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凝煙面無表情的坐在馬車內,山澗的路陡窄崎嶇,每一下顛簸都震在她心上,她闔眼掐緊手心,腦子里反復對自己說著要冷靜。
“吁——”
駕著的侍衛拉停馬車,凝煙心臟頓然縮緊,同時馬車外傳來士兵包圍過來的聲音。
葉南容正在與青書交代事宜,聽到動靜,將手搭在腰間的佩劍上,轉身望去。
“沈姑娘,到了。”
葉南容聞言眼里劃過一絲不確信,沈姑娘?
只見一只素白的手挑起布簾,露出他朝思暮想的臉。
瞳眸不敢置信的一寸寸收縮,腳下已經在第一時間邁步,聲音漾滿激動,“凝煙!”
凝煙抓著扶手,幾乎是從馬車上跳下來,腳心落地微微生疼,她一刻不敢停,朝著葉南容奔去。
揚起的裙擺被風吹皺,再崎嶇不平的路似乎都不是阻礙,葉南容望著這一幕只覺得心臟被狠狠擂動。
日思夜想的人飛奔到自己面前,他甚至覺得這是夢境,因為只有在夢里,他才有看到這個畫面。
凝煙急奔到他身前,葉南容想抱緊她,抬起的手臂卻本凝煙緊緊抓住。
葉南容這才看清她眼里全是驚恐和灼急,她大口喘著氣,說:“殺了他。”
氣息不穩的一聲,葉南容蹙眉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么?”
“殺了他!”凝煙雙手掐緊他的臂膀,眼眶急出了淚,“快!”
葉南容立時反應過來,凝煙說的是送她來的護衛,眼里浮上震驚,對上凝煙通紅的雙眸,冷下眸光下令道:“殺。”
很快的速度,尖刃刺破身體,甚至連哀叫聲都沒有,就是一聲身體重摔在地上的悶響。
凝煙驚駭一抖,低下頭縮緊肩膀,葉南容撫住她不斷顫抖的后背,“出什么事了?”
“快點逃。”凝煙吞咽下嗓子里的懼怕,抬眸盯著葉南容,“定安侯要殺你,快點逃!”
一旁的青書聞言驚睜眼眸,葉南容沉下嘴角,問凝煙:“你怎么知道。”
“定安侯就是借你的手除掉葉忱!他根本沒有打算放過你。”凝煙斷斷續續說著,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什么,眼淚奪眶,順著臉龐淌落,“只要葉忱一死……他就會對你動手,現在還有時間。”
說到最后幾個字,凝煙已經沒有了力氣,從嗓子眼里擠出顫抖的氣聲:“快逃。”
豆大的淚砸在手背上,灼的凝煙痛極了,她是在用葉忱的死,來換葉南容一條生路,他就要死了……
凝煙一把抹去眼淚,凌厲道:“快逃!”
葉南容盯著她的眼睛,震驚過后是百感交集,她都知道了,知道他在背后陷害葉忱,可是她還是在危機時刻,選擇了來自己身邊,那是不是說明,她心里愛的也是他。
“公子,若真是如此,我們必須立刻走!”青書早在聽完凝煙的話就換上了凌厲的神色。
他們原本計劃,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拿著定安侯構陷六爺的證據將其誅殺,可沒想到定安侯殺心來的更快。
青書握緊手中劍,蓄勢待發。
“將士聽令。”葉南容握緊凝煙的手,下令撤退,驟然的破空聲凌厲襲來,陡然截斷了他的話音。
飛旋的箭頭直接釘進了一名將士的后心!
凝煙瞳孔急劇縮緊,心臟在一瞬間驟然停頓,耳邊是將士抽刀迎戰的廝殺聲,可她什么都聽不見,望著越來越多的刺客,雙手不停地抖著。
葉忱死了,他死了……
青書和其他將士沖上前去刺客纏斗,回身大喊,“公子快帶姑娘走。”
葉南容驚看著眼前的變故,雙眸充血,揮劍劈落一支襲面的羽箭,拉起凝煙將她抱上馬,自己也緊跟著躍上,一抽馬鞭,飛馳進山中。
耳邊風聲呼嘯,利風吹刮著凝煙的臉畔,身后是追趕的馬蹄聲,一道道箭矢破空的聲音攜著殺意,幾次擦身而過。
急奔的馬匹被射中后腿,如巨石轟塌向前沖撲去,葉南容眸光如炬,松開韁繩,抱著凝煙一躍翻滾而下。
摜摔的力道狠狠帶著兩人摔滑出去,葉南容用身體護住凝煙,擋住嶙峋的碎石枝丫,天旋地轉間,凝煙恍惚看到,那緊追而來的刺客,忽然抽緊韁繩,沒有立刻追上來。
葉南容背摔在一塊大石上,肺腑傳出劇痛,口腔里更是彌滿血腥味,他悶哼著咽下,攬著凝煙站起,將她護到背后,凌厲盯著前方蒙面的刺客。
對方緩緩舉起手中的彎弓,抽箭,搭弓,繃弦,拉滿的長弓繃著森然的殺意。
可就像剛才的忽然勒馬,這次他也沒有再第一時間射出箭,難道不應該乘勝追擊。
凝煙胸口急促喘動著,驚疑不定的盯緊著他。
“公子快走!”保護葉南容的護衛趕了過來,嘶喊著揮劍沖上前。
刺客反身迎戰,很快和護衛纏斗在一起。
“走。”
凝煙被葉南容扣住手腕,步履踉蹌的跟著他往前跑,可她仍然覺得有哪里不對,倉促回過身朝打斗的兩人看去。
他們越跑越遠,原本還難分勝負的兩人,頃刻間斗轉了戰況,刺客握劍的手挽凌厲一翻,一劍就直取那護衛的心臟。
干脆利落,足以證明他身手極好。
他是故意放他們走!
意識到這一點,凝煙腦中頓時亂成纏麻,沒有理由的,定安侯無疑要斬草除根,為什么要故意放走他們。
而且刺客的目標是葉南容,那么多人卻只是和護衛將士纏斗,只有一人追了過來。
不對,哪里有問題。
一定有問題!
凝煙心亂如麻,腳下被突起的石頭一拌,心也咯噔一下,她低眸看向自己被葉南容握著的手腕,一個猜測在腦中形成。
她忽然停下。
葉南容回身看著她,“我們得快些走。”
話音未落下,他的手被退開。
“凝煙!”
“你帶著我逃不遠。”
看出她的意圖,葉南容驚怒道:“我怎么可能丟下你!”
凝煙避開他又來握她的手,“葉南容,我只是要你活下去。”
葉南容簡直覺得荒唐,若他一人活下去,那有什么意義。
“我們會在一起,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葉南容深深看著她,“我現在已經知道,你心里是愛我的,一直都是愛我的。”
凝煙看著他搖頭,“葉南容,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么時候,你因為私欲,不顧血親,不計后果,釀成這樣的局面,害死葉忱,你還要執迷到什么時候,難道要整個葉家百年的基業毀在你手上嗎!”
一字比一字的凌厲,葉南容震看著她,“你在怪我?可若非葉忱處心積慮將你奪走!我何至于此!”
凝煙知道,今生的葉南容,已經不是前世的趙循。
陌生的目光讓葉南容心痛如絞,他迫切問:“你是愛我的對不對,不然你不會冒著危險過來。”
“葉南容,你是我在情芽初開時,曾想要相守一生的人,可我也確確實實不再愛你。”凝煙注視著葉南容眼底碎裂的光亮,“但我愿意不顧一切來救你,這樣還不夠嗎。”
不愛他,卻愿意為他豁出命。
“因為我始終認為,你還是當初那個,讓我為之傾心的葉南容,風清月朗,如珪如璋。”
凝煙的話讓葉南容自慚形穢到塵埃里,他知道自己被嫉妒,怒恨迷眼,早已不是她口中那樣。
“你變成如今這樣,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所以,哪怕我不再愛戀你,可仍愿意用命來救你,只是想要你變回當初那個葉南容。”
“你的志向,你的抱負,難道真的要因為一段已經不能挽回的過去而毀于一旦。”
“凝煙。”葉忱眼底蘊著淚光,仿佛陷入了深深的迷惘里,他的氣節,志向,早就毀的一干二凈。
他甚至成了自己最唾棄鄙夷的人,與奸佞為伍,陷害血親。
他都干了什么,他的愚蠢和不自量力,造成了現在的局面,他以為自己可以有葉忱的本事,卻換來了血淋淋的教訓,他成了整個葉家的罪人,他萬死難辭其咎。
“我讓你很失望是不是,我一直都在讓你失望。”
“那你就不要再繼續讓我失望!”凝煙疾言厲色,“你可以改變這一切。”
葉南容抓住凝煙,這次她沒有躲。
“我會改,我答應一定不會再讓你失望,但我不能讓你送命。”
“我不是要送命,我只是想回到葉忱身邊。”凝煙所有凌亂的思緒,在這一刻,全都理清了,“我用了他的命來救你,一定要死,我想死在他身邊。”
葉南容呼吸一震,他發現自己已經不配再恨,所以的癡念,在這一刻都成灰燼,他很輕的問:“你愛他。”
凝煙頓了頓,“是。”
葉南容雙眼含著淚光,久久的看著她,終于垂低下頭,扯著唇角,灰敗頹唐而笑。
……
蒙面的刺客隨著兩人逃跑的蹤跡搜尋,道邊的林子里傳來聲響,他轉眸看去,凝煙撥開樹椏,緩緩走到他面前。
“楊秉屹,帶我去見葉忱。”
她看著他抬手,摘下面罩,正是楊秉屹的臉。
楊秉屹低頭拱手道:“姑娘愿意回去,就再好不過了。”
凝煙垂低下眼睫,她以為自己已經很了解葉忱,卻忘了他有多縝密強大。
也是到此刻,才明白那天他說的那句,“只要煙兒在我身邊,誰都會平平安安。”
*
崖頂狂風呼嘯,沙塵吹卷翻飛,樹影綽綽。
定安侯一身甲胄,策馬至崖頂,身后是一眾親信將士,他揚眸睥看向站在崖邊的男人。
“教主別來無恙。”
“定安侯。”
男人以面具覆容,衣袍被風吹動翻飛,低沉的嗓音被被風沙卷的縹緲。
定安侯笑看著他:“此次還要多虧教主與本侯里應外合,除了葉忱,本侯向你保證,以后江湖之中,天明教便是最大的教派。”
對方沒有言語,他又問:“葉忱的尸體呢?”
男人虛抬手,指指崖底,“在那里。”
聽到說尸體被扔下崖,定安侯眉眼一厲,反身下馬走上前,在他身旁的護衛也緊跟上去。
“我說了要親眼看到葉忱的尸體。”
“你會看到的。”
沒有風沙的阻隔,定安侯只覺得他聲音異常熟悉。
銳利如鷹的眼眸審視向那張帶著面具的臉。
噗——
利刃穿透身體的聲音劃在兩人耳邊,定安侯瞳孔急縮,緩緩低下頭,染血的長劍自他心口穿出,血珠順著劍鋒滴答滴答,淌了一地。
他張開進氣多,出氣少的嘴,不敢置信的轉頭,看向自己的護衛,也就是凝煙在玉器行看到的那人。
“你,你跟了我多少年,為什么?”
“侯爺,對不住。”
葉忱慢條斯理的摘下面具,親自將其戴到定安侯臉上,而后微微一笑:“侯爺這下看到了。”
長劍抽出,定安侯轟然倒地,鮮血自心口的血洞汩汩涌出。
葉忱看著他那張被面具遮住的臉,淡淡道:“天明教主已伏誅。”
話落,林間沖出數百將士,蜂擁包圍住跟隨定安侯而來的人。
“殺叛黨!”
刀光劍影,利刃碰撞出刺耳的爭鳴,嘶吼哀嚎,全都裹在風聲之中。
鮮血頃刻間將地面鋪的如血洗。
第72章
夜幕四起,營地內除了只剩少數的將士在巡察,其余一切看起來與白天無異,但凝煙知道,眼下的局勢已經完全轉換。
她跟隨楊秉屹來到一處營帳前,守在外面的護衛拱手道:“統領。”
楊秉屹頷首問:“大人可在里面?”
護衛道:“大人正在等統領。”
楊秉屹擅作主張放了葉南容,清楚自己少不了責罰,而大人又正在氣頭上。
他凝了凝神,轉看向凝煙,“還請姑娘隨我一起進去。”
凝煙點頭,蜷指緊捏在掌心,隨著楊秉屹走進營帳。
葉忱坐在書案后,執筆寫著呈文,燭火的光影照著他的身闊,就仿若以往凝煙每一次看到時的那樣,專注沉穩。
若非知曉他此刻的怒意,凝煙必然會覺得他溫柔無害。
楊秉屹比她更為忐忑,拱手行了個禮,“大人,沈姑娘來了。”
葉忱平靜的連目光都沒有動一下,繼續書寫的手里的呈文,帳內安靜的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說不出的壓抑沉悶。
“葉忱。”凝煙聲音發澀。
葉忱擱下手里的筆,嗒的一聲輕響,如同敲在凝煙心弦上,她渾身僵硬,背后開始出汗。
葉忱抬起眼簾,卻沒有看她,淡聲問楊秉屹:“事情辦好了?”
楊秉屹神色一凜,“大人恕罪。”
“沒辦好你回來干什么?”
葉忱問的平靜,眼神的刺骨寒意讓楊秉屹渾身開始發寒,縱然沈姑娘回來,竟也消不了大人的怒氣嗎?
凝煙在這一刻,看到了他與記憶深處的趙應玹重疊,渾然天成氣勢,無需言表,一個眼神,便足以睥睨一切,生殺予奪。
她捏緊發冷的指節,“你聽我說,不是那樣。”
她想解釋什么,可她在知道定安侯計劃當下所作出的決斷,什么解釋都已經是多余。
葉忱卻仿佛她不存在,并不理會,漠然對著楊秉屹開口:“天亮之前,若還是辦不成,你就提著自己的頭顱來見。”
凝煙瞳眸驚睜,他還是不肯放過葉南容,楊秉屹額頭上冷汗直冒,不得已領命,說了聲是,退出營帳。
凝煙當即想要求情阻止,又死死忍住,她反復告訴自己冷靜,不能亂,她現在為葉南容求請,只會更加激怒他。
葉忱在這時終于睇來目光,沒有情緒的一眼,聲音更是淡漠:“你也可以走了。”
“去,哪里?”凝煙聲音不穩極了,看著他的目光可憐又無助。
葉忱緩緩起身,走到她身前,目光居高臨下的落在她臉龐上。
過分狼狽的小臉沾染著塵灰和余悸,葉忱也想心疼她,可他現在知道,他的心疼,就是多余。
“煙兒不用這么看著我,你應該知道,已經沒用了。”
冷然的言語,讓凝煙心口一陣悶堵,強烈的難以言說的委屈不受控制的滋生。
她在委屈什么?一絲怒火自心口滲出,葉忱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拭過她粘在臉上的灰塵,“你該走了,晚一點,你就見不到葉南容了。”
“走吧,繼續走,走向他。”
他的話仿佛帶刺荊棘,纏在凝煙心上,窒息驚懼的同時,還有陣陣刺痛。
凝煙遲遲說不出話,葉忱也不與她糾纏,撤手背在身后,自顧往外走。
袖擺被一股力道攥住,他不耐回過頭,凝煙垂低著眸,眼睫脆弱的顫抖著,輕聲說:“我告訴葉南容,我愿意救他的性命,但是,我想回來陪你一起死。”
“煙兒說這話,是在知道我不會死之前,還是之后。”
凝煙眸光一顫,她那時根本不敢去想關于葉忱的事,只要一想,滿心的悲戚愴然就天翻地覆,如洪水般決堤,將她淹沒,她能想的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讓葉南容活命。
“呵。”
葉忱喉間滑過極輕的一抹笑,徹底背過身去。
凝煙大慌,死死攥住他的袖子,“他已經得到教訓,你放了他,我答應永遠在你身邊。”
葉忱倏然反身,太陽穴處狠狠抽跳,“你覺得,你現在還有得選么?”
凝煙瞳孔微縮,是,他的一切疼愛包容已經煙消云散,她已經沒了選擇,甚至沒有跟他談條件的資格。
她緊盯著葉忱的眼睛,“可我會恨你。”
葉忱眼尾一瞇,沉重的戾氣和森寒就透了出來,凝煙急促喘息著,至少,至少他沒有說無妨。
他,總是還在意一點。
葉忱攫著她的雙眸,“言則,煙兒現在是愛我的了?”
凝煙呼吸停在喉間,眼睫似無措般顫抖,愛?她早已不敢把愛給他。
凝煙恍惚了一瞬,旋即反應過來,現在最重要的是穩住他,她沒有猶豫的點頭。
葉忱唇角似笑非笑的勾起,眼中一片暗色,根本看不出他是信了還是不信。
“好啊。”他慢聲說著,“那證明給我看。”
證明?
凝煙微怔,怎么證明?
葉忱抽出被她捏在手里的袖子,走回到書案后,身體靠坐進圈椅中,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很難么?”葉忱屈指點在扶手上,“過去煙兒是怎么討好的葉南容?”
轟頂的難堪和羞恥讓凝煙頓時紅了眼睛,自今世的第一眼相見起,他從來不舍得對她說這樣的話。
通紅可憐的眼眸刺進葉忱眼里,他壓了下唇角,冷漠道:“離天亮,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凝煙用力吞咽下嗓子里的苦澀,一步步走到葉忱身旁,將身子擠到他和書桌之間的空隙里。
葉忱微微將背脊后靠,掀起眼眸看著凝煙,此刻她那雙折緊的眉眼里全是折磨,過去能與他親密無間,耳鬢廝磨,現在卻像是在上刑。
挽住他脖子的手臂也是那么僵硬,顫抖貼過來的唇印在葉忱薄冷的唇上,非但沒有讓他消減掉一些怒火,反而有愈燒愈烈的趨勢。
凝煙努力的讓自己貼緊他,可他的冷硬讓她只有慌促,越發的小心意義,輕輕吻他的唇。
可他沒有像過去那樣,在第一時間回應,甚至唇都沒有張一張。
凝煙眼眶一酸,哽噎著嗓子,更加討好的用舌尖去舔他的唇,可還是無動于衷,她恍惚又想最遙遠的曾經,她可悲可憐的愛慕著他,他卻沒有一絲觸動。
眼淚滑過臉龐,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委屈成這樣,其實應該知道的,他就是要她臣服而已。
淚滴順著淌進兩人的唇縫。
凝煙差點止不住破聲哭出來,耳邊卻滑過葉忱輕忽縹緲的聲音,“就這么難么?”
