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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夢的真假

    哪吒明明記得,昔年初遇時青尋后,她時常說起自己的家人。

    她的父母疼愛她,她也極為戀家,所以最后她才絲毫不留戀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的所有與她無關,哪怕是或許得過她一分青睞的敖丙,她也不再多看。

    不比孑然一身的自己,時青尋有著對家的深深眷戀。

    這令他艷羨,艷羨的更深層次是不愿承認、又必須承認的嫉妒。

    他嫉妒她擁有著他從未得到過、因此根本無法想象的愛,擁有那般愛的人,原來眼里是再容不下其他的。

    哪怕他苦苦哀求,她也不肯為他停留。

    ……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她變得和他一樣孤身一人了。

    “什么我說什么?”時青尋一下沒反應過來,“說我的家人?他們…在一場意外中離開了,是暴雨,遇上泥石流。”

    多的她也不想說了,畢竟她也曾經很難過,覺得接受不了。

    暴雨……

    哪吒心中思緒一閃而過,反倒變得更加錯愕。

    昔年,東海前,凡人的領地在日夜暴雨之時,她有很長一段時間仿佛受了什么刺激,情緒大變,不愿和任何人說話。

    可她分明哪里也沒去過,只是一直在東海岸邊。

    因為一直陪在她身邊,他感受得最為強烈,被她冷落了很久,以至于他心覺是他不顧她的勸告,抽了敖丙的龍筋所致。

    當初真是因此么?

    忽然間,哪吒生了一絲疑。

    “你……”哪吒輕喃著。

    話題聊到這里,勸過了少年要好好愛護自己,以至于頗有些關系更進一步的意味,氣氛已經變得緩和下來。

    時青尋仰頭,見少年似乎在出神,她沒有多管,而是問出了最初由他提到,而想要問的那個問題。

    “當初…你究竟為什么要打傷敖烈,是真的和他起了沖突?”她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還是因為不喜歡龍,所以才……”

    ——遷怒敖烈。

    雖然有心不想把話題搞得那么僵,但時青尋找不到更委婉的方式。

    因為這件事真實發生過,若為了照顧哪吒的情緒,而將大事化小,她覺得反而對不起還在關心這件事的敖烈。

    呼出一口氣,她做好了打算……眼前的少年或許還會思忖要用怎樣恰當的借口,來回避她的追問。

    卻不曾想,這次他答得相當耿直,他道:“不喜歡龍。”

    “……”

    知道她還會追問,他又解釋著,“因為龍都不是什么好龍。”

    哪吒會這樣看待龍,時青尋覺得自己是清楚一點原因的。

    “哪吒鬧海”的故事在她的世界已經是家喻戶曉,有多個版本的緣由。

    比如東海沒給陳塘關降雨、或者大水淹了陳塘關,還有比較惡劣點的說法是哪吒跑去東海洗澡,混天綾攪亂海水,夜叉前來阻攔卻被他打死,他又把送上門來的敖丙打得半死不活……

    不管哪個說法,這個世界究竟發生的是哪個版本,回到現下,要說哪吒和龍一家親,她才會覺得奇怪呢。

    嘶,還有,如果哪吒去東海里洗澡……裸著的那種嗎?

    ——打住,這個思想太危險,劃掉。

    “但是……”回歸正事,時青尋在心里嘆了口氣,“敖烈他——”

    她希望他不要因為和東海的過節,遷怒別人。

    前面她才說到不要隨便傷害他人,尤其是無辜的人。

    雖然,哪吒說是敖烈先招惹他的,但他說不出具體因何事招惹,又在此時再次承認了做過,以她對敖烈的了解,也覺得敖烈不是會主動挑釁的性格。

    十有八九,真是哪吒先招惹的事。

    哪吒并未否認。

    但他對此做出了更詳細的解釋——

    或許也是存了心思,想引導她往這方面想。少年的音色緩緩,卻無悲無喜,甚至沒有怒氣。

    這并不是他與敖丙的個人恩怨,而是極尋常的陳述事實。

    “昔年,便是東海龍族誤了布雨的時辰,卻毫無悔過之心,又降下暴雨,害了無數凡人的性命。”

    天生的神明,有時談不上真正的嫉惡如仇。

    哪吒雖然到過凡界,但不曾真正體會過人生百態,沒看過人間疾苦,最終會和東海起沖突,或許并不是為凡人鳴冤,也不是真的大發善心。

    ——而是彼時的他,就想如此做。因而說起此事,無悲喜,無怒氣。

    時青尋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有些怔怔的。

    “暴雨”這個關鍵詞由她先提起。

    但當哪吒再說出口,明明與她說的事毫無關聯,她卻莫名心悸起來,仿佛也曾親身經歷過。

    在哪兒經歷過?

    夢里……還是曾經的夢外?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良久后,時青尋回過神,抿唇道,“但如你所說,那是東海的事,敖烈并不是東海龍族,我…我希望你不要為難他。”

    哪吒和東海的沖突,不管是她了解到的版本,還是這個世界真實發生過的事,是非對錯,本與敖烈無關。

    無意在不清楚事實的時候去勸別人不要在意,看上去,哪吒也不想深入東海的話題,因為他說到那里就戛然而止了。

    她最終道:“可以么?哪吒,敖烈沒有做什么對不起你的事。”

    他抬眸看她,眸色深深。

    “很想我答應?”

    仿佛她只要說,一定要他答應,他就會答應一樣。

    也可能是不答應,又心里積怨。

    他愿不愿答應是他自己的事,時青尋搖了搖頭,“你自己決定,我不要求別人一定要答應我什么。”

    但她可以決定自己做什么。

    “如果下次,你們倆真的有了沖突。”她的語氣嚴肅了一些,“我先和你說清楚,我會向你們倆都詢問事情經過,若你解釋不清,說不出確切合理的原因,我會選擇維護敖烈。”

    少年的眸頓時沉了下來。

    但她好像已經不那么忌憚他了,害怕的情緒都沒有生出來一分,很平靜地與他對視著。

    “為何不能是維護我?”少年是清冷之極的音色,慣常冷而淡的神情,會讓他像高不可攀的人物。

    此刻,他的話卻像個在爭寵的小孩,蠻橫又不講理。

    還悶悶的,像是受了委屈。

    “……因為,哪吒,是你先傷了他。”她還心覺,如果敖烈什么也沒做錯,那哪吒應該向他道歉。

    于是,她又遲疑著,“你…你能不能去……”

    “不能。”總能敏銳察覺她情緒的少年,聽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他抿緊了唇,壓抑著眼中的冷意和別扭,“我不想,我也沒有做錯。”

    在他心里,仍舊覺得敖烈和敖丙是一丘之貉,沒有任何區別。

    果斷否決了她的提議,可這次,少年心下卻沒有生氣,因為他已然察覺,時青尋對他的提防之心消下去了很多。

    于他而言,任何事都不如她將目光落在他身上重要。

    “……行吧。”至少把這件事情說開了,時青尋鮮少真去強求別人什么。

    但想著想著,時青尋又補充道:“對了,還有,無論怎樣,我覺得彼此作為朋友,相處還是要坦誠,不要做騙人的事哦。”

    她甚至重新開始,認可他,認為他是她的朋友。

    哪吒深深看著她,仍然下意識地佯裝脆弱和溫和,想要點頭,忽然卻皺起眉頭。

    “你說哪件事?當日的確是敖烈挑釁在先,我沒騙你。”

    “……”

    時青尋懵了一下,總感覺他這話有哪里不對勁。

    ——不是,什么叫哪件事?他還有什么事騙了她?

    “當日,我往靈山去拜會如來世尊,忽感龍族氣息,有好幾蝦兵蟹將意圖傷我。”

    當然,他怎會被那等精怪所傷。

    殺了一堆,再抬眼,所見到的便是化為龍身而來的敖烈。

    “西海太子,手中怎會無兵?他既是沖我而來,我為何要客氣。”哪吒輕哂,無論是對蝦兵蟹將,還是對敖烈,他都不放在眼里。

    時青尋沉默了好一會兒。

    此事,她自然也問過敖烈,因從敖烈那邊得到的回復是“從未挑釁哪吒,不過是獨身一人去赴宴,遭此橫禍”,她才覺得是哪吒不由分說傷了人。

    “能確定是西海的兵?”她隱隱察覺不對。

    少年搖頭,哪里的兵于他而言,都是討人厭的海族之兵,“并無區別。”

    時青尋語塞。

    她覺得,當然有區別。

    敖烈沒有主動挑釁,哪吒不是主動傷人,這說明——此事有第三方在摻和。

    “你怎么之前不講清楚?”但凡她今天少交待一句,恐怕都得不到這個消息。

    時青尋忽然意識到,有時哪吒并不是在敷衍她,雖說大部分時候他會說一些漂亮話,但都很浮于表面。

    內里,這個少年并不善表達。

    他會無意識的錯失表明自己立場的最佳時機,甚至像是習慣了一般,并不在意別人如何誤解他。

    為何?

    因為……很少有人贊同他?時青尋心中忽然有了這個猜測。

    “因為你不信我。”

    “……”

    “當然有區別的。”回到上一個問題,時青尋將心中有第三方的猜測告訴了哪吒,叮囑道,“你還是多加注意吧,是不是你有什么仇家?”

    哪吒的仇家……如果他經常嘎嘎亂殺的話,估計有挺多的。

    總不會是敖丙吧。

    但畢竟自己不是哪吒,沒有經歷過他經歷的事,時青尋對這點純屬瞎猜。

    少年忽然低下頭,仔細看著她的臉。

    天庭將近之際,耀眼的日光下,少年如此注視著她,如墨的瞳綻開的是溫柔的光。

    “青尋……”他喚了她一聲。

    時青尋仰頭看他,忽然心起一種和猴哥類似的想法——

    這個少年并不是那么難以看透。

    能夠照亮一切的陽光,帶來溫和的光亮,滌盡一切陰霾,使得少年的眸色也不再捉摸不透,反而澄然無比,其中還倒映著她的身影。

    “還有什么事?你有沒有聽到我叮囑的?”

    心跳驀地亂了一拍,但時青尋很清楚,這是被他的美貌暴擊了,絕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

    哪吒當然聽到了。

    他心覺這是時青尋的關心,因而心生暖意,輕輕點頭。

    “之后,你若還要去看望敖烈……”薄唇微抿,少年又顯出幾分躊躇,“可否帶上我?”

    “……”喊他去嚇唬敖烈嗎?

    “不是。”他搖頭。

    原是時青尋不小心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這讓她有一點尷尬,輕咳一聲,“那你總不會是想和他道歉……”

    “不是。”不等她說完,他的否認更快。

    “……”

    “你擔心我會再次傷害他,可若我就在你身邊,他也在你身邊。”少年微微垂眸,云剛好遮住了陽光,叫他的瞳孔重新幽深起來,“是不是你就不用再擔心了?”

    “……”

    雖然感覺哪里怪怪的,但這的確不失為一個有點怪又有點好的辦法。

    兩人都在她眼皮子底下,誰也掀不起風浪。

    ——不是,她又不是他們倆監護人,干嘛搞成這樣啊?

    “我覺得……”

    “尋尋。”哪吒避開她的目光,偏頭,示意她,“天庭已至。”

    “你若有事,便先回瑤池吧。”他將手藏于袖下,好似在摩挲著腕上的乾坤圈。

    不由自主地,時青尋將目光追隨于他手腕間。

    金圈熠熠生輝,極為好看,但在他白皙的手臂上發著亮光的,除了乾坤圈,還有那串越發潤且亮澤的纏金蓮玉串。

    感覺第一次見這玉串還是干澀的新玉,現在過去多久了?怎么變得這么溫潤了,哪吒這么喜歡盤串的嘛。

    而且,她微瞇著眼,怎么感覺玉變紅了……

    “下回你要下凡,記得喊我一起,可好?”

    哪吒的聲音在她耳畔再次響起,他的語氣很輕,洇著深深期盼,又有一分克制的脆弱。

    她再度回神。

    最終,看著他安靜等待她答復的樣子,她點了頭。

    夢境讓她心起漣漪,這是事實。回想這次下凡與他的相處,她決心與這個總在她身邊的少年稍稍和解。

    *

    哪吒顯然有心以退為進,沒有糾纏,他離開的很干脆。

    時青尋在天門前站了一會兒,目送他的背影遠去,卻沒有急著回瑤池,而是轉道去了廣寒宮。

    廣寒宮內,貪玩的兔子又沒在。

    但嫦娥仍舊在煉丹。

    她收回曾經心覺自己挺有事業心的話,嫦娥才是真正的敬業,吾輩社畜的楷模。

    “嫦娥仙子,最近一切還好吧?”第一句是和仙友打招呼的慣常客套,時青尋問道。

    嫦娥沒理她。

    行吧,看來和科研狂聊天真的不需要客套,那就直接說正事。

    “先前我給你的真身蓮瓣。”時青尋道,“嫦娥仙子,你有查出什么來嗎?”

    嫦娥從煉丹爐前抬起頭來,一張絕美的臉蛋被爐火熏得黝黑,她卻渾然不在意,隨手擦了把臉,就站起身來。

    “還沒那么快,此事略微復雜,畢竟還關乎長生術。”她道,“你再等一等吧青尋。”

    時青尋點了點頭。

    “不過,你最近有沒有做什么夢?”嫦娥又道。

    時青尋驀地一頓,看向嫦娥的眼睛,再次點頭:“有……怎么了?”

    她聽不少天庭同僚說起過,神仙是鮮少做夢的。

    因為神仙擁有漫長的壽命,境界越高,越是壽比同天。這樣長的壽命,會導致一生經歷了過多,久而久之,心會生出紛雜。

    所以,依舊是境界越高的神仙,就像是某種禁制一般,越不容易做夢。

    不過話說回來,大家壽命都挺長了,但神仙們仍在追求長生不老術,真的是非常…有追求啊。

    初為神仙的那段時間,時青尋也常做夢,尤其在凡間的雨夜之時,她夢到了遇難的親人。

    但后來,隨著修為漸長,她也很少做夢了。

    除了……

    “近來我用了些魂術在花瓣上,哪吒三太子不懼魂術,卻不知是否會作用在你身上。”嫦娥解釋道。

    她端詳了一會兒時青尋的面色,“你感覺還好吧?”

    時青尋沒有覺得不適過,搖了搖頭,但她有在意的事——“我做夢了,那些夢是攝魂后得來的真實記憶,還是…只是夢?”

    有關于哪吒的夢。

    千年前,白衣少年悲壯自刎,血色染盡了他的白衣,他身邊空無一人,除了她無人依仗。

    血在巖石間蔓延,與他有血脈之親的李靖卻高立云端,說著諷刺至極的話。

    可他毫不在意,他只是一遍遍對著她道“我們回去吧”,像執念一樣,乃至后來他已成圣,在西蓮苑仍舊念著,叫她“回來吧”。

    這些……到底是真,是假?

    *

    “嗯?”

    身居天宮最高處的月宮仙子嫦娥,她許是也很少做夢,詫異地看了時青尋一眼。

    “這……”嫦娥有些難言,“我也不好說,魂術一旦入體,權看承受法術的人如何去化解,有人會做虛無縹緲的夢,也有人會沉溺在記憶深處。”

    意思就是,兩種可能都有。

    “我覺得,或許你有自己的判斷。”她道。

    時青尋看著她。

    “夢無邏輯可言,若是夢,定然虛幻無比,夢醒之后,便知真假。”嫦娥也看著她,探究學術問題時,嫦娥是非常認真的,“但若是回憶,定會讓人心生悸動,難以釋懷。”

    “……”

    其實,在嫦娥說“你有自己的判斷”時,時青尋已經漸漸想明白了。

    臨到此刻,她沉默了一瞬,點頭說自己知道了。

    *

    因為研究結果還沒出,時青尋沒再追問這件事,而是為了再次下界做準備,隨著嫦娥煉出了一罐子丹藥。

    “你眼睛不好?”嫦娥看著時青尋小心翼翼收好丹藥的模樣,有些懵。

    時青尋搖頭,倒沒有瞞著嫦娥,“不是,我是要送給我一個朋友。”

    “哪吒三太子?”

    “……”

    嫦娥脫口而出的答案,給時青尋整沉默了。

    連幾乎不社交的嫦娥都知道她和哪吒算是走得近,天庭還會有誰不知道。

    本來是有心疏遠哪吒,最后卻好像已經人盡皆知了。

    而這點風聲,是從頭一次孫悟空大鬧蟠桃宴就有了苗頭的。

    彼時哪吒差點一槍戳中她,下一刻混天綾就落在了她身上,眾人的目光也隨之聚焦在她身上;

    之后,她又和哪吒吵過架,哪吒罷工,李靖跑來找她,當時也是鬧得沸沸揚揚,自那之后,更多的聲音傳來了她耳朵里。

    解釋過,但沒用,無論人或仙的八卦心都是非常重的——這話她后頭下凡去看望敖烈,還特地囑咐過猴哥,就是因為當時天庭的八卦之風愈演愈烈。

    好在她對這種事不太看重,管別人怎么說,她只在乎自己過的舒不舒坦,別舞到她面前就行了。

    與其因為這種事內耗自己,不如屆時抓住那個八卦頭子,直接對著他發瘋。

    ——所以,那個八卦頭子到底是誰,千萬別給她逮住!

    “不是么?”嫦娥若有所思,換了個答案猜,“難道是那日受刑的小白龍,我后來知道了,他是西海三太子。”

    她還猶自補充著,“哦吼,也是個三太子。”

    “……”

    “還不是?”嫦娥犯了難。

    所以時青尋說,無論人還是仙都難以避免吃瓜吧!瞧瞧,嫦娥這種科研狂熱分子都能在這里分析半天。

    “莫非……”嫦娥嘖了一聲,瞪大眼睛,似乎被自己的猜測驚到,下一刻又覺得沒什么不可能,她再次向時青尋詢問道:“莫非,是我家小兔崽子——小玉?”

    時青尋:……

    “不是不是。”她瘋狂搖頭,把頭搖成撥浪鼓,“都不是,別瞎猜了,一個都不是。”

    “都不是你朋友?”

    “……都是我朋友,但不是他們。”

    “你朋友真多哦。”嫦娥感慨。

    “……”

    趕在嫦娥的八卦之魂越燃越烈之前,時青尋果斷離開了廣寒宮。

    *

    再回瑤池,時青尋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向王母申請一個長假,包含其中彈性上班的時間。

    王母是個寬厚的神仙,她早早知道時青尋和小白龍交好,沒來天庭上班前兩人就是好友,此番小白龍在西行取經的隊伍里,時青尋想多去看望,也是情理之中。

    她欣然批準了時青尋的請假申請。

    只是……她看向時青尋的時候,眼神意味深長的模樣,讓時青尋有點不自在。

    總覺得,雖然自己打的申請是因為小白龍,但王母娘娘好像覺得并非如此。

    努力把這種怪異的感覺拋出腦后,時青尋向王母行了禮,連忙回池子里干活去了。

    時青尋并不知,在她離開后不久,三青鳥陪在王母身邊,開始了新一輪吃瓜——

    “昔年,青尋來天庭,如來世尊特意托娘娘照拂她,我還道這是哪兒來的身有佛緣的小蓮花。”大青鳥道,“沒想到竟是與哪吒三太子有緣。”

    王母但笑不語。

    “許是兩人都是蓮花仙?本是同類,自然互相吸引。”小青鳥顯然沒大青鳥了解的多,她猜測著,“青尋原也上進,天賦異稟,修行速度極快,我們瑤池真是塊寶地,得以孕育出這么好的蓮花。”

    王母發話了:“孕育青尋的蓮花種子本從云樓宮而出,由佛祖投入下界,又因緣來了天庭。”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

    “啊?竟然原就是三太子養的花嗎?”小青鳥震驚。

    幾人面面相覷,二青鳥感慨:“哪吒太子,早年眾仙都言他是一身殺戮相,命犯殺戒之仙,卻不曾想,他養出來的心上人,是這般乖巧溫良的。”

    “很有反差。”

    “感覺不是很搭。”

    “青尋不會被他騙吧?”

    吃瓜吃到高潮,一人一句,停不下來。

    “凡事勿看表象。”王母道,“你等不曾與哪吒三太子接觸過,亦少與青尋相處,不可人云亦云。好了,隨我去南海赴宴吧。”

    議論聲戛然而止,三青鳥連忙稱是。

    第42章 我認得你

    忙了一會兒,在碩大蓮葉上躺下沒多久的時青尋,忽然感到一陣極大的狂風刮過。

    葉片大的好處是想怎么躺就怎么躺,壞處是一起風,葉片受力面積太大,她整個人差點都被掀飛。

    以一種極為扭曲的姿勢貼在蓮葉上,時青尋好歹是穩住了自己,仰頭望天。

    只見黃沙彌漫,烏云遮蔽,日月都黯然失色。

    好狂,好怪的風。

    ——這樣的風,她心里倒是有個相關劇情可以解釋,也是她特地回來天庭做準備的原因。

    豬八戒成功加入西行取經團后不久,師徒幾人途徑黃風嶺,路遇黃風怪一難,唐僧被黃風怪部下虎先鋒攝去洞里,要洗洗干凈吃掉。

    那黃風怪說起來倒算是個關系戶,她記得是靈山來的。

    猴哥上門找師父,不想卻被黃風怪的一陣怪風迷了眼睛,受了眼傷,敗下陣來。

    那眼傷也不是因為黃風怪這次事才得來的,而是舊傷,當年他大鬧天宮被投入太上老君的煉丹爐,受六丁神火灼傷而來,從此不能見風沙。

    而時青尋特意去找嫦娥煉了一罐子丹,就是給猴哥治眼睛的。

    如此想著,待風漸漸平靜下來,她覺得自己要抓緊時間送丹藥去了。

    這段劇情里會有一個菩薩給孫悟空治眼睛,但時青尋希望猴哥的眼傷不要一直成為他的軟肋,能調理好當然是更好。

    希望自己的丹藥能有一定作用吧,直接治本。

    一起身,時青尋忽然又想起自己和哪吒約好了下回要一起下界,思忖了一會兒,她指尖生出一朵小蓮花送去云樓宮。

    只是靜靜等待了一會兒,云樓宮那邊遲遲沒有回信。

    以她如今的靈力,她可以確定自己的信一定是送去了云樓宮的,哪吒如果在,不用多久便會感知到她的靈力。

    沒回信,就說明哪吒并未在云樓宮。

    去哪兒了?

