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161章
確定了目的地, 不再猶豫,君既明即刻動身啟程。
永寧福洲的瘴氣比南普壽洲更重,素正持特意為他們準備了些用靈草專門調配出來的驅蟲香粉, 以備萬一。
君既明和舒徊一頭扎進永寧福洲。
而桂小山在東陽洲的招人大業(yè)卻出乎意料的開展得不錯——
本以為東陽洲里的百姓們, 對他們玄清教仍然保持著先前“敬而遠之”的態(tài)度……
誰料桂小山宣揚的玄清教在東陽洲很受歡迎!
歸根究底, 這一回打擊霞舉會的行為, 讓玄清教大大的出名了!
還是特別好的名聲。
東陽洲眾多城池都知道了玄清教并非他們想象中的,地處西南蠻荒的搗鼓稀奇古怪東西的宗派, 而是正兒八經承天地道法的正道宗門, 得到中道神州認可的那種。
連著在東陽洲好幾座城池里收獲頗豐, 給玄清教補充了不少新鮮血液,桂小山先送了一批弟子上飛舟去玄清教,才又繼續(xù)去東陽洲其他的城池里招收弟子。
走的城池多了,桂小山確實發(fā)現了一些同往日不一樣的地方:太衡宮今年根本沒有派弟子來東陽洲招收新弟子!
只不過這影響不到他……甚至因為太衡宮沒有主動來東陽洲招人,桂小山能夠選擇的好苗子更多了。
雖然仍舊有仰慕太衡宮, 想動身去太衡宮山門前碰運氣的, 但也有安安分分在城池中參加靈根測試的苗子。
送走一批弟子后,桂小山動身準備往鏡明城去。荊致知曉他要來, 早就想辦法托人送了信——多少也有荊懷正在玄清教修行的原因。
他是從西向東行的,要去鏡明城,最后一道關卡就是鏡明城西邊的清江大支流,波濤洶涌不絕,呈現一派微泛著碧色的江水。
江水無情,浩浩蕩蕩。
桂小山不以為意,從腰間解下紅云鞭。
他如今的鞭法又更上一層樓了!
正愁沒地方使呢。
凌空躍起, 明艷的紅云鞭狠狠往下一揮——桂小山借著這一鞭的后勁,飄飄然橫渡江流。
嗯……其實不用鞭也能過來。
桂小山收起紅云鞭, 略微心虛地摸了摸鼻梁。這荒郊野嶺也沒個欣賞他鞭法的人啊……
“道友好本事!”
憑空出來一道男聲。
桂小山愣了愣。他什么時候心想事成了?
循聲看去,是一位打扮得頗為瀟灑的青年,腰間懸掛著一個酒葫蘆。境界么……元嬰境。
只比自己高一個境界,真有沖突自己是可以解決的。
桂小山朝他拱手:“在下玄清教,桂小山。”
“秦時歸。”
“欸……”桂小山先是感到意外,隨即涌上心頭的就是驚喜,“你是《散修逍遙求仙錄》的……”
“原型!原型!”秦時歸連忙接話,“道友也看話本嗎?”
“特別喜歡。”桂小山頗有周游四方忽遇知己的感覺,“《散修逍遙求仙錄》是我最喜歡的一冊話本!里面的主角也有一個酒葫蘆!對了,上次我朋友還幫我搞到了一冊筆者的簽名版本!”
他興致盎然:“你是話本的主角原型么?那你也是話本的創(chuàng)作者了?”
他記得那是以主角口吻講述故事的話本。
但秦時歸說出來的話讓他失望了:“并不是。我只是遇見過他,同他講述了我的故事……后來,被他加工創(chuàng)作。”
桂小山肉眼可見的失落,“原來是這樣啊。”
……還好還好。
秦時歸卻暗暗松了口氣。
還好自己沒有承認!
畢竟他不打算繼續(xù)寫了……
“桂道友。”秦時歸正色道,“我建議您不要繼續(xù)往前走了。”
桂小山:“……?”
他迷茫且疑惑道,“為什么?”
秦時歸認真道:“前方的城池被大霧籠罩,不宜進入。”
桂小山原本散漫的神情驟然一變,他說道:“鏡明城的城主可是元嬰境。”
秦時歸第一次來,不清楚這些消息。聞言又說道,“那道友更不能進去了,你是金丹境。”
“……”桂小山又說道,“秦道友,我有不得不進去的理由。”
秦時歸洗耳恭聽:“是什么?若是需要捎帶消息等可以交代他人的,我可以代為跑腿。”
他是元嬰境,進去以后總能比金丹境更有自保手段。
至于玄不玄清教,到底是什么大門派的弟子,秦時歸不關心。
“在下玄清教,桂小山。是奉師命前來東陽洲招收靈根測試中表現優(yōu)異的弟子的……”桂小山說道,“鏡明城是我的最后一站,并且在一年前,我游歷到此,已相贈了城中一位少年仙緣,只等今年將他帶回去。”
一年前,鏡明城。
秦時歸恍然:“你是玄清教青云真人的真?zhèn)鞯茏印!?br />
“……沒錯。”桂小山幽幽道,“秦道友,我更喜歡你喊我桂小山。”
都出來歷練了,總不能還靠家里的名頭!
秦時歸微微一笑,欣然同他道歉。倒是讓桂小山有幾分吃驚,這位名喚秦時歸的道友,確實很拿得起放得下。
“秦道友,如今我可以和你一起進城了吧?”桂小山問道,“你是什么時候來的?”
“只比你早了半個時辰。”秦時歸說道,“我一路至此,行至城外發(fā)覺白霧籠罩,看不真切城內情況,不敢貿然進城,只能暫且在外圍靜待觀察。”
桂小山想了想,“三日前我尚且收到過荊致城主的來信……”
秦時歸沉思片刻:“那么白霧出現的時間不長。”
桂小山卻沉了臉:“城中多是凡人。”
說話間,他步履不停,往鏡明城行去。
秦時歸只得跟在他的身后,不知不覺就到了鏡明城的城門前。
城門緊閉,謝絕來客。
……三日前荊致的來信,竟成為此刻的通行證了。
桂小山將那封信拿在手里,往城門前邁了一步.
永寧福洲。
某處極其偏遠的小村落里。
君既明同樣沉著臉走在破敗的村落里。
舒徊操縱著長生花藤蔓爬行攀巖,仔細搜索著破敗村莊的每一個角落。
這兒不見半點人氣。
但這就是他們追蹤著消息一路找過來的,那位醫(yī)師最后出現的地點——
話要從他們剛進永寧福洲說起。
根據瑯天閣與風花雪月閣的消息,永寧福洲下的望江城城主愛女,在約莫一年半以前傳出忽患離魂癥的消息。
不少人揣測這位城主愛女是不想盲婚啞嫁,同不認識的人結為道侶夫妻,因此故作離魂癥裝瘋。
但是那位望江城城主卻小范圍的邀請相熟的藥師來給他女兒看診,瑯天閣內部也有一份他掛出來的懸賞——只是這懸賞并沒有面向所有修士公開,要由瑯天閣根據望江城城主的要求,先進行符合資格的修士初篩,然后再由這些修士選擇是否要接受任務。
剛進入永寧福洲,小花就主動散發(fā)出氣息,加之以素正持提供的香囊,讓瘴氣蚊蟲不敢來驚擾他們,因此對諸多修士而言深受苦惱的瘴氣反倒是最不值一提的東西。
有消息在手,君既明和舒徊兩人目標明確,直奔望江城。
但是到了望江城,他們才發(fā)覺情況不對。
——那位望江城主!
赫然是一個假人!
有形無心,有眼無珠,有肉無血。
行動自如,卻遵循既定規(guī)律,從不做規(guī)律之外的事。
光看外表,他與正常修士沒有分別。
但君既明修行自創(chuàng)功法后,突破洞虛境后,對事物本質的觀察便更加明晰、直指要害了。
舒徊與他一樣。
在他們眼中,那風姿俊朗的望江城主……
不過是一個提線木偶。
不曾多做猶豫,君既明第一時間通知了玄清教。望江城主的后續(xù)處置事宜,玄清教會全權接手。他們則是專心拷問藥師的下落。
城主府中眾人言論,那位藥師確實來到過望江城,亦確實是受望江城主邀請過來的,他們親眼見到過那位藥師出現在城主府。
有一位城主府侍女正是當時伺候藥師的。
只是侍女是個聾子、啞巴,聽不到聲音,也說不出話。
好在她是個認路的。
在侍女的帶領下,他們找到了藥師在城主府曾經的住處。
那兒已然人去樓空,卻有不少東西沾染了藥師的氣息。
勘察符正能派上用場。
君既明再取了有藥師微弱氣息的物品,用勘察符搜尋氣息主人的去處:
舒徊創(chuàng)造的這一張勘察符相當精妙,與公開就行的勘察符不同……他的符篆只要有氣息,縱然氣息微弱,也可以進行勘尋。
不停的使用勘察符,他們離開了看似繁華實則死氣沉沉的望江城,一直往偏僻山林里走。
最終勘察符停留的地點,就是他們如今身處的這一座破財村落了。
君既明沉聲說道:“這里已經沒有活人了。”
長生花藤蔓在沿著地下隱秘的痕跡,糾纏繞錯,碧綠的藤蔓相纏,繪制成了一個詭異的陣法。
“哥哥。”
舒徊將長生花的發(fā)現說出來,把陣法的形狀紋路復現給了君既明。
“這個村落地下有陣法。”
君既明說道:“恐怕陣法就是這個村落的秘密。”
第162章 第162章
君既明沉下心來, 仔細研習舒徊復刻出來的陣法紋路。
“這陣法……”君既明輕聲說道,“我總覺得似曾相識。”
“哥哥見過?”舒徊沉吟道,“但是我沒有印象。”
花的記性總是很好的, 他記得自己在君既明身邊的點點滴滴, 但是他對這個陣法沒有絲毫的印象。
君既明沒說話, 將陣法紋路與自己前世今生見到過的各類陣法相比較。許久后, 他沉吟道:“阿徊,你看, 這個陣法反過來畫, 是不是變成這樣了?”
他在地上隨手拾起一截枯枝, 用枯枝在松散的土地上畫出陣法紋路。
舒徊試了試:“對!”
君既明又在那陣法邊上重新畫了一個小陣法,“七成像。”
這個小陣法舒徊是認得的。
“四方八柱玄光陣。”舒徊說道,“但是哥哥,這個和你當初的那個有一些細微差別。”
“嗯。”君既明頷首,“這個陣法, 正是鏡明城暗窟里采用的陣法。當時, 也正是看到此陣法,我才開始懷疑……”
“鏡明城……”舒徊說道, “此處和霞舉會有關系?”
“八九不離十。”君既明沉思道,“玄光陣是聚靈陣,陣紋反畫,保持核心穩(wěn)定,它就是散靈陣,能夠將陣法之處的靈氣傳播出去。”
而此處村落中的陣法,與反畫的四方八柱玄光陣有七成相似。
莫非這就是自己對此處陣法有種莫名熟悉感的原因?
可是……
可是君既明總覺得, 自己還在哪里見過這個陣法。
里面有一條陣紋回路的走向,令他很在意。
他又將那條陣紋回路單獨畫出來。
舒徊已經將地下查探完了, 陣法的中心點空空蕩蕩,沒有祭臺也沒有人活動的痕跡。
舒徊將地下的情況和君既明說了,“哥哥,我們下去么?”
地上的屋舍破敗,一眼就能望全,沒什么好看的,恐怕整座村落都是地下陣法的障眼法。
君既明輕嗯了聲,“走吧。”
沿著舒徊發(fā)現的隱秘通道,君既明行走在陣法紋路之中——地下通道,就是天然的陣法紋路。
直至走到陣法的正中間。
“陣眼的鎮(zhèn)物已經被取走了。”
君既明站在空蕩蕩的暗室里,“鎮(zhèn)物不在……”剛剛走過的路線在他的腦海里一一浮現,“鎮(zhèn)物不在,陣法的效用也不在了。村落里的痕跡……”
“陣法失控?”舒徊說道,“陣法失控,使村里的百姓都成為了犧牲品。”
對了,就是這樣。那些留下來的屋舍,能看出來村里百姓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消失的……
君既明若有所思:“那位藥師,為什么要來這里?”
他先是去了望江城,看起來是應邀去的望江城,而望江城城主是通過瑯天閣發(fā)布的懸賞,明面上這位藥師和望江城城主似乎沒有干系……
他們使用的勘察符也停在這里,沒有了后續(xù)動靜。
環(huán)顧四處,君既明再往陣法原先的鎮(zhèn)物所在之處走去,仔細觀察。
“這里的鎮(zhèn)物是被人主動取走的。”君既明話未說完,隨身攜帶的水鏡上傳出神識波動,“是瓊冬的消息。”
君既明說道:“瓊冬傳信來,說他們在望江城城主府發(fā)現了霞舉會的蹤跡。”
“陣法與哥哥在鏡明城見過的很像,望江城城主府又有霞舉會的痕跡。”舒徊說道,“此處定然也是霞舉會的據點。”
舒徊遲疑道:“霞舉會的人主動把鎮(zhèn)物取走了么?”
“這里用不了了,自然只能撤走。”君既明沉吟道,“鎮(zhèn)物大約是在一個月前被取走的,而根據我們在城主府收到的消息,藥師一個半月前就以學藝不精,治不好城主女兒離魂癥的說法離開了城主府。”
舒徊一點就通:“所以,是藥師先來了這里!”