葉忱一張口,淚珠便淌進他口中,苦澀的他心臟抽緊。
凝煙使勁眨去眼淚,放柔身體,輕蹭著他的胸膛,將唇瓣輾轉過他的唇又柔纏吻至脖頸。
她把所有的矜持,羞恥心都丟到腦后,用渾身解數來討好,他多無動于衷,她就多不管不顧。
葉忱喉結快速翻滾,凝煙直直盯著幾息,心里竟詭異的生出暢快,她湊近用齒尖咬住他粗滾的喉骨,眼尾拉出一抹裹挾的苦澀的嬌惑。
凝煙也不管他是不是回應她,如同豁出去一般,不管不顧的扯下自己衣衫的系帶。
葉忱甚至來不及拉住她,她已經將身體蹲在他腿間,兩只小手使勁拉扯他的腰帶,指緣繃緊的失血。
葉忱一把捏住她的下頜,迫使她揚起臉,眼底翻涌的怒意讓凝煙看不懂,“你不是要我討好你嗎?”
“你覺得,我只是要你的討好?”葉忱怒極反笑。
凝煙忍著想哭的沖動,慢慢握住他扣在自己下頜上的手,牽引著他往下,葉忱蹙眉看她要做什么,她卻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柔軟上。
“難道不是嗎?”
葉忱心冷到極點,她就是這么想他的?
五指不客氣的攏緊,不分清是懲罰還是宣泄的揉捏,發狠的力道直接讓五指嵌進了雪白的肉里,“煙兒的心也不是冷的,這么軟這么熱,為什么就是不能愛我?”
“你是當真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為什么偏偏不肯愛我。”
裹滿苦執的問話,讓凝煙思緒亂做一團,然而等不及她思考,葉忱已經拽過她的手臂,稱的上粗魯的把她拎起放到膝上,同時一手掀開自己的衣袍。
凝煙還陷在紛亂的思緒里沒有反應過來,葉忱原本擒著她腳踝的手改為不耐的拍了一下,粗聲命令,“打開!”
凝煙腳尖一蜷,便被他得了去,她整個人禁不住后仰顫抖,葉忱連這機會都不給她,強勢按住她的腰,一手則捏著她的臉腮,逼她對視。
溫潤俊逸的臉龐在這一刻顯得有些猙獰。
看著她異常紅艷,凝掛著淚滴的眼眸,葉忱眼里浮出不舍,可在不舍之下,是不能克制的暴虐狠戾。
而這一次,他也不準備克制。
若說第一回凝煙擔心自己會被弄壞,這一次,她甚至有一種自己就要這么死過去的恐懼。
數不清次數的迭起墜落,她已然承載不住,沉黑的天光不知何時已經隱隱吐白,葉忱卻如瘋魔一般,不肯放過她。
脆弱處如被刀刃劈鑿,他不像是在與她歡好,而像是要拉著她一同墜進絕望深淵。
凝煙目光潰散難以聚焦,被撻伐的如同殘破的破布娃娃,抽噎亂嗚著,曲起膝蓋試圖往后退,腳踝卻一把握住。
凝煙驚慌失措,搖頭哀求,嗓音破碎,“葉忱,好疼。”
“我知道。”
回答她的,是粗噶低啞的聲音。
葉忱比她更疼,心口如同被撕裂,痛的他肺腑都糾纏在一起,可只有疼著,他才感覺真實。
感覺她是真真切切在他身邊。
甚至痛著,才讓他暢快。
他執起凝煙的一只手,按在心口,一邊用力壓緊,一邊逐字逐句的說:“煙兒知道司嫣和趙應玹的故事么?”
凝煙身子隨著揪心的一顫,葉忱抽了口氣,晦暗的眼眸稍瞇,痛與快并摻著滑出。
凝煙直直盯著他,不懂他為什么說這個。
葉忱望著她,深暗的眸里流露出悔痛,“當年,趙應玹將司嫣帶在身邊的時候,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被她影響。”
凝煙猛地轉過頭,“我不想聽!”
她整個人如同應激般,不斷喘著顫亂的呼吸,葉忱心痛至極,俯身吻住她,越來越急切,“那煙兒能不能告訴我,司嫣將簪子刺進趙應玹心口的時候,是真的恨他恨到想要他死嗎?”
凝煙抵在葉忱心口的手不斷顫抖,她是后來才知道,他心口的印記,就是曾經被她刺破胸膛,留下的疤。
她企圖抽手,葉忱也不松,她恨惱不能,含淚紅腫的雙眸盯著他說:“是!”
葉忱目光一痛,按著她腰的手在抖,另一處卻欺的更狠,不知是為了懲罰還是為了證明什么。
凝煙疼的咬住唇,葉忱卻執迷的說:“恨也是好的,無愛,又怎么會有恨。”
明明盛滿了欲氣的聲音,卻空寂非常,凝煙心臟狠狠一疼。
葉忱捏住她的臉頰,粗狠吻著她,又問:“她隨著趙循去死,其實也只是覺得愧疚,是不是?”
凝煙想大聲告訴他不是,想告訴他,司嫣是真的喜歡趙循,可她卻知道真相不是這樣,就像他說的,是愧疚,是補償,是贖罪。
凝煙忽然覺得自己可悲,她的沉默刺激著葉忱,眼中戾氣跳動,“回答我。”
凝煙倔強抿住唇,不肯回答,更加用力的推搡他,“葉忱,你讓我好痛。”
“痛么,我更痛。”
葉忱粗聲說著,扣住她那只拼命要推開他的手,還有踢搡的小腳,視線掃過雜亂的桌面,一把扯過丟在一旁的腰帶,將她的一側手腕和腳踝束在一起。
凝煙大驚,敞露的姿態讓她羞恥如火燒,而葉忱原本盛怒的眼眸一寸寸變暗。
他擋住凝煙企圖摒攏的腿,俯身沉迷的吻著她,聲線不穩:“回答我,我就讓他活。”
哪怕是謊話,只要她說出來,他都可以信。
壓抑著的,近乎暴戾的肆虐,誰都沒有歡愉,只有無盡的絕望和悲愴。
而心上和身上的兩重折磨,將凝煙逼的瀕臨崩潰,她什么都想不再顧忌,破釜沉舟,豁出去一切道:“是,她不愛趙循,哪怕趙應玹那樣絕情,她還不自量力抱著他會對她不舍的癡念!”
“哪怕被他利用,到最后,她還是愛他,你滿意了嗎?!”
明明不大的聲音,卻幾乎嘶聲,震駭進葉忱心里,沒有預料的狂喜,相反,他看著凝煙雙通紅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要痛不欲生。
同樣尖銳的剜心之痛,讓凝煙難以呼吸,整個人驚悸而顫,仿佛隨時要窒息暈厥。
葉忱從混沌中抽神,快速扯下她腕上的腰帶,將她攬入懷中,驚道:“煙兒!”
凝煙伏在他肩頭,目光空洞墜淚,虛弱的張著唇瓣喃喃道:“你還要她怎么樣。”
葉忱雙臂緊緊抱著她,慌亂和悔恨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他早就后悔。”
凝煙此刻神識已經崩潰恍惚,根本聽不到葉忱說什么,無意識的說著:“他要皇位,要權利,就是不要司嫣。”
凝煙無力將額頭抵在葉忱心口,細弱的脖頸勾著纖瘦單薄的背脊,脆弱的仿佛輕輕一碰就要破碎。
她把頭輕輕搖,神志恍惚,“我孤注一擲,以為將自己給他,他就會改主意,不讓我嫁給趙循,可他還是不要……”
被剖開的過往鮮血淋漓,如一記重擊摜砸進葉忱心肺。
入骨的驚痛讓他眼前發黑,悔痛與不舍翻攪撕扯他的心口,若能回到當初,他絕不會再讓事情發生。
他收緊抱著凝煙的手臂,不敢留有一絲縫隙,“一切全是他的錯,只是他追悔莫及,無論是趙應玹還是葉忱,都愛著煙兒。”
凝煙卻已經暈了過去,只有眼淚無意識的淌落,滿是狼藉的脆弱身體怯怯偎進他懷里,又似不敢信任一般,兀自將自己縮緊。
第73章
天光破曉,稀薄的光亮難以照進盛滿絕望低迷的營帳內。
葉忱低著頭坐在床邊,身體里那頭嗜血殘虐的兇獸此刻已經平息,宣泄過后的死寂籠罩在他周身,素來挺拔的身姿,此刻竟有幾分不堪重負。
耳邊響起若有似無的一聲哭,他抬眸望過去,凝煙蹙緊著眉心,交疊的眼睫掛著濕潮的淚,就連睡夢里都滿是不能解的委屈和苦恨。
葉忱萬般心疼的抬手,輕拭去她眼下的淚。
方才他就像被怒火和嫉妒操控的野獸,只有奪取和占有,哪怕只剩下痛,他也沒有想過停。
后來給她擦身時才發現滲了血絲,若不是她撕心裂肺的悲訴讓他從瘋狂中醒來,他真的會不惜把她弄死。
在知道她追著葉南容去的時候,他甚至已經下令讓人去尋卻死香。
他想完了最壞的結果,那就是她如前世一樣,無聲無息的躺在他身邊。
葉忱抬手抹了把臉,捧著凝煙臉龐的手微微顫抖,他低下頭,輕吻去凝煙臉上的淚,即而把頭埋進她的頸畔,啞聲一遍遍的重復道:“對不起,煙兒。”
帳簾被挑開,守衛看到葉忱出來,立刻恭敬拱手,“大人。”
葉忱望了眼天色,吩咐道:“讓楊秉屹把葉南容帶回來。”
葉忱說完再次回到帳內,靜靜守著凝煙。
沈從儒臨危受命率著人馬去攻陷天明教總壇,天命教主伏誅的消息傳到教中,其余逆黨就頓時群龍無首,輕易就拿下了幾道兵防,剩下逃走的也都不足為據。
沈從儒在山崖下找到天命教主的尸首,拿下面具,竟然是定安侯的臉,他驚得臉色煞白,失魂喪膽的回到營地,立刻就去向葉忱稟報。
沈從儒戰戰兢兢的等在營帳外,沒想到葉忱竟親自出來見他。
“大人。”他低頭拱手,聲音里噙著駭意,大氣也不敢喘的說:“那天明教主的身份是,竟然是定安侯。”
葉忱聲音平淡:“我知道。”
沈從儒抬起眼,目露震驚,只聽葉忱說:“我早就懷疑定安侯與天明教有勾結,深查之后才發現他正是逆黨之首,他手握兵權又包藏禍心,此次不過是打著剿滅亂黨的由頭,意圖除了我,只不過被我提前識破,將計就計。”
沈從儒義憤填膺,“這,定安侯狼子野心,必得立刻稟報皇上!”
葉忱頷首:“沈大人只需如實將真相撰寫呈文,我自會奉給皇上過目。”
沈從儒連連點頭,神色欲言又止,他還有一事擔心了一日,昨天他讓凝煙去休息,等他安排好人馬準備送她回去時,才發現帳內早已不見了她的蹤跡,一直到此刻她都沒有音訊。
葉忱看出他有話說,“沈大人有事但說無妨。”
沈從儒也不再遮遮掩掩:“大人可否派人去尋尋小女的蹤跡,她昨日擅闖軍營,之后又不見了蹤跡,我擔心她是找三公子去了。”
“她在我這里。”葉忱直接了當說。
“在大人這兒?”沈從儒愣了一下,還沒有反應過來,以為是葉忱心思縝密,已經將人找了回來,千恩萬謝道:“小女任性,實在是太勞煩大人,下官這就帶她回去,好好管束。”
“她正睡著,沈大人還是讓她好好休息。”
葉忱這話就等于挑明了。
睡著?睡在哪里?
沈從儒僵硬的將目光移向葉忱身后的營帳,恍然明白過來,為什么葉忱會親自出來見自己。
他心下頓時滿是驚駭。
可饒是如此,他仍安慰著自己,不往別處想,畢竟,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想自己女兒和葉六爺有什么牽扯,他干笑著,“這太打擾大人。”
最后幾個字,已然干巴巴的扯著喉嚨。
這軍營又不是沒有別的地方能安置,再怎么,也用不著讓凝煙睡在他帳里,沈從儒越想,越是心冷心驚。
“等煙兒醒了,我會送她回去。”
一聲煙兒,讓沈從儒直接睜大了眼睛,換個人他恐怕就要指著鼻子痛罵了,可眼前的人是葉忱。
也正因為他是葉忱,不僅權勢滔天,更是讓人不敢冒犯的存在,他怎么會和凝煙又牽扯,遑論,他曾經也算是凝煙的叔叔。
這,這簡直太荒唐!
沈從儒臉一下就拉的鐵青,可雖然驚怒,還算存著理智,只冷聲問:“人人能否給下官一個解釋。”
考慮到沈從儒將來會是自己的丈人,葉忱態度客氣的說:“其實早該對沈大人說明我與煙兒的事,但是此行因有要務在身,才一再耽擱,不過現在也是時候,不日我會安排登門提親。”
客氣的態度,不容置喙的話意。
沈從儒腦子里一陣陣發蒙,只覺得天旋地轉也不過如此了。
他以為,葉忱只不過是玩弄凝煙,畢竟她曾經是葉南容的妻子,而且葉家是什么門第,娶侄媳這種事,傳出去只怕會淪為旁人的笑柄。
可他竟說要提親。
沈從儒不敢置信道:“大人要娶小女?”
“我心悅愛重煙兒,自然會明媒正娶,給她和貴府最大的尊重。”葉忱聲音里是不加掩飾的珍視。
沈從儒震驚不已,“沈家小門小戶,大人還是不要開玩笑了,凝煙如今的情況,想必不用我多言,大人比誰都清楚,三公子那邊暫且不說,葉府能容的下她?”
葉忱說:“我從不開玩笑,便是全天下,也沒人能做我的主,阻止我。”
這句話里暗含的氣勢和獨斷讓沈從儒一驚,他明白葉忱這話也是對他說,他是要定凝煙了。
若真是如此,沈家豈有反抗的余地,他手掌一個翻覆,就能對付沈家。
葉忱溫和下態度,“沈大人放心,我母親很喜歡煙兒,我要娶煙兒的事她也早就知情,還望沈大人割愛,將煙兒許配給我。”
一迫一松張弛有度,先讓沈從儒知道沒有另外選擇的余地,又誠懇求娶,輕易就拿住了人心的薄弱點。
沈從儒此番已經是一團亂麻,自不可能就這樣應下,也不能一口回絕,迂回道:“一切還是待大人忙完要事再做商議。”
葉忱也不好一上來就把人壓的太死,點頭應允。
客氣送走沈從儒,他回到帳中,就看到蜷身躺在榻上的凝煙,將身子輕輕縮緊。
肅清的眉眼微微一緊,快步走過去,在床邊坐下,“煙兒醒了?”
凝煙捏攥住藏在袖下的手,睜開眼睛看向葉忱,哭紅的眼眸還沒有消腫,憔悴不堪的模樣讓葉忱心上生疼,“是不是還很疼?”
凝煙咬住唇別過頭,她不知道怎么還能坦然面對他,她連藏在心里最深處的卑微都已經剖開給他看,最后的防護都沒有了,狼狽的□□。
良久,才撐著最后的尊嚴說:“你滿意了就好。”
如刺的言語令葉忱心疼不已,他一直以為她不愛他,實則是她不敢愛他,是他讓她受盡委屈傷痛。
“煙兒,一切都是我的錯。”葉忱輕撫她的臉。
凝煙偏頭避開,“你別忘了答應的事。”
葉忱垂在半空的手微攏,“你放心,他不會有事。”
聽到他的承諾,凝煙放下心,閉上眼簾不再言語,葉忱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兩人的呼吸都很清楚。
每呼吸一下,凝煙心口就抽痛一下,她恨這樣,前世她卑微到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他,連恨都是因為愛,直到死的那一刻,她只求不再愛他,可今世兜兜轉轉,她又把心交給了他。
好沒用,你好沒用啊沈凝煙。
不知過了多久,凝煙聽到他起身走遠,不多時他又重新走回來,身體被他堅實的手臂撈起。
凝煙不得已睜開眼睛瞪他,葉忱一言不發將她抱到膝上。
“你是還不夠嗎?”
葉忱抱著她的手臂僵了僵,看到他眼中升起的后悔,凝煙緊抿住唇,她只能用一些傷人的話,來偽裝她現在可憐的,所剩無幾的自尊。
葉忱沒有說話,拿起一旁的水杯,遞到她干裂沒有血色的唇前:“喝點水。”
凝煙與他僵持著不張口,葉忱也不將手移開,只好聲好氣的哄:“乖,潤潤唇,就喝一口。”
仿佛她不喝,他就能一直等下去,凝煙不想糾纏,就著他的手抿了口茶水到口中。
葉忱眼底滑過一抹笑意,似乎就這樣就很高興,他放下杯子將凝煙抱緊,“方才沈大人來過。”
他頓了頓又說:“我告訴他,擇日會去府上提親。”
“我聽見了。”凝煙說。
“嗯。”他環在凝煙腰上的手臂圈緊幾分,眼里罕見的流露出憧憬,今生,他們會好好相守,他會用一生來補償。
“這本就是我答應你的事。”凝煙說罷,就感覺到耳畔葉忱的呼吸變輕緩。
心里積壓的憤懣恨意和委屈,仿佛有了一絲宣泄。
葉忱卻抱著她,說起其他,“天明教徒一部分被抓拿,一部分已經逃竄,再難成氣候。”
凝煙已經猜到天明教是他的勢力,他竟然親手將這最大的助力瓦解?
