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白蛇◎
不知是不是因為入了秋,陽光也帶著那么一股懶洋洋的勁兒,
許纖坐在一架葡萄下的秋千上,笑著看小黑在草叢里跳來跳去,林玉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見她如此專注于那只小獸,不禁吃醋,“就這么喜歡它么?”
“我從小就想養只貓, ”許纖回過頭, 笑意盈盈地說, “這還是我頭一回養貓呢。”
大多數大人們照顧小孩子就很煩了,不會給小孩子買貓,給自己添麻煩。
許纖就一直盼著長大,等她變成大人,有了自己的房子,有很多存款之后就養只小貓或者小狗。
她更偏向于貓, 因為狗比貓更容易寂寞一些, 而許纖需要上班, 計劃得很詳細,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剛剛畢業,進入實習期就穿過來了, 也沒想到計劃在工作第五年買的小貓現在就養上了。
許纖不大喜歡這個時代, 封建社會對女子有太多束縛。
她原以為自己會孤獨地死在這里,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這么多對她好的人,先是姐姐,再是林玉京,師父,小花小草,阿青,還有小貓。
原本孑然一身過來的,結果仔細一算,在這里的牽掛還真不少。
想到了李青城,許纖道,“師父前幾天傳音說等中秋他會帶著師弟師妹們回來一趟。”
林玉京點點頭,“正好到時候道觀也建好了,回來看看也好。”
他起身,柔聲道,“太陽要落下去了,叫上小黑回屋罷。”
“我把小黑抱到阿青那邊去,順便給阿青送點葡萄。”
這些日子杭州也沒有什么妖魔鬼怪作亂,許纖也就不怎么出門,恍惚間一下子日子就過去了幾個月。她回頭看看竟也覺得日子飛快,日子一點不像自己起初想的那樣難熬。
林玉京這些天一直都待在府里,從未離開,處理什么文書事務也都是在許纖身邊處理的,許纖有時被他纏得煩了,就去找阿青玩。
他知道許纖這意思就是不想讓自己跟著,便道,“我在廊下等你。”
“我很快回來,”許纖摘下一串葡萄,“我跑著去,不叫你多等。”
她還穿著夏天的木屐,抱著小黑,拎著一串葡萄噔噔噔就朝著青蛇的院子去了。
林玉京在她后邊叮囑,“別跑,別著急,別摔了。”
他等一會又沒事。
一小會兒而已。
青蛇估摸著許纖差不多快來的時候,就已經提前抄著手站在院門口等著了。
這倆人晚上總是把小黑扔到他這邊來,他都習慣了,畢竟青蛇獨自一人,又沒夜生活,最適合帶小孩,小豹子還沒成年,總不能教那小黑豹看他倆膩歪。
見許纖從遠處跑過來,頭發都散了,不由站直,“這么著急做什么。”
“林玉京還在等著我呢。”
許纖把小黑塞到他懷里,又舉起那串葡萄,“剛摘下來,新鮮。”
青蛇彎下腰,側著頭就著她的手吃了一個。
“哎哎!還沒洗呢。”
許纖連忙把手往回縮,只是青蛇已經毫不在意地咽了下去,果子成熟得過了頭,皮薄水足,葡萄甜膩的汁水順著他唇角流下來。
青蛇沖著她笑,“好吃。”
他漫不經心地用大拇指擦了一下唇角,問許纖,“他還沒跟你說么?”
許纖一下子就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問的是林玉京或者說白涉,有沒有跟她坦白自己是妖怪的事情。
“還沒有,不過我想了想,其實也沒什么,他愿意說的話就說,不愿意就算了,我慢慢等。”
雖然許纖不知道這有什么好隱瞞的,她又不介意,一開始林玉京就知道她對妖怪沒偏見,不如說愛人是妖怪比人類要刺激得多了,但林玉京不愿意坦白就算了,這一點小秘密她還是能包容的。
“那件事你也決定好了么?”
青蛇問,“你跟他說了嗎?”
青蛇問的是許纖回去的事情,打通兩個時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前些天青蛇告知許纖,讓她回去的方法找到了,需要付出的代價是白涉的妖丹。
失去妖丹的妖怪會怎樣?許纖不知道,但她猜造成的傷害不會小。
而林玉京,或者說白涉,有兩個人格跟名字的愛人總是讓許纖稱呼起來有點難辦,她有點愁以后該怎么叫,所以遲遲不想跟林玉京說自己已經知道他身體里還有另外一個人格的事情。
反正是他自己先決定瞞著她的,許纖還是多少有點賭氣,心想她就裝不知道好了。
總之她的愛人已經做出了決定,兩年之后,待她的魂魄徹底融合之后就送她回去。
林玉京似乎是打算徹底變成人類?許纖不是太清楚,她的消息都是阿青告訴她的,最近白涉做出什么計劃決定都很少同阿青說,林玉京心情好會透露一點,但這件事情他也只說了個大概。
在從青蛇這邊得知讓她回家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么之后,許纖就決定不回去了。
如果需要別人付出這么大的代價才能回去,她寧愿不回,白涉給她付出的代價已經夠多了。
雖然不知道前世她到底幫白涉什么,難不成是救了他的命?可用千年的修為替她把魂魄補好就已經夠報好幾次救命之恩了,何況又以身相許了。
林玉京口口聲聲說著討厭妖怪,許纖倒是覺得他其實也沒多討厭,他自己就是妖怪,這么說八成就是心虛而已,小黑也是妖,但是林玉京對小黑一點也不仇視。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小黑還小,面對怨女他就是另外一副態度了。
不論林玉京討不討厭妖怪,但他應是很討厭失去力量的,原本的千年大妖變成人類,會找他麻煩的有多少許纖都不敢想,何況林玉京性格也不好,對著誰都是那副高傲的樣子,嘴巴說話也不好聽。
變成人類多不好,許纖心想,她看的那些話本里妖怪也是想變成人,現代看的電影畫皮里的狐妖也是想變成人。
變成人到底有什么好的,什么力量都沒有,她自從修道之后都一點也不想變回原先那種沒有自保能力的時候了。
做妖多自在。
畫皮里的狐妖想變成人倒是還有點邏輯,有段臺詞表示做妖很無聊,是因為沒有人的體溫,沒有心跳,聞不到花香,看不出天空的顏色,不能流眼淚,沒人愛她才想去做妖的。
不過許纖認為最后一項可以劃去,有沒有人愛與物種無關,但聞不到花香,看不到顏色確實容易讓人抑郁。
不過林玉京又沒這些問題,許纖問過阿青,他體溫低,沒有心跳都是自己非得把心臟用冰蓮封印起來。
體溫低還有一項原因,阿青沒跟她講,說讓許纖以后自己發現。
青蛇也贊同許纖的看法,“是吧,做妖多痛快,想怎樣就怎樣。”
他倆想到一處去了。
做妖怪只要不殺人放火,別做壞事,愛怎么活怎么活,什么閑言碎語什么世俗規矩,也束縛不到妖身上去,老老實實修煉就是只好妖:做人就不一樣了,做人有各種各樣的規矩,還得在乎名聲在乎這個那個的,延續香火也是一項義務。
若是不想成仙不想修煉,妖的義務只有別做壞事一項。
不過不受世俗規矩束縛,也意味著得不到世俗規矩的保護。
妖魔天生便低人一等,似乎被認定了生來便背著罪惡,無論作惡與否便是該除去的。碰到個見妖就殺的修士,或者除妖師,被順手宰了就只能自認倒霉,決不會有人為它們申冤。
但白涉已經過了懼怕修士的時候,再也不用為了躲避修士而東躲西藏。他已是千年大妖,距離成仙一步之遙。
他本應活得最痛快。
許纖想,如今是她束縛著他。
好在也只報這一世的恩,等她死去,白涉也就成仙了,再不是妖怪了。
他有著數不盡的漫長歲月要去過,應也不會被她耽擱太久。
等她死去……
于妖怪來說,人類的生命短暫如星火,在這個短暫的時期,那些熱烈的愛意應來不及褪去。
在她死去之前,他會一直愛著她,并且一直如此熱烈。
或許有些自私,但許纖有些慶幸這一點,至少她往后都不用擔心愛人變心,也不必質疑這份愛意的持久性。
往后太漫長,她管不到,也就只看眼下這短暫的幾十年吧,活太久也不好。
許纖在現代給自己規劃過,十幾歲的時候規劃著是到三十就去死,二十一歲的時候規劃著五六十就去死,或許等她真的到了五六十,規劃又會改變吧。
也不知到那時林玉京的樣子會不會變,如果他一直都是現在這個模樣,跟七老八十的她站在一起就不般配了。
她八成到時候會心態失衡,說不定還會變成一個扭曲的老太太,嫉妒自己的丈夫仍舊年輕,哼,他最好也跟著變成老頭的樣子。
【作者有話說】
當然要長長久久在一起! !帶上小青一起活到宇宙爆炸吧。
第62章
◎白蛇◎
中秋如期而至, 李青城也攜徒弟如期而至,踏月而來。
“路遠,”他道, “不過倒是趕得巧。”
恰逢月上枝頭,酒席在外頭擺下,小花小草跟另外那些小孩子坐在一起,能喝酒的成年人們坐了一桌。
李青城將小師叔,不,現在應該是師侄了,按著小師侄的頭結結實實地,鄭重地再次給道了個歉。
許纖不在意,她擺擺手, 替自己的小師侄解圍,“道好多次歉了,中秋呢, 師父, 不, 師兄就算了吧。”
她笑起來,帶著幾分得意,得意于自己的輩分因此事升了一個。
桌上喝的是冰鎮過的果酒,她貪圖那點涼爽跟甜味, 喝多了幾杯, 雙頰泛上紅暈,紅撲撲的,說笑也放肆許多。
林玉京在一旁執著酒壺,給她添酒。
李青城跟青蛇都能喝一些, 林玉京卻是滴酒不沾的。
許纖看他也不怎么動筷子,光伺候自己了,撿著幾樣自己愛吃的喂他,她喝得有些多,半醉之后不大講理,也不知為什么,最后一杯果酒非得硬逼著給林玉京灌下去。
林玉京稍一側頭,流露出不喝的意味,她就立刻現出委屈的表情,只得勉強就著她的手喝了,一杯果酒,約莫大半杯都喂到了衣服里。
林玉京下巴到衣襟內盡是酒漬,分明應該是狼狽的,只硬生生靠著那張臉跟身段反倒成了風流之姿。
“纖纖醉了。”
“都吃的差不多了,散了吧。”
李青城是個識趣會看眼色的,拉著青蛇離席,青蛇面露惴惴之色,一路上回了幾次頭。
行至院外,李青城笑青蛇不會看眼色,青蛇蹙了眉頭,擔憂道,“白涉不能沾酒。”
他不喝酒是真的一點都喝不了,跟白涉比起來,許纖都能夸一句海量。
李青城回憶了一下,“應該沒事吧?看著他沒喝進去多少,咱倆走的時候他面色一點沒變,再說了,沾不了酒頂多昏睡一晚,應也出不了什么事。”
青蛇嘆氣,“但愿吧。”
另外一邊。
許纖不肯承認自己醉,嚷嚷著,“果酒怎么可能喝醉呢?”不要林玉京抱自己,非得要自己走,可明明腳下的路是平坦的,走起來偏偏深一腳淺一腳的。
林玉京攬著她的腰,半拖半抱的將她帶回了房間,放在床上。
剛想俯身替她解開頭發,許纖忽然攬著他,在他脖頸上舔了一下,她嘻嘻笑,“甜的。”
她目光往他半敞開的衣襟里落下去,“里面還有。”
許纖把白涉拉下來,翻了個身,輕巧地把林玉京壓在身下,她順著深處,往下去尋酒喝。
林玉京順從地遂了她的意,一只手撫摸著許纖的頭發,一只手攬著她的腰。
只也不知是不是喝了半杯果酒的緣故,身體上的感受比往常敏感許多,總是翻出難以忍耐的浪潮,以往他都能忍耐下來,這次卻難以抑制地泄露了些許悶哼。
不知多久,許纖才從他胸前抬起頭來。
她的臉紅撲撲的,眼睛里水波流轉,牽引著他心上的那浪潮隨之漫漲。
許纖舔了舔下唇,解開自己的外衫,躺在林玉京身邊道,“輪到你了。”
月光從窗外落進來,落了一片雪膩。
那片雪色燒得他心里一空。
雪色很快暈上了柔潤的紅。
她邀他喝的是胭脂味的酒。
或許是醉了,許纖比他要直白得多,她一點都不忍耐自己,聲音時高時低,仿佛琴弦在指尖繞了不知幾繞。
她躺著,眼神放空,滿是純粹的歡愉。
林玉京親吻她,附到她耳邊道,“我愛纖纖。”
許纖聽著,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醉了,她聽了就笑,林玉京就跟著笑,他喜歡許纖笑,不管她是得意還是嘲笑,于是他每吻她一下,就說一句,“我愛纖纖。”
也不知說了多少遍,第十二遍,或者是第十一遍的時候,許纖在他開口的瞬間,跟他一同開了口。
“我愛纖纖。”
“我愛玉奴。”
林玉京的動作頓了一頓,眼中一片被點燃的紅色。
琴弦繞了最后一下,最終收緊,崩斷。
帳紗之上人影交疊,床帳四角墜下柔潤的明珠,那明珠的顫動忽地激烈起來。
圓月柔潤,懷中盡醉。
芙蓉帳底,交頸合歡。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纖酒醒了小半,歡愉之中,莫名覺出林玉京有些不同,剛想回頭看一看,卻被身后的人捏著下巴吻了上去。
鴉青的發隨著他的俯身一同傾瀉在她脊背之上。
許纖直接被親得迷迷糊糊,又被隨后的歡愉的浪潮沉浸,自然也就忽略了身后的異樣。
銀白色的鱗片自床榻之上掃過,覆在身后的人,不,應該說是半人半蛇的妖怪,那雙梅紅色的豎瞳自始至終都未從她身上離開。
濃重的妖氣沉沉的,黏膩地絞纏在了一起,自門窗的縫隙之中進來,小心又貪婪地纏繞上許纖的發,許纖的手,許纖的身體。
仿佛要將其吞噬殆盡似的。
今夜她醉了。
白涉想,幸好她醉了。
……
第二天早上,擔心了一晚上的青蛇就過來了,見許纖沒什么異樣,才放下半顆心,試探著問了許纖幾句。
許纖正襟危坐,表情嚴肅,陷入沉思。
青蛇原本放下的那半顆心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過了多久,許纖才懊惱道,“忘了,我斷片了,但是我記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不說我還記不起來,你一說我就抓心撓肺地想知道了。”
青蛇不動聲色,“哦?多么重要?”
