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有因有果
“大師兄,三太子,我敖丙兄長他……”
敖烈還不知情自己多年未見的兄長為何會在這里,看著昔日在他眼中寬厚穩重的兄長,如今被這樣狼狽束縛,幾乎是像放風箏一樣被高高吊起。
他覺得于心不忍,求情的話頃刻到了嘴邊,“就算再如何,或許可以交由天庭或東海……”
“是要交由天庭處置。”哪吒若有所思,打斷了他的話,“但在此之前——”
然后他的話也被打斷了,孫悟空要去救師父,但還記得安撫小師弟的情緒,他拍了拍敖烈的肩,怕哪吒口出狂言,于是叫他去詢問時青尋最妥。
“小妹,俺老孫這幾個師弟先交給你了。”孫悟空看了眼正垂首沉思的哪吒,還是覺得時青尋更靠譜點,“——千萬,別讓八戒分行李。”
旁邊的豬八戒:“喂!猴哥,我私房錢都上交給你了,你怎么還惦記這回事?”
孫悟空輕哼了一聲,想讓師弟們放松些的意思,拍了拍豬八戒的頭。
“那你老實點待著,等俺老孫回來。”
孫悟空翻著筋斗云而去,余下這些人肯定也不可能待在原地不動,他們可以先行往獅駝城走,但眼下,還是先處理了敖烈的情緒。
“阿烈。”時青尋怕自己口述不夠客觀,想了想,還是展開了手中的小紅蓮,“……你自己看吧。”
新奇的能像放視頻一樣的小紅蓮很快吸引了大伙兒的主意,哪吒已經看過了,也并不在意這些被回放,但此刻仍是偏了頭看來。
他的神色,隨著回放里敖丙的猖狂大笑越發莫測。
在回放中敖丙說著“李哪吒他信了”的時候,在彼時時青尋錯愕當場的時候,現下里,少年的眼中蕩開微微的漣漪。
眼下,時青尋也正看向他,她眼眸中難得有一絲委屈與慌亂。
她很少表現出內心脆弱的一面,哪怕是凡人的時候。
哪吒意識到了這件事。
他的反復揣摩和質疑,傷人傷己。
時青尋全程沒有說話,雖然她有很多話想說,但她一向喜歡單獨與哪吒說,而不是大庭廣眾下傾訴,這一點她像個i人。
哪吒便也沒有開口,唯余敖烈看完全程后愕然當場。
“竟是如此……”他輕喃了一聲,從不可置信,又漸漸化為了沉默。
“阿烈,你不能信他們!”仍被混天綾束縛的敖丙一直在嚎叫,但方才大家都在看錄像,沒有人太過理會他的反駁。
直至此刻,錄像放完,敖丙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尤為清晰起來。
“我們是同族啊,我們是血親啊!你既然喊我一聲兄長,如何能信外人,你忘了昔年我指教你功法的時候了嗎?”
“真聒噪。”哪吒微微仰頭,看著飄蕩在空中的敖丙。
青龍原本就能飛在空中,但并不代表能飛在空中的就配當神仙。
少年此刻分明是仰視天上的龍,可神色輕淡,唇角還噙著一絲冰冷的笑,看上去氣勢壓了敖丙何止十成十。
“死罪尚不可免。”他淡道,“活罪,也別想逃。”
不知不覺中,這個昔年仰頭望天的少年,早已成了十足的上位者,他成了真正的神仙,無需再仰望誰。
時青尋好像明白了哪吒的意思。
在他翻腕化出那柄短刃時,想了想,她還是將柳葉刀遞給了他。
哪吒反倒一頓。
“這個更好使。”她沒多說。
“尋尋,哪怕我要…動私刑?”
她在竹屋里想的還是一切秉公辦事,動用私刑那可太不劃算了,但是現在,她忽然又換了想法。
因為有私仇,所以用點私刑怎么了?
“嗯?”她神色未變,看了眼幾乎重新恢復澄明的天,和旁邊都眼觀鼻鼻觀心的取經團隊,只道,“什么私刑?不是敖丙意欲掙脫,彼此交鋒時激烈了些嗎?”
“刀劍本無眼嘛。”她道。
“時青尋,你怎么這么惡毒——”敖丙蒼白了臉,他好似不肯信昔年那個對她好點她就會眼巴巴湊來的姑娘,變成了現在這樣的冷漠。
“哦,因為我現在是個毒婦了。”社畜封心鎖愛,牛馬不論感情。
天上幾個守著的神仙已經走了,因為他們要趕去獅駝城守護唐僧了,眼下并沒有什么會告密的人,除了仍在沉默的敖烈與敖丙有親緣。
就算有人告密也沒什么啊,因為……
“昔年你逃脫責任的理由,是一時疏忽,耽誤了降雨的時辰。”時青尋也仰頭看著他,但這次的仰視,同哪吒看他的眼神類似,也和千年前不一樣,“如今的有想好嗎?因為恨哪吒和我?因為恨所有比你‘低賤’的凡人?”
敖丙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心知自己說不過她了,趕忙轉頭再次去哀求默不作聲的敖烈。
“阿烈,你不出聲做什么?你看看我啊,看看你兄長我被這兩人折磨成什么樣了……你我血脈相連,同族至親,你不能對我見死——”
“兄長。”敖烈唇角翁動,最終開口了,“真要聽我說么?”
“……”
“昔日,你陷害折磨我的時候,可有想過我們是血脈相連的同族至親?”
嘲笑別人沒人要的龍,最終就成了沒人要的龍。
這就是因果。
時青尋與敖烈做了很久的朋友,這段情誼比之昔年她和敖丙在東海的相處可久太多了,況且這本是她長大后,更懂得識人后結交的朋友。
她曉得敖烈并非是非不分的人,也不是純粹會因為感情上頭的人。
他們最終能重新做回朋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他的灑脫。
“陷害我損壞了夜明珠,讓我受雷刑,還被貶謫鷹愁澗,化為白龍馬不得回西海……”敖烈也是真的很想問他,“彼時,你可有想過我是你弟弟嗎?”
“你自己做的孽,殘害凡人便是最惡的一宗罪,你當得上懲處。”敖烈最終道。
顧及昔日敖烈送上了真誠祝福他和時青尋這一條,哪吒還真等到此刻才出聲,“既如此,早些受了苦楚再上路吧。”
手起刀落,沿著時青尋劃開敖丙頸脖的那道傷口,哪吒在千年后再次抽了這條龍的龍筋。
龍吟劃破天穹,再次驚起了獅駝嶺的飛鳥。
層林繁葉聳動,蕩起綿延一片迭起的葉落婆娑聲。
哪吒將柳葉刀滌盡了血跡才遞還給時青尋,他抿了抿唇,似有些什么想說的,“尋尋,我會不會太……”
“不會,做得很好。”她還真明白了他這裝茶的小心思,血色當前,這是她第一次還有點心情笑了起來,“這是報仇了,也是做了你想做的事。”
無論千年前于公而言的旱災、洪災,乃至最后的洪災,還是于私而言的迫使哪吒自刎、迫使他們分別。
又或是如今敖丙真將凡人當玩物,造下無比多的殺孽……
她用盡辦法換回來的少年神明,終于有了隨心恣意的資本,成了她希望他成為的那個威風凜凜的神仙,可以快意地報了曾經差點報不了的仇。
*
被抽了龍筋的龍失去了行動能力,混天綾甚至不用再束縛他那么緊。
孫悟空去靈山不用很久,算著時間,一行人也開始往獅駝城趕。
這是比獅駝嶺還要怪誕荒謬的一座妖怪之城。
——但這里曾經不是這樣的。
五百年前,大鵬金翅雕將此地當作棲息之地,他將原本獅駝國的國王及滿城文武百姓一同拆吞入腹,然后成了這里的王。
三怪的結拜之舉也是由他而起,他意圖吃唐僧肉,又恐有變故,因而拉青獅、白象入局。
如今一行人到了這座妖怪城,還未踏入,便覺陰風惡氣襲面。
比之獅駝嶺的血腥氣,這里更是一種嗆人的、難以言喻的酸爛腐臭氣息,像是狼豺虎豹巢穴中藏有近百年的腐尸,尸臭在陰暗的地下發酵,腐爛了一重又一重堆疊的尸體后散發出的味道,令人窒息至極。
“咳咳咳……”首當其沖被嗆到的是豬八戒,“哇,這地方嗅起來就惡心極了,俺老豬腿都軟了,能不進去嗎?”
“不進去怎么救你師父。”時青尋看了眼天。
這里的天倒是湛藍清明,除了陣陣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外,整座獅駝城看上去平靜極了。
但他們很快就發現這里的平靜,是詭譎至極的。
城中攢簇著諸多妖魔,豺狼守衛,獅虎督管,角鹿與狐妖當道赤條條齊行,蟒蛇踞城,狡兔與豬哼哼唧唧做營生。
一眼望去,搖旗擂鼓皆山怪,巡更坐鋪盡妖精,但這并非是瘋狂動物城,這里的妖怪皆口吐腥氣,面色猙獰——因為它們皆是以人為食。
滿城曾經是人的國家,那些人被妖怪一點點吞吃,成了如今的荒誕土地。
哪吒擋在了時青尋身前,蓮香一下隔絕了這些稀奇古怪的氣味,她的手因為僵硬有些冰涼,此刻也因戴在腕間的乾坤圈散發出溫度而重新回暖。
基本上,大家都是硬著頭皮殺進去的。
“俺老孫來了!”
令人慶幸的是,剛進去這座妖怪城,猴哥已經帶著佛祖來了。
時青尋心覺松了口氣,看來掐的點還算準,深入是真不想深入了,她隱約聽到走獸驚鳴,飛鳥嘶吼,皆在說著“唐和尚已經被吃了”。
原著里妖怪們也是這么說的,但其實是狡猾的大鵬在耍詐。
但他們還是來了沒多久就打算硬闖,甚至沒多等孫悟空,是因為天上守護唐僧的神仙都不見了蹤影,好像是被打跑了一波。
大鵬金翅雕是真的有能耐。
孫悟空身后跟著浩浩湯湯無數西天的隊伍,除卻如來,還有文殊、普賢兩位菩薩及五百羅漢、三千揭諦。
這應該是時青尋在除卻靈山外的地方,第一次看到這么多靈山子弟,當然,也有很大原因是因為大鵬本就是個關系戶。
真按他們佛門的道理來算,是如來的舅舅了。
此事還能扯到上回朱紫國聽來的佛母孔雀的故事——如來曾在修成金身時被孔雀吞入腹中,于是剖它脊背而出,之后欲傷它命,又被諸佛勸阻不可殺生,最終封了孔雀為佛母大明王菩薩。
大鵬,正是與孔雀一母鳳凰所生所育,所以算如來舅舅。
但扯這些沒啥用,只要這一難該結束,作惡之人該得懲處就好。
她知道佛祖會來,憶及夢中事,這也并非她頭一次見佛祖,而且佛光溫潤,倒并不會讓人有太多緊張感。
見佛祖將唐僧救出后,時青尋想了想,決定自己將敖丙作惡的證據呈上。
畢竟這事起始太久,但塵埃落定在獅駝嶺這塊地界上,她又是受觀音指點,所以提前備了很多份小蓮花,一份給西方佛界,另一份上達天庭。
怎知正巧佛祖也看了過來。
“青尋仙子,多年未見。”
佛祖還記得她,還說多年未見,時青尋短暫出現一點失真感,這可是佛祖耶,但很快平靜下來。
也是,觀音都夸夸過她了,佛祖還給了她纏金蓮手串,說起來同樣是指點了她認清自己的心。
這些大佬們總在背后操控全局,很多事他們都清楚,但鮮少出手,出手即是有深意。
比如這下忽然喊她。
“如來世尊。”時青尋將證據呈給佛祖。
抬腕時,衣袖被風飄蕩下滑,露出一截不算多的手腕,其中戴著已經融入她身體的纏金蓮玉串,或許那本就是她失去的記憶吧,被佛祖用這樣的方式還予她。
如來的視線分明是發散著仿佛看遠方,也看萬物,可時青尋仍感覺到被微微注視的目光。
很淡,佛光大抵如此。
“仙子,我曾說有因必有果。”佛祖含笑道,“如今來看,是否如此?”
時青尋怔了怔,什么時候佛祖和她說過這話了?
——靈山腳下的一個她不認得的菩薩說過。
那個菩薩原就是如來扮的嗎?她不知道,亦或是說千萬菩薩與佛,皆如來。
現在揪這個意義不大,佛祖儼然也沒有再深入探討這個話題的意思,但他又轉過頭去,目光落在哪吒身上。
“哪吒,你覺得是否如此。”
少年驀地指尖一僵,一瞬間,他似乎想了很多,眼中有晦澀難明的光,也有倏然敞亮般的感悟,頓了一會兒后,他作揖回答了佛祖的話:“昔年,多謝世尊教誨。”
嗯?什么?
時青尋感覺這似乎涉及一個很久遠的什么約定或者商議,但現下里,大家好像都在打啞謎。
當著如來面直接問哪吒,好像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但她拘束,有人不拘束,跳脫的孫悟空已然竄過來,看了眼佛祖又看了眼哪吒,“嗯嗯嗯?如來和小太子在打什么啞謎?”
如來笑了起來,“你這猴兒,屬你最活潑無拘束,我也問你,你可覺得是不是有因則有果?”