    時青尋有些詫異,但事有輕重緩急,又給云樓宮飛了一朵蓮花說自己下界去了,她便沒再多管,自己離開了。

    *

    說來也巧,才剛到凡界,還沒往西行的路上飛,云層間,她直接偶遇了孫悟空。

    “嘿!青尋小妹!”

    眨巴著金閃閃的大眼睛,孫悟空還是一如往常笑嘻嘻地向她打招呼。

    時青尋注意到他眼尾還有一點紅,忙道:“猴哥,你眼睛怎么樣了?”

    孫悟空一頓。

    “你曉得我遇到什么了?”

    “……”

    完蛋,說漏嘴了。

    時青尋懊惱極了,心急果然容易出差錯,她連忙補救道:“我…我見你眼睛特別紅,不會是受傷了吧。”

    “你說的‘怎么樣了’,不是‘怎么了’。”

    “……”

    好細心一猴。

    “青尋,早在俺老孫大鬧天宮前,初次見你時,你便喊俺老孫‘大圣’。”不只是眼下心細,孫悟空竟翻起舊事,“后面又預言了俺老孫五百年會從五行山出來,還曉得俺老孫成佛成圣,你是不是…曉得些什么?”

    “……”

    這下真壞了。

    當初預言的多開心,此刻面對孫悟空的疑問,就有多慌。

    時青尋忽然才意識到,有劇情的金手指固然好,可一旦別人明白過來她什么都清楚,那就很太妙。

    就像,她也不喜歡哪吒用那種對她了如指掌的語氣說話。

    自己并不清楚的事,對方卻比自己清楚得多,會讓人心生警惕。

    她只是想做一個簡簡單單的社畜神仙,并不真的想攪合進這一場天地矚目的取經大事,偶爾來看看已經挺開心了。

    最慘的是,偏偏她還不好把所有都透露給猴哥,畢竟天上地下神仙菩薩都盯著,真要全招了,恐怕更倒霉。

    她沒說話,孫悟空笑了笑,竟然沒有追問。

    “你這是要去哪兒?”他只問道。

    時青尋松了口氣,“我……”

    “青尋。”孫悟空忽地又道,“俺老孫突然想起來,很早之前自己還是塊石頭的時候,也曾有個姑娘來花果山,絮絮叨叨過很多。”

    “哦,應該是兩個人,還有個小少年陪她一起來的。”

    “聽起來,她也對俺老孫將來會發生的事,挺了如指掌的。”

    孫悟空只是忽然想起這件事。

    時青尋卻渾身一僵,猛地抬眼看他。

    他還是石頭的時候?

    何時?千年之前嗎……

    此事,孫悟空也并非第一次提出。早前他便說過花果山曾來過生人,彼時她還以為是他弄錯了,因為那兒只有猴,絕對沒有人。

    “你說的那個姑娘,她說過什么?”

    如果真是她千年前去了花果山的話……她會和誰去?

    “太久遠了,約莫有個千年了吧,忘了。”孫悟空撓了撓頭,“畢竟那會子俺老孫還是石頭,只是覺得,她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曉得很多事。”

    “……”

    “所以,你下凡來做什么?”孫悟空當真只是隨口提起,又回到了原本的話題上。

    或許覺得旁人會心生警惕的,本就是曾經是人的時青尋。

    身為猴,猴哥是一點沒覺得被人曉得將來的事,有什么好警惕的。

    時青尋看了他一會兒,許是剛放松心緒,她還在想著會是誰能和她一起去花果山,她隨口找了個理由含糊,“哪吒下凡了,我來找他。”

    說完,她自己先一怔。

    為什么會說哪吒。

    “哦~這樣啊。”倒是孫悟空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你呢?你去哪里?”她只好硬著頭皮問孫悟空。

    孫悟空將自己遇上的事與她說了一遍,果然,他已經遇上了黃風怪,被黃風怪古怪的風所傷,幸得伽藍菩薩相助,以三花九子膏治好了眼傷。

    “是治標,還是治本。”時青尋又問道。

    “這俺老孫就不清楚了。”孫悟空笑著,“總歸傷的眼睛,現下是看得見了。”

    時青尋順著他的話,從乾坤袋里掏出了自己煉的丹。

    “無妨,我這里也有一罐治眼傷的丹,尤其針對被灼傷過的眼睛,你也可以拿去試一試。”

    “你怎么會有?”猴哥再次狐疑。

    但就這么一會兒,時青尋已經把理由想得很充分了,“我自己煉的,之前聽聞你被投入太上老君的爐子,我就有這個擔憂,所以特地煉了這個丹。”

    此言一出,孫悟空頓時感動起來,他想像對好兄弟一樣拍拍時青尋的肩,又覺失禮,最后非常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妹子,你這份情,俺老孫絕對不忘。”

    “應該的。”時青尋笑笑,“猴哥當初也給我送過金丹嘛。”

    “妹子心善。”

    “猴哥也是。”

    寒暄到此結束,兩人想起了還被黃風怪關起來的唐僧,討論一番,決定一起去拜見靈吉菩薩。

    只是,臨出發前,孫悟空又問了一句,“你不是去找哪吒?”

    “……”

    把無意說出來的哪吒含糊掉,時青尋又下意識往天邊看了一眼。

    哪吒沒在云樓宮,他去哪里了?

    回頭發現她沒喊他,不會又生什么怪異的悶氣吧。不過無所謂,她不那么怕了。

    許是夢境帶給她的情緒,亦或是近來和哪吒再次接觸后摸索出的相處方式,時青尋真的沒有了那么深的忌憚,她甚至能在心里想到很多好好和他解釋的方法。

    那個少年,看似兇戾,但只要你認真與他做解釋,再順一順他的毛,他并非不能聽進去。

    相反,他聽得會比誰都認真。

    是另一種詭異的單純。

    “快到靈吉菩薩的道場了,你在想什么?”

    孫悟空的聲音將時青尋喚回神,她出神出得這么明顯的嘛。

    搖了搖頭,將無關思緒甩到腦后,她道“沒在想什么”,隨孫悟空一同往山下去。

    孫悟空有一張非常能說會道的嘴,這點和漂亮話只學到一半的哪吒很不一樣,不一會兒,靈吉菩薩便拿了定風丹、飛龍杖,隨他們一同動了身。

    之后的一切也很順利。

    那黃風怪,本是靈吉菩薩受佛祖命轄押的一只黃毛貂鼠,原本長在靈山,因偷吃了佛祖燈油而受罰。

    如今在下界為非作歹,靈吉菩薩作為直接監護人,當然有義務把它捉回來。

    時青尋沒有揪“這只鼠究竟是奉命鬧事還是真的為非作歹”的細節,只當吃瓜群眾,隨著孫悟空一起返回了黃風嶺救唐僧。

    事情到這里,仍然很順利。

    靈吉菩薩說黃風怪可能會怕自己,讓孫悟空下去將怪引出來,那黃風怪毫無設防,才冒出個頭,三昧神風還未使出來,便被靈吉菩薩捉住。

    只是黃風怪被捉住的那個瞬間,他看了過來,本來是想看靈吉菩薩,卻視線一轉,與也在云層間的時青尋視線相對。

    他明顯一怔,錯愕至極。

    時青尋皺眉,他怎么了?她又不認得他,干嘛這么吃驚的樣子。

    “我認得你……”黃風怪開口了。

    這下輪到時青尋錯愕。

    “你是……千年前,背著李哪吒到靈山的那個凡人?”黃風怪的表情非常納悶,好像覺得自己是回光返照走馬燈了,“你、你不是死了嘛?天吶,今昔是何年啊!”

    “是你孫爺爺降伏老鼠精的一年。”

    孫悟空沒聽清黃風怪前面的呢喃,笑嘻嘻替他接上了最后一句話。

    時青尋仍舊怔愣在原地,直至孫悟空和靈吉菩薩說完客套話,靈吉菩薩已經離開,她才回過神來。

    孫悟空正在她眼前猛招手。

    她乍然回神,也脫口而出:“今昔是何年?”

    她不是穿越嗎?為什么敖丙說她是重生,她曾經是個凡人,為什么現在又是一朵蓮花?

    一千年,千年前發生了什么?她是怎么死的,如今又是怎么活的?

    她有太多太多疑問。

    “你在說什么呢,青尋?”孫悟空撓了撓頭。

    但顯然,眼前什么都不了解的孫悟空,無法為她解答。

    不過,有人可以為她解答……

    “青尋。”

    心里如此想著,那個熟悉的聲音也驟然而至。

    時青尋習慣了白衣少年的神出鬼沒,他的離開總是很短暫,不會讓她有任何習慣他不在身邊的日子,總是很快就會重新出現在她眼前。

    正如此刻,少年白衣翩然,腳蹬火輪,足下三昧真火照亮他的衣袂,也照亮了他那雙幽幽看向她的眼眸。

    一直看著她。

    ——當她在他眼前時,他從不看旁人。

    “喲,小破蓮花,又追上來了啊。”孫悟空嘖了一聲。

    因為時青尋先前胡謅的“下凡來找哪吒”,孫悟空這次沒有多說什么,簡單嘲諷一句,便準備離開,騰出他們倆的空間。

    但豬八戒已經牽著小白龍走了過來,雖然時青尋和哪吒站在云間,但站得不高,地上的角度就能看見他們。

    山地里的小白龍自然也看見了,發出一聲嘶鳴。

    時青尋的注意力頓時被轉移,往下看去,引得哪吒抿唇,眸間浸起一絲寒意。

    “你去哪里了?”

    卻不曾想,時青尋沒有直接離開,問題仍是對著他的,因此可以說,注意力也仍是在他身上的。

    哪吒一怔。

    喜歡掩飾、隱藏的少年,下意識想要避開她的追問。

    他總覺得自己的心思太惡劣,多說一句都是錯。他也清楚自己有一副極好的皮囊,是時青尋喜歡的那種,他只需站著,少說幾句,至少不會引起她過多的懷疑……

    他自然不想被她懷疑什么,被他喚醒的蓮花,就應該永遠將一顆心偏向他。

    “我……”少年微微斂目,裝作乖巧良善的模樣,打算想一個妥當的借口。

    時青尋則是順著微風,嗅到了一點不屬于少年身上的氣味。

    ——濕咸的潮腥味,是大海的味道。

    “凡間偶有法廟異動,我去巡視了一番。”這個理由,少年心覺妥善至極。

    她仰頭看他,見他聲色未動,一派捉摸不透的神情,將情緒藏匿得極深。

    時青尋道:“哪里的法廟?”

    “……”

    “可以對我說實話的,哪吒。”她想詐一詐他,看看究竟是不是真話。

    “……”

    沒說話,說明這個理由是假的。

    “又騙人?”時青尋與他對視,見他神色微變,他下意識避開了她的眼眸。

    但下一刻,他又倏然再次看向她。

    天生學不會真正良善的少年,遇到危機,潛意識會讓他不自覺散發出十足警告而壓抑的氣息。

    他盯緊了時青尋,似在分辨她的神色。

    她想說什么?

    ——她不該說出讓他憤怒、難堪、委屈的話。

    “哪吒,你不要騙人。”

    “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編造出來的借口需要一個又一個謊言去圓,那樣不覺得很累嗎?”

    “但如果你坦誠告訴別人,至少彼此是對等的,你給了別人知道真相的機會,別人也會去理解你為何那樣做的。”

    他去做了什么,有什么不好說的。

    為什么那么喜歡隱瞞,時青尋心里嘆了一口氣,并沒有畏懼,而是直直與他對視。

    幾句話,她將聲量放得很輕,似乎是顧及云下還有很多人,不想讓這個話題太多人知道,她靠著他很近,幾乎成了耳語般的呢喃。

    外人當然聽不清的,哪吒想。

    他不會讓別人聽見,早早在時青尋靠過來的時候便設下了屏障。

    在這個看不見摸不到的屏障法術之中,唯有他與她,可以貪婪地嗅到她身上的蓮香,甚至他可以更過分一些,捉住她的手,將她緊緊攬進懷中。

    云下的敖烈會看見,但敖烈什么也做不了。

    “……哪吒?”

    時青尋遲疑看他,他怎么看著在走神。

    被她輕喚了一聲,少年卻久久望她,好一會兒,忽然反問她:“若我坦誠,你所言之的別人,就會原諒我么?”

    從小到大,他一直是被忽視的那個人。

    所謂的親人,從不聽他多解釋什么,解釋不過是徒費口舌,他是被認定的煞星降世,做什么都是罪大惡極。

    他從未被原諒過,像他這樣惡劣的仙,也不該在意所謂的誤解。

    唯有面對時青尋,他才會想解釋的多一些,惟愿她不要和旁人一樣對他避之不及。

    可好像仍然解釋得不夠好,她也總不信他。

    也從來不肯偏頗他。

    “我不好說別人……”

    發現了自己話里的漏洞,這個“別人”本來是個統稱,怎么到哪吒嘴里就有種特定的感覺了。

    時青尋輕咳一聲,想掩飾這點小失誤,又重新正色起來,“但你坦誠告訴我,我絕對會認真考慮你為什么會這么做。”

    “還有,先前確實有誤會你的事,敖烈不是你平白無故打傷的,這事是我太絕對了,我要向你道個歉。”她又想起了這件事。

    時青尋做人干脆利落,從不吝嗇認錯。

    關于哪吒打傷敖烈的事,其實,也實在怪不上時青尋什么,她反復向敖烈詢問了緣由,又問過哪吒。

    但哪吒最終沒有解釋清楚,以致于她錯過了最關鍵的信息——是蝦兵蟹將先行挑釁,哪吒有所誤會,最終導致了那個結局。

    哪吒則是靜靜看著她。

    他更不覺得時青尋有什么錯,因為……

    “青尋,只要你肯信我,便好。”可他仍然看著時青尋認錯,甚至如此道。

    ——因為,那日即便沒有蝦兵蟹將,他依舊會打傷敖烈。

    沒有其他原因,只是單純認為龍并非是什么好東西。

    喉結上下滾動,引出一聲喟嘆,甚至,少年在隱隱后悔著。

    為何當初沒有直接將敖烈打死?

    那樣便不會有之后的一系列事了。

    他既然有神力可以傷害那條龍,還是時青尋曾經情愿犧牲自己也要為他恢復的神力,為何不做呢?

    “但是,我們之間有誤會的時候,你也不要總是含糊其辭了。”時青尋還是點了一下他,“遇到什么問題,大家都心平氣和講吧。”

    ——但是,時青尋仍舊沒有偏向他。

    她好似真的從不會偏頗任何一個人,至多是在必須要決定時做一個選擇,或許昔年敖丙也不是她有意維護的。

    因此,哪怕他才是她在這個世界遇上的第一個人,也得不到她的偏愛。

    哪吒意識到了這件事。

    “青尋。”懷著一分嘗試的心,他做出了解釋,坦然的解釋,“我去了一趟東海。”

    “去東海做什么?”時青尋隱隱覺得事不對勁。

    “敖丙近來未在天庭當值,我去東海找他。”

    “……”

    “上回你說起或有外人摻和,后來我也細想了一番,心覺此事與敖丙脫不開關系。”

    如果此事是敖丙故意為之,他不介意再抽一次龍筋。

    “只可惜……”

    是真的可惜。

    原本他這次還可以做一些別的,比如扒了那條青龍的皮,為時青尋做一件青色的外袍,畢竟時青尋慣愛青色。

    “他不在東海。”哪吒摩挲著手上的乾坤圈,“于是我只能去東海邊的法廟隨意走了走,青尋,你說他會不會是畏罪潛逃呢?”

    “你胡說!”

    云下,敖烈怒而化作人身,沖著空中大喊。

    時青尋一激靈,方才周身太過安靜,簡直就像是有什么結界一樣,她差點就要忘記自己身在何處了。

    她向云下看去,敖烈仍在怒氣勃然地反駁著。

    “什么畏罪潛逃?哪吒三太子,當日我只身一人赴宴東海,何來什么外人之說,你如何能與小尋信口胡謅,如何能隨意污蔑,此事與我敖丙兄長有何關系?”

    她并不知,哪吒在與她交談此事前,刻意解開了屏障之術。

    比之敖烈的憤怒,端立于她身邊那外表脆弱清麗的少年卻只是安靜垂首,神色莫測,不曾言語。

    身為強者的他在這一刻又仿若成了弱者,但并非刻意示弱,只是表象極具欺騙性。

    他在等。

    觀察著時青尋的反應,心想她是會維護敖烈,還是維護他?

    說好會認真聽他所言,那么面對如此境地,她縱使不偏愛誰,但她會選擇誰?

    “敖烈……”時青尋躊躇著。

    果然,她會選擇一再強調關系更好的敖烈。

    哪吒在心中輕嘲。

    他緊緊盯著她,卻見她沖著敖烈搖了搖頭,她道:“你不清楚,我和哪吒后來就這事討論過,當天除了你,可能還有海族的蝦兵蟹將跟隨著,哪吒是因為海族的挑釁,才誤以為是你挑釁他的。”

    “可是……”敖烈微微錯愕。

    而站在時青尋身旁的少年,則是顫了顫眼皮,深深凝視著她。

    ——她原來也是會選擇他的么?

    “可是——誰也不清楚那蝦兵蟹將是有意來挑釁,還是無意正好撞上了你們倆。”時青尋又道,“此事還有待商酌。現下里,比較清楚的就是,你們倆都沒有故意挑釁對方。”

    “但是……”

    “但是,你們要不要和解可以自己選擇,我只是建議把誤會說清楚。還有,大家都別沖動,好好說。”

    沖動是魔鬼,希望他們克制,時青尋呼出一口氣。

    敖烈不說話了。

    他憋著悶氣看了眼高立云端的哪吒,在時青尋看不見的角度,敖烈只覺這個表面佯裝無害的少年,眼神卻帶著極強的嘲意。

    少年在嘲諷他,唇角噙著幾不可察的冷笑,眸間藏著仿佛勝券在握、一切已成定局的挑釁。

    這讓他的怒火更甚。

    只可惜,他一貫是溫柔的性子,憋了一肚子火,能說的卻已經說完了,最后只能溫溫吞吞道:“能有哪里來的蝦兵蟹將,西海無人跟隨我,難不成,敖丙兄長又特地派了人來接我……”

    “——如何沒有這個可能?”論針鋒相對,哪吒還是稍勝他一籌。

    哪吒噙著的笑不再泛著冷意,見時青尋轉頭向自己看來,他努力讓笑更加溫和,又仿佛訝異,“敖烈,你既然心有猜測,為何當初不與青尋言明,難道原本就存了污蔑我的心思?”

    敖烈:……

    第43章 彼此初見

    眼見氣氛沒有好轉,反而更僵,趕在敖烈徹底憋紅臉之前,時青尋緊急調停了這場紛爭。

    她主打一個一碗水頓平,先好好安撫了一下敖烈,“阿烈,哪吒太子不會傷害你的,我也知道你不會隨意污蔑人。”

    “對吧,哪吒?”又連忙轉頭詢問哪吒,“你是有心和好的,對不對?”

    得哪吒垂目頷首后,她又再次對敖烈道:“所以你也不要說哪吒太子污蔑人的話,這件事講開了,便是誤會也解開了。就算你們兩個不打算做朋友,也不是敵人了。”

    怕哪吒覺得她仍是向著敖烈,她又再次轉過頭,看著他。

    “哪吒,這事既然說開了,你正巧也來了,我們陪猴哥他們走一段吧?”她道,“對了,你應該收到我的信了吧?我傳信去了云樓宮,只是你不在,我就先下凡了。”

    好累,時青尋覺得當和事佬好累。

    這和事佬誰愛當誰當吧!

    風揚起少年的白袍,她回頭看著哪吒時,他正安靜頓首,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聽她詢問,他抬眼,靜靜注視著她。

    他看出她頗有些應接不暇的意味,心覺她倒真是誰都想顧上,誰都不愿偏愛。

    可是……

    也正因此,她從不會如旁人一樣將他看作異類。

    原來,只要他認真去解釋了,她真的會聽進心里去。

    對所有人一視同仁,不會覺得他是天生煞星,不會覺得他與旁人不同。

    從千年前便是這樣。

    ——這就是她。

    “好。”他道,字字句句都是對她的回應,“信我收到了,無事。”

    孫悟空等人在不遠處吃瓜了好一會兒。

    敖烈見時青尋打定了主意,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眼神中藏著一絲黯然。

    人人都想要偏愛。

    又怕唐僧等急了,最后,他和時青尋打了個招呼,就重新化身為了白龍馬,隨著師徒幾人繼續西行。

    時青尋特意與他們拉開了點距離,不遠不近的,說是送送,實際有些心不在焉。

    “陪著他們,想看什么?”

    ——所有人都與她拉開了距離,但不包括哪吒。

    他總是默不作聲地站在某處,眼里卻不見其他人,哪怕是夢境之中,也始終盯著她。

    時青尋當然有想看的,不然也不會特地說還要陪著取經團再走一程。

    如果沒記錯的話,經過黃風嶺之后就是流沙河,沙僧正在那里等待入編,她心里有個猜測……想看一看沙僧會不會就是昔年在鷹愁澗的小水怪。

    當年小水怪喊出來的那聲“青尋仙子”,可讓她詫異了好一會兒。

    又經過了黑風洞那么一出,見到了大熊,彼時,她就心存這個猜想了。

    但此刻她沒有直說,反而是想側擊旁敲一下身旁的哪吒,“你覺得……我接下來想看到什么?”

    “……”

    總是對她表現得過分熟悉的白衣少年,此時卻忽然語塞了一下。

    “青尋。”他輕笑了一聲,略有些無奈,“我不會算卦,不能未卜先知。”

    時青尋心中的思緒一閃而過。

    算卦……

    應該是巧合吧,她沒和哪吒說過自己和孫悟空胡謅算卦的事,他這樣的回答也沒有錯,別亂想。

    “從前的我沒和你說起過啊?”她佯裝自然地,順理成章提到這個話題,“接下來的事……”

    哪吒一頓。

    如墨的眸色落在她身上,是幾近貪婪地,帶著濃濃占有欲的。

    但不似藏匿在眼底的情緒,面上的他總平靜無害,只是輕輕搖頭。

    時青尋松了口氣,看來從前的她并沒有事無巨細都告訴了哪吒。

    ——最多是和他說過自己想看西天取經。

    應該吧。

    不然他怎么某天冷不丁和她提起來,要陪她看“大戲”?