凝煙扭頭,直直盯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他不爭這天下了么?
葉忱同樣看著她,珍且重的說:“定安侯倒臺,皇后也不能再生事端,太子會順利登基,這一次,煙兒害怕的事都不會發生。”
凝煙抿住發顫的唇,眼里閃爍著不敢相信的淚光,他這是什么意思,皇位他不要了?那不是他窮極一生的所求?
凝煙的目光讓葉忱心疼,就好像永遠都在被拋棄的小獸,不敢奢望,也不敢相信。
他現在也不能想通,還是趙應玹的他,到底是有多狠的心,才舍得那么傷她。
他捧住凝煙的臉龐,指腹親撫著她的臉,“昨夜煙兒不知有沒有聽到,無論趙應玹,還是葉忱,都愛煙兒。”
凝煙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抓住,窒息的跳動著,難解的怨懟繚繞,她終于等到他舍得一切來選擇她了嗎?
越來越濃的悲戚讓她眼眶發燙。
可是他難道不明白,對她來說,已經太遲太遲,她付出太多代價,傷痛橫在中間,怎么回的到過去。
“他自傲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可以掌控一切,直到親眼看著司嫣幾乎殞命在眼前。”催心折肺的痛楚已經刻在靈魂深處,葉忱僅僅是說起,都能再次感覺到那時的無望和瘋魔。
“后來,他也如死了一樣。”
凝煙眼睫惶然顫了一下,又重重閉緊,“我說了,不想聽。”
她把心門對他關緊,豎起尖刺,保護起自己傷痕累累的一顆心,她注定要與他糾纏一生,但她總可以管住自己的心。
凝煙不知道,自己蹙緊的眼眉間滿布著脆弱的痛楚,讓葉忱舍不得再逼她一分。
“嗯。”
凝煙聽到他很輕的說:“等煙兒什么時候想聽,我再說。”
第74章
葉南容被看押在營帳內,滿身的狼狽與傷痕全然抵不過他眼里的頹喪。
“大人。”
營帳外傳來侍衛說話的聲音,葉南容抬起灰敗渾濁的眼睛,簾帳被挑開,走進來的是葉忱。
他走進到葉南容身前,一如既往的淡然,仿佛那個在三方博弈中生殺予奪之人,不是眼前的人。
葉南容在楊秉屹表明身份的那刻,就已經認清自己和葉忱之間的差距,他以為機關算盡,到頭來作繭自縛,他的手段計量在葉忱看來根本就是拙劣的不值一提。
他以為葉忱只是不擇手段,實際上他運籌帷幄,縱橫捭闔,自己或許真的一輩子都及不上。
葉忱看了他許久,說:“我本該殺了你。”
葉南容自嘲一笑,“那你為什么不干脆殺了我。”
他罪孽深重,倒寧愿一死。
“確實,你萬死難辭其咎,但煙兒為你求情。”葉忱說。
一句話將葉南容的骨氣折進塵埃里,他不僅失敗,甚至到最后,還要凝煙來替他求情。
“當然,不止因為這個。”葉忱看著自疚懊悔的葉南容,若他全然沒有悔悟,那他也不會再多說什么,拋開糾葛不談,他并不希望他走上錯路。
“你因一己之私與定安侯勾結,自以為天衣無縫,卻不知早就成了別人手里的刀,幼稚魯莽,你若能做的干凈漂亮,我還夸你一聲城府深密,可你險些闖下滔天大禍,讓整個葉家為你陪葬,難道你一死就能償還了事?你對得起葉家對你的悉心栽培,對得起眾人對你寄予的厚望?”
悔恨交加在葉南容心上,痛苦萬分的抬手壓在眼上。
他被妒恨沖毀頭腦,狹隘自私的只知道要將凝煙奪回來,連忠孝仁義都拋在了腦后,差點陷葉家于萬劫不復的境地,萬幸,萬幸葉忱阻止了一切。
他真的還太嫩,這一次已經給了他痛徹心扉的教訓,他還要贖罪,怎么能一死了之。
葉南容把手放下,濕紅的眼眶里目光堅定,“你放心,我定會償還一切。”
葉忱對他的承諾未置可否,他不需要他承諾什么,能不能醒悟,路要怎么走全在他自己。
他沉默的一會兒說:“定安侯臨行前給了皇后可以調動親信的腰牌,如今皇上突染頑疾,京中只怕就要生亂,定安侯的死訊壓不了多久,我們要在消息進京前趕回去。”
葉南容一驚,京中恐怕就要變天了,他振作起精神,“我們何時動身?”
“天一亮。”
*
葉忱安排好事宜,回到營帳已經是深夜,他看了眼還睡著的凝煙,走到一旁洗漱更衣。
凝煙醒醒睡睡,一整日都昏昏沉沉,卻在聽到葉忱回來的動靜時醒了過來。
她目光出神的輕輕眨動,不知過了多久,身后的聲響聽了下來,葉忱走到床榻旁,掀開被褥躺進來的同時,也將凝煙攬到了懷里。
精實的手臂摟緊著她的腰,寬闊的胸膛圈攬貼緊著她的后背,嚴絲合縫的如同她生在他懷里一般。
他胸膛溫熱的氣息包裹著凝煙,高與她身體的溫度燙著她的肌膚微微發緊,凝煙忍不住動了動。
“醒了?”葉忱貼著她的后頸,低聲說。
凝煙扭動的身子僵停住,沒作聲。
葉忱自顧自道:“我看桌上的吃食動的不多,要不要再吃一點?”
似乎等一會兒,他又換了一聲煙兒。
凝煙想裝睡都不行,不得已開口,“不必了,不餓。”
葉忱點點頭,喉間劃長了一抹似在思忖的嗯聲,“睡多了也乏,不如我陪煙兒說會兒話?”
似哄似慰的溫柔話語,莫名讓凝煙心生惱意,語氣有些發沖,“你不倦嗎?”
她記得他一早離開,忙到這會兒都是深夜了,怎么還有心思一直與她說話。
葉忱沉默把她抱緊,“京中有要事等著我回去處理,天一亮就要動身,舍不得睡。”
凝煙目光一閃,沒有說話。
“煙兒倦了就睡吧。”葉忱若有若無的吻著她后頸的肌膚,似自言自語的喃喃說:“待無處理完事物,我便來娶煙兒。”
低緩的聲音里漾著幾分愉悅,和他在外時沉穩的樣子很不相稱,他似是真的很高興。
凝煙晃神了一瞬,閉緊眼睛,可是他的溫度,心跳聲都讓她難以入睡,連帶著她的心跳都被攪亂。
她忍不住轉過身,蹙起眼眸,抬手想要抵開他的胸膛退出去,卻見他輕闔的眼眸下透著淡淡的青灰,她只看到他不費吹灰之力扭轉了局勢,但事關天下生死,又怎么可能真的輕松。
凝煙目光垂落,又看到他嘴角淡淡的笑意,指尖不由的屈了屈,晃神間,搭在腰上的臂膀強勢一攬,將她捉回到了身前,身體緊緊相貼,下一瞬他的唇就壓了下來。
粗熱的舌將她的唇齒撬開,深沉的掃蕩過她的口腔,在她快要不能呼吸的時候,又緩緩松開,貼在她的嘴角戀戀不舍的啄吻,“明日我就要走了,煙兒乖,讓我抱一會兒。”
凝煙眼里閃過掙扎,葉忱輕柔撫著她的后頸,將她貼近自己胸膛,低醇的嗓音自喉間滾過,“好不好?”
凝煙忘了要躲,顫動著噙著濕意的眼睫,靠在他懷里喘息,不由自主的把眼睛閉緊。
“煙兒,我走了。”
噙滿不舍的聲音劃過耳畔,凝煙倏然打開眼睛。
清晨的陽光掃過眼皮,她偏頭閉了閉,身旁空空蕩蕩,坐起身,營帳內也沒有了葉忱的身影。
她略微垂下眼睫,反應過來他已經走了。
*
京城的冬日來的比往年早,凌冽的疾風刮在養心殿上空,卷出空隆的回響,戚戚的寒意讓闔宮上下的人皆是滿心忐忑。
皇上突染頑疾,一病不起,太醫院會診結果已經是呈現枯木朽株的衰敗之勢,而逆黨之事還未平定,太傅與侯爺皆未歸朝,朝中百官皆惴惴難安。
皇上隨時有可能崩去,而偏偏這個時候,太子又忽然不知所中,壓在眾人心上的陰翳就如同籠照在皇宮上方的陰云一般無二。
蕭皇后日夜在養心殿侍藥,太監端來新熬好的藥,她雙手微微顫抖接過,走到龍榻邊,朝著面如枯槁的皇帝輕喚,“皇上,該喝藥了。”
她喚了幾聲沒有反應,伸手想去推皇帝的手,還未碰到,就見皇帝忽然睜開眼睛,渾濁無光的雙目轉看向蕭皇后。
蕭皇后嚇得臉色白了白,又快速掛上笑容說:“皇上醒了,臣妾服侍您喝藥。”
她說著想去將皇帝扶起來,卻被他隔開,“太子找到了嗎?”
蕭皇后憂心忡忡的搖頭,“還不曾。”
皇上粗一喘氣,“還不加派人手找!”
蕭皇后連連給他順氣,“皇上保重龍體,已經加派人手去找了,太子必然不會有事,您先喝藥吧。”
看著皇帝服下藥,蕭皇后緊凝的眉眼微微一松,旋即又大為不安,兄長一直沒有傳信給自己,這藥要不了多久就能取了皇帝的命,到時候她只能先動了。
皇帝喝過藥,躺在榻上重重喘息,喉間發出的聲音粗噶難聽,像撕裂的破布,“一定要找回太子。”
他目光渾濁發散,“皇兄,可是你想報復朕,朕殺了你的兒子,你要殺朕的兒子。”
“皇上萬萬不能這么想。”蕭皇后勸解說道:“況且,皇上還有煜兒,即便太子真的。”
皇帝猛然轉過頭,眼里瞇出精光,蕭皇后心里一緊,心臟在胸膛里跳亂不止。
皇帝看了她半晌,道:“傳朕的旨意,即刻詔葉忱回京。”
蕭皇后回到自己宮中,憤怒砸著東西,伺候的宮女太監縮站在旁,大氣都不敢喘。
一個小太監快走進殿中,“娘娘找到太子的尸首了。”
蕭皇后眼睛一亮,“當真,快帶本宮去看看。”
太監趕緊道:“太子在河里泡了三天三夜,整張臉已經面目全非,娘娘還是不要看的好。”
蕭皇后目露嫌惡,“立刻,將太子暴斃的消息傳出去。”
她說完,從一個帶鎖的匣子里,將剩下的毒藥全部取出,小太監看出她的意圖,驚道:“娘娘。”
“兄長那邊一定是被牽絆住了腳,本宮不能再等了,皇上已經懷疑本宮了。”蕭皇后捏緊手里的瓷瓶,眼眸里浮上狠毒,“太子暴斃,而皇上傷心過度,導致病重駕崩,本宮的煜兒理當繼承大統。”
小太監俯身一拜,“娘娘所言極是。”
蕭皇后笑了笑,拿出定安侯留給她的腰牌給他,“皇上駕崩,唯恐有人不臣,你立刻去召集兄長的親兵,勢必守衛皇城。”
“是。”
太子暴斃的消息急傳到官員府中,京中官員連夜趕入宮中為其奔喪,而大批定安侯親軍浩浩蕩蕩進駐宮門,直接掌握了宮中禁軍,同時宮門下鑰,所有官員都被困在了其中。
養心殿里,知曉太子死訊的皇帝怒極攻心,一口血噴出,“來人!”
他啞聲嘶喊,進來的卻是蕭皇后,她手里拿著明黃色的圣旨,“還請皇上改詔,立煜兒為太子。”
皇帝目眥欲裂,“你這毒婦,竟然敢謀害太子!朕要誅了你!來人!”
蕭皇后虛偽的臉色驟然一變,“皇上還是省省吧,如今宮中已經被我兄長親軍所為,皇上還是依了臣妾,寫詔書。”
皇上眼睛充血死要爆出來,拉著床褥坐起身,像是要朝她沖過去,“你這毒婦!朕現在就殺了你。”
他已經是強弩之末,被蕭皇后一推就摔了回去,又是一口血噴出,蕭皇后一不做二不休,拿出毒藥掰著皇帝嘴給他灌了下去。
直到他吐出的血變成黑色,雙腿蹬著慢慢咽氣,蕭皇后才駭然后退,深吸了幾口氣,將瓷瓶藏到袖中,驚慌失措的往外退去,“皇上駕崩了!來人,皇上駕崩了!”
養心殿前一片哭天喊地,官員跪了一地,蕭皇后牽著趙承煜的手走出來,尚還年幼的趙承煜哭的驚天動地,口中不斷喊著“父皇。”
蕭皇后更是淚流滿面,悲痛萬分,字字泣血,“太子暴斃,陛下悲痛欲絕也棄我們孤兒寡母而去,本宮也想追隨陛下,可本宮深知肩頭重擔,本宮不僅是皇上的發妻,更是一國之母,不能在這時候倒下,國更不能一日無君,應由七皇子順應繼位。”
大殿前跪著的官員各個鴉雀無聲,太子故去,按理該是五皇子繼位,可七皇子是皇后之子,而且現下皇宮里都是定安侯的親軍,七皇子繼位,已然是勢在必行之事。
蕭太后又道:“新帝年幼,本宮決定敕定安侯當朝輔政。”
話音剛落,一個宮人跌跌撞撞跑進來,滿面驚懼道:“葉太傅,葉太傅帶著三千營的將士包圍了皇宮,馬上,馬上就要闖進來了!”
“葉太傅回來了?!”
官員中震驚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
蕭皇后臉色慘白,驚懼寫滿在臉上,葉忱回來了?那兄長呢?莫不是兄長出了狀況。
她頓時心慌大亂,強作鎮定道:“葉忱私自率兵包圍皇宮,莫不是想亂謀逆!還不快去給本宮剿滅了他!”
*
冬日凌冽,凝煙屋子里生著燎爐,暖融融的溫度讓她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窗欞因為關的不嚴實,一陣風刮過,涼意直灌進屋內,凝煙從夢中驚醒,心臟一陣心悸亂跳。
她抬手撫了撫心口,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葉忱,自他那日離開,已經過去快一月。
凝煙搖搖頭,怎么又想他了。
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見時辰還早,便讓寶杏給自己取來斗篷,打算去祖母那里陪陪她。
她走在院子里,正撞見沈從儒步履匆匆的回來,面色凝重,顯然有要事,她蹙眉喚了聲:“父親。”
沈從儒轉頭看向她,凝煙走過去問:“出什么事情了?”
沈從儒道:“方才收到快馬加鞭的謄黃,皇上駕崩了。”
凝煙身子一僵,“那現在宮中是什么情況。”
沈從儒沒工夫細說:“我還要換了素服去接招,你去告訴你母親,讓府上眾人都換了素服。”
凝煙還想說什么,沈從儒已經快步離開,她只得壓下心里的疑慮,先去找了溫氏。
一直到夜里沈從儒回來,凝煙才了解事情原委,蕭皇后謀害太子,又毒害皇上,意圖逼宮讓七皇子登基,是葉忱帶著人馬趕回去,而太子也沒有死,他知道皇后要殺自己,便用了另一人冒充身份,自己則暗藏起來,等著葉忱回來,也萬幸,葉忱在最后關頭力挽狂瀾。
凝煙光是聽著,都能想象到那時候的局勢有緊張,一旦葉忱回去遲了,讓蕭皇后得逞,或者在天明教的事上,他出了紕漏,那現在覆滅的就是葉家了。
她手心里已經滿是冷汗,她慢慢放松開雙手,心中說不出的悵然,他這一次,是真的放棄了那個位置。
*
楊秉屹登門的時候,就連凝煙都以為是來提親的,沈從儒更是一通緊張。推諉的話已經在心里過了一遍,才出去見人。
沒想到隨行而來的官員手執圣旨,沈從儒一凜,趕忙跪下接旨。
心中忐忑揣測,莫不是會賜婚的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江寧知州沈從儒,恪盡職守,立下奇功,朕心甚慰,特著吏部重議,封爾工部侍郎一職,望爾納忠效信,憂國奉公,欽此。”
沈從儒以為自己聽錯了,這竟然是一道升官旨意,他乍驚乍喜,直接說不出話來。
官員提醒道:“沈大人還不接旨?”
沈從儒回過神,叩首接旨,“臣接旨,臣蒙圣恩,必然克盡厥職,死而后已。”
沈從儒捧著圣旨的手如有千斤重,激動地險些失態。
“恭喜沈大人高升。”官員說著則朝他拱手:“沈大人在剿滅亂黨一案中功不可沒,葉大人對大人贊譽有加,且工部侍郎一職正有空缺,便大力向圣上舉薦。”
沈從儒心知肚明,他雖然于剿滅逆黨有功,但連升數品必然是破了格的。
“等大人交接了此處事務,便可進京述職。”
沈從儒連連拱手回禮,“辛苦大人千里迢迢來傳旨,我這就讓人備下酒席,大人一定要與我多飲幾杯。”
站在一旁的楊秉屹道:“葉大人有話托我轉達沈姑娘,沈大人看能否通融。”
葉忱上來就將他提拔到了工部侍郎一職,讓他現在還沒回過神,哪里還說的出拒絕的話。
“我這就讓人去請凝煙。”
“多謝沈大人。”
凝煙去到園中見楊秉屹。
楊秉屹拱了拱手:“沈姑娘。”
凝煙頷首:“楊護衛別來無恙。”
楊秉屹客氣一笑,“屬下是來替大人給姑娘傳話的。”
“你說。”
“大人說,如今大行皇帝喪期未過,這時候大辦婚嫁不合適,也不想簡單委屈了姑娘,待姑娘隨家人到京中,大人會親自登門提親。”
“到京中?”凝煙詫異反問。
楊秉屹一笑,“忘了姑娘還不知道,沈大人話已經升做工部侍郎。”
凝煙睜大眼睛,父親竟然升做侍郎了?