“是啊是啊。”孫悟空眼睛一轉。
要說猴哥沒心眼子那也不是,他實際有顆七竅玲瓏心,很多事都能很快想明白,無論好的壞的,只是他一直傾向于選更善的那個答案。
他的回答有諸多個心眼子,方方面面都兼顧到了,“昔年弟子承蒙教訓之恩,拜在玄奘法師門下,這是條自歸正果的路,雖走得萬難,倒也能摒除萬難,只是這一路上頗多逞兇行惡的妖,有些實在狠毒,如來可不能略略過了。”
如來的笑意愈深,曉得孫悟空還沒說完,于是又待下文。
猴哥這是在點如來不能輕放了作孽的大鵬金翅雕,還有現下里被五花大綁的敖丙。
“屆時西向靈山,望大慈悲,也請莫忽略了我師徒幾人的艱辛,要多給幾本經書才行啊。”
佛笑聲如洪鐘,卻毫不刺耳,令人覺得佛光臨面,如沐春風。
“東海太子一事,他既是在天庭當差,應予天庭懲處。”佛祖道,“天庭秉公行事,靈山好生,卻也非無理。”
“懲處”和“秉公”兩個詞出來,基本相當于靈山這邊已經給敖丙定罪了。
但時青尋沒想到,臥槽,猴哥還真說動佛祖懲治大鵬了。
要知道原著里,因著大鵬和如來的這層說不上理又好像有理的親戚關系,如來只是收服了大鵬,還說要好吃好喝供著大鵬。
這個啖人肉、飲人血,作惡多端的大鵬金翅雕,沒有相應治罪,未免讓人不忿。
可現在亂七八糟的獅駝嶺劇情,歪到此處,好像還真有了很多新的轉機。
“如來佛祖深明大義。”猴哥作揖,嘿嘿笑著。
佛與菩薩,以及五百羅漢、三千揭諦就此又浩浩湯湯向西去。
還佇立在原地的剩下兩花一猴,其余人等方才被猴派去接還活著的師父了。
沒多久,袈裟上沾著爐灰的唐僧就從城中被護送了出來,孫悟空眼眶一紅,連忙上前去看師父還有沒有受傷。
時青尋則在看奄奄一息喘氣著的敖丙。
一路拖著這個累贅龍殺來獅駝嶺,實在礙手礙腳,這里的一切將結束,再和取經團打個招呼,他們就該帶著這個吃空晌的天庭在職人員上天治罪了。
她與哪吒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同樣的意思。
怎知孫悟空復又跑了過來,毛茸茸的猴腦袋湊到他們之間,一雙金眸熠熠生輝,“兩朵小蓮花,俺老孫來押送敖丙吧。”
時青尋頓了頓,有些驚,“猴哥,這麻煩你了吧……”
帶著敖丙上天,上凌霄寶殿,與玉帝匯報,等其定罪。其中的事可能不多,但也不會太少。
“不麻煩。”孫悟空爽朗一笑,很講義氣道,“西行這一路本有天庭的意思,先前是縱容個小仙小打小鬧,這條龍也摻和其中,罪倒是真重,少說因他多葬送了多少人命,還意圖截殺同僚神仙,俺老孫上天去和玉帝老兒好好扯一扯——還要把先前害得俺師父慘兮兮的神仙也一并參了。”
好家伙,這是給猴哥找到新的上天叫板的機會了,妙。
這事交給猴哥去辦,時青尋其實會很放心的。
猴哥的伶俐口才她很信任。
還想到,他這樣說的話,其實沒有城中受災那一難,但敖丙應該也算抵了一難,這算平賬了吧。
只是她還是有點怕猴哥上天這一趟會耽誤太久,“但是……”
“小妹。”孫悟空忽然正色著喊她,“俺老孫看出來了的,雖然你一直在說你和小蓮花沒吵架,但其實你倆此刻藏了很多心事呢,你倆好好單獨待著,趁早聊開吧。”
“……”
時青尋的確覺得有很多話想說,尤其是她恢復了所有所有的記憶,她真的有太多話想說了。
因孫悟空如此說,她不由地又偏頭去看哪吒,漸漸澄明的日光下,少年也正目光灼灼望著她。
最終,她應下了孫悟空,“猴哥,謝謝。”
“好友之間不言謝,何況算兄妹了。”孫悟空道。
時青尋受寵若驚,猴哥說什么?猴哥說他們之間的情誼已經算是兄妹了,能和童年第一男神做兄妹,她……
“當然,你若不愿,做俺老孫孫女也可以,畢竟你我年歲輩分差在這里。”猴哥皮了一下,沒有嘲諷,很是真誠的語氣。
時青尋:……
“這樣小蓮花可以當我孫女婿,哈哈。”
哪吒:……
“孫悟空。”此刻,哪吒實則也沒心思再去搞敖丙。
生來無人所依,因而無牽無掛的神仙,他看大多事都很淡,比之身外瑣事,能與時青尋將先前的矛盾解開更迫在眉睫,想了又想,這次他竟真沒陰陽什么,“……多謝你走這一趟。”
孫悟空擺了擺手,哪吒不開炮他還有點不習慣了,似有些不好意思,他略微左右張望,瞧見了時青尋還攥在手里的數朵蓮花。
時青尋見他盯著看,正好也要給他,“這是罪證,一份呈給玉帝,另一份是備份。”
備份這個詞很好理解,孫悟空點了點頭,又忍不住好奇問道:“小妹聰明,曉得做多手準備。但是小妹,俺老孫說萬一,萬一你手里這些都弄丟了怎么辦?你還能搞出更多‘備份’?”
害,所以說這個錄像直播的概念,還是稍顯超前了。
比起這個,還有個更超前的概念——
時青尋神秘兮兮道:“能啊,你要多少有多少,丟了再問我要。”
“怎么做到的?”
“搞個云端備份。”
孫悟空:?
晚些時候她要把手里最初錄下的罪證,放去云樓宮或者瑤池里,這兩個地方都比較安全。這樣,她到時候還可以復制出好多好多的備份,
真·云端備份。
“不行,不行,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敖丙先前痛昏迷了,此刻又清醒了,看見孫悟空向自己走來,又開始驚恐哀嚎。
但他沒有多看孫悟空,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哪吒,“李哪吒,從前你被拋棄的時候多恨吶,別以為我沒看出來,現在就這樣原諒她了?!”
不是,這龍是真的有病吧。
都這時候了還想玩挑撥離間這一招啊?
時青尋不理解地看向他,看著看著,又忽然想明白了,因為這條龍總是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他覺得別人都比不上他金貴,習慣性用操控唆使的方式,意圖控制別人。
他愛控制人。
可他并沒有相應的心計和手段,所以顯得又幼稚又蠢。
“呵。”時青尋冷冷道,“你真是龍筋沒抽到位,再剜個心就老實了。”
她不想去看敖丙了,心里有些嘆息,不是對敖丙的,更像是感慨,她朝著哪吒走去。
哪吒也沒有看敖丙。
天色褪去了濃稠的血色,變得澄然空明,他的衣襟上仍有殺妖后殘留的血跡,點點綻開如妖冶的花。
但她沒再覺得那么刺眼,昔年面對重重天兵決意自毀的少年,不管怎么說,還是成長為了可以獨當一面的神仙。
她真的有太多話想對他說了,急需獨處。
第132章 童話故事
凡人曾可望不可及的云端,如今她可以高高佇立于上。
時青尋下意識牽起哪吒的手,摩挲著他手上因為常使法器磨出來的薄繭。
或許因為是神仙,有些身體上的痕跡很好痊愈,繭子只有很淺的一層,和昔年她讀書的時候提筆寫字時磨出來的繭差不多,若不細細磨捻,甚至不太好察覺出來。
他的手白皙,細嫩,溫潤如玉,叫人愛不釋手。
但她心里想到的,是千年前最后緊緊牽著她的那雙手。
散盡仙力成為凡人的哪吒,因為想要照顧她,他主動擔了很多粗活。
那個冬天,他的手凍傷了,生了猩紅狼狽的凍瘡,牽著她手的時候摩擦著她的手心,只讓那時候的她更加心疼,更加堅定了想要讓他重新成為神仙的想法。
方才,她覺得有很多想要和哪吒說的話。
譬如問問他這些年來獨身一人過得好不好,雖然其實她也在如今的相處中窺見了一部分。
他變好了,但沒有她想象中變得那么好。
可這次的事也讓她看了出來,想要讓對方變好并非該是空談的愿望,他們彼此在一起,彼此就會慢慢變好的,他將來會變得更好的,她也會。
又比如告訴他她回憶起一切了,昔年并非不想答應他,只是實在有心無力,不想空余一個實現不了的承諾給他。
再或者問問當下的事,問問他這會兒是什么想法,是不是還有不高興……
但是最終,牽著他手的這一刻,時青尋忽然什么都想不到了,只想好好擁緊他,親吻他,讓他感受著自己如他一般洶涌如潮的深沉思念。
攥緊哪吒的手,施力將他往自己身前一拉,與他緊密相貼,時青尋能感受到他微涼的體溫,對方的烏發因風動在她頸間流連,癢癢的,撓人心尖。
溫熱的吐息落在她臉上,湊近,輕嗅,便能感受到他身上馥郁的香。
她毫不遲疑地吻上他同樣有些冰涼的唇瓣,想用唇齒去描繪少年的輪廓與氣息。
熟悉的,令人心生眷戀與心安的味道,一點微涼的刺激讓人心尖一顫,惹得她落下了如千年前般不舍的滾燙淚水。
哪吒似乎錯愕了一瞬,這一瞬他忘了動彈。
他的手被她牽束著,卻并非毫無力氣反抗,挪動著指尖,回過神來后,他略帶青澀地勾纏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附身回應她。
談戀愛后,他們也時常牽手,但鮮少牽得這般親密。
若在天庭之上,時青尋慣常還是待在瑤池,只有下界時會與他膩在一處。
許是彼此都下意識延續著千年前當親人一般相伴的習慣,他們總是挨得很近,卻并不會過分的親近,相處中便總少了幾分旖旎意味。
此刻卻并非如此。
時青尋太清楚一路走來對哪吒的情感是什么,只是她從前或許疏于表達。
她也能看出此刻與她親吻的少年是以怎樣殷切的情意在看待她,這是從千年前的陪伴,到如今,逐漸一步步萌發滋生而來的感情。
風過,水痕微涼,他的另一只手輕輕抬起,拭去她眼角的淚水。
是真正在一起,不限于彼此陪伴、關切對方、心疼對方的情感,是意圖索取更多親密,非她不可的執念。
吻到最后,曖昧纏綿的水聲漬漬之中,時青尋已經覺得有點缺氧,回過神來才發現不知何時哪吒早就掙開了她的手,穩穩扣著她的腰,讓她待在他懷中。
昔年少年的胸膛還略顯單薄,如今并不是了。
高大的身軀緊緊桎梏著她,在她想要抽離之際,她抬眼看見他微微泛紅的眼角,其中蘊含著還意欲索要更多的意思。
頓了頓,最終她還是摟著他的脖子,如了他的愿。
猴哥說,不需要那么多看似充斥理智的道理,或許一個至情至性、親密無間的親吻就能化解很多。
因為這是最直切的,能夠讓對方切實體會到愛與被愛著的回應。
她之前竟然一直意識不到這件事。
“我、我恢復所有記憶了……”
最終,在被對方反客為主親得面紅耳赤之后,她感覺唇齒間的氧氣真的要消耗殆盡之前,她輕輕推了推他。
哪吒立馬松開了手。
這倒反讓時青尋一怔,因為從前的親吻他總是表現得難舍難分的……
原來給足對方回應,他的患得患失真的會好太多。
“……我知道。”眼下,哪吒垂眸看著她,在繾綣云霧間,那雙如墨的眸洇著晦澀的情緒。
時青尋偏頭,“什么時候知道的?”
但在哪吒還沒回答的時候,她大概就回想起來了——面對敖丙時,她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質問是最后的那場霜災。
先前她把自己的記憶恢復情況,基本事無巨細和哪吒都透露過了。
能說到霜災,基本就是憶及了告別。
“東海岸那場霜災后,我重入東海,讓敖廣解除了綿延不斷的霜雪。”說完后,哪吒卻一頓,“也是那日,敖丙告訴我……是他告知了你回家的方法。”
還有與她約好一同回她的世界的事。
彼時,他方才在苦苦哀求之后被拋棄,回想著時青尋對他的沉默拒絕……他還真信了。
也因為這般猜疑,最終傷人傷己。
時青尋嘆了口氣,她重新牽起了哪吒的手,無意間按著他的手腕,感受到腕間的血脈正在生機勃勃地跳動著。
這只手,也正是他戴著纏金蓮的手,她撫摸著他柔軟滑膩的手腕,這只手已經不再有因惡念、亦或者說是妄念而造成的傷痕。
“現在我重新告訴你。”她輕聲道,“千年前我沒有回答你的答案。”
感受到他手上的肌肉頓時繃緊,時青尋安撫地揉了揉他的手,“我愿意的,哪吒。與你在一起,與你相伴一生的答案,在千年前就想告訴你了。”
她將千年前最后那些掙扎與無奈全都告訴了他。
“……所以,我是真的沒有回家的打算了。”
本來,按她以往不愛說一些不開心之事的性格,她是不想將這事說得這么細的,因為她怕這個敏感的少年知道后會內疚,就像千年前也不曾告知一樣。
可是近來種種的事也讓她明白了很多。他們彼此本是伴侶,哪吒有知情的權利,沒有給對方共同面對的機會,最終彼此就可能會互相猜疑。
“最后的離開是萬分無奈的決定,我盼你好,又不愿你傷心,可這世上本沒有那么多可以兩全的事。”說這話時,她忍不住又緊緊攥住了他的手。
還是這樣真實的感觸,站在她面前的是真實的哪吒。
哪吒正垂眸凝望他,他的眼底果然閃過錯愕,與深深的一絲內疚與痛苦,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道:“尋尋,若當時我便知道了,我真的……不想你這么做。”
用她的犧牲去換他重生。
這份愛讓他難以承受,因此有了一分無法想象和接受的痛苦。
曾經他是覺得時青尋是用死換新生,因而生出埋怨與恨,直至此刻,聽聞她講述,又皆化為了后怕與極濃烈的慶幸。
“我并不在意所謂天生神通,以及所謂的神仙之位,尋尋……昔年,我所求的,從始至終只有你。”
類似的話,千年前哪吒也曾說過。
時青尋牽住他的手更緊了。
若是從前,她聽到哪吒這樣說,可能會直接反駁他——告訴他想做這件事是因為她想做,一個人想自甘沉淪但她想要救,沒有所謂對錯,全憑最后誰做到了而已。
而最后,便是哪吒沒有攔住她,她成功了。
但此刻,她不想這樣回答。
她恍惚想起敖丙的話,說她永遠只按自己的意愿來,好像是真的無人可以否決她的決定……她意識到有時她真的在自以為的對對方好,這樣過度的憑自己想法來,最后也是傷人傷己。
看似清醒的是她,最不近人情的也變成了她。
“哪吒……”最終她輕聲道,像一種哄慰,帶著對旁人幾乎沒有顯露過的極致溫和,甚至有幾分示弱的誠懇,“我覺得有仙力的你,才是真正的你。若是當年你徹底失去了這樣的神力,與我百年死別后,還能像如今這樣喚回我嗎?”
