況,我是準備讓阿明先來府城學堂,小福去村學讀一兩年再說。”

    “你家阿明不讀書也有好前程。”和他說話的,是收獸皮的老客人。

    “總是往山上跑算什么事?他爹娘就是這么走的。”大伯說道,“我想著他讀個一年半載的,給他在府城里托關系找個事做,算是對他爹娘有個交代了。”

    老主顧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打聽的時間可真是太巧了。”

    “怎么說?”

    “府城學堂正月過便開學了,如今是二月,已過了學堂的入學時間,按理來說學堂是不收人的。”老主顧低聲道,“但是今年不一樣。”

    聽到說過了學堂的入學時間,大伯心情有些低落,可老主顧后一句話顯然在說事情還有轉機,他不由得追問道:“今年擴招么?”

    “差不多吧。”老主顧說道,“你這次來府城,發現什么不同沒?”

    “這種時候了,你還同我賣關子!”大伯嘴上抱怨,心中卻開始思索。他上次來府城還是年節前,年節時大雪封路,很不好走。

    要說有什么不同……

    大伯試探性說道:“桂家的尋醫告示撤掉了?”

    “對!”老主顧點頭,“正是!聽說桂家找到了一位名醫,有辦法醫治他們家小少爺的離魂夢游癥。那位小少爺如果真的被治好了,肯定要去府城學堂的,我聽認識的人說,府城學堂近期就會公布再次招生的告示了。”

    他笑道:“咱們做了這么多年生意,我從你那里采買來的獸皮,大部分都是你家侄子處理的吧?”老主顧想了想,“我和他沒見過,卻算得上認識。你要是真的想送他來學堂,我就帶你去找熟人打聽具體的時間。”

    大伯說道:“估計是真的治好了。否則學堂不會公布招生的告示……不過這種天上的人物,和我們沒關系。不瞞你,我是真心想送他來學堂,咱們現在就去?”

    老主顧笑吟吟看著他,沒起身。

    大伯趕忙道:“當然了,這中間的打點費,我來出。”

    得了這句話,老主顧方才起身,“走吧,我帶你去找他。近日不少人找他打聽消息,不過他都不見人。”

    “他不見外人,卻見你。”大伯笑道,“找你打聽,真是找對了。”

    他往老主顧手里塞了個荷包,“初次登門,準備登門禮的事……還請您多指點。”

    “好說,好說。”

    大伯跟在老主顧身邊,去打聽學堂的事了。

    若有確切眉目,很快便能把阿明入學的事敲定。

    入學的事有了盼望,大伯心情愉悅。

    至于其中的一些小花費……

    對比這些年少年上山采摘草藥、打獵換來的銀錢,實在是不值一提。

    有人在為能夠進學堂欣喜。

    亦有人垂頭喪氣。

    豐都,桂府。

    桂小山躺在床上不肯起來,眼巴巴道:“娘親,阿娘,好阿娘,我才剛醒來,就要我去學堂么?我要住在學堂、吃在學堂……哪里能養好身體!”

    “豐都府學的日常開銷,我們家贊助了一大半。”床榻邊,坐著一位美婦人,正是桂小山的娘親。只聽她淡淡說道,“因此府學里的情況,我與你父親都很了解,斷然不會短了你的吃穿,也不會把你餓瘦了病了。”

    桂小山撇嘴,還想說話。

    美婦人抬手,示意他閉嘴,“小山,你總要去外面走一走。”

    “哎!”

    桂小山唉聲嘆氣,嘟囔道,“我習慣在家里了。”

    美婦人同樣嘆氣,“你出生時,看著與旁人一樣。誰料……誰料年歲一長,你開始成日昏睡,昏睡的時間一日比一日長。為了治你的離魂夢游癥,府上請了多少名醫?好不容易你活蹦亂跳過來了,我與你父親,斷然不可能把你往火坑狼窩里推,是希望你好好的。”

    “…………”桂小山偏吃這一套。“好么,我知道了,阿娘,我去就是了。”

    “這就對了。”美婦人臉上漾開笑意,摸了摸他的腦袋,“你記得先生怎么說嗎?隔一段時間要從床上起來,活絡筋骨。從前躺得夠久了……”

    “現在要多動一動。”桂小山滿臉怨氣,從床上爬起來,“先生……這個先生跟我一般年紀,怎么就先生了……”

    美婦人不贊同地望著他。

    桂小山無奈道:“好啦我知道了,阿娘,我這就去。”

    “好。”美婦人欣慰,“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桂小山:“……好的。”

    還是別來了吧。

    美婦人離開桂小山的臥房,帶上門。

    桂小山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掀開枕頭——

    枕頭下面放著一個小木盒,打開來,里面是兩枚蝶繭。

    他屏住呼吸觀察片刻,逐漸失落。

    蝶繭一點變化都沒有!

    “你才清醒七日,蝶繭的變化沒有這么快。”

    聽到有人說話,桂小山先是身體一震,反射性地要把木盒重新藏起來,待聽清楚究竟是誰的聲音后,松了口氣:“你進屋前不敲門嗎?”

    來人理直氣壯:“你是我的病人。”

    “病人也有隱私權!”桂小山說道,“況且,我已經好了。”

    “是么?”

    來人微微一笑,抬手打了響指,“現在呢?”

    一陣暈眩感襲來。

    桂小山:“……”

    他連忙認輸:“我錯了我錯了,舒徊,啊不,舒徊先生!”

    舒徊挑眉,自顧自在桌邊坐下,與他的床榻隔著距離,“這兩只蝴蝶,取自你的夢中,是夢中所化,想要孕育在現實里,需要你努力。”

    他淡淡道:“躺在床上,放在枕頭下,指望它們破繭,是不可能的。”

    說得真直接……

    奈何桂小山真的很喜歡這一對蝴蝶。

    他所謂的離魂夢游癥,起初確實只是每日有段時間昏睡,當時桂小山的想法與家中人一樣:離魂昏睡,很耽誤他的生活。

    但是后來,桂小山的想法就變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離魂昏睡后,夢中不再是一望無際的白,而是出現了兩只長得十分好看的蝴蝶陪他。

    桂小山看到它們的第一眼就十分歡喜。

    因為蝴蝶的到來,夢境中的世界漸漸增添了色彩、花草、陽光雨露。

    令人流連忘返。

    他的離魂癥,便越來越嚴重。

    “那我該怎么做呢?”

    桂小山懷疑過,舒徊是騙他的,其實舒徊根本沒有把蝴蝶從夢境中帶到現實的本事——舒徊不是豐都人,是前段時日揭了豐都告示欄的懸賞榜,桂家認證了他的醫術,允許他給桂小山治病。

    誰承想——嘿!真的把桂小山的病治好了。

    只不過,要桂小山來說,舒徊身上的疑點還是很多的:比如舒徊沒有身份證明,是桂家人在他治好桂小山后幫忙辦理的;比如舒徊明明與他同齡,卻要厲害許多……

    但這一切的疑問,都要在現實面前敗下陣來。

    現實就是,在他答應了舒徊,從夢中醒來以后……

    他就再也夢不到那個世界了。

    只有兩顆普通的蝶繭,是夢中世界留給他的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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