“大人還說,這樣姑娘就不讓擔心和家人分別。”
楊秉屹的話清晰落在凝煙耳中,她恍惚眨了兩下眼睛,悄悄把雙手緊握。
第75章
蕭皇后勾結外戚定安侯一族謀逆逼宮,毒殺皇上,謀害太子,罪犯滔天,文武百官奏請處死蕭皇后,蕭氏一族也皆被定罪,誅殺流放。
一夜之間,風云變幻。
錦頤宮內,安陽公主從夢魘中驚醒,驟然坐起身,滿眼驚懼,大口喘著氣,臉上分不清是淚還是汗。
她做夢夢到,母后和舅舅家的數百條性命被處死,血流了滿地,一直流淌到她身上……
安陽駭的抖了抖身體,揚聲道:“來人,來人!”
過了良久,守夜的宮女才姍姍而來,欠了欠身:“長公主有何吩咐?”
安陽抬手就是一個巴掌,宮女被打偏了頭,撲通跪下來,“奴婢不知哪里惹怒了公主,請公主贖罪。”
“不知?”安陽冷笑,“縱然定安侯府亡了,可本宮的母后還在,本宮還是公主,由得你們這些下賤東西這么怠慢!”
宮女已經面如土色,一個勁的磕頭,“公主饒命,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聽到動靜的錦甁匆匆趕來,對著跪地的宮女斥罵道:“還不滾下去。”
而后又走到安陽身旁寬慰道:“公主別與這幫下人一般見識。”
錦瓶是自小就伺候安陽身旁的,安陽看到她,收起渾身張牙舞爪的尖刺,緊緊捏住她的手,“我夢到母后和舅舅的家眷都死了,全都死了。”
錦甁輕輕拍著她的后背,替她順氣,“公主別急,如今怎么處置娘娘,皇上尚在定奪,娘娘于皇上也有養恩,未必會真的處死。”
安陽卻絕望的搖頭,母后當年遲遲沒有產下男兒,殺了皇上的生母,將皇上養在的身邊,皇上怎么會對母后留情。
安陽心里的惶恐已經達到頂點,下床趿上繡鞋,“我要去見母后。”
她去向皇上求了口諭,又趕去幽禁蕭皇后的宮殿。
破敗死寂的宮殿內滿目瘡痍,蕭皇后被剝去了華服,摘了鳳冠,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此刻已經是狼狽的階下囚。
安陽不敢置信的喃喃喚,“母后……”
蕭皇后抬起灰蒙蒙的眼睛,看到安陽后情緒激動的大喊:“誰讓你來的!”
安陽撲過去跪倒在蕭皇后面前,“母后,他們有沒有折磨你,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我去跟皇上求情。”
蕭皇后目光凌厲喝道:“你給我走,不要牽扯進來,做好你的長公主。”
安陽淚流滿面,不停地搖頭,“我怎么能眼睜睜看著母后死。”
她捧住蕭皇后冰涼的手,語無倫次道:“我去求葉大人。”
“住口!”蕭皇后冷斥,“便是他串通趙書翊,誣陷你舅舅,置蕭家于死地,你還要去求他!”
安陽目光一抖,“母后,明明是你與舅舅串謀,害了父皇,你怎么還不悔悟。”
蕭皇后見自己的女兒竟然偏向葉忱,憤怒的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安陽捂住臉傷心欲絕,“……母后。”
“我沒有你這么蠢的女兒,給我滾!”
安陽魂不守舍的離開,母后說是葉大人陷害了舅舅,怎么會這樣,不可能的,葉大人是功成不居,心懷坦蕩的君子,一定不是母后說的那樣。
*
早朝散去,葉忱坐上馬車往葉府去,他闔眼后靠在軟墊上假寐。
馬車突然被拉停,葉忱睜開眼睛,問:“什么事?”
駕車的護衛道:“稟大人,有人攔馬車。”
葉忱抬手推開車軒看出去,錦瓶神情忐忑的走上前,畢恭畢敬道:“奴婢見過大人,長公主有事想求見大人,能否請大人移步。”
葉忱沒有去見她的興致,只道:“你去回稟長公主,若是為蕭皇后的事,那就免了罷。”
銀瓶神色一緊,還想說什么,葉忱已經吩咐護衛離開。
路邊茶樓的二層,安陽站在雕欄前看著下面的情況,不曾想葉忱連見她一面都不愿,直接就離開了。
她雙手緊緊掐著雕欄,透過車軒,卻見原本面無表情的葉忱,不知為何,忽而彎唇笑起來。
回到葉府,葉老夫人就將葉忱叫了過去。
葉忱去到合安院,跨進門檻,朝倚靠在羅漢床的葉老夫人喚了聲,“母親。”
他走到羅漢床的另一側坐下,微笑問:“不知母親找我是有何事?”
葉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我聽聞,沈家人明日就要進京了?”
葉忱頷首:“母親也知道了。”
葉老夫人見他眉眼間浮著少有的喜色,心底長長嘆了口,事到如今,她怎么會還不清楚兒子對凝煙的在意和重視。
連帶著將整個沈家都重新抬回了京中,她要再想不開,那就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什么時候去提親,可打算好了?”葉老夫人和聲問。
葉忱唇畔的笑意劃深,“母親幫我擇個好日子罷。”
葉老夫人自顧點著頭,面上瞧著平靜,心里已經算起了黃歷,不管怎么說,凝煙是兒子真心中意的,她已經上了年紀了,所求無多,只要兩人能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消息傳到二房的時候,顧氏還不知道葉忱要提親的人是誰,只知道老夫人在張羅挑選日子,她打聽了幾句,老夫人也是三緘其口。
回到院中,顧氏忍不住嘀咕,“倒是奇了,既然要提親,瞞著做什么,也不知是哪家姑娘。”
葉南容剛跨進門檻的步子微微一頓,片刻,才繼續走進屋子道:“母親。”
“三郎來了。”顧氏笑說著,讓他坐下。
葉南容問道:“父親可在?”
“你父親他去書房了。”
葉南容點點頭,“我有事找父親,就不陪母親了。”
“你自管去。”
葉南容去了書房見葉二爺,兩人閉門談了半日,等他再出來,就說了一個讓所有人震驚的消息。
葉南容打算去到軍中為將,投筆從戎。
顧氏知道后差點氣暈過去,“你在朝中又大好的前朝,為何要去前線沖鋒陷陣,還隨時會有性命之憂,你這是為什么啊。”
葉老夫人目光沉沉的看著他,“戰場上刀劍無眼,你當真要去?”
葉南容目光堅定,“此次隨六叔圍剿逆黨,我看到了很多,也經歷了很多,才知道自己過去有多狹隘,人不能只為自己活,百姓安定才是國之根本,疆土需要人去護衛,而我也需要更多的歷練,有朝一日才能成為庇護支持葉家的脊梁。”
葉老夫人被深深觸動,目光含淚看著他,千言萬語的不舍,化作一句,“祖母相信你。”
顧氏掩著嘴一個勁的掉眼淚,葉南容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語氣輕松道:“母親不相信兒子?”
顧氏搖頭,“相信……相信。”
“可馬上就是年關了,總要過年了再走。”
迎著顧氏緊凝的目光,葉南容點點頭。
*
船只在江上行了十多日,終于在大雪這日入了京城。
漫天洋洋灑灑的雪花,導致船也走得很慢,凝煙迎著站在船頭,這是她第三次入京,想必前兩次的惘然忐忑,這一次竟然格外的心靜。
守在一旁的楊秉屹道:“還要一會兒才靠岸,天寒地凍,姑娘不如先進去。”
寶杏也從艙房里出來,快走到凝煙身邊,“姑娘趕緊進屋暖暖,仔細傷風。”
凝煙點點頭,隨著寶杏走進艙房,她與祖母住一間,緊靠著另一間則是父親母親所住的屋子。
這會兒屋內正傳來溫氏抑不住興奮的說話聲。
“此番你升官進京,可算是光宗耀祖。”
“也不知皇上賜的府邸怎么樣,回頭得好好置辦些家具物件。”
“進了京,我也不用再擔心凝玉的親事了。”
“有六爺做靠山,只怕到時候求娶的人都能把門檻踩爛了。”
“母親!”
“好了。”
沈凝玉和沈從儒的聲音同時響起。
凝煙在這邊聽得清楚,無奈又好笑的搖了搖頭,沈老夫人則沒好氣道:“你那母親,真是這么多年來就沒變過。”
凝煙坦然一笑,“祖母既然知道她的脾性,就別往心里去了。”
沈老夫人無可奈何的點點頭,拉住凝煙的手想說什么,最后只是用力握了握。
她后來才知道這升官后面的蹊蹺,知道了孫女和葉六爺的事,驚怒之下,也只能無能為力的接受。
不多時,船只就靠了岸,下人將一箱箱的行李搬下船,凝煙替沈老夫人穿好斗篷,讓寶荔和寶杏先將人扶下去。
“小心扶著祖母,別摔著了。”凝煙在后面叮囑。
一陣江風襲面,刮的凝煙睜不開眼,她偏頭避閃,腳下卻不知踩到了什么,一只橫探來的手臂穩穩當當將她扶住。
凝煙以為是楊秉屹,低低道了聲謝。
“煙兒與我也這么客氣?”
含笑的嗓音穿過江風,不偏不倚清晰落進凝煙耳中,在江風凌冽的映襯下,尤顯得繾綣溫柔。
來自他手掌的熟悉溫度和力道,也透過衣衫傳到凝煙的肌膚上,莫名發麻。
凝煙眨了下眼睫,抬眸望向葉忱,神色平靜淡然,卻忘了說話。
葉忱打趣說:“不認得我了?”
凝煙烏眸里輕閃過惱意,張開唇瓣的瞬間,卻不知現在的境況,喚他什么合適。
以前她喚他小叔,親密無間的時候,稱呼都是無言的,后來恨惱了,便連名帶姓。
凝煙默了默道:“六爺。”
硬生生的兩個字落在耳中委實不大好聽,葉忱輕剪眼簾,在腦中回想她過去嬌滴滴喚他時的樣子,繼而挽笑道:“走吧,我扶你下船。”
凝煙想要抽手,葉忱先一步道:“煙兒是怕還走不穩,要我抱你?”
凝煙雙眸輕睜,第一次覺得他有些無賴,她一點不懷疑,自已但凡松手,他是真的會當眾抱她。
葉忱笑笑:“走罷。”
凝煙在心里恨恨掙扎過,只得扶著他的手臂下船。
提前下了船的沈從儒和溫氏看到兩人,立即迎上前,溫氏一雙眼睛則牢牢盯著凝煙搭在葉忱手臂上的手,眼里的喜悅藏都藏不住。
凝煙不自在的趕緊把手放下,臉側過一邊,耳廓微微發熱。
葉忱含笑看了她一眼,坦然自若的對著沈從儒道:“沈大人舟車勞頓,已經安排了馬車,送幾位去府邸。”
沈從儒拱手就要作揖,想到面前的人以后得叫自己一聲岳父,又定定了神,放下手說:“葉大人費心了。”
葉忱客氣一笑:“那就上馬車吧,我送你們過去。”
“六爺事忙。”凝煙聞言便要拒絕,“我們自己過去便是。”
葉忱不緊不慢說:“今日我得空,只怕招待不好你們。”
溫氏受寵若驚,趕忙開口,“我們人生地不熟,就勞煩葉大人了。”
沈凝玉攙扶著沈老夫人站在一旁,聞言一噘嘴又要嘀咕,被溫氏剜來的一眼給堵了回去。
凝煙也知道推諉不過,干脆也不做聲了,走過去和沈凝玉一同摻著沈老夫人,“我們上馬車罷。”
其余人也紛紛各自坐上馬車,往城內去。
馬車行到西寺街,錦瓶又一次沖出來攔了葉忱的馬車,這一次安陽也親自走了上前,錦甁牽絆住駕馬的護衛,她則借機登上葉忱的馬車。
“長公主,使不得!”
護衛的聲音被隔絕在了布簾外,葉忱蹙眉看向面前的人,“長公主這是何意?”
安陽眼里帶著哀求,“關于我母后。”
“我以為,你已經清楚我的態度。”葉忱聲音不耐。
“我知道母后罪犯滔天,可她畢竟是皇后,斬首示眾只會讓皇家威嚴也淪為天下人的笑柄,我求大人網開一面,可以將她終生幽禁在宮中,起碼留她一命。”
跟在后面的馬車也漸漸停下,楊秉屹上前來詢問,葉忱道:“帶他們先走。”
他重新看向安陽,“此事乃是皇上做的決斷,你與其求我,不如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說完便側過目光,不去看安陽苦苦哀求的臉,淡漠道:“公主請回吧。”
安陽一顆心絕望的往下墜,她能求的人就只有葉忱了,“我知道大人的處事原則,要怎么樣大人才肯幫我?”
葉忱目光淡然望著車軒外,凝煙所乘的馬車正自面前駛過,恰巧她勾開布簾,望了一眼過來。
又落在葉忱面前的安陽身上。
安陽這時往前走了一步,眼里含著掙扎,她已經走投無路,唯有寄希望于葉忱身上,她放低姿態,想求他一絲憐憫動容。
她將自己的手柔柔搭在葉忱手背上,期期艾艾的垂淚道:“只要大人肯幫我,我做什么都愿意。”
葉忱在安陽搭手到自己手背上的那刻,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難看,抽手,目光凌厲掃向她。
冰冷不帶一絲溫度的目光,讓安陽心上一陣發寒。
葉忱再看向窗外,凝煙已經放下了簾子。
“是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葉忱徹底冷了眸色,說著拿出帕子擦拭過手背。
安陽僵硬看著他,世人皆道太傅溫文,她也一直這么認為,甚至愛慕著他,全然不信母后所言,甚至拿他當最后能幫自己的人。
可此刻,她卻在他身上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涼薄,和沁入四肢百骸的鋒利氣場。
葉忱擦了兩下手,將帕子丟到地上,啟唇吐字道:“至于你,在我這里,一文不值。”
第76章
葉忱遲眾人一步到沈府,沈從儒滿面笑意的走過來相迎。
葉忱掃看了眼庭院,沒有看到凝煙的身影,他笑著問沈從儒:“老夫人他們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沈從儒點頭不止,“葉大人太費心了,這,這簡直太周到了。”
葉忱輕笑一聲,“府邸是皇上賜的,我不過就是簡單讓人拾掇了一番。”
連下人廚子都安排好了,怎么會是簡單,沈從儒抬手做請,“葉大人,我們去花廳聊。”
葉忱頷首隨著沈從儒去往花廳。
另一邊,凝煙幾人正由下人帶著,在府里熟悉閑逛,走過花園,溫氏欣喜道:“還有這么大個蓮池呢。”
凝煙扶著沈老夫人走過去,笑說:“往后祖母閑暇時,也可在此處喂喂魚兒。”
沈老夫人含笑點頭,眼中也滿是喜色,園子里的每一株花草都精細修剪過,蓮池的水都清澈干凈,可見葉忱的用心。
沈老夫人向自己孫女,六爺這般盡心自然不可能是單純為沈家,他們還沒這個面子,能讓那樣身份地位的人如此上心,想來對凝煙的心也假不了。
引路的丫鬟走在前頭說:“過去就是后宅了。”
沈老夫人喜凈,挑了個北邊靜落的宅子,東邊的雨煙閣雖然小了些,但景色最是怡人雅致,只聽院落名,眾人就知道是誰的心思了。
溫氏抿笑說:“凝煙就住那雨煙閣,與你的名字正相稱。”
人人都想的到,凝煙自然也不例外。
幾人看過一圈,便各自回到屋里稍作休整,整座雨煙閣精細到每一件物品的擺設,似乎都是由人仔細考量過的,每一處都符合凝煙的習慣。
她喜歡在窗子邊看書,便置了一張雕花精美的軟榻,因為是冬日,鋪了厚厚的狐裘。
窗沿上擺著新摘的臘梅,院子里就有一只臘梅,凝煙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葉忱站在梅霞折枝,飄雪灑在他肩頭。
寶杏和寶荔打量著屋子,滿口嘆贊。
凝煙道:“快把東西收拾收拾吧。”
“是。”
兩人將凝煙帶來的行囊物件一件件擺好,寶杏抱著衣裳準備放到衣櫥里,一拉開門卻驚了,“這。”
“怎么了?”
凝煙走過去看,只見里頭衣裳都擺滿了。
寶杏眨眨眼道:“應當是六爺準備的。”
凝煙抬手輕壓在那些衣衫上撫了撫,片刻道:“繼續收拾吧。”
葉忱在花廳坐了一會兒,便打算告辭,“沈大人和家人趕路勞累,好好修養幾日,再去工部述職不遲。”
沈從儒當然挽留,“葉大人為我們操持了這么多,若不留下吃頓便飯,就太說不過去了。”
葉忱笑了笑,“如此,那就叨擾了。”
收拾完,凝煙又去祖母那邊看過,見一切都妥當,扶她老人家去躺下歇息,才離開。
她慢慢在園中走著,瞧見那株唯一的臘梅,不知不覺就走去了樹下。
凝煙仰頭賞梅,聽到有腳步聲從后頭傳來,收回視線轉過身,目光觸及到那抹熟悉的青衫,怔了怔抬眸說:“你來了。”
葉忱走到她面前,目光探尋進她的眼里,沒有征兆的開口:“方才你的馬車走遠,我心中很慌,可看到你現在平靜的樣子,竟更慌。”
凝煙心緒一下便擰緊似弦,旁人說這話她不會覺得奇怪,可是強大如葉忱,卻說他在心慌,還是如此直接了當的挑明。
她抿了抿唇,“長公主找你,應當是有要事。”
方才那一眼雖然短暫,但是從安陽公主的神色,能看出來她心里的絕望,她本是最天下尊貴的公主,淪落到如今這樣,不用想也知道是與皇后謀逆一事相關,縱然她不被牽連,也成了眾矢之的。
“若不是煙兒想的那樣,你又會怎么樣。”
葉忱顯得有些不依不饒,凝煙搞不懂,這樣的情況,換做她來質問比較合適吧。
安陽愛慕他,把他當做救命稻草,把手搭在他手上。
凝煙心下悶悶,“若不是我想的那樣,難道不該是你該告訴我,要怎么樣嗎?”