“……”哪吒有些怔。
時青尋言下還有許多未盡之言,她看著哪吒眼中掀起的深深波瀾,她想他會明白的。
沒有仙力,他就無法在敖丙養好傷后,在東海龍族或許又一次找上門之后,對對方進行反擊;
他也不再能化解那場霜災,先前因為人間疾苦而屠龍,做得仿佛那樣隨心所欲,最后卻再無法再為任何人打抱不平;
還有之后的鏟除妖邪,驅趕親爹,以及此刻他們能飛在天上談笑風生……就都做不到了。
這或許也并非是他想要的結果。
她又道:“你擁有仙力,你才能用力量去打敗敵人,才能去自在隨心地做更多的事啊……傻哪吒。”
最后已經像是一句嬌嗔了,她幾乎沒用過這種語氣和哪吒說話。
或許千年前曾有。
可是穿越回去在現代一個人摸爬滾打了一遍后,她有時甚至會刻意故作成熟,不愿向任何人示弱。
直到她重逢了可以讓她松懈片刻,甚至松懈更久的人。
“因為喜歡你,所以想要幫你,想要救你。”她主動與他十指相扣,又道,“我已經不想回去原來的世界了,甚至……其實,哪吒,我還想感謝你。”
“為何?”哪吒還在深思她方才的話,又聽她這樣說,不由再次抬起頭看她,像好奇,也像更深的愕然。
因為想在云間多聊會兒天,因而他們飛的很慢。
哪吒并沒有特意用風火輪,時青尋造出了一朵白蓬蓬的可愛祥云,像可口的棉花糖一樣,踩上去都是軟綿綿的,很是舒服。
但俯瞰人間,八百里獅駝嶺尚在腳下不遠,猩紅的山脈猙獰詭譎,山中妖王死的死被抓的被抓,其余的妖兵聞風后很快潰不成軍,作鳥獸散。
獅駝嶺成了一片死寂,生機或許還要許多年才能如初。
這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而且,這樣的人間煉獄,就像她初至獅駝嶺時所想,或許還曾經在四洲上演過許多回。
可這是她穿越回來這么久,第一次才遇上。
其余多數時候,這個世界于她而言,更像一出為長大后的她塑造的童話故事。
甚至,她因為很多事都很順利,到很后面才真正意識到還有敖丙這么個真的在搞事的反派。
她把自己的這個想法告訴了哪吒,微頓,非常誠懇地補充道:“而且這樣一個像童話故事的世界,是你為我塑造的。”
千年前,她在這個世界過得不說非常苦,但起碼也是很苦。
她曾許多次自嘲,真正穿越到了童年憧憬的世界里,才發現這根本不算個童話。
西游記本來也不是童話。
但真正穿越而來的感觸更是深刻無比。
弱肉強食,物競天擇,乃至深深的階級尊卑,一直在這個世界反復上演。
而曾經身為凡人的她有無力,如今就有多感慨。
如今,是哪吒分給她一半佛蓮真身,讓她從所謂資質平平成了天資卓越,不然她或許都沒有修煉成仙的機會。當然,這也少不了她自己的努力,這點她不妄自菲薄。
后來他又贈予她法器,還主動向她提及要不要一起去看西游這場大戲。
他一路作陪,保護,讓她幾乎從未有過什么憂慮,也從起初覺得的興致缺缺,到漸漸重新燃起了對童年看西游的那種熱情。
她現在才理解了昔日他主動提及西游的深意。
一路她像游玩一樣,甚至心態都從起初的死氣沉沉變得輕快起來,直至此刻,她更是看明白了……能這樣無憂無慮去暢快的玩,是因為他一直在她身邊。
“很謝謝你,哪吒,你讓我體會到了這一切。”
在徹底失去家人的庇護,在失去了回不去的童年后……
她又尋獲了一個新的童話世界。
就像腳下她自己打造的柔軟云朵般,或許有一些小的艱辛曲折,可風浪平靜后,回過頭來,一切還是這般柔軟。
她忍不住又想去親親他的唇角,少年的唇瓣也是那樣柔軟,比之體溫更溫熱一些,便成了可以彌漫在她心上的滾燙。
親吻是熱烈的給予,是纏綿的回應,是無聲似有聲般對愛的袒露。
“我還意識到了一件事……”
在哪吒回應給她帶著安撫的吻之后,時青尋摟著他的脖頸,心里有些感慨的澀意蔓延。
“什么?”哪吒還想再度索吻,他的吻是細細密密的,毫不含糊地照顧到她唇瓣的每一分溫軟。
他的吮吻就像是黏人的小貓求疼愛。
偶爾是輕柔的噬咬,若即若離,有時又會加重力度碾磨她的唇,酥酥麻麻的感覺竄上時青尋的脊骨,惹得她開口也變得斷斷續續起來。
“我說…我想說……我、我要更愛你一點。”
哪吒吻在她唇際的動作頓了頓,他維持著這個黏糊親密的姿勢,一時間沒有動。
時青尋往后仰脖子,想分開些彼此的距離,她想看著他澄然的那雙眸子,再繼續說。
“哪吒,我確定自己對你的心意,是真的喜歡你。可是我的喜歡好像還是讓你患得患失了。”注視著他那雙烏眸時,時青尋仿佛還能窺見其中曾經的失落與不安。
她的手還摟在他的脖子上,指腹觸及他溫潤的肌膚,下意識撫慰他的后頸,“你是不是曾經覺得……我對誰都好,好像我和誰在一起都可以?”
少年垂眸,他的唇微張,又倏然抿起。
時青尋能看見他的下頜繃緊,似乎是一個下意識想點頭的動作,又被他克制住了。
曾經她不理解,為何明明都在一起了,哪吒還要這么患得患失。
天河前她猜測是因為她沒有答應過和他在一起,這的確是一部分原因,但后來在獅駝嶺,她又想明白了另外的原因。
說起來,還有一部分敖丙的提點。
她再次十分清楚地意識到了——這個少年,他太缺愛了,是故他想要更多一分的、唯獨屬于他的偏愛。
她原本還以為她做到了,因為她本是深思熟慮后決定與他在一起的,男女朋友當然就是唯一的。
可在敖丙的聲聲質問里,她忽然發覺她并沒有做到那么多。
至少是沒有哪吒心里祈望的那么多。
“不是這樣的。”她輕聲,但鄭重道,“我只喜歡你,只愛你,你是我唯一的伴侶,除了你任何人都不可以。”
他的眼皮猛然顫動起來,光下,如栩栩如生的蝶在掙扎。
時青尋想,因為是他,因為愛他,她可以去做到給他唯一的偏愛。
這畢竟也是她第一次談戀愛,很多時候有些不足,慢慢補足改進嘛。
“尋尋。”良久之后,他抬手去撫她的唇瓣,因為看出時青尋還想補充解釋點什么。
但已經不需要了。
哪吒給出了他的回應,“曾經,我的確有這樣想過……可是漸漸的,我也開始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
“世上的感情有很多種。”這一瞬間,在全然放松的感觀里,哪吒忽然想起了自己早已形同陌路的親人,可他眼中不再迷茫,“至親、知交、摯愛……每一種縱橫交貫于人之一生,可從前,我看這些,并不能分出區別。”
時青尋微微怔愣,但長久相伴的默契,好像真能讓此刻的她猜到一點他的想法,“現在察覺出來區別了?”
“嗯。”他緊抿著的唇漸漸放松,這次,他想到的是孫悟空,或許孫悟空與他也能稱之為朋友了,“我在…跟著你慢慢體會領悟,不同種感情該是如何的。”
“我不該患得患失,傷人傷己。摯愛之間,你我僅是唯一。”他輕聲道。
午間時分他們從獅駝嶺趕至獅駝城,如今上天,湛藍的蒼穹漸漸蒙上晚霞,薄暮冥冥之際,少年的眼眸反被襯得清亮起來。
時青尋看著他,她笑了笑,重新拉著他的頸脖靠近,親了親他的下巴。
“你變得更好了……”她輕聲喃著。
原本覺得他還沒有她希望他變成的那般好,現在想想,她又是去自以為要他好了。但也沒關系,就像今日彼此說清一樣,人總會不斷成長,認清自我并改變的。
“哪吒,我是第一次談戀愛,你也是,可能我們都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但是……”
他們都會變得更好的。
南天門將至,話題聊到尾聲,最后二人決定不要再去說這些“感謝”或“道歉”了,就如那句“你我之間,何必客氣”一樣,會有摩擦,會有爭執,會有意見與觀念的不合……
可最終爭吵完了,像此刻一般去交心了,他們還是會彼此相信,彼此依賴。
而且愛就是如此,除卻會看到對方好的一面,也要去接受對方的不足,去學會理解和包容。
“以后還會吵架么?”哪吒還牽著她的手,忽然又出聲問道。
走進了南天門,時青尋偏頭看他,“你怕吵架么?”
“會怕。”
“但是親一親是不是就好了。”
“嗯。”
哪吒一邊“嗯”一邊點頭,在疾步走過了南天門后,眼見深夜的天宮行道并無旁人,驀地攥緊時青尋的手,將她重新拉近了懷里。
他在輕笑。
所謂天生惡劣的神較為溫和的體現,大概就是他此刻這般。他的神態像是撒嬌,更像是下意識的索求,他在她的額間烙下一吻,又慢慢細吻至她的唇。
“尋尋,還想再親一次。”他含糊輕聲道,聲音微啞。
時青尋:喂,你已經在親了啦!
第133章 故意哄誘
真要說起來,實際他們還算在熱戀期,又有千年前的記憶沖上腦子,一時間氣氛再次難舍難分起來。
沒有一刻比這刻,讓時青尋更覺得這個少年已經是無比熟悉的人了。
一次親吻又換來了絮絮叨叨的話題,好像把矛盾徹底講開后,許多事也順理成章就能聊開了。
他們可以聊昔年在海灣前一起撈魚的事,一起去漁村學做小魚干的事,甚至還可以以此追溯到千年之后。
重逢初見時彼此在想什么,誤會越發深沉的時候在想什么,矛盾被重新化解的時候又在想什么。
聊著聊著,時青尋忽然發覺周遭的景色不太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走進了云樓宮里。
西蓮苑近在眼前,時青尋:……
上回來這里留下了陰影,可是這么些時日過去,所謂的陰影和防備,竟是半分都沒再給她提個醒。
“怕?”
哪吒發覺了她突如其來的緘默,方才他也不覺,只是下意識帶著她走,直至此刻才發現走習慣走到云樓宮了。
他輕輕抿唇,如此問她。
走進來了就說明潛意識里根本不怕了,何況那本來就是因為陷害,罪魁禍首敖丙已經在被繩之以法的路途中,時青尋一向是個想得開的人,她搖頭:“不怕。”
開玩笑,誰會怕去男朋友家。
她可不是那么慫的人。
“不過,天晚了,還是明天見哈,明天我們去看看敖丙的事處理得怎么樣了。”
只是天色畢竟晚了,要聊什么時候都能聊,不差這一會兒。
此刻凌霄寶殿玉帝已經不上班了,結果得明天出,這是正事。
所以明天得早起,想到這里,時青尋擺了擺手,雖然西蓮苑已在眼前,但她又不是沒別的地方睡覺。
哪吒忽地輕輕扯住了她的袖子,“尋尋。”
天庭之中的月色雖不比廣寒宮,卻也清亮,皓盈月光渡在少年的衣袂上,時青尋倏然間發覺他白衣上的星點血漬還未除去。
此時,她忽然又生出點緊張,怕這不是妖血,而是哪吒自己的血。
她欲上前查看他身上有沒有傷,尤其是他胸襟之上,有一簇如綻開的紅蓮般最顯眼的血跡。
才靠近,倏然又被對方摟住了腰,他的手很有力,一下讓她有點難動彈。
“尋尋。”
哪吒垂下頭,又喚了她一聲,吐字的溫涼氣息便落在她的耳廓邊,酥麻與癢一并從耳間傳來,無意識讓人覺得身上發麻,時青尋忍不住順著他的力度,倚靠在他身上,希望站穩些。
“是你的傷嗎?”還以為哪吒這個舉動是不想讓她檢查,時青尋語氣頓時緊張起來。
哪吒一頓,發覺她誤會了,干脆抬起手腕,自己主動將衣領拉開了些,露出大片白皙如玉的肌膚,“我沒有受傷,尋尋,我不是想說這個……”
時青尋:……
干什么,這是干什么。
精瘦的身軀乍然袒露,少年的膚色真的很白,如上好的溫潤暖玉,可在清冷月光下又白的晃眼,是精致的小蓮花特有的無暇純凈感。
而且這次,比瑤池重逢后他刻意的打扮還要撩人些。
因為彼時他只是領口微敞,這次不僅鎖骨全露,還有整片的胸膛也幾乎露出來了,甚至……
她閉眼了,她不澀,她不看。
“尋尋……”
“你想說什么?”她合理懷疑哪吒是故意□□,她絕不會被勾/引,義正言辭接著他方才的話道。
他有一瞬間沉默。
耳邊響起一點悉索的衣料摩擦聲,啊,他把衣領拉上去了嗎?告訴自己不該看,但心里不知怎得莫名又有些失落。
時青尋唾棄這樣澀的自己,告訴自己不能如此,又眼皮微顫,睜開了眼睛。
“還可以,再聊一會兒嗎?”這就是他想說的話。
月下,白衣少年微微垂眸,月色清輝仿佛盈在他的睫羽上,太過漂亮精致的花,這樣看來有種不容褻瀆的神圣。
時青尋不由得順著他的臉視線下落,落在他已經收緊的衣襟上。
唉。
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
她最終想了想,方才有多義正言辭,此刻的回答就有多輕弱,“……還想聊么?”
“嗯,還有很多話想與你說。”
不善言辭的少年今天竟然這么有傾訴欲,時青尋覺得自己應該滿足他,她點頭點的很快,已經全然忘了先前自己一副拒絕□□的樣子,“好。”
當然,她打算留下,不僅僅是為了與他聊天這一件事的。
等和哪吒牽著手走進西蓮苑的后院,她亦步亦趨跟著他踏著汀步走過清逸飄香的蓮花池,能聽到流水潺潺聲,還有微風摩挲花瓣的聲音,一直走到閣樓前,上了臺階。
簡陋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時,她忽然扯弄了一下他的手指。
哪吒微微轉頭,面上似有些疑惑,更像是遲疑,“……還怕么?”