“就好比昨晚中秋我好像吃的國宴。”
許纖語氣沉重,痛心疾首,“但是我喝太多酒了,把味道忘得干干凈凈一點不剩了!”
青蛇:“不如再讓廚子做一桌?”
“這只是個比喻,我也不是想再吃一遍……啊,不是,吃還是想再吃的,但我想吃的是國宴不是中秋宴。”
許纖爬起來,提著裙子就跑向了書房,“我得去問一下林玉京他記不記得。”
林玉京最近總是打扮得很好看,也不是說以前不好看,先前總是帶著點吊兒郎當跟浪蕩的紈绔子弟的氣質。現下打眼一看,第一觀感就是世家貴公子,雖然偶爾在她面前會露出點陰沉狠毒的反派真面目。
但大部分時間都非常具有迷惑性。
哪怕捧著本賬本在算,也讓人覺得他手里肯定拿著的是本詩集。
就,非常風雅。
許纖就站在書房門口,靜靜觀賞了許久林玉京風雅貴公子的側面,才聽見里頭無奈地叫了一聲,“纖纖。”
許纖回過神來,跨進去道,“玉奴真好看。”
林玉京笑了一聲,將手中的東西放下,“纖纖過來做什么?”
許纖的視線又被他的手牽引了過去,骨節修長,潔白如玉。
修長的優點她是體驗過一兩次,許纖面上一熱,連忙轉移開視線,回歸正題,“昨天晚上有發生什么不同尋常的事情嗎?”
林玉京沉吟片刻,“昨天纖纖睡得異常熟算是不同尋常么?”
“我哪天睡得不熟才不同尋常吧。”
“昨天纖纖耍賴要我抱算是不同尋常么?”
“我哪天不要你抱才不同尋常吧。”
“昨天纖纖說愛我算是不同尋常么?”
“我哪天不說愛……”
許纖嘴比腦子快,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不對,腦子追上來的時候,已經說出來了一半,再抬眼時,就見林玉京得意的笑,臉一下子紅了。
說出這類字眼總讓她下意識就想反駁,害羞,許纖心下羞惱,急著掩飾自己的失言,“好哇,你捉弄我!”
她急急道,“我昨天肯定沒有說這句話!”
即便是要說,也肯定是在一個非常正式的場合下,等她鼓起勇氣再說,怎么能這么隨隨便便被他詐出來。
顯得她的心意很不真誠似的。
林玉京就笑,彎起眉眼,“是我的錯,不該作弄你。”
他輕巧地順著許纖的話說,讓她把這件事給掀了過去。
許纖松了口氣,她悶悶道,“以后別這樣說了。”
“好,”林玉京溫聲道,“往后再不了。”
昨晚也只是他偶然得來的一句,不該奢求太多。
能在她身邊待著,林玉京想,已然是僥幸了,他怎么竟敢奢望愛呢?
在她那邊,便是地位不對等都絕不會產生愛情,更何況人妖殊途,他如今已經是妖了,而許纖往后是要踏上云端的,與他之間的差距會越來越大,再無可能。
此生,昨夜一句便已足夠。
許纖沒發現林玉京層層疊疊的掩蓋之下的情緒,她急于掩飾自己的真心,錯漏了這一點。
第63章
◎白蛇◎
道觀修建得快, 明年就能起用了。
李青城這一次還是暫居這邊的府邸,秋日是收獲的季節,妖怪也少出來作亂,他這幾日都閑著。
某日下午,跟青蛇對酌時,李青城忽地道,“明年迎春花開時, 昆吾就又開始招生了。”
“我想讓小花小草, 許纖都去試試。”
青蛇一頓, 道,“昆吾?”
“嗯,小花小草年紀小, 現在應進考不進去,許纖磨煉些時日是能進去的,頭一年進不去就第二年去。”
“你不是一向看不順眼昆吾,說昆吾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么?現在怎么想著把徒弟都往那里頭送了?”
李青城雖看著不著調,但還是有幾分本事的,在外有幾分聲名。算起來年紀也不大,就算放到昆吾也能在年輕一代內排得上名號。真切地按照實力來排,排個前幾席總是可以的。
他野路子出來的,瞧不上那一板一眼的做派, 曾放言說昆吾誤人子弟, 為此還鬧出些不愉快。
“此一時彼一時了,”李青城道,“我今天早上起來瞧它就忽然順眼了。”
青蛇嘆息,將手中茶杯放下,微垂下眼,看著杯中漣漪,“你是想找個借口讓許纖跟白涉分開吧。”
李青城啞啞一笑,“瞞不過你,我雖與白涉交情久些,但許纖已經拜入我門下,她拿我當師父尊敬,我就得負起師父的責任,多替她打算著些。”
“我不信你沒察覺到白涉的變化。”
李青城靠在欄桿上,拎著一只酒壺,坐姿隨意,一只腿伸著,一只腿屈起來,頭發盤了個道士的混元髻,碎發凌亂,落拓不羈得很。
他拎起酒壺喝了一口,“我原先不反對他倆在一塊,是因著白涉走的是那條成仙的路,雖說是妖,實際上已經是半個散仙,可如今……”
李青城嘆了口氣,“他哪還有半分仙的樣子。”
“就算不成仙,做個妖怪也行,咱也不是昆吾那些死脾氣的人,見妖必除,但你我瞧在眼里,白涉走的也不是這條路。”
他猶猶豫豫,還是含糊著說的,沒敢將那個字說出來。
總得來說,世間妖有三條道可以走,一者斷情絕欲,積累功德,走的是成仙的路:二者隨心所欲,手握屠刀,走的是成魔的路:還有些不清不楚混著的,不想成仙也不想做魔,就繼續當個妖怪。
畢竟也不是誰都有個高遠目標,無論成仙亦或者成魔,都是一條艱難的道路,對修為心性要求都極高。
李青城也納悶,成魔也不是那么輕松的事,大多數妖怪作惡多年,業果加身,也修不出半點魔氣,頂多算是個惡妖,怎么白涉就那么容易?
“自上次蛻皮被金鵬妖打斷之后,我原以為他總要修養幾十年,可他實力卻是不升反降。”
一只妖的善惡尚且還有商酌的余地。
部分修道者對未曾作惡的小妖怪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于墮魔者則不同了。
格殺勿論。
李青城都能注意到的事情,青蛇自然也注意到了,只是他身為妖怪,又未曾見過魔,對這類轉變不甚敏感,亦或者也是不愿承認這個事實。
白涉正在墮魔的事實。
“可白涉手上從未沾過血,他身上的功德深厚……”
李青城揮揮手打斷餓了他,“說這些也沒什么用。就算最不容易墮魔的修士也有走火入魔的,上一只魔不就是昆吾的掌座么?一輩子除魔衛道,又出身為人,修仙路走得比妖順當多了,不知為何生了心魔,失了神智,屠掉昆吾將近半數峰主后沖破突圍,幸而有金山寺支援,佛祖憐憫,降下羅漢相助,將其斬殺,現如今昆吾還未曾緩過氣來。”
“你也別怪我,我實在害怕,”李青城嘮嘮叨叨的,“雖說白涉身上魔氣并不明確,但我猜著八九不離十。”
心境上的關卡最難過。
仙魔之別,看似天壤,也只是一念之間。
李青城道,“等過幾天,我就讓我師弟,啊,現在應該是徒弟了,讓他帶著小花小草先走了,實在冒不起這個險。”
“我等明年開春,帶許纖一塊兒走,你有空的時候向許纖還有白涉那邊透個口風,聽聽他們怎么說。”
青蛇抬眼,“不行,你得跟我一塊兒去說。”
他一個人可打不過白涉,雖然加上李青城也夠嗆,別以為他不知道李青城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
……
許纖是很樂意的,她對于要去上學的事情忐忑又高興。
轉頭就研究起了昆吾在哪里,要走多久。
林玉京對此有可無不可的,兩人坐在一張椅子上,他窩在椅子上,許纖就像是坐在他懷里,林玉京就安安靜靜地在她背后,仔細而專注地把玩著一縷她的頭發。
李青城坐的板正,特意避開了林玉京,假裝許纖背后那人并不存在,緊張地開口,“要是能進入昆吾修行的話,一年怕是要有九個月在那邊了,你當真愿意?”