葉忱清楚知道,現在她與他的區別,能維系他理智的唯一條件,就是她在他身邊。
而她,都可以。
她不再執著前世,甚至于,若非他強求,今生他也難得到。
她的熱烈依戀,全都消磨在前世他的冷漠下,如今他們調轉了位置,只有他怕失去她。
葉忱什么話都沒說,拉起凝煙的手,攏著她的手掌緊覆在自己手背上。
再需要他吧,就如從前那樣。
凝煙手掌被緊緊壓著,他什么都不說,她卻懂了他是想她讓握緊,凝煙心里千般滋味縈繞,裝作不懂,任由他將長指疊在她指上,再慢慢握攏。
緊貼著,再深嵌進他的皮肉。
*
葉老夫人這邊忙碌籌備起聘禮,藏著捏著反倒顯得不自然,干脆也不瞞著,于是葉六爺要娶親的消息一夜間就在京中不脛而走,紛紛揣測是哪家姑娘。
有官員散了朝,多嘴問了一句,“聽聞太傅好事將近。”
葉忱坦然笑說:“是工部沈侍郎的長女。”
幾個隨行的官員愣了愣,面面相覷,工部沈侍郎長女,那不是,不是葉三公子之前的妻子嗎?
那便是,小叔和侄媳了!
葉忱抬眸問幾人:“諸位大人不恭喜我?”
幾人趕忙收起臉上亂七八糟的表情,接連恭賀:“賀喜太傅。”
旁人對于這樁事,不管心中如何料猜,面上是不敢有半分置喙的,唯獨顧氏在知道這事后,怎么也不能接受。
即驚又怒,直接鬧到了葉老夫人哪里。
“母親,六爺要娶沈凝煙,這不是太過分了?那可是三郎從前的妻子。”顧氏憤然質問。
葉老夫人捻剝著佛珠的手一頓,凝煙和三郎最終能成怨偶,便也少不了她的作梗,她冷冷看著顧氏,“你也知道是從前的事了。”
顧氏動了動唇,“那母親也不能同意啊,這算什么回事,小叔娶侄媳,也不怕天下人笑話,而且六爺這么做,哪有把我們二房當回事,這不是當眾要看二房的笑話。”
明里暗里要挾的意味,聽得葉老夫人怒火中燒,“你身為掌家夫人,怎么讓事情不鬧的難看,難到不是你該做的事?你若是管不好這大家子,等六爺娶了親,你就把事務交出來吧。”
顧氏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她哪里能接受把掌家權利交出去,還是給沈凝煙,這簡直比要她的命還難受。
即便不讓沈凝煙掌家,她進了門,做了葉忱的妻子,那也是硬生生壓了自己一頭。
葉老夫人懶得與她廢話,瞥了她一眼,“你要再不同意,就自己和六爺去說去。”
顧氏又一次被掐住軟肋,她要是敢去和葉忱說,就不會來這里了。
而老夫人偏幫哪里就不用說,顧氏氣不過,忍不住道:“三郎與沈凝煙一和離,六爺就說要娶她,當初和離也是六爺自作主張,別是兩個人早就有了首尾。”
砰——!
葉老夫人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你給我住嘴!你是忘了自己兒子做得什么好事了吧?”
顧氏被駭的身子抖了抖,也意識到自己說得過分了,她現在扯這事,難道還想去與葉忱作對不成。
新帝年幼,如今朝中大權都掌握在葉忱手里,有誰敢對他去置喙,何況是她。
顧氏只能把打碎的壓往肚子里咽,可太過氣憤,以至于連晚膳都沒有吃,只覺整個人心悶氣短。
葉南容得知了情況,原本不想參與,可又擔心母親再沖動做出什么事,加上也不放心她的身體,便還是過去探望。
顧氏如今只覺得自己兒子遭了欺辱,滿心憤懣,把罪過都怪到了葉忱和凝煙身上。
“即便六爺看上了沈凝煙,就是顧念著你,也不該將人娶進來,真是枉費你叫他一聲六叔!”
葉南容打斷顧氏話,“是我對不起凝煙在先,事到如今,我們也已經沒有任何關系。”
葉南容說著,喉嚨發澀,他以為已經釋懷,心里卻還是細細密密的發疼。
只是如今,他已經沒有任何資格再奢望什么,他繼續道:“各自婚嫁也互不相干,母親就不要再說那些話了,傳出去,葉家才是真的淪人笑柄。”
顧氏也知道這個道理,只是她真的氣不過。
茹嬤嬤快走進屋里,顧氏心中煩悶,語氣也有些沖,“何事?”
茹嬤嬤看了葉南容一眼,猶疑道:“凌琴那丫頭不知怎么來了京中,在府外求見夫人。”
葉南容目光微動。
“凌琴?那不是楚若秋的丫鬟?”顧氏從前有多偏愛楚若秋,現在就有多厭惡,直接道:“不見,打發走。”
她當初就不該心疼她,長姐糊涂跟著楚兆濂茍合,落得個早逝的下場,她以為楚若秋怎么也不會走她母親的舊路,沒成想她比她母親還要不自愛。
楚家倒還算識相要臉面,將人帶了回去,稱病要靜養,送到了廟里。
茹嬤嬤應聲正要退下,一直沒做聲的葉南容突然開口,“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凌琴神情忐忑的等候在府外,一雙沒有了靈巧,滿是怯畏的眼睛,不住朝著照壁處張望。
看到出來的是葉南容,凌琴大喜過望,往前走了兩步,又局促的站在原地,低低彎下腰行禮,“奴婢見過三公子。”
葉南容目光打量過她,“你怎么來了。”
凌琴兩只紅腫像是長滿凍瘡的手揪緊在一起,抬頭難以啟齒的望著葉南容道:“奴婢求公子去看看姑娘,老爺夫人不準姑娘回府,她一到廟里就病下了,姑娘身子本來就弱,如今又是天寒地凍,奴婢怕姑娘熬不過去。”
她說著跪了下來,“看在姑娘與公子年幼相識的情分上,就求公子去看看她。”
凌琴不住地磕頭哀求,額頭撞在地面上,很快變得通紅。
葉南容沉默良久,道:“你起來吧,我隨你去。”
“謝謝三公子,謝謝三公子……”
楚若秋被楚家送去了青云寺,寺廟地處偏僻,加上香眾少的緣故,白日里也是沉寂一片。
凌琴走在前面,對著葉南容抬手說:“公子這邊請,姑娘就在后面廂房。”
葉南容頷首,目光劃過她不慎露出的一小截手臂,只見上頭印著一道深深的淤痕,中間還有些擦破,看起來沒有處理過。
想來也是,楚家人將他們送來廟里,無疑是不會管顧的,于是道:“傷得嚴重嗎?”
凌琴一愣。
葉南容轉身對青書道:“你去請一位大夫過來。”
“是。”青書應聲便去尋大夫。
凌琴反應過來他是看到了自己的傷,趕忙把袖子扯下,低頭走的更快。
然而走出一段,她卻忽然停下來,轉身對葉南容道:“公子不要過去。”
葉南容沒做聲,看著她,目光帶著詢問。
凌琴隔著袖子握住滿是傷疤的手臂,跪地哆哆嗦嗦道:“奴婢的傷,都是姑娘打的。”
“自從到了廟里,不對,自從公子對姑娘說明心意后,她就像變了一個人,對奴婢非打即罵,以前還好一些,來到廟里后,更是日日拿我出氣,逼著我到葉府,姑娘已經瘋魔了,公子千萬別去。”
“我知道了。”葉南容聽完靜靜說。
他此次過來,只是想最后對楚若秋說些話,他親身做過糊涂的事,才知道人有多容易受心魔所控,她能醒悟最好,若是任然執迷,他也束手無策。
凌琴見狀膝行到他跟前,“公子是好人,不要再陪她騙了。”
葉南容聽出她這話里有深意,蹙眉道:“再?”
凌琴目光閃爍,幾番掙扎才把心一橫,開口將深埋已久的往事說出來。
“夫人當初因為害老爺的妾室流產,而被禁足導致神識不清,顧夫人心疼姑娘無人照顧而將其接回了葉府,后來夫人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偶爾清醒過來,就要讓姑娘回去。”
“反反復復,姑娘便覺得夫人是拖累,最后一次,姑娘,姑娘質問夫人,為什么不干脆去死,一直要拖累她,要是真的為她好,就該去死,夫人并非發瘋自殺,是……是被姑娘生生逼死的!”
葉南容緩緩抿起嘴角,他記得,那時候楚若秋跪在姨母的尸首前,哭得幾乎暈厥,不斷說著,“我沒有母親了。”
而他心疼不已,也是在那時候暗暗立誓,要照顧好她。
第77章
寺廟廂房內清簡死寂,楚若秋跪在佛像前,看似誠心在誦經,撥捻著佛珠的手卻沒有一點章法,指尖死死掐著佛珠,仿佛有天大的恨意。
凌琴走了有幾天了?也不知能不能將表哥請來。
她胡思亂想著,聽到身后的門被緩緩推開,扭過頭,目光觸及一雙墨色皂靴。
楚若秋心跳驀然頓住,目光沿著對方的衣擺慢慢往上,落定在葉南容臉上,眼眶里頓時蓄滿淚水,“表哥。”
葉南容看著她那張淚水漣漣的臉龐,長久的沉默后開口,“你可還好?”
楚若秋搖頭,滿面悔痛,“我日日在佛前懺悔,只為求得表哥的原諒。”
葉南容蹲下身來看著她,“我現在若說娶你,你可愿意?”
楚若秋愣住了,狂喜過后,又生出戒備,不斷想著他是回心轉意了還是又是哄騙她,可她現在已經沒有了值得他哄騙的地方。
楚若秋小心翼翼的問:“表哥肯原諒我了嗎?”
葉南容自嘲而笑:“也許這世上,只有你是真心愛我,你愿意嗎?”
楚若秋看著他枯寂落寞的雙眸,暗暗猜測他是沒能追回沈凝煙,這才回過頭來找自己,楚若秋恨恨恰了指尖,不住點頭,“表哥明白就好,我自幼時起,心里就唯一只有表哥一人。”
“當真?”葉南容問。
“當真!”
葉南容印著楚若秋篤定的雙眸,問得莫測,“那如果我一無所有呢?”
楚若秋想也不想道:“即便你一無所有。”
葉南容似乎被感動了,“明日我就向府上提親,不過我現在已經和葉家斷絕關系,恐怕婚事要委屈你。”
楚若秋沉浸在前半句的喜悅里,聽到葉南容的后半句話,笑容僵在臉上,“斷絕關系?表哥在開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我現在已經一無所有,我做了荒唐的事,差點害死葉家,六叔網開一面饒了我一命,但是從今往后,我與葉家再沒有關系,也不再是朝廷官員。”他緩慢說著,定定看向楚若秋,“待我們成親之后,我就帶你離開京城,日子或許清貧一些,我總能照顧你,像幼時一樣。”
楚若秋腦子里翻攪震驚,干澀扯著唇道:“表哥說什么呢?”
“你不愿意?”
楚若秋立刻道:“不是!只是這太突然了,表哥難道真的要一走了之,不管姨母,也不管葉老夫人了?”
葉南容灰敗而笑:“是葉家容不下我了。”
楚若秋不敢相信,他是葉家最出眾的兒郎,怎么會被舍棄,可他又說的這么真,楚若秋一時不敢妄斷,迂回道:“表哥突然這么說,我沒有做好準備,可不可以讓我想想。”
葉南容已經知道了答案,笑著站起身,“好。”
他一離開,楚若秋就把凌琴叫了屋內追問:“怎么回事?表哥說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和葉家脫離關系?”
凌琴磕磕絆絆的說不出話,楚若秋直接將手里的佛珠砸到了她臉上,凌琴捂著臉跪地,語無倫次道:“奴婢也不知道緣由,但確實如此,三公子已經不在翰林院為官,而且葉府現在正大肆張羅六爺與沈凝煙的婚事。”
“和誰?”楚若秋拔高聲音問。
凌琴縮了縮脖子,“沈,沈凝煙。”
楚若秋縮緊的瞳孔里浮滿震驚,無數的念頭竄進腦海里,又想到方才葉南容說的葉忱饒她一命,那么說,一定是因為沈凝煙了!
回想當初在葉家,六爺對沈凝煙的另待,以及六爺他用獨斷手段讓兩人和離……楚若秋后知后覺的領悟,臘月寒冬的天,她驚出一身冷汗。
只怕是六爺早就看上了沈凝煙,葉南容后來也知道,他必然爭不過,又得罪惹怒了六爺,所以才會落得這個下場!
楚若秋胸口起伏著,葉南容將她當什么了?
一無所有了來找她,讓她陪他受苦過清貧日子,還有六爺壓著,他一輩子也翻不了身,她是瘋了才會答應了。
沒有了葉家,他葉南容又算什么!
她拼命想要做人上人,不是跟著他吃苦去的!
葉南容站在青云寺外的陡長石階上,凌琴從后面走過來,低聲說:“姑娘說,她不能拋棄家人不顧,做不孝之人,唯有辜負公子。”
葉南容平靜的沒有一絲波動,只問凌琴:“你之后打算如何?”
凌琴低眸道:“奴婢的賣身契在姑娘手里,奴婢幫著姑娘作惡太多,也是我的報應。”
葉南容點頭,“容我想想有沒有法子。”
凌琴不敢置信的抬眸,葉南容已經邁步朝前走去。
她激動的朝他的背影跪地一拜:“奴婢多謝公子大恩!”
*
葉家納征這日,一百八十八抬聘禮浩浩蕩蕩抬進了沈府,長長的隊伍一眼的都望不到頭,百姓圍在長街上,看著那一抬抬的三牲海味,金銀玉器,首飾綾羅……壓根兒轉不過眼,直嘆皇家嫁娶也不過如此了。
這葉大人對這未過門的妻子可謂是重視,也有嘴碎的,捏著酸詞說沈家姑娘命好,與三公子和離了竟然轉嫁給了更加貴不可言的葉六爺。
沈府管事張羅著送聘隊伍往里走,不過多時,院子里就被擺的滿滿當當。
沈從儒和溫氏站在庭中,從一開始的面帶笑容,到震驚瞠目,再到面面相覷,這樣的排場,兩人活了半輩子,也是第一次見。
六爺當真是一點不畏人言,反而正大光明的告訴天下人,他對凝煙的看重。
楊秉屹念完禮單,走上前遞給沈從儒:“還請沈大人過去。”
“好好。”沈從儒接過遞給溫氏,對送聘的眾人道:“府中準備了茶歇,大家都吃點,沾沾喜氣。”
溫氏拿著禮單,手都有點端不住,嘴角笑得已經快咧到嘴角。
她拿著禮單去了雨煙閣,寶杏欠了欠腰道:“夫人。”
溫氏笑問:“姑娘呢?”
“在里頭。”寶杏說著挑起門簾。
屋內凝煙正與沈凝玉坐在一處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見溫氏進來,一同喚了聲母親。
溫氏親親熱熱的哎了聲,坐到凝煙身旁,將禮單拿給她看,“葉家的聘禮都送到了,一共一百八十八抬,你看看。”
凝煙說:“母親記下就好。”
溫氏點著頭又說:“葉家如此排面,屆時你的嫁妝,我一定也給你安排的風風光光,眼看婚期就在眼前了。”
歲時不易辦喜事,婚期就定在開春時。
凝煙對一切都淡淡,溫氏自顧說了許多,又拍了下腿,“我再找你祖母商議商議去。”
送走溫氏,沈凝玉悄覦著凝煙的神色,“阿姐是還不原諒六爺嗎?”
凝煙愣了一下,失笑說:“怎么會,你也看到了,六爺對我很好。”
沈凝玉輕聲嘀咕,“可我見阿姐臉上,沒有了從前那種一見六爺就雀躍開心的模樣。”
凝煙臉上的笑微僵,她也想,可是她不敢,或者說,若她真的那樣,她不知該怎么對過去的自己交代。
沈凝玉還猜她是心結還未消,自己起初也義憤填膺,之后想想,其實就也沒那么氣了,雖然六爺用了些手段,但葉南容委實不是個東西。
只不過,事情沒出在她身上,她作為局外人能平心靜氣的看待,阿姐置身其中,旁人體會不到她的感受,而且阿姐性子也不似她,大大咧咧。
她忍不住又問:“阿姐,你為什么會答應嫁給六爺。”
凝煙下意識問她:“你覺得我有別的選擇嗎?”
沈凝玉幾乎是想都沒想就搖頭,六爺看似是個什么都周全溫和的人,但經過之前的事,她算是了解了六爺的手腕,和說一不二。
凝煙瞧見沈凝玉滿眼的憂忡,彎起笑臉,打破沉悶的氣氛說:“與你說逗趣的,能嫁給六爺已經是最好的了不是嗎,況且經歷那么,我自然不會還似之前那般,似個心性稚幼的小姑娘。”
沈凝玉聽著凝煙的話,莫名覺得難受,凝煙揉一揉她的臉腮,移開話題說:“快到年關了,不如我們剪些窗花備著。”
沈凝玉點頭,寶杏去拿剪子紅紙,幾人熱熱鬧鬧湊在一起剪窗花。
錦頤宮。
安陽枯坐在殿內,往日她這宮里最是熱鬧,歡聲笑語,可現在,連擺在窗子前的插花都已經枯萎,她就想著無人過問的殘花一樣,從云端跌落泥沼。
殿外傳來錦瓶驚慌失措的聲音。
“公主……公主!”