但他們來到這里時,這個村落已然一片死寂。
雖然不太愿意,但君既明仍舊把心里的猜測說了出來:“這位藥師,大概率已經去世了。”
他和霞舉會撞在了一處。
霞舉會是不會輕易放人的。
“如果他還活著,也定然被霞舉會收押了。”君既明說道,“人心叵測,不得不防,我們還需要提防一種他被策反的可能性。”
思索片刻,他拍板道:“我給玄清教傳信,說明此事。”
原本以為是一件尋人的小事,但是陰差陽錯和霞舉會扯上了關系……那就不止是單純的尋人了。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在地下溶洞通道待了足足半天。
君既明傳完信,沿著來時路往回走。
進入溶洞前隨手在地上繪制的陣法還早,君既明垂眸看了看,揮袖將陣法紋路撫平。
卻在撫平的那一瞬——
沙土驟然飛起來。
耳畔響起舒徊的一聲驚喝:“哥哥!”
變大的藤蔓包裹住了自己,想要保護自己。
觸感明顯,君既明如是想著。
只是飛沙更快一步。
沙入眼。
君既明陷入了一場回憶.
東陽洲。
鏡明城。
桂小山出示荊致書信后,城門無風自開。
他與秦時歸對視一眼,一同進城了。
城內仍舊彌漫著霧氣。
兩只靈蝶適時出來,環(huán)繞在桂小山身側。
他深深嗅聞了一大口空氣,喃喃道:“樹木的香氣……”
有些熟悉。
這個霧氣……
桂小山心念一動,同秦時歸說道:“或許我知道是誰創(chuàng)造的霧氣。應該不是我們的敵人。”
聞言,秦時歸說道:“你帶路。”
桂小山點頭。闊別一年多,但鏡明城的地形仍然清晰地刻在他的記憶中,在彌漫的濃厚白霧里,他熟門熟路地帶著秦時歸往筒子巷的方向走去。
“這里叫做筒子巷,別名槐樹巷,因此地有一株古槐樹而得名。”桂小山停步在槐樹前,“我與君兄上回來鏡明城時與它打過交道。”
原本繁茂樹冠上的槐樹葉全部都泛著深淺不一的黃色,生機綠意不再。
桂小山皺了皺眉,“……它的狀態(tài)不好。”
秦時歸也看得出來,與此同時,他還發(fā)現了另一件事,“小山道友,你發(fā)現城中不對勁了嗎?我們一路走來,卻一個人都沒有碰到……并且我肯定,沒有人藏在暗處觀察我們。”
他說道:“城里的人……去哪里了?”
桂小山抬起手,觸碰到槐樹粗糙的樹皮,“我問一問它。”
他催動玄清教的秘術,試圖與槐樹的靈念實時溝通。片刻后,他臉色不好,挪開手:“槐樹的靈念消失了。”
或許……
他想起荊懷帶去玄清教的小樹苗。荊懷把它的真身帶去玄清教,無疑會削弱槐樹留在鏡明城本體的力量。
但這不至于讓古槐樹的靈念消失。
為什么?
秦時歸的目光落到了槐樹泛黃的樹葉上,輕聲說道:“霧氣,是從樹葉上散發(fā)出來的。”
他的視線又從筒子巷各家的院門前掃過,提議道:“進去看看?”
桂小山就近選了一家,敲了敲門,意料之中的沒有回應。他拱手對著院門說了句打擾,推門進去了。
這家人就睡在正屋的座椅上。
心跳、呼吸都在。
人還活著。
只是醒不過來。
霧氣中屬于槐樹的生機兢兢業(yè)業(yè)保護著他們。
桂小山悵然一嘆。
秦時歸看明白了,同樣惋嘆一聲:“它是將自己的靈念,分散到霧氣里去了。”
“以菁純木氣保證城內百姓最基礎的生理體征。”桂小山默然,“我再去看看它。”
玄清教秘術的第六重,是可以與未曾誕生靈念的萬物對話的,但這對話十分局限,通常試驗十次能有一次成功就了不起了。即使成功了,得到的消息也很零碎……
但總歸,能夠幫助他們判斷眼下局勢。
桂小山來到槐樹前,盤膝坐下,捏指掐訣。
秦時歸看著他體內的靈氣漸漸流失,正想幫忙給他輸送些靈氣,就見桂小山陡然睜眼,從儲物法寶中掏出靈丹一口悶下。
……忘記了,這位桂小山道友不是散修。
秦時歸等他緩了緩,出聲問道:“可有收獲?”
“有。”桂小山點頭,“事情比我們想的更棘手。荊致城主也昏迷了。”
秦時歸正色:“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桂小山搖頭,“槐樹殘存的意念告訴我,鏡明城中眾人在七日前便莫名其妙昏迷了……那時候正是外來的仙宗人士要給城內適齡孩童檢測靈根。除去那一批檢測了靈根的孩童外,鏡明城中的百姓無一幸免,都莫名其妙陷入了失魂昏迷狀態(tài)。”
槐樹只能用自己的木氣來為昏迷的眾人延續(xù)生機。
秦時歸皺眉:“三日前,你不是收到了荊致道友的來信?”
“……”桂小山微微點頭,卻說道,“那信件是荊城主早就寫好了的,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考慮,并沒有發(fā)給我。事發(fā)之后,槐樹找到了這封信,想辦法將信件送到了我的手上。”
它找到信時,存留的靈念已經不足已再多寫幾句話上去了。
只能將這封信原封不動的發(fā)出去。
桂小山一時無言。
秦時歸冷靜道:“我們要找到那批孩童的去向。”
“秦道友的意思是,他們是此事的關鍵?”
第163章 第163章
秦時歸頷首肯定, “只是我的猜測,一切太過巧合了,你說呢?”
桂小山略作思考, 便同意了秦時歸的看法, “你說得對。”
他收起裝著靈丹的瓷瓶, “我已經調息恢復了些靈力, 可以再次動用秘法,看能否從中探得那批孩童的去向。”
這一回, 槐樹給出的畫面格外清晰。
那批孩童是被前來給他們檢測靈根的仙宗弟子帶走了……他們不在鏡明城, 方才能幸免于難。
桂小山說道:“我從未見過要把有靈根的孩子都帶走的靈根測試。”
“我也沒見過。”秦時歸眉頭緊鎖, “荊致道友竟然會答應讓他們把孩童帶走。”
槐樹給出來的畫面沒有這一幕,但是顯而易見的,沒有城主的許可,這位仙宗弟子不可能堂而皇之的把人帶走!
桂小山提出一種可能的猜測:“有沒有可能,這個仙宗弟子是別人假扮的?”
秦時歸:“你是說……”
“霞舉會。”桂小山知道的消息比他更多一些, “早年間, 霞舉會有臥底在荊致身邊,不過那個臥底后來死了……個中細節(jié), 我不清楚,只知道有這么個事情。”
秦時歸沉思了一會兒,“如此說來,他們可能在臥底的時候就準備了后手。”
這就能說明為什么荊致會同意那個“仙宗弟子”的提議了。
秦時歸看向桂小山:“荊致道友也在昏迷……”
桂小山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搖了搖頭:“想要救醒他們,必須找到癥結所在。”
他已試過了,自己帶著的靈丹寶藥起不了作用。
桂小山回憶方才看到的景象:“那位仙宗弟子, 帶他們上了飛舟,往岷南山的方向走了。”
岷南山, 又是岷南山!
如今距離鏡明城暗窟事件不過一年有余,霞舉會就此膽大,竟然又在打鏡明城的主意!
秦時歸是散修,詳細問了桂小山那座飛舟的形狀樣式,篤定道:“是個假把戲。”
桂小山愣了愣:“啊?”
“這個樣子的飛舟,飛不遠的。”秦時歸心中浮現岷南山的地貌,篤定道:“岷南山蜿蜒數百里,這座飛舟,頂多飛行到中段,或者……最多最多到末段,就無法再被驅使了。”
他看向桂小山,桂小山還在震驚中,“還有這樣的飛舟?”
秦時歸笑了笑,“玄清教內自有集市,想來師門長輩也會為你準備出行坐騎,自然不會認得這等奇淫巧技之物。”他輕聲說道,“外邊的集市上,不少修士用這門手藝騙錢。錢貨兩訖后,縱然發(fā)現貨物有問題,也找不到買家,只能自認吃虧了。”
說罷,他頓了頓,在桂小山了然的目光中補充道:“我沒被騙過。”
桂小山半信半疑,“嗯嗯,你沒被騙過。”
“……是真的。”秦時歸無奈道,“畢竟我沒靈石嘛。”
就算找到了天材地寶,也要首先考慮自己。只有自己用不上的,才會拿出去置換靈石,置換靈石后又要用靈石購買自己修行需要的東西。
實在是……
捉襟見肘啊。
秦時歸搖了搖頭,收起不合時宜飄散出去的思緒。
桂小山也想起了自己在話本中見過的描述,“咳,我信時歸道友。既然飛舟走不遠,那我們找過去。”
秦時歸點頭,又說道:“小山道友,你最好先與師門說一聲。等會是什么情形,你我誰都無法預料。”
桂小山認為秦時歸說得有道理,只不過……
他苦著臉,“消息傳不出去。”
他什么手段都試過了。
秦時歸心下一驚,“幕后之人連這一點都想到了……?”他的臉色不由得沉重起來。自己是一介散修,身無長物,沒有值得被圖謀的東西,但桂小山不一樣。
秦時歸立刻說道:“小山道友,既然消息無法傳出去,你我不如兵分兩路行動。我去探查,你留在城中。”
桂小山皺眉,秦時歸看出來他不同意了。
但……
“這像是一個局。”秦時歸說道,“特意封鎖了你的消息渠道,我們只有兩個人,如果我們兩個人都折在里面了怎么辦?”
“那就是我等身為修士的命劫。”桂小山并沒有被他說服,“我留在城里,也無法聯系外面,留下來有什么用?而你要一個人進山,如果你在山中有所發(fā)現、出了事,你也沒辦法將消息傳遞給我。”
桂小山不喜歡這樣。
他說道:“時歸道友,在玄清教的身份之前,我是一名修士。”
桂小山目光澄澈:“修士不應避劫。”
秦時歸:“……”
他無奈嘆氣。桂小山笑著拍了拍秦時歸的肩膀——他算是看出來了,秦時歸根本沒有因為修為更高而帶來的距離感,“我出門游歷,多少是有些保命手段的。就讓我跟你一起去吧,秦兄。”
秦時歸說道:“好吧,那我們是不是應當在城中留下些痕跡?”
“確實如此。”桂小山點頭,在槐樹附近留下一些訊息,“好了,秦兄,我們走吧。”.
岷南山中。
君既明去年斬下那一劍的余威猶在,密林內的碎石坑洞不曾被填平,倒是附近被長生花當了主人,纏繞在參天巨樹上的長生花鋪天蓋日,坑洞上方已經見不到陽光。
桂小山帶著秦時歸途徑此地,帶有幾分炫耀道:“秦兄,這就是當初君兄和我與霞舉會妖人血戰(zhàn)之地。”
秦時歸目露敬慕,贊嘆道:“好厲害的劍法!”
一年過去,他站在此地,仍舊能感受到那劍招的鋒芒,猶如明月高懸,問心于己。
桂小山昂著頭,高興道:“對吧?!君兄這一劍……十分了不起。我日夜觀摩他的劍招,如今已能夠得其中七八分真意了。”
是當初飛舟之上,君既明留在他心里的劍影。
聞言,秦時歸說道:“如此說來,小山道友也十分了不起了。”
桂小山不以為意,說道:“天下萬法本一家,我使鞭,君兄用劍,其實都有共通之處。”
對了……
那柄定風波還在自己這兒。
細碎的想法在桂小山腦海中閃過,他甩了甩頭,將雜念清空,“秦兄,我們認識一會了,你也別總是喊我小山道友了,多生分。”
秦時歸啞然:“小山?”
“嗯……可以。”桂小山點點頭,“我們得打起精神,早點找到他們的蹤跡。就怕他們已經離開岷南山了……”
秦時歸卻不這么認為:“如果他們離開了,鏡明城的百姓怎么會還在昏迷?我倒是覺得,這意味著他們要在鏡明城做的事還沒做完。”
“似乎也有道理……”
桂小山表示,“總之,我們要早點找到蹤跡!”.
永寧福洲。
破敗村落內。
舒徊眉眼陰沉,卻不曾耽擱一分一毫的時間,在意識到君既明的意識被困住后,立刻將能操縱的藤蔓舒展到現在能操作的極限,撐起了一個密不透風的保護殼。
由他本身衍化而來的那株藤蔓則緊緊纏繞在君既明身上,時刻關注他的呼吸動態(tài)。
現在不能走。
舒徊不知道君既明是為什么突然陷入了昏迷的狀態(tài),但顯然他的昏迷非同尋常,也并非簡單的悟道或是中毒等異樣狀態(tài)。
藤蔓捆住君既明的身體。
烏黑的青絲在藤蔓縫隙里若隱若現,渺渺垂落。
時而是烏黑的發(fā),時而又變成了舒徊熟悉的白發(fā)……
這是……
通過契紋感受到君既明的狀態(tài),舒徊的心略微放下了一點點。這是神魂在融合。
這里……
有既明哥哥丟失的記憶?
他的呼吸驟然一窒。
若是真的……
那他能知道君既明真正的死因了.