    “沒有什么從前的你。”在沉默一瞬后,哪吒忽然開口。

    時青尋仰頭看他,只聽見他繼續道:“無論從前,抑或如今,一直都是你。”

    “……”

    “答應過和我在一起的,一直都是你。”

    時青尋些微錯愕,正撞入少年眼瞳之中,日光下他的瞳仁晶瑩,眼尾微紅,澄然地似乎垂了一滴淚。

    她不由得,目不轉睛盯著他的眼睛看。

    好在,那不是淚。

    他沒有難過,此刻,少年儼然情緒還算不錯,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瞧。

    略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時青尋錯開了他的視線,只問道:“也說過好幾次從前了,不如正好展開這個話題聊聊看吧,從前……我們是怎么認識的?”

    哪吒頓時蹙眉,不肯說話了。

    時青尋頭一次讓他將事情完整敘述時,他便是長久沉默。

    相處了這陣子后,她逐漸想明白從前一定不是什么很好的結局,不然她也不會類似重生一般又“回到”了這個世界。

    哪吒很避諱這件事,本身他也是慣會藏匿情緒的性格,直截了當的詢問不是很好的方式。

    “怎么,這也不能說嗎?”她又偏頭,偏偏逼他與她對視,輕笑著,“就說初識,初識可以嗎?你總不能說第一次見我就是在瑤池邊,你差點用槍戳到我的那次吧?”

    但引導他,讓他慢慢透露,只透露一點點,這總可以吧。

    少年一頓,驀地看向她。

    他當真放松了一點緊惕,輕啟唇:“……在東海邊。”

    時青尋等待著他的下文。

    “我初下凡,第一個遇上的人便是你。”

    山風悠揚,少年的墨發被風吹起,發絲黏在眼睫之上,惹得他眼皮微顫,又努力睜大眼睛,似乎想認真看清眼前女子的輪廓。

    她的眉眼是柔和而溫靜的,眉形如遠山一般淡而纖長,微微挑起,但似乎想要探究他答案的心思很重,不免杏眸圓睜,總算顯出一分如千年前的活潑稚氣。

    “那時候我是個凡人?”

    “……嗯。”

    哪吒的目光漸漸發散,仿佛順著風,就能回到那一年的東海。

    海風呼嘯,如惡鬼的啼哭,是與山風全然不同的凌冽。

    但那般刺耳的風聲,卻沒有蓋過不曾真正學過法術的神仙墜落海崖的聲音。

    猛烈的撞擊聲響起,惹得佇立在崖邊的清麗少女大驚失色,她幾乎從山上跌下來,好不容易站穩,瞇著眼就瞧見了他。

    [喂,小孩兒,你從天上掉下來的啊?]

    哪吒還記得,這是時青尋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彼時他在心想,若真能從天上墜落,從此三界無人能尋到他,倒也不錯。

    可惜這個不錯只是想想,那時的時青尋比起現在可熱心腸太多,她唯恐他從天上掉下來會摔出什么傷,硬要拖著他回家檢查一下。

    他本可以拒絕,頭一次與生人接觸,令他有些抵觸。

    但從未有人那般關心他。

    因此,他沒有拒絕。

    “然后呢?”眼前,時青尋很有興趣地問他,“你意思是,你從天庭到凡間拜師,一落定東海就遇上了我?然后我還帶你回家了……我當時也有房啊,挺好的。”

    她那時的家,其實就是個破草屋。

    甚至比在青云洞還要破舊。

    哪吒回憶著,彼時的她行為言語都有些怪異,只是他也初初到凡間,并不知凡人應該是如何模樣,因此毫無懷疑。

    到后來,他決意上乾元山拜世外高人太乙為師,時青尋為他餞行,回過神來,他提出了這個疑問,而她也坦然地向他解答了。

    其實也不用她解答,當時,他已心覺她非此間人。

    她不屬于這個世界,因而行為舉止的種種怪異,便能解釋。

    “原來,我沒有陪你去拜師啊……”時青尋倒是微怔。

    在蛇盤山時,她也向敖丙詢問過相關的事,只是敖丙含糊且有意引導,她覺得敖丙的話半真半假,沒有全信。

    但她曾猜測,哪吒之所以看重她,或許是她曾陪過這個獨身拜師的少年一程。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似笑非笑看向她。

    “你守著你的籬笆地,怎肯挪窩?”

    “……?”

    “千年前就愛種地了。”

    時青尋一下反應過來,是在調侃她一放假就跑到青云洞前種地。

    可惡,血脈里自帶的種地基因不行嘛。

    “那然后呢?”有點窘的時青尋,意圖過掉這個被人調侃的話題,“我收留了你一陣子后,你就獨身一人去拜師了?那之后,我們還有聯系嘛?”

    肯定有聯系,這是毋庸置疑的。

    時青尋猜都能猜到。

    要只是這般萍水相逢,哪吒沒必要一直念念不忘從前的事。

    哪吒卻沉默了好一會兒。

    “哪吒?”

    “有。”他道,“在我離開后一段時間,你反悔了,說你想隨我一同拜師。”

    “啊這……”時青尋也有點搞不懂那時候的自己,她撓了撓頭,只得問道,“那你怎么回答?”

    “我并未同意。”

    “……?”

    時青尋腦子里生出一個問號,驀地抬頭看他。

    哪吒也正垂眸望著她,背光之下,他的眸是極為深邃的顏色,幽深得像不會起伏的潭水。

    大多數時候,時青尋都不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流露情緒。

    一般人,開心時會不自覺眼尾微彎,所以叫眼角含笑,憤怒時會不自覺瞪圓雙眼,因而叫怒目圓睜。

    悲傷會叫人落淚,恐懼會叫人瞳孔緊縮,一切情緒都能從眼睛中看出來。

    他卻不同。

    少年本生有一雙極為好看的眼,鳳眸微挑,長睫如扇,可他的目色卻慣常是空洞的——但此刻,時青尋還當真從他的眼中看出了一絲淺淡的情緒。

    “怎么了?”她不由得問。

    他的眼中是怒意,瞳孔微縮,又如惶恐。

    為什么?

    “……沒什么。”再次藏匿了情緒,哪吒只是淺淺勾出笑,與她解釋著為什么不同意,“你想拜師,可師父定下的規矩是需獨身上山來,乾元山險峻,我卻幫不了你,心中自然擔憂,因此不愿同意。”

    對于彼時是凡人的時青尋而言,那座乾元山,實在是太高了。

    那是凡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但哪吒并沒有如所言的那般擔憂,那時候,他與她并不算那么熟悉,他只是靜靜駐足山頂,遙遙望她,目睹著她一遍遍往上爬,怎么也不肯放棄。

    孤單到甚至有些孤僻的少年,內心祈望得到旁人的關注,得到屬于他的駐足。

    他日日看著時青尋的身影,忽然,心中生出了一個古怪、又令自己怔愣的想法。

    為何不肯放棄?

    乾元山中,并無她要堅持什么的理由。

    如果非要有,難道是因為他?

    這座和云樓宮別無二致的清幽高山,她誰也不識,只識得他。

    “所以我最后沒上去,是吧?”

    哪吒看著她,點了點頭,“嗯。”

    ——不,她上去了。

    乾元山上,太乙真人問她為何堅持,這也是哪吒那段日子存在心中的疑問。

    她很坦然,不像他自小活在李靖的反復殺念之中,她對任何人都不存提防之心。

    她回答道:“我要回家。有人告訴我,修煉成為仙人,我說不定就能回家了。”

    那一次,哪吒才知,原來這個看似在東海岸邊獨自生活的凡人姑娘,她原來還有另外的家。

    她并非是孤身一人,她與他完全不同,也并不是為了他而堅持上山。

    這并沒有什么,他偶爾會見到李靖對金吒木吒的寬容,人慣常擁有美滿,只不過他沒有而已。

    可不知為何,他心里還是忍不住升起一種被背叛的怒火。

    ——以及妒意。

    世間人皆圓滿,只有他生來是災禍之兆,被人避之不及,無人在意,也什么都不曾有。

    時青尋有一個家……

    意味著,她會有一日,離開這里。

    離開東海,離開乾元山,她是異世界的人,一旦離開,任何人都無法探尋到她的蹤跡。

    只不過,他的師父并沒有答應。

    太乙真人說她天資平平,且靈魂薄弱,他也看出了時青尋并非這個世界的人,卻并未點破。

    后來,太乙真人還特意與他說過這回事。

    時青尋是凡人,但絕不是普通的凡人,異界的幽魂心存執念,她對回家的執念難以想象,才得以凝出□□,在這個世界定居,期望尋找到回家的路。

    “然后呢?”

    眼下,時青尋仍在問他。

    “拜師不成,我就應該回東海了吧。”

    “……嗯,我陪你回了東海。”他望著她那雙毫無察覺的眸子。

    就像是懷有某種嘲諷的惡意,他難得主動替師父擔任了這個送她回去的任務,天生惡劣的神,很難學會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

    陪她的一路,他什么也沒有說,看著她失落至極的樣子,心中甚至想的是——

    只是孤身一人而已,便覺難以忍受?

    不如將她困在東海,讓她也感受孤單還不得自由的日子,像他感受過的那樣。

    一定會更難受吧。

    彼時的他,不喜看見他人的歡愉,但在他人痛苦之時,也不會生出一絲憐憫。

    “嗯……挺像我的,干不成就抓緊放棄,雖然不能拜師,但在東海邊種地也不是不可以。”時青尋隨口笑著。

    因為哪吒并沒有提到,所以她并不知自己當時想回家的事。

    只覺像是抱有一種隨遇而安的心態,從小被愛圍繞的小孩會很懂如何調整情緒,也因為愛知足,不會死鉆牛角尖。

    在家人沒有離世之前,時青尋就擁有很多愛。

    愛讓人強大,但在某些時刻也會讓人陷入迷障,無法自拔。

    比如剛剛失去之后。

    哪吒垂下眸,原本他又想說本來就是你,最后卻頓了頓,意味不明道:“的確像你……”

    她是始終不曾改變的性格。

    時青尋某些時候異常固執,有時卻干脆得很。

    這并不沖突,她固執地想要回家,卻并不覺得只有拜師這一條路,她會給自己很多選擇,也不像他始終在意著彼此的初見。

    在他還在反復躊躇自己對她該抱有什么樣的情緒時,陪她回到東海的那次,他發現她有了新的朋友。

    ——敖丙。

    她說的“有人告訴她可以回家”,便是敖丙告訴她的。

    她甚至毫不在乎他會怎么想,熱情地向他引見敖丙,尤其強調敖丙是她的朋友,千萬不要傷害他。

    就如千年后,她依舊如此對他說過無數次。

    她叫他不要傷害敖烈,不要傷害黑熊精……

    不要傷害任何人。

    她將心思放在了那么多人身上,以至于千年后,仍然叫他一邊懷著想讓她徹底融入這個世界的心思,一邊又忍不住嫉妒至極。

    在那時,哪吒甚至忽然不知道自己該是誰。

    難道他不算她的朋友么?為何目光不能永遠停留在他身上。

    他沒有過朋友,僅有一個她,也沒有將他當成唯一。

    “那后來呢……”

    總是問一句,對方才答一句,時青尋心里已經有點急了。

    這人長那么好看一張嘴又不用,真是急死人了。

    耳邊不知何時響起了水流激蕩聲。

    一聲一聲,很是響亮。

    哪吒在云霧中靜靜看她的眉眼,他忽然勾起唇角,淡道:“青尋,看那兒,流沙河到了。”

    他沒有過朋友,因而說不出是渴望,是厭惡,抑或是并不在意。

    他只知道,彼時的自己心里忽然騰起一股極難言喻的感受,讓他對敖丙冷眼以對,幾乎是懷揣敵意般看著敖丙。

    他沒有朋友。

    所以,時青尋為何要有朋友?

    “這么快。”

    時青尋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微微一怔,倏然清楚意識到哪吒這是在錯開話題。

    他又不肯說了。

    這個少年的警惕心簡直重到了令常人難以接受的地步,因為她也是常人,所以也有點無語,重新轉過頭看他,她心情復雜。

    但他仍舊含笑,眉目平靜至極,可謂是將伸手不打笑臉人表現得淋漓盡致。

    “哪吒。”上個話題他不肯再談,但時青尋不想趁機放過此事。

    趁著流沙河還只是在眼前,并沒有真的立刻就能到,她問到了另一件事,“我能聞到你身上的蓮花香,也有人說會聞到我身上的,這是為什么?”

    “香氣如靈力的體現,會隨著你修為精進,逐漸加深。”

    “所有蓮花都這樣?”

    “不是。”

    時青尋一頓,立刻追問,“你這么了解的?”

    哪吒的眸幽深,他緊緊盯著她,像是重逢后的第一次相見那樣。

    他的話也和那時一樣,“你的一切,我都清楚。”

    是他替她以蓮花身脫胎,分出一半真身給她,為她哺血塑魂,日日祈念她回來,他怎么能不清楚?

    所以,她不可以再為無關緊要的旁人停留,她應該如他一般,滿心滿眼只有她。

    “……”

    時青尋忽地又道:“還有一件事。”

    “什么?”

    “所謂的千年前,我有沒有提到過……我得回家什么的?”

    第44章 無數謊言

    她提的很突然。

    一瞬間,哪吒的心中警鈴大作,甚至于表現在動作上,他掩在袖下的手不住攥緊,纏金蓮則牢牢扣住他的手。

    時青尋只覺自己好像又聞到了血腥味,但非常淡。

    因為鼻子比不得一些動物那么靈,又立刻被蓮香覆蓋,以至于她覺得自己是面對哪吒起應激反應了。

    現在看到他,就覺得他是那種戰損的帶血蓮花。

    ——實在是夢境里他憔悴的樣子太深刻了。

    “沒有嗎?”她狐疑道。

    這其實是正常思維,剛才聽哪吒說話說得太投入,她一時忽略了,此時才突然想起來。

    這也是一種確認。

    如果千年前也是她,是曾經的她,她一定會想回家的。

    “……沒有。”

    時青尋下意識皺眉,“真的確定?”

    “……”

    她緊緊盯住少年,哪怕他情緒看上去突然變得不好,但這一刻,所有對他的忌憚也同樣被她拋諸腦后。

    “哪吒,我再問你一遍,你確定,我沒有說過‘我想回家’?”

    如果她沒說過,那千年前就不是她。

    畢竟現如今剛來這里的時候,她都有想過回家,小時候怎么可能不會想?

    看著她的神色,哪吒忽然一下福至心靈,他輕紊唇角,最終認命承認:“你說過。”

    果然,時青尋沉默了很久,她生氣了,而且怒意很快顯現在眼神中,“為什么又騙人?”

    “你一次次騙人,剛剛我才和你說不要騙人,結果又是這樣。”

    “你在掩飾什么?這有什么不能說的?”

    她不喜歡這個世界,她想要回家。

    可他強行將她帶了回來,沒有顧及她的意愿。

    哪吒靜靜看著她,這就是他一直惶恐而不敢言的原因。

    他甚至沒選擇又一次的與她爭吵,唯恐她發覺更多,唯恐她知道真相后將他拋棄。

    ……他做錯了么?

    “我……”他顫了顫眼皮,這次意圖解釋點什么出來。

    可他發現,正如時青尋所言,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來圓,以至于他此刻說不出任何話。

    他也意識到了,時青尋的詢問是試探。

    沒有人會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正如他明白自己的卑劣與惡欲,她自然也懂得千年前的自己心中在想什么。

    他答錯了,也或者,無論怎么答都是錯的。

    因為他早已埋下了無數的謊言。

    “青尋小妹~”

    好在這樣的時刻,忽然傳來了旁人冷不丁的插話。

    地上,孫悟空雀躍喊著時青尋,“快來看,好像又是你的熟人~”

    時青尋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她看去,流沙河已然在眼前。

    大水狂瀾,渾波涌浪,翻騰的滾滾黃沙讓這趨近八百里的長河變得更加渾厚,從天上看去,也幾乎望不到邊。

    感覺都不是河了,大得像海。

    時青尋最后復雜地看了哪吒一眼,這會兒也不是很想理他了,猶自落地去。

    “熟人?”她問猴哥。

    其實心里已基本確定了……

    “對,小白龍師弟發現的,這流沙河中的水怪,正是你們從前居住的那個鷹愁澗中的水怪。”猴哥解釋完,又朝著時青尋擠眉弄眼,壓低聲音,“怎么,又和哪吒吵架了?”

    時青尋一頓,是了,這個“又”字真的非常深刻。

    她無奈地看了孫悟空一眼,把后面那個話題過掉,“這會子怎么不見他了?去哪里了。”

    “方才二師兄與他打斗一場,我還沒來得及喊他,他已轉身投入水中。”

    小白龍又一次化身人形解釋著。

    他走到時青尋身邊,又忍不住看了眼天上,遲疑問道:“哪吒三太子……小尋,不管他嗎?”

    她心覺自己像是哪吒監護人。

    小白龍和猴哥都抬頭看了天,但她沒看,她搖了搖頭,“他站一會兒,自己想通就好了。”

    哪吒不會插手這件事,她心里清楚。

    那個少年早就說過是陪她看這場戲,就真的只是陪她,前兩次他都沒有多管,仿佛任何事都與他無關。

    說起來,原著里他出場也不算多,本來也無關。

    “想個法子再把它叫出來?”時青尋問道。

    “哦對了,青尋仙子。”豬八戒剛打完一場架,哼哧哼哧跑過來,嘿嘿笑著,“俺老豬差點忘了問……”

    主要是方才時青尋一直和哪吒在一起,豬豬也沒那個膽子飛上天問。

    哪吒,一看就是非常記仇的惡神仙。

    “上回托你幫俺老豬給兔子帶信,你給他帶了嗎?”

    時青尋搖頭,她倒是去了廣寒宮,“玉兔沒有回天庭呢,這事我還記得,若見了他,一定告訴他。”

    “啊……好吧。”豬八戒只得點頭。

    頭點到一半被孫悟空笑嘻嘻推搡了一把,豬八戒差點沒站穩,又被孫悟空摟住他的大胖腰。

    那一瞬,豬八戒感覺豬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嘶——該死的弼馬溫,干什么你,拉拉扯扯的。”

    “欸~”孫悟空摟他的動作變成了捏,“好師弟,那怪不肯出來相見,便是老熟人小白龍和青尋也沒轍,還得勞煩你去河里走一趟,將他再引出來。”

    豬八戒被捏的嗷嗷直叫,也沒忘記回嘴。

    “你、你好意思說,還不是你猴急。原本再過個幾招,俺老豬便要將他拿了來見師父,你非和竄天猴似的突然冒出來,將怪嚇跑了。”

    “嘖,這事是俺老孫心急了。”孫悟空眼睛一轉,是自己的錯他一向都認,又去給豬八戒揉肚子,“好師弟,好賢弟,就勞煩你再走一趟嘛。”

    “哼,有事好賢弟,沒事就叫俺老豬豬呆子。”豬八戒擺譜。

    “去不去?”

    “……得嘞!”

    豬八戒麻溜下水了。

    時青尋一頓,想了一想,決定將小水怪是卷簾大將的事告知幾人。

    這事說起來是有理有據的,不會讓人覺得她是未卜先知,畢竟昔年小水怪離開之際就表了態,時青尋自己又是蟠桃宴親歷者,是她看著沙僧被貶下凡的。

    果然,大家都覺得她的“猜測”很合理。

    孫悟空點了點頭,“竟是這般,聽來也是個可憐仙,玉帝老兒好生小氣,就是打翻他一個琉璃盞而已。”

    “當年瑤池邊,俺老孫都不知道碎了王母多少盞,也沒見人王母發脾氣。”

    時青尋:“……”

    一時竟覺得好有道理。

    雖然蟠桃宴也是在瑤池,但孫悟空第一次大鬧瑤池的時候,玉帝并不在。

    時青尋無意揪這個,隨口道:“可能那是個不一般的琉璃盞吧。”

    “那么不一般,可惜不是俺老孫給他摔的,不然定能看到玉帝腦袋冒煙的場景。”

    “……”

    這邊閑聊才說一半,河面驀地掀起一陣巨大水浪,原是沙僧已經被豬八戒引了出來。

    猴哥登時看去,只見豬八戒似打斗到了極限,九齒釘耙舞得歪歪斜斜,看得直叫人心驚。

    時青尋卻覺得好像不是這樣。

    “猴哥,要不再等等——”

    先等她回憶一下劇情……咋回事來著。

    沒有“再等等”,猴哥真的和竄天猴一樣,忍耐不住,竄得飛快,掣著金箍棒就幫忙去了。

    沙僧哪敢和孫悟空相迎,“咻”得一下又竄水里去了。

    ……她想起來了,這里的劇情也是猴哥心急得很,奈何沙僧是個老伏地魔,能茍著絕不正面剛。

    打了數回,沙僧就是主打動他一下他才炸毛一下,其他時候絕不露面。

    奈何這流沙河又“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河深不見底,也不能直接背著唐僧過河,才搞得一直僵持不下。

    “你真可惡啊,弼馬溫,急猴子!你懂不懂兵不厭詐啊?我馬上就要哄他到岸前了,偏偏你殺出來阻了路。這下好了,那怪又跑了,不曉得幾時才出來。”

    豬豬也炸毛了。

    看著掃興歸來的二人,時青尋也連忙規勸猴哥,“是啊,猴哥,咱不能心急,他先前在鷹愁澗就膽子小的,莫嚇他。”

    孫悟空只道好好好,小白龍也來勸豬八戒。

    好在八戒是不記仇的豬,兩句話哄好,又麻溜下水去了。

    片刻后,沙僧再次被豬八戒引了出來,時青尋和小白龍對視一眼,準備喊他一句:“小——”

    ——沒快過孫悟空的條件反射。

    他再次掣著金箍棒就殺了過去,本是信心滿滿,勝券在握,誰知沙僧茍住的意識非常強烈,不過一個眨眼,又跳下了流沙河。

    時青尋:“……”

    敖烈:“……”

    豬八戒:“啊啊啊啊啊天殺的弼馬溫,俺老豬不打水怪了,俺和你拼了!”