他又快開始反復質疑確認了,時青尋連忙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已經沒了那些陰影,她是有其他想說的。
“這里的布局……我可以改變一下么?”
昔年,住在海崖前的破舊木屋里,還有住在青云洞的破山洞里,都是哪吒抬手施術為她改善了居住環境。
——話說回來,可惡,怎么她在這個世界起初住的地方都是破破的。
如今她也想為哪吒這樣做,但另一方面,她還記得先前來這里她悟到的一件事……
偌大一座云樓宮,瓊樓玉宇,漫漫宮閣,哪吒將自己囚困在這里,像一種受傷后的機械性行為,他不曾改變這里的一物一貌,就這樣居住在這里。
他一向不怎么在意居住的環境,這個時青尋知道。
可這里未免也太破了,但她又怕貿然改動了什么東西,會頓時讓他曾經在這里感受到的安全感崩塌。
哪吒果真沉默了一小會兒。
“若是不……”
“好。”他回答道。
屋內未掌燈,木門輕晃后,又發出一聲陳舊的木料與戶樞的摩擦聲,而后漸漸關閉了。
黑暗驟然降臨,可隨之而來的壓迫感很低,因為哪吒在黑暗中的音色很輕柔,他道:“尋尋,如今你在這里……我不怕了。”
時青尋驀然覺得鼻頭一酸。
不過神仙在漆黑中亦能識物,再抬眼,她好像余光一瞥看見少年眼中一點得逞的狡黠,突然感覺他是故意這樣說的,想讓她心軟,但微微一頓后,她還是假裝沒看見。
唉,縱容吧。
因為她是真的心軟了。
時青尋覺得經歷了許多事、回憶了許多事后,她是真的心態上有點轉變了,因為打心底篤定哪吒不會再同上次一樣黑化,對他偶爾裝茶的小心機反而開始包容了。
——他肯為她花心思,那也是好的。
大抵她現在就是這樣想的吧。
他需要她更多的關注,而她也愿意給。
抬手間,指尖彌散的金光點亮了幾乎空空如也蒼白的居室,也照亮了哪吒正灼灼看向她的眸子。
時青尋仿照青云洞的布置,將這里重新變幻了一番。
篆刻纏枝蓮花紋的桌案、木柜,其上還布了茶盞,她還抬手從室外的蓮池里挪來了幾株傲然盛放的紅蓮,讓整間閣樓一下子看起來溫馨生動了不少。
尤其,她還變了一張比青云洞那張還大還精致的蓮花牙床,靈力的激蕩揚起習習靈風,吹拂起從床架上逶迤傾瀉的帷幔。
——上回她躺在那個木板床上真的是咯得人腰疼,所以這波舊屋改造的重點對象一定是這張床。
哪吒的目光也看向了床榻。
“尋尋。”他忽而又輕喚她。
“嗯?”
“床榻看上去很舒服。”
“……”
“是我考慮不周了。”他的語氣聽上去有些懊惱,“你今夜住在我這兒,床榻是首要的事,要讓你躺的更舒服些。”
“……”
哪吒的語氣其實很正經,沒有任何的故作曖昧,只是在寂靜的室內聲音清晰,聲聲入耳,因而顯得有一絲古怪。
時青尋一向覺得他還是偏純情的,所以一定是她想歪了。
她也不是故意想歪,實際她自己也是第一次談戀愛,只是現代人吧,應該怎么說都比哪吒這個古人了解的更多些。
小說電視看多了,面前又是個十足的絕色美少年,怎么都會有一點曖昧的幻想——何況哪吒本來就是她男朋友了。
告訴自己別想那么多,在和哪吒的相處之中她更趨于順其自然,對一些事不排斥,但也沒覺得一定要趕著發生。
“躺著聊吧。”最終她接話道,“在凡間也折騰一天一夜了。”
雖然只有一張床,但這次她沒有太扭捏。緩過戀愛初期的一點青澀,已經全然恢復的記憶,讓她和哪吒越發成為對彼此最熟悉的人。
昔年自然也這樣彼此相依著,躺過無數回。
而且做神仙就是好,想睡就睡——仙軀通體無塵,真想洗澡靠潔凈術也可以了。
哪吒沒受傷,但是衣服被血跡染上,時青尋替他施訣整理,可精致的少年又說他還要換衣服。
這個閣樓很小,根本沒有隔間,時青尋懵逼了一會兒,“用法術也可以變一身啊。”
她還替他打了個樣,抬手間,靈光閃過,給自己換了件更寬松的青衫。
哪吒沉默了一會兒。
他沒有對她的一鍵換裝發表什么看法,輕嘆一聲,也微抬手腕,在屋內隔出一道屏風。
啊,對,她忘了變屏風,主要是這個閣樓太小,變個大件更顯得逼仄了。但哪吒還會主動變新東西到這里布置,她覺得還挺好。
“你先躺去休息吧。”哪吒輕聲道。
時青尋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少年轉去屏風后,時青尋躺下發呆,她正好面對著這扇屏風,能看見上面栩栩如生的重瓣紅蓮。
蓮瓣葳蕤交錯,如一團團盛放的火焰,綠葉相合,青紅之間,別有韻味。
忽然,她的表情有一絲裂縫。
耳聰目明,因此能聽見耳畔有很清晰的衣料摩梭聲響起,似哪吒正在屏風后褪去身上衣物。
屏風并非嚴嚴實實,反倒微有些透,影影綽綽的人影在搖曳,其上繪制的紅蓮仿佛也浮動起來,碧波瀾影好似也在流動,漣漪緩緩,勾勒出少年清瘦又挺拔的身線。
時青尋臉一紅,頓了一會兒,想起來自己應該轉過身去。
她翻身的動作弄得有點響,又因視線朝去白墻邊,是故沒發現屏風后的哪吒也身形一頓。
“尋尋?”他的語氣似有一分關切與疑惑,“怎么了?”
“……沒什么。”她隨口應道,差些磕巴。
哪吒沒再問了。
閣樓里,許是因為窗欞較小又高,當屋內有些逼仄時,空氣也好像浮躁起來,時青尋覺得臉熱,臉熱的感覺傳遞到身上,又變成了渾身的一種躁熱。
還好現下里她躺著的床不是上回躺的那個,不然想起自己在床上被五花大綁的樣子,恐怕真會心有異樣……
胡思亂想之際,驀然地,柔軟的床榻陷下去一點,蓮香撲面,與她自己身上的香氣融合,逐漸馥郁甜膩。
是哪吒躺上來了,這是第一個想法。
第二個想法是……太甜了。
腦子里暈乎乎的,一時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是哪種甜,蓮花的香氣甜,他整個人好像也甜甜的。
屏風前勾勒的身線,與先前月下他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膚在時青尋眼前相疊,弄得人更暈了。
應該是太熱了,那點躁熱讓人變暈了。
“尋尋,睡了么?”
“沒呢。”
哪吒并沒有靠著她,比之千年前那張小的可憐卻要躺下他們兩個的床,昔年他們甚至還要背貼著背睡,如今兩個人之間的空隙或許還能再塞個人。
“尋尋,我想起千年前你給我送禮物的時候了。”
時青尋對這段印象不是很深,纏金蓮玉串帶來的記憶,好像真是她真實的記憶,有些很清晰,有些又仿佛她自己也只含糊記得,“嗯?”
哪吒好像之前就說過,她曾經也給他送過禮物,可是她竟然不記得了。
“有一夜,大浪之后,岸邊卷來了很多晶瑩貝殼……”
哪吒的聲線清冽干凈,像夜風輕拂,渡來清涼。他甫一開口道來,時青尋還就真想起來了,不由啞然失笑。
她轉過身去,一眼撞入少年正因陷入追憶,而分外恬靜的烏眸。
那是一年初秋,天尚未真正涼快下來,空氣里仍有驕躁熱意,唯有傍晚的海風蓄起些許涼。
雨后的傍晚,天空并不會沉,反而因氤氳水汽在空中蕩漾,顯現出更加艷的赤霞光暈。
小時候的她驀然在海邊看到了很多先前不曾見過的好看貝殼,憶及前日從漁村學了制線的手藝,決定要給哪吒做條手串戴。
因為彼時她覺得哪吒一身白看上去太素凈了,需要一個彩色的東西襯一下。在手頭沒有其他更好的材料時,會在陽光下折射出斑斕光影的貝殼就很合適。
而且她不想假手于人,沒有找哪吒幫忙。
反正沒有網絡的世界空閑時間很多,干脆一點點用銅針給貝殼穿孔,弄了好些時候。
小時候視力好,精力也好,那天她興奮趕工幾乎弄到后半夜。
然后哪吒催她睡覺了,明明他是個神仙,但那時候的他比她還作息規律,像老干部一樣。她玩到興頭上猶覺不困,哪吒頭一次很強硬地攬著她的腰,就把她扛床上去了。
她就在那時侯掏出了完工的手串。
她還記得彼時哪吒錯愕良久的樣子,燭火晃蕩下,更顯得那小少年純潔無暇。
“好傻啊。”回憶起黑歷史的時青尋想笑。
因為那個手串吧,由于她的手藝實在太差,穿孔的時候其實弄出了很多裂紋,貝殼很脆,哪吒才戴上就掉了幾個下來,稀里嘩啦掉在了床上。
可能是潛意識里想忘記這段黑歷史了,所以夢里也直接大致略過。
“不傻。”此刻,哪吒低聲道,“彼時我很喜歡的。”
這下時青尋微微怔愣。
那串手串,她記得因為沒做好,第二日基本已經七零八落不成模樣,最后,她就干脆把它“放生”大海了。
那時候的哪吒尚且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情感,等他外出一趟再回來,聽她說清理了一些雜物,他的神色也依舊淡淡。
可如今想來,彼時的他,好像是將目光在木屋里逡巡了好幾遍。
他很喜歡么?
往事已逝,而令人欣慰的是,千年后的哪吒終于學會了明示自己的情感。
“你……”
哪吒已然換了個話題,他又說起很多件在時青尋的記憶里都快模糊不清的小事。
今天原本有些累的,因為一整天發生了很多事,凌晨營救豬豬,晌午盤問敖丙,下午直取獅駝城,樁樁件件都是大事。
可是意外的,隨著哪吒難得多話的訴說聲,時青尋并沒有覺得困,反而也順勢越聊越起勁。
人在聊到興起的時候,是會不自覺肢體傾向對方的。
漸漸的,他們中間躺不下人了。
“尋尋。”在幾乎已經近如咫尺的距離下,哪吒忽然喚了她一聲。
她感受到了手臂間有拉扯感,略微一愣,俯身看去,才發現是自己的手無意識地壓住了哪吒的袖角,他正在將手緩緩抽回,也正因此輕聲提醒了她一句。
再仰頭時,唇瓣又不小心蹭過對方的下巴尖。
離得太近了。
這個想法轟然在腦子里炸開。
太近,都躺著,且在床榻上,還都穿著寬松的衣裳,甚至她又不小心看見了他微敞領口里的光景……時青尋忽覺要素齊全,躺在這里的感覺變了味。
現在不是小時候了,他們都是大人了。
下意識就想挪開點距離,驀然間,溫涼的手輕柔地攬住了她的腰肢,沒有使力摟緊,只是輕輕搭著,似乎只是怕又被她壓住袖子。
她聽見哪吒很平靜自然的聲音,“尋尋,這樣可以么?”
可惡,時青尋哭笑不得,他真的很喜歡邊做邊問,或者做完再問,有時候她都分不清他是真在請求她的同意,還是故意哄誘。
她最終道:“……嗯。”
第134章 各司其職
原本閣樓里是悶熱逼仄的。
可哪吒的體溫微涼,微微靠近她時,渡來了一絲獨有的清涼。
在這樣的空間里,時青尋下意識里開始貪戀這樣舒適的體溫,無知無覺中又靠近了他一點。
已經曖昧纏綿到有些危險的距離了,輕輕眨眼,她似乎能瞧見哪吒眼尾的一點微紅。
怎么了?
忽然,她驀地覺得有什么光亮刺眼,抬起頭看小窗,思緒一閃而過,“哪吒,天是不是亮了……”
哪吒:……
沉默里,有些許不想回答與一點小不甘的意思。
但最終他還是“嗯”了一聲。
“天亮了,我們去凌霄寶殿看看,看看敖丙的事怎么樣了。”時青尋連忙道。
她躺在里面,余光又瞥向小窗,發覺天光已經亮的有些明顯了,于是更有些心急,猝然間想起身,又不小心摁到了對方的腰。
皮肉之上就算有腹肌,手感也是略帶點滑的,再與他裹在身上的衣料一摩擦,時青尋失去重心,直接趴到他腰際上。
耳邊好像聽見哪吒輕輕悶哼了一聲,她忙想支起身,倏然間又被他摟住。
天旋地轉間,哪吒好像攬著她的腰把她直接翻到床外頭來了。
“……你沒事吧?”他臂力這么強的嗎?她都還沒反應過來,人就睡外頭來了。
但想這些有的沒的沒意義,她主要比較擔心他這會子有沒有受傷,追問著:“弄疼你了嗎?”
哪吒微微抿唇,搖頭:“無事,起身吧。”
把她撈外頭來是方便她起床的,他自己也以手撐榻支起了上半身。
時青尋頓了頓,不免順著他的動作,看到他方才被她抓緊弄皺的衣襟,這個角度看去,美少年衣襟微斜,肩頭微露……
“咳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咳嗽,明明又沒感冒,她心知可能是心猿意馬,欲蓋彌彰,反正最終她像掩飾心跳般低聲道,“嗯,你也起身吧哪吒。”
哪吒忽然說他還想去沐個浴。
時青尋有點不解,偏頭看他,“這里有浴池?”
本來西蓮苑的后院就很小,也沒有真正的洗濯室,她先前也來過這里。
但可能他去云樓宮別的地方泡吧。
“我就去蓮花池,一會兒就好。”
時青尋一噎,他怎么這么精致啊,昨夜換衣服,今早還要沐浴更衣,相比之下她好糙啊。
仗著神仙身軀無塵還有潔凈咒清潔,她都很久沒正兒八經洗澡了,主要是也沒什么地方能洗澡,她總不能天天在瑤池里洗吧。
——而且現在他們是花啊,不是人。
但她不去泡的話,會不會顯得她不太愛干凈的樣子……
思及此,雖然有心快點出門去打探情況,時青尋還是沉吟著:“那咱倆一起去吧……”
“……”
靜默一瞬,哪吒輕笑起來,他看了她一眼,隱有調侃之意,“尋尋,與我共浴么?”