鏡明城外。
岷南山的邊緣,將要離開山脈范圍的一處隱蔽山谷中。
中年男人穿著略顯臟污的藏青色衣袍,窩在山洞的角落。他的身邊圍著數位小孩子,安靜坐著不吭聲,仔細觀察,能發(fā)現這些小孩的臉色都很蒼白,白得能看見皮膚底下的血絲。
他們不是不想動,是沒力氣動了。
挨著中年男人最近的,是一個扎著沖天辮的小男孩。
“默先生,一個時辰過去了。”山谷口的遮擋物被人挪開,露出一線刺眼的光,很快又消失不見,“到你說的時間,我替你將新藥端過來了,省得你再去跑一趟。”
來人穿著仙氣飄飄的道袍,手中端著一大鍋烏漆嘛黑的藥劑,悠悠然走到中年男人身邊,“都在這里,試驗過四次了,這次可以上大批量了么?我看你的試驗記錄本……”
他低頭,看見同樣低著頭不看自己,但是沖天辮對著自己的男孩,微微一笑,將滾燙的大鍋放到中年男人那兒,指了指沖天辮,“就讓這孩子先試吧。”
沖天辮抬頭看了他一眼。
中年男人應了聲,來人得到回應,又變得很善解人意,“我先出去。”
他真的走了。
沖天辮盯著他的背影,那仙氣飄飄的道袍衣角再度消失在天光里。
……這根本就不是仙宗弟子。
如果說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如今是怎么都明白了!
這個仙宗弟子,分明就是個假的,不知道從哪來弄來了可以檢測靈根的道具,蒙騙了城主大人,把他們帶出城做試驗……
九歲的郝小黑心里沉甸甸的。
他們被這個假冒仙宗弟子帶出了城,那留在城里的大人們怎么樣了?
被稱為默先生的中年男人長嘆一口氣,他環(huán)顧圍坐在自己身邊的男孩女童,默然不語。
扎著沖天辮的郝小黑主動說道:“默先生,讓我先吃吧。”
剛剛那個冒牌貨都說了……
明面上他走了,誰知道會不會在暗處偷窺?
郝小黑淡定的接過從大鍋里分出來的一小碗,淡定喝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這位負責制藥的默先生,也是個可憐人。
郝小黑這幾日一直在觀察。
冒牌貨帶他們來到山谷時,默先生已經在這里了。冒牌貨夸他,說他準備的藥劑不錯,鏡明城解決得很順利。
聽到這句話,他本以為默先生和冒牌貨是一伙的,可是冒牌貨雖然稱呼男人為“默先生”,但在很多時候對他的態(tài)度都極為譏諷不屑,并不把默先生與自己擺在同一地位。
甚至在默先生猶豫的時候,冒牌貨會當著他們的面,威脅默先生,逼著他制藥,逼著他拿自己這些小孩試藥。
默先生身上的氣味也跟冒牌貨不一樣。
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
藥汁越來越苦了。
郝小黑悶頭喝完,咂摸了一會。
唾液里泛起絲絲甜味。
他是今天第一個試藥的小孩。
默先生等待了一會,見他沒有異樣,再將大鍋里的藥劑一一平分給在場的孩童們了。
他靜靜注視著孩童們將苦藥劑喝下,唇舌干澀。
時至今日,他還有何顏面回素問城,履行當初他加入醫(yī)修之道的誓言?
是,他最開始的出發(fā)點是好的……他只是一時不差,中了賊人的陷阱,以為自己能解決村落里的離魂癥,反而被賊人捕囚。他想求死,賊人在他身上種了術法,讓他死不了,只能被逼著給他們制藥……
……他的手已經臟了。
默先生的視線,不知不覺在他捧著大鍋的手上停留了許久。
直到感受到有人拉扯衣角的力道。
是沖天辮。
沖天辮在名冊中有一個正經的名字:郝小黑。
“默先生,她不行了!”
郝小黑指著離他四五個位置的小女孩,“她喝了藥,突然渾身抽搐……”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
郝小黑已經送走了五位同伴,大家都是從小在鏡明城里認識的。
他語氣焦急,默先生取出銀針,在女孩四肢上落針,片刻后,抽搐的女孩停下了。
郝小黑緊張的看著默先生下判斷:“呼吸還在。停藥一天。”
郝小黑松了口氣。
圍繞在女孩身邊的孩子們把她挪去了更安靜的角落,讓她好好休息。
又過了一陣,沒再出現第二個有不良反應的小孩,默先生緩慢起身,拿著記錄冊出去了。
郝小黑知道,這是他要跟冒牌貨匯報試藥的情況了。
“藥劑穩(wěn)定度提升,只有一個女孩出現不良反應。”山谷外的天光刺眼,默先生出來站在原地適應了好一會。“我讓她停藥一天了。”
“為什么要停?”
默先生:“……她對藥劑有排異反應。繼續(xù)給她服藥,失敗的可能性很大。”
“失敗的素材,自有失敗的用處。”陶宿淡淡說道,“我和我弟弟不一樣,他心軟,我不心軟。他在素問城失敗了一次,這次,我不能再失敗了。”
陶宿想起來,“你也是素問城的人吧?”
默先生說道:“我來望江城前,對素問城的事略有耳聞。”
陶宿哼笑一聲,“看來,你對我們仍有不滿。”
默先生沒說話,只是站著。
“一起擁抱新世界,不好嗎?”陶宿是真的認為默先生制藥的手藝不錯,“你要愿意,我可以給你引薦我的上級。”
“不愿意呢?”
“那只能把你殺了。”陶宿說道,“就像望江城城主一樣。你死了,也還活著,沒人會發(fā)現不對勁。”
默先生說道:“那你殺了我吧。”
“……哈。”陶宿笑了聲,“我現在不殺你。你還有用。”
默先生收起記錄冊,“為什么要執(zhí)著于激發(fā)他們的靈根?他們才九歲。”
“九歲已經很晚了。”陶宿看著天空,幽幽說道,“那些名門正派的弟子們,一出生就在蘊養(yǎng)靈根,修道悟靈。他們落后了九年。”
“可是你激發(fā)他們的靈根,不是為了引他們入道的。”默先生說道,“你用藥劑在短時間內將他們的靈根激發(fā)到極限,分明是在揠苗助長!只會傷了他們的根基!”
陶宿不置可否,“我是在給他們機會。”
他望著天,幽幽道:“成為天地大藥的機會。”
陶宿轉頭,盯著默先生的眼睛,語氣森然:“這是他們的榮幸。”
……這就是霞舉會。
默先生看著陶宿漆黑瞳孔,再次確認了這一事實。
玄清教力主的剿滅霞舉會的行動……實在是必須之事。
山谷陷入寂靜。
陶宿頓了頓,又恢復了正常,“那個沖天辮表現不錯。”
默先生怔了怔,謹慎選擇不接話。
陶宿會自己說的。
“再觀察一段時間吧……”陶宿說道,“他的靈根有點差,不符合要求,但是心性不錯。”
最近霞舉會在各洲的據點不斷被搗毀,急需補充一批新鮮血液。
陶宿想到,這不就是所謂的有失有得么?
沖天辮的靈根不符合要求,免去一死。如果能夠通過考核加入霞舉會……就是命運的另一種際遇了。
山洞內,郝小黑趴在洞口,偷聽了好一會。
扭頭對上同伴們的目光,搖了搖頭。
什么都沒聽到。
眼神暗淡,他的同伴們又安安靜靜坐下來了。
郝小黑動作小心,走到剛才的女孩身邊。
——她已經醒了。
“小黑。”女孩聲音有點聽不清,郝小黑低頭去聽,“我是不是要死啦。”
郝小黑說道:“總要抱著希望。曉曉,等會我的飯給你吃吧,你多吃一點。我不餓。”
女孩沉默。
往好了說,那是飯。
往差了說……
那只是流食而已。
每個小孩只有一碗的份額。
吃下去后,確實會讓他們好受一些……
曉曉說道:“我吃不下兩碗的。”
“那我吃半碗。”郝小黑說道,“一碗半,總是可以吃下的,對吧?”
女孩淺淺笑了笑,“……好。”
郝小黑松了口氣,退回到暗處。
他并沒有騙曉曉,不知道為何,他對藥劑的接受程度很高,感受不到任何不適應的地方,就連每日調和藥劑的飯食,對他來說……也只是單純飽腹而已。
一天不吃,沒有影響。
至于為什么他如此特殊……
郝小黑的手不自覺往衣襟前面摸,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又立刻放下手,假裝只是整理衣裳。
他的頸間,掛著一條項鏈。
簡單粗糙的長繩子。
和一枚硬硬的不會枯黃的綠葉。
第164章 第164章
桂小山停下了腳步。
秦時歸疑惑看去:“小山?”
桂小山閉上眼睛靜靜感受了一會, 復又睜眼道,“秦兄,我感受到了!”
“什么?”
“一年前, 我途徑此地, 給一位小孩贈送了一樣帶有我靈力印記的信物。”桂小山說道, “此刻, 我能夠感受到那信物的所在地!”
秦時歸頗為驚喜:“那我們能定位到他們所在的地方了!”
“嗯!正是如此!”桂小山同樣很高興,“雖然依舊不能對外界發(fā)放訊息, 但是隔得近了, 還是能夠感受到一些靈力動向的。”
說話間, 他給自己施加了一層斂息道術。秦時歸意會,同樣給他自己來了一套。
桂小山說道:“他們所在的地方,離我們不遠了。”
確實不遠。
在桂小山感受到靈力印記后不久,約莫是一個時辰后,他們就登上了離藏身山谷最近的山頂。
桂小山小心翼翼的冒出一個腦袋尖, 靈力印記的波動就在下方, 他和秦兄到了。
秦時歸與他并排,居高臨下觀察山谷里的形勢。
片刻后, 他們退回安全位置,小聲溝通。
“只看到一個人,防守薄弱。”秦時歸如是說道,“看著是元嬰境的修為。”
桂小山卻想起了暗窟時的情形,低聲說道:“霞舉會有秘法,可以臨時大幅度提高修為。”
言下之意,是假如真的打起來, 山谷里的元嬰境極有可能不止是元嬰境。
秦時歸沉吟,“我們出不去鏡明城。”
“是。”桂小山點頭, “必須將這里解決了。”
“既然如此,你我要做好周全準備。”秦時歸說道,“不能急。”
桂小山拿出具有斂息功能的靈寶,把他和秦時歸納入靈寶范圍,“謀定而后動。”
他們來到山頂時,已經是夕陽將落,晚霞淡淡。
天色一點一點的漸漸染上黑。
桂小山見著山谷里的那名霞舉會人士去到左邊的山洞,取出來一個大大的石壇,端去了右邊斜對角的山洞,辨認不出石壇里的東西。
他在山洞里停留了一會就獨自出來了。
緊接著,山洞里又走出來一個人,身上的衣裳很久沒清理了,修為很低,這個人和前一個人在說話。
秦時歸壓住他的手,將他握拳的手壓平,“忍住。”
“……我知道。”桂小山悄聲說道。
他們耐心等了許久。
頭頂上,月亮取代了太陽,懸掛在空中,淡淡的月輝灑下山谷。山頂的草石倒映出高低不一的倒影。
隱藏在山洞里的孩童們被允許出來透氣——
“竟然有這么多人。”桂小山倒吸一口冷氣,感嘆道,“霞舉會這是只要有靈根的,都帶過來了吧……”
靈根亦有分別。
各大宗派收人,在這一點天資上是有要求的。
可是眼下,光他們看去就有近百名孩童!
遠遠超過其他城池里能夠被仙門選中的孩童數量了。
秦時歸說道:“這是最壞的結果。”
霞舉會所圖甚大。
緊接著,他們看見最開始的那名霞舉會修士指使后面的修士,讓他把孩童們整隊聚齊,那名修士站在隊伍的最前方,對著滿月的輝光手舞足蹈。
孩童們比照著稀稀散散動作。
桂小山說道:“這是……霞舉會的集會舞。”
他在相關的案宗中見到過。
難道霞舉會把孩子們抓過來,只是為了讓他們加入霞舉會么?
這個念頭只在桂小山心里出現一瞬間,就被他自己否決了。
不可能。
如果只是要把人擄走,鏡明城中的百姓何至于昏迷不醒?分明是霞舉會的人希望外界對于此處的關注能夠來得更晚一些。
……君兄說得不錯。
被逼上絕路的,必然會越來越瘋狂。
但路是自己選的。
是他們主動加入了霞舉會,為霞舉會做事。
——卻不肯承認他們錯了.
這是郝小黑第四次跳舞。
第一次,大家都不會,跟不上冒牌貨的動作,被他用靈力打了十鞭。
很疼,但是外表看不出傷痕。
第二次,有幾個小孩能夠跟上動作了。
冒牌貨獎勵了他們。
等到第三次,跟上動作的小孩更多了,甚至不僅是跟上動作,每一個動作都很標準。
但郝小黑不在這里面。
他總是保持著一個不上不下的狀態(tài)。
郝小黑不在乎冒牌貨的獎賞。
這只是讓他們聽話的餌食罷了,不管吃還是不吃,都會要面對痛苦。
郝小黑堪堪跟上最前方冒牌貨的動作,月輝仍舊淡淡的,不曾對他們產生偏愛。
他聽冒牌貨說過,這是冒牌貨那邊很重要的祭祀群舞。冒牌貨說,他要用舞蹈來篩選能夠進入下一步的好苗子。
下一步……
反正,郝小黑覺得那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一如既往的跟上韻律,面色不改。
仿佛他不曾感受到胸前的綠葉在飄蕩。
一舞終了,他們又被冒牌貨毫不留情的趕回了山洞——出來跳舞,就是他們難得的透氣機會。
郝小黑踏入山洞,漆黑的山洞本該是恐怖的,卻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安全感。
他靠近山洞的石壁,捏了捏手。
掌心里滿是汗了。
……大哥哥送的葉片怎么自己動起來了?