“自然要去的。”
上學可是天大的事!不能耽誤,許纖小時候上學那可是不管刮風下雨被雷劈都得去,現如今她潛意識也把在昆吾上學的重要性排在了前頭。
只要死不了,就得去上學。
何況區區一年九個月。
李青城松了一口氣,見許纖身后那人也未曾反對,就知道這事成了,喜道,“這不是怕你們新婚燕爾,小兩口不好分嘛。”
“他當然要跟著我一塊兒去,”
許纖抬頭,理所當然道,“林玉京不陪讀的話,我怎么辦啊?”
反正他也閑著沒事干,而且做生意算是自由職業,想放就放一下,要么就在昆吾做生意也成。
學生多的地方生意也好做。
“在昆吾旁邊置個宅子,跟現在也是一樣的。”
反正林玉京也不大愛出門,不過想到昆吾是一個除妖門派讓許纖猶疑了下,但又想起李青城對妖怪的態度跟自己一樣,心想昆吾應該也不至于太嚴格,就放下了半顆心。
林玉京不置可否,完全沒有自己被安排的不悅,仿佛手中的那頭發就是天大的事情。
李青城被噎了一下,心思一轉,想白涉若是真的墮魔,在昆吾墮魔比在杭州墮魔好多了,至少那些修士和尚什么的能快*一點到位。
當即贊同道,“確實是個好主意。”
他笑著抬眼,卻見許纖背后,那人抬起頭來,越過了許纖的頭頂,將視線落在了他身上,那視線冰冷黏膩,仿佛暗處涌動的無數蛇的視線。
李青城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了。
李青城確信,青蛇是不會將他們兩人的對話說出去的,那么就是白涉自己探知到的。
他的修為到了何種地步?
李青城不敢去想,他避開那視線,低下頭去。
他心知肚明,這是個不輕不重的警告。
……
蓮池邊,青蛇默然許久,半晌后開口,“最近白涉出來的次數少了。”
他原先以為是因為白涉壓不住妖氣,可現如今,就算是林玉京出來的時候,身上也是妖氣濃郁,需要用蓮池滌清。
林玉京也壓不住妖氣了么?
是墮魔的緣故么?
蓮池之中傳來懶洋洋的一聲,“你不該由著他算計纖纖。”
聽了這一句,青蛇就知道林玉京知曉了他跟李青城的對話。
“他也是為著纖纖好。”
“他若是真為了纖纖好,當下便應該帶她走。”
“他對纖纖的心不盡誠,”林玉京道,“若我當真不知何時就會墮魔,為何只送走他那兩個小徒弟?只因為怕我么?”
聽了林玉京這話,青蛇安心了些,他想應是李青城想錯了,不管白涉亦或者林玉京,如果真的有墮魔的可能性,他是必定不會讓許纖冒這么大的風險險待在自己身邊的。
想通了這一點,青蛇輕松下來,“他也是為了纖纖好。”
貿然帶走許纖,對付不了林玉京也是無用。
蓮池內霧氣涌動,“若非如此,我已然殺了他。”
青蛇原本安下的心又不安起來,他神使鬼差地又問了一句,“若是他帶纖纖走了呢?”
“他生出這個念頭之時就會死。”
言語之中,滿是嫉恨。
他算是什么東西?也配對許纖盡誠?
怨毒的想法一旦生出,就在心底扎根,順著血管延伸出根系,到達身體的每一個地方。
隨著那句話落下,周圍的妖氣翻涌,沉沉壓下去,顏色越發濃郁。
青蛇恍惚了一下,他忽然明白為什么李青城會如此篤定地說白涉墮魔了。
這樣的念頭,這樣的心思,這樣的嫉妒,這樣的暴虐,是斷斷成不了仙的。
【作者有話說】
寫完這本我要好好進修一下劇情,我以后一定要寫好大綱啊啊啊!這本我本來想當作復健,寫個很短小甜文,因為很久不寫文了想寫個簡單短小的,大綱只寫了很簡略的,大綱就寫了人設跟感情線,除了主角人設,其他的人物怎么說,都非常隨意,想到哪里寫到哪里,沒有提前想好,現在好后悔!支線跟配角沒寫好導致主線也有點無聊,反派那個陰謀線也非常草率啊啊啊我昨天半夜后悔到睡不著覺,爬起來把配角反派什么的人生都完善了一下,劇情不好的話感情就非常懸浮,我當時為什么要偷這個懶! ! !后頭要好好收好尾,要好好寫啊! !春浮九枝! !不過仔細想想以前我寫文根本沒有大綱這回事,只有腦子里的粗綱,最近還算是進步了。
忽然想到我以前寫啥都是二人轉,每章哐哐寫心理剖析是不是就是因為沒有大綱,所以沒有劇情,就只能寫感情線呢,不過我覺得這本是有劇情的!算是嘗試著練習寫劇情! !但是配角反派什么的我捏的太草率導致劇情有時候有點突兀,但是也不知道咋改,可能寫多幾本會好?希望吧啊啊啊
第64章
◎白蛇◎
林玉京這幾天變得忙了起來。
并不是在忙生意, 他對許纖說是生意上的事情,但許纖清楚并不是。
行商一事或許對身為人類的林玉京來說需要費點心思,但他現在已經不是人類了,身為妖怪,無須在這上頭投用太多精力,無論什么棘手的事情,也不過一個小法術就能解決掉。
許纖可不信林玉京會這么遵守人世間的規則,他才不耐煩與人交際,能用法術解決的全用法術。
林玉京有什么事在瞞著她。
府邸之中的侍從也變少了,除了木頭跟李青城,整座府邸內幾乎沒有人類居住。其余的全是那些小妖怪,不過有阿青每隔一段時間就用法術清掃,府邸內倒是也沒怎么落灰,仍是一塵不染的。
但畢竟人少了,整座府邸冷冷清清的, 已經是秋天的末尾, 夜里連蟲鳴都沒了, 一切都呈現出一副死氣沉沉的畫面。
許纖走到林玉京的書房前,打了簾子探頭進去看,只見林玉京正坐在書桌前,桌上放著一面鏡子,未曾來得及收起來。
她狐疑地往那面鏡子上多看了幾眼,沒發現什么異常,“你今日還要忙么?”
許纖最近大把空閑時間,每日跟著李青城練習完法術就沒事做了,她又不愛出門,成天就跟那些小妖怪混在一處。
她發現一件非常嚴峻的事情。
——這些小妖怪基本上不認字。
先前阿青同許纖介紹時說這些小妖怪是白涉收留的孤兒, 讓他們干半天活上半天學。但實際上活基本都是他跟白涉用法術做,對這些小妖怪的規定是玩半天,另外半天修煉。
一群盲流子可還行。
許纖連夜在府里辦了個識字班,她自己是學簡體字的,繁體字靠猜加上現學也能糊弄著當個老師,還把李青城跟阿青都拉了去給當老師。
徹徹底底掃了幾天盲,才想起來林玉京這幾天基本沒找過她,倆人就晚上見一面,睡一覺,白天林玉京基本不來纏著她了。
原先許纖嫌林玉京煩,纏得緊,如今他找到了要忙的事,許纖除了有些不適應,更多的是疑心他到底在忙什么事。
上次他忙起來還是算計了林府,連帶著利用了昆吾的修士跟金山寺的法海大師。
風從撩起的簾子往里鉆,帶來一陣蕭瑟之意,許纖撩簾子時抬手露出了半截手腕,風順著往她袖子里鉆,不免瑟縮了下。
林玉京道,“在那邊挨風吹不冷么?過來,我替你暖暖手。”
許纖放下簾子,站到里頭去,卻不過去,“你忙完了么?”
林玉京看出她不大高興,走過去,拉起她的手,替許纖暖手。
“怎么穿這么少?也不帶個手爐。”
正說著,木頭隔著簾子在外頭行了一禮,出聲道,“陳茯苓姑娘想要見您一面。”
“這位陳茯苓姑娘是?”
林玉京輕描淡寫道,“這位姑娘說自己與金鵬妖有舊怨,被他偷走了一樣東西,特來尋的,昨日來的杭州,我見她居無定所,就邀她在府中先住一晚。”
他提醒道,“金鵬妖不是被李青城斬殺的么?想來他應知道些什么。”
接下來的話就是說給木頭的了,“直接帶陳姑娘去李青城那邊吧。”
原是平常的一句話,腦海里紛雜的念頭亂七八糟纏成一團,因著這句話,許纖握住了一點不對。
先前她不知道林玉京是妖時,自然也信了他的話,認為金鵬妖是被李青城所斬殺,可如今,許纖卻是清楚地知道,金鵬妖就是被林玉京,不,是被白涉所殺的。
阿青同她說得清楚,金鵬來襲時,正逢白涉最虛弱的時候。
許纖原想問問那陳姑娘被偷走了什么東西,她也見過金鵬妖一面,說不準可以幫著想想,只是林玉京顯然并不想讓她同陳茯苓交流,上前一步擋住了她的視線。
他垂下頭,視線落在許纖身上,“交給李青城就是了。”
許纖被他擋住,也沒有硬要上前去,只是在木頭帶著陳茯苓離開之后,才抬起眼,開口道,“我不是木頭,我沒有他那么遲鈍。”
“有些事情,我不問不提,并不代表我沒有察覺到。”
她又不是傻子,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今日木頭帶陳茯苓過來就是見林玉京的,若不是林玉京如此安排,木頭是不會多此一舉的。
如果不是她在這里,林玉京也不會讓木頭帶陳茯苓去李青城那邊,許纖心知肚明。
“我不知道你又想做什么事,但不要做壞事。”
許纖道,“旁的事我不管,就這一項。”
說完就掀了簾子出去了。
林玉京跟著一塊兒出去,跟在許纖身后,低聲道,“我沒有做壞事。”
又問,“你要做什么去?”
“不做什么!”許纖心里有氣,腳下踩著木制地板,一下下“咚咚”的,極有節奏。
走著走著,停下腳步,轉過身,“今晚你不許……”進我房間。
話未說完,林玉京卻沒停下腳步,順勢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
許纖被他整個抱住,林玉京的衣袖寬大,垂下將她整個人攏住,擋住了秋日的冷風。
“別生氣,”他撫摸著她的頭發,“我不做壞事。”
“就是一點無關輕重的小事,不想拿這些東西攪擾你而已,若是你想知道,我一一講給你聽。”
許纖聲音悶悶的,“我才不想知道。”
她心里有數,林玉京肯定不會說出自己是妖怪這件事情,旁的事情大約也是春秋筆法帶過去。
不說假話,但也絕不會把真相都在她面前攤開,而是撿著一些只言片語給她聽。
要是想知道其中底細,還是得從阿青跟她師父那邊。
林玉京將她抱起來,朝著臥房走去,“我陪你睡一會兒如何?”
許纖窩在他懷里,哼了一聲,“大忙人總算是有空屈尊降貴來陪我睡一會兒,我怎么敢推辭。”
“纖纖生氣了?”林玉京聽了就笑,眉目疏朗,芝蘭玉樹的,清雅貴氣,“這幾日忙,忽略了纖纖,是我的疏忽。”
“只手頭上的事實在緊迫,我得快些處理掉才行。”
許纖好奇到底是什么事,心里疑心越發重,但面上未曾顯露分毫,只撒嬌道,“之后可得加倍陪我才是。”
她摟住林玉京的脖頸,吻上了他的唇,舌尖伸出時,許纖滿意地看到林玉京瞳孔縮了一縮。
分開時,許纖已經微喘,林玉京抱著她快步走向臥房,只剛關上房門,連床都來不及去,就同她滾到了地面鋪的毛毯上。
【作者有話說】
今日份短小,明天我努力!