時青尋才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么鬼話,一下咳得更大聲了。
“怎么了,身體不適嗎?”這次引來了哪吒的關切。
她忙擺擺手,往后退了兩步,“你、你去吧,我去云樓宮外頭等你。”
其實在閣樓里等也不是不可以,但她此刻心情微妙,臉也隱約燒紅,覺得還是盡快離開為好。
哪吒也沒攔她,還極快順著她的話嗯了一聲。
時青尋連忙離開。
*
剛走到云樓宮門前不遠,忽然覺得有熟悉的靈風至,時青尋順手攔截——發現是猴哥的一撮猴毛。
現在大家都對這種用類似身體組織的東西來傳信得心應手。
猴哥的猴毛落在手心便自動化成信封,高級,感覺比她用蓮花瓣更高級,時青尋在心里稱贊。
展信,果真是一封交代昨日事宜結果的信。
猴哥在信上說已經和玉帝商量好了,敖丙罪大惡極,勾結妖黨殘害同僚,判剜龍心抽龍骨,散其仙力廢其仙職,貶去凡間——這樣的結果和直接誅殺沒區別。
昔年哪吒抽了他的龍筋剜了他的龍心,但有東海庇護他,聽說還有天庭之后的救治,才總算是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了。
可現在天庭打算放棄他了。
他或許堅持不到還被貶去凡間的那一刻了。
時青尋發散了一會兒思緒,又定神繼續看信。上頭還說刑罰就在今晨,猴哥說他還替哪吒爭取了監刑官的位置。
她有些感慨,這還真是有因必有果。
若敖丙不再做這場惡,昔年他自己的錯已經得了惡果,因果早就了了,但他偏偏不忿,偏偏還要繼續作惡。
所以就又有惡果了。
再往外走些,她瞥見云樓宮門口已然站了幾個天兵,正好哪吒也追上了她的步伐。
“你先去刑場吧。”時青尋將猴哥的信交給哪吒,大概講了下信的內容,“既然結果已定,我就不去了,我回趟瑤池。”
因為沒有叫她當監刑官。
在哪兒上班都是各司其職,沒喊你的事當然就別去摻和。
“尋尋……”哪吒忽又有些欲言又止。
時青尋倒還真聽出他言下之意了,是想問她約下次見面的時間呢,她笑了笑,“我去瑤池處理些活,近來娘娘叫我新孕育的蓮花品種要開了,我得去看看。晚些時候吧,若不忙,我會再來云樓宮一趟。”
晚些時候,就說明還是今天,畢竟瑤池的工作時間也是朝九晚五。
哪吒的眼眸驀然一亮,眼波瀲滟間,含了溫柔的笑意。
這樣真正平和的狀態,看得時青尋有些愣愣的,這樣溫柔的小蓮花,像極了千年前的他。
“那晚點見啦?”
大蓮花小蓮花她都喜歡,可是無端地,這會兒看見他笑就覺得臉發燙——明明都處了一陣子對象了,先前她都過了這個狀態,怎么現在又開始了?
時青尋只覺得他笑得溫柔,可如墨玉般的眸卻似有個小勾子一樣,會勾人心魄。
“好,晚些時候見。”哪吒唇角的笑更是揚起了些,清澄的鳳眸也微彎起。
他笑得太甜了,她不能再多看了。
時青尋與他揮手道別。
幾乎是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她沒有去看哪吒的背影,而是猶自往瑤池的方向趕,期間平復了好幾次心緒,才終于能在到達前心情平靜下來。
——平靜的方法也很簡單,告訴自己“今天是周一,開始上班”就可以了。
瑤池一如既往的安寧靜謐,問了當值的仙子,今日王母沒有外出,時青尋先去看了那些新品蓮花開得如何,挑上了幾株開得盛的,打算呈去給王母賞玩。
還有近來的一些瑤池日常打理工作,因為她手下有人,一切都還井井有條。
見到王母時,上司還是那樣平和溫柔,對她新拿來的蓮花贊不絕口。
“青尋,天庭之中,唯有你,能培育出這樣上佳的蓮花。”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心了,時青尋微微一頓,想起之前王母囑咐自己加油干,代表瑤池多幫幫孫悟空,但因為時常去幫孫悟空,她都比較少在瑤池待了。
這個出公差的時間長短嘛,還是得再和上司報備下,再對齊下顆粒度。
“娘娘,取經人已經行過獅駝嶺了。”獅駝嶺已經是比較后期的故事了,時青尋想著,“想來,不日便能到達靈山,這些日子來,青尋一直少在瑤池……”
“無妨。”王母笑了笑,可好像理解錯了時青尋的意思,她一邊撥弄著蓮花,一邊繼續道,“青尋,我原是托如來之意將你留在瑤池,此亦有哪吒之因,如今你與哪吒重歸于好,想去哪兒就去便是了。”
時青尋愣住。
王母已然一臉深藏功與名施施然離開了。
不是,時青尋失神之際,還想到——怎么天庭之上這個八卦傳得這么快啊?
……佛祖授意她來瑤池的么?
時青尋忽地回想起獅駝城前,佛祖與哪吒的對話。
是佛祖教哪吒以佛蓮身、并施以精血喚她回來的吧,現如今這點事也不算秘密了,猜都能猜出來,就是被王母這么一說,還是搞得人有點心亂亂的。
時青尋略微心不在焉地往回走,臨到自己的工作室前,小錦鯉紅云化成人身從池子里蹦了出來,想給她一個熊抱,“姐姐,你回來啦!”
紅云有陣子沒化人形了,時青尋乍然回神,張手抱她,感覺她變重了點。
“近日是不是沒怎么撲騰活動,感覺圓潤了。”
“因為好多仙子投喂我。”紅云喜歡和很多人玩的感覺,她是十足的e魚,所以先前在海印池被孤立讓她忍不了一點,聽聞時青尋問,她驕傲仰頭,“大家都喜歡我。”
時青尋啞然失笑,“是啊,我也喜歡你。”
“姐姐,我真圓潤了?你快幫我看看,是不是不大好看了。”
摸了摸她的頭,時青尋塞了她一把蓮蓬,“沒有,還是那么好看呢。”
時青尋往自己的工作室里走,身后的紅云亦步亦趨跟著她,好奇地看著她施法破陣,從桌邊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個小盒子。
“姐姐,這里頭是什么?”
是她先前挖的礦來著,還有之前蟠桃宴項目干得好,王母給的賞賜——她記得是一塊很好的仙玉籽料。
時青尋回答了紅云,又得來一個“拿這個做什么”的問題。
小姑娘太活潑了,但又可愛,倒不讓人心煩,她忍不住揉了揉紅云的頭發,柔聲道:“送人的禮物。好了,你先自己去玩吧,我干活了。”
紅云沒糾纏她。
所謂干活,不是干公活,而是私活,其實就是再次diy一下送人的禮物。瑤池的活很清閑,加上現在她總是出公差,現下里手頭基本沒事了。
拿著礦石開始搗鼓,如今時青尋已經不是那個只能靠純手工造物的凡人了,有仙術加持,完工很快。
抬頭看了看天,晌午還未至,時青尋收好新做好的禮物,決定再去一趟廣寒宮。
——先前答應過嫦娥月曇,告訴她們真身蓮瓣后續的。
而且,她還記得天庭的刑場就在廣寒宮旁邊。雖然不好正面去刑場,外場圍觀下總行吧。
*
到廣寒宮時,恰好嫦娥和月曇在一處。
她們好像在琢磨煉點什么新玩意,時青尋看了也好奇,湊過去看,卻意外發覺嫦娥有點心不在焉的。
這個事業女強人,往日里時青尋看她,她是從不會表現出任何用心不專的。
尤其是在煉丹的時候。
“怎么了?”想到這里,時青尋不由關切道。
嫦娥一副乍然回神的模樣,險些藥材全部脫手丟進了丹爐里,還好月曇手疾眼快替她托住了。
“嫦娥擔心玉兔呢。”月曇替嫦娥答了。
聽及玉兔的名字,時青尋有一瞬間遲疑,可玉兔怎么說也是她朋友,正踟躕著要不要繼續追問,嫦娥已經開口。
“小玉……去了天竺國有一陣子,但不大適應,前幾日吵嚷著要回來。”她嘆了口氣,“我沒理他,這幾日他便不理我了,傳去的信也不回。”
“玉兔不是那么沒分寸的兔……”時青尋略有一絲憂慮,“會不會遇上什么事了?”
本來她想說會不會遇上什么危險了,又怕說出來讓嫦娥更擔心。
“不至于。”嫦娥搖頭,“天竺國臨近靈山,邪魔雖有,卻不至于如其他地方險惡,小玉雖法力比不上武神之流,卻也能敵過凡間多數妖怪。”
她這么說,時青尋也放下了點心。
卻聽月曇欲言又止:“嫦娥姐,還有別的你沒說呢,我猜測是那事惹他鬧別扭了……”
嗯?還有什么,時青尋再次豎起耳朵。
嫦娥靜默一瞬,向來清冷的月神難得糾結為難,似乎是感覺自己做了個錯誤決定,有些懊惱,有些難以啟齒。
月曇會知道,也是因為彼時得知這事時,正好與嫦娥在一起。
“怎么了怎么了?”瞧著嫦娥緘默不言的樣子,時青尋生怕是什么大事。
就算說了要避嫌,但要是兔兔有難,怎么也得幫一幫吧,畢竟大家伙兒關系都不錯,不說自己幫,也叫猴哥或八戒幫忙留意著。
“唉。”
嫦娥一聲嘆息,眼神難得閃爍,“昔年玉帝陛下讓我廣寒宮出人湊一湊西行取經的劫難,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特地為小玉選了個不那么險惡的地方……”
天竺國,細想下來倒是不太險惡的。
比起在山上當大王,玉兔本也愛熱鬧,去個熱鬧繁華的國家玩上一陣子,應該也挺合他心意的。
時青尋還心想著,果然,劫難不夠,神仙來湊。
“天竺國一難,我不好此刻言明。”嫦娥道,“反正就是叫他下界去當個皇親貴胄……”
但沒關系,她不說時青尋也清楚個十有八九,就是讓玉兔去假扮天竺國公主,拋繡球招駙馬,最后再測試下唐僧有沒有定心……
等等,時青尋還放松著的笑意忽地有一絲僵,感覺有點不對勁。
天竺……公主?
“我與小玉都曾以為是去扮個皇帝或皇子,怎知……”嫦娥又嘆了口氣,“是去扮個公主,因是男扮女裝,小玉下界后就不大樂意。”
有時候人,是會有些潛移默化的心態在身上的。
時青尋在這個世界呆久了,也漸漸默認了玉兔是個男孩子的事。
此刻隨著嫦娥的講述,又回憶了下劇情,也才反應過來那點不對勁——但原著里兔兔是小妹妹啊,她以前還詫異來著。
難怪玉兔鬧別扭啊,她心想著。
“至少不是遇到危險就好了。”她安慰嫦娥,“你先等信吧,晚些時候,我喊人去天竺國看看。”
嫦娥喜靜,月曇沒來廣寒宮前,這里只有嫦娥和玉兔相依為命,并沒有旁的宮人侍從。
月曇并不想出去引人注目,極度宅的嫦娥更不想出去。是故,時青尋打算下回喊豬八戒去看看好了,因為猴哥比較忙。
嫦娥點頭,此事暫時不再提了。
時青尋將真身蓮瓣的事做完解釋后,也沒打算多留,因為她聽到了不遠處凄厲的龍吟。
“這回的龍叫聲難聽些。”嫦娥也聽到了聲響,犀利點評,“沒上回受天雷鞭刑的敖烈叫起來好聽。”
“……”給時青尋整笑了。
第135章 要她回來
時青尋原本只打算在刑場外圍圍觀一下。
怎知,才走出廣寒宮不遠,層云密布的天穹上,她便好像望見了哪吒。
云層厚重,隱有灰霾,時而閃過幾道無聲的紫暈閃電,不像是行刑的響動,更像是海中龍族極度惶恐之下的躁動。
壓抑的昏沉顏色,反倒使空中那一襲白衣變得越發清亮皎然。
“李哪吒!哪吒,三太子!我求你饒了我,我再也不敢作惡了……”逐漸涌動的狂風里,有青龍的哀鳴求饒聲。
哈,現在求饒有點太晚了吧。
時青尋實在搞不懂敖丙的腦回路,她本來還以為他到死都會執迷不悟呢。
他根本就看不清自己的錯處,可又想想,他本也就是個貪生怕死之徒,會求饒也不稀奇。
實際她也不用去想那么多,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不是每個人她都得去了解。
果然,半晌,未曾聽見哪吒的聲音自風中傳遞而來。
他沒有說話。
“你真要殺我?你答應過佛祖不動東海的,你不能對我動手!動手你就是違背了誓言,你不怕遭什么天譴嗎?萬一你殺完我,就遭天譴呢?萬一你殺完我,時青尋就會回她自己的世界去——”
扯什么亂七八糟的呢,時青尋面色一沉,這個敖丙還真是死到臨頭都不悔改。
她飛上更高的天際,打算去到那個白衣少年身邊。可才動身,凄厲至極的龍吟已經響起。
哪吒未等敖丙說完,已經讓人動手行了刑。
“啊——”
算得上是快要刺穿耳膜的聲響,振聾發聵,尖銳又高昂。
原本還是暗潮洶涌的天色,頓時變得驚駭嚇人起來,攢動著雷電的云一團團積聚,像是瀕死的龍失去了控制,影響了天。
哪吒下手一貫干脆,時青尋清楚,這樣的云層稍稍阻了她的行動,她無奈放緩飛行的速度。
“你真的不怕?我…我曉得你和佛祖的約定,你許諾不動東海,不殺李靖,才換來召她回來的方式,你違背誓言,你——”
哪吒終于開口了,他輕哂,聽上去對敖丙的話無動于衷,“與你何干?”