是大哥哥過來了嗎?
他們……是不是有機會出去了?
郝小黑心如擂鼓。
再怎么冷靜,他也不過是一個九歲的小孩。一年前,他還在筒子巷里踢石頭。
將掌心的汗在衣角擦干凈,郝小黑狀似尋常的走到默先生的身邊坐下來——他總是坐在這兒的,并不會引起懷疑。
“默先生,我們還要吃多久的藥?”
“……不會很久了。”默先生說道。陶宿要求加大劑量,按照這種粗暴的灌法,山洞里的小孩們都會很快就堅持不住的。
他們在陶宿眼中,都只是一次性的素材。陶宿根本就沒想過讓他們活下來……
默先生想起一壁之隔的山洞里的情形,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失敗的那五個小孩……就在隔壁山洞里。
所謂的天地大藥,只是為了滿足霞舉會某些人的進補需求。默先生再次認識到霞舉會并非可留之地,恨不能同歸于盡。
郝小黑有些焦急。
葉片仍在輕微的飄動。
這證明玄清教的大哥哥還沒有走。
可是……他找不到機會出去。
熬到了強制睡覺的時間點,郝小黑不得不從默先生身邊回到自己的鋪位前。
伙伴們都累了,很快就睡著了。
默先生和他們睡在一處的,也在山洞里有一個屬于他自己的鋪位——這也是郝小黑認為他和冒牌貨不是一伙人的證據。
心里想著事情,郝小黑睡不著。
耳畔傳來呼聲如雷。
郝小黑忍住想要不斷翻身的欲望,伸手握住吊墜上的綠葉。
咦……
它怎么……
似乎動作幅度變大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瞬息,郝小黑面前驟然出現了一抹隱泛流光的暗藍色。
是一只蝴蝶。
“!”
郝小黑見過!
這是玄清教大哥哥的蝴蝶!
蝴蝶朝他飛來。
郝小黑不躲不避,任由蝴蝶撞上自己的眉心消散。
與此同時,他的腦海里響起了聲音:
“小黑?”
“大哥哥!”郝小黑高興道,“是你來了嗎!”
“對,是我來了。”桂小山說道,“時間不多,長話短說。山洞里什么情形?”
郝小黑三言兩語交代清楚了。山洞里看守他們的確實只有兩個人——郝小黑只見過兩個。
一個是冒牌貨,從鏡明城把他們帶過來的霞舉會修士,就是桂小山先前見著的元嬰境的那個。還有一個不知道是哪里來的,負責制藥喂藥,記錄他們的情況。
除此之外,郝小黑簡要說了他們被帶到山洞后的生活。
聽到已經死去五個孩童時,桂小山眉頭緊皺。
前所未有的緊迫感。
晚一天解決這里的霞舉會,死去的孩童就會更多……就算僥幸不死,也可能留下未知的后遺癥。
掐著時間,桂小山召回靈蝶,切斷了和郝小黑的通話。
說得久了,很可能被霞舉會的人發(fā)現。
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將自己和郝小黑的對話內容告知秦時歸后,桂小山說道:“呵……秦兄,不能拖了。”
他提議道:“今夜動手,如何?”
他已經將自己儲物法寶里的東西都拿出來了,一一分配。
秦兄雖然是元嬰境,但畢竟是散修,身上的靈器靈丹不一定有自己多。
桂小山分配完,又說道:“我有辦法將孩子們送走。”
他如今已經能解封第六重銀鈴了。
……嗯,是可以將孩子們送離此地。
提前提防霞舉會的手段。
秦時歸沒有推辭,他說道:“具體何時?”
桂小山抬頭看了眼月亮,“半個時辰后。”
他還需要做些準備。
秦時歸看著他拿出來的符篆等道具,“布陣?”
桂小山點頭:“霞舉會能借力,我們也能借力。”
恰好,自從鏡明城暗窟后,他痛定思痛,回到玄清教很是鉆研了一段時間的陣法。
秦時歸說道:“我也略通一二。”
陣法漸漸成型。
桂小山說道:“一旦成型,山谷里的人就會感知到陣法的存在了。”
“那就是該動手的時候。”
第165章 第165章
十余個漆黑的大壇子擺在山洞里, 淡淡的血腥氣從壇子的封口處逸散,充斥整個山洞。
陶宿微微瞇眼。
魚上鉤了。
他挪步到壇前,開啟時間最久遠的那一個, 深深吸了一口在壇子里面釀造的血香。
……真香啊。
令人癡醉。
果然, 有靈根的幼童屬于更上一等的素材, 釀造出來的品質遠勝俗塵凡人。
也是上好的餌料。
陶宿早就注意到了——
沖天辮身上帶有其他靈力印記的信物。那信物的靈力光正, 應當是正兒八經從仙門出來的。這個小子當是提前得到了仙門青睞,只是不曾被收入門中……
他索性將計就計, 看能否引出沖天辮背后的仙門子弟。
畢竟……
鏡明城已經徹底廢了。
那棵古槐樹的靈種消失, 荊致的女兒失蹤不再出現……種種細節(jié)都印證著, 他們被荊致欺騙了!荊致的女兒并不是失敗品,相反,他們在古槐樹身上做的實驗很成功!
荊致的女兒可以溝通古槐樹!
但是根據前方的消息,荊致的女兒荊懷早已抵達玄清教,身處他們夠不著的地方。
鏡明城徹底失去了價值。
被派來鏡明城檢查, 意識到槐樹靈種消失且不可追后, 陶宿當即下定決心:自己不能就這么回去……兩手空空的回霞舉會,說明他的任務失敗了, 只會讓人見識到他的無能。
被默衡撞破村落陣法,已經是他失責了!
若是再來一個鏡明城……
他不接受那樣的結果。
所以他決定要做一件事。
成功了,他可以扭轉霞舉會如今士氣一蹶不振的局面,成為霞舉會的大功臣!說不得他個人的品級也能往上提一提。
失敗了,那就是時也命也——況且,他也不一定敗啊!
命運本就是博弈,而他愿意壓上一切做籌碼。
心意既定, 陶宿動作迅速地啟動了前人留在鏡明城的后手,迷惑住了荊致, 成功的把這一批孩童帶出了鏡明城,帶來了岷南山做試驗。
至于留在鏡明城中的其余百姓……他讓默衡配置的藥劑,足以不知不覺取人性命,再等此處功成……
便是給會長的,獨一無二的生辰賀禮!
陶宿微微瞇著眼,幸福地將頭埋在壇子里,吸食著壇里的月精血氣。
……這是為了完成賀禮而產生的必要損耗。
懷揣著理所應當的想法,陶宿將一整壇的月精血氣都吸光了。
壇中只剩下些許破碎的白骨,脆弱無比。
吸食過整壇精華,陶宿身上蓬勃出一種銳利的血意。
他閃現出山洞!
頭頂上,桂小山正布置完陣法,持鞭揮下。
秦時歸從旁以酒喂刀,清冷冷的酒液飛流如瀑。他抽刀而出,直直劈下來!
陶宿仰頭,高聲喝道:“來得好!”
蓬勃的血意化作一輪艷紅色的彎月,直直上飛,迎著如疾電的鞭火,如山岳傾的刀光。
正面擊上。
轟隆一聲大響,炸出的靈力余波掀起周圍的山石,龜裂般的紋路蔓延而崩碎,傾盆而落。
孩童們棲居的山洞亦被炸出了一條小縫——桂小山是看準了角度的,只是大部分靈力都被陶宿的彎月卸掉了。以至于本可劈開山洞的一鞭,只有一條小縫。
山洞內,默先生高興得溢于形色。這是來救兵了!
想到這兒,他低下頭,將驚醒不安的孩童們往自己身邊收攏。“不要怕,不要怕……”
默衡自認只是個醫(yī)修,人微言輕,修為也不高,只有醫(yī)術勉強拿得出手。
外面的戰(zhàn)斗,他肯定是摻和不上的,去了也是幫倒忙,只能是幫著照顧一下孩子們……
郝小黑則半是擔憂,半是欣喜。他知道,這是大哥哥來了……可是……大哥哥一定要打贏冒牌貨啊。
他握住胸前的綠葉吊墜,默默低頭祈禱。
陶宿半步未退,看著從天而降落在山谷中的二人。
此刻,他終于看清了來人的真面目。
一個人不認識。
另一個人……
陶宿面色微變。
竟然是玄清教的桂小山!
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桂小山這條魚有點大。
不過猶豫瞬息。
陶宿身后的彎月再度彌漫血光,游刃有余應付桂小山和秦時歸的兩面夾擊。
決定了。
不能放桂小山走。
左右都是死局。
他要賭一把桂小山死在這里!
自己身后還有十三壇月精血氣……
而眼前不過是一個元嬰境,一個金丹境!
陶宿不認為自己會輸……或者說,只要有一分的可能會贏,他就不打算走。
霎時間,血色的彎月分成兩道。一道去接刀鞭,一道往陶宿身后的山洞劈去——
這些月精血氣,必須要動用了。
不能給桂小山拖延時間的機會!
一旦打斗起來,隔絕音訊的陣盤很快就會失去效力。
“秦兄!”
桂小山一聲呼喚,秦時歸奪身向前,以酒氣橫刀去斬血月,靈寶靈器符篆齊上陣。
桂小山則抓住這一時間,將另外一個山洞劈開了。
叮鈴。
叮鈴……
六重銀鈴花開。
倉促之間,桂小山與郝小黑對上視線,頗為安撫地朝他笑了笑。
正中間那個護著小孩的大人……是他們在觀察時第二個看到的修士。
桂小山聞到了隱約的藥香。
又見著郝小黑同樣緊貼著他站。
罷了,一起丟走吧。
銀鈴清脆,桂小山分了一只靈蝶給郝小黑。
靈蝶飛入他的眉心。
【我會嘗試將傳送定位到西梧洲,去那里找玄清教……但這是第一次用,可能出現意外情況。】
是完全沒演練過就動真格的了呀。
似碧波的水紋環(huán)繞住默衡與一眾孩童,孩童們彼此牽著手,慌張對視,有些不知前路的茫然。
郝小黑是堅定的。
陶宿冷呵一聲:“想走?”
兩道血色彎月瞬間變?yōu)樗牡溃肿優(yōu)榘说馈⑹馈?br />
身后,壇子里濃郁到近乎實質的月精血氣被彎月饑渴地吸收,他身上的氣勢不斷拔高——
分裂出來的數道彎月瞬間襲向眾人所在處!
狠狠地砸在波紋上!
彎月若刃疾掠。
人如草芥飄搖。
波紋晃蕩了一瞬。
“……”
桂小山咬牙。繼續(xù)加大靈力的輸送力度。
……是他太逞強了。
他如今的修為積蘊,只夠堪堪解封驅動第六重銀鈴。想帶這么多人,去萬里之外的西梧洲……
本就是兩難的抉擇。
送不到西梧洲了。
血色的彎月疾風驟雨砸上銀鈴蕩開的波紋,桂小山只得憑借直覺選擇了能夠去到的最遠的地方。
在彎月收割更多性命前,將他們安全的送走。
碧波蕩漾。
溫水無聲。
血月砸碎碧波,碧波里的人卻是幻影。
水中撈月一場空。
桂小山提著的心松了:還好,趕在前一秒將孩子們都送走了……
數輪血色彎月被陶宿收回,懸在他的背后。
陶宿冷聲說道:“是我小瞧你了。”
桂小山心底發(fā)沉。
方才他在全力將無關人等先送走,秦時歸盡力阻攔陶宿的行動,卻收效甚微。
所有壇子中的濃郁實質血氣都被這個霞舉會修士吸收了!
秦兄……
桂小山扭頭看向秦時歸,他被數道血月擊中,已然是強弩之末。
秦兄不能再出手了。
而如今,這個霞舉會的修士已暫入還真境。
桂小山沉默。
陶宿無意在他們面前說自己的姓名。
三人隱隱形成三角之勢對立,陶宿嘴角微勾,“你在山頂布了陣法,我知道。”
桂小山和秦時歸皆是一驚!
這人一直在觀察他們!
早有準備?!
“此地的陣盤,是大人們親手更改過的。”背后的血色彎月妖異非常,陶宿淡淡說道,“一陣風都飛不出去,你可以歇了求援之心。”
桂小山卻說道:“我送走了人。”
陶宿呵了聲,“他們真的能將消息送到么?”
桂小山面色微變。
“無關閑人,都已經走了。”
陶宿緩緩道,“良辰美景好時候,正好,我想試一試玄清教的道法。”
天上是冷月。
驟然襲向桂小山的,卻是數輪漫著血氣的妖異彎月。
桂小山足尖點地,向后急退!
同時反手一鞭揮出,喝令眾月反身。
吸食月精血氣,升入還真境的陶宿不急不忙,數輪直直飛去的血月變幻形態(tài),形成了莫測的迷陣。
他還有心分了一輪彎月給秦時歸。
那輪血月穿過秦時歸的鎖骨,將他釘在土地里。
廢掉了一個元嬰境。
只有桂小山同他對招了。
解封六重銀鈴的桂小山,修為提升到了元嬰境后期。
但元嬰境與還真境之間,還隔著洞虛這一大境界。
陶宿咧嘴笑了笑,張開雙臂,大聲道:“只是這樣嗎?不夠!”