    孫悟空撓了撓頭,這下真不大好意思了。

    “俺老孫本想給他個‘餓鷹撲食’,誰曾想他竄那樣快。”

    唐僧這下也不贊許地搖了搖頭,無奈道:“悟空,你性子也太急了些,偏我還攔不住你。這下如何是好?眼見那怪被屢屢驚嚇,許是不會再露面了。”

    “莫急,莫急。”孫悟空穩定軍心中。

    哪吒則是一直在天上似笑非笑看著這一切。

    他當真誰也沒幫,卻不知不覺也看出興味來,正要開口嘲諷孫悟空幾句,忽然冷不丁和孫悟空視線對上。

    少年蹙眉,心覺孫悟空不懷好意。

    果不其然,正當豬八戒甩手不干,想讓小白龍下水去的時候,孫悟空慢悠悠開口了。

    “要說水性好,其實眼前還有一位,你們莫不是都忘了?”

    “嗯?”豬八戒豎起耳朵,“誰?不會是青尋吧?”

    時青尋:“呃,你這么一說哦,我自覺算挺好欸……”

    她原身是一株小蓮花,成天泡在池子里,倒不算不識水性,只是沒到過這么深的河里罷了。

    時青尋其實不算很急,她知道反正這一難總有解法,這就是有劇情金手指的力量。

    等等就會有人來了,雖然她忘了會是誰來。

    孫悟空被豬八戒的猜測噎住了,他無語地公布著答案,頭一揚,示意他們看天上,“喏,昔年大名鼎鼎鬧過東海的哪吒三太子,他水性肯定好極了。”

    哪吒:……

    心思多的少年開始在腦中思考著,孫悟空此番言論用意何為?

    大鬧東海的往事于他而言,實在算不上風光的戰績。

    那一戰他失去了很多,因而平日里并不會提起。

    甫一被人提及,他目色沉沉,下意識反駁:“不遑多讓,早年,曾聽聞你這金箍棒亦是從東海奪得。”

    時青尋:……這兩人還好意思比,感覺東海也挺倒霉的。

    都快是三界沙包了,誰路過都要去鬧一鬧,她在心里默默為東海點了根蠟。

    “那能一樣嘛?俺老孫是和平得手,你是掀翻了人家老巢。”

    “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哪吒噙著笑,“論光彩程度,你未必好到哪里去。”

    “你——”

    “呵。”

    世界大戰總是這樣猝不及防開始,時青尋再次緊急調停,她連忙道:“別吵架,我覺得我可以去試試,我水性也挺好的。”

    孫悟空一愣,“青尋,你……”

    哪吒的眉也皺得更緊,他的視線本沒有離開她身上,此刻更是眼眸轉深。

    而時青尋是有點躍躍欲試的心在的。

    小時候就喜歡西游記的故事,長大了以后還能這樣親身經歷,她越來越覺得很有趣。

    不然也不會屢屢跟著,還跟了一會兒都覺得不夠勁,得跟久一點。

    “河水雖深,但畢竟卷簾大將是老熟人,下到水里去他便曉得我是誰了,屆時誤會也自然而然解開。”

    時青尋對此緩緩分析著。

    豬八戒撓了撓肚皮,“啊?卷簾大將,哪來的卷簾大將,什么情況。”

    大伙兒都沉默了一會兒。

    時青尋將水怪身份亮明的時候,恰逢豬八戒下了流沙河,敢情大家伙兒都忘了給他這個信息。

    也想當然忘了叮囑豬八戒,要告訴沙僧說岸上有熟人的事。

    “青尋。”

    驀地,天上的白袍少年落下地來,他足踏風火輪,神兵卷起神火,還不小心揚了豬八戒的袍子。

    “喂!三太子,你能不能小、小心一點……”豬八戒說著說著,接收到哪吒微涼的眼神,聲音漸弱。

    “青尋。”只給了豬八戒一個余光,哪吒再次將視線放回時青尋身上,“仔細想來,孫悟空說得并無錯,我水性好,我去吧。”

    “可……”可她真摩拳擦掌想去試試水,時青尋有點遲疑。

    “雖然我也許久未入水,但既然孫悟空不情愿,我去去也無妨。”他又道。

    孫悟空:……

    別陰陽的太明顯好不好。

    “破蓮花,你別——”

    孫悟空齜牙,反擊的話立刻就要說出來,忽地,天邊傳來一聲清朗的天外之音。

    “三弟?”

    聲如潺潺流水,沉穩而平靜,又有少年聲線中自帶的那種清澈感。

    第45章 他是朋友

    來了!果然她就說“遇事不決,會來幫手”的flag成立吧。

    果然,幫手他來了!

    時青尋心想著,又有點奇怪,這個幫手是誰來著……喊誰三弟?

    眾人紛紛往天邊看去,但其中不包括哪吒。

    時青尋也看向了天上,因而并未注意到白衣少年在一瞬間眼神變得極冷,他的雙拳緊握,像是一只隨時會進行反擊的困獸。

    這是他猶如本能的反應。

    饒是重生脫胎后得以擁有新身份,與所謂親人見過幾回,他仍會不由自主地排斥、憎惡、提防……

    與時青尋言之的沒有親人,并非是他在刻意裝可憐,而是無比清晰的、源自內心的想法。

    ——他從來不覺得他有什么親人。

    “喲,這不是惠岸行者嗎?”豬八戒認得來人,率先打了個招呼。

    時青尋微頓,難怪她一眼看去,就覺得來的這個少年……眉宇間很有熟悉的感覺。

    惠岸行者,也就是哪吒的二哥,木吒。

    竟然是他。

    因為在觀音座下修行,法號為此,所以豬八戒這樣喊他。

    時青尋只覺得他眉眼熟悉,卻沒能第一時間將他和哪吒聯系起來,則實在是因為兩人的氣質相差太大了……

    哪吒的長相是明媚精致的,他有一張非常嬌艷的臉,周身氣度卻極為冷,是因他白得近乎異于常人的肌膚,是淺淡的唇色、漆黑的眸所營造的氛圍感。

    像是雪做的仙人,絲毫沒有溫度可言。

    木吒卻不是。

    少年著青綠色的短袍,身姿挺拔干練,這樣的衣袍顏色顯得清新而有朝氣,瞳仁的顏色也更淡一點,澄澈無比。

    皮膚和唇色也是極健康的,連帶著唇邊的笑意都更生動真實。

    是個非常陽光的大帥哥。

    “哦?惠岸行者你怎么來了?”猴哥騰地到前面來,饒有興致問。

    興致體現在他還用手肘輕輕撞了下哪吒,調侃著,“喂,小蓮花,你哥哥來了,怎得也不打個招呼。”

    怎知這一提醒,惹得哪吒驟然冷了臉,甚至他揚高了音色,呵止道:“孫悟空,這與你何干?”

    幾近爆發一般的冷呵,讓時青尋驀地看向他。

    不止是時青尋,眾人皆有些怔。

    木吒見自己的弟弟是如此激烈的反應,他腳步頓了頓,原本想上前來打招呼的心頓時熄下,他沉默了一會兒,心中嘆息一聲,不再看向那邊。

    “惠岸行者,不知何事前來啊?”好在豬八戒及時打了圓場。

    木吒也順著豬八戒的臺階下了,淡笑著:“遵師命,特來相助玄奘法師。”

    孫悟空發出“噢”一聲的音效,又問:“怎得個相助法?”

    “大圣,你且看好便是。”木吒笑道。

    說完后,木吒抬手變出一個赤金葫蘆,凌空一抬,葫蘆倏然間變得碩大無比,在空中飄蕩。

    他一邊作法,一邊對著流沙河面高喊:“悟凈,悟凈,取經人便在此,為何藏匿河底,不上前來?”

    ——這個作法現場,真的很像葫蘆娃里的蛇精高喊“如意如意,順我心意”。

    時青尋不自覺想茬了,實在是天庭很祥和,除了那次猴哥大鬧天宮外,其他時間都是非常養老的環境,神仙們連施法都很少,每日老神在在的,很像退休干部。

    看不見多少神仙施法,現在想來,反而是現在在凡間圍觀西游才見得多。

    昔年的小水怪就愛潛水,它經常是潛到極深的地方,木吒喊了幾聲,仍舊無人應答。

    木吒有點尷尬,剛要抬高音量,忽聽哪吒輕呵一聲。

    只眨眼一瞬,鮮亮的紅綾自白衣少年袖中飛出,直往河中去,將河水攪得大渾,逼得水怪無處遁形,只能訕訕浮出水面來。

    依舊是非常狠辣且囂張的攻擊方式,天生帶煞的仙似乎并不會什么溫柔的術法。

    但這次,他是幫忙。

    時青尋不由地看了少年一眼,他卻并未開口多言,視線在她身上落了一會兒,一點沒看自己的哥哥。

    “原是惠岸尊者喚我,實在失迎。”河中的水怪惶恐上岸,他身軀高大,作揖時卻顯出幾分拘謹喪氣,“不知是何事喚我,菩薩可在?”

    在流沙河中不知待了多久的沙僧,如今整個外形更是豪邁潦草,紅發像炸毛的獅子,眼下烏青,更像水怪了。

    “我師未來,只吩咐我前來交代。”

    木吒將觀音菩薩的吩咐一一傳達,叫沙僧歸順唐僧,以脖子上掛的九個骷髏與葫蘆相連,按九宮結的形式做一只法船。

    沙僧沉默寡言,老實木訥,連忙應是,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這岸上的豬,也不知哪里來的,與我斗了數回,根本未言取經人的事。”

    “嘿嘿,那還不是你竄太快了,俺老豬也沒機會說啊。”雖然豬豬事先也不知道,但不妨礙他嘴炮。

    沙僧順勢向豬八戒看去,忽然一怔,這才真的注意到豬八戒身后還有個人。

    “青尋仙子。”他有些驚。

    時青尋笑意盈盈看著他,“又見面了,喏,敖烈也在呢。”

    她將化為人身的小白龍往前一推,算是幾個鄰居重逢打招呼了。

    好鄰居相見,好一派其樂融融的場景。

    卻無人注意到木吒聽及“青尋”二字時的震驚,青衣少年不由地也將目光看去,眼中是驚濤駭浪,可才看了一眼,又被哪吒漫不經心攔下視線。

    哪吒站去了時青尋身邊。

    “哪吒三太子。”于是又得了沙僧一聲驚呼,“您竟然也在,哦對了……方才就是您將我喚上河面來的吧。”

    高情商,只是傳喚。

    低情商,分明是打上來的。

    哪吒并未言語,只是頷首,他雖是站在時青尋身邊,實際上注意力還在木吒身上。

    對于親人,他向來只有提防,鮮少有其他情緒。

    時青尋倒是有新的發現,她看見了沙僧脖子上非常顯眼的九個骷髏,此刻,沙僧正打算取下來做九宮結。

    “咦?這九個骷髏怎么來的?看上去形狀各異,有大有小的。”

    原著里就有這九個骷髏,有種比較陰暗的說法是——那是金蟬子前九次轉世的殘骸,相當于前面九世金蟬子也在取經,但每次一到流沙河就止步,被沙僧吃了。

    她無意深究這個說法,并且,此刻看來這些骷髏并非人頭。

    “哦,這個啊。”沙僧順勢將骷髏遞去她面前,“這些骷髏的來頭倒的確有些說法,不知你可還記得?”

    “我記得?”時青尋納悶。

    沙僧笑笑,大大方方地,“這是昔年在鷹愁澗,三太子除妖時丟下潭水的妖尸頭。三太子未和你說嗎?”

    哪吒:……

    “妖物亦是天地靈氣造化成精,只是之后修煉門路各有不同,三太子殺的妖都修為高強,我吞食后,煉化為己身靈力,才得以那么快恢復記憶。”

    “這……”時青尋語塞。

    “離開鷹愁澗時,我覺得不舍,干脆以這些骷髏留作紀念。”沙僧解釋著,“說起來,彼時我日日期待著三太子丟妖尸哩——”

    “……”

    “卷簾。”少年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微沉,又有一絲掩飾不住的窘,“唐僧還在等候,還不快快結好繩結,你師徒盡快渡船去。”

    當初少年遮掩的事實,此刻被“大大方方”的沙僧直接點破。

    他并不開心,甚至心下有一分忐忑,為何他總做不到盡善盡美,無法在時青尋面前展露最好的一面。

    是因為他本身就命中犯煞,因而不配良善么。

    忽然,他聽到時青尋輕笑了一聲,她順著他的話對沙僧道:“是的,唐長老還在等,咱們快點弄好吧。”

    哪吒一怔。

    她言罷,便俯下身替沙僧一起搗鼓繩結,就是有點不想碰到骷髏頭。

    就這樣忙活了一會兒,弄好之后,唐僧等人向她告別,打算繼續往西而行。

    木吒也未久留,眼看觀音交待的事已經做完,他最后看了眼哪吒和時青尋,騰云離開。

    “青尋……”

    而始終站在時青尋身邊的哪吒,他望著木吒離開的背影,心有躊躇。

    時青尋頓了頓,“怎么了?”

    哪吒在思考。

    才與時青尋起了爭執,若此刻回天庭,她定然是徑直回瑤池,不會再與他過多說話。

    木吒的到來讓他心有不安,千年前親人的冷漠忽視歷歷在目,他憂慮自己不在的時候,會讓木吒趁機而入與時青尋說什么。

    昔年他們將他囚禁,對他避之不及。

    千年后,會不會又一次去和他珍視的人說起往事,讓她也對他……

    “哪吒,怎么了?有事直說。”時青尋靜靜等了一會兒,見他毫無開口的意思,不由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是個開門見山的性子,看不得別人這樣扭扭捏捏的。

    “……你還想陪一陪他們么?”

    “誰?”

    “唐僧師徒。還是說,即刻回天庭——”

    聽他又這樣突然提起近乎與他無關的事,時青尋端正了神色,仔細觀察他的神色。

    “你總是問我想做什么。”

    “……”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你想不想陪?”

    少年眼皮微顫,也抬起頭看她,似乎有一些迷茫,“我?”

    “嗯。”時青尋點頭,“你,你心里想陪嗎?或者我換個問法,陪他們再走走這個提議,是你在揣測我的想法,還是你心里也有這個念頭?”

    不是當真想作陪唐僧,而是當真想作陪時青尋,如此說來,到底算不算想?

    少年有點糾結,但面上已經不動聲色答了,“見之西行路有趣,我想再看一看。”

    時青尋:……你最好是。

    單單觀察他,是很難從這個捉摸不透的少年面色上看出什么的。

    她想通了這件事,心里無奈嘆了口氣,只得道:“我就當你想了,既然你想,我們再走走吧。”

    西游取經團都走了有一會兒了,時青尋往流沙河看去,寬廣的河面一眼望不到頭,還好就往西走,準沒錯。

    追上去應該不會很久……

    “青尋。”哪吒忽然又喚了她一聲。

    “嗯?”時青尋一頓。

    又怎么了這是。

    “方才的事,你不生氣嗎?”

    時青尋花了一小會兒,才反應過來“方才的事”是指哪一件事。不是他和孫悟空互懟,不是沙僧無意暴露那些妖尸果然是他故意丟的——而是,他在袒露往事時,刻意欺騙了他。

    實話說,這種行為和敖丙的隱瞞,區別不大。

    或者說就是沒有區別。

    時青尋本該惱火的,她原本是打算趁那個機會,和他好好敞開心懷說說以前,他卻那么不坦誠,甚至在他答應了她不會騙人的前提下。

    可是……

    “當然生氣啊。”她道,“所以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不要再騙我哦。”

    “……”

    哪吒錯愕了好一會兒,他反復在心中思考著她這番話的含義,最終得出一個令他不可置信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原諒我了?”

    “嗯。”她嘆息一聲,“我不想追究了。”

    “為什么?”

    還有追問為什么的。

    時青尋無奈,可仍是認認真真回答他了:“因為,我覺得朋友之間是有一定寬容度的。我看了出來,你可能確實有不想回答的原因,但你還是選擇了回答我,雖然回答的話半真半假。”

    既然是交了朋友,朋友自然和普通人不一樣。

    敖丙騙她,所以她不打算再和他來往,但哪吒在她心里……不知何時開始,已經真的算她的朋友了。

    人們或許不會容忍一個陌生人的欺騙,卻很可能體諒一個朋友的謊言,雖然聽起來沒什么道理,但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的。

    人是有感情的,雖然她不喜歡偏袒某一個人,卻會愿意體諒到某一個度。

    因為他是朋友。

    “但是,怎樣的感情都經不起一次次的欺騙。如果還有這種事,我不會再輕易就把它揭過了。”

    流沙河面的風很大,將時青尋的青衫吹起,像寬大的荷葉綻開,層層疊疊,像有波瀾的浪,蘊含著盎然的生機。

    哪吒靜靜看著她。

    他以紅蓮令她重生,可她仍是愛穿青衣,千年前她曾與他解釋過原因,因為她名字里有個“青”字,所以才格外偏愛些。

    她一向沒有什么特定的原由做某件事,向他解釋時也是很隨意的,這樣的姑娘,仿佛任何的煩惱也都不會叫她多憂慮,她這般的隨性爽朗,與他非常不同。

    或許,也是這個原因,昔年他才忍不住關注她,以至于到最后,已然怎么也放不下。

    “……好。”哪吒最終輕聲道。

    可是,被全然不同性格的人吸引,想放下執著,想和她一樣灑脫……

    卻怎么也學不會。

    他做不到如她一般干脆離開,自然也做不到干脆看她離開,干脆放手。

    第46章 和他牽手

    但是……

    時青尋覺得事情肯定沒那么簡單。

    “還有……”她看了他一眼。

    要說心里真的一點沒有氣肯定不是,只是覺得再和他吵沒有意義。

    這個少年,她已然能大致了解他的性格,或許是家人少關懷,他極度缺乏安全感,唯恐存在于身邊的人離他而去。

    這樣的話題聊起來是沉重的。

    神話傳說為他賦予這樣的設定,他似乎生來就會是與親人水火不容的。

    看故事的人不能感同身受,更不會意識到如果他是個真實的人,他心里會如何想。

    ——是生來就不想和親人和睦嗎?

    時青尋也不好說,這個話題也是少年的禁區,從他對木吒的態度就能看出來。

    她更是無意去觸及他的傷疤。

    揭開傷疤的過程是必然很痛的,就像她也很少愿意提及家人的離世。

    但是,有些關于自己的事,她要和他提前說清楚。

    “如果你一直不愿意坦白,千年前的往事在我心里只會日漸存疑,我不會隨著時間變長接受你所說的,只會越來越覺得那與我無關,因為沒有人與我說清楚。”

    面對她的少年眼睫輕顫,他抿了抿唇,“我明白了。”

    “……”

    明白了,然后呢?

    然后還是不和她講啊!時青尋在心里抓狂了。

    問又會回避,暗示又當沒聽到,能不能長嘴了?她沒忍住盯著他的嘴,使勁瞧了瞧。

    日光是永不褪色的暖色調,少年的唇色雖淺,唇形卻很好看,若隱若現的唇珠被他輕抿,因用力抿唇,唇上落了一道紅痕,越發弱氣妖冶。

    ……長成這樣為什么會性格敏感啊,明明是這么漂亮的男孩子。

    倏然,少年唇角微動,似乎發覺了她的視線,他啟唇的動作有些遲疑,語氣也有些啞,“……青尋,走么?”

    時青尋驀地又與他的視線對上。

    這次反倒是他先錯開眸,他的臉上貌似凝出一道怪異的紅霧,反而為他蒼白的臉龐增添了一些生氣。

    “嗯……走,走了。”

    時青尋也忽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沒事干嘛盯著別人嘴看。

    *

    流沙河茫茫八百里,一眼望去,看不到頭。

    但是只要循著西走,很快便能找到永恒往西的取經人。

    并且這段路途是完全的直線距離,天上飛的好處就是一點都不帶繞路的,不過其中耽誤了一點功夫——因為時青尋真想試試自己能不能潛到河底去。

    哪吒給她保駕護航,所以沒有一點會嗆水的負擔,她下潛的很快,甚至都不必變做真身,就很順利地到達了流沙河底。

    嗯……怎么說呢?

    和精致大熊完全不同,小水怪當年就不是她帶在身邊養的,流沙河底的府邸風格和沙僧長相一樣潦草。

    幾塊石頭就是一張床,另一塊石頭是床頭柜,除此之外就是很抽象畫風的水草。

    參觀很快結束,她重新回到河面上,解開避水訣,對哪吒道:“我超快!”

    哪吒微微一怔。

    并非是不理解“超”是什么意思,千年前他就聽她說過許多奇怪的詞,只是……忽然的,他有些羨艷她這種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的性格。

    方才那個讓她生氣的話題仿佛已經結束,現下里,她很快就因為另一件小事開心起來。

    “嗯,很快。”

    想學她一般,笑意能夠很快從眼底生出,最后卻好似唯有唇角勾起,他贊許她,“你天資聰穎,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蓮花。”

    這下輪到時青尋錯愕。

    少年那張過分精致的臉龐,哪怕笑意不及眼底,也足以令天地失色。

    他笑著看她,眼中總有她的模樣,很難讓人忽視。

    但怎么說呢,看習慣也就真習慣了,她找準機會連忙反問,“哦,是嗎?千年前我也是這么天資聰穎嘛?”

    “……”

    他又不接話了。

    時青尋忽然心里起了一種很叛逆的想法,不說是吧?不說就一天cue你三百次,我看你說不說。

    可惜這次沒能繼續cue他,哪吒很快找到了可以開脫的新話題,“青尋,我看到孫悟空了。”

    “在哪兒?”

    “五百里外。”

    “……”

    這很近嗎?時青尋心里腹誹,騰云的話倒也不久,但絕不是眨眼的功夫。

    正想著,忽地,耳邊有風聲過,隨之而來是淺淡卻極為好聞的蓮香,一只手臂悄然攀上她的腰肢,對方呼吸的熱氣落在她的額上。

    “我們要快些了,青尋。”與她貼得極近的少年,他若無其事道。

    時青尋:……我沒說我很急啊!