這個少年,時青尋微頓,有些恍惚。
他是真的開始學會堅定自己的內心了。
是啊,她走不走的,這和殺敖丙有什么關系呢?
“喂,哪吒是監刑官,又不是他動的手。”時青尋終于飛上更高的云頭了,上回在這里俯瞰龍頭,還是敖烈被敖丙陷害的時候,如今能看到敖丙行刑,只能還是那一句——天道好輪回。
“死到臨頭,眼睛也會瞎掉的么?”曉得哪吒正在看她,時青尋還在對敖丙開炮中,“就算真是哪吒動手又怎么了?你都說是不動東海了,搞搞清楚,你現在是天庭的華蓋星君,不是東海三太子了。”
但原來哪吒喚她回來,也扯上了這些事、以這些作為代價嗎?時青尋嘴上一直在說話,可心底是有些默然的。
“別,我求你們了!”眼看時青尋來了,敖丙真的絕望了。
他已經徹底認清了眼前的時青尋,她早已不是年少時那個單純好騙的小姑娘了。
“哦,求我們也沒用。”果然,她是這樣回答的。
敖丙又開始慘叫起來。
仙兵的利刃刨開龍身,時青尋想了想,飛去與哪吒并肩而立,再回頭見,見天地閃過璀璨靈光,漫天的烏云亦被點亮。
是一顆晶瑩剔透的龍心被剜了出來。
這樣的燦然光華,如同能讓凡人仰仗的光明之色,可惜卻帶給了人間災難。
“哪吒。”因為還有很多天兵,時青尋不好意思去牽哪吒的手,但她想和哪吒說話。
她的聲音并不算大,至少在敖丙的尖叫聲襯托下不算大,可哪吒還是一下察覺了。
少年偏頭,璀璨柔光也照亮了他的臉龐,尤其是他那雙眸子。
烏墨般的眼眸,看不清他情緒時會幽邃一片,可若是能看清了,又會顯得晶瑩澄然。光影自瞳孔中發散,其中還映著她的身影。
“我會永遠陪著你,不會離開了。”她看著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說道。
哪吒顫了顫眼皮,主動牽起了她的手。
時青尋的指尖微僵,因為真的有好多好多天兵,旁邊還有敖丙的慘叫聲,這個氣氛真的很怪誒……可是,下一瞬,她還是選擇回握住了他。
敖丙的慘叫聲并沒有持續太久,這場刑罰手起刀落,雷厲風行地結束了。
一切塵埃落定后,兩人決定一同回云樓宮。
這一路是寂靜無聲的,可他們相處無聲之時,鮮少有過尷尬,更像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安靜。
一直到回了西蓮苑,時青尋再次看到那張大床,她突然……
有些困了。
“累了么?”哪吒很快察覺到了她神色倦倦。
的確是累了,一看到能睡覺的地方,時青尋才想起來她已經睜眼很久沒睡了,要不是因為她是個神仙,真不敢這樣亢奮地連嗨兩天兩夜。
她點了點頭,得到哪吒“那便歇息吧”的答復。
下一瞬,失重感忽然襲來,時青尋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已然被少年托著腿彎橫抱起來。
他的步伐很穩當,落地無聲。
上回在這里被他抱著的時候,她還被捆著,這次她攬著他的脖子——這樣也算用手捆著他了吧,困倦讓人的想法稀奇古怪。
“尋尋?”
站定床榻前,哪吒的音色有一絲淺淡的疑惑。
因為還被她“鎖著喉”,他轉頭的動作只能做到一點,又被迫拉低了下頜與她對視。
時青尋連忙松開他,由他將她輕柔地放在床榻間。
“你睡么?”鬼使神差地,時青尋又問了他一句。
哪吒啞然失笑,“尋尋,這會兒還是正午呢。”
“……”
時青尋仰頭,透過那雙小窗窺見明暢的日光。
很好,真的才中午,但她真的困了。
“睡吧。”哪吒貼心地替她掖好被子,在她耳邊輕哄著,“我會一直在這里。”
他的聲音太輕柔,時青尋真的一下松懈了所有心,輕輕嗯了一聲。
*
困意很快襲來。
她是個有魂魄有肉身的神仙,因此不似哪吒那般精力無限,從這點上而言,哪吒的那一半佛蓮身多了個優點。
但她很快不這樣覺得了。
她又做夢了。
這次夢里的感官很奇怪,她基本沒有什么感同身受的感覺,周身都是漆黑一片,可她又清楚地感受到到自己是在做夢。
許久之后,她才聽見了人聲。
“哪吒,當真想好了?”
聲如洪鐘,卻又溫潤至極,真要說的話,這不是人聲。
——是佛祖梵音。
眼前的黑暗漸漸褪去,時青尋感覺自己身處于半空中,目光所及之地金穹頂、琉璃窗,檀木柱,菩薩羅漢眾數林立,金碧輝煌,巍峨氣派。
但她一眼鎖定的是屈膝跪在地上的哪吒。
高高在上的諸佛襯托下,原本氣度絕華的少年神仙也顯得黯然失色與弱小,不過,他身上還有滿身血色,似剛剛經歷了一場極兇殘的鏖戰。
少年脊背彎曲,幾乎是跪伏著頂禮膜拜,雙手合十,姿態無比殷切虔誠。
“求世尊成全。”他的聲音并不抖,甚至是平靜,是極為堅定自己想法的模樣,唯有尾音有一絲悲傷與苦澀。
他誰也沒看,跪得極低,喃喃著:“弟子愿以任何代價換她回來……”
時青尋錯愕住了。
緊接著,她又聽見了佛祖的聲音:“李靖本為你父,卻未盡人父之責,你怨他恨他是人之常情,可你亦是天生的仙,不可耽于此等仇恨。我將你自云樓宮攔下,便是此意,放下殺念屠刀,你可愿?”
“好。”
佛殿之內,誰都沒想到哪吒答應的這么快。
就連佛祖都稍稍默了一瞬,才重新含笑:“亦不可尋仇東海。”
哪吒仍舊干脆至極,“好。”
佛祖又命他認佛塔為父,拜自己為師,效命天庭,皈依佛門。
拜佛祖為師,和拜太乙真人為師是不同的。
太乙真人于哪吒而言是真傳道授業的師父,而拜佛祖為師,卻更多是皈依佛門的意思,就如孫悟空拜唐僧為師一樣。
只是,昔年須菩提祖師自己說不讓猴哥再提山中事,太乙真人卻從未對哪吒這樣說過。
可樁樁件件,哪吒仍是沒有半分遲疑,全都認了。
時青尋飄在高空之上,此刻她好像是個局外人,因此這個夢比以往更缺乏感情,她只是靜靜看著,很難有什么情緒。
不久之后,佛祖遞給哪吒一片玉箋,上面寫的正是如何喚她回來的方法。
“不過,此法未必有效,權當念想。”
梵音遍地,是世間最有情,卻也最無情的聲音。
但哪吒沒有多余的質問,只是俯身稱是。
*
之后,時青尋跟著哪吒飄出寶殿。
哪吒拆開玉箋看了,從始至終沒有表露過太多情緒,就像他方才在大雷音寺中的表現一樣。
像是萬念俱灰,一直在勉力強撐的樣子。
可明明,此時他的肌膚還是紅潤的,整張臉龐看起來明艷動人,姿容艷絕。
像精致的傀儡,生氣尚存,又死氣沉沉。
他本來要徑直離開靈山,又似想到了什么,轉道先去了趟靈山之中的蓮花池,用自己殘敗的肉身,加之一半真身佛蓮一起煉化了一枚種子,才直上云頭。
時青尋不由地看了眼那具枯骨。
原本,上面還附著天生之仙最后星點的靈力與魂魄,此刻已經完全是一具如尋常的骷髏。
她心里忽然有個念頭。
是不是這點靈與魂,原本還可以讓他重新生出新的魂魄或肉身啊?
哪吒離開了靈山,疾馳往云樓宮。
因是夢里,哪怕他用了風火輪,時青尋也能一直緊緊跟著他。
一直到云樓宮,這里大部分地方已經成了一片廢墟,方才佛祖才說他一路殺爹,時青尋倒沒多驚訝,只見他仍舊視若無睹地從斷壁殘垣中穿行,徑直進了西蓮苑。
他將那枚種子投入蓮花池中,而后,眼也不眨地開始割腕。
血線自空中墜落,不過一會兒就染紅了滿池的水。
時青尋記得這一幕。
亦或是,后來發生過無數回的其中某一幕。
“尋尋。”
哪吒開口了,他的聲音在此刻終于有了顫抖,他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天際,在某一瞬恰好與飄在天空之上的時青尋對視。
但他很快轉回視線,因為方才只是他無意識的搜尋,他盼望她從天邊至,但這并不可能,于是,他重新將目光投入池水中。
“先前,你說你很冷。”明明池水中毫無生機,他的尋尋并沒有回來。
但此刻,這枚投入池中的種子,已經成了這個心如死灰的少年唯一的念想。
他像是對著曾經鮮活存在的她傾訴著,小心翼翼征求著她的意見,哪怕她已不在,“我將肉身留給你,這樣你就不會冷了,好么?”
聽到他話的時青尋一怔。
因為腦海里還在回想著那具枯骨,她沒有太注意到此時哪吒的臉色,此刻,她飛身向下,落定蓮池畔,走到了離他咫尺之距的地方。
少年渾然不覺。
她認真注視著他的眉眼,直至錯愕,直至不可置信,就這樣呆愣愣地看著他。
先前在靈山所見的溫暖紅潤的肌膚不再,她頭一次在夢里,看到了少年如現實世界里般的蒼白冰涼。
甚至此刻,他尚未收去法相,額間原本璀璨艷麗的蓮花紋也變得黯淡下來。
……只是隨口的一句感慨啊。
她心想著。
只是那天很冷啊,她忍不住發了一會兒抖,他為何要做到如此啊?她原以為他是失血過多才導致渾身一直是冰涼的……
真是個傻哪吒。
她或許想哭,可是這個夢境好像本不是她的,她很難再有什么很大的情緒波動,只能這樣靜靜看著他。
她看著他一次次哺血,一次次將自己變得越發蒼白,看著他眼底的殷切祈望一點點燃起,又慢慢一寸寸熄滅。
他好像等了太久了。
說了無數遍“回來吧”,得不到任何的回應。
漸漸的,禱念與祈求就變了味,變成了一種夾雜著不甘與恨的痛苦,轉化成了一種誓死也要守在這里等她回來的偏執。
他的眼神逐漸從期盼失而復得的柔軟溫和,轉變成了陰晦壓抑的冰冷。
這種眼神……
時青尋在與哪吒重逢的初期,恍惚間,偶然看到過幾次。
他一直在祈求著她回來,可她不知道他究竟在心底希望過多少回,又失望過多少回,萬念俱灰之際終于有了念想,又次次落空,終于令這個曾經如白紙一般的少年,變成了另一幅模樣。
是她看著都有點怕的樣子。
第136章 不再別離
正是此時,佛祖來了云樓宮。
佛祖到底心懷萬世,又是哪吒名義上的師父,此番見他越發作繭自纏,決意指點。
“能觀心者,究竟解脫,不能觀者,永處纏縛。”(注1)
哪吒未說話。
“哪吒,你生妄念了。”佛祖又道。
這次哪吒開了口,在西蓮苑守到后來,他甚至連“回來吧”都不念叨了,久未說話讓他音色喑啞,“我要她回來。”
“世事難定,無人能料。”
哪吒不聽,他只重復道:“我要她回來,她何時能回來?”
“居一切時不起妄念,于諸妄心亦不息滅,住妄想境不加了知……”(注2)
佛祖的再次提點卻好似徹底激怒了眼前絕望的少年,他眉眼中蕩開凜然怒火,微紅的眼尾含著深深煞氣,面色卻又是極為冰冷的。
怒意并沒有讓他眼見著神色生動,反而使他看上去越發偏執陰郁,像無知無覺就要殺人的艷麗修羅。
天生帶煞的神,命數如此,他的惡念在壓抑中破繭而出,只一瞬間,便好似世上無人能擋,誰擋他,他便能殺誰。
“別念了!”