他的雙眸赤紅,袖袍迎風飄揚。
“拿出你的真本事來!”陶宿斥道,“真人嫡傳,竟只有這些本事!換我也當得!”
——我呸!
桂小山捂住心口,吐了一口血,怒視他。
放他****!
陶宿一步步逼近他。桂小山手中的紅云鞭在數輪血月輝映中黯然失色。
“小山!”
秦時歸高聲喊他!
桂小山側目而去。
秦時歸竟掙脫了釘住他的那輪血月!
借蠻力從血月中掙脫,傷口處鮮血迸濺,秦時歸感覺不到疼,張開還能活動的左手,呼喚他的刀。
刀從地上飛躍至他手中。
迸濺的鮮血代替了酒,成為了刀開刃的器。
秦時歸用盡全力,朝著陶宿揮動了最后一刀!
給桂小山爭取到了時間!
他這一刀威力不俗,陶宿不得不轉移注意力,分心操縱血月將他擊飛了。
桂小山看著他被擊飛的的方向,心神震動。
他們只認識了一天不到……
【點靈一術,情之所系。至情則生靈。】
君既明的話語驟然在他的耳邊回蕩,穿過重重疊嶂,桂小山心下了然明悟,浮現了一個想法:
若山谷中的天地有靈……
豈肯坐視鮮血流淌?!
而他們玄清教的點靈化生之術……
還有另一種用法。
隨著桂小山的心緒起伏,他的靈力以一種柔和而不容拒絕的方式席卷至岷南山的每一處角落。
山峰呼嘯。
鳥獸云集。
以秘術燃靈,點生靈念并肩,亦是一種用法。
桂小山釋然一笑,雙眸微彎。
此時此刻……
他并非他。
他是岷南山脈中每一處靈念的聚合。
縱然一花一葉之微小,亦能匯聚成不凡的靈念。
紅云鞭上靈光閃爍。
他亦感應到了主人的心意。
一鞭出,云生風起。
不復還.
陶宿不得不承認。
桂小山這一鞭,縱然他如今入了還真境,也需全力以赴方能接下。
擦干凈嘴角流出的鮮血,陶宿站直身體,血月又回到了他的身后。
他勉強道:“不過爾爾。”
該死。
身上被鞭笞的感覺仍舊很明顯……
令陶宿滿身不適。
只不過……
陶宿看向桂小山。
桂小山的傷比他更重。
同樣的,那傷到還真境的一鞭,已將桂小山能調集的靈念用盡了。
他無力再出第二鞭。
認識到這一點,陶宿心中竟然松了口氣!
如此,可算塵埃落定了吧?
自己只需要再揮出一輪血月……
桂小山就能死了。
靈寶靈器、符篆法陣,都在先前的打斗中用盡了。
此刻只有兩個對峙而立的人。
桂小山仍持紅云鞭。
陶宿抬起手。
桂小山也知道:
自己無力出第二鞭了。
這是修為所限。
他微微閉眼。
只是……他不可以引頸受戮!
他還可以做什么?
心中念頭紛雜,唯一清晰的,是一道劍影。
是君既明留給他的,他日夜揣摩不曾停歇的那一式劍招!
人生二十二載,桂小山行至此處。
俯首紅塵萬丈,苦海無邊。
山在海中任摧折……
仍屹立。
在陶宿驟然瞪大的雙眼中。
桂小山使出了截然不同的第二鞭。
也是最后一鞭。
第166章 第166章
瀟瀟紅塵里, 桂花落如雨。
西梧洲,玄清教。
青云真人站在存光殿中,輕紗帷幕被風兒飄飄吹起。他眺望夢云山的方向, 能見到夢云山上桂花依舊。
滿山遍野的桂花, 落下來又新生。
風吹起青云真人的衣袍, 云歌悄悄出現在他身側, 同他一道望向外邊。
殿外卻驟然響起腳步聲。
“掌教——”
是瓊冬的聲音。
青云真人扭身回望,“怎么了?”
“小山師弟出事了!”
瓊冬極其快速地把事情交代清楚。
有約莫八十余名孩童出現在素問城外, 同孩童們一起的, 還有一個死去不久的成年男性修士。
其中一位孩童帶領他們找到了素問城的城門, 這才將消息傳了過來!
出乎瓊冬意料,青云真人難得沉默了。
他靜默不語。瓊冬疑惑,“掌教?”
青云真人輕嘆一聲:“我去接他回來。”
瓊冬放下心,“好!”
青云真人的身形驟然化作云煙,散去蹤跡。云歌留在存光殿中, 移步至書案前, 招呼瓊冬道:“來,看看大橘今早的新作品。”
好端端一幅清高的雪里梅花圖, 才畫了一半,隱隱能見著白雪中的輪廓了,卻有陡然冒出一串貓爪印,從畫卷的右上角斜斜穿過,隱沒在畫卷的左下方。
瓊冬愣了愣,旋即就說道:“大橘的作品很有巧思啊。”
云歌:“嗯?”
“冒犯了。”瓊冬抬手,去拿了案頭的毛筆, 蘸上飽滿的墨汁,在畫卷上斜斜畫了一根梅樹枝, “您看,如此一來,墨梅天成。”
“畫得不錯。”云歌稱贊道,“作畫如此,世間的事,大多也如此。凡事等一等。我本想將這幅畫燒了,你卻添了一筆,如今我回心轉意,打算將它……”云歌抬眸,在存光殿內環(huán)顧一圈,指了指左前方的空壁,“將它掛在那里。”
“啊?”瓊冬受寵若驚,“云歌師父,我胡亂畫的……”
“但是畫得好啊。”說話間,云歌已然運起靈力,將畫卷送到了他物色好的地方。
云歌微微一笑,“是不是很合適?”
瓊冬怔然,點了點頭。
……掌教怎么還沒回來?.
永寧福州。
望江城下屬某村落里。
碧綠色的長生花藤蔓席卷過村落里的每一處磚瓦,最外圍的藤蔓豎立著,警惕著來自外界的訊息。
……直到藤蔓們感受到最深處、被所有藤蔓緊緊保護的那個地方,閉著眼睛的人睜開了雙眼。
睫羽劃過藤蔓,是一片羽毛,輕飄飄的落下,驚起藤蔓狂舞。
舒徊高興道:“哥哥,你醒了!”
君既明:“……我做了一個夢。”
他仍舊閉著眼,沉浸在方才的夢境中。
低聲說道,“夢到了前世……被我忘記的片段。”
舒徊放低了聲音,怕驚到他:“夢里……是什么?”
“我的記憶并沒有出錯。”君既明說道,“我確實在戰(zhàn)場上力戰(zhàn)魔族的數位渡劫……”
頓了頓,他輕輕說道:“只不過我丟失了一段原本屬于我的記憶。”
就是他的夢。
在夢中……
“魔族的渡劫境修士聯手襲擊我,我迎劍而上,數次血戰(zhàn),確實瀕臨突破。”君既明回憶道,“晉升渡劫境的雷劫,在那次交手中突然而至……但魔族的渡劫境早有準備。”
他說道:“他們準備了一個邪陣。”
邪陣被掩蓋在雷劫下,他起初不曾發(fā)覺。
等發(fā)覺的時候……
已經晚了。
君既明冷聲道:“他們暗算了我。雷劫只是掩飾。”
他的血肉靈力,在他死去的那一刻……
就被卷入運作的邪陣,在天地間掀起靈力的波潮。
原來死后是會有意識的。
君既明抬頭,看著上方小花為了保護他,用藤蔓編織的密不透風的藤蔓頂,淡淡想到。
夢里挺疼的。
他在死后……
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血肉靈力被邪陣分食,一點點地被吞沒。
而他只能夠看著。
最后的最后,當沒有可以被吞食的東西后,才徹底失去了意識。
他就是丟失了這一段記憶,忘記了自己被邪陣分食的經歷。
但他現在記得了。
君既明忍不住地犯惡心。
給小花喂食,是他自愿的。
這幫妖魔人……又算什么東西?
小花默不作聲,收緊藤蔓,宛若在擁抱他。
君既明啞然失笑,摸了摸自己眼前的那一株,主動說道:“我想抱你。”
舒徊:“!”
他變回人形。
和君既明一般高了。
君既明驚訝地被他攬臂入懷,短暫的略帶暖意的擁抱后,舒徊又咻地一下變小了。
舒徊:“……”
君既明忍笑,將他捧起,放到自己肩膀上。“還會長大的。”
舒徊輕哼一聲:“當然。”
君既明正欲說話,就感知到了水鏡內的神識訊息瘋狂閃爍。
舒徊微微皺眉:“出事了么?”
君既明探指放上水鏡,“我看……”
不過瞬息,君既明驚愕無比,臉色沉下來:“桂小山出事了。”
給他發(fā)訊息的人很多,瓊冬、郁衍、春盈長老、秋實長老……
“我們走!”
君既明匆匆回復幾條訊息后,立即說道。
急著趕回去,君既明和舒徊趕到最近的一座有瑯天閣的城池,借用了瑯天閣的傳送陣.
西梧洲。
十萬群山中。
玄清教。
君既明停留在山門前,身份認證讓他暢通無阻地進入了玄清教的屬地。
玄清教里的氣氛不同以往。
是沉寂的。
君既明緊抿著唇,大步疾行了一會,索性改成御劍而起,直直往存光殿中飛去。
此刻的存光殿里,人挺多的。
君既明來得算遲了。
他降落在殿門口,感知到他的到來,殿門自然打開。
青云真人站在存光殿的正中間,望著他,“你來了。”
君既明默然,邁步進來,發(fā)現桂小山并不在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桂小山呢?”
“……”青云真人從頭講起,“我派小山下山去招收弟子,他選擇去東陽洲。在鏡明城,不慎落入霞舉會的陷阱……玄清教得知消息時,只來得及替他收尸。”
他語氣沉重。
桂小山是他唯一的弟子,正兒八經拜過祖師的那種。
“陷阱?”君既明環(huán)顧一周,發(fā)現荊懷不在此處,“荊懷去哪里了?”
“她去夢云山了。”瓊冬說道,“……這不是她的過錯,但她很自責。”她沉默了一會,“晚點我請素問姐去開導她。”
青云真人說的結果,君既明在水鏡里知道了。可這與當面聽聞的沖擊感完全不同!
君既明追問道:“是什么陷阱?”
瓊冬看向此地唯一的一個外人——被搶救回來的秦時歸。他如今恢復了大半元氣,可以正常說話了。“秦道友親身參與了,最有發(fā)言權。”
見到秦時歸,君既明有幾分意外。
他認出來了,這是當初在無名碑碼頭那里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話本作者。
秦時歸定了定神,將他和桂小山的一路經過詳細說了出來。他說了很多遍,被問了很多遍了……但他不覺得累。
秦時歸完完本本說了一遍。
君既明眉毛輕挑:“那個被送走的修士……是誰?”
“我們起初都不知道。”瓊冬說道,“后來是素正持城主辨認出來了,那名修士是素問城失蹤的一名藥修。”
她欲言又止,君既明已然心領神會藥修的身份,主動幫她說下去:“日前,素正持托付我尋找這名藥修的蹤跡,我一路追蹤至望江城,望江城里的情況,我同玄清教說過了。后來追查的過程中,又出了些意外,與外界暫時失去了一會聯系。”
瓊冬:“……對,就是他。素城主委托你尋找的藥修。”
君既明沒有講自己的夢,只說了他在破敗村落里的觀察,講出自己的推測,“我起先猜測,他是在村落中被霞舉會發(fā)現——或許撞破了霞舉會的事,被霞舉會帶走了。”
一旁的冬長老說道:“你的猜測有九成的概率是對的。我們問了跟著默衡一起傳送出來的孩子,郝小黑說,默衡是在落地以后,突然拔出的短刀,刀尖本是朝著外面的,一道的孩子們都很害怕,再往外面逃跑……但不過是兩三個呼吸的功夫,默衡就調轉了刀尖,將短刀捅進了自己的要害處。”
君既明若有所思:“霞舉會手段奇詭,默衡許是被迫的……”
“不錯。”冬長老頷首,“他體內有一種蠱蟲,雖然失去了活性,但仍有研究價值,已經移交給春盈長老了。”
君既明輕聲說道:“我知道了。”
這個仇,一定要報。
他看向殿里眾人,沒有說出來,只記在了心里。
“我去見一見郝小黑。”
他對郝小黑有印象。
同樣忍不住想,今日的劫果,莫非在當初桂小山相贈仙緣時就種下了端倪?
君既明離開了存光殿。
他過來的時候見到郝小黑了,郝小黑站在存光殿外面的山腳下,當時急著過來,自己沒有停下來和他打招呼……
現在也不晚。
君既明一邊往外走,一邊同舒徊說起他和郝小黑認識的經過。
“濟世劍就是他父親所鑄……”
第167章 第167章
從山洞里逃脫的孩童們并沒有都來到玄清教, 大部分受驚的孩子不宜再變換位置到陌生的地方,就留在了傳送過來的素問城當地,等他們心情平復后, 素問城會派人將他們送回鏡明城。
郝小黑特殊一點, 作為拿到桂小山靈力信物、并且率先去素問城求援的小孩, 他很冷靜。
默衡身死, 桂小山同樣沒法回答問題,秦時歸同樣是死里逃生……郝小黑主動要求來玄清教當證人。
只是他沒有登山, 沒有進存光殿。
君既明下山的時候, 見到的就是他形單影只的身影, 孤零零地站在那兒,四周都沒有人。
君既明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黑。”
郝小黑顯然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驟然一縮。等看清楚是誰在拍他的肩膀后,又放松下來:“是你……”
他認得, 這是當時跟桂小山哥哥一起到他們家去的君大哥哥。
郝小黑低下頭, “你也是來找我問情況的么?”