安陽抬眸看向門外,錦瓶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一直跑到安陽跟前,大口喘著氣,滿眼驚慌,語無倫次道:“公主,娘娘……娘娘。”
安陽青灰無光的眸子抖了抖,抓住她的手問:“母后怎么了!”
錦瓶哽咽了一下,“娘娘自戕了。”
安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到的地方,原本森冷的宮殿里,此刻人倒是多,管事太監指揮著說:“皇上說了,抬了人丟到亂葬崗。”
安陽激動的沖過去,被幾個太監攔下,管事太監陰陽怪氣的呦了一聲,“長公主怎么來了?”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母后!”安陽瘋了一樣想要進去。
“長公主慎言,這里只有謀逆的罪婦,長公主莫不是可憐她?”
安陽恨得想殺了這該死的太監,即便母后有罪,可她是她的母親,她只是想見她最后一面。
錦瓶沖上來拉住她,哀求道:“公主冷靜,您還要為七殿下做打算啊。”
安陽整個人如被雷擊般僵怔住,成王敗寇,她與七皇弟雖然沒有受牽連,可一旦有錯處,七皇弟無疑是下一個被拿來開刀的。
太監掃了她一眼,揮手讓人把蕭皇后的尸體抬出來,白布蓋著她的身體,風一吹,露出一角,露出的臉青灰煞白。
安陽腳下一軟,身子往后倒去。
“公主!”錦瓶驚聲扶住她。
安陽喘息許久,睜開眼推開她的手,走進屋內,母后用來上吊的繩子還掛在梁上,那是一條用衣衫布條拼湊起的繩子。
安陽兩只手不斷的顫抖,當街斬首,這對母后來說是奇恥大辱,所以她寧愿用這種方式來結束生命。
她似游魂野鬼般走在宮中,兩個小太監自甬道走來,手里提著水桶掃帚,嘴里不滿的抱怨——
“怎么輪到咱們倆,就得去打掃那死了人的宮殿。”
“也不死別處去,盡會添事。”
安陽猛地抬頭,兩個太監嚇了一跳,旋即又若無其事的朝安陽欠了欠身,自顧離開。
“還當自己是公主呢,不過也是個罪人。”
“我聽說長公主從前喜歡太傅,要放在從前倒是也登對。”
“你不要命了?太傅昨日才向沈大人家送聘禮,當心知道你這話,割了你舌頭。”
另一人自己打了下嘴,“不過我聽人說,昨日那陣仗,嘖嘖嘖,就是真娶公主,只怕都沒那場面。”
安陽站在原地,蒼白的臉上透著濃烈的恥辱和憤恨,她不要尊嚴的求他,他卻那般羞辱自己,現在卻要娶親了?
他只要肯幫自己一把,母后都不會落到這樣棄尸荒野的境地,安陽死死攥著手心,眼里迸出怨毒,忽而笑出來,他當然不會幫她。
母后都告訴她了,是葉忱陷害舅舅,她偏偏還不信,一直以為他是君子,把他當救命稻草,結果卻被他羞辱。
安陽掐斷指甲,眼里迸出恨意。
才回到錦頤宮,她就又得知皇帝下令封七皇弟為肅王,開年即刻前往封地,而賜的封地在啟南,那里貧瘠苦寒,七皇弟才幾歲,怎么能在那里存活,分明是流放!
甚至,七皇弟直接會死在路上。
安陽渾身打著冷顫,皇上當真要趕盡殺絕!
她眼里浮出誓死如歸的決然,不止皇上,還有葉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
御書房。
趙書翊與葉忱對坐下棋,趙書翊忽然站起身朝著葉忱一拱手。
葉忱看著面前誠惶誠恐的小皇帝,從容問:“皇上這是何意?”
趙書翊道:“我沒有與老師商議就將趙承煜封藩,還望老師不要責怪。”
若沒有太傅的扶持,他早就死了幾回,也坐不到這個位置,他今日自己做主將趙承煜封藩,雖然太傅沒有說什么,但他總是不安,如今朝中大權都在太傅手中。
葉忱淡淡道:“皇上自然有這權利。”
趙書翊低首道:“我應該與老師商量。”
葉忱未置可否,“不過我倒想知道,皇上封藩的目的。”
趙書翊目光閃了閃,望向葉忱洞悉的黑眸,坦白道:“我不想留隱患。”
他說完,見葉忱沒有作聲,心中不免慌張,“老師,我此舉是否太過心狠,沒有帝王之量。”
葉忱將拈在指尖的棋子拋到桌上,朝渾身緊繃的趙書翊輕松一笑,“帝王須有仁愛之心,卻忌優柔寡斷,若為了仁愛之命,給自己留下后患,更是愚蠢,仁愛對命,雷霆手段治患。”
太傅的意思,是支持他的做法了,趙書翊松下目光道:“我懂了。”
葉忱屈指拂過衣袍,站起身說:“還有,皇上這自稱該改一改了,你我先是君臣,才是師生。”
趙書翊怔了下,還不能做到不顯情緒的雙眸里波光起伏,他凝聲道:“太傅于朕永遠是恩師。”
葉忱微笑朝他拱手,“臣告退。”
*
新帝登基,又是年關將近,風雪停了之后街集上人來人往,滿是提著擔子出來賣年貨的百姓。
太陽照的暖和,凝煙也難得有了散心的興致,便隨著沈凝玉一同到街集。
兩人逛過成衣鋪子又去到首飾鋪,一圈下來腳也沒了力,坐在常光顧的湯飴鋪子里歇腳。
長街上傳來敲鑼打鼓的動靜,兩人紛紛望出去,只見好些人往一個方向涌去。
“這是忙著去哪兒?”
熬甜湯的店主看明白了,對兩人說:“說是西遼來的樓船到渡口了,有西遼勇士在船上比試,還有舞姬載歌載舞,這不,都過去看熱鬧了。”
新帝登基,四方來朝,凝煙聽父親說起過,近來京中來了不少其他部族的人民。
“阿姐。”沈凝玉一把握住凝煙的手。
一雙眼睛眨巴眨巴,不開口凝煙都知道她打什么注意,“你想去看?”
“嗯嗯嗯。”沈凝玉點頭如搗蒜。
她滿眼憧憬,弄得凝煙也有幾分心動了,“那就去看看吧。”
等她們過去時,渡口邊早已擠滿了烏泱泱的百姓,兩人生得又小巧,踮起了腳尖也只能看到一排排人頭。
偏偏耳朵的清楚,又是叫好聲,又是不同于以往聽到的曲樂聲。
沈凝玉急的就差往里鉆了,她眼睛四處看著,見到一個錦衣男子正一路順暢的往船上去,不由恨恨咬牙。
另一邊,高懷瑾正隨著侍衛隔開的一條道往江邊走,莫名感覺到一道算不得和善的視線,扭過頭就見一個模樣俏麗的小姑娘正瞪著自己。
他一陣納悶,就看到了她身旁的沈凝煙,思緒一轉,調轉步子走過去打招呼:“沈姑娘。”
凝煙轉過身,認出他是高侍郎之子高懷瑾,也與葉南容是好友。
她略微頷首致意,“高大人也在此。”
“邀了人在船上。”高懷瑾簡單說明,望向一旁的沈凝玉。
對上目光的一瞬,沈凝玉有些心虛的把眼睛避開,也不知道方才自己瞪他,有沒有被瞧見。
高懷瑾瞧著她忽閃忽閃的眼睛,忍俊不禁,“這位想必就是沈二姑娘了。”
凝煙頷首把沈凝玉拉到自己身旁,介紹道:“這位是禮部高侍郎之子。”
沈凝玉含含糊糊的點頭,“高公子。”
高懷瑾則笑說著問:“二位可是也來看熱鬧的?不如隨我一同上船?”
“可以嗎?”沈凝玉全然忘了方才對他的遷怒,欣喜道。
高懷瑾對著她頷首一笑,“當然。”
沈凝玉扭頭朝凝煙喜滋滋的眨眼,凝煙心中猶豫了一瞬,對高懷瑾道謝:“那就叨擾高公子了。”
高懷瑾帶著兩人乘小舟靠到行在江中的樓船邊,報了身份登船。
足有四五層樓高的樓船上熱鬧非凡,甲板上果然有西遼勇士在比武,身形粗獷高大的武士抱摔在一起,一旦有人倒地,四周便是一圈叫好聲。
凝煙和沈凝玉瞧著不禁有些怯怯,高懷瑾見狀引著二人去到一層艙房內舞姬跳舞的高臺前,給她們則了個僻靜的位置,讓人送了茶水瓜果,“二位姑娘先坐,我去上面和朋友打聲招呼,稍后再過來。”
凝煙微笑朝他點頭。
舞姬各個身段婀娜窈窕,穿著也大膽,赤足站在高臺旋轉起舞,沈凝玉忍不住嘆:“好漂亮。”
凝煙也跟著點頭,而這是外頭傳來的叫好聲震天動地,直接把舞樂聲都蓋了過去。
“好像是誰贏了,那么大陣勢,我去瞧瞧。”沈凝玉說著走到門邊懸掛的珠簾處張望。
領頭進來的西遼男子身形健碩高大,麥色的肌膚充斥著男性氣息,他大步走進船樓,正巧見眼前的沈凝玉,不同于西遼女子,眼前的少女肌白如雪,幼小的像是野地里的兔子。
男子跨前一步,肆意望著沈凝玉說:“這莫不是大胤的舞姬,來得正好,舞一只瞧瞧。”
“你胡說什么呢!”沈凝玉冷聲斥罵。
“呵。”男子笑得玩味,“還是只有野性的兔子。”
身后的人跟著大笑起來。
沈凝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哪里來的蠻夷,簡直放肆!”
凝煙聽到爭執快走過來,趕緊拉住沈凝玉朝對方歉意一笑,“可是我妹妹沖撞了公子,我們這就離開。”
男子看到凝煙出現眼睛一瞇,不加掩飾的浮出驚艷,更是肆無忌憚的,將她從頭打量到了腳,“這就想離開?舞還沒跳。”
他目光黏在身上,直白下流,凝煙一陣惡寒,“公子誤會了,我們不是舞姬。”
她拉著沈凝玉就要走,手臂卻一把被男人抓住。
“你放手!”凝煙驚喝。
沈凝玉更是罵道:“你快放開我阿姐!”
“我讓你跳,你就得跳。”男子充耳不聞,笑得一臉或者下流,“你要是害羞,只跳與我一人看,也是可以。”
高懷瑾從樓上下來,看到樓下的情形,臉色頓時一變,趕忙走上前將男子拉開,沈凝玉立刻把凝煙護在身后。
高懷瑾擋在兩人面前,朝男子笑道:“赫連公子,這二位是沈侍郎的千金,可是有什么誤會?”
赫連遲哪管高懷瑾說的話,就算是侍郎之女,他貴為西遼骨都侯之子,讓她跳一支舞也未嘗不可。
高懷瑾賠笑道:“不如我陪赫連公子飲幾杯。”
他說著向身后兩人遞去眼色,“你們先出去吧。”
凝煙看高懷瑾的態度,只道面前的人一定來頭不小,拉著沈凝玉走出艙房。
沒成想赫連遲冷呵一聲,“站住。”
兩人當然不聽,然而夾板上的武士這時卻都圍了過來,沈凝玉兩只手緊緊護住凝煙,眼睛里卻滿是慌張,聲音不穩道:“阿姐。”
凝煙神色緊繃,戒備望著一步步走來的赫連遲。
“今日這舞不跳,你們誰都別想走。”
高懷瑾額頭上冷汗都出來了,他把兩人帶上的船,要是真的讓她們給赫連遲跳了舞,他吃不了兜著走。
高懷瑾冷著臉擋住赫連遲的去路,沒有了方才的好態度,“赫連公子,這里是大胤,你若要看舞姬跳舞,我自去安排,可赫連公子如此輕慢我朝命官家眷,恐怕不妥,而且赫連公子別忘了,西遼來朝,也是為了你們部族的安寧,和與大胤的邦交。”
赫連遲被下了面子,臉色當場變得難看,他掃了眼船上的人,要是自己就這么被唬住了,豈不讓人當笑柄。
何況兩個區區侍郎之女,大胤還真要能為兩個女子與西遼交惡不成,即便他向西遼皇帝討要了這個女人,只怕也不是不行。
赫連遲思忖過,朝身旁的人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會意,上前就要將凝煙押下。
“放肆!”高懷瑾抬起腳就將一人踹開,凌厲盯著赫連遲,“沈姑娘乃是葉大人未過門的妻子。”
他以為赫連遲必然不敢再亂來,可赫連遲壓根兒沒想到他口中的葉大人會是葉忱。
劈手越過高懷瑾的肩頭就要朝凝煙抓住。
高懷瑾一凜,這個赫連遲怕不是活膩了!
他也顧不得眼前是骨都侯之子了,看到手邊擺著的擂鼓棒,一把抄起朝著他的手臂揮去。
赫連遲的右臂被猛的打落,他怒不可遏,高懷瑾同時也喝道:“來人!”
船上的局面頃刻面得混亂。
與此同時,遠處另一艘船正緩緩行近,站在船頭的楊秉屹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凝眸望過來。
發現是和西遼人起了打斗,眉頭不由凝緊。
他巡看著船上局面,目光卻觸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是神色慌張的沈凝煙和沈凝玉!
楊秉屹臉色頓然一變,冷聲吩咐,“將船靠過去!快!”
身后的樓船上,葉忱正與西遼使臣走出來,聽到楊秉屹的話,隨隨問:“發什么事了。”
楊秉屹看了眼他身旁的西遼使臣,斟酌開口:“大人。”
葉忱卻已經發現了那邊的動靜,側目望過去,平整的眼眸倏然籠上一層陰翳。
第78章
船上大半都是西遼人,一個個又都是極為人高馬大,臂生橫肉,一把就能將一個護衛撂倒。
砰的一聲重響,一個護衛直接飛到了高懷瑾面前,他護著凝煙凝玉兩人快速后退。
凝煙驚的心臟震跳。
沈凝玉朝著高懷瑾急道:“現在怎么辦,你的人打不過他啊。”
高懷瑾臉色難看至極,盯著邪笑著走來的赫連遲哼笑,“這蠻夷當真是條瘋狗,以為他爺爺是吃素的。”
聽得高懷瑾的話,沈凝玉溢滿惶恐眼睛微怔,扭頭詫異看向他。
只見他抓住自發冠垂下搭在肩頭的那縷流蘇,往后利落一甩,而后掌心蓄力,身形一動來到赫連遲面前,劈手抓住他的肩膀。
赫連遲壓根兒沒把他放在眼里,肩頭一掙,沒成想一下竟然沒有掙開。
高懷瑾冷笑:“赫連公子,差不多了吧,再下去,可就傷和氣了。”
赫連遲迷眸意外的看著他,“高公子是要比試比試了?”
他好斗的本能立刻就被挑了起來,裹滿勁肉的的身軀一繃,與高懷瑾扭斗在一起。
高懷瑾勁巧,但赫連遲的力量不容小覷。
逐漸便有些吃力,他分神朝凝煙她們使去眼色。
沈凝玉攥著凝煙的手臂道:“阿姐,他讓我們走,可是他會不會被打死?”
凝煙也看出他逐漸落了下風,可她們在這里不但幫不了忙,只會讓他分心,她反手拉住沈凝玉的手,“我們去找人來。”
沈凝玉點點頭,然而才挪步,兩邊的西遼人就圍了上來,直接捉了兩人的手臂將其控制住。
赫連遲的聲音幽幽傳來,“只要沈公子能打贏我,我就讓你們走,若不能。”
他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聲,狠辣的一拳襲在高懷瑾肩頭。
高懷瑾連退幾步才穩住身形,捂著劇痛的肩,朝旁啐了口帶血絲的唾沫,低聲罵:“狗娘養的。”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再來。”
高懷瑾步子向前了一步,又陡然頓住,一道迅疾的身影自面前掠過,以極快的速度逼近到了赫連遲眼前。
赫連遲驚懼后退,脖子卻一涼,匕首折出的寒光打在他眼上,他目光一縮,盯著面前楊秉屹冷毅的臉,呼吸粗沉,暗驚此人的身手竟然如此了得。
他猖狂道:“你可知我是誰,膽敢對我動手!”
楊秉屹沒說話,看清他容貌的凝煙幾人,心頭皆是一松。
楊秉屹來了,那是不是葉忱也在此處,凝煙目光快速望向周圍,一艘略小的樓船不知何時靠了過來,在船頭處搭了寬板,為首走來的人正是葉忱。
凝煙眼眶一酸,她忍在心里的驚恐直到這時才敢泄露一些。
“放肆!”緊跟在葉忱身后的異族男人朝著赫連遲冷呵。
赫連遲看到男人,以及他身旁的葉忱,囂張的氣焰頓時弱了下去,“父親,葉大人。”
葉忱目光環視過甲板上的殘局,高懷瑾的護衛被打得七零八落,他本人也沒好到哪兒去,至于小姑娘和沈凝玉更是狼狽的被兩個西遼人縛著手臂。
沈凝玉看到葉忱的當下眼睛就亮了,扭了下手臂沒扭開,直接大喊:“姐夫!他們欺負我和阿姐!”
赫連遲聽到沈凝玉對葉忱的稱呼,頓時僵住。
姐夫?
方才他聽高懷瑾說,那個女人是葉大人未過門的妻子,他哪想到這個葉大人,竟然就是葉忱!
他背后的冷汗頓時淌了下來,骨都侯赫連驍更是大驚,他同樣沒想到自己兒子竟然闖了這么大的禍,走上前對著赫連遲就是一巴掌,直接打得他嘴角出血。
隨即朝抓著凝煙和沈凝玉的護衛怒斥,“還不將人松開!”