碼字之前發現了一件非常嚴峻的事情,隨手翻了翻幾年前寫的書,發現不但劇情稀爛的毛病沒變,文筆也是一點沒進步[害怕]我還以為我筆力多少精進了點呢[爆哭] !怎么翻來覆去還是類似,竟然一點進步都沒有[憤怒][憤怒][憤怒]默默躺沙發上崩潰了倆小時,心情起起伏伏的啊啊,寫完這篇文我得一塊兒進修劇情跟文筆去[憤怒]
我好話癆,放在作話好累贅但是又想發,是不是應該搞個微那個博,本來計劃是成為一個非常穩重成熟沉默寡言的作者,但是忍不住[心碎][心碎][心碎]
第65章
◎白蛇◎
一夜秋雨落, 蓮池顫顫,一夜未休,直至天明。
林玉京起身, 房門輕巧地被關上。
躺在床上的許纖睜開雙眼,她的斂息術用得并不熟練,勝在林玉京于她面前并無戒心,自然也不會過多查探。
她起身,匆匆扯了件衣裳,在緊閉的房門前站定,猶豫半晌,又將避水珠取出來,瞬間,輕薄的靈力如水般覆上了全身。
避水珠遮蔽氣息的能力也是頂級的。
正堂之中,林玉京坐在高高的主座之上,他一只手撐著頭,眼簾半闔,另外一只手放在膝上,似乎在把玩著什么東西。
廳堂之中,主座底下,跪著一個女子,正是白日見過的陳茯苓。
她一身白衣白裙,垂著頭,看不清神色,并不言語。
許纖蹲在竹簾之后,看著林玉京好半天后才微微抬頭,開了口,只是薄紅的唇開開合合,并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許纖不大高興地撇了撇嘴,林玉京未免過于謹慎了,還設下了結界。
到底修煉的時間不長,她情緒一旦變化,心思分神,靈力就容易波動。
許纖意識到自己靈力波動的時候,再往前看去,林玉京已經停了下來,他抬眼,朝她隱匿的地方投來了視線。
晨光熹微,昏暗的夜色被削薄了一半。
縱然如此,一男一女在這個時辰相會,未免過于曖昧了些。
許纖自然是不會往那個方向想的,這倆人氛圍一看就不是那種,但若是林玉京問起她為什么要偷偷跟著,她決定拿住這一點,先發制人,站在道德高地率先譴責林玉京。
所以就算被發現了,她也沒大憂心,干脆大大方方地撤走了避水珠的靈力。
林玉京已經起身了,他朝著許纖藏身的方向走去,與陳茯苓擦肩而過之時,他微微側了頭,輕聲道,“那顆妖丹確實在我這里。”
陳茯苓猛地抬起頭。
林玉京已經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想要取回那顆妖丹的話,怎么也該拿出些誠意吧?”
他轉去了廳堂的左邊,轉過一座花鳥畫的屏風,一側的竹簾后靜悄悄的,一道纖細的身影落在其上,呼吸聲細細的。
林玉京慢慢卷起竹簾,一點點露出竹簾后的姑娘,她大約是出來得急,衣衫穿得不大搭調,配飾未帶,襪子也未好好穿,赤腳穿著一雙鞋。
他蹙眉,“怎么也不多穿些?”
與他同時開口的許纖也早就醞釀好了,率先指責道:“你們孤男寡女……”
在聽清林玉京的問話之后,許纖噎了一下,原本在心頭想好的長篇大論都沒了,在他沒問自己為什么偷聽的前提下,她率先說出這一點未免顯得心胸狹窄。
好像許纖很在乎林玉京這個孤男做什么似的。
天地良心,她可一點沒往那方向想,她對林玉京這點信任還是有的,只是知道偷聽不好,有點心虛想先占領道德高地。
許纖尷尬了一秒,先回了林玉京的問話,“不是很冷。”
林玉京握著她的雙手,替她取暖,笑意盈盈地問,“纖纖嫉妒了么?”
很是高興的模樣,眼角眉梢俱是溫柔。
她就知道!林玉京肯定會得意的。
許纖瞪了他一眼。
林玉京彎腰,額頭抵上她的額頭,也不逗她了,“我知纖纖只是擔憂玉奴是否誤入歧途。”
只是他多么想,她也能稍稍在意一點,為著他生出一點嫉妒之心。
林玉京嘆道,“我倒是寧愿纖纖直接朝著我發脾氣。”
許纖心道,她就算發脾氣得到的也是殘缺不全的真相。
林玉京不會騙她,但他舌燦蓮花,只會將他美化過的真相呈現給她。
就同現在一樣,他說,“纖纖好奇,直接問我便是,也不用如此拐彎抹角的。”
林玉京說著,解了外衣,許纖從善如流地鉆進他懷里。
算了,殘缺的真相也是真相。
聽一聽也行,她縮在林玉京懷里,聽他三言兩語講清楚整件事情。
陳茯苓,昆吾弟子,兄長因金鵬妖死于杭州,這一遭是來索要金鵬妖的妖丹的。
金鵬妖的妖丹在林玉京手中。
林玉京說陳茯苓今日還有除妖的任務,今早就走,兩人在商談價格而已。
“價格談好了么?”
林玉京低頭,沖著她笑,“自然是談好了,陳姑娘今日辭別就是為著籌集置換妖丹的代價的。”
許纖故作不知,問他,“你手中怎么會有金鵬妖的妖丹?從我師父手中買的?買這個東西做什么?”
“想著把那妖丹供奉在佛前,將其兇戾之氣去一去,度化一下,想著也是功德一件,如今既然陳姑娘想要,便讓與她就是。”
林玉京神色自若,非常寬容大方似的,面露不忍,“陳姑娘也是可憐,沒了兄長,孤身一人在這世上,雖為昆吾弟子,也著實不易。”
騙子。
供奉在佛前應是真的供奉了,只是目的定不如他所說的那樣冠冕堂皇。
許纖心里清楚,這人才沒有這么好心。
瞧著是一副玉觀音的冷清樣貌,卻心如蛇蝎,放到電視劇里也是妥妥的反派角色。
神色陰沉扭曲的模樣不知在她面前露過多少遍了,現在還裝什么裝。
不過,許纖心思歪了一歪,想他神色陰沉時無意之中流露出的冷漠,強硬,腰不禁軟了一下。
怎么說,反派受歡迎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
陳茯苓,昆吾弟子,兄長也確實死在杭州。
這些事情,在陳茯苓被木頭引到李青城面前的時候,她都仔細講過一遍了。
“我是金鵬妖的妹妹。”
她坦然地對李青城道,“我們兩個一母同胞,只是我生而為人,兄長為妖。”
血脈將他們的命運相連。
“他的罪孽,我自當承擔一半。”
陳茯苓道,“兄長來殺許纖姑娘,是為著我。”
“我自小就身體不好,兄長為此殫精竭慮,他為著我尋了許多法子,將我的壽命生生延續了兩百年。”
在看到李青城露出驚詫之色后,陳茯苓微微笑了一下,“我有時候也在想,我應該也算是半個妖怪了吧?”
“他很怕寂寞,自母親去世之后,兄長就過于擔心我……”她嘆了口氣,“妖怪的壽命太長了,他很害怕我也死去,只留下他一個在這世上。”
“我也是在兄長死后,才從夢中感應到了這一切。”
血脈讓他們互相感應。
陳茯苓是十年前拜入昆吾的,也是自十年前,她與金鵬妖分道揚鑣,十年未曾相見。
直到他死去。
“兄長做錯了事,被殺死也是他自己應付出的代價,但他是因著我做下這錯事,我也是罪魁禍首之一,我此番前來其一是為了向許纖姑娘道歉,要我做什么都行,取走我這條命也可以。”
“其二是想要回哥哥的妖丹。”
妖丹被置于佛前鎮壓,魂魄也被封入了其中,永生永世不得輪回,生生世世感受到魂魄撕裂的痛苦。
“此事皆為我兄長之過,受到懲罰是應該的,只是無論如何,也該給個期限,百年還是多少年,都可以。”
但白涉顯然是想將其一直鎮壓到他魂飛魄散。
李青城嘆了口氣,低聲道,“恐怕有些難辦。”
許纖那邊是很好說話的,心軟,眼窩又淺,但林玉京怕是不會讓陳茯苓見到她。
何況,李青城看向陳茯苓,“你身為昆吾弟子,如今又知道了他身為妖的事情,怕是不好脫身了。”
無論是林玉京還是白涉,都決不會容許有任何人來打破如今平靜的局面,更不會容許知道他身為妖怪這個秘密的人超出掌控。
李青城就是清楚這一點,才讓自己的師弟帶著小花小草走,自己留在了府邸之中。
他本就無門無派,與白涉相識時,白涉還是一副謫仙樣子,原還以為白涉離著登仙八九不離十了,誰知他如今竟快要墮魔了。
變得多疑,陰沉,更像一條蛇。
不過李青城并不太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心,畢竟他的徒弟是許纖,只要許纖在,他就絕對無虞,何況不管是林玉京還是白涉,身家都是真的豐厚。
想要封住他李青城的口,給他錢就行了。
不過就算是沒錢,為了他的親親徒弟許纖的名譽著想,李青城也絕不會將白涉是妖的消息透露出去。
但陳茯苓不一樣,她不僅是金鵬妖的妹妹,還是昆吾的弟子。
陳茯苓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者是死,二者則是叛離昆吾,徹底歸附白涉的陣營。
但從她的倒霉哥哥的結局來看,八成林玉京會毫不猶豫替她選第一條路。
林玉京不會親手殺了陳茯苓,身為妖,他若是殺人,自有天道束縛,當年白涉也殺過人,俱都是借刀殺人。
他不會留下任何把柄跟痕跡,這也是為什么陳茯苓跟林玉京打過一個照面現在還能活蹦亂跳的原因。
蛇的殺意內斂,藏在暗處。
不過,李青城忽地抬起頭,“你去見林玉京的時候,撞見了纖纖是么?”
他思慮良久,道,“我替你想個法子。”
說著,傳音給了許纖,怕被林玉京攔截,傳音沒什么特別的,連陳茯苓的名字都沒提,就扯了半天閑天,最后一句提醒她這兩天多看著點兒林玉京。
又叮囑陳茯苓道,“你活命的關鍵在許纖,記住這一點。”
只要在許纖那邊掛上了號,就算是林玉京對陳茯苓起了殺心,也得斟酌考量一下。
【作者有話說】
進步了一點字數比昨天。
明天再接再厲!春浮九枝支棱起來! !