君既明笑了笑,拎起他, “走吧,我?guī)闳e的地方。”
別的地方?
哪里……?
郝小黑對玄清教一點兒也不熟悉。
呼呼的風聲在耳邊吹響,郝小黑不由得瞇起眼睛,風猛烈地撲在他的臉上,心里積攢的東西瞬間就隨著風一同吹走了。
君既明低頭看了他一眼,取消了指間的凝聚的靈力。
本想給他上個防護罩的,御劍而行風很大, 但……看起來現在這樣更適合他。
郝小黑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聽到云間的風在自己耳邊流淌。
“我們到了。”
君既明停下來。
郝小黑睜開雙眼, 景色咻的一下蹦進他的眼睛。
“哇……”
郝小黑張著嘴巴,驚訝道:“這是哪里?”
君既明淡淡一笑,“好看么?這里不僅可以俯瞰玄清教,還能看見群山清江的身影,是玄清教地界最高的一座山。”
郝小黑點了點頭:“好看!”
平日里見著的都是對他而言來說很高很高的屋墻樹木,現在乍然站在高處,將對他而言本是高不可及的景色收入眼底……
他心里涌出了好多想說的感受,但是最終落到口頭上就一句“好看”。
君既明微微笑了笑,坐下來朝他招手,示意他也坐下,“站得高了,你的心也會輕松一些。”
郝小黑默默無語,在君既明身邊坐下。
眼睛平視的前方就是云霞。
郝小黑眨了眨眼,終于有了“原來這就是玄清教”的實感。
“我不是來找你問事情的。”君既明說道,“該了解的情況,青云真人他們已經和我說過了,我不需要再問你求證。”
他的目光落在郝小黑胸前,那兒仍舊懸掛著一個綠葉吊墜。
“但我確實有話想問你。”君既明淡淡說道,“你如今檢測出靈根……還愿意修仙么?”
郝小黑早就想這個問題,立刻回答道:“愿意。”
君既明又問道,“想去哪個宗門?”
這次郝小黑沒有立刻回答了,甚至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子,避開了山間繚繞的云霧。
見他這樣,君既明若有所思:“你想來玄清教?”
“……但是教中不會收我吧。”郝小黑低聲說道。
君既明搖了搖頭,“小黑,你想錯了。”
郝小黑不解:“我想錯了?”
“如果不是你當機立斷,找到素問城求援,玄清教知道消息的速度只會更晚。”君既明想到剛才在存光殿聽到的消息。那個霞舉會修士攜帶的隱匿陣盤威力不俗,大概率是從永寧福洲的秘密據點拆出來的。即使桂小山真的愿意犧牲靈蝶燃血,也不一定能送出消息來……
桂小山恐怕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只選擇了將孩子們送走。而傾力送走后,他攜帶的銀鈴等同于半廢了。
聽到君既明的夸獎,郝小黑有些不好意思,仍舊謙虛道:“……其實和我不大相關的。而且……大哥哥分了一只靈蝶給我。”
如今那只靈蝶也昏迷不醒,去春盈長老的縈回谷修養(yǎng)了。
“所以,只看你的心,你想加入玄清教,對么?”
“……對。”郝小黑點了點頭,“我想加入玄清教。”
說罷,他頓了頓,略帶茫然,“不過……真的讓我進玄清教么?”
“你的靈根,本就符合玄清教的入門條件。”君既明說道,“況且,桂小山去歲將信物給你,本也存了想引你入門的心思。”
郝小黑特別用力的點頭,“我愿意!”
君既明想了想,“好,嗯……我是玄清教的客卿長老,卻不熟悉教中內務。等會找個人帶你吧。你想修行什么道術?”
郝小黑說道:“要厲害的,能打壞人的。”
君既明啞然失笑。
真是……簡單的想法。
他伸手,一柄劍憑空出現在他的手上。
“學劍怎么樣?”
君既明說道,“這是你阿爹鑄造的劍,我想……很適合你用。”
郝小黑試圖雙手接過劍,整個身形都被劍往下壓了一小截,他鼓著臉:“好重……”不等君既明說話,郝小黑又說道,“等我長大就不重了!”
君既明微微一笑。
他又御劍帶郝小黑下了山,找到秋實秋長老,托付他帶郝小黑去把新進弟子的手續(xù)辦了。
“你可真是……”秋長老沒說下去,到底還是接下了這門差事,“你去哪?”
“我去趟夢云山吧。”君既明說道,“聽說荊懷還在那里待著。”
秋長老沉默一會, “小山也在那里。”
君既明若有所思,“我知道了。”
他辭別秋長老,的確往夢云山的方向去.
晚夏初秋。
其實已到了桂花正常開放的時節(jié)。
只不過夢云山上的桂花有法陣滋養(yǎng),看不出具體的花期時間,倒是顯得滿樹桂花有些尋常了。
不止荊懷一個人在夢云山。
君既明找上來的時候,在荊懷身邊見到了恒晞。
恒晞也在……也對,他應該在的。
君既明悄步上前,恒晞的感知最靈敏,扭頭看到了他,“你收到消息了?”
“嗯。”
如今他們所在的地方,正是滿樹桂花林的一角。桂小山時常在這處練習鞭法,這里因此被他自己提了個名字——桂樹旁隨意歪插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滿山桂”。
夢云山上滿山桂。
……現在桂小山也被埋在此處。
恒晞說道:“原本不該是這里的,但青云真人力主要將小山埋在此地。”
玄清教有專門的地方。
君既明望著木牌上方桂花滿枝的樹,淡淡說道:“原來如此。”
荊懷不說話,安靜的待在一邊。恒晞與君既明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凝滯,片刻后,恒晞說道:“到我去授課的時間了,我先走。”
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不見,君既明喚了聲:“小懷?”
荊懷:“……您還是稱呼我荊懷吧。”
桂小山這么喊她,荊懷是可以接受的。但君既明……荊懷默默想到,她有距離感。
君既明失笑,“好吧,荊懷。”
荊懷眨了眨眼,表示:“我只是想在這里待一會。”
君既明直言道:“瓊冬說你很自責,稍后她想請素問來看你。”
荊懷:“……君師兄,我是女孩子誒。”
笑意一閃而逝,君既明說道:“可我覺得你本性堅強。”
荊懷說道:“若非如此,也不能和槐姐姐共感吧。我在玄清教的這段時日想了許多,世事或有天定,但也要人力恒堅。人,就是變數,是因果的變數……”
她這話不像是孩子說的。
君既明想到。
與槐樹的共感確實在荊懷身上留下了痕跡。
“我確實有些……后悔。”荊懷說道,“如果我沒有提前來玄清教,我留在鏡明城,槐姐姐跟我一起留在鏡明城,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呢?”
荊懷看著木牌上夢云山主人隨手書就的“滿山桂”三個墨字,平靜道,“但是沒有如果。”
她很冷靜。
“所以……我真的只需要自己待一段時間就好了,不用麻煩素問姐姐。”荊懷說道,“她跟春長老,最近很忙呢,又得到了霞舉會的新蠱蟲,她們要專心研究好一陣子,不用為我分心了。”
她善解人意道,“我等會就去找瓊冬師姐。”
君既明頷首,又說道:“郝小黑決定加入玄清教了,來見你之前,我去見過他,將他托付給了秋長老。”
“……秋長老?”荊懷說道,“靠譜么?”
君既明失笑:“你這問話,跟桂小山學的?”
荊懷沒回答,“我去看看他。”
初秋的風輕盈躍在山間,穿過滿樹桂花枝。
風輕飄飄的吹,樹枝輕微微的搖。
滿山的桂花翩然而落。
落了一地的金黃。
秋風搖落滿山桂。
仿佛秋風也知道,夢云山的主人停在了這里。
來訪的客人一個兩個都走了,君既明也不打算繼續(xù)留在這兒。
他注視了會在秋風里靜靜落下的桂花,寫著“滿山桂”三個字的木牌頂上也落了桂花。
轉身離開。
他回了他在玄清教的居所。
夢云山隔壁的清風明月山。
多月未歸,清風明月院里憑借法陣的維護,保持著一塵不染的潔凈。若非君既明知道自己確實很久沒回來了……都要以為其實他并沒有離開多久,也許只離開了幾個時辰。
君既明在院里找了個石桌坐下來。
頭上的清風依舊。
現下卻并非明月夜。
——明月還沒出來呢。
如今尚是白日,只不過快要到傍晚將暮的時分了。
君既明在等。
他靜靜等了一會。
終于聽到舒徊期期艾艾開口:“既明哥哥……”
君既明說道:“換個稱呼。”
舒徊怔然。
“師尊,或者靈主。”君既明淡淡說道,“選一個。”
“你既是師尊,也是靈主。”舒徊察言觀色,小心道,“但若是要我現在選一個,我選……師尊。”
“好。”君既明說道,“既然我是師尊,你是弟子。弟子是否不該對師尊有所欺瞞?”
“……理當如此。”
“嗯。”君既明說道,“說吧,你和青云真人瞞著什么事?”
“……其實,也不算瞞著吧。”舒徊說著,自己都有幾分心虛,“只是那時候,師尊你尚未復生。”
君既明:“我現在可以知道了。”
舒徊:“……”
他斟酌著話語。
“想好了再說。”君既明說道,“青云真人雖有悲傷,卻不多。我觀他神色,更多的是想要將霞舉會除之而后快。再者,桂小山分明是巫家人。他死了,巫家連一個人都不來么?”
這又是一個明顯的疑點。
舒徊:“……或許,巫家的信馬上就要到了。”
第168章 第168章
舒徊預料得不錯。
在他說完這句話后不久, 青云真人便送來訊息,請君既明和他去存光殿一敘。
看到青云真人的消息后,君既明的神色緩和了不少。
……看來他們并沒有打算一直瞞著自己。
舒徊松了口氣。
君既明同他往存光殿趕去, 此時存光殿內只剩下青云真人一個人, 其余人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青云真人抬頭, 招了招手, “來。”
他的面前攤著一張信紙。
青云真人說道:“這是中道神州巫家的來信。”
說話時,他的目光是落在舒徊身上的。
舒徊從君既明肩膀下來, 落到書桌上。君既明同樣移步過去看信。
信中寫到的內容不多, 中心思想只有一條:巫家秘寶。
君既明很快就看完了, “請真人解惑。”
青云真人瞥了眼舒徊,見他沒有想說話的念頭,“就由我先說吧。你知道桂小山本姓巫,按輩分論數,他其實是巫家家主的孩子。”
君既明:“巫家家主……不是只有巫靈月一個兒子么?”
前段時間, 他便將九州四海各大勢力的情況都了解了。巫家的家主并沒有換人, 巫家的少主,也是他以前在瓊臺上打過照面的巫靈月。
“嗯, 桂小山情況特殊。”青云真人說道,“他是巫家家主和夫人后來生的孩子。但是他一出生就陷入了冥寂狀態(tài),沒有六感,亦無法對外界產生反應。巫家將這個孩子的存在瞞下來了。”
君既明沉吟片刻,“可我和他在鏡明城相遇時,看不出異常。他自己說……他是七歲時被恒晞帶來玄清教的。”
青云真人淡淡一笑:“雖然他確實是恒晞帶回玄清教的,但他的那段記憶尚有不真切的地方。恒晞去接他時, 他才從冰封之陣中蘇醒,巫家為他灌輸了一段虛構的記憶。”
君既明敏銳道:“桂小山是你們和巫家的交易內容。”
青云真人頷首肯定, 看向了舒徊:“這就要問舒徊了。”
噢……
君既明了然,原來是舒徊和巫家的交易,青云真人只清楚大概,個中細節(jié)還需要舒徊解釋。
舒徊說道:“桂小山的冥寂狀態(tài),是他的命劫。他出生的時機不巧,提前將命劫應了……他是剛出生的嬰兒,縱然九疑巫家手段非凡,也無法襄助。”
說罷,他沉默了一會,才繼續(xù)往下說:“當時,我了解到巫家的情況,去和巫家做了交易。他們將秘寶借給我,我想辦法幫桂小山渡過命劫。”
他講得不詳細,只說了最后的結果:“十五年前,天道算出是桂小山應劫的時候,我與青云商議后決定讓桂小山以身應劫。巫家的鳳凰血脈本應有涅槃之效,可惜天地變幻,許久未有巫家人涅槃了。”
君既明懂了:“桂小山有機會憑借鳳凰血脈復生。”
舒徊點了點頭,“嗯,就是這樣。”
“小山如今對外說是身死,實則是再度進入了冥寂狀態(tài)。”青云真人說道,“先前在瑯天閣拍賣會上拍得的九回蟬,我也放進去了……多少能增加一些他突破冥寂狀態(tài)的機率吧。”
舒徊說道:“沒錯……這是桂小山自己的命劫。”
青云真人:“若是有幸涅槃,于巫家而言,鳳凰血脈能再度現世。于桂小山而言,他成功度過命劫,后續(xù)修行之路坦途可望。”
君既明若有所思:“有概率成功,也有概率失敗。”
“總比他一生都在冥寂狀態(tài)之中更好。”青云真人說道,“即使失敗了,他也睜眼看了十五年世間。”
這話說得有理。
君既明沉吟片刻,“那么巫家如今,是想將秘寶取回去了?”