    沒等她將這句話說出來,少年足尖輕點風火輪,風聲頓時變得呼嘯,熾熱的火焰反射而來的光,落在他的衣袍上,也落在他眸底,讓他的眼眸一片晶瑩。

    他好似看出她想說話,卻沒能說出來,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騰起的云霧散了,霧氣氤氳中,視覺變得不那么靈敏,反而是聽覺異常敏銳。

    時青尋可以聽見少年有力的心跳聲,那是十分健康的,不再如千年前海灣邊的一派死寂。

    *

    有風火輪助力,果然是一眨眼就要追上西游取經團了。

    眼看著都能打上招呼了,怎知,天邊忽然降下幾朵云,遮住了人的視線。

    那云朵兒極其大,縈繞紫氣,一看就是尊者的云。

    “三太子,青尋仙子。”云中還有人輕喚他們的名字。

    時青尋一怔,仰頭看去,竟是觀音與另外幾尊菩薩。由于一時震驚,她都沒注意到哪吒攬住她的手還沒松開。

    直到向菩薩行禮時,她才發現腰板正,給人箍得不得動彈,這般眾目睽睽止下,她頓時面色有些紅。

    好在哪吒這會兒松手了。

    “二位這是去何處?”菩薩不笑卻似笑,溫柔問道。

    時青尋連忙回答是去找取經人。

    “這可正是巧了。”觀音與另外幾位尊者對視一眼,才道,“我們也正要去找,不如順路,也好與我們一番助力。”

    時青尋心有疑惑,菩薩們去找取經團干什么?去找就算了,還能幫上忙?

    努力在心里思索了一番劇情,她漸漸有了答案。

    果然,菩薩也解釋道:“前方要攀過一荒郊,還有一野嶺,正是稀少無人煙之處,少精怪,卻不可缺試煉。”

    喲,這是給取經副本增加難度來了。

    這樣一想,取經人有點慘,一路沒怪還要被手動設置怪。

    沒記錯的話,時青尋想著,流沙河之后好像是有一難不甚兇險,卻很好玩的劫難——四圣試禪心。

    她又稱之為,豬豬受難記之撞天婚。

    原著里是幾位菩薩合伙變出一座宅院,又cosplay俏姑娘說要招婿,以此來試唐僧師徒的禪心。

    唐僧當然不心動,猴哥和沙僧也是鐵打的直男,唯有豬八戒禪心不定,幾個菩薩扮作的姑娘他都想要,因此被吊在樹上待了一夜——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她身處的這個世界里,八戒看著真的很一心一意對高翠蘭,他還會中招嗎?

    時青尋比較相信自己耳聞目睹后的感受。

    她覺得,這個世界的八戒并不是濫情的人。

    “望菩薩明言。”哪吒開口了,“要我與青尋如何相助?”

    呵,男人。

    叫別人明說,自己嘴巴卻緊得要死。

    時青尋又沒忍住在心里吐槽了。

    觀音含笑,倒沒有打啞謎,“文殊與普賢二位菩薩本要與我和黎山老母同去,可卻有些放不開。既是如此,我想著,托你二人來扮可好?”

    時青尋:……

    只是想吃瓜,不是想當九九八十一難……等等,扮俏姑娘?

    她扮俏姑娘也就罷了,哪吒也要扮俏姑娘嗎?

    這不妥吧……嘶哈。

    心里默默過了十遍“這不妥吧”,面上,時青尋還是忍不住抬頭看向哪吒。

    雖然少年也是長發,長相還是一等一的精致,時不時還會佯裝脆弱,仿佛有一絲女氣。

    但其實,他整個人的氣質一點也不陰柔。

    微微上揚的鳳眸總是淡漠清冷的,與生俱來的疏離,會讓他整個人帶上不怒自威的寒意。尤其是他本來也是武神,舉手投足間更是會有一種凌冽的氣度。

    哪吒:……

    她的反應很快,眼神亮晶晶的,任誰看都能看出非常明顯的期待意味。

    時青尋本以為哪吒絕不會答應,卻不想,他卻比她還快點頭,“菩薩安排便是。”

    這讓時青尋有些錯愕。

    少年輕勾唇,向她恍若溫柔般笑著:“你不想看嗎?”

    “……”

    對于哪吒而言,他清楚知道自己生得一副好皮囊,只是表象皮骨,他從未在意過。

    不然千年前也不會那么利落干脆地削肉剔骨,以身償罪。

    所以,放到如今,他也不會在意自己做男裝扮,抑或做女,時青尋若想看,扮一扮又何妨。

    時青尋掩飾一般輕咳一聲,不承認那是有點扭捏了,她得“大大方方”的。

    “嗯……想看,嘿嘿。”

    “……”

    幾個菩薩含笑看著他們鬧,尤其是觀音,盯著哪吒看了好一會兒。

    最后,觀音道:“那便如此說定罷。”

    輕紗袖擺一拂,眨眼間,幾人都變了樣。

    扮作老母親的黎山老母開始分配任務:“觀音大士便為我大女兒真真,青尋仙子為我二女兒愛愛,至于哪吒三太子,便是我的三女兒憐憐了。”

    時青尋看向“憐憐”版哪吒,卻忽然有些傻眼了。

    女裝扮相的哪吒果然也不顯陰柔,只不過他扮的并不是自己的臉,這女子的眉目本是輪廓分明的,屬于是骨相美人,一雙杏眸才添了淺淺一分嬌俏,卻因他的氣質而顯得傲氣凜然。

    ——不是哪吒的臉,也不是別人的臉,這赫然是高翠蘭的臉。

    時青尋在心里臥槽,這、這不是直接升級難度嗎?

    豬豬真的有難了……

    *

    凡間夜半時分,走過觀音所說的荒山與野嶺,cosplay大隊最終選定了一處地勢平坦、適合原地建模搭沉浸式真人劇場的地方。

    時青尋回看來路,別說,還真別說,取經團還走挺快,這兒看著離流沙河蠻遠的。

    “方才我等都在天上,時間流速已然不同凡間。”

    見時青尋有些震驚的樣子,沒變俏姑娘的文殊菩薩向她解釋著。

    然后一解釋完,就迅速隱入天邊,進入吃瓜狀態。

    另一邊隱身吃瓜的普賢菩薩充當畫外音:“取經人將至,做好準備吧。”

    才落地,時青尋還有點沒找到狀態,驀然間,溫熱的手攥緊了她,陌生的女音在她耳邊響起,“青尋,跟我走。”

    許是菩薩們怕漏破綻,少年原本冰涼的體溫也變得如常人一般火熱。

    奇怪的是,明明與自己體溫全然不同的溫度才該更明顯,可當哪吒溫暖的手握來時,她還是覺得難以忽視,乃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牽好。”哪吒似察覺了她的緊張,卻并未挑明,反而是更得寸進尺地,與她十指相扣著,“我帶你進屋。”

    今夜天邊是弦月,月光并不算明亮,才變好的宅院尚未點燈,夜色的確是有些黯淡。

    不過她是神仙啊,怎么會看不清呢?

    根本不需要他引道。

    但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少年語氣稀松平常,“此刻我們是姐妹,姐妹牽手有何不可?”

    “……”

    “還緊張?”

    “我緊張什么。”

    雖然下意識反駁,可屏住的呼吸漸漸放開后,她卻驚覺,心跳不知何時也變得很快。

    為什么?

    夜里,月色昏昧,周遭闃寂,可神仙耳聰目明,時青尋不想被別人聽到自己異常的心跳聲,她一遍遍想壓制,卻忽然更是心尖一顫。

    ——不是,好端端的,她面對“高翠蘭”的牽手心跳加速什么?

    還是說,因為牽住她手,甚至是十指相扣這樣親密動作的……本質上是哪吒?

    第47章 入戲很快

    心跳聲終是被“咯吱”一聲的推門聲掩蓋。

    推門而入的瞬間,屋內便有不知從何處起的仙風,輕柔至極,點燃了一排長燭。

    長燭的顏色很微妙,是極為艷麗的赤紅,與暖黃的燈火交映,氤氳出薄薄紅霧,靡艷的色澤與光亮意外相融。

    “哪吒……”然而不知為何緊張的心緒,并不能在一刻平靜。

    “噓。”

    驀地,化作高翠蘭的美貌哪吒轉身,以食指抵住了她微張的唇瓣。

    指腹有指紋,是些微粗糲的觸感,溫熱而干燥。

    抵在濕潤的唇齒間,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指尖僅差一點兒便要探入她唇中,驚得她連忙想躲開。

    對方卻略微施力摁了一下,似警示,似亂動的懲罰。柔軟的唇瓣被他的指腹壓陷下,她僵直了身子,這下下意識地不敢再動。

    偏偏對方是笑意盈盈的。

    燭光搖曳下,美人垂眸,換了一副皮囊的哪吒笑意不再疏冷,反而是格外的生動,他正細細盯著她瞧。

    “愛愛,此刻莫喊錯了,我是憐憐。”終于,他收回了手。

    他如此輕聲喚她,語氣透著淡淡一分調侃。

    這個少年……入戲好快。

    輕聲細語,在滿室沉浮光華之中,這樣的疊詞喊出來是別樣的纏綿。

    時青尋一下臉更熱了,下意識要錯開他的注視,卻驀地發現,對方的臉龐亦是一樣的紅。

    這讓她又不由地覺得好奇,不覺忘了方才幾乎稱得上曖昧的氛圍,只仰頭看他,仔細觀察起來。

    不是燭火的紅,是真的,他也臉紅了。

    胭脂色一般的紅甚至直直蔓延至耳廓,如綻開的花。

    就這,就這還好意思調侃她呢!

    不服輸的信念感瞬然間被激起,時青尋連忙也喊了一聲:“憐憐~”

    “……”

    他似乎怔了怔,一時沒能及時回應。

    臉紅后的他,頂著高翠蘭的臉,當真增添了一絲先前不曾有的陰柔,卻并不讓人覺得違和。

    時青尋在心里想象到了他原本相貌會臉紅的樣子,加之他如今這樣,的確怪惹人憐的。

    “哪有妹妹直呼姐姐姓名的,憐憐?”既然要做戲,那就貫徹到底咯。

    時青尋也笑著打趣道:“你要喊我姐姐才對。”

    哪吒仍然未答話,他垂眸,只是靜靜看著她。

    但他不自覺出神了。

    千年前,時青尋雖然也小,才十六,但彼時的他更小,不過十五。

    那時候的她,與他關系好的時候,也想讓他喊姐姐。

    可他并不愿意喊,這個稱呼像是寄托著某種親緣關系,可“親人”二字,于他而言是沉重且憎惡的。

    他沒有親人,也不需要親人。

    直到時青尋離開的那一天,他依舊沒有叫過她一聲姐姐。

    眼下,他于燈火的微茫中,望著她,又在心底靜靜描繪她的眉眼。

    女子有遠山黛色般的眉,如秋水似的眸,是那樣姣好的臉龐,卻并不令人覺得艷媚,與他過分明艷的面相完全不同。

    而他的容貌,實則已經停留在了那一年,十五歲初初張開的時候。

    只是后來,他總心念著那微弱的機會,想著要與她重逢,也想隨她一起長大。

    他的容顏在一年又一年中變化,他盼望著以長大后的容貌與她相見。

    可唯有自己心里才知道,定格便是定格,他親眼見證了她的消逝,哪怕再度給她火熱的身軀,一切也好似無濟于事。

    從前很難回去,尤其本是她決意離開。

    “哪吒?”

    久久得不到回應,時青尋納悶。

    這小少年不會又在胡思亂想什么吧。

    對方輕輕呼出一口氣,仍舊沒有回應她的話,他沒有喊她姐姐,而是道:“取經人到門口了,我們出去吧。”

    那一開始進來干什么!

    時青尋真是琢磨不透他,他的心情比六七月的梅雨天還難揣摩,陰雨連綿里偶爾會竄出來個晴天,沒等你拍手叫好,立馬就當頭一陣暴雨,把你淋成落湯雞。

    這不,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已然又被他牽著手帶出門去,外面果然已經喧鬧起來。

    咋咋呼呼的拌嘴聲,在這荒郊野嶺之地倒不顯得吵,反而很熱鬧又溫暖。

    隱約能聽見唐僧在教訓孫悟空,“你怎得還是頑劣性子不改,誰叫你去驚白龍馬,好在我牽穩了僵繩,才不至于跌下馬。”

    “師父勿惱,小白龍定不會叫師父跌了。”孫悟空笑嘻嘻地,又道,“還不是八戒說小白龍走慢了,叫俺老孫讓他快些。”

    豬八戒:“我哪里是說小白龍走慢了,是沙師弟說挑擔累,我就想著那都走快些嘛。”

    沙僧:“啊嘞,這事和我沙悟凈有什么關系?”

    時青尋:……

    好一出大型上下級互相甩鍋現場。

    黎山老母笑意深深,師徒的絮叨聲根本不會讓她出戲,見三個女兒都到點位排排隊站好了,她將食指比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而后去推開大門。

    外面的吵嚷聲頓時戛然而止。

    黎山老母開始兢兢業業念臺詞,她特意化作半老不老的年紀,嬌聲念呵,仍是風韻猶存。

    “諸位長老,夜半時刻,如何來敲我這寡婦的門?”

    聽聽,寥寥數句,外人,夜半,寡婦,這種深夜幽會的氣氛已經渲染到位了。

    不愧是你——沉浸式劇場頭子!

    另一邊玩家陣營以唐僧為代表,進行了一番條理清晰、正直不阿的慣常場面話,表達了晚上沒地方住,特來投宿的核心思想。

    黎山老母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仿佛是很滿意般,輕輕點了頭,便將他們請了進來。

    變化的宅院很大,雕梁畫棟皆是精致,幾進幾出的院落,金漆紅燈,熠熠浮光,在外邊荒山野嶺的襯托下,更是難得溫情。

    唐僧守禮,眼睛從頭到尾沒有亂瞟,倒是幾個徒弟興致很高,四處打量著。

    然后,孫悟空一眼看見了時青尋。

    夜里,他那雙金眸與紅燭交映,更顯得明亮,微微瞇眼,又顯出一分銳利。

    猴哥有火眼金睛,與黎山老母交鋒之時,想必早就看出了端倪。

    此刻只見他眼睛骨碌一轉,露出點心覺有趣的笑來,又順勢往她身后看去……然后渾身一激靈,甚至下意識跑去了豬八戒身后。

    不確定,孫悟空又看了一眼,然后面上浮現了一言難盡的神色。

    時青尋身后的哪吒:……

    “嘖嘖嘖。”孫悟空連嘖三聲,非常明顯的看不上之意。

    豬八戒不知怎么了,他看了眼孫悟空,關心問道:“好哥哥,你這是怎么了?”

    “俺老孫要長針眼了。”孫悟空還非常夸張地,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雞皮疙瘩。

    哪吒:……

    豬八戒樂呵呵地,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也順著孫悟空的視線看去,然后渾身一僵。

    “翠、翠蘭?!”

    唐僧剛想呵止孫悟空不要那么行為夸張,卻聽豬八戒突如其來這么一聲高喝。

    取經團眾人不免都看來。

    孫悟空也從看大戲的心情里緩了過來,不免一怔,有些懊惱。

    他鮮少注意旁人長得是美是丑,只覺哪吒扮作的小姑娘略微眼熟,此刻才反應過來,那竟是高翠蘭的相貌。

    “翠蘭,翠蘭,你怎么在這里?”豬八戒像失了魂一樣要往前走,又被孫悟空一把拉住。

    “你拉著俺老豬做什么?”豬八戒因為心急,而有些憤怒,他努力想掙脫孫悟空的桎梏,“猴哥,俺老豬可和你明說了,平日里隨你罵隨你吆喝,此刻莫攔我!”

    “這……”眼見著氣氛變得詭異躁動起來,唐僧發言了,“夫人,這是如何一回事?”

    黎山老母本想去到大廳再解釋,此刻卻見氣氛已渲染的差不多了,干脆一一道來。

    家中無男丁,卻有萬千田,唯恐守不住——簡而言之,想給三個女兒和自己一起招贅。

    “小婦和女兒是四人,長老與師徒也是四人,正是頂好的緣分才在今夜相聚,不知長老意下如何呢?”

    唐僧的意見就是——爾康手,不可以啊。

    “貧、貧僧乃是出家人,萬萬不可!”

    “出家人有何好當?風餐露宿,夜不能寐。”觀音大士扮作的大女兒“真真”,笑語嫣然道,“不如與我等榮華共享,暖被添香,春宵一刻乃值千金,長老萬不能糊涂啊。”

    觀音菩薩也入戲了。

    出家人有啥好當,我說我自己可還行。

    這都提到“春宵一刻”的程度了,唐僧更是大驚失色,連忙一長段大道理輸出,表示自己一心向佛,絕不貪戀紅塵富貴,做不得什么入贅的事。

    他不說還好,一說黎山老母可找到上綱上線的點了。

    考試考核嘛,就是這樣。讓你輕易過了怎么可能,眼瞅著是個直角都得讓你寫出三段公式證明,不然就當零分。

    “你這和尚,真是不識好歹,我與我家女兒好言與你說,你卻百般推阻,還言語傷我。”

    “夫人,我……”唐僧吃癟,“貧僧哪里有言語傷你了?”

    “我說有,便是有。”

    很好,這很九九八十一難。

    只把唐僧整懵了,他不愿再爭口舌,干脆緘默不言,只瘋狂搖頭。

    黎山老母與諸位女兒對視一眼,暫且不再言語,將幾人都引到大堂,才又道:“和尚,你心懷蒼生,不愿留下為婿。可蒼生并非只有山外人,這山內還有你這幾個徒弟,你該問問徒弟意見,不能只做那一言堂的事兒。”

    這話有點歪理,唐僧還想推脫,又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推脫的理由,只得無奈問孫悟空。

    “悟空,你可有想法?”

    孫悟空倒真有點想法。

    ——他想和哪吒成親,今夜把哪吒暴揍一頓。

    但理智上明白今夜這出是菩薩們的試煉,這個答案肯定不對,何況哪吒頂著的還是“高翠蘭”的臉,也算他半個弟妹。

    朋友妻,不可欺。

    “師父,俺老孫天生地養出來,自小不曉得這種事。”孫悟空笑呵呵,這下倒是不扣著豬豬了,還順勢推了豬豬一把,“還是叫八戒受著吧,俺見他眼巴巴著呢。”

    豬八戒非常配合:“我要翠蘭!師父,我要翠蘭。”

    唐僧:……

    黎山老母笑了笑,雖有意增加了難度,但試煉的對象到底是四個人,而不是豬八戒一人,她有心提醒了豬八戒一句:“何來什么翠蘭?小和尚,你再好生瞧瞧,你看著的那個是我小女兒憐憐。”

    豬八戒:“不是憐憐,那就是我的翠蘭!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她也是翠蘭,我就要她,現在就成親!”

    哪吒:……

    時青尋眉心一跳,豬豬啊,你倒是撐住啊。

    人家的替身文學至少還有反復懷疑的鋪墊、內疚又無法克制的心理過程……你這是直接到位啊,都不得一點猶豫的。

    “呆子,不是已經和翠蘭成過親了嗎?”孫悟空也有點看不下去了,他也恰到好處點了一句,“你當真確定,‘天王’來了他也是翠蘭?”

    著重強調了天王二字。

    哪吒的父親,正是李天王。

    可惜豬八戒是根本聽不進去的,他幾乎把目光黏在了哪吒身上,眼眶紅紅的,甚至快抽泣起來,非常篤定道:“我確定,她就是翠蘭。”

    “……”

    眾人皆面面相覷。

    時青尋都覺得,雖然哪吒此刻沒說話,但估計心里已經煩得不行了。

    那個少年骨子里是有傲氣在的,面對豬八戒近乎放開了求歡般的熱情,他平日里就不喜與外人交流,此刻或許也是在隱忍,才一言不發。

    怎知,他卻忽然輕笑一聲,漫不經心道:“長老垂憐,憐憐自然答應。”

    時青尋:……

    這個世界好癲狂。

    “真的?”臨到此時,豬八戒卻突然遲疑了一下。

    少女的輕笑聲猶如銀鈴清脆落入豬八戒耳中,雖輕,依舊嬌俏,“難不成,眼前人還有假?”

    “……不會有假。”豬八戒道。

    但豬八戒突如其來的一點遲疑,還是讓取經團有了趁機而入的機會,孫悟空一把將豬八戒薅回來,唐僧開始對他苦口婆心,“八戒,方才是悟空無心推你出去。現下為師問你,你當真想好了?”

    “……”

    “那位女菩薩,許是只有幾分像高小姐。為師知你先前與高小姐有情,可如今剃度出家,四大皆空,你自己也說‘好容易有重新開始的機會’,你可要想清楚,這山野茫茫,只有一處人家在此,切勿又入迷障。”

    時青尋聽得一頓,原來唐僧也看得很清楚。

    不愧是圣僧。

    這荒郊野地的,突然冒出一座豪華大別野,確實是不太合理的。

    好一會兒,豬八戒才含糊答道:“……師父,俺老豬心里有數。今夜得遇翠蘭,是上天讓我們有了新的緣分,我得把握住。”

    唐僧:得,勸不住,根本勸不住。

    上座的大唐長老無奈嘆息一聲,只得說著“你既然決定,為師亦不再多言”。

    另一邊,黎山老母又道:“便只有這一位長老樂意?不再有別人么?”

    思及黎山老母所說的“不可做一言堂”,唐僧又溫和問了一聲,“悟凈,你呢?”

    沙僧表示:金窩銀窩,不如他的流沙河石窩。

    “師父,我也是一心向佛,絕無二心哩。”他道。

    唐僧頷首,像想到什么一樣,又往窗外看去,并且征求了一下大徒弟意見,“悟空,你說可要問一問小白龍……”

    “不必不必。”孫悟空搖頭,“人家小白太子想來是有屬意之人的。”

    “嗯?”時青尋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小白龍有意中人?