第66章
◎白蛇◎
“不要做壞事。”
這是許纖對林玉京唯一的要求, 她從他懷中起來時,又重復了一遍,“不要做壞事。”
她得了李青城的提醒,也發覺了些不對,只是林玉京做的事情隱蔽,尋不出到底哪里不對,只得一遍遍跟他重申自己的立場跟底線。
林玉京身體僵硬了一瞬,旋即又放松下來,他低頭吻了許纖額頭一下,笑容帶了些刻意,“怎地忽然這么說?纖纖又多想了。”
“反正你自己心里掂量著,別做讓我生氣的事情,對人家也好一點,別老是算計人家。”
“先前林府的事情我就不問了,只是往后可別做那么絕,收斂些。”
林府那些人也算是罪有應得, 被林玉京算計成那樣倒也不可惜, 只是林玉京現在身份不同以往。
世人對妖怪總是苛刻些的,有些算計,人類做了跟妖怪做了,落得的下場是不一樣的。
許纖抬頭,認真地掃視過林玉京的神情,嚴肅道,“反正別做太過分了,被我發現的后果可是很嚴重的。”
語氣里含著警告。
林玉京抱著許纖,進了溫暖的內室,把她放到自己大腿上坐著,掐著她的腰,眉目含情,眼波微蕩,“纖纖說些什么話,玉奴聽不懂。”
許纖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不重,目的也不是讓他疼,而是展示自己不為所動的正經態度。
“好好說話,別在這兒勾引我,儀態莊重些。”
她說是這樣說,視線還是往林玉京衣襟處飄了一下。
再往下就是她晚上留下的痕跡了。
“娘子疼一疼玉奴。”
林玉京沒因為她這不為所動的冷硬而退卻,反而軟了音調,又湊了過去,在她頸間蹭了蹭,細細密密的吻下去。
放在她背后的指尖一勾,原本松散的小衣落了下去。
許纖抱著林玉京的頭,不讓他繼續往下,非得從他口中尋得一個確切的答案,她捧起林玉京的臉,“你還沒有答應我。”
林玉京不語,只是順勢俯身,封住了她的唇,裹挾著許纖沉淪。
他按住她的腰,企圖讓她安分坐下。
許纖偏不如他的意,她瞧著林玉京染上欲色的眼睛,斷斷續續道,“你……你還沒有……”
話還未完,林玉京便挺起了身。
許纖沒有防備,整個人落入他懷中,原本是要生氣的,只是感官被林玉京充分地取悅著。
洶涌的浪潮將她席卷進去,不知名的東西糾纏著她的手腳,腰肢,將她往更深處拖拽而去。
林玉京好半晌才從她胸前半抬了眼,因為唇齒間銜著什么東西,聲音模糊不清的,“玉奴什么都依娘子的。”
就是立時死了也甘愿。
何況她說的這一點小事。
他只是不滿她的注意力都在旁人身上,才遲遲不肯開口說出她想聽的那些話。
怎么就不能一直看著他呢?林玉京想,心底嫉恨叢生,那些個外人總要占據去她的注意力。
如此想著,動作不由得愈發急切起來,勢必在她身上用盡百般手段,企圖讓許纖沉溺于欲望,再也記不起那些旁的雜碎。
許纖得了這一句才放下了心,原本就已經被牽扯著的心神隨即松散,集中在他的動作上。
……
林玉京特意去了李青城那邊一趟。
連進去坐也未坐,只袖手站在門口,掩飾也不曾掩飾,徑直警告道,“纖纖心思單純,所作所為都是為著我好,只是你別在她面前說些不該說的話,更別算計她。”
“只此一次。”
李青城自是應下,他在傳音之前,就知道怕是瞞不過林玉京,這府邸便是他的洞窟。
只是除了許纖,還有誰能束縛住他呢?
見他轉身欲走,忍不住開口道,“即便是借刀殺人,天道仍應,你避不過的。”
心生魔障,功德消減。
用借刀殺人的法子來躲避天道審判,無異于掩耳盜鈴,林玉京應該清楚才是,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事?
林玉京的背影停了一停,他側過頭,側臉的輪廓清晰俊秀,只是整個人籠罩在陰影之中,顯得森冷陰沉。
“那又如何?”
李青城在聽完這句話后,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先前的疑惑迎刃而解。
——林玉京本就沒打算扭轉消減的功德,他借刀殺人也不是為了躲避天道的審判與懲罰,而是因著許纖。
他怕許纖知道,他要在許纖面前將那副正常人類的假象維持下去,不容一點破壞。
李青城恍然大悟,隨之涌上心頭的便是恐慌。
這世間能夠束縛住他的只有許纖了。
但許纖身為凡人,十有八九是要死在林玉京前頭的,若是那天到來,林玉京會如何呢?
李青城甚至都不敢深想后果。
……
“該死的!”
婉娘在金缽里跳腳,“那條該死的……”蛇。
她在金缽里這些時日,就是再笨也后知后覺地知曉自己是被白涉給算計了。
原本婉娘也不確定來著,只是在想跟那禿驢告狀之時,發現自己被下了禁制,不能提起林府,許纖,白涉,林玉京,蛇等一系列詞語時,才終于意識到自己被算計了。
那群修士跟和尚都是在白涉算計之中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人家的本事?
在金缽里罵臟話都得被懲罰。
婉娘盤腿坐在那里,滿肚子怨氣,身上妖氣俱都被壓制,剛開口,“那王八犢子……”
隨即不知何處一道金光襲來,結結實實地將她捆了起來。
婉娘旁邊還有只松鼠妖,矮墩墩胖乎乎的,化人形也化不穩當,五六歲女娃娃的樣子,她抱著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旁邊小聲道,“罵一句臟話要被捆半個時辰。”
婉娘“呸”了一聲,忍住了一肚子的怒火跟到了喉嚨口的臟話。
小松鼠這才松了口氣,扭頭進了自己的小木屋。
婉娘還坐在外頭吃風,這金缽之中是另外一番天地,山河湖海,日月星辰,俱都是主人創造,就連季節也隨著主人的心意而動。
婉娘初次進來,先把十八層地獄都看了個遍,大約是因著她沒殺過人,法海嚇了她三天,到底是沒受過罪。
然后把她跟這小松鼠扔一塊兒去了。
婉娘不滿,“憑什么你有屋子?”
她就得坐在懸崖吹冷風?還有雪渣子冰塊子往她臉上撲。
懸崖底下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森林,婉娘頭一回見時被震驚了一把,她做人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做妖時自由了些,但也沒走這么遠,也沒見過這樣的風景。
木屋的門小心地被打開,小松鼠探出頭,“可能因為我在這里住得久?我在這里住了十年了。”
婉娘不屑,“你這么丁點的小老鼠能犯什么大罪?用得著被關那么久?”
小松鼠不大好意思地低下頭,“十年前我偷廟里的果子吃,法海禪師說佛前供果,生靈取用理所應當,但是我每個果子啃一口,又不吃,罪名是浪費,說要關我三天,我在這里頭住了三天,發現住著挺好的就……”就賴下來了。
這里頭有吃有喝的,還不用擔心被吃肉的妖怪欺負,也不用愁著過冬,還能安心修煉。
玩伴也不缺,一些犯了小錯的小妖怪會被丟進來。關進來的惡妖惡鬼不會被丟進跟她一起的地方,要么被度化,要么直接消滅。
婉娘對此嗤之以鼻,“我可不能在這里空耗時間。”
她大喊,“禿驢,我得多久才能出去?”
沒有回應,婉娘就一直不停地喊。
也不知過了多久。
“超度十年應就可以了。”
法海的聲音響起,“身上妖氣引發的戾氣太重,妖性過多,現在還未曾顯露出人性,若是你主動祛除妖氣,沉心靜氣,或可更短些。”
“什么狗屁戾氣!人性妖性的,”婉娘大怒,“我做人時就這么個樣啊!”
一直都這么沒素質。
法海默了一瞬,他確實也極少遇到這樣的情況,由人轉化的妖怪,身上還有著其他姑娘的怨氣,卻并無殺戮過的血腥氣。
讓他不知該如何處置,也說不準對方是人變成的妖怪還是于女人怨氣之中生出的妖怪。
只確定一點,被包裹在妖氣與怨氣之中的是屬于人的魂靈。
那日法海見了她凄婉與兇惡的兩幅面孔,料定兇惡那面定是妖性,便將其收到金缽之中祛除她的妖氣。
金缽之中,具有顯化本性,陣除戾氣的功用,就算是被戾氣支配的惡鬼,經過三日凈化之后,也能回歸本性。
只這怨女雖功力不深,關進去之后,雖身上戾氣全無,卻日日都是這副兇惡的嘴臉。
法海回溯過婉娘曾經的模樣,是溫婉從順的樣子。
不由懷疑這金缽是否還頂用,所以在怨女問起的時候,謹慎地給出了一個十年的期限。
再怎么迷失本性,十年也該凈化回來了。
婉娘聽了直接跳腳,“老娘本性一直這樣啊!!”
還不興人裝一裝了嗎?她是做了妖之后才隨心所欲回歸本性的。
她冷笑,叉著腰,“老娘以前要是能有一巴掌扇死那群畜生的本事,誰還在他們面前忍氣吞聲。”
“既如此,”
法海垂眸道,“我為你念誦三日往生咒,超度之后,剝離妖氣,自行投胎去罷。”
“小女子覺著還是在這金缽里再待十年罷,”婉娘聞言立刻收起了方才的嘴臉,以袖掩面,凄凄慘慘道,“妖性到底難去,沒個百八十年應是剝離不掉的。”
法海不語,只試著凈化了一下她的妖氣,卻在其中抽離出了一絲甜膩的血腥味。
他頓了頓。
怨女身上并無殺戮罪業,也未受過血食,應是旁人心* 甘情愿給她的。
這是誰的血?