沈凝玉拉著凝煙趕緊就躲到了葉忱身邊。
葉忱順勢伸手將凝煙攬入懷中,手掌緊摟住她微微發抖的臂膀,又看她指尖因為被縛而失血發白,怒氣直沖進靈臺,眉尾抽跳,“誰來告訴我,這里發生了什么。”
高懷瑾一邊暗幸葉忱來了,一邊又滿心惶恐,走上前拱了拱手,“下官見過葉大人。”
“今日是下官帶著兩位沈姑娘來船上,本是想讓二位姑娘看看熱鬧,不曾想與赫連公子起了沖突。”
葉忱抬掌打斷他的話,目光移到赫連遲身上,“還望赫連公子給本官一個解釋。”
赫連遲脖子上架著刀,又被自己父親一瞪,不得不低下腰脊梁道:“我不知她們是葉大人的人,以為只是尋常女子,多有冒犯,還望葉大人海涵。”
赫連驍則打圓場道:“這就是誤會一場。”
“誤會?”葉忱不疾不徐的點頭,眼鋒陡然一厲,“言則,今日若是尋常女子,便可以任由你赫連遲捏圓搓扁了。”
“這船上的人總是你讓人打的沒錯,沈大人你總也認識,常言道遠到是客,赫連公子這樣狂妄行事,倒讓本官不得不懷疑,西遼是不是已經有本事騎到大胤頭上。”
凌厲的字句一脫口,骨都侯剎時變了臉色,“葉大人這是什么話,大胤與西遼邦交多年,小兒今日必定是喝多了酒,才沒了分寸。”
他說罷又是一巴掌掄在赫連遲臉上:“說!你喝了多少。”
赫連遲舔去嘴角的血絲,悶聲道:“兩壇。”
“小兒喝酒生事,我必定好好教訓,葉大人大人有大量,便不要與他一般見識了。”赫連驍說的義正辭嚴,心里也認為葉忱不會真的多加追究,將事情弄得難看。
葉忱不置可否,“赫連公子冒犯了沈大人的二位千金,難道就當做無事發生了?”
赫連遲臉上一陣難堪,直接走到方才抓著凝煙和凝玉的護衛面前,抽刀斬斷了他們的手。
“啊——!”
血噴出的瞬間,慘叫聲伴著驚呼一同響起,凝煙慌忙抓住葉忱的衣擺,眼上極快的覆來一只手。
葉忱捂住她的眼睛,讓她靠近自己懷里。
赫連遲丟了刀,一手放在胸口做了個西遼的禮節手勢,“這兩雙手,就當是給二位姑娘的賠罪。”
他故意接著說:“若不夠,我的手也可以。”
沈凝玉已經捂住嘴,撲到欄桿處嘔吐了起來。
凝煙滿心懼駭,不想事情再鬧大,惹出麻煩,于是小幅度扯了扯葉忱的袖擺,輕聲道:“夠了。”
葉忱攬緊她,輕輕嗯。
視線掃過赫連遲的手,意味不明道:“赫連公子說笑了。”
他帶著凝煙和沈凝玉回到另一艘船上,囑咐沈凝玉先休息,又牽著凝煙去到另一間艙房內。
凝煙被他拉著坐到椅上,他一言不發就解她的衣衫,凝煙目光一閃,不等躲避,就聽他沉沉的聲音傳來,“別動,我看看沒有傷著。”
葉忱將她的衣衫褪下手臂,肌膚陡然觸到寒涼的空氣,凝煙忍不住輕輕瑟縮,露出的臂膀上,赫然印著兩圈被扼出的淤青。
葉忱緊壓著唇角,殺意在眼中一閃而過,赫連遲以為斬了兩個衛護的手臂就能了事?
“疼不疼?”葉忱小心翼翼的用指腹輕撫她的肌膚。
即便他藏的很好,凝煙還是感覺到了他的怒意,她搖頭說:“不打緊。”
葉忱抬眸看著她的眼睛,她目光認真,“真的沒事。”
“煙兒不知道嗎?你疼不疼,我都感受的到。”
凝煙沒明白他的深意,輕扭著手臂想要抽手,葉忱卻忽然靠近,溫熱的唇貼在她手臂的淤青上,輾轉輕吻,呼吸打在肌膚上,激起一偏細小的疙瘩。
葉忱仔細吻過她的傷痕,低聲道:“煙兒從前不是這樣的。”
肌膚竄起的麻意直直往血液脈絡里爬,凝煙呼吸不住打顫,思緒隨著他的話而動。
過去,她不會藏起傷口,只會委屈兮兮的露給他瞧,也只會給他瞧,然后由他輕輕的哄。
思緒在腦海中滿溢,她不自覺的垂下眼,葉忱薄紅的唇近乎虔誠的輾轉在她的肌膚上,細細的碾,薄唇被壓著牽扯過肌膚,帶著難解的纏\.綿。
凝煙目光輕恍,張開唇喘息,微涼的空氣襲進嗓子,她短時醒過神,把手抽回,迎著葉忱微黯的眸光,不自然的吐字,“冷。”
她胡亂攏著衣衫,葉忱默了默,抬手替她將衣衫穿好,“之后還是讓楊秉屹跟著你,我放心一些。”
凝煙蹙眉:“他還要保護你。”
葉忱彎唇一笑:“煙兒關心我?”
他怎么什么話都能揪,凝煙抿了抿唇,“隨你吧。”
“嗯。”
*
各朝使臣陸續抵京,宮中接連三日大設宴席,而后又在校場舉辦了比試,五品以上官員家眷也特賜進宮觀看,凝煙便同沈凝與一起隨同沈從儒進宮。
兩人坐在席末的女席處,官員則都在前面,凝煙遠遠看到新帝坐在高臺龍椅之上,右下首便是葉忱,也不知他是不是發現了自己,朝女席處移來目光。
凝煙下意識轉開。
校場中央的比試也開始了,各朝的勇士之間相互搏斗,輸贏皆有,倒也算是有來有往。
似乎是嫌不盡興,不知誰提議比試斗獸,西遼最善馭獸,牽上來一頭碩大駭人的猛虎,凝煙隔的極遠,都聽到老虎發出的震心攝人的低吼。
赫連遲闊步走上高臺,神情自若的站在那頭猛獸身邊,朝著龍椅上的新帝行了個禮,挑釁道:“聽聞大胤也有馭獸官,不如較量一番。”
沈凝玉嘀咕說:“他是故意的吧,自己打不過,就用畜生來比試。”
凝煙道:“他就是想一雪前恥。”
大胤即便會馴獸,也無法與西遼人相比,他們自來與獸為伴,血液里都帶著野性。
很快禁軍就也牽了頭猛虎上來,一到臺上,猛虎便張著獠牙企圖撲上去,相反赫連遲身旁那頭虎只是低吼著威懾警告。
新帝下令比試開始,禁軍松開鎖鏈,立刻閃躲至安全的范圍,猛虎縱身一撲,赫連遲卻紋絲不動,抬手吹哨,身側的虎便猛然撲出,獠牙只穿透另一頭虎的前肢。
不斷的撕咬撲殺,血腥的畫面令席上的女眷花容失色,皆遮眼不敢看。
凝煙也偏過頭,臉色不禁發白,守在她后面的楊秉屹上前道:“姑娘見不得血腥,可以去旁邊稍歇。”
凝煙確實不想再看,將目光望向沈凝玉,沈凝玉迭聲道:“走走走。”
于是兩人去到稍遠處的涼亭里休息。
不知過了多久,校場處傳來的大家驚慌失措的喊叫聲,還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慘叫,凝煙與沈凝玉面面相覷,又一同朝校場望去,遠遠瞧見場面亂做一團。
兩個太監行色匆匆的跑過來,凝煙提聲叫住兩人,“敢問二位公公,出什么事了?”
太監驚慌失措道:“回貴人,西遼的老虎咬死我們的虎后,忽然發狂,朝著赫連公子撲去,將他的一條手臂生生扯了下來!”
凝煙一驚,沉聲問:“那那頭瘋虎現在如何了?”
“被射殺了。”太監欠了欠身,“奴才還得去請太醫,先告退了。”
兩個太監匆忙離開,凝煙失神望著校場的方向,心里突突的跳。
太陽落山,葉忱才從宮中出來。
他走上馬車,低腰挑開布簾進去,眼簾隨之輕掀起,看到坐在車內的人,頓了頓將手放下,身后的布簾也落下擋住了天光。
葉忱溫聲問:“煙兒怎么在這里?”
凝煙已經等了他許久,看著他問:“那頭老虎忽然發狂,可是與你有關?”
葉忱走到她對面坐下,“是。”
凝煙心急道:“為什么?”
葉忱只是說:“他碰了你。”
只要他一條手臂,他已經很客氣。
凝煙忽然就失聲在喉嚨口,良久才訥訥道:“他只是抓了我一下。”
“若我沒有過來,他會只是抓你一下嗎?”葉忱問。
凝煙不是同情赫連遲,那人就是混賬,可他不能不考慮后果,“若是赫連遲懷恨在心,豈不是就此積怨,也極有可能會對你不利。”
葉忱緊凝著她慌亂了的眼眸,“煙兒在擔心我?”
凝煙有些惱他似的將唇抿緊,“你都不擔心,我擔心什么。”
她說罷起身就要下馬車,葉忱卻拉住她的手腕,將人攥入的懷里,手臂圈住她扭動掙扎的腰,靠在她耳邊逐字逐句道:“誰都不能欺負我的煙兒,碰一下都不行,只要一想到我若是來遲一步,可能會發生什么,我就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
灼熱的呼吸打在凝煙耳畔,含著狠戾意味的自我剖露只逼近她心口,那種幾乎病態的情綣如藤蔓將她纏繞住,心駭的同時,卻欺進了她的心里,糾纏出深埋在心底,同樣執迷的愛恨。
“煙兒能懂嗎?”葉忱手掌撫住她的臉龐,輕輕施力,讓她與自己對視。
俊朗無匹的皮囊下,往外滲著絲絲的陰戾和濃烈到近乎不能解的占有欲。
凝煙呼吸發窒,心房悸顫收縮著,難以說清是因為他強勢的氣勢,還是因為什么,她不敢面對的東西。
“別說了。”她勉強吐出的聲音虛弱不穩。
葉忱攫著她眼里脆弱碎出的裂隙,收斂起緊逼的氣勢,變得溫柔下來,落吻在她眼上,“煙兒放心,赫連遲自己帶的畜生發狂,若不是禁軍及時下令射殺,他莫說只是失去一條手臂,保住性命都難。”
他這是在對她解釋,讓她安心。
凝煙垂眸不看他,眼睫輕眨著說:“你自己有數便好。”
“嗯。”葉忱嗓音低醇的在她耳邊承諾:“有數的,無時無刻都不敢忘記,要一輩子好好保護煙兒。”
凝煙放在腿上的雙手緊緊攥起,咬著唇瓣,什么話都沒說。
第79章
關于赫連遲斷臂一事,凝煙還是忐忑了幾日,確認西遼人沒有發現什么端倪,才算放心。
朝貢過后,各部族使臣相繼離京,赫連遲因為傷勢過重,不得已暫留在京中養傷。
這還是凝煙從沈凝玉嘴里聽說的。
她目光懷疑的望向嘰嘰喳喳說個起勁的沈凝玉,“你是從何得知的?”
沈凝玉道:“聽高公子說的。”
凝煙眉心微微折起,她與高懷瑾并不熟絡,只偶爾見過幾面,倒是聽說過他生性風流不羈,紅顏知己不在少數,而凝玉心思單純,她不由的生出護犢的心。
不動聲色又問:“你與他何時這般熟絡了?”
“早前他不是因為幫我們被打的不輕嗎?有一回我在街集正好碰上他,就過去感謝,便熟了,本來以為他也是個古板的讀書人,沒成想還怪有趣。”沈凝玉神色自然的說。
凝煙仔細瞧過她的眉眼,沒看出什么其他的東西,才笑著點點頭,“原來如此。”
沈凝玉嘴角翹勾著,“他還說等吉涼河面結了冰,邀我去看冰嬉。”
“馬上就是除夕了,高大人近來只怕也忙,還是別去叨擾的好。”凝煙笑看著沈凝玉說:“你若想去,我陪你一同去就是了。”
凝玉將高懷瑾當朋友,可高懷瑾指不定存了什么心思,還是防范著些好。
沈凝玉倒是沒想那么深,不過她心思也不在高懷瑾身上,想的全是冰嬉,若是阿姐能陪她去就再好不過了。
她笑盈盈點頭,“好。”
*
看過冰嬉,轉眼也就到了除夕夜。
沈府內眾人圍坐在一起吃團圓飯,氣氛和融熱鬧,飯桌上就凝煙凝玉兩個小輩,兩人都拿了厚厚的壓歲錢。
凝煙捧著紅包不禁有些面紅,她可不是孩子,拿著壓歲包總覺著怪怪的,轉眼瞧沈凝玉歡天喜地的模樣,心里也不由得高興,柔柔道:“謝謝祖母,謝謝父親母親。”
溫氏帶著幾分神秘,賣關子道:“我還有個好消息。”
“哦?”沈從儒往嘴里夾著菜問:“什么好消息?”
溫氏抿笑不語,低眸撫著自己的小腹。
沈從儒還沒反應過來,沈凝玉也眨巴著眼問:“母親肚子怎么了?”
凝煙和沈老夫人對看一眼,想到一起去了,沈老夫人欣喜道:“確準了?”
溫氏面帶紅霞點頭,“請大夫看過,兩個月了。”
沈從儒反應過來,放下筷子驚喜看著溫氏的肚子,朗笑道:“好好,太好了!”
溫氏見他這般高興,更是露出了女子的嬌羞,“算上凝煙的親事一起,也算是雙喜臨門了。”
凝煙也跟著微笑,雖然她與溫氏沒有母女情,但不管如何,如今關系也緩和和睦,而且這也是一樁喜事。
沈老夫人想了想說:“明日初一,正好要去廟里上香,倒時為我們家里人都供上一盞長明燈。”
一家人說說笑笑,時間流逝的也快,轉眼就是深夜,礙于沈老夫人上了年歲,溫氏又有身孕,眾人便沒有守歲到天亮,各自往院中去。
凝煙帶著寶杏和寶荔往雨煙閣走,楊秉屹跟在身后,在經過蓮池的時候,楊秉屹道:“姑娘,大人請姑娘在此稍等片刻。”
凝煙眸中透出疑惑,不明白葉忱要他等什么?莫非是他要過來?可都這么晚了,哪怕兩人定了親,總也不合適。
楊秉屹一問三不知,凝煙只得等一等。
她垂著眼簾,望著蓮池沉寂的水面,忽的,一道璀璨光芒劃亮漆黑的水面,似灑落的星點,緊接著遙遠的天邊炸出一聲響徹夜空的聲音。
凝煙驚抬起眼睫,恰看到漫天的煙火絢爛綻放,絕美的景色將夜空瞬間變成一幅畫,凝煙不由得張開唇,無聲驚嘆。
寶杏和寶荔更是激動的互相拉著手,指著天邊說:“是煙花!”
大片的花火幾乎將夜空照亮,也映進凝煙的眼中,那雙許久不見光亮的眼眸被照的星星閃閃,漂亮之至。
等煙火落盡,她還舍不得眨眼。
楊秉屹上前道:“大人囑咐屬下說夜冷,讓姑娘莫凍著。”
凝煙那顆灰沉沉的心也似被煙火灑落的火星子點著,滋生蔓延出如波的火浪。
*
翌日,凝煙和凝玉陪著沈老夫人一起去廟里。
沈老夫人瞧見凝煙神色懨懨,眼下也掛著青灰,關切問:“可是昨夜沒睡好?”
凝煙目光一晃,抿笑道:“是睡得遲了些。”
實際上,昨夜她整晚都躺在床上整夜輾轉反側,她覺察到,自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心,她像是不肯就范般,花了全部力氣來壓制,與自己抗爭。
沈老夫人朝她招手,讓她靠著自己,“還要一會兒才到寺里,你靠著睡會兒。”
凝煙點頭坐過去,摟住沈老夫人的手臂,閉眼將頭輕輕靠在她肩頭。
等到了寶相寺,三人先去上過香,緊接著又去燈樓供了油燈,都辦妥當已經是晌午,干脆便在寺中用齋飯。
凝煙吃過齋飯,閑來便在寺中慢走,寶相寺是大寺,加上又是初一,陸續有香客來上香,熱鬧的快趕上廟會時候了。
凝煙緩步走著,抬眼間,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對方也看到了她。
看到葉南容邁步走來,凝煙遲疑了片刻,沒有避開,朝著他微笑道:“三公子別來無恙。”
葉南容再見到她,竟有種恍然隔世的悵然,他輕輕勾唇,“你近來可好。”
他看了眼不遠處的楊秉屹,心下苦澀發窒,她又怎么會不好呢。
凝煙點頭,“一切都好,你呢?”
葉南容也很輕的點了下頭,“過幾日,我就要啟程趕赴邊關了。”
凝煙頓了頓道:“我聽說了,你孤身在外,務必保重自己。”
她目光認真沉重,葉南容心頭蘊進溫燙的熱意,點頭承諾:“我會的,這一次,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凝煙鼻子發酸,確是真心為他高興,她重重點頭,“好!”
簡單的寒暄罷,誰都沒有再開口。
葉南容舍不得說再見,他這一走,今生也許就不會再相見。
可是他沒有別的選擇。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葉南容說完卻始終沒有動,一直到凝煙轉身離開,還久久的站在原地,似要把她的身影刻進腦海里。
與葉南容告別過,凝煙心中寬慰也悵然,在心里默默為他祈禱平安。
她回到廂房去找沈老夫人,推門進去,卻愣住了。
凝煙怔怔看著屋內與祖母談經論法的人,俊儒溫雅,不是葉忱又是誰。
“你,怎么來了?”凝煙差點咬到舌頭。
葉忱側目笑看向她,“我也是陪母親過來,得知你們來了,便過來看看。”
對上葉忱含笑的黑眸,凝煙不知為何心里有些發虛,自己方才與葉南容照面,他是不是也知道了,可他們又沒說什么,道別而已。
凝煙心里惴惴想著,葉忱對沈老夫人道:“母親她得知老夫人也來了廟里,一直念著說要過來,約莫也該上完香了。”
凝煙就聽祖母笑意融融道:“我與你母親以前也時常來往,正好我過去瞧瞧她。”
葉忱頷首:“我讓人送老夫人過去。”
凝煙一見葉忱支開了祖母,心里更慌了,腳步朝沈老夫人那里悄悄挪。
沈老夫人卻道:“你就與柬之說說話。”
“祖母。”凝煙幾不可聞的囁嚅了一聲。
眼睜睜看著沈老夫人離開,不得已故作鎮定的望向葉忱。
葉忱都已經快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見過她如此鮮活靈動的樣子了,好笑看著她那雙滿是戒備的眼睛,柔聲問:“煙兒站那遠做什么?”