    誰啊,沒聽他說起過,不會是萬圣公主吧,雖然原著里沒這回事,但影視劇里提到過耶。

    這個西游世界親身經歷過后,感覺和原著有點不太一樣,時青尋一時也不好說這個人物關系到底是怎么樣的。

    小白龍早早恢復記憶了,但是朋友之間很少去觸及一些曖昧話題,小白龍不曾與她說過,她自然也不會特意去問。

    只是在此刻,八卦之魂覺醒,她下意識想往孫悟空身邊靠近一點,聽聽看有沒有后續。

    忽然,唐僧納悶道:“悟空,八戒去哪兒了?”

    “噢,剛打發他去外頭放馬了。”孫悟空還是護短的,看戲歸看戲,關鍵時刻又不忍心看到豬八戒被哪吒胖揍的結果了。

    與此同時,哪吒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孫悟空,他似乎也意識到了,孫悟空有意讓豬八戒避開自己。

    高翠蘭扮相的少年不曾言語,只徑直一人打算往外邊走去。

    “你去哪兒?”時青尋壓低聲音問他。

    哪吒含笑,語氣不明,“去找我那未婚夫婿,你可要與我同去?”

    好好好,一個個都入戲這么深是吧。

    在桌子上捉了把果子,隨手揣兜里,時青尋也陪著笑,“不想妹妹一眼就相中了夫君,曉得你羞,姐姐自然作陪,走吧。”

    孫悟空:……?

    他看了眼哪吒,又看了眼時青尋,這兩人一唱一和的,簡直入戲太深。

    哪吒少見著被嗆聲了一般,他凝眸看了時青尋一會兒。

    “走吧。”

    并非是旁若無人,臨出門前,時青尋還記得壓低聲音,再次詢問哪吒道:“好端端的,豬八戒出去了,你又去尋他做什么?”

    肯定不可能是看上他了。

    哪吒卻當真如置若罔聞般,只看著她裝得滿當當的衣兜,反問她,“你呢?青尋,你當真是作陪我么?”

    “……”

    陪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更是打算去陪陪小白龍。

    眾人皆在里堂喝暖茶吃香瓜,小白龍卻只能在外面干等,雖然小白龍本身可能沒那么介意,但從朋友的角度來說,她也不愿看到他委屈。

    倒沒扭捏,她坦然點頭道:“你去找豬八戒,我去找敖烈,順路一起。”

    沒想到她會這么爽快回答,哪吒壓低眸,好半晌才“嗯”了一聲。

    “……你真去找豬八戒?”時青尋又問了一遍。

    哪吒又“嗯”了一聲。

    他當然是去找豬八戒,那頭豬曾不知好歹與時青尋說了些什么“少與三太子做朋友”的話,他可一直記在心里。

    黎山老母和觀音有心放過豬八戒,他并無心。

    至于敖烈……

    時青尋不許他傷害他,但也無妨,他可以不傷害敖烈,也有別的法子讓其知難而退。

    一條戴罪之身的龍,如今甚至只是唐僧的坐騎而已,還能有什么資格與他爭么?

    若是非要爭。

    西海的龍多得很,少上幾條自然也沒什么。

    他又不說話,時青尋也懶得問了,才出來不遠,兩人便看見一豬一馬靜默站著,誰也沒理誰的樣子,很難說是在“放馬”。

    因為這會兒還是沉浸式劇場里,四圣那邊并沒有說游戲喊停,時青尋作為npc不好暴露身份,只好按自己角色走臺詞。

    “好俊的馬啊,我可以摸一摸嗎?”

    哪吒:……

    敖烈:……

    第48章 送入洞房

    豬八戒已經站在馬廄邊發了非常久的呆,旁邊有人乍然出聲,他被嚇了個激靈,又見是“高翠蘭”和旁邊不知名的一個姑娘來了,變得更愣了。

    “你、你想摸就摸。”無心和不知名姑娘多說話,豬八戒道,最后才想起來再叮囑一聲,“但我們家馬兒通人性,你別摸到什么不該摸的地方了。”

    時青尋:……

    交待完,豬八戒只直愣愣盯著哪吒化身的高翠蘭。

    “翠蘭……”他呢喃著,“你是來找我的嗎?”

    時青尋這會子無意看戲,她一心只從兜里掏吃的,雙手托住遞給白龍馬。

    敖烈心思單純,自小不與陌生女子接觸過,自然不愿吃“愛愛”給的東西,才將頭別過,忽地又聞見一股淡得幾不可察的蓮香。

    這股蓮香,他最初是從還未化為人形的時青尋身上聞到的。

    原型總是最不加掩飾的,也最容易讓人探究到破綻的,淡得難以捉摸的氣味,若是以原型示人,便能輕易捕捉。

    可后來,時青尋化人,氣味隨之隱藏,他不再聞到……直至,哪吒出現。

    天賦異稟,靈力純凈的神仙,他的氣味更易被人發覺,那是與時青尋身上一模一樣的氣息。

    以至于敖烈發覺時,心中從錯愕到震驚,甚至想到很多種可能。

    時青尋與哪吒之間發生了什么?

    他不敢再想。

    “小白?”時青尋猜到他或許不會接,只得無奈喊他。

    又朝他擠眉弄眼的,希望他能反應過來,“吃一點吧,這是蓮花糕呢。”

    此刻,月下,兩朵花,一條龍,一頭豬,正是詭異平靜之時。

    哪吒剛想應答豬八戒的話,余光一瞥,看見時青尋在給敖烈猛拋媚眼。

    “……若非找你,還能找誰?”纏金蓮又在袖下緊錮著他的手腕,痛意蔓延,開口不經意停頓了一聲。

    壓抑在喉間的語句,忍不住有一絲怒,與咬牙切齒。

    敖烈則是迷茫地抬頭,看著月下陌生姑娘的示好,她這般溫聲細語……不會是哪吒,是青尋么?

    “快吃。”時青尋道,“不吃飽,怎么有力氣上路。”

    敖烈真的聽話吃了。

    “小尋……”

    “我叫‘愛愛’,別喊錯了。”

    另一邊,豬八戒眼眶通紅,含淚喊道:“翠蘭……”

    哪吒可不會像時青尋一樣提醒什么,他看著豬八戒哭得可憐兮兮的模樣,只輕勾起唇,“嗯,郎君為何又反悔了,不去找母親作主完婚。”

    “才取經幾月,當真嫌棄翠蘭了么?”少年對偽裝學可謂是得心應手,微一垂眸,惹人憐愛。

    時青尋:……倒真忘了,這是一株黑心蓮。

    她先前還道哪吒會不樂意干這趟差事,怎知這一夜下來,他分明玩得很入迷。

    “我……”

    “答應過的事卻不作數,拋下我一次,還要有第二次?”哪吒道。

    時青尋一聽,頓時將目光轉過去。

    她怎么感覺……哪吒這話還有別的含義呢,這、這不會是在點她吧。

    但哪吒并未看她,他的神色在月光浸潤下又變得極寒,好在高翠蘭那雙眼睛生得極為明亮,淡淡的瞳色壓下了那份冰冷。

    豬八戒沉默了一會兒,他最終道:“……好,我這就去向你母親說,今夜我們就完婚。”

    實話說,有點荒唐了。

    雖然是試煉,但高翠蘭的母親肯定不是黎山老母扮作的婦人啊,豬八戒在高老莊當了幾年贅婿,他怎么可能認錯人?

    這怎么跟色迷心竅失了魂一樣,事情到此刻已經有點怪怪的了。

    時青尋下意識道:“等等……”

    “姐姐。”哪吒驀然喊她。

    突如其來的稱呼,讓時青尋有些錯愕。

    馬廄中也掌了一盞小燭燈,與天邊的月色相連,映在“高翠蘭”的臉龐上。

    美人的臉龐輪廓在光影下半明半昧,哪吒只是善于隱藏情緒,卻不是真的會扮嬌俏的女子,哪怕他此刻笑意綿綿,卻看不出一絲小女子之態,反顯得有些涼薄。

    但他仍如入戲很深一般,淺淺笑著:“你不是陪我出來的么?”

    “……”

    “郎君既然要去與母親說親。”他道,語氣雖淡,卻帶上了久違地、不容置喙般的冷意,“姐姐,我們也該進屋了。”

    *

    既然已經給敖烈帶了吃的出來,久留外面也惹人懷疑,畢竟是幾位菩薩特地設下的劫難,她這邊出了岔子肯定不行。

    時青尋躊躇一刻,最終還是決定跟著哪吒和豬八戒回去。

    只是臨離開前,她沒忍住摸了摸敖烈的頭。

    沒有摸過敖烈的龍頭,但這次有機會摸到了馬頭,小白龍化身的馬皮毛油光水滑,非常靚麗。

    敖烈也已經意識到面前的姑娘是時青尋,他仰起頭,親昵地以額頭輕蹭著她的手心,柔順的鬃毛順著她的指尖滑過。

    嘶,像絲緞一樣的手感,好舒服。

    時青尋一時沉浸了在擼毛的快樂中。

    哪吒便在馬廄邊靜靜看著他們,沉沉不發一語。

    “翠蘭?”豬八戒喚了一聲。

    這聲叫喚并未讓哪吒有所反應,時青尋卻回過了神,她松開摸馬的手,又看了小白龍一眼,隨著豬八戒往屋里走。

    這下反倒是哪吒落在最后,他跟隨著時青尋的腳步,緊緊盯著她的背影,尤其看著她撫摸過敖烈的那只手。

    甫一進屋,豬八戒便大喊著:“師父!師父!俺老豬決定了,我就要翠蘭!”

    孫悟空嘆了口氣,只覺給這呆子好好冷靜的機會了,他還是這般不爭氣。

    唐僧也嘆了口氣,比孫悟空更無奈,徒弟跟了自己好幾月,仍舊是一點佛心也無,看來還是他平日里講經講得少了。

    以后得對著另外兩個徒弟多念點。

    “想好了?”

    黎山老母淡淡瞥了眼跟在豬八戒后頭進來的兩人,倒沒對他二人離開的事說什么。

    戲既然已經唱到這兒了,她只是對著豬八戒道:“還是你想得清,老婦我在這兒與你師門一眾人說了半晌,沒個人答應。”

    “只是老婦年老色衰,仍做個寡婦倒也罷了,我這三個女兒,卻只招到你一個女婿,唯恐被說偏心。”

    “女婿,你當真只要憐憐?不看看我另外兩個女兒?”

    豬八戒從頭至尾就沒多留心觀音和時青尋,此刻亦是如此,他搖頭道:“不必了,俺老豬不貪心,翠蘭一個就夠了。”

    怎么說呢,唉,豬豬,此刻有種古怪的專一感。

    真的高翠蘭已經離他遠去,假的憐憐卻被他一直喊著“翠蘭”的名兒。

    這一出當真不知是對原主專情,還是對替身深情,時青尋沒談過戀愛,她現下里真看不明白了。

    “哼,說是不貪心,實際是貪心之極。”時青尋胡思亂想的時間里,黎山老母又找到了新的茬,“我的三女兒分明叫憐憐,你卻一口一個翠蘭,倒不知是在喊誰,若放不下心里那個,也莫來貪我的這個。”

    豬八戒聽出黎山老母語氣里的不開心,忙道:“娘,是老豬我說錯話了,我嘴笨,我打嘴。是憐憐,您要許給我的是憐憐。”

    “你心不定,看不清楚。”黎山老母道,“何必要選?”

    “我看得清——”

    黎山老母沉默了一瞬,忽地與觀音對視一眼,最終想了個法子。

    “也罷,你雖愚鈍了些,倒也執著,老婦也是擔憂憐憐跟了你吃苦,才說了些狠心話。”

    “不如這樣吧,你蒙著眼,我叫三個女兒都到你跟前,你若能將憐憐選出來,我便將憐憐許給你,你若選錯了人,便一個都不給你。”

    時青尋:?

    怎么回事,劇情都歪成這樣了,撞天婚還能圓回來嗎?

    這就是原劇情的力量嘛。

    “這……”

    “選不選?”黎山老母雖含著笑,語氣卻頗為不容置喙。

    豬八戒有被嚇到,連忙點頭,“選選選,按娘說得辦,無論如何我都能選出來。”

    黎山老母笑得意味深長,“女婿,蒙著眼認不清人,哪里又看得清前路啊?”

    豬八戒當沒聽見,只憨憨一笑。

    黎山老母雖然說選對了人才給成婚,但這么大宅院都落成快一晚上了,不整點熱鬧是挺浪費的。

    沒過多久,兩個童子端著喜果子并著長摞紅綢入內,張羅著展抹桌椅,鋪排晚齋。

    兩個童子,當然是在暗處吃瓜久矣的普賢菩薩和文殊菩薩。

    “今夜大喜,幾位長老們也成了親家,快快留下吃些喜酒吧。”

    黎山老母抬抬手,先將一方絲帕蒙在豬八戒眼上,又叫三個女兒跟著先去里屋,正要退出前堂時,孫悟空忽地“蹦”了過來。

    他站定在哪吒假扮的“高翠蘭”身前,一雙金眸如明鏡,雖笑嘻嘻,卻也是目光灼灼盯著對方看。

    “憐憐~”孫悟空頗為揶揄地喊了一聲。

    哪吒沒應聲。

    “俺那呆子師弟憨憨的,可不比你瞧著機靈,恐怕斗不過你。”他嘿嘿笑道,“可莫要欺負老實人啊~”

    聽著像打趣,實際是警告。

    孫悟空吃瓜歸吃瓜,菩薩行事他放心,但一看就是沖著豬八戒來的哪吒,他不那么放心。

    若非針對豬八戒,豬八戒已被他們師徒勸下,這破蓮花又何必特地跑出門一趟去尋。

    “這位長老,你說笑了。”哪吒佯裝毫無所察,也淺淺勾起一個笑,只是笑意未達眼底,“我體弱,我郎君才是膀大腰圓,銅筋鐵骨,他如何能被我欺負?”

    時青尋:……

    好一株身嬌體弱小白蓮。

    “你最好是。”孫悟空懶得繞彎子了,選擇直接警告,“不然,俺老孫和你沒完。”

    哪吒的笑意淡下,“高翠蘭”的臉頓時變得冰寒起來,“要怎么玩?莫非長老此刻反悔了,也想和郎君一起……同我結親?”

    時青尋走在前頭的腳步猛地一頓。

    她沒看到兩人針鋒相對的臉,只能聽到他們的對話。

    但哪怕,此刻哪吒正用著最溫和的語氣說話,她還是很驚悚地聽出了“他想一挑二”的言下之意。

    不太妙。

    “呵,只怕俺老孫能把你玩死。”孫悟空不甘示弱。

    哪吒輕哂,“奉陪到底。”

    時青尋:……

    但是,怎么這臺詞還越來越詭異了。

    一時不知是他們太單純,還是她太黃了,一時不知他們是在吵架,還是她…太黃暴了!

    觀音又一次如黑風嶺前一樣,緊急叫停這兩個著名反骨仔之間的針鋒相對。

    “憐憐,愛愛,娘都走遠了,還不跟上嗎?”

    “是啊。”時青尋也連忙道,“憐憐,一會兒有的是功夫和你夫君親熱,這會子就別鬧了哦。”

    嗯,時青尋心想,她是入戲太深,順帶緩和下劍拔弩張的氣氛。

    ——絕不是找準機會調侃哪吒。

    怎料,下一刻,哪吒驀地轉頭,如欲擒故縱的獵人看見了真正的獵物一般,緊緊扣住了她的手。

    “姐姐。”

    攥住她的手是使勁的,可他的聲音卻很輕,是壓低了唯有他二人才能耳聞的音量。

    他用的還是高翠蘭的音色,女子的溫婉,將那一聲喚顯得更加嬌柔。

    時青尋一時有點懵,好端端抓她手做什么,下意識應聲道:“怎、怎么了?”

    “一會兒人多,千萬跟緊我。”

    “……好。”

    紅燭不知何時已盈了滿堂,推門出去,外面的長廊也綴了帷幔珠簾,此刻正隨風輕曳著,又在燭火照耀下,晃出閃爍的光影。

    光亮變得朦朧起來,如隔著一層霧,微微照亮了彼此的臉。

    時青尋沒有刻意抬頭,并肩而行著,她略偏頭,從她的角度望去,一眼看到的是對方的唇。

    高翠蘭的唇形,也是略有些薄的,和哪吒的唇竟意外有些像,此刻抹著口脂,唇瓣十分潤澤嬌艷。

    ……看上去很好親。

    八戒真的很有福。

    “莫要再盯著我了。”哪吒恰時開口,“往前,豬八戒快來了。”

    原是在不知不覺中,她們這伙npc已走到了另一間屋子前。

    時青尋乍然回神,恰逢黎山老母推門,哪吒順勢牽住她往里走去。

    “哪吒啊。”因為此刻沒有外人在,她輕聲道,“我覺得……”

    ——沒太必要牽手。

    如果非要牽,不如拉著觀音大士一起牽,三姐妹一起。

    “噓,他來了。”

    哪吒提醒她噤聲,恰時,豬八戒蒙著眼小心翼翼推開門。

    古代的門都是有門檻的,但蒙著眼的豬豬,他并不能用眼睛丈量門檻有多高,還是不小心一個踉蹌。

    時青尋下意識想去扶,哪吒將她拉了回來,而后漫不經心湊近她耳邊,“被他捉住,就得做他媳婦。”

    “……”

    好在豬豬沒有真的摔跤,黎山老母又笑著講了一遍撞天婚的規則,一切的節奏都很快,便喊了開始。

    “好好好,翠蘭!”豬八戒抬著手,努力摸索著空氣,“不,憐憐,你在哪兒?”

    此刻,“憐憐”正從袖中拿出混天綾,仔仔細細將自己與時青尋的手腕一并纏在一起。

    吃瓜的時青尋感受到了手腕上的緊縛感,連忙低下頭,大驚道:“你干嘛。”

    “豬八戒五大三粗,若你被他捉住,或是不小心傷著怎么辦?”他垂眸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紅綾相縛,緊緊糾纏,認真且誠懇道,“我不放心。”

    “那我立刻變蓮花,保準他捉不到我。”

    哪吒輕笑了一聲。

    輕笑的含義并不是贊同,相反的,他更加握緊了她的手,又將混天綾纏了一圈,指腹輕撫過她的手背,捻過她的虎口,猶覺不夠,轉而將整只手都覆在她的手上。

    雙手都緊緊與她纖細的手相貼,便如同虔誠朝拜。他在心想,她便是用這只手撫摸敖烈的。

    那為何不能撫摸他呢?

    時青尋真忍受不了了,她輕呵:“憐憐,快松開。”

    “憐憐?”這聲給豬八戒聽見了,他此刻倒真有幾分色欲熏心的味道了,高喊著,“憐憐,俺老豬來咯!”

    豬八戒的靠近,正給了哪吒不肯松手的理由。

    少年一個靈巧側身,與他緊扣著手的時青尋也被迫往旁邊走了兩步,躲開了豬八戒的爪子。

    “不是……”時青尋眉心一跳,突然反應了過來。

    但是話好一會兒才說得出來,因為豬八戒正往這邊瘋狂摸索,她還得不時避開。

    “他本來就是來抓你的啊!”她道,“我和你湊一起干什么。”

    她明明應該和哪吒分開,才更安逸!

    一邊的觀音都已經開始老神在在吃瓜了,只有她還在跟著哪吒,和豬八戒被迫玩老鷹捉小雞。

    哪吒卻當沒聽見。

    好一會兒,察覺到時青尋當真要生氣了,他才舍得松手,混天綾就如靈蛇一般,也主動松開了她的手腕。

    “你好貪玩。”

    時青尋對他這樣的行為做出評價。

    生氣卻沒有想象中那么生氣,今夜讓她意外,因為難得見哪吒主動與取經團玩得這么歡。

    這是第一次,少年不再像沒興致卻假裝感興趣的旁觀,他入戲得很,讓人看到了他不一樣的一面。

    有著別樣生機的一面,不再如一朵冷冰冰的蓮花。

    ——當然,這是因為她沒有很清晰地察覺到,哪吒打算教訓豬八戒的心思。

    哪吒微微愣住。

    可他沒想到,她并沒有怪他。

    ……記憶由此變得清晰可辨,在千年前,她也縱容過他許多次。

    此時,黎山老母也正準備喊停,今夜的試煉到此為止,沒通過試煉的豬要接受懲罰。

    只見她隔空變出一件珍珠罩衫,笑吟吟道:“行了,女婿,你半天也捉不住憐憐,這樣吧,我這兒有件憐憐織的珍珠篏錦汗衫,你若穿得下,我便……”

    下一刻,還在發愣的哪吒,被豬八戒捉了個正著。

    第49章 如此喜歡

    黎山老母:……

    “娘!”豬八戒興奮嚎叫,“我捉住憐憐了!是憐憐吧?”

    被整個抱住的哪吒,眼中閃過一絲厭惡與薄寒,甚至眼底隱隱翻騰著殺意。

    但他隱忍未發,未有動作。

    豬八戒這會子忽然機靈了,自己一把扯開了蒙眼睛的布,見到是“憐憐”,激動得一傻笑,卻又松開了環抱著對方的手。

    黎山老母和觀音對視一眼。

    菩薩皆無悲無喜,可當她們變化成凡人時,卻仿佛有了片刻情感,此刻兩人對望,都是一言難盡的表情。

    “娘,娘,您可不能反悔啊?”

    見黎山老母不說話,豬八戒有點著急。

    哪吒想了想,順著豬八戒的話輕道:“既然如此……那便即刻入洞房吧。”

    時青尋看到哪吒被捉住也有些愣。

    她本以為他會說什么先把罩衫穿了再說,下意識要贊同點頭,直到聽完他停頓的后半段,點到一半的頭硬生生停住。

    “不是,你們玩真的啊……”不理解,哪吒這是玩cosplay上癮了嘛?