第67章
◎白蛇◎
烏云散去, 露出其后的一輪圓月,月光如潮水漫漲,堂前佛燈被月潮席卷淹沒, 數盞燭火往后傾倒而去。
原本站在佛前的法海轉過身,垂下的袈裟掃過地面,背對佛像的剎那,滿堂燭火齊齊熄滅。
并非風動,而是月潮洶涌,將整座佛殿席卷。
巨大的佛像端坐高臺。
法海神情平靜, 只是垂首,手持佛珠,念了一句經文。僧衣裹身, 面如冠玉,眉心一點,端得是寶相莊嚴。
再抬眼時,滿堂燈一盞盞次第燃起。
燈影搖曳。
背對佛像的僧人原本平靜的表情卻出現了一絲裂痕。古井無波的眼如同一彎碧潭, 不知譚邊哪個姑娘誤落了一支金簪, 那支簪子落入水中,驚動碧潭萬丈,最終沉入淵底,漣漪蕩開來。
佛燈滅,鬼燈燃,朦朧間,再見桃花面。
那是許纖的臉。
法海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來者并非妖魔, 而是他生出的心魔。
與此同時, 他也確認了一件事。
——那血是許纖的。
他的心先于他的記憶, 認出了許纖的味道。
數盞燈火的簇擁中,許纖的幻影抬起臉,沖著法海笑。
法海抬起手,禪杖現于手中,卻遲遲未曾再動作。
若是那幻影來勾他,引他,用盡手段來攀扯他,令他墮落,法海反而能八風不動,毫無負擔地將其滅殺。
可她并不動,也并不言語,只是俏生生站在那里,沖著他笑,一如初見。
心魔難破,情劫難過。
……
昏暗的地下,只有兩枚夜明珠照亮著。
林玉京把玩著一枚妖丹,懶散地坐于正中的位置上,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抬眼,看向跪在其下的陳茯苓。
“我不想留下昆吾的任何人。”
但也決計不會讓知曉他身份的陳茯苓離開,脫離他的掌控。
林玉京不相信何人,只有死人才會將秘密保守得穩妥。
原本想設計讓陳茯苓跟她那兄長一同沉眠,只是許纖三番四次地警告他,不免讓林玉京做這事之前多了許多顧慮。
許纖太敏銳,縱使林玉京將那些陰謀詭計設計的天衣無縫,他也怕有朝一日被她察覺到什么。
他絕不能冒這個風險,即使這風險很小。
林玉京將手中那枚妖丹扔給了陳茯苓,動作隨意散漫。
他輕聲命令道,“吃下去。”
陳茯苓是個麻煩。
因為她是個修士,還是昆吾的修士。
他得讓她變成妖怪,才能徹底斬斷她與昆吾的聯系。
“這是……”陳茯苓看著手中的妖丹。
熟悉的妖氣令她不必再問下去。
金鵬妖的魂魄就附著其上。
林玉京也沒打算回應她。
他抬手,在陳茯苓身上下了個同怨女一樣的咒印,徑直起身離開,只留陳茯苓在身后,冷冷道,“化妖之后別在府邸之中露面,更別在纖纖面前出現。”
“日后,你便替我巡視杭州。”
陳茯苓顧不得頸上的不適,跪下去,重重叩首。 “遵從主上命令。”
林玉京側首,笑意很冷,柔聲道,“昆吾那群人若是再來杭州,便由你親手處置。”
他心情不大好,因著不得不留下這個日后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女人。
不過也有一樁好處,在怨女那個傀儡被法海關押之后,他又重新得到了一個趁手好用的,絕不會背叛的傀儡屬下。
也終于可以騰出手來,將上次被金鵬妖打斷的蛻皮重新進行下去了。
林玉京跟白涉都默契地將巡視杭州這件事避過了青蛇,不讓青蛇沾手。
他巡視杭州的目的,是為著能夠及時將再次回返的昆吾修士或者那個和尚殺死。
雖說先前都把那些人給蒙騙過去了,可總得做好準備,預備著那個萬一。
……
今晚的林玉京異常的粘人。
許纖跟他廝混了不知多少次,才筋疲力盡地趴在他懷中睡了。
霧氣蔓延。
整座府邸都沉沉睡去。
許纖又做了那個夢,潮水漫漲,她沉入水中,水溫柔地包裹上來,并不令人窒息,只是似乎少了點什么,許纖忽然想到了那條巨大的白蛇。
她睜開眼,床上空無一人。
許纖看了一眼時辰,距離她最后一次跟林玉京廝混的時間并不久。
她身上干干凈凈,林玉京已經替她清洗過,換了一身干凈衣裳。
整個府邸安靜得不像話,雖說先前就安靜,但如今的安靜并不一樣,仿佛時間靜止,全世界都陷入了沉睡一般。
窗外連蟲鳴都未曾有一聲,更別說平日里那些貓叫跟鳥鳴了。
有種世界末日的感覺。
許纖披了一件披風,走出門時心中不免惴惴。
她沿著回廊走,漫無目的。
一路走過來,竟然沒碰到一個活的東西。
許纖靠在外頭花園里的大池塘邊的走廊上,試圖從水中找到點兒游魚的蹤跡,只是就連魚兒游動時的響動水聲都未曾聽到。
她順著水流繼續往前走,也不知穿過了什么看不見的屏障,穿過的一瞬間,體感溫度驟然下降,許纖拉緊了身上的披風。
這不同尋常的冷意或許就是府邸如此安靜的根源。
霧氣濃重起來。
她攏起雙手,朝著手心呵了口氣,隨后就朝著霧氣最濃重的地方走去。
這處地方許纖基本沒來過,府邸太大,這處與許纖跟林玉京住的地方幾乎呈對角線,距離最遠。
她也是頭一回知道,這里竟然還有一處蓮池,也不知造這府邸的人有多愛蓮花,大大小小的蓮池這么多個。
不過這個蓮池與其他的都不一樣,即便是秋末,池中蓮花仍開得正好,花瓣猶如冰雪雕琢而成。
這是一池冰雪般的蓮,池水清澈,沒有半分污濁,底下也不見泥土,池邊是玉臺砌成,池水之中玉階拾級而下,讓人疑心整座蓮池是不是一大塊玉石雕成的。
這蓮花是許纖從未見過的稀奇品種,她彎下腰,折了一支靠在池邊的蓮,好奇地打量著。
打量夠了,才抬起頭。
蓮池之中籠罩的霧氣最為濃重,顯然謎底就在蓮池最中心。
只是……許纖低頭,看了眼蓮池之中散發著幽幽冷氣的水,有些猶豫,這池水是肉眼可見的涼。
冰冷的空氣灌入肺里,帶來陣陣冷意。
她蹲下身,伸出手,試了一下水溫,被凍得一哆嗦。
但好奇心實在壓過了冷意,許纖狠了狠心,脫了鞋,把披風扔下岸上,伸出腳,試探著,慢慢適應著溫度,下到了漫著水的第一階臺階。
【作者有話說】
想湊三千來著,太困了,今日份短小orz
“佛燈滅,鬼燈燃,朦朧間,再見桃花面。”——改自黃景仁那句“朦朧見,鬼燈一線,露出桃花面。”
第68章
◎白蛇◎
蓮池看著并不深,許纖先前見過的蓮池也都不算太深,這也是她為什么敢貿然下水的原因。
但這方蓮池卻好似沒有底,許纖原以為下去最后一階玉階就是池底了, 卻踏了個空。
她并不會水,好在隨身帶著的避水珠發揮了作用,包裹著她,遮蔽她的氣息,讓她能在水下呼吸。
許纖撲騰了幾下,才意識到自己能在水下呼吸這件事,她愣愣地仰著頭,在水面之下眨了眨眼,咕嚕嚕吐出一串泡泡。
不慌里慌張地亂撲騰之后,反而自然而然地浮了起來,許纖翻了個身,笨拙地朝著池心努力把自己撲騰過去。
撲騰半天, 累個半死, 才游了一小段, 許纖擺爛地躺平,往深不見底的水下沉去。
周圍都是蓮花的枝葉,托著她不往更深處去,但架不住許纖一頭扎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冷水里泡久了, 還是冷的是水面之上的霧氣, 水深一點的地方反而溫暖一些。
往下沉的過程之中,許纖余光瞥過一道銀色的閃光。
不是月光落在水上的反光。
水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
許纖在水中翻了個身,一頭青絲隨著水流溫柔地在水中散開。
水中視線并非沒有阻礙, 挨挨擠擠的蓮花的枝葉猶如一根根彎曲的線, 編織出了藏身的簾子。
那枝葉仿佛知道她要去哪里似的,越到那處就越細密。
不過也幸好,許纖原本就分不大清方向,現在反而有了個暫時的目標——只要往最難走的地方就行了。
她細心地分開枝葉,水深處,月光也稀疏,它需要穿過厚厚的水,以及水面之上花葉的遮蔽。
許纖撥開最后一層阻擋著自己的枝葉,終于看到了層層蔽蔽枝葉后的畫面,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先入目的是極其漂亮的,銀色的鱗片,溫潤如玉,再往上去便是鱗片與腹部過渡的區域了,鱗片逐漸變少,人魚一般,兩側極其優美的弧度。
許纖第一眼險些以為是人魚,之后細看,才知是蛇的尾巴。
半人半蛇的妖躺在枝葉編制的床上,在水底沉沉睡去。
她誤入的是似乎是一間臥室,穿過人家布下的重重阻攔,硬是闖進了這里,許纖原本有些愧疚,直到看到他的臉。
那妖有著林玉京的臉,不,應該說,有著同林玉京相似的臉。并非現在經常在她面前展現仍有幾分少年氣的模樣,而是再年長些,眉眼間更添幾分美艷,身量也是,沒有少年的單薄,而是一個完全的,成熟的男人了。
尤其眼尾一顆紅痣,更顯秾麗。
也不知道這是林玉京還是白涉,她先前其實也想過了,橫豎林玉京同白涉都是一個人,一個身體,兩個人格,他倆愛換誰換誰,愛融合融合。
許纖本來一直等著林玉京同自己坦白,后來發現他沒有一點坦白的意思,許纖就有點賭氣地想,既然都瞞著她,她也就當做不知道。
反正按照道德標準她只能要一個,待一個身體里還免了她的煩惱。
煩惱不會消失,只會轉移,讓其他人煩惱去。
不然還得陷入類似這兩個人到底誰是她的愛人的終極修羅場,想想就頭疼,追根究底,兩個人都有理,幸好現在不是兩個人了,而是兩個人格。
既然闖進來的是白涉的臥室,許纖心里就沒什么負擔了,只是細細一想,原先被她忽略的,一帶而過的那些細節,就又浮現在腦海,串連了起來。
白涉,阿青,法海。
杭州西湖,雨天借傘。
一切從來都一目了然。
白蛇傳,只是是性轉版本的白蛇傳,
穿越都穿了,發現自己穿到了性轉版白蛇傳里,許纖只稍稍吃驚了一會兒就坦然接受了。腦海里第一個想法就是文曲星可別想投她肚子里,要生讓白涉來。
第二個想法是這性轉版白蛇傳劇情是跟著老版本來還是新版本來?許纖記不大清白蛇傳的劇情了,但這故事被人改了太多次,她想了一會兒也就拋到腦后了。
誰知道她穿的這性轉版本的白蛇傳是哪個三十八線撲街寫手寫的,反正許纖沒聽說過這個版本。
但占據她腦海最多的想法還是只有本能浮現的那個——
真漂亮。
林玉京原本就生得俊秀,如今這成年男子的身量,比少年時多了說不出的風韻。
雖說鮮衣怒馬少年郎自有一番滿樓紅袖招的意氣風發,但青年有青年自己的好處。
一個是枝頭青梅,酸甜青澀,另外一個則是熟透的桃,薄薄一層,兜著的果肉甜膩勾人,汁水豐沛。
許纖先前就發現林玉京性格成熟了些,比起之前的張揚浮華,最近身上的氣質沉穩許多。不過也可能是因為算計人算計的。
許纖時常想他長到青年時的樣子,想來應當更加沉穩端肅,如今一見,遠遠超出她的想象,果然芝蘭玉樹,如玉郎君,風姿出塵,令人望而生畏,不敢褻瀆。
但如今又是半人半蛇的模樣。
人身蛇尾,無論身上氣質有多冷情禁欲,一想到他身下蛇尾,就難免引人遐想。
她慢慢游過去,只是游得有些笨拙,一頭撞進了對方懷里,還撞錯了方向,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臉對著的是人家的腰。
許纖抬起頭時,對方也睜開了雙眼。
她雙手撐著蛇尾,支起上半身,恰好對上了那雙梅紅色的豎瞳。
是林玉京還是白涉?
最近她越來越分不清這倆人了,尤其兩人都不說話的時候。
人身蛇尾的妖同她對視半晌,才輕聲道,“是夢啊。”
聲音也輕得像是夢囈,仿佛害怕一重就會驚醒這場美夢一般。
“不是夢。”
許纖湊過去,湊過去的過程中,手忍不住順著蛇尾往前摩挲了一下,徑直放到了他腹部。
枝葉組成的床不大,還是傾斜著的,許纖找不到支點,索性側身坐在了他小腹再往下的蛇尾上。
她找好了坐著的位置,白涉也就看著她在那邊折騰,等許纖折騰完了,又抬起頭時,他才下意識彎了彎唇。
許纖忍不住朝著他身下蛇尾看了又看,她忍住直接上手摸的沖動,只狀似不經意地抬手時摸了一把,“真好看。”
摸起來也不扎手,手感還超好。
她又記起來某幾個夜晚觸到的冰冷滑膩,不由得有些懷疑林玉京早就忍不住顯現過蛇身。
可惡,她到底錯過了什么!