哪吒雙手握拳,他似乎想抬手化出兵器,最后的理智與埋藏在心間的惶恐還是讓他熄下了這個念頭。
惶恐不是對佛祖本身法力的,他根本無懼誰。
可是他怕惹怒了佛祖,他心念著的人,就再也回不來了。
“她回來后,你要如何呢?”佛祖終于不再講佛經了,仍舊溫和含笑。
哪吒又沉默了一會兒。
時青尋的目光撞入他幽邃的眼瞳,福至心靈般,感覺他心底可能想著一些很陰暗的事——要囚禁她,把她藏起來,要她永遠都不能離開他身邊。
敖丙對他用過魂術,魂術控制心智,實際也是一種放大內心情感的術法。
內心的悲喜、驚懼、疑慮……還有欲望。
哪吒曾經向她坦白過,他真的想過做這一切。
可是他還說,他不希望她恨他。
眼下,哪吒仍未回答,他似乎壓抑著,不愿將這些說出口。
可佛祖好像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內心,自顧自道:“若她能夠回來,定然也不愿以此等結局回來。”
“……我,該怎么做?”良久之后,哪吒終于熄下了所有乖戾氣焰,他似挫敗,又似黯然,更似一個迷茫至極的人想要求助。
“于無了知不辯真實。”佛祖將先前說到的四句箴言,全部補齊。
佛祖說,他希望喚回時青尋的那顆種子早已成熟,不再需要他哺血喂育。時機成熟,若時青尋愿意回來,自然會回來的。
“然后呢?”哪吒并非不聰慧,他和孫悟空悟性一樣高,因為他也鮮少在濁世中沾染濁氣。
他猜到佛祖還有話要說。
正如那句“于無了知不辯真實”,不去執著對方究竟能不能到來,不去猜疑她能回來是真實還是虛妄,若他做不到……
“既是圓滿,順其自然。”佛祖道,“人于天地間生,不囿于此間生。哪吒,放她歸于三界,等自然造化便是。”
“……好,只要她能回來。”
他還有執著,但又想學著她一般的坦然。
時青尋心中思緒一閃而過,看著哪吒將那枚種子取出,佛祖帶著哪吒出了云樓宮,又徑直到了天門前。
遙遙繚繞的云霧間,佛祖淡然含笑,“哪吒,放手吧。”
他不愿意放,將種子死死攥緊在手心里,又唯恐抓得太緊讓這顆脆弱的種子破碎,一切便會是功虧一簣,盡付東流。
也正是佛祖想告訴他的道理。
時青尋心情復雜地看著哪吒這個樣子,驀地恍然明悟——
難怪,難怪明明她在云樓宮等待出世,可最后她是從鷹愁澗破土成花的。
也難怪王母娘娘說是托如來之意將她留在瑤池。
她原以為,佛祖和哪吒的約定是讓她重生……卻原來是今日的約定,所以獅駝城前,佛祖才對哪吒說“有因則有果”。
后來他甚至還去找了佛祖要纏金蓮。
因為,除了所有的妄欲,他更想的是……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她也在靜靜等待,終于看到哪吒抬起了手。
那枚種子落下云端,就如同投進了一池不會起任何漣漪的幽深潭水,他仍舊窺不見底,也得不到任何回應。
可他仍有綿綿不絕的期望,盼著與她重逢。
“只要她能回來……”哪吒又輕喃了一遍,藏在心底未盡的話,他自己都還未曾察覺的話,或許還有——不愿被她討厭,不愿被她憎恨,不愿不被她愛。
如此,才真正算永遠在一起。
*
時青尋忽然又想到,怎么佛祖還說“若她愿意,她就會回來”啊……
甫一生出這個念頭,倏然間視線開始昏沉,眼前重新變成一片黑暗。
她以為她要醒了,但總感覺這個夢還有沒看完的東西,她不想醒,卻又因眼皮沉重想要睜眼。
然后,她還真的再次睜眼了。
夢里是現代。
她愣住了,先前像是被冰封凍結的情緒緩緩涌上心頭,她感覺心臟有一絲絲的抽痛在蔓延,又像是有一塊石頭壓在心口,很沉,令人喘不上氣。
目光所及是一間病房,她花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年少時,從西游世界穿越回來的時候。
這個夢的時間流速比先前在西游世界快得多,好像一切人都是過客一樣。
也的確差不多,她失去了至親,在忘卻的回憶中還失去了哪吒,渾渾噩噩了挺長一段時間,可她又不喜歡自己萎靡不振的樣子,于是咬著牙,硬扛著,又一點點把生活恢復成正常的模樣。
看似正常了。
可是心里總是覺得空了一塊,有人開玩笑說她好像心里藏了人,一般她都回復正在讀書所以封心鎖愛,上班后就是正在工作所以封心鎖愛。
——反正就是怎么都不想談戀愛。
生活越來越正常了,她覺得自己長大了,成熟了,學會和往事釋然了,因為父母一定也希望她好好活著,一切變得平靜也麻木。
就該這樣過一生吧?有時候,她恍惚想。
可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也因為忘了,所以甚至根本無法去釋然這件事,或者這個人。
是什么呢?
她覺得心口越來也悶了,有什么呼之欲出,尤其在每個月朗星明的夜空下,她看著天,天是亙古不變的,無論在哪一個世界里,可這樣的情緒還是一次次被壓抑,因為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另一個世界。
應該是這樣吧……
可是,她真的很想回去。
*
“尋尋,回來吧。”
她聽到有人在喊她了。
這一瞬間,所有壓抑的情緒到達高潮,時青尋明明仍是閉上了眼,再睜眼,還是置身于一片黑暗中,可她知道,她真的回來了。
鼻尖幽然竄入的是熟悉至極的香氣,是少年繾綣的氣息,是在黑暗中仍然能摸索到的他的身軀。
“哪吒,哪吒……”所有在夢中的情緒回來了,她感受到了哪吒真實的存在,更感受到自己真實存在于這個世界當中,悶痛在蔓延,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于仍舊漆黑一片的閣樓中,她察覺到對方正抱著自己躺在床榻上,他被她的喚聲驚醒,輕聲回應著她。
“怎么了,做夢了?”
或許他也覺得她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吧,又會做什么夢?他回應的語氣有一絲詫異。
“做夢了……”她的手從他腰身穿過,用力摟緊了他,直到耳際可以抵著他的胸膛,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能在他的臂彎下感受到他微涼的體溫,她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你是什么……傻哪吒啊。”
夢中前半段的記憶,或許真不是她的記憶,因此她無法有半分感情。
后半段記憶,因為忘卻了這個世界的所有,心思也顯得沉悶而茫然。
直至此刻,黑暗中的五感變得清晰無比,一切感觸都那么真實,所有壓抑的情緒便噴涌而出,潰不成軍。
她意識到,這或許是佛祖予她的最后的前情因果。
也或許……她真的在他的召喚中幾次回來過,因為在沒有纏金蓮玉串之前,她就曾夢到過哪吒為她哺血。
她是想回來的啊。
所有的決定都是她自己做的,回來這個世界,找回自己的記憶,給他曾經沒回答的答案,填補所有的遺憾……
“怎么了?”聽她忽然這樣嗔自己,哪吒顯而易見有些無措。
被時青尋緊緊摟住,她的手按著他的脊背,兩人緊密相貼,讓他很難俯身去探看她的表情。
他能感受到的只有縈繞在周身的馥郁暖香,是對方幾乎與他密不可分的溫軟身軀。
“尋尋……”
這樣的溫暖令人生出十足的貪戀,哪吒喉結微微滾動,他對這樣火熱的身軀仿佛欲罷不能,恨不得永遠這樣抱住她,將她融入骨血之中。
“你是不是曾經有機會重獲肉身,是不是?”悲傷之下,時青尋有些語無倫次,“你把肉身給我干什么,你明明可以……”
是因為原本就是他的肉身,所以格外貪戀她的體溫么?
哪吒心想著,得到的答案,卻并非如此。
“尋尋,你如何知道的?”他微怔一瞬,察覺到她的額發抵在他的下巴上,他想低下頭去,柔軟的發絲便又蹭了他的唇上,又癢又麻。
先前是她在用力摟緊他,這次他忍不住也摟住她的后腰,讓她貼得更緊了些。
因為是她,所以令他貪戀。
她的烏發與他的指尖交纏著,在她睡下之前,哪吒替她卸了釵環,如今烏發鋪散在床榻間,如綢緞一般,他可以盡情用手指纏繞著。
“做夢了,我又做夢了……夢到我離開了這個世界之后的事,我夢見你去求了佛祖讓我回來,你用自己的肉身為我另外凝煉了一副身軀,你說這樣我就不怕冷了……”
原本時青尋的情緒已經平靜了一些。
畢竟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長大之后,多數時候她喜歡保持冷靜,因為成熟的大人都該是這樣的。
可面對哪吒時,她卻好像怎么也做不到,她的心緒很容易被他挑撥,她會極真切的開心,也會極真切的難過。
因為躺在他的懷中,她的聲音仿佛要透過他胸腔才能發出,變得翁聲翁氣的,一句一句,每說一句,她的音色就變得越發哽咽。
“我還看到你等了我千年,你等到后來……”
哪吒動了,微微松開撫在她后背的手,又轉而游移至她的雙肩,繞過她的脖頸,托住她的雙頰吻上了她的唇。
這個吻虔誠又溫柔,好像他是她唯一的信徒,可實際上他好像在顫抖。
他好像又在害怕不安了,怕她看到他陰郁幽暗的、以為她并不知道的那一面,怕她像世人一樣看待他,怕她也覺得他是個命中犯煞的災星。
時青尋安靜地躺在他的懷里,她沒有一絲反抗,是難得褪去了所有外表堅強與強撐防線的回應,頭一次,甚至像是任由他予取予求。
在他情緒不穩定的時候,一點點抗拒的意思表現出來,都會讓他更加惶恐。
一直到少年的心平靜下來,時青尋卻又重新啄吻上他的唇角。
她的吻并不似他慣常克制不住時的壓迫性,只如蜻蜓點水一般,一次又一次,細細撫慰過他的唇,留下柔軟的印記。
“哪吒,我想把我的心告訴你……”時青尋的聲音像她的吻一樣輕輕的,可她鮮少會心緒不穩,于是說出話的語氣擲地有聲,也讓人更加安寧下來。
“很多時候,我覺得我想要考慮的事太多了,沒能用更坦然直接的方式去愛你,有的時候,我又覺得是我想的太少了,所以忽略了你最需要的。”
哪吒所求的,從始至終,其實一直都只有她。
在做完最后的這個夢后,她終于極其清楚了這句話所承載的含義——他需要她,不然整個世界對他而言都沒有意義。
“你知道么?千年前,我和你說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但實際上,那時候我也是有一些萬念俱灰的……于我而言,親人離世的打擊曾經真的很難承受,我甚至想過,在這個世界這些年的生活,本也是偷來的歲月,所以還給這個世界的人也沒什么吧。”
也因為是面對哪吒,她難得袒露自己的脆弱。
離開這個世界的決定,看上去好像為了很多的大義,為了別人,其實有一部分也是因為幼小的她自己覺得太難熬了。
而告訴哪吒的“好好照顧自己”,在那時候,其實也是對她自己的一種鼓勵,與最終的釋然。
尤其是那段過往一次次隨著夢境回溯,又回憶起自己在夢里的病房中起身,那一刻,她的痛苦仿佛到達了頂峰。
因為彼時,她是真的什么也沒有了,沒有了父母,也沒有了哪吒。
“回去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也一直都過得不好……”她擁緊了哪吒,于黑暗朦朧之際望向了他的雙眸。
這一覺她大抵是睡了很久,小窗不再透出亮光,似是已然夜深。
可神仙能看清的東西太多了,緩過起初的黑暗,眼前漸漸又能識物,哪吒的面龐輪廓因此變得清晰起來,像是另一種引她去看的光明。
“一個人的生活真的好難熬啊。就是那種本來你擁有一切,可一日之間你什么都不再有的感覺,真的折磨了我好長好長時間。”
但是她的訴說很平靜,只有仍然抱著他不肯松手的動作,表現出旁人不曾看見過的委屈與難受。
時青尋也不是永遠都能保持積極向上的。
兩個人在一起,互為伴侶,除了分享甜蜜與喜悅,也要接納諸如此類的情緒。哪吒是曾經恨她,而她是曾經痛苦。
她接納了哪吒的恨意,反過來,哪吒也在學會接納她的痛苦。
他一下下拍著她的背,給她來自他的力量。
“好在最終……”她輕嘆著,將頭埋在哪吒的頸脖間,“我們都熬過去了,對么?”
往后不會再有別離,也不會有這些因為別離而帶來的傷痛。
“在那個世界我真的過得很不開心,我也一直想要回來,就算我不記得,心底的答案也是如此。而好在如今,我也終于回到了這里與你重逢,從此往后,偷來的歲月不再是偷來的了。你是我想回來的唯一理由,也只因為你,我真的很想回來……”
而是他們一起換來的。
哪吒稍稍稍稍怔愣了一會兒,似在反復理解她這番話的含義。沒過多久,他便輕輕嗯了一聲,但絕不僅僅以此為回應。
他再次扣住她的下頜讓她抬頭,她眸間凝結了好一會兒的淚珠才落下便被他吻去,他的吻熱烈而虔誠,吐息都因此變得熾熱。
細密溫柔的吻一點點落在她的臉頰上,又輾轉印在她的唇齒間。
迷迷糊糊感覺哪吒另一只扣住她腰身的手在緩緩上移,微涼的觸感自她的小臂往肩頭蔓延,直到所有被觸之的肌膚蕩開一片酥麻,又被綢緞一寸寸覆上……等等,她什么時候露胳膊了?
衣料的摩擦聲方才隱沒在深吻間,可肌膚上的觸感并不能忽略,只是哪吒并不是在扯開她的衣服,而是一個上拉的動作。
她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帶著綢緞掩住方才被他撫摸的肌膚,也藏匿了因被他輕輕觸碰而沒忍住的顫栗。
時青尋避開了一瞬他的吻,恰好衣襟傳遞而來拉扯感,好像是誰壓著了她的衣服。
她低頭看去,頓時感覺耳朵轟鳴一聲,臉色驀地緋紅。
因為好家伙的,她的衣襟不知何時幾乎全散開了,這種深衣交領一旦褪下,肩頭一片一覽無余,連帶著她里頭的小衣都露了出來。
哪吒方才是想幫她把衣服拉上,但沒全拉上,因為衣裳太寬松,層層疊疊不知哪處衣角被她自己壓在身下了。
不是,她是什么睡相啊?能把自己睡成這樣?這是第一個想法。
第二個想法就是,這么黑,哪吒應該什么都沒看到吧?