    哪吒頓了頓。

    “我信守承諾。”因為不好與她多做解釋,他含糊道。

    時青尋跟著黎山老母和觀音一起,也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哪吒沒再說,他只是接過了黎山老母手里的珍珠罩衫,“給我吧。”

    言罷,他帶著豬八戒進了旁邊的廂房。

    時青尋看著他們的背影看了好久,直到一花一豬過了轉角。

    她深感這個西游世界好癲。

    *

    關上門后,哪吒在廂房之中設了一層屏障術,通用說法就是結界。

    外界不會再聽見這里的動靜。

    施力將豬八戒推入屏風內,少年只在屏風外靜靜站著,良久不發一言。

    若是時青尋沒有回來這個世界,他自然不會與取經人牽扯什么,對西天取經這件事,或是說對任何事,他都漠不關心。

    但是時青尋回來了。

    果然,她如少時描繪的那般,非常希望看到這場大戲如何演繹,那他便陪著她看,這并無妨。

    生命空無意義,唯有守著渺茫的希望,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他對一切都無所謂,可這其中演戲的人,不該說什么讓時青尋不與他交好的話。

    豬八戒是如此,孫悟空亦是如此。

    今日這么好的戲臺子,只可惜孫悟空不肯一起來,哪吒有些惋惜。

    “翠蘭?”

    豬八戒在屏風的另一邊,望不見人影,于是忐忑地喊了一聲。

    哪吒仍然未動。

    演這出戲并不廢功夫,所以他此刻也有足夠的耐心,等著豬八戒忍不住上前唐突,他可以有許多理由,足矣叫豬八戒明早傷著出去。

    但是,豬八戒竟然也沒有動。

    “翠蘭。”隔著屏風,豬八戒又喚了一聲,將聲音放得很輕,也很溫柔,“你不愿進來?也罷,老豬我本來還想再看看你的……”

    “那便這樣說吧,翠蘭,如今你過的好不好?千萬要好好的,不然我也會難受。不要再惦記俺老豬了,我不是一個好夫君,不值得你掛懷。”

    “叫你將來好好過日子的話,在高老莊已經說過了,但是俺老豬沒和你說……很對不起,我曉得你喜歡我,你與我成親是情愿的,與我一起去后院的小閣樓住也是情愿的。”

    “老豬從來沒質疑過你的愛,同樣,我也喜歡你。可那會兒只能那樣說,不然你的家人怎么想你?曉得你真的喜歡了一個妖怪,還心甘情愿和妖怪在一起……我不想,不想你再糾結為難了。”

    “懦弱的人有一個就夠了,就讓俺老豬來當這個人,你不該背負上罵名,所有錯都在我,你就當從沒遇見過我,大路坦然,你好好走下去,好好過此生吧。”

    哪吒:“……”

    先前在前廳,黎山老母對著急撞天婚的豬八戒說了一句似是非是的話。

    她說豬八戒蒙著眼,亦是蒙著心。如此,是識不得人,也辨不清前路的。

    但此刻,聽豬八戒絮絮叨叨,幾乎說到音色哽咽,難以自抑,哪吒意識到了——

    豬八戒如何是看不清,分明是早看清了。

    看清了他并非是高翠蘭,也從沒真的想過什么再成一次婚。隔著一扇輕紗屏風,豬八戒在屏風內,他在屏風外……

    這只豬就是怎么都不肯上前一步,純粹將他當成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

    “翠蘭啊……”哽咽已經滿足不了豬八戒了,他開始嚎啕大哭,“我的翠蘭啊!嗚嗚嗚。”

    哪吒眉心一跳,按捺情緒。

    最終仍忍不住出聲,“既是如此喜歡,為何要放手?”

    偽裝褪去,少年用的是自己的聲音。

    屏風后的凄慘哭叫倏然停住。

    好一會兒,才再次傳來豬八戒驚恐的吶喊,“你、你——哪吒三太子,啊啊啊,怎么是你?!”

    “……”

    哪吒嘖了一聲,冷嘲著:“還想是誰?”

    “不是。”豬八戒在瘋狂搖頭,“我曉得你不是翠蘭,但我不曉得你是哪吒太子啊!不該是菩薩嗎?打從一進門,我就聞見淡淡的檀香味兒了。”

    怎么會是蓮花啊!

    心黑的哪吒太子開了個冷幽默的玩笑,“我本為佛子,皈依佛,身上有檀香正常不過。”

    千年前,時青尋得太乙真人指引,將他背上了靈山。

    佛祖以靈山佛蓮予他脫胎重生,本意是想以至純至潔的蓮,來化解他生來的殺欲。

    只可惜無濟于事。

    重獲神力的他,卻親眼見證了時青尋的消逝。他恨極了推波助瀾一切的李靖,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

    他也當真要如此做,還有仍在挑釁他的東海龍族,他任何人也不想放過。

    死過一次的神,萬事皆拋,什么也不在意。

    他一路殺到云樓宮,直至最后一刻被佛祖攔下。

    佛祖許他諾言,予他召喚時青尋回來的方式,但需他從此認佛塔為父,不動干戈。

    他應下了。

    于是一身輕的他,又有了新的束縛,卻是甘之如飴的束縛。

    因為他想時青尋回來。

    “……”豬八戒干笑一聲,壓低聲音道,“三太子,別說笑,你怎么總不在天上,怎么老愛跟著咱們嘞。”

    若非時青尋喜歡跟,他當然不會跟。

    “不與你說笑。”哪吒緊盯著屏風,看著其中影影綽綽的豬影,“你可曉得,我方才在想,是擰斷你的豬頭好,還是折斷你的豬蹄好,抑或是把你架在火上烤……你說烤豬哪一塊最香?”

    “……”

    “三三三太子!”豬豬發出尖銳爆鳴,“你是認真的?”

    “有什么需騙你的理由么?”

    “那也沒有折我豬蹄——呸,折我手的理由啊。”

    有太多了。

    哪吒心里冷笑,卻未直接回應,而是忽地又喊了他一聲,“豬八戒。”

    “在呢在呢,三太子。”

    豬八戒還在膽顫心驚自己被哪吒盯上的理由。

    哪吒要的便是他害怕,感受到對方不敢大喘氣般的呼吸聲,他靜靜聽了一會兒,心覺很滿意。

    他再度問道:“回答我,既然喜歡高翠蘭,為何又放手。”

    “……”

    仿佛拋下了對哪吒的恐懼心理,豬八戒這次沉默了更久。

    向來冷清的白衣少年卻靜靜垂首,當真也在耐心等待。

    “因為,我真心喜歡翠蘭。”良久之后,豬八戒給出了答復。

    “我看得出。”哪吒道。

    “可是彼此折磨太痛苦了,我真心喜歡翠蘭,所以不愿看到她痛苦,她開心、快樂、無憂無慮、毫無顧忌最重要。”

    豬八戒一連用了好幾個詞,來表達自己對高翠蘭感受的看重。

    這次,哪吒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少年對情緒的感知其實并不敏銳,只是存著一絲天生惡劣的心,偶爾他喜歡去觀察別人的情緒,看他們露出或驚恐、或畏懼的神情。

    在他漫長的生命里,起初只有被封鎖在云樓宮的孤寂,后來有了時青尋的參與,一切似乎有了變化,卻又那般短暫。

    時青尋離開的千年里,他的生命大都是渾噩而寂靜的,孤身一人的。

    “其實……我也沒那么想取經來著。”豬八戒又道,“只是順勢找了這個由頭,我希望,翠蘭真的能有新的生活。”

    “……”

    見哪吒未言語,豬八戒自覺已經將“為何放手”這個話題講完了,于是又暗戳戳問:“所以三太子,你為何老是跟著我們嘞?哦對了,還有青尋仙子,你、你和她,你們倆總是一起出現——”

    如果平日里豬八戒這么八卦,十有八九真會被囂張而冷情的少年揍上一頓。

    但此刻,哪吒仍然陷在迷茫中,以至于并未注意豬八戒在嘰嘰喳喳什么。

    “你也不是并未付出。”但他還是開口打斷了豬八戒的話,是帶著困惑的,又含著一點自己都未察覺的爭辯之心,“高翠蘭也該為你改變。”

    “你此番放手,便是一分機會都不再給自己留。”抬起眼,哪吒觀察著對方的表情。

    他想看到豬八戒會如何反駁。

    欲望人人都會有,機會誰也不想錯失,他并不信真有誰不貪婪,又有誰不想因私欲占有。

    “我不需要機會了。”可豬八戒真的沒有反駁。

    哪吒微微怔愣。

    隔著那扇屏風,豬八戒在低聲嗚咽,“比起機會,我更想看到的是翠蘭不再痛苦,她能獲得真的新生。”

    “……”

    “因為我愛她,而愛并非強求。”

    *

    天明之際,晨光熹微,山間的濃霧變淡,由菩薩們設下的深深宅院也隨著日光消逝。

    哪吒最終什么也沒對豬八戒做。

    那件從菩薩手中拿來的珍珠罩衫,被他草草丟入林中,反正菩薩們早已離開。

    在晨與昏最顯著的交集之下,少年的白衣似乎也浸潤了朝陽的色澤,唯有一半還隱沒在昏昧之中。

    他抬頭,一眼于漸漸彌散的薄霧中,望見了正在林間棲身的時青尋。

    她睡著了。

    明明都成了蓮花仙,還是如凡人般愛睡。

    “哇嗚,師父。”豬八戒也睡醒了,昨夜他傾訴傾訴著就累睡著了,這會兒開始發出清晨第一聲撒嬌的豬叫,“師父哇!大師兄,沙師弟,小白龍師弟,快起來看看老豬我啊!”

    醒來發現自己在荒郊野嶺,豬八戒并未驚訝,畢竟他早就猜到是菩薩的試煉了。

    雖然哪吒昨夜并未開導他,但傾訴的效果無疑很良好。

    此刻,他已然容光煥發地找師父師兄弟去了。

    時青尋也被豬八戒嘹亮的嚎叫聲吵醒了,迷蒙間睜開眼,入眼是已經有點刺眼的陽光,下一刻又有微暗的光影落在眼睫上。

    有人影站在她身前。

    光與暗交替,一時無法適應,她輕顫眼皮,想看清眼前的人是誰,倏然來人附身,摟住了她的腰肢。

    “小蓮花,你不躺水里,栽土里做什么?”

    幽幽冷香竄入鼻尖,是清雋而綿長的蓮香,源自于那個白衣清冷的少年。

    時青尋微一錯愕,聽到熟悉而微涼的聲音,登時瞪大了眼,正與俯首望她的哪吒對視上。

    他們挨得很近。

    近到呼吸相纏,他垂落在頸間的烏發也幾乎與她的發絲纏上。

    時青尋感到很緊張。

    哪吒用高翠蘭的身體——呸,不對,高翠蘭的模樣,與她牽手,抑或是有更親密的肢體接觸,她除了最開始不適應的緊張,后面都沒有反應很強烈。

    畢竟那是一張女孩子的臉。

    饒是她想覺得緊張,看習慣了也不緊張了。

    此刻卻全然不同。

    心跳聲是非常清晰的,緊張令她渾身僵硬。

    即便哪吒的手并未亂動,只是非常知禮地輕攬住她,是一個自然不過拉她起身的動作。

    下一刻,他便眨了眨眼,將她拉起身后,順勢錯開了她的眸,干脆松手。

    只是,沒人知道,這次抗拒纏金鏈的束縛又添了幾道傷痕。

    “青尋!好哇,原來是你們。”孫悟空笑吟吟的聲音傳來,引領著整個師門的人走過來,“昨夜逗我家呆子師弟玩哦。”

    猴哥明明看穿了一切,但喜歡扮豬吃老虎。

    像是一個平復心跳聲的契機,時青尋連忙將注意力轉去,不再看哪吒。

    “猴哥。”她心不在焉地扯出一個笑,“我們是落后了你們一截,路上正巧遇上菩薩,才……”

    才當了npc。

    猴哥沒等她說完,他觀察了一會兒豬八戒,豬八戒仍然長得有鼻子有眼兒的,胳膊和腿也都沒缺。

    于是他放下心來,擺擺手:“沒事兒,多來找我們玩玩,也挺有意思的。”

    豬八戒已跑去和唐僧解釋原因了,昨天的豬是無理取鬧的嚎哭豬,今日倒是正經的很。

    唐僧的表情逐漸從懵逼到一言難盡,又轉向無奈。

    “或許你此刻心仍不定。”唐僧遲疑道,嘆了口氣,“但若你真誠心皈依佛,為師也會多多助你,于高小姐而言是新生,八戒,你也能從一心向佛中悟到新生。”

    豬八戒愿意用西行換高翠蘭的新生。

    可換個角度想,他的離開,亦終將成為自己的新生。

    豬八戒愣住了,良久之后,沉重又認真地點了點頭,“好,師父,如今心愿已了,八戒誠心皈依佛祖,護送師父西天取經。”

    孫悟空笑著湊過來,“八戒,小蓮花當你媳婦的感覺怎么樣?”

    小蓮花。

    時青尋也有點微怔住,方才哪吒就喊她小蓮花,雖然她確實是株小蓮花,但怎么他喊起來就怪怪的啊。

    ……不過說起來,她是不是也喊過哪吒小蓮花來著?

    “挺好的,就是不愛說話。”豬八戒還當真點評起來,“總是我說十句,他接一句的……”

    哪吒淡笑著看他。

    豬八戒覺得后頸脖子涼涼的,猛地偏頭,見哪吒正注視著自己,終于回想起來了被恐嚇的恐怖,慢慢聲音變弱。

    “小尋……”

    另一邊,因天亮了,菩薩離開,所有法術都已解開,時青尋亦恢復了原本的容貌。

    敖烈化身人形等了她好一會兒,只是時青尋被人群團團圍住,以至于他在此空擋,才終于找到了與她說話的機會。

    “怎么了?”時青尋聽見了對方的聲音,應得很快。

    人群散開,敖烈卻未出聲,他靜靜站在原地,不知在看什么。

    時青尋又問了一聲,心覺有異,“怎么了呀?”

    敖烈回想到方才哪吒攬住她的模樣,沉默著,只覺怒火燒在心里,又覺黯然,想問她,又忐忑不安,怕得知不想得到的答案。

    那股清淡的蓮香,時時刻刻縈繞在他鼻尖,分不出是哪吒身上的,還是時青尋身上的。

    世間蓮花千百種,香氣各不同,唯有同源之花,才有同種香氣。

    哪吒乃是靈山佛蓮所化,更是佛祖特意取自池中最盛的一株紅蓮,這還是敖丙兄長告訴他的。

    時青尋也是紅蓮……

    有何關聯?他們是何時相識的,敖烈一直沒有問,直到此刻,見她與哪吒并肩,問句已然躊躇。

    “你怎么也支支吾吾了。”時青尋偏頭看他,“有事就說嘛。對了,昨日后半夜的喜果子好吃不?都忘記問你了,我瞧著熱騰騰剛出爐的,特地拿去給你的,我也吃了,感覺很好吃。”

    沒錯,哪吒和豬八戒入洞房后,她就隨著孫悟空他們吃席去了。

    菩薩們很大方的,試煉取經人是一回事,有對沒通過試煉的懲罰,當然也有獎賞。

    沒有人能錯過吃席的熱鬧。

    敖烈最終搖搖頭,只問道:“無事,只是想問問你,你是不是要回天庭去了?”

    畢竟菩薩的試煉只是正巧被時青尋遇上,她雖也會有其他時候來凡間陪他們走一走,可天與地的時間并不對等,在凡間的敖烈,只能感受到她偶爾才來。

    “喜果子很好吃。”他又道,“謝謝你,小尋。”

    哪吒:“……”

    少年敏銳察覺到了這番對話意味著什么——后半夜,他不在時,時青尋又去找了敖烈。

    呵。

    “差不多要回去了吧。”時青尋在心里過了一遍之后的劇情,但回想起來的不多,沒想起什么重點沖突,“也放假有一陣子了,不過也沒關系,下回還來看你們。”

    敖烈點了點頭。

    孫悟空也點頭,笑道:“青尋,有空常來哦。”

    “一定一定。”

    仔細想想,取經團竟然都和她是好朋友了,唐僧也逐漸和她熟稔起來,與唐僧打好招呼后,時青尋便準備告辭。

    哪吒倏然又攬上了她的腰。

    衣袖拂過她的手腕,他的話很簡短,亦很自然而然,“走吧。”

    很像是無意之舉。

    沒等時青尋反應過來,他穩穩扶住她,不曾用風火輪,而是凝起一朵足以讓兩人騰的云。

    飛身空中,時青尋連忙用手肘輕撞了他一下,“松開,我自己也能騰云。”

    眾目睽睽之下,饒是少年的動作自然,好似并未存任何刻意親近的意思,只是純粹順手拉她一起走。

    她仍然覺得這樣不好。

    哪吒只是微微垂眸,他附首看向地上眾人。

    云端上,刻意睥睨著敖烈,哪吒的眸色帶上幾分漫不經心的輕嘲和挑釁。

    “哪吒?”時青尋又喚了一聲。

    “好。”面對她,哪吒極少直截了當否決她的需求,總佯裝很溫和乖巧。

    他頷首,隨之也將猶如無意搭上她腰身的手松開。

    但他的視線并未離開敖烈身上。

    那個尚未變回白龍馬的錦衣少年人,哪吒眼見著他錯愕一瞬,望向自己的目光又逐漸轉為憤怒與不甘。

    ——這只會讓他心中更加暢快,以至于很快勾起唇,“諸位,告辭。還有,敖烈,你師父正站著等你……”

    “為何你還不變作白龍馬?”他微微偏頭,仿佛真是疑惑。

    “你——”僅一句話,敖烈憤怒極了。

    時青尋一下發覺了不對,連忙出聲制止哪吒。

    “人家師徒之間的事,我們別去說這種話。”

    小白龍這一路褪鱗去角,化作白馬馱唐僧去取經,是觀音菩薩給予他磨礪的機會,往后去西天,這便成了他的功果。

    至于哪些時候他需要化為馬,哪些時候可以化作人,這是他們取經團自己要商量的事。

    時青尋自覺自己和哪吒都是外人,時而有機會能幫取經團一把就幫,幫不了陪陪也可以,或者像這次一樣受邀當npc,但人家團隊內部怎么分工,這不是他們好摻和的。

    她開口有些急,語氣也有些沖。

    哪吒頓時露出一點委屈又脆弱的神色,含著克制,壓低了聲。

    他又將視線轉到她身上。

    “青尋,我只是疑惑。”

    “……”

    “若你不喜,我不再多嘴。”

    云間的風比地上大,清風鼓動著少年翩翩的衣袂,白衣若清麗的蓮,輕薄的衣料很容易勾勒出他清瘦而勁挺的身線,仿若遺世獨立。

    精致到過分的臉龐,只看他安靜頓首時,總還有一絲壓抑的脆弱。

    時青尋沉默了一瞬。

    少年一路而來,都是少言寡語的。

    他其實已經鮮少摻和取經人的事,比她要人淡如菊得多,始終保持著一個吃瓜者該有的態度。

    這次撞天婚她才看出,他原來也是會有一些感興趣的事,還會很主動去和別人互動。

    ——實在是他平日里看起來太生人勿近了,所以,哪怕他去說一些“要和她在一起”的這種話,她還是會覺得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如今,哪吒只是在參與撞天婚活動后,有了一些自己想問的疑惑,她卻制止……

    雖說她是覺得他這話有可能挑起一些矛盾,但仔細想想,也不該說他說的那么絕對。

    “青尋?”

    “……沒有,我沒有叫你不能說話的意思。”

    或許是他詢問的對象是敖烈,她擔心他們沒有真的冰釋前嫌,才有點敏感,覺得古怪。

    少年卻輕輕抿唇,仍像是小心翼翼一般,他抬眼看她,又道:“我真的并非有意問的,別生氣,好不好?”

    “我沒有生氣。”時青尋在心里嘆了口氣。

    這么在意的樣子,她在他心里難道是個氣筒子形象?

    心起的古怪一下子被對方可憐的口吻壓過去,她沒再多想,低下頭去和取經人再次告了別,便一心準備回天庭去。

    *

    路上,在變幻莫測的云間。時青尋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問哪吒一句。

    “你有沒有覺得……西游取經還蠻好玩的?”

    這次,她心覺,一定是哪吒玩得最快樂。

    他就像是真人劇本殺里去做了單線任務的人,做這種任務的人通常都能拿到更多線索,可以說是體驗感拉滿。

    時青尋去玩過幾次真人劇本殺,但她總是抽不到特殊角色卡,或者是可以競爭單人任務時,她也慢了別人一步,總是有一點遺憾。

    可惡,非酋本酋,萬年炮灰就是她。

    “你昨夜和豬八戒…呃,單獨相處。”時青尋差點真說成了洞房,忙訕訕止住,“感覺怎么樣?”

    實話說,就是她挺好奇的。

    可方才人太多,她又不好意思問。

    如今云中四下無人,隔云無耳,實在是非常適宜八卦。

    “……”

    哪吒垂目,細細思考起來,像是在考慮兩個問題,他要先回答哪一個。

    “如果下次你還想找取經人玩,我仍可以作陪。”最終,他哪個都沒答,而是立刻找準機會,約起了下一次的行程。

    時青尋靜靜凝望了他一會兒,她回道:“……可以呀,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我平日并無事。”

    關于他的事他不回答,但涉及到她的事,少年就答得這樣快。甚至他還當真將話點明了,“你的事,與我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事。”

    回答時,他已抬起眼看她,目色灼灼,語氣認真而鄭重。

    時青尋卻搖了搖頭,她并非沒有和他對視,相反,其實她的目光也一直不曾離開他的臉。

    “不是這樣的。”她道。

    未至天庭前,云端高處的風是冷的,這點非常符合現代的量子力學。

    與漸漸冷下的風一樣,少年那雙烏黑的眸也如蒙上了一層霧,漸漸沉了下來。

    但不知從何時起,時青尋已經毫不忌憚他的陰晴不定了,她仍舊說著:“你不能總將我的事排在你自己的事前面,我說你若有時間就和我一起,就是希望你能多想想自己。”

    “我問你覺得西天取經有沒有意思,也是想讓你好好考慮一下,想一想內心真正的感受。”

    “你要想清楚,真的是你自己想看這場‘西天取經的大戲’,還是純粹陪我來的?要知道,永遠都是你自己的意愿更重要。”

    起初,哪吒邀請她到凡間看“大戲”,邀請的話聽上去很有興味,實際表現出來的卻是一路的漠不關心。

    雖然他這次有了一些主動,有了一些感興趣。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次主動,她正好想借這件事,和他說清楚這些。

    ——誰都該以自己為重,而不是一昧去依著別人的意思。

    哪吒習慣性為她妥協,讓她覺得心有負擔,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打心底…并不希望他不是這樣的。

    為自己而活,更重要。

    第50章 又見木吒

    “我……”

    云霧是白色,少年的衣袂也是白色,但霞光萬丈,最偏愛將潔白的顏色染上屬于它的色澤。

    煙霞中佇立的少年,他是怔愣而迷茫的。

    任憑自己的衣裳映上紅霞的顏色,他仿佛從來都對這些事無所謂。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時青尋以外,并沒有人與他說過這些話。

    告訴他,他的意愿也很重要,他的想法也不該被忽視。

    許多人,抑或說所有人,都只會說他天生煞星,命犯殺劫,他們說他生有一顆惡劣殘忍的心。

    他們默認了,連帶著他自己也漸漸接受了,他活著就是一個惡神仙。

    “聽到我說的了嗎?”時青尋輕輕嘆了口氣,“哪吒。”

    少年于霞光中描繪她的眉眼,一遍又一遍,然后點頭,“……有機會,愿不愿意再來西蓮苑修行?”