還在惋惜著呢,就聽頭頂的人出了聲。
“你不怕我。”
白涉垂眸道,“定是在夢中的。”
這個語氣,不大像是林玉京。
許纖想著,試探著叫了一聲,“白涉?”
手下按著的蛇尾的肌肉緊繃了一下,蛇尾末端仿佛被本能驅使一般小心地湊到了許纖身邊。
是白涉。
之前很多次,許纖都認出了掌控身體的是白涉,但白涉并不知道,在白涉那邊,這是他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與許纖如此親密。
若這是夢,未免也太過美妙。
白涉想。
最末端的蛇尾到了許纖手里。
縱然是蛇尾最末端,但也架不住白涉這條蛇巨大,所以粗度也很是可觀。
許纖試探著捏了一下,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閃過各種亂七八糟的關于蛇的文章——不是太正經的那種文章。
可能這就是心臟看什么都臟吧,許纖深深為自己骯臟的內心而愧疚,頭一次痛恨自己記性在這方面這么好,尤其在看到白涉又是那副如玉雕出的冷清而無知無覺的神情時,愧疚感達到了頂峰。
可惡,腦子你爭氣一點。
想是這么想著,但身體非常誠實地忍不住捏了一下,只是輕輕一捏而已,那巨大的,被她坐在身下的蛇尾卻顫抖了一下。
許纖視線忍不住往自己坐著的蛇尾瞟。
聽說,蛇,有兩個。
她很好奇。
第69章
◎白蛇◎
她這么想著,眼神之中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了一些燃燒著的,滾燙的東西。
許纖傾過身,湊近了瞧白涉, 她靠得如此之近,兩人的發絲在水中交纏在一起。
白涉起先有退卻之意,卻又停住,不動聲色地, 稍稍把自己送到了一個方便許纖親近的位置。
他睫毛很長, 微微彎翹, 顫動起來也就格外明顯。
許纖與他對視著。
只一眼,白涉便被點燃。
她卻輕巧地又往下審視著,自他赤裸的肩背,至腹部,腹部之上的肌肉線條漂亮得不像話。
許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自人魚線滑下,指尖所到之處,皆一片滾燙,火焰在他身體內灼燒著,好似在鍛一把彎刀,火的溫度愈高,刀身愈堅硬,刀刃愈鋒利。
這是一場再冷的水都撲不滅的大火。
火勢越大,白涉擺出來的姿態越克制。
但白涉并不知道,他的表現越克制禁欲,許纖就更忍不住想碰一碰他, 招惹他, 撩撥他。
他只是靜默著,安靜地任許纖在自己的身上肆意。
直到手指開始摩挲到了皮膚與鱗片的過渡區域,她仔細地撫過每一片鱗片。
白涉伸出手,握住了許纖的手腕。
他并沒用力,許纖抬頭,不解地用眼神詢問。
“不好看,”白涉很難以啟齒似的,聲音很低,“別這樣。”
就算是在夢中,他也不想讓她仔細觸摸自己下身的蛇尾。
許纖不想聽他啰嗦,抬起頭,徑直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好看的,我就摸一下,好不好?”
雖然是問句,但許纖并沒打算得到回答,趁著白涉愣住的空擋,徑直往下去了。
少年有少年的好處,青年有青年的好處。
但半人半蛇的好處在許纖心中暫時勝過了人的好處。
也怪不得世人大多將蛇當成欲望之心的象征,確實令人心動,躍躍欲試。
蛇尾好像現在才反應過來,以不同于主人克制冷清的姿態,非常熱情且興奮地纏上了許纖的腰,以一種非常溫柔卻不容掙脫的力道纏繞上她的身體。
白涉的蛇尾可比白涉誠實多了。
末端的蛇尾糾纏著她的裙擺,討好又放肆地撫摸著她的小腿。
許纖倒在白涉懷中。
白涉神情端肅,上半身猶如白玉雕成的像,讓人想起高山之中終年不化的雪,但身下蛇尾截然相反。
癡纏不休,貪婪地索求更多。
水下的溫度開始升高了,沉浸在其中,溫暖而令人昏睡。
海棠紅的布料格外輕盈,在水里展開時猶如一朵半開的紅蓮。
滿池冰蓮之中唯一的紅蓮。
許纖整個人都被蛇尾嚴實地擋了起來,間或在動作間才露出半截光潔的小腿。
腳踩著一截蛇尾,時而繃緊,時而又無力地垂落。
紅裙暗解,素足戲水。
白蛇偷纏,向蓮尋歡。
一夜銷魂,冰水融暖,浪翻不休。
非夢也。
……
“她知道了。”
有誰帶著一身冷意,推開門,闖入了青蛇的房間。
青蛇詫異地看向來人,他第一次在白涉臉上看到這種神情。
或者說,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類似于驚慌,絕望的情緒,雖說只那一瞬,但足以令人心驚。
白涉垂下眼,將那副心神不寧,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壓下去,但眉心仍縈繞著散不去的憂愁。
他又重復了一遍,“她知道了。”
冰冷的風從他身后灌進屋子內。
“誰知道了什么?”
“纖纖,她知道我的真身了。”
他甚至都不敢說出妖這個字眼,緊繃著,只模糊地說真身。
青蛇反而松了口氣,他道,“她又不介意。”
他是清楚許纖早知道這回事的,但青蛇不想跟白涉說太多。
白涉道,“不行。”
他背后是昏暗的庭院,仿佛整個人都融入了那片昏暗。
“不可以。”
“可纖纖并不在乎你妖的身份不是嗎?”
青蛇不解,“她不會因為這個離開你。”
在青蛇看來,這是完全不用糾結的事情。
“她決不能與妖攀扯在一起。”白涉異常堅持,“她是被我蒙騙的才對。”
一瞬間,語氣又換了,林玉京道,“對,她一開始就不該知情,她是那個受害者,纖纖那么善良,她應是被那個可惡的妖怪蒙騙了才是。”
接下去,是白涉,“對,她被我蒙騙了。”
林玉京:“她原本嫁的是我,她嫁我時,我是人,我本就是人不是么?”
白涉垂眸,“她嫁的人也該是清清白白的,不該是妖怪那顆卑劣的心投胎成的怪物。”
青蛇驚異到說不出一句話。
接下來的聲音猶如夢囈,青蛇分不清到底是誰在說話。
“在那場大火中,是妖怪吞了她的丈夫,她的夫君,變了她夫君的模樣,騙過了她。”
“原該是這樣才對。”
“本就是這樣。”
“可憐的纖纖。”
昏黃的光映照著他的臉,顯得越發溫柔。
他輕聲嘆,“可憐的纖纖。”
……
醒來之時并非在水下,許纖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帷賬,但是身邊并沒有林玉京或是白涉的身影。
她坐起身,向外間走去。
撩起珠簾時,就看到了背對自己的那個身影。
他仍化了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許纖不大確定是誰,她只能確定昨夜的是白涉。
許纖想了想,出聲道,“玉奴?”
這個稱呼總是不會出錯的。
那人回轉過身,起身迎她,“纖纖醒了?”
他側了頭瞧她,“現在要穿衣裳么?”
不大對勁,許纖想,他怎么這么輕松自然,好像昨晚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你就沒有什么旁的話要跟我說嗎?”
許纖非常刻意地提醒道,“比如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談一談昨晚的蓮池水底下的事?”
林玉京蹙眉,他不解道,“昨晚纖纖沒睡好么?”
他湊近許纖,學著許纖先前的樣子,彎腰,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
這個動作,許纖只給白涉做過,試探過白涉的體溫。
林玉京極其自然地將這個方法偷了過來,與許纖貼著額頭貼了半晌,起身,“纖纖沒有發熱。”
這廝想不認賬,許纖算是看明白了。
她皺了皺眉,不大高興,掩耳盜鈴有什么用?
聞言回道,“我當然沒有發熱,倒是玉奴昨晚發熱發的厲害。”
雖然面如觀音,端莊得很,但動作上那個妖媚勁兒,才該讓人擔心是不是發熱了。
林玉京歪了歪頭,“纖纖做夢了么?”
許纖食指點著他胸前,說一個句話點一下,“我昨晚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你別想抵賴,快點從實招來,抗拒從嚴,坦白從寬,現在跟我說明白,我興許還不跟你生氣。”
林玉京握住她的手,媚眼如絲,彎下腰,將她的手貼上自己的額頭,“纖纖不如試試玉奴現在發熱了么?”
這是拿定主意要耍賴混過去了。
許纖剛要抗議,對方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唇齒相依,舌尖如蛇交纏了半晌,再分開時,黏膩的涎液自他唇邊落了一痕。
他卻不管,只盯著許纖的唇,自顧自伸手,用拇指將許纖唇邊那一點清理干凈,又送到自己唇邊,舌尖席卷而凈。
再抬眼看人,眼中滿是水色,教人溺死在其中。
許纖腦子里轟地一聲,什么也想不了了。
被那人的美色哄騙著又廝混到床上時,她模模糊糊地想,好像只要美色跟勾引的技巧到位,人也是能跟半人半蛇較量一番的。
或者說,這人不管怎樣的形態,不管是何種人格,都各有風情。
怎么能這樣犯規呢?做妖時純,做人時又妖媚得很。
【作者有話說】
來了來了!火急火燎沖刺送飯.jpg
第70章
◎白蛇◎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纖才掙扎著從浸了自己滿身水漬與黏膩的欲望之海中爬出來。
她暈乎乎地跟著對方的步調走,歡愉的浪潮一波接著一波,接連不休。
一次結束之后,許纖終于抽出了點空,她伸出手,指尖抵住林玉京的胸膛,并沒用力。對方低下去,順勢將她的指尖含入口腔,溫熱的舌尖蛇一般自指尖劃過,又吐出,沿著手腕而上。
她緊急叫停,“不要了, 我們先談一談。”
“不然以后就再也不要跟我說話。”
這句話的威脅分量很重,林玉京幾乎是同一時間就停下了動作。只是往后退的過程之中,本能地又用舌安慰似地勾了一下她的指尖, 粘稠的涎液自唇邊扯出一條晶亮的線。
鴉羽般的發流淌而下, 直至腰部, 沒了在外人面前貴公子端肅的模樣。
發絲凌亂微彎,讓他整個人都帶上了一股淫.靡的氣質,白皙的脊背上幾條紅痕,淫.亂不堪到讓人不敢看。
許纖的腿還架在他大腿上, 等林玉京退后, 她匆匆扯了一旁的被子給兩人蓋了蓋。
只是蓋了反而讓林玉京半遮半掩的,更勾人了。
活色生香的。
許纖視線避過那處,掙扎著爬起身。
林玉京垂眸, 取了干凈的帕子, 細細替她擦拭干凈, 又讓許纖腿一軟,她扭過頭,“我自己來。”
他蹙了眉,“你弄不干凈,慣常做不來這種事的。”
上次許纖自己洗就沒洗徹底,導致又多換了身衣裳。
“不行就多洗幾遍,”許纖紅著臉為自己辯解,“我也不知道怎么會弄這么……”
話到一半,又想起了自己原本的目的,抬腿輕輕踹了他側腰一腳,“別轉移話題,你應該知道我想問什么。”
“現在這樣不好嗎?”
林玉京問,“為什么非要追根究底呢?”
他側了側頭,發絲隨著動作傾瀉而下,散了頭發的模樣不知為何顯出些乖順,“現在的纖纖不快樂嗎?纖纖還有想要的東西嗎?還有沒被滿足的欲望嗎?告訴我。”
“我會一一滿足纖纖的。”
不管是什么東西,財富也好力量也好,但凡纖纖想要,他都會想法設法讓她得到的。
為什么非要執著地揭開那層面具呢?