舒徊搖了搖頭,“我雖然借用了秘寶,但秘寶還放在巫家族地。”
巫家這封信的內容,和他預想的不一樣。
青云真人說道:“只怕是有人聽到了什么消息,想要對巫家出手。巫家來信提醒。”他看向舒徊,“你當初大張旗鼓,行蹤并非秘密。有心人想要查,總能查到些痕跡的。”
君既明沉吟道:“既然如此,我和舒徊去一趟巫家。”
舒徊借用巫家秘寶只可能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想辦法讓自己復生。歸根究底,這件事與自己也有關系,他不能置身事外。
青云真人琢磨一會,“也好,你們先去一趟。恰好即將到瓊臺會的時間了。瓊臺劍廬有人想見你,和我提過,當時我替你拒絕了。”
君既明意會,“我知道了,我抽空去一趟。”
青云真人頷首,“好。”.
霞舉會總部。
青衣儒生同紫紅袍相對而立,怒聲道:“陶宿為什么要對桂小山下手?!”
紫紅袍聳肩,“我可跟他說了,叫他從永寧福州撤回來,正好他途徑鏡明城,去看一看槐樹的情況……誰知道他自己節(jié)外生枝惹了事。”
說罷,紫紅袍見青衣儒生仍然怒目相視,淡淡道:“如今陶宿也死了,你我找不到發(fā)泄對象……已是定居。難不成,你將陶宿的尸體偷回來,再鞭一回?但他的尸體,被青云真人帶走了。”
青衣儒生皺眉:“如果青云用搜魂之術……陶宿了解的事情比一般人要多。”
紫紅袍說道:“大勢所趨,你沒看明白,但我看明白了。不,也許你看明白了,但不愿意承認。”
他平靜道,“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如果君既明真的能夠用他的手段重開天門,我不介意輸給他。”
青衣儒生盯著紫紅袍。
紫紅袍面不改色,坦然而視。
他不曾參與六百年前的圍剿……終究意志不堅。青衣儒生暗自想到,但如今霞舉會有一半的人在紫紅袍的派系……
嘖。
清理起來是個大工程。
況且,外敵當前……
青衣儒生淡淡說道,“他是不是君既明,還要兩說。”
紫紅袍意味不明笑了一聲,“行吧。你是太衡宮的人,你說話有道理。”
青衣儒生眉心一跳,矢口否認:“我是霞舉會的人。”
“呵呵……”紫紅袍望著他,“我也是啊。我們都是因為渴望飛升才聚集在一起,我畢生所愿,是見天門再開。至于我能不能飛升……我不在乎。”
“你竟是如此心胸開闊之人。”青衣儒生說道,“難得。”
紫紅袍換了個話題,沒有再接他的話,“陶宿與桂小山同歸于盡,玄清教接下來的追繳力度只會越來越大,霞舉會如何應對?”
青衣儒生微微一笑,說道:“擒賊先擒王。我已經安排下去了。”
紫紅袍愕然。
但青衣儒生不往下說了。
他拂袖離去。
紫紅袍注視著他的背影。
陷入沉思。
……擒賊先擒王?.
妖族族地。
妖族同樣收到了桂小山與霞舉會的人同歸于盡的消息。不止妖皇,妖族中有點地位的妖都收到了這個消息。
妖皇坐在屬于妖皇的位置上,身后是一幅群妖狩獵的水墨屏風圖,手中捏著信件。
“桂小山竟然死了……”
妖皇對他特別有印象。
他是君既明復生后第一個有來往的修士,君既明更是進入玄清教做了客卿。
妖皇低頭,又將手中的信再看了一遍。
前去瑯天閣秘境的分身受創(chuàng),他修養(yǎng)了很長一段時間,覬覦妖皇之位的妖族也很多,修養(yǎng)好狀態(tài)后,他一直在同這些妖族周旋。
……雖然自己不記得秘境中的事了,但是隱約有感覺:他不喜歡桂小山。
桂小山死了,倒是一件……好事?
妖皇看著手中的信紙,低聲喚道:“阿離?”
守在他身邊的離護法飛速回應道:“殿下。”
……是自己的錯覺吧?
阿離剛剛并沒有走神。
妖皇暫且打消了疑慮。說來很奇怪,不知道為什么,從傷重狀態(tài)恢復后,他對阿離的存在也有隱隱的排斥了……明明阿離一直在盡心照顧自己。
想到這兒,他有些意興索然,揮了揮手,“你先去忙吧。不必陪我。”
離護法應了聲,退出了宮殿。
離開妖皇的宮殿后,他立刻換了變臉,臉色沉沉的。路過的小妖紛紛避著他:護法大人這是怎么了?不管怎么了,先避開吧……大妖打架,小妖遭殃。
離護法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從他的心腹手下中得到了由他這邊的渠道確認后的消息:桂小山的確死了。
“……”
短短兩三行字,離奴盯著沉默不語。
……秘境里認識的桂小山,竟然死了?
現在他所在的立場,和玄清教相對——這是他早就清楚的事。
可是……
在認識桂小山之后,收到桂小山身死的消息……
他忍不住為桂小山可惜。
自己還不曾用離奴的身份跟他們相識,他們之中就已經死了一個人了……人類的生命,總是如此短暫。
離奴的目光仍舊落在信上,仿佛要將那幾行墨字吃到肚子里。
之后幾日,離奴照舊履行護法的職責,按照妖皇的指示做了幾個任務,行動如常,仿佛他先前的感慨從未存在過。
……他畢竟只在心里想過。
誰又能看得出來呢?
但不久后,他收到了一封信.
第169章 第169章
同青云真人商議確定后, 君既明沒有停留在玄清教耽擱時間。
玄清教雖好,可不知道敵人的冷箭何時就會到來,萬事還是要早做準備更好。
這回君既明走得低調, 也不曾與教中相識的人道別。
只有青云真人知道他要去中道神州, 給了他巫家人的聯絡方式。
舒徊小心觀察。
君既明:“……怎么了?”
“哥哥你不生氣了么?”舒徊確認道。
“……你要是想, 我也可以繼續(xù)生氣。”君既明淡淡道, “看你表現吧。”
“噢……”舒徊默默坐回了自己的專屬位置——君既明的肩膀上,“我知道了。”
君既明笑了聲, “你和巫家接觸得多嗎?”
“不多。”舒徊搖了搖頭, “就是借秘寶的時候打了會交道。但那已經是四百年前的事了……”
君既明怔了怔, “四百年前?但桂小山十五年前才進玄清教……”
“一直沒有到合適的時機,只能將他冰封,等待機會。”舒徊說道,“想要順利度過命劫,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時機不到, 不可入世。”
君既明若有所思, “巫家竟然也能夠接受。”
接受交易的對象借用了他們的秘寶,卻遲遲不履行交易。
“……”舒徊說道, “我不是胡說。我能夠和他們證明時機不到,巫家當然不會催我。”
怎么證明?
君既明心中短暫閃過這個念頭,卻沒有問出來。
去巫家會一會再說。
他有預感,他能在巫家解開很多疑惑.
收到傳訊來接他們的,是君既明前世有過一面之緣的熟人。
巫靈月。
巫靈月等到他們,盯著君既明的臉看了一會,緊接著率先拱手行禮:“靈月見過君道友。”
君既明還了一禮, “青云真人與我說,小山是你的弟弟。”
“是啊。”巫靈月淡淡說道, “可惜他一直在玄清教,我沒有和他相處過。”
君既明點了點頭,“先前素問城一事請賞,多虧了巫家,我收到的封賞比他道友要多……今日見面,倒是有機會道謝了。”
巫靈月卻表示:“你和小山相交甚好,幫你請賞只是舉手之勞。”
聞言,君既明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問道:“中道神州內部的局勢如何?”
他開門見山了。
巫靈月微微一笑,“君道友是來幫巫家解決問題的,巫家理應將中道神州的局勢同道友說清楚……到巫家后,由家父為道友講解。”
君既明點點頭,似是接受了他的解釋,而后兩人一路無話。
直到巫靈月帶他到了巫家,將他引薦給巫家家主巫新玉后,巫靈月就離開了,把談話空間留給了巫新玉和君既明兩個人。
巫新玉神色復雜,頗為感慨:“死而復生之事,竟是真的。”
他無需再做試探,單是看到舒徊卻是與君既明在一起,他就能明白這個君既明,就是六百年前的君既明。
君既明朝他行了禮。
論輩分,巫新玉是比他高一輩的。
巫新玉笑了一聲:“如此看來,我巫家的秘寶也并非全然無用……無怪乎有宵小之輩盯上了秘寶。”
他沉聲說道:“但是靈月說,這些人是沖你們來的。”
君既明說道:“信件語焉不詳,如今面對面談話,沒有被窺探到的風險,是否可以說得詳細些了?”
巫新玉頷首,“中道神州巫、錦、木三族并治,由來已久早成慣例。下又設神州學堂,不分族別接收學生……從前給你發(fā)過花箋,只是你沒有接。”
君既明笑了笑,“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按時間算,現在還是巫家主理的時間段吧?”
“嗯。”巫新玉點頭肯定,“三族并治的局面,雖然穩(wěn)固,可總有人不愿見到三族和睦相處。近年來,三家都處理了不少謠言及散播謠言的人。”
君既明說道,“太過穩(wěn)固,覬覦的人插不進手,自然想要挑撥離間。”
“是啊,正是這個道理。”巫新玉輕嘆一聲,“原本都還在意料之中,馬上,再過十年,就要輪換到錦家了……但是錦家的少主出事了。”
“出事?”君既明問道,“什么事?”
“五日前,錦家少主開始昏睡不醒。”巫新玉說道,“醫(yī)修初步診斷為離魂之癥,三家同氣連枝,巫家也派了巫醫(yī)過去,確實如此。錦家少主的魂魄不見了。”
君既明:“……”
又是離魂癥。
他想了想,說道:“后面呢?還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正要說。”巫新玉說道,“然后,就牽涉到了巫家的秘寶。道友對巫家秘寶了解多少?”
君既明說道:“我只在太衡宮的經卷中見過描述。據書冊記載,巫家秘寶是上古鳳凰的真靈血玉,有牽引涅槃之效。”
巫新玉驚訝道:“太衡宮竟然知道得這么詳細!”
“我族秘寶,確為上古鳳凰的真靈血玉。根據族內記載,上古時期,巫族人可以用真靈血玉接引激發(fā)自身血脈,百戰(zhàn)而不死,浴火而重生。但……記載只是記載,至少我了解到的有史可查的歷史以來,巫家沒有族人做到過這一點。”
巫新玉皺著眉:“錦家少主昏迷不醒,三家醫(yī)修沒辦法解決他的離魂癥。他躺在床上,形同死人……錦家家主私下問過我,可否借用巫家秘寶試一試……”
君既明:“……如果借用了,錦家少主會接觸到鳳凰血脈吧?”
“是。”巫新玉說道,“我說過了,但他不介意。”
巫新玉頓了頓,又說道:“如果真的能夠救人,當然是好事。唯一的問題是——巫家拿不出秘寶。”
他看向坐在君既明肩頭的舒徊:“四百年前,巫家將秘寶借給了令徒。他以秘寶為心,以九疑山為陣,布置了一個陣法。秘寶正是這個陣法的陣眼。”
陣眼……
怪不得阿徊說他雖然借用了秘寶,秘寶卻仍舊在巫家族地。
“還有一個疑點。”巫新玉接著說道,“巫家秘寶多年不曾啟用,它放在族地中……象征意義大過實際意義。巫家自己人都知道,秘寶中看不中用,但錦家家主卻突然提到想要借用秘寶……”
君既明猜測:“有人在他面前說了什么?”
“我問過他。”巫新玉說道,“但他想不起來了。這五日,為了治好他兒子的病,他親自接見過許多人,一時之間想不出頭緒。”
倒也算合理。
“從錦家回來后,我跟靈月商議此事。他覺得這是沖著你們來的局……提出借用巫家秘寶,恐怕意在試探。”巫新玉又看了看舒徊,“令徒當初……來到中道神州的時候,不少人都在觀察他。”
當初舒徊直接來到巫家,找上巫新玉達成交易,巫新玉不可能自己主動將交易內容說出去,面對各方勢力的打探,只說自己同舒徊打了一架——舒徊架設法陣時,確實也引起了天地靈氣波動,很符合斗法的情形。
后來舒徊隱于無名淵不再出來,其他勢力投注在巫家身上的注意力就少了。
君既明思索片刻,“秘寶在九疑山,陣法也在九疑山。阿徊,陣法還需要嗎?”
舒徊不想撤掉陣法,恐怕有萬一,“要。不能動陣法。”
君既明點了點頭,“那么,敵人最可能的是直接對九疑山動手——您身為巫家家主,是什么立場呢?”