    “……”

    時青尋覺得他,可能根本沒太明白她說那么一長段話的意思。

    這讓她心里有點悶悶的,說不出的那種感覺,非要說的話,就是——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或者是意圖教會一個從來不聽課的學生什么是高等數學。

    最后,她氣悶地,再次將剛才教育他的知識點又復述了一遍,“我有時間,我就去。”

    *

    之后,在南天門與哪吒道別。

    臨走前,聽聞她如此回答,少年甚至非常認真地點頭,他說:“好,來之前與我說。”

    自己喜歡說一些彎彎繞繞的話,理解別人話時又好像有點單純過頭。

    時青尋覺得,哪吒身上真的有一種詭異的純粹感。

    無奈的感覺早就勝過了那些擔憂與害怕,她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自己去了瑤池。

    瑤池的蓮花都被她養得漂漂亮亮的,離了人幾小時也不會有什么問題,她簡單打理了一下池子,之后,又去了趟廣寒宮。

    小玉兔仍然沒回天庭,也不知道他去哪里長蘑菇了,嫦娥依舊看似冷淡地在大門前等她。

    “青尋。”這次竟然是嫦娥主動開口,“我等候你多時了。”

    時青尋問:“一直等?等多久了?”

    “從你邁入廣寒宮牌樓。”

    “……”

    已知牌樓就是廣寒宮的門頭,慢走的話大概五分鐘,但她心中惦記著事,所以走得很快,那就是三分鐘不到。

    時青尋望天,真的是好“多時”啊。

    “等我做什么?”時青尋又問道。

    但其實,她心中大概有答案,因為她也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上回你交予我真身蓮瓣,昨日我已探查出結果了。”果不其然,嫦娥要說的也是這件事。

    時青尋心里有一分緊張,她一時站在原地,靜靜等著嫦娥說自己的研究成果。

    “我發現……”

    嫦娥似乎也很震驚,所以這次才一察覺到她的氣息,就特地站在大門前等候“多時”。

    “你和哪吒三太子的真身,本是同源之花。”

    時青尋顫了顫眼皮,她輕聲詢問:“同源之花,是指一個品種,都是靈山來的佛蓮,還是……”

    “是我說的不夠嚴謹了。”嫦娥搖頭,連忙補充,“你們本是同株而生,不是并蒂蓮,勝似并蒂蓮。再確切些表達……或許,你們就是同一朵花,呃,但怎么會是同一朵花呢?”

    時青尋沉默了很久。

    其實,許多事都有跡可循。比如她異于常人的修煉速度,偶爾被人提及與哪吒身上幾乎相同的香氣,連他的法寶都無端親近她……還有,那個本來孤傲,卻對她抱有非常不同態度的他,哪吒本身。

    但她還有一個問題,是嫦娥也提到的。

    “可我真身是一朵紅蓮,哪吒是白蓮,不大可能是同一朵花吧?”

    怎料,時青尋一說完,嫦娥就用她那張驚為天人的漂亮臉蛋子,做出了黑人疑惑臉的表情。

    “什么白蓮?誰說三太子是白蓮的?”

    身為長生不老藥權威科研專家,兼之對哪吒無魂無魄狀態感興趣的天庭第一人——

    嫦娥義正言辭地指出了時青尋話語中的錯誤,認真反駁著,“三太子本是天生神胎,卻刮骨削肉,將神胎剔除,好在有佛祖以靈山栽培的圣蓮助他重塑身軀,歸攏神力。”

    “——圣蓮,是紅色的蓮花,不是由水澆灌而成,而是由地藏菩薩帶來的地府業火滋養,絕不是白的。”她道。

    這下,時青尋全然愣住了。

    好一會兒,她才能接話,“那、那你從云樓宮收集來的蓮花瓣,是什么顏色?”

    這個問題,又一下把嫦娥問住了。

    云容月貌的仙子非常糾結地蹙起眉頭。

    “你這么一說……”嫦娥開始回憶,“我很多年前便開始收集了,起初是非常艷的紅,與你的花瓣顏色相差無幾,后來色澤卻變淺了,到最后……還真是白色。”

    回憶隨著嫦娥自己的敘述,漸漸又讓其露出震驚的表情。

    “我本來以為,是花瓣落在地上太久漸漸褪色了,畢竟我也不是每次都能及時叫人收取的——難不成后頭還真的變成白蓮了,哪吒三太子竟然還會變色,更稀奇了。”

    時青尋則不由地出了神。

    她也想起了自己在云樓宮見到哪吒真身時的震驚。

    許多傳說里,少年本該是如鳳凰涅槃一般重生,是驕傲而不羈的,是一株浴火而生的、像火焰般熱烈熾燙的紅蓮。

    可她認識的他,完全不是這樣。

    她還想起了,那個夢。

    夢里她深深埋藏在淤泥里,少年垂首,果斷且麻木地劃開自己的手臂,血液如養料一樣灌入池中,滋養著她……

    夢是真的,她早就明白了。

    “青尋?”嫦娥的輕喚將時青尋喚回神。

    她心不在焉地應道:“怎么了?你方才還說什么了?”

    “沒有。”嫦娥搖搖頭。

    時青尋此刻心里很復雜,她想了想,“謝謝你替我忙了這么久,若無其他事的話…我想先回去——”

    聽到前半段,嫦娥還在搖頭說“應該的”,畢竟時青尋也給了她真身蓮瓣,待到聽見后半段,她連忙打斷時青尋的話。

    “欸,等等。”嫦娥道,“還有一事……”

    “什么?”

    “近來,我又發現鎮元子的草還丹,與長生不老藥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已下了拜帖去凡間萬壽山五莊觀。不知……你可愿陪我同去?”

    “……”

    時青尋愣了一下。

    因為自她認識嫦娥后,幾乎從來沒見過嫦娥離開廣寒宮,唯一的一次,最遠的距離就是陪著她到廣寒宮門前的刑場。

    玉兔也曾與她說過,嫦娥向來閉門不出,沒想到現下里竟然打算出去了。

    還是出遠門,直接下凡。

    時青尋心里早已將嫦娥當作朋友,也差不多將這個朋友的性子摸清楚了,嫦娥是個十足i人,慣常宅家沉浸在自己喜歡做的事。

    雖然為了癡迷的東西也可以出趟門,但估計還是擔心自己太社恐,屆時拜訪別人說不出什么話來,這才想讓她作陪。

    既然已經是朋友,沒有拒絕的道理,時青尋點了頭:“可以呀,現在就走嗎?”

    “嗯。”嫦娥點頭。

    時青尋忽然又感覺要去的這個地名兒有點熟,“五莊觀……在凡間?凡間竟也有能人可造出與長生不老藥同等的——”

    話說到這里,模糊的記憶開始清晰,她想起來了。

    這五莊觀好像就是九九八十一難里的一難……

    “你有所不知,那五莊觀中的鎮元子大仙可非尋常人,他乃地仙之祖,神通了得。就連玉帝王母去了也要讓他幾分顏面,我也是托問王母娘娘才有機會下了拜帖,前去拜訪。”

    嫦娥與她解釋著。

    也正因此,嫦娥才想叫她同去。

    時青尋如今也算是王母面前的紅人,除去三青鳥外,王母最器重的就是她。嫦娥本就是托王母的面才能下拜帖,有王母身邊的人作陪自然最好。

    “那草還丹,自然也非凡品,又稱為‘人參果’,乃是混沌初分,鴻蒙始判,天地未開之際,便有的靈根所結成之果。”嫦娥又道。

    好了,“人參果”的名稱一出,時青尋就很清楚了。

    原著這段劇情大概就是——取經團走到五莊觀后,鎮元子因上天赴講座不在家,特命仙童打下兩個人參果招待唐僧。

    但唐僧不識仙果,以為是叫他生吃孩童,他自是不肯,八戒卻偷聽到了這個關鍵信息,攛掇猴哥去摘果子。

    猴哥也是實在,聽到師弟想吃立刻就去辦了,回頭又被五莊觀的仙童發現,挨了一頓好罵,氣急之下將人參果樹連根拔起。

    然后……

    然后一系列鎮元子追猴,他追他逃,猴插翅難飛。

    最后來回拉扯下,兩方找到了一個折中的解決辦法,唐僧留在五莊觀,猴哥去找恢復人參果樹的方法。

    結局就是猴哥找到了觀音大士,以玉凈瓶中的楊枝甘露——

    呸,甘露水救活了樹,此事徹底了結。

    “不是不能去……”這樣想著,時青尋忽然有點僵,“就、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如果沒記錯的話,五莊觀這一難就正好在撞天婚后面,她回來天庭打理了蓮花一小時,走來廣寒宮又花了半小時,按凡間的時間來算的話……

    恐怕,人參果樹已經無了。

    “青尋!青尋!”

    正說著,廣寒宮外傳來嘹亮而熟悉的喊叫聲。

    “你在這兒嗎?青尋妹兒!”是孫悟空。

    嫦娥只聽過孫悟空大鬧天宮的事跡,卻不曾見過,此刻聽見有人在廣寒宮門前大聲叫喊,壞人清凈,不免面色冷了下來。

    但聽到是喊時青尋,不管怎么說表情緩下來一點,她轉頭問時青尋,“你的朋友?”

    “嗯。”時青尋連忙往廣寒宮牌樓趕去。

    因為廣寒宮是仙子的宮殿,孫悟空好歹沒硬闖,只在門前干吼,待見到熟悉的那抹青色身影,連忙揚起笑:“還好找見你了,俺老孫特地去瑤池尋你,你卻不見,問了兩個小仙子才曉得你來了這兒。”

    他的語氣很急,時青尋心覺不好,“猴哥,找我怎么了?”

    怕是真如猜想的一般,人參果樹已經完蛋。

    果然,孫悟空將來龍去脈一一道來,正是因五莊觀一事上天,劇情已經進展到“他追他逃”的拉扯結束,他和鎮元子約定好三日之內讓人參果樹起死回生。

    “俺老孫已去蓬萊找過福祿壽三仙,又至方丈仙山、瀛洲海島,可謂是三島十洲都要走盡,只是那鎮元老兒只允了我三日,不好耍賴,想到你也是草木精靈化身,想問問你可有法子。”

    大佬們都沒辦法,她一株小蓮花怎么可能有法子。

    猴哥這是求助無門,真急了,都快開始病急亂投醫了。

    不過時青尋雖然沒有把仙木之根起死回生的本事,卻有劇情金手指,“猴哥,你先莫急——”

    “什么?人參果樹被你拔了?”嫦娥平靜溫柔的眉眼有了一絲裂縫,驚恐道。

    嫦娥一直跟在時青尋身后。

    孫悟空這才注意到時青尋后頭有個人,見她打扮,向來就是月宮嫦娥,向她笑嘻嘻作了個揖。

    但嫦娥此刻已經無心回禮了,看著孫悟空笑嘻嘻的臉,并且聽完了他笑嘻嘻的發言,她深感好不容易能開啟的新項目就要沒了。

    她連忙也轉頭問時青尋,“青尋,你能令仙蓮花開不敗,應該…也能救人參果樹吧?”

    時青尋:……

    鮮切的鮮花放水里加點保鮮劑也能活一陣子,但見過誰家的樹根都斷沒了還能加保鮮劑活的。

    花開不敗,和枯木回春,區別很大的!

    “哦?小青尋還有這個本領?”孫悟空也來了點興趣,“那你能不能徒手結果子?替俺老孫家的桃樹多催點果子唄?”

    時青尋眉心一挑,抬手比了個叉,“打住,話題不要越扯越遠。”

    ——禁止無效會議。

    “不過此事,猴哥你也莫急。”她總算是能接上先前的話,“我曾聽王母娘娘說起過,觀音大士手托的那玉凈瓶中,有源源不絕的甘露水。那水最善治仙樹靈苗。”

    說起來,海印池中的水好似就取自玉凈瓶中源源不斷的甘露,本是同源水。

    那么……哪吒的蓮花池里也是甘露?是不是也能救人參果樹?

    此番屬于是正向推理。

    但再推理下去的時間已經沒了,因為猴哥已然很急,撓完頭后一蹦,已經蹦出三米外。

    “既是如此,那俺老孫去問問觀音大士。”說完,又回頭看了看時青尋,“青尋,你要不要隨俺老孫去玩玩?”

    孫悟空自是也看出,五莊觀中的鎮元子其實并無什么惡意,不然他也不會放心將師父留在觀中,而打了這個三日的賭。

    不管是去南海,還是后頭重返萬壽山,時青尋去玩玩并不會有什么危險。

    “去,自然去。”接話的是唯恐項目泡湯的嫦娥。

    時青尋:“呃……”

    看出來了,嫦娥的社恐屬于間接性社恐,一旦一件事關系到了她的長生不老藥,她就會變身社牛。

    “去吧。”既然嫦娥也想去,時青尋如此道。

    反正這會兒也沒什么事了,王母又去拜訪仙友了。

    *

    南海普陀珞珈山,實乃一方天生寶地,山峰高聳,頂透虛空,紫竹林曲徑通幽,其中栽著千般珍花,萬種奇草,叫人應接不暇。

    落定山中,正是海印池邊上,其中的金蓮映著紅霞,漂亮極了,還有許多條如霞光色澤一樣艷麗的鯉魚。

    時青尋起了興致,隨手變出一顆蓮蓬,丟了幾顆蓮子進去,頓時引得魚群蜂擁而至。

    瑤池里也養了一些仙鯉魚,它們都很喜歡吃她的蓮子。

    時青尋看著看著,忽然又想到——嗯?靈感大王是不是在里面。

    “尋姐!”忽然,有人喚她。

    時青尋頓時有一種在公園喂魚,突然被工作人員抓包,說你用的不是我家魚糧的感覺。

    等等,尋姐……?

    她反應了過來,往后看去,驚喜道:“大熊!是你!”

    她的好大熊,成功入編版。

    “尋姐,你怎么來了?”面對她的黑熊精總是乖巧又可愛的,他激動詢問,問句中又有一絲靦腆。

    不過沒等她回答,大熊又偏頭去問孫悟空:“孫悟空,你怎么來了?”

    明明是差不多的問句,但語氣還是有區別的,一個是非常明顯的歡迎,另一個是公事公辦的詢問。

    或許是覺得她來就來,又沒什么,但是孫悟空不行。

    可孫悟空是多細心的猴,他立馬察覺這點區別,立馬回嘴:“好乖熊,悟空也是你叫的?我與你尋姐是至交,你又是她養的熊,也該叫我一聲‘主人’才是。”

    時青尋:……

    好怪,大熊這會子是真的完全修成人形了,是個黑壯的漢子,長得特別周正,氣宇軒昂,非常傳統的國字臉酷哥。

    當然,酷不酷的都不是重點,問題是他已經是人形了,要是喊她主人……

    嘶,畫面太美。

    趁著大熊還沒答話,她連忙告訴孫悟空,“大熊不喊我主人的。”

    “現在喊亦不是不行。”孫悟空道。

    聽孫悟空如此說,大熊好像還真聽進了心里,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他看了時青尋一眼,一下憋紅了臉,支吾起來。

    “主、主人……”大熊當真小聲嚅囁道。

    時青尋:……

    被這么喊了一聲,她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

    “別,別這樣喊我。”

    將近兩米的黑皮壯漢,是非常具有壓迫性的。

    他卻壓低了聲這樣喊,時青尋覺得自己快瘋了,那感覺真的非常詭異,詭異到她開始胡言亂語:“你、你現在是觀音大士門下的守山大神,要喊主人,也該喊觀音欸。”

    大熊沒說話。

    時青尋又反應過來,連忙擺手:“我亂說的,你誰也別喊,你就是你自己。”

    大熊點了點頭,看似不再糾結這個話題了。

    他這會兒謙遜了些,“大圣,君子不念舊惡,是我唐突了,觀音大士正是叫我在此迎你。”

    “那便廢話不多說,我們快些去見觀音吧。”孫悟空還是挺急的,也不再調侃什么,連忙要走。

    眾人一起隨大熊通過紫竹林,期間,大熊還抽空問時青尋,“尋姐,如今我已快在珞珈山安穩下來,上回與你相約的小宴,你看……可有空閑?”

    時青尋當然也記得這件事。

    只是從前都是遠遠看著南海,她不似孫悟空哪吒這種大神來去自由,頂頭上司王母倒是和觀音菩薩熟,但她是王母下屬,直接拜會觀音大士略微勉強,尤其是第一次來。

    她本想著某日約上哪吒一起來的。

    不過還沒來得及和哪吒來,倒有了跟著孫悟空的機會。這次來,她心里也是有打算在珞珈山混個臉熟,下次來也好輕車熟路一點。

    “我有空閑的。”時青尋忙道,“等我約一約哪吒,屆時就來找你,會提前和你打招呼。”

    得到肯定答復,大熊開心點頭,“好。”

    不多時,穿過紫竹林,到了觀音日常修行的潮音洞前。

    觀音大士正與木吒和善財龍女,及一眾弟子講經說法。

    見了他們眾人,觀音面色和藹,首先當然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問孫悟空:“悟空,你與唐僧行到何處了?”

    “菩薩,我們行至西牛賀洲萬壽山了。”有求于人,孫悟答得很老實。

    “哦?”觀音笑得微妙,“那萬壽山有座五莊觀,其中的鎮元大仙,你曾會他么?”

    孫悟空的老實裝完了,他笑了一聲,干脆直截了當和盤托出:“菩薩,你就別取笑俺老孫了。”

    “正是因去了五莊觀,弟子不識得鎮元大仙,沖撞了他,毀傷了他的人參果樹,這才來求菩薩相助。”他道。

    菩薩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還是頑劣了些,幾句話就能將你惹惱,闖下禍事。你可知,鎮元子乃地仙之祖,連我也讓他三分的人物么?”

    孫悟空撓了撓頭,“先前不知,現下曉得了。”

    “你搗毀他的樹是其一,令他生氣至此的緣由,恐怕是你三番四次逃脫,也不肯認一個錯。”

    孫悟空微愣,這才真明白過來,撓了撓手。

    “是是是,菩薩教訓得也沒錯,弟子省得了。”

    觀音睨了他一眼,“但愿你是真明白。往后,遇事與人好生說,切不可再莽撞。”

    “好好好。”孫悟空又點頭。

    觀音嘆了口氣,托住玉凈瓶,叫孫悟空上前來,與他言說了一番玉凈瓶的作用,果然與時青尋說的一般。

    隨后,觀音便吩咐前來聽經的眾人道:“你們且在林中等待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眾人點頭,孫悟空陪著菩薩就要離開,嫦娥和時青尋自然也準備走。

    忽地,有人喚了時青尋一聲,“青尋仙子。”

    時青尋轉過頭去,不由一頓。

    是木吒。

    “青尋仙子稍待。”他道。

    嫦娥看了他們一眼,好似看出他們有話要私聊,亦或者本身就社恐,不想多摻和,只和時青尋眼神交換了一下,就追著觀音和孫悟空走了。

    觀音離開,眾人也都散去。

    只一會兒,潮音洞前只余了時青尋和木吒二人。

    時青尋有些不明所以,“木吒太子……”

    卻見清俊的少年神情越來越緊繃嚴肅,驀地,他拱手彎腰,向她行了一禮。

    時青尋徹底愣住了。

    “木吒太子,你這是做什么?”

    少年這一禮不可謂不鄭重,他鞠躬作揖,好一會兒才直起身來。

    時青尋都很少向別人行這么大禮,雖然在瑤池當職,但王母一向寬厚,并不要求底下的人得多么繁文縟節敬她。

    這也是她愿意一直待在瑤池的原因,因為覺得和現代職場蠻像的,并沒有非常嚴格的等級。

    甫一被人這樣行禮,她感覺很不自在,差點就要跳開了。

    又覺得對方嚴肅得嚇人,跳開也不太尊重,只得僵著要跳不跳的。

    現在,她覺得自己的姿勢一定很滑稽。

    “青尋仙子……”待行完了禮,少年抿唇,非常認真地看了她一眼。

    又怕失禮,并未久看。

    他抿唇的樣子略微清冷,蓋過了原本陽光少年的那種氣質,這般看來,眉眼真的和哪吒幾分相似。

    “昔年不曾見過你的真容,亦不曾與你說過話,乃至今日才能向你致謝。”

    “……多謝你昔年救下三弟。”他沉重道。

    時青尋掩在袖下的手,不自覺收緊了。她好一會兒沒能接話。

    “雖然父親不曾感激,但我們李家其他人,一直都是非常惦記你的,也都知道你。”木吒又道,“只是上回三弟在,他一向與家人不親厚,我怕當他面言明認得你,會讓他心中不快。”

    時青尋終于反應了過來,連忙詢問道:“昔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木吒太子你清楚么。”

    木吒的唇抿得更緊了,他搖了搖頭。

    “我自小離家在南海修行,鮮少回天庭,昔年過往究竟如何,我并不清楚。”

    他嘆了口氣,“抱歉,我只曉得,昔年最后三弟剔骨削肉,是你讓他重生。”

    “……”

    好一會兒,時青尋像是在問自己一般,喃喃著,“……我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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