凝煙動了動唇,暗道自己有什么可緊張的,她挺著腰桿走過去坐下。
葉忱順勢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小手。
“手都涼了。”他說著,輕輕用手給她暖。
溫柔的讓凝煙心尖發顫,她抿唇不語,被葉忱攏著的小手卻忍不住蜷了蜷。
葉忱抬眸笑看著她,“煙火可瞧見了?”
凝煙點頭。
“喜歡嗎?”
有這么一瞬間,凝煙切實的感覺到,她迫切想攥住他的衣袖,然后告訴他煙火有多漂亮,也想將發涼的手全都縮進他掌中,一點縫隙都不留。
這種認知讓她無力又懊惱,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些過往里,她有多執迷的深戀著他,她的少女情綣,她的所有向往,都是為他。
甚至于,回頭望,她都覺得自己執拗的病態。
她不敢讓自己再回到那樣。
而真正害怕的是,那時候的她得到的只有絕望和拋棄,她怕這一次也是,所以她不敢信,把心藏起來。
凝煙輕輕調整著呼吸,說:“很漂亮。”
“嗯。”
葉忱略輕的聲音讓凝煙心里說不出的悶。
她有些坐不下去,想找借口起身,葉忱卻道:“馬上就不能見你了,煙兒便當陪陪我。”
凝煙目光一緊,什么叫不能見了?
葉忱笑道:“成婚前一月新人不能見。”
婚儀定在開春時,恰好還有一月。
“不過是習俗。”凝煙說完抿住嘴,這話太奇怪了,只怕他要問自己是不是想見他。
葉忱卻搖頭說:“禮不可廢,與煙兒的婚事,我不敢有一絲紕漏。”
凝煙心旌收緊,他是怕不守習俗,會不順利。
葉忱抬指將她鬢邊掉落的發絲挽只耳后,自我解嘲道:“是不是可笑,將希望寄在這俗規上。”
凝煙呼吸紛亂擠在喉間。
葉忱又道:“我也是后來才知道,人在絕望的時候,每一絲可能都不敢放過。”
凝煙兩只手都被他握住,連抬手捂耳都做不到,只能由他的話撞進心里,惹亂心意。
葉忱怎么會不知道自己的可惡,他苦求兩世,可不是為了做什么圣人,更做不來什么成全,他一點點撬開她的心防,就只為了重新占領。
*
不等出正月,沈府上下就操辦準備起了婚儀,紅綢喜字逐一開始掛上,入眼皆是一派紅艷的喜色。
整個沈府都在忙著,凝煙也不例外,光是繡娘量身就已經來了三回,從處裁到紋樣精細的位置,都要一處處確定,可謂盡善盡美。
這天葉忱又讓人送來了鳳冠頭面的畫樣。
來傳話的婆子在旁道:“六爺交代了,姑娘有覺得哪里不好,他再修改。”
“這是六爺親自繪的?”凝煙問。
婆子滿口道:“自然了,六爺對姑娘可別提多盡心了。”
這一刻,凝煙若說一點沒有觸動是假的,她抬起指尖輕撫著指上繁美的畫樣,肌膚滑過那一筆一觸時,凝眼心里仿佛也被筆觸輕描過,泛起細細的漣漪。
她不禁去想,葉忱坐在燈下執筆描繪時的模樣,雅靜專注,眼底微微帶笑。
“姑娘?”
婆子的喚聲將凝煙喚回神。
她不自在的眨眨眼,“不用改了,很好。”
婆子笑說:“那就好,我這就去回稟六爺。”
“有勞嬤嬤。”
凝煙親自將送人到雨煙閣外。
待人離開,低頭捂了捂自己微微發熱的臉,轉身正要邁步,就聽凝玉在身后喚自己。
凝煙轉過頭,沈凝玉碎步跑到她面前,“阿姐。”
她說著欸了一聲,奇怪看著凝煙問:“你臉怎得這么紅?”
“啊。”凝煙眼波輕閃,一時語滯,拿手背貼著臉頰沒說出話來。
沈凝玉恍悟道:“定是冷風吹的。”
凝煙愣了下,頓頓點頭,“是。”
沈凝玉不疑有他,拉起凝煙的手,一邊往里走,一邊念叨說:“那快進屋去,別回頭凍壞了。”
回到屋內,凝煙才問起:“怎么這會兒過來了。”
沈凝玉挪了兩下屁股,坐在她身邊,眼巴巴道:“阿姐,明日就是十五了,我想出去看燈會,聽說還有廟會和猜燈謎,別提多熱鬧了。”
凝煙奇怪看著她,“想去那就去啊。”
沈凝玉撅了下嘴,“這不是母親不讓嘛。”
婚期緊張,家里人都被母親抓了幫忙,她日日有折不完的封紅和包不完的喜餅,而且母親根本不許她出去玩。
凝煙瞧著她鼓囊囊的臉腮,不禁笑出來,點頭說:“我去與母親說。”
“阿姐最好了!”
沈凝玉歡天喜地的說完,凝煙忽然想到什么,側目看向她,近來凝玉連門都嫌少出,她是怎么知道有廟會還有燈謎的?
凝煙試探問:“你是同誰一起去?”
沈凝玉道:“高懷瑾啊。”
……
十五元宵,才入夜長街上就擠滿了人,街邊酒肆茶樓張燈結彩,一眼望不到頭的熱鬧。
城中的城隍面前更是商販絡繹,花燈懸滿長廊下站著許許多多的男男女女,皆是歡喜雀躍的情態。
廟后相比前頭,略微人少清凈些,高懷瑾剪手站在長廊拐角的瞭臺處,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勾笑回身。
“沈二姑娘。”含笑的桃花眼在看到沈凝玉身后的凝煙時,略微定了定,繼而又一拱手:“沈大姑娘也來了。”
凝煙朝高懷瑾點頭致意,“我聽凝玉說廟會熱鬧,便想著也來湊湊熱鬧,高大人莫介意。”
并非她真要貪玩,實在是不放心凝玉和高懷瑾單獨相處,才多久時間,凝玉喚他就連名帶姓了,只怕私下兩人早就熟絡。
“自然不會。”高懷瑾坦然道:“人多些也熱鬧有趣。”
凝煙抿唇笑笑,沈凝玉已經迫不及待,瞧著高懷瑾問:“我們先去哪里?”
高懷瑾偏賣關子,朝沈凝玉神秘一笑,“隨我來,往這邊走。”
現在人都擠在廟前,高懷瑾另辟蹊徑帶著兩人去到后面的經樓,自上往下看去正好能望見掛在廟前石徑上方,似火龍般的花燈。
“好漂亮!”沈凝玉手撐著欄桿跌著腳往外眺望。
高懷瑾在旁笑說:“還有更漂亮的呢。”
沈凝玉把頭一扭,“快帶我去。”
“這邊。”
凝煙走在兩人身后,已然沒有看美景的心思,無時無刻不留心著高懷瑾,看他的目光更是戒備。
“阿姐,快來看!”已經走到另一側露臺的沈凝玉回身朝凝煙招手,眼里的喜色都快躍出眼睛。
凝煙走過去,原來這處望下去是一條小溪,一盞盞的荷花燈在溪面飄飄蕩蕩,似星河一般如夢如幻。
高懷瑾目光往四處瞧了一圈,“差不多人要上來了,我們下去。”
“哦——”沈凝玉拖長聲音,抬手指著他,后知后覺道:“現在我們下去,就不會那么擠了對不對。”
高懷瑾手臂抱胸,審視著她,“二姑娘聰慧啊。”
沈凝玉咬著牙想要打他,高懷瑾抬掌做投向道:“別別別。”
凝煙也拉住沈凝玉,輕嗔,“高大人好心帶我們賞景,你可不能胡鬧。”
沈凝玉乖乖哦了聲,悄悄又朝高懷瑾擠鼻子。
凝煙只當沒瞧見,笑著與高懷瑾說:“高大人如此了解,想來過去也常來賞玩。”
高懷瑾眼里微閃,旋即解釋道:“過去與友人來過幾回,所以熟門熟路。”
“咱們快走吧,不然一會兒人都擠上來了。”沈凝玉催著兩人。
“是啊,走吧。”
沈凝玉走在最前頭,高懷瑾則在最后面,他用輕低的聲音對凝煙道:“沈姑娘別誤會,我過去真的只與友人來過。”
“我沒有誤會。”凝煙朝他和善笑笑,又輕抬下頜看向已經走遠的沈凝玉:“凝玉也沒誤會。”
高懷瑾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凝玉早已經一溜煙走遠,壓根沒在意他們先前的對話。
高懷瑾嘴角微抿,桃花眼里閃過挫敗。
他自然也明白,凝煙說的沈凝玉沒誤會是什么意思,是她全完不在意。
*
葉府。
葉忱簡單與葉家眾人用過飯,便讓人備了馬車,準備離府。
楊秉屹如今隨身保護凝煙,他身邊也換了護衛,看到葉忱出來,護衛拱手道:“大人,方才楊統領傳來消息,姑娘與沈二姑娘和高懷瑾一同相約去了城隍廟,大人可是要去那里?”
葉忱在聽得凝煙消息的時候,眉眼便流露出溫柔,啟唇道:“讓楊秉屹照看好姑娘,我們去望江樓。”
“是。”護衛應聲領命,吩咐車夫架馬。
相較于城隍廟的熱鬧,過去門庭若市的望江樓,卻顯得十分冷清。
自從當初因為葉南容的事,這里被封了三日之后,生意就一蹶不振。
馬車穿過人潮涌動的長街,來到望江樓外,葉忱從馬車下來,徑直走進樓內,兩個西遼人走上前道:“葉大人請。”
葉忱頷首走上樓梯。
長街斜對面的茶樓里,赫連遲原本悠哉喝著茶,瞧見上樓的人是葉忱,臉上頓時變了神色。
怎么來的會是葉忱?
赫連遲眼里思緒翻涌,頓然明白過來,轉身冷怒道:“安陽人呢!”
失去一條手臂的赫連遲看起來陰惻滲人,暴怒的樣子更是讓人恐懼。
隨從弓腰道:“安陽公主已經在望江樓。”
赫連遲咬牙切齒的罵了句,“給我把她弄回來!”
然而望江樓的門卻在這時一扇扇的閉緊,赫連遲目光一縮,“那個瘋女人!”
葉忱帶著護衛走上樓梯,接連的關門聲帶來了肅壓的氣息,葉忱停住腳步。
瞬息間從樓內躍出數十個西遼武士。
跟著葉忱的兩個護衛立刻拔劍,凜然望著四周圍的人。
葉忱掃視過樓內問:“赫連公子擺酒請本官來,難道不親自出來么?”
幾個西遼人互相對視,按兵不動。
樓上走出來一個以薄紗蒙面的女子,她緩緩走到雕欄前,隔著面紗望向葉忱,抬手亮出赫連遲的腰牌,“一個不留。”
話落的同時,那些西遼人暴怒而起,紛紛朝著葉忱飛身攻去。
與此同時,長街那頭的花車游來,數十丈長的隊伍浩浩蕩蕩,敲擊的擂鼓聲更是蓋過了樓內的廝殺。
……
城隍廟外的熱鬧不斷,凝煙幾人一路賞玩下來,眼看天色都不早了,還沒走出長街。
“不成不成,再下去趕不上看花車了。”沈凝玉拿了滿手的小玩意,勒令自己不準備左顧右盼。
幾人逆著人群向往外走,楊秉屹跟在后面,敏銳注意到遠處夜色里一閃而過的光點。
他鎖起眉心,心頭凜然,看了眼走在面前的凝煙幾人,心下快速抉擇過,快步上前,對著高懷瑾低聲道:“高大人借一步說話。”
高懷瑾瞧了眼在猜燈謎的兩姐妹,隨楊秉屹走到一旁,問:“楊護衛有何事?”
楊秉屹聲音凝灼,“我有急事需要馬上離開,還勞高大人替我顧看好兩位姑娘。”
方才那一抹亮光是大人放出的鳴箭,必定出了什么大事。
高懷瑾見他神色凝重,頷首道:“楊護衛放心去就是。”
楊秉屹點頭,說了聲多謝,快步離開。
凝煙注意到走開的兩人,困惑望過來,只見楊秉屹不知對高懷瑾說了什么就神色匆匆的離開了。
她心下疑惑,走過去問:“楊秉屹去哪里了?”
高懷瑾搖頭,“楊護衛只說有要事要處理,晚些我會送你與二姑娘回沈府。”
凝煙蹙緊眉頭,望著楊秉屹離開的方向,心里生出不安,葉忱讓楊秉屹保護自己,會是什么樣的急事,讓他放下職責離開?
莫不會是葉忱出了什么事?
她被自己的念頭下了一跳,轉念搖頭暗道自己多心,這是在京城,能發生什么事。
雖然這么想著,可是她卻怎么也理不平自己的心緒,一下一下的亂跳著。
沈凝玉抱著一懷抱的小玩意走過來,眼睛轉看著兩人,“怎么不走了?遲了花車就走了。”
凝煙滿腹心事,沒來由的不安纏繞在心頭,沈凝玉把東西往高懷瑾身上一放,拉了拉她,“阿姐,走了。”
“是啊。”高懷瑾也道。
凝煙心不在焉的點點頭,隨著兩人往街集而去。
花車已經行在長街中央,烏泱泱的人將整條街都擠滿,所有人幾乎是在挪步。
凝煙被人流擠著往前,沈凝玉吃力的墊著腳張望,好不容易瞧見一點,興奮地伸長手,指著花車回頭對凝煙道:“瞧見了!”
“上回中秋沒能瞧見花車,這回可算瞧見了。”沈凝玉說完趕忙閉上嘴,暗惱自己沒腦子,上回不就是葉南容和楚若秋出事的那天,自己說提什么不好,提這個。
凝煙聞言目光微微一動,尋找著望江樓的方向看去,在長街的盡頭找到了高聳的樓閣,與旁邊的熱鬧和燈火通明不同,整座望江樓此刻一盞燈火都不亮,與夜色幾乎融為一團。
她扭身問高懷瑾,“怎么望江樓不亮燈?”
高懷瑾也覺得奇怪,“這望江樓雖說不景氣了,可也不至于閉門不開張。”
見他也不知緣故,凝煙愈發覺得蹊蹺,望著那如同被夜色吞噬的高樓,心里的不安越發濃厚。
赫連遲一言不發,鐵青著臉坐在窗前,緊盯著對面的望江樓,他意識到安陽要做什么,就打算將人撤回,可望江樓一瞬間滅燈黑了下來,長街喧鬧,半點探不出樓內的動靜,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門被推開,赫連遲轉過頭,看到進來的人,幾步走過去,一把掐住她的喉嚨,“你找死啊!”
安陽頭上的帷帽還沒有摘,紗幔被按著覆在臉上,她呼吸艱難,掙扎拍著扼在脖子上的手。
眼看她要窒息,赫連遲才猛地放下手。
“咳咳——咳咳咳——”安陽癱坐在地,帷帽也隨之掉落,捂著如刀割的嗓子不斷咳嗽。
赫連遲看她的目光沒有一絲憐惜,沉聲問:“你做了什么!”
她仰頭望著赫連遲,“你不是答應,替我解決掉我看不順眼的人?”
赫連遲眼尾抽跳,他斷臂養傷的時候安陽主動過來照顧他,在榻前溫柔相伴,他也豪言替她解決麻煩,給了她腰牌人手,可她沒說那個人是葉忱!
赫連遲一把拉著她的衣襟把人托起,“你嫌命長是不是!”
安陽冷笑,她已經孑然一人,難道害怕死嗎?她毫無畏懼的與赫連遲回視:“難道你怕了葉忱?”
赫連遲表情猙獰,“賤人!你自己找死,還想要拉著我跟你下水?”
他粗魯從安陽胸前摸去腰牌,而后一把將她推開,揚聲喚人:“來人!”
“不行!”安陽撲過去攔住他,“你現在就是叫人也來不及了,是你的人埋伏暗殺,葉忱不死,死的就是你和西遼!”
赫連遲暴怒,再次死死扣住她的脖子,五指骨骼咯咯作響。
安陽臉漲的通紅,眼下細小的血管破裂,沁出血點,她拼命去掰赫連遲的手:“你聽我說……我有辦法……”
赫連遲眼里噙著嗜血的殺意,良久,慢慢松開手。
安陽大口喘著氣說:“我出來前,在樓里撒了迷藥,現在所有人都暈了過去,只要一把火,就能把所有痕跡燒去。”
赫連遲笑得陰惻:“這就是你的辦法?我冒著風險,犧牲那么多人手,就是給你做嫁衣?”
“你沒有別的選擇。”安陽眼睛盯著他,目光凌厲,“而且,我還要你助我七弟登基。”
赫連遲眼睛一瞇,對面前的女人多了幾分另眼,手段狠毒到連他都瞠目。
安陽繼續說:“只要葉忱一死,皇上根本無須忌憚,你要是幫了我,我愿意將五座城池送給西遼。”
赫連遲看著她說:“七座。”
安陽握了握手,只要能殺了葉忱,討回本該是屬于她的東西,她什么都愿意。
“好。”
“來人。”赫連遲召來下屬,吩咐火燒望江樓。
“還要安排人攔住送水救火的路。”安陽道。
清麗的面容透著陰狠,“決不能留一絲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