巫新玉笑了笑,斬釘截鐵道:“巫家沒有跟他們和解的可能。”
言下之意,即使敵人要對九疑山動手,他們也不會跟敵人妥協。
“我知道了。”君既明說道,“不如做兩手準備吧。巫家加強九疑山周圍的防護,我假扮做醫(yī)修,去錦家探一探那位少主的虛實。”
巫新玉思忖片刻,覺得他的提議不錯。“也好。從情理上來說,巫、錦、木三家同氣連枝,相交多年,我不愿相信錦家家主有問題。但從理性的角度而言,我無法替他作保。”
君既明說道:“我與阿徊會小心的。”
他想了想,又說道:“還請家主幫忙準備一套巫醫(yī)的衣物。就說我是先前閉關的巫醫(yī),受你邀請出關為錦家少主看診。”
巫新玉滿口答應,“若是錦家少主有救,望道友……盡力。”
“這是自然。”君既明說道,“能救的人,都要救。”
從巫新玉的說法來看,如今巫、錦兩家的分歧在于錦家少主的性命,在于巫家是否愿意借出秘寶。
當巫家沒辦法借秘寶時,錦家少主的性命能否保住就變得重要了。
這份恩情最好來自巫家。
巫新玉笑道:“是我多說了!九疑山的事,交由我們巫家來負責吧。九疑山是巫家祖地,我巫家兒郎定會誓死相守!”
想要去九疑山確認陣法情況的想法在舒徊心中一閃而過,但他終究沒有提出來。若是因為自己想要去查看情況,導致霞舉會找到了破綻……那可不好。
巫新玉做事雷厲風行的,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錦家家主很著急,聽得有一位醫(yī)術很靠譜的巫醫(yī)出關了,當即表示請巫新玉把人請過來給自己的兒子看病。
巫靈月聽過自家阿爹的轉述,點頭表示肯定,“明日我陪他們去錦家。阿爹,你就帶人去九疑山盯著吧。族地不能出事。”
巫新玉瞅著他,巫靈月拍了拍胸,“我很靠譜的。”
“……剛才學堂匯報過來,明日,學堂先生組織了些平日里和錦家侄兒親近的同窗去錦家探望,人多眼雜,可要注意好了。”巫新玉說道,“只管稱呼他巫先生好了。”
君姓太顯眼。
巫靈月點頭,“沒問題,我看過君道友自己準備的隱匿面具……相當精致,可以等同于一位大乘境的作品了。渡劫之下,沒辦法透過面具見到他的真面目。”
說罷,他關心道:“那些學子之中,有需要額外注意的嗎?”
巫新玉沉吟道:“旁人也就算了,有一個人算得上和他打過照面。”
“誰?”
“木家的,木無花。”巫新玉說道,“木無花去了瑯天閣的秘境,同他在那里見過。”
巫靈月皺眉:“他啊……他的心修之道已臻玄妙境,想要瞞過他……有點難。”
“嗯,我想的是你先跟他說一聲,免得明日見了面毫無準備。”
巫靈月說道:“知道了,我再去一趟就是。不過,他的徒弟可不大喜歡我。”
巫新玉第一反應:“你做什么了?”
巫靈月:“……也不算做什么吧。就是給君道友看一看我種的花啊。”
巫新玉:“……你是真沒猜出來?”
“猜出來了。”巫靈月說道,“君道友的徒弟也是花嘛。能夠簽訂靈契的那種。”
巫新玉扶額:“那你被討厭得不冤枉……”
巫靈月振振有詞:“不及他當年闖九疑山萬一。”
巫新玉:“你弟弟……”
“阿弟再入冥寂,身處玄清地界,有青云真人看護,誰能動手腳?”巫靈月說道,“阿爹,你擔心他遷怒阿弟,純粹是想多了。我只擔心阿弟不能夠自己從冥寂狀態(tài)中蘇醒。”
該做的準備,他們都做了。如今也幫不上別的忙。桂小山只能憑借自己的意志力尋覓從冥寂狀態(tài)脫身的機會,唯有如此,才算徹底度過了他的命劫。
巫新玉一琢磨,又覺得巫靈月說得也有道理,“是這么一回事。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少招惹他。”
巫靈月懂了:“你還在怕他?”
“這不是廢話么!”巫新玉罵罵咧咧的,“他找上門來的時候,我都做好帶著巫家跟他拼死的準備了!”
巫靈月勾起嘴角,淡淡說道:“我倒覺得,不必怕他了。他不是四百年前的舒徊。”
一個有了牽掛的人,很難再次陷入徹底的瘋狂。
除非他再一次失去。
……嗯,還是上點心吧。
說實話,巫靈月同樣不想見到四百年前的舒徊。
第170章 第170章
中道神州, 錦家。
今日難得算是熱鬧了一回,沖淡了原本的緊張氛圍。
教授錦家少主錦言濟功課的學堂先生帶著五六位與他交好的同窗來錦家探望他——當然,錦言濟還在昏迷, 接待先生和同窗學子的人是錦言濟的父親, 錦云逸。
錦云逸在會客廳接待了他們, 言說錦言濟見不了客人。
學堂先生主要是來探望的, 意思送到了就行,是否見到面倒是次要的——和一個昏迷狀態(tài)的人見面了, 也沒話可說, 對不對?
他們的心意, 錦云逸領了。只是今日他還有更重要的客人要接待:巫家新出關的一位巫醫(yī),今日巫靈月會陪同他來錦家看診。
想到這兒,錦云逸更想送客了。
喝過兩杯熱茶,帶隊的學堂先生提出告辭。
錦云逸滿臉笑容,請管家送他們往外走——木無花卻沒走。
“錦伯伯。”木無花說道, “我想去看看言濟兄長。”
言濟從小和他一起玩的……錦云逸想了想, 同意了他的請求,“好, 我?guī)闳グ伞!?br />
木無花跟在錦云逸身后走,“聽家父說,言濟兄長是失魂之癥?”
“是啊。”錦云逸嘆了一聲,“如今……真是多事之秋。言濟突然就中招了,我將那日往前的一個月都排查過了,毫無兇手的蛛絲馬跡!中道神州三大家,竟連一個暗算的小賊都抓不住, 傳出去太令人笑話。”
“希望早日將兇手抓住。”木無花說道,“錦伯伯知道, 晚輩修的是心道。若是伯父不介意,晚輩想嘗試溝通言濟哥,感知他在遇害前的想法。”
錦云逸沉思片刻:“且看巫醫(yī)怎么說。”
木無花畢竟是晚輩,錦云逸不大放心。
“嗯?巫家要來人嗎?”木無花說道,“阿爹說巫家的醫(yī)修來看過了。”
“是啊。”錦云逸說道,“今天不一樣。是巫家剛剛出關的一位巫醫(yī),新玉兄長特意拜托他來看診的。”
“噢……”木無花了然,決心拖一拖時間,等到巫醫(yī)過來。巫家出關的巫醫(yī)……能治失魂癥嗎?自己是希望錦言濟能夠快點好起來的……
錦云逸沒避著他,在他面前親手給錦言濟臥房內換了藥香和火燭。木無花倒是想上手幫忙,但是被錦云逸制止了。“我不放心交給其他人。”
好吧,也可以理解。
錦伯伯只有言濟哥一個兒子……緊張是難免的。
木無花厚著臉皮沒走,等到了巫家來客。
錦云逸同他交代道:“等會是靈月陪同那位巫醫(yī)過來。”
木無花:“……靈月哥啊。”
“是,怎么了?”錦云逸奇怪道,“從前你和言濟不是很愛要他陪你們訓練么?”
對啊,因為他和錦言濟都覺得巫靈月的靈寵可愛,說是找巫靈月,請他指導訓練,實際上主要是為了去看巫靈月的靈寵。
……后來被巫靈月發(fā)現后,他就讓靈寵變幻出真實形態(tài),血盆大口把他們兩嚇了個狠的,緊接著他們兩就不再提去找巫靈月這件事了。
木無花有些唏噓,“是啊,我是想到跟靈月哥也很久沒見了。”
錦云逸笑了笑,“他畢竟比你們年長,新玉兄長想要退下來,就該靈月接手巫家了。你阿爹不著急?”
“不急。”木無花聳了聳肩,“我家都是慢性子……錦伯伯你也是知道的。”
說話間,他們已經見到了來客。
巫靈月和一位戴著木制面具的男子并肩行來。
那面具上一點花紋都沒有,看不出來歷。錦云逸凝眉,運起靈力,試圖透過面具看到男子的真容,卻只覺得模模糊糊,似真如幻,看不真切,留在心里的仍舊是朦朧的意象。
錦云逸暗自吃驚。
不等他詢問,巫靈月先一步同他問了好,解釋道:“這位巫先生尚在修煉一門巫術中,不宜以本來面目見人——原是要修煉好了再出關的,因阿爹說錦伯父這兒事情緊急,先生提前出關了。”
聽得這話,錦云逸再想說話也說不出來了,心中愧疚之情大起,只得說道:“竟然是如此!是我錦家連累先生了。”
愿意結束閉關出來相助,無論最終成功與否,心意都是足夠的。錦云逸只覺得巫家確實將自家的事情放在了心上,很是感動,“言濟正在臥房里昏睡,我?guī)銈冞^去見他。”
他轉身在前,準備帶路了。巫靈月方才側頭微笑,同木無花打招呼,“小木頭,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靈月哥。”木無花看著巫靈月身邊的先生,“不知道這位先生名姓是?”
巫靈月揚起一笑,“他修習的巫術特殊,名字也是不能說的,連我也不知道,只喚巫先生。”
佩戴面具的男子輕輕頷首,像是在證明巫靈月的說法沒錯,須臾后,木無花聽到他開口了。是木無花從未聽到過的聲線,虛虛渺渺的,聽過后再回想完全記不起來是什么樣子。
“靈月說得不錯,等此間事了,我要再回九疑山閉關。不宜與世間結緣太過。”
錦云逸很能理解,“原來如此,那我隨靈月侄兒的稱呼,也喚一聲巫先生了。”
木無花:“……”他只得跟著說道,“見過巫先生,在下木無花。”
“他就是小木頭。”巫靈月說道,“小木頭,要不要我把仙兒放出來陪你玩一會?我記得你小時候可喜歡跟它玩了,言濟也是。”
木無花連連搖頭。嘴上卻是這么說的:“言濟哥也喜歡,我怎么好意思一個人跟仙兒玩,還是等言濟哥醒來吧!”
被巫靈月嚇到了,木無花把放在面具男子身上的視線收回來。
……自己在哪里見過這位巫先生?
“既明哥哥,他好像認出你了。”君既明神臺之中,舒徊如是說道。
君既明——戴著面具的巫醫(yī),用神識傳音回應道,“應當是覺得熟悉。”
他與木無花在瑯天閣的秘境中相處過一段不短的時間,木無花又專精心靈方面的修煉,本就對各人不同的靈識敏感……會覺得自己是他熟悉的人理所應當,他來之前也做好準備了。
“但他不可能勘破面具的。”
這面具只是表面上由木頭所制作,實則是他用秘境灰霧幻化出來的,那灰霧是天機所成,自帶隱蔽功能。
君既明這么說了,沒認為有不妥之處,舒徊就沒有再提。
錦云逸帶他們到了門前,躊躇瞬息,推開了門。
新換過的清淡香氣撲鼻而來,淡而不膩,沖淡了臥房里波瀾不動的死氣。
穿過屏風,走到窗前,錦云逸感傷道,“先生,這就是犬子,錦言濟。”
錦言濟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了,面容仍舊清俊——畢竟是修為有成的修士,短時間的失魂癥對他□□的影響甚微。但若是離體久了,終究會在修道路上埋下隱患……況且錦云逸心中還有另一重擔憂。
兇手遲遲沒有抓到,如果錦言濟的魂魄一去不回了怎么辦?
君既明看一眼床上的空洞□□,與舒徊同時斷言道:“的確是失魂癥。”
他看向錦云逸,“他的魂魄不見了。”
錦云逸長嘆一聲,“來看過的醫(yī)修都這么說……但他們沒有辦法尋回言濟的魂魄。”
只是今天來的人,是巫新月特地請來的,說不定比起其他醫(yī)修,更有過人之處……懷著這樣的想法,錦云逸搜腸刮肚回憶了好一會兒,將那些醫(yī)修的說法挑著感覺有用的說了。
聽完后,君既明若有所思:“有一位醫(yī)修說他的魂魄陷入了修士去不了的地方。”
錦云逸說道:“那位醫(yī)修……實則是喚神起家的,清江燭家血例在前,不大光彩,他不愛招搖。這次也是托請了關系將他請來……他同我說了他看診過后的結論,只是無論如何都說他沒有辦法更進一步了。”
事實上,在給錦言濟看診過后,這位醫(yī)修元氣大傷。錦云逸看在眼中,實在不好逼迫太過。
說罷,錦云逸希冀道,“先生可有解法?”
為了能夠看起來很有本事,君既明此行是帶了工具的。他將準備好的工具箱取出來,里邊放著符筆、朱砂以及各種符篆陣法用具,真正的丹藥是少數。
錦云逸接受良好——巫醫(yī)么!
君既明執(zhí)起粗毫符筆,沉吟片刻,“還需要取九件帶有他氣息的物品來。”
錦云逸說道:“好。”
九件東西很快就找齊送來了。
君既明沒有挪動錦言濟的位子,仍舊讓他在床上躺著,然后將九樣物品以既定順序拜訪在錦言濟的周身。
臨要蘸墨前,舒徊喊住了他:“哥哥,稍等。”
君既明問道:“怎么了?”
這是他們昨夜商量好的:如果錦言濟確是失魂癥,那么君既明就會先用勘察符來嘗試確定錦言濟的魂魄方位,有了方位就有了眉目,可以想辦法把錦言濟的神魂帶回來。
舒徊遲疑了會。
想到眼下這件事的緊迫性,終究說道:“既明哥哥,既然是要尋找魂魄,這道勘察符……用血來畫會更有效果。能省去些波折。”
君既明怔了怔。
不等他回神發(fā)問,舒徊又說道:“當然,不要用你的。錦云逸是錦言濟的至親之人,用他的血來畫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