會被嚇到的,會被傷害到的。
會跟他成為共犯的。
許纖嚴肅道,“因為愛不能發生在謊言之上,建立在謊言之上的愛是空中樓閣。”
許纖道,“不管怎樣,反正我要聽你自己說,不許騙我。”
林玉京聽她如此,也認真道,“我不騙纖纖。”
但總歸攔不住不知何處涌來的甜蜜,他忍不住重復了一遍,滿含喜悅,“纖纖愛我。”
許纖抬腳踢了他小腹一下,羞惱道,“不許轉移話題。”
他伸手將她的腳放到自己小腹處,給她尋了一個好放腳的地方,這才抬眼問,“是什么時候的事?”
林玉京歪頭,不解,“纖纖什么時候發現的?”
“那可就早了,”許纖道,“從那日大火就發現你不大對勁兒,后來就有些懷疑,至于確定懷疑,嗯……”
她不想出賣小青,隨口道,“昨日吧。”
“所以,纖纖一開始就知道。”
“也不算吧。”
林玉京彎起眉眼,“纖纖真敏銳。”
他湊近許纖,帶了點撒嬌的語氣,“纖纖真聰明。”
說完,又為自己辯解,“我與以前也并無兩樣,只是同怨女一樣從人變了妖而已。”
許纖瞥了他一眼,古怪道,“你確定嗎?”
她可是已經從阿青那邊知曉了來龍去脈的,人家怨女是根正苗紅的人,林玉京則是妖怪的一顆心投胎而成的,說是人倒也能勉強算是人。
不過雖說變成妖怪的方法不一樣,但總歸都得死過一次。
死是很痛苦的。
許纖想到這里,眼神柔軟下來,她抬手,輕輕地撫上林玉京的胸口,“疼不疼?”
死去的時候疼不疼?
“不疼。”
林玉京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臉側蹭了蹭。
他不動聲色地道,“只是同林府那些人一樣,吃了顆妖丹而已,有什么好疼的。”
許纖無語,她一早就從青蛇那里知道了一切。
他哪里是吃了什么妖丹從人變成了妖,分明原本就是妖怪的一顆心。
沒想到林玉京現在還堅持自己清清白白的人類出身的人設。
她嘆了口氣,也沒拆穿他,反正來日方長,慢慢來吧。
林玉京又道,“纖纖就當不知道好不好?日后萬一有誰發現了我變成了妖怪的事情,你就只說不知道,只說與我成婚之后,并無發現任何異樣,好不好?”
“為什么?”
許纖問,“明明我什么都知道。”
“先前我們成婚之時,我仍是人類,纖纖并不知曉,”林玉京道,“纖纖對外只說不知道,若是有人知曉,就說我被一條白蛇化作的妖怪吃掉了。妖怪吃了我,變成了我的樣子來蒙騙纖纖。”
“就像婉娘變成妖怪之后成了怨女,我變成妖怪之后,也不一樣了,不再是先前的我了,變壞了。”
林玉京撐著上半身,同許纖道,“好不好?”
“不好!”
“婉娘變成妖怪之后只是換了個名字而已,婉娘是她,怨女也是她,何況你同婉娘又不一樣。”
“你沒有被妖怪吃掉,也沒有變壞。”
分明都是他。
“反正不管誰問起,我都不撒謊。”
林玉京并不生氣,耐心地繼續同她說,“纖纖不知道后果,纖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不知道同妖怪廝混在一塊兒的后果。”
她并不清楚其中利害,他不能仗著這一點肆無忌憚地引誘她,讓她同自己成為共犯。
“我知道。”
林玉京默然不語,半晌后才抬眼,直勾勾地看著許纖。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已經不是人了,我是個妖怪,”他輕聲道,“是個徹徹底底的怪物……”
一道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那又怎么樣?”
林玉京驚異地抬起了眼。
許纖打了個哈欠,“無非就是人妖殊途什么的。”
她又不是沒看過白蛇傳,就算一些設定不一樣,但總歸不管什么文藝作品里,妖怪的地位都不大高。
在這個世界里,人與妖并不是和平共存,這一點她早就看出來了。
但那又怎樣呢?許纖想,現在風向變了,現代人的xp無比包容,什么妖魔鬼怪還是其他什么東西,有什么所謂?人外還是個加分點呢。
相比之下人類這個種族就顯得有些無聊了,得靠一些技巧跟美色加成才行。
但既然她享受了妖怪的好處,也得承認同自己在一塊兒的是個妖怪才行。
“要是有人問起來,我會說,一開始同他成婚時,他還是人,但我并不是太情愿這樁婚事,無關其他,只因他算是兩個選擇里比較好的那個選擇。但在有力量能離開之后,我并沒有離開,因為那時我已經情愿了。”
“至于現在,我清楚地知道他是個妖怪,但我還是要同他在一塊兒。”
“為什么?”林玉京問,他的視線緊緊抓著她不放,“為什么?”
因為,她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輕聲說出了為什么,“因為我愛上他了。”
聲音很小,但聽在林玉京耳里,卻猶如驚雷落地。
心如擂鼓,一聲一聲,并不停歇。
被冰蓮封住的心臟掙脫了封印。
心跳聲轟隆隆的。
許纖是個不善于表達感情的人,任何感情在她這邊都有些難以啟齒。
但她總覺得,這個時候要說一說愛這個字才行。
因為對方一切都在為著她想,他捧著滿到要溢出來的愛,捧著那顆心臟,到了她面前來。
他在她面前剖開過胸膛,教她細細看過那顆心。
他在她耳邊說過數不清多少遍的愛,也無數次安撫過她的情緒。
許*纖不大自在,說出去之后立刻就移開了視線,在好久沒聽到林玉京的動靜之后,才抬眼去看他。
幾乎將一抬眼,就迎來了一個堪稱強硬的吻。
狂風暴雨一般,急切地索求著她的一切。
許纖睜大眼睛,那雙梅紅色的豎瞳清晰完整地映入了她的眼中。
林玉京抬手,遮住了她的雙眼。
起身時,聲音嘶啞到讓人心驚,“別看。”
“別看我。”
別怕我。
他記得清楚,她怕蛇。
若是能選,林玉京并不想自己的原形是會讓她害怕的東西。
只能在她面前遮掩著,祈求著別被發現。
他甚至不愿回想昨夜的情形,完全地將丑陋的一切都袒露在了她面前。
她眨了眨眼。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睫毛劃過手心的癢意,柔軟的,像是陽光下蝴蝶振翅。
“真漂亮。”
她說。
有什么溫熱的,濕潤的東西,落在了她臉上,又沿著她的下巴流了下去。
許纖抬手,笨拙地伸出手拍了拍身上的人,她有些慌,忽然不知道該怎么哄人了。
翻來覆去腦子里就是,“你別哭。”“別難過。”
書到用時方恨少,就連安慰人都只能搜羅出這么蒼白的詞。
好在林玉京沒讓她糾結太久,大概是情緒波動太嚴重,他現出了原形。
許纖是在自己的小腿觸碰到一處冰冷滑膩時才反應過來這一點。
那截蛇尾乖巧地讓開,不讓她碰到。
許纖反倒要去尋它,床就那么大,蛇尾再怎么也無處可躲,最終被她成功地踩在了腳底。
蛇尾的力氣不小,但約莫是怕傷到她,并未掙脫她。
蛇尾稍動了動,玉奴輕聲央求,帶著難為情,“別這樣。”
他仍蒙著她的眼,只是很明顯并不能對身下蛇尾的遭遇無動于衷,蒙著她眼睛的手顫抖著,就連聲音也帶著顫意。
而許纖現在也沒有憐惜他的心思,聽了這話反而更想欺負他。
“誰叫你蒙著我的眼?不叫我看你?”
她偏偏要這樣。
“不好看。”
白涉道,“會嚇到你。”
“我昨晚不僅看了還摸了呢。”許纖不滿,“為什么現在又不讓看了。”
昨日他以為是一場夢,只是這種理由說出來并不會得到許纖的寬容。
“昨日是……是我不對。”
“今日是你不對才是。”
白涉應對不了她的無賴,也無法無視鼓噪的心臟,整個人頗為狼狽,只得一只手去捉她的腳,一邊重復先前的話,“別這樣。”
只可惜他只有一只手能捉她的腳。
許纖另外一只腳徑直踏上他的腹部蛇尾的過渡區域,腳趾彎了彎,剮蹭了一下,引起大妖的一陣顫栗,她軟聲道,“叫我看看你好不好?”
昨晚直接被蛇尾糾纏了一夜,根本沒好好看,也沒好好摸一下。
白涉嘆了口氣。
許纖聽見那輕輕柔柔的嘆息,知道對方心軟了,又想,現在好像換了白涉。不由得心跳快了些。
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換人真的是……她臉紅了紅,想到是白涉,又回憶起與他見的那幾面來。
雖然是兩個人格,但性格南轅北轍,有時真的讓她有點出軌的錯覺。
以往不知道時還好,一旦清楚是兩個人格之后,對方不記得掩飾時,許纖總能察覺到些許不同。
雖說現在兩人有些地方很像,有時換沒換讓人分不清。但總的來說,林玉京更沒羞沒臊一點,花樣百出,白涉相對溫婉些,不大會主動玩太多花樣,某些時候硬著頭皮學林玉京的樣子,總是帶著被迫變得放蕩的感覺。
風情之中帶著些純情。
白涉也總是最心軟,某些時候林玉京是任她怎么求都不會松口的,他認定的原則就決不會打破,即便是暫時退讓,也不會改變,
但白涉就不一樣了,不管是怎樣的事情,但凡許纖軟聲求他,早晚會被她得逞。
就像現在,換了林玉京,他一旦認定了蛇尾是不好的,丑陋的,就決不會讓許纖看自己的蛇尾,決不容許她看到自己不好的那面。
在白涉這邊,即便難堪,只要許纖多求幾次,他也會強忍著難堪,讓她如愿以償。
白涉最是清純,但只要許纖提出要求,他是沒有任何底線的。無論那要求多么蠻橫無理,多么讓他難以忍受。
就像現在,他慢慢收了擋住許纖眼睛的手,咬著唇,別過頭,好像這樣就能從許纖視線下逃走一般。
發絲滑落,替他遮掩了些許難堪,但許纖仍能窺探到他變紅的面皮。
有種欺負人的感覺。
但好刺激。
許纖一邊在心里抱歉,一邊將那條蛇尾看了個遍,又伸出手,一寸寸撫摸過。
每細細摩挲過一處,手底下那具軀體總會顫抖一下,好像生性警惕的猛獸,壓制下逃跑的本能,強行讓自己袒露出最脆弱的腹部,讓人任意撫摸玩弄一般。
她一心想著白涉身下那條蛇尾,并不知曉白涉憂慮的事情。
白涉想,許纖能接受林玉京,是因著林玉京是由人變成的妖怪,是在那場大火里變成的妖怪。
大約是因為許纖認為,林玉京是因著她變成的妖怪,對此有些愧疚,白涉猜測著,那愛里應摻雜著愧疚的。
她能接受林玉京變成妖怪,但若是知道,這具身體里不止有林玉京呢?
不止有林玉京,還有他。
一個生來的妖怪。
一個偷竊著她愛意的,卑劣的妖怪。
這樣想著,白涉不由得嫉妒起來,嫉妒他身體里的另外一部分。
嫉妒起他那顆變了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