第137章 水到渠成
閣樓之中,闃靜無聲。
狹小的空間里布置了不少東西,乃至此刻,從時青尋的角度看去,一時甚至再難看見那扇小窗。房室之內,是月光也無,星影也無,一切都是昏昧的,可少年那雙清澄的眸她卻看得很清楚。
偶有露水滴答的聲響,鼻尖的清繾香氣交疊,她想起來閣樓里她放置了幾盆紅蓮。
抬眼,哪吒就在她身前,床架上綴著的重重帷幔在他身后,窺不清他的眼神,但薄紗輕拂間,隱約能看見那幾盆葳蕤綻放的蓮花影子。
只是紗幔遮人視線,閣樓有多大忽然變得沒概念起來,所有的注意力反而像被強迫似的慢慢回到了這方方正正的蓮花牙床上。
床再大也沒有那么大,何況他倆還抱在一起,至今沒撒開手,稍微的動作都能立刻讓對方察覺。
時青尋覺得很悶。
這方逼仄的空間讓她有點悶,被對方抱著也有點喘不過氣,她有點想要掙脫,可不知為何手使不上太多力氣,哦,因為她方才緊緊摟著哪吒的腰,然后有只手一直墊在他身下,現在整個麻掉了。
那點悶漸漸又轉化成一種躁熱。
但好在哪吒的體溫是微微泛涼的,于此刻的她而言,就變成令人貪戀的不愿逃開的清涼。
床榻間,彼此的氣息好像在交換,蓮香繾綣,慢慢帶來更深的熱意,攀升而上的是越發旖旎的氣氛。
時青尋腦子里開始冒出第三個想法,但是有些混亂。
昔年他們也會睡在一起,但大多時候都是背對背的,主要她那間屋子實在沒別的地方給哪吒睡,叫他睡地上也有點于心不忍。
可現下里他們顯然不是在背對背,因為他們已經是情侶了,而且她躺的也不是她的屋子了,而是哪吒的屋子,更不好叫他去別的地方睡……
但是不叫他去別的地方睡吧,她感覺…她感覺……
她的思緒當真是亂的,什么亂七八糟的都開始想,因為她從緊貼著她的軀體上,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熱度。而此時她半邊香肩還露在外頭,哪吒沒能幫她將衣裳全部拉上,又因為靠得太近,他索性沒再拉了。
她倒是想去拉,但她兩只手現在都環在哪吒的后腰上,有心無力。
“尋尋……”哪吒在喚她,他的音色很輕,像低喃。
時青尋下意識仰起頭,眼前一晃而過的是他清冷的眉眼,他的神色起伏并不大,甚至有些淡,頗有一種禁欲到死的感覺,但他身體的反應不是這樣告訴她的。
他將她擁在懷里,抱的很緊,難得氣息透著熾熱。
這個擁抱呈現一種想與她密不可分的意圖,摟住她的手越發收緊,因此響起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聲,微乎其微,又清晰入耳。
視線很快暗了下來,因為他低下頭銜住了她的唇開始了又一次的索吻。
真是怪異,他身上又冷又熱的,氣息是熱的,唇卻仍舊是染著薄薄微涼的,像是浸了涼水一樣,柔軟又帶著濕潤潮氣,一點點以唇摩挲著她的唇瓣,反倒奇異的緩解了眼下她的躁熱。
——她的第三個想法都還沒想完呢,時青尋心想著。
可腦子變得暈乎,好像要溺在溫柔鄉里,少年人趁虛而入勾纏著她的舌尖,一瞬間的緊緊相纏,蓮香變得甜膩,口腔中的空氣好似都要被他掠奪,曖昧的水聲再次讓躁熱洶涌起來,最終,她脊背繃緊,忍不住輕吟了一聲。
時青尋覺得自己應該是更仰起了脖子,又想要往下縮頭,肩上赤.裸的涼意越發明顯,但被攬著腰,哪里都縮不了,只好直愣愣去看他的眼。
昏昧黑暗之中,哪吒仍是一派清冷的模樣,漆黑卻純粹的鳳眸微斂著,靜靜凝視著她,當真是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小蓮花。
他總有一種蒼白破碎感,饒是此刻也是如此。
唯有眼尾一點淺淡的殷紅,與方才激烈親吻中因廝磨蹂躪而顯現在他唇上的紅,透出生動的氣色。
但哪怕就是那一點點紅,也看得她臉越發紅了起來。
“哪、哪吒,你……”時青尋的聲音有點啞。
大抵是方才他親得太激烈,感覺唇齒間的空氣都被他掠奪空了,她忍不住大口呼吸著,卻越發口干舌燥起來,話也不那么平靜而完整,“你、你是不是有點什么不對勁——”
他不對勁,她感覺到了,而且感受的挺真切。
因而,她又感覺到他原本又想俯身的動作稍滯,佯裝淡然的眸中流露出一絲原本還藏匿在眼底深處的情.欲,卻很快被他輕眨了下眼,那點欲.色就像是投入了幽靜的潭水中,沒有回響。
時青尋真的要把臉都憋紅了,話沒說完再次被他親上,唯獨能說出的兩句話稀里糊涂成了給她換氣的機會,這次的吻卻比之方才的要溫柔許多,或許是因為她點破了什么,他不大好意思。
可溫柔不代表少年打算就此罷手。
他越發用力廝磨著她的唇瓣,將熾熱的氣息渡進她唇齒間,他的唇好像也因為唇齒摩擦變得更溫熱了,啄吻又吮吸,像是要把她的嘴巴品嘗個遍。
還很磨人,屢屢在她快要憋不住氣的時候,先抑后揚般拉開一點距離,裹挾著暖甜蓮花香的空氣才剛進入肺腑,又被他匆匆重新吻上來。
只不過,除此之外,或者明了點說他除了一直在親她和箍著她的腰之外,不再有任何過分的舉動,哪怕她能感受到他身體的反應越來越明顯,根本不能忽視掉。
被吻到她感覺自己也不太對勁后,腦子忽然清醒了一刻,時青尋好像想明白了哪吒的意圖,還想明白了她本來要想的第三個想法。
——現在他們真的都是大人了,已經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可以做很多事了,比如此刻睡在一起還親在一起抱在一起,還有……
未盡的想法其實已經全然體現了在對方的動作上。
或者說他其實沒有動,他在等,細細觀察她的反應,等待她的反應,故意讓她感覺到他的不對勁,又故意隱忍不發,表面還一副他什么都不想的樣子。
真可惡啊,這個黑心蓮。
并且真是厲害哈,都這種程度了他怎么還能一臉禁欲且無辜的表情。
……還是說,其實他很純情的,是她自己想多了,畢竟這都是正常的生理反應,他因為想控制才一直只親她不干別的事的?
時青尋腦子里在天人交戰,攬住他腰的手沒有再后撤,就是表情有點糾結。
恰時,哪吒又俯下身,這次他不再是親吻她的唇,而是將唇瓣湊近她的下巴,又流連至她的頸間,極低的示弱姿態,像引誘一般,他輕聲喚她了。
“尋尋……”
此刻,她唇齒間還殘存著被他掠奪后清冽的蓮香,一呼一吸中,氣息就漸漸愈發往喉間送。
另外交織的是他當下呼出的熱氣,就這樣縈繞在她的脖頸上,激起一片纏綿的顫栗,時青尋不由地抿唇,感覺少年的發絲拂在她的眼睫上,鼻尖上,她忍不住想閉眼,卻因為閉眼,感官越發清晰。
他的唇撫過她白皙的頸脖,若即若離,偶爾一點溫涼觸碰到她頸間的肌膚,偶爾又像是并不想驚到她,因而后撤。
時青尋的呼吸越發急促起來,而且是不可控的,好像全然亂了章法,連帶著身軀也不自覺繃緊。
她忍不住昂起頭,身軀貼得他更緊,攬住他后腰的手在上移,她不是很想讓他離去,又有一點緊張。
他問她,語氣淺淡,還有一絲故作無辜,“尋尋,你怎么了?”
“……”她想發瘋。
還帶著一點涼意的手指倏然覆上她的肩,他在輕柔地拉扯她的衣襟,似乎想幫她把方才沒拉上的衣裳拉好,察覺到她抖了抖,哪吒刻意放慢了動作,但因此,指腹不斷流連在她的肩上。
她快分不清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他指尖的冷意與呼出的熱氣反復交替著,略顯粗糲的指腹落在她肩頭并不算讓人難受,反而在肩膀上洇染開源源不斷的酥麻,下意識想往后撤卻有他的手攔著,往前也好像有什么不對,讓她略有一絲迷茫的無語。
進退兩難之際,時青尋好像聽見他在問她,“尋尋,可以么?”
時青尋腦子里一下子只有一個念頭,都這一步了還什么“可以么”。
干脆進行中再問她好了。
她道:“可以了……”
她早前就說過順其自然就好,并非是抗拒這種事,現在已經不是千年前了,成年人做事要坦然點,只是之前在云樓宮那種情況實在讓她不想,可現在基本是水到渠成了……
她的答案很清楚了。
于是她下定決心,開始主動親吻他,在這個吻剛落在他唇際,方才少年的隱忍克制就全然崩塌,微涼的手覆上她的肩頭揉壓。
得到了想要的許可,欲擒故縱的把戲他便徹底不玩了,扯著她衣襟往上的動作順勢變成了剝衣裳,那件外裳最終就沒穿回去。他的手在她身上肆意點火,才一下她就感覺腦子快成漿糊了,轟然一片的,好像回到了沉溺在蓮池中被他的蓮莖鎖住的時候。
懵逼之際,時青尋感覺自己的身體被轉過去了一半,原本側躺變成了平躺,在這之前他還托著她的脖子將她抬高了些許,青衫徹底滑下,身體上的涼意讓她沒忍住驚呼一聲,這聲驚呼真是下意識的。
哪吒的動作驀然一頓。
落在她腰際的手順勢開始安撫地揉捻,察覺到她的喘息聲很重,他用另一只手覆上她滑落在床榻間的手背。
這是和方才根本不同的溫柔體貼,他將她的手放在他肩上,扯開他也早已松垮的衣襟,“尋尋,你自己來,好不好?”
都扯一半了還什么自己來,時青尋腹誹著,有點哭笑不得,卻真的受用他這副模樣,安靜的,溫馴的,沒有任何危險性的,仿佛她可以對他予取予求——至少是在這種事上掌握主導權。
她很快順著他無聲的引導將他的上衣褪下,明明室內昏暗不清,可神仙看得那般清楚,她能看見他精瘦的身軀,比雪還白的肌膚,又透著微醺般的薄薄紅暈,比隔著屏風看還要好看。
好好看,好誘人,世間怎么會有這樣漂亮到無從挑剔的美少年,蒼白的面色絲毫不會打碎這種美,反而在此刻為他添了一絲任人采擷的魅惑。
時青尋覺得腦子越發昏昏沉沉了,瞥見他唇上的晶瑩水澤,又想去親吻他,想要離他更近一些,于是按著他的肩頭想要直起身子,可惜身軀好像已經在他不斷地作亂下變得很軟,腰更是使不上勁。
哪吒干脆摟著她的腰將她抱起來,他因此屈起膝讓她跨坐在他前面,裙擺散亂,逶迤落在床榻間,面對面時,察覺到她的眼神又有一絲難為情的慌亂,他微斂眸,主動乖巧地俯身,將唇湊去她唇邊。
時青尋沒再遲疑,摟住他的脖子就開始親,眼里晃過的是他烏眸中的水波瀲滟,那樣柔軟,淺淺蕩漾,叫人如癡如醉,以至于渾然不覺他又在脫她的衣服。
她只想一親芳澤而已,這有什么錯。
少年喉嚨一動,眼中的波光粼粼頓時蕩開,如細碎浮金,璀璨耀眼,他的睫毛似乎在糾纏間蹭上了她的眼眸,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甚至他還輕輕悶哼了一聲,破碎又可憐。
明明他的手在她身上不斷作亂游走,可時青尋一時間想不到這些,抑或是想到了,但好像有點晚了,繃緊了很久的軀體此刻徹底軟了下來,柔軟的腰肢又被他把控著,少年的面色終于染上了分外明顯的情.欲之色,并著閃過一絲得償所愿的滿足。
直到再次被他推倒在床榻間,忽然一瞬的失重感才讓時青尋猛然回過神來——完了,她應該是被色.誘了,明明該她在上面來著,怎么自己又倒下了?
沉淪于情海之間時,他好像又在一聲聲喃著她的名字,她想回應,但是開口的音色有些破碎,惹得她有些羞惱,一時想要去抓他的肩膀。
少年干脆俯下身,惹得她不自覺繃緊腰,那聲吟哦變得短促,還真能說出話來了,“哪吒——”
他的目色幽深,傾泄而下的烏發落在她身上,旖旎纏綿的熱意好像會滾沸一切,時青尋覺得他原本微涼的身軀竟然變得火熱起來,這讓她有一絲錯愕,“你……”
“尋尋,這樣可以么?”很好,他還真在這時問她,而且還在“認真”等待她回答。
如果不是他眼眸間閃過的那一絲暗光的話,時青尋還真發覺不了他又在誘惑她。
因為在等她的答案,他沒有動,緩神的功夫反而讓她有些羞赧,心中的思緒被打亂,卻還尚存一點清醒,想要問問他,“你、你有沒有感覺自己……”
正是此時,幾重逶迤的紗幔仿佛被什么撥弄開來,一點涼風透了進來,又很快被馥郁的蓮香掩蓋。
“不是,什么玩意上來了?”如綢緞一般的質地,在已然有些熱到過頭的氣氛里是別樣的清爽,可貼著她的背流竄過時,明顯感覺這東西很熱,時青尋有些懵,微微低頭,眼下驀然顯現出一抹紅,紅綾燦然流光,柔軟輕蕩在她和哪吒身側。
原來是混天綾。
“怎么混天綾突然竄上來了?”她問哪吒。
第138章 再試試看
哪吒有一會兒沒回答她的話,他似乎也在思忖著。
正因他在思忖,動作稍頓,讓時青尋尚有點喘息的機會,可以靜靜觀察著突然竄上來的混天綾。
滿目都是艷麗旖旎的紅色,混天綾像是試探一樣靠近她,貼著她散亂在床榻的烏發磨蹭著。
時青尋偏著頭看它,能看見混天綾兩角繡著極精巧的重瓣蓮花,花瓣舒展著,但很快目光所及的蓮隨著床榻間的搖晃也晃蕩起來,晃得她感覺視線模糊,好似混天綾上繡的蓮花瓣也在顫顫巍巍晃著。
呼吸間的蓮香愈發香甜,反而成了一張無形交織著的網。
“喂,等、等會……”她仰面躺在榻上,想去扯哪吒摁在她腰間的手,“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哪吒發出一聲隱忍的低哼,慣常清冽的音色染上喑啞,還難得有些鼻音,似乎是不想開口卻沒忍住的感覺。
時青尋的手頓時停下,怎么搞得這么可憐見的,“……我弄疼你了?”
“……”哪吒抿著唇沒回答。
扣住她腰身的手輕提,將她重新抱著拎起身來,他摟著她的背,原本泛著涼意的手臂早已溫熱,撫摸起她的脊背。
她一下臉漲紅起來,緊貼著少年的胸膛,纏著他的腰,一時不再有什么心思去探究混天綾來干嘛的,她攀附著他的脖子,只覺得意識又快浮浮沉沉起來……
直至紅綾如靈蛇般撫過她的腰身,惹得她腰際顫栗,她才重新回過神來,驚呼尚未出聲就成了吟哼。
“喂……”
“尋尋。”哪吒俯下身看她,那雙烏眸間洇著晶瑩微紅,無辜至極,“我也不清楚。”
紅綾牢牢纏著她的腰肢,又交錯緊纏著哪吒,讓她只能更加緊密靠著他,一句話變得更加支離破碎,“好好好…你…你無辜。”
“混天綾有自己的靈識,尋尋,你忘了么?昔年它還自己去了蛇盤山……”耳語帶著難以言喻的旖旎,他在她耳邊的呢喃像是吹氣,拂過耳畔的感覺癢得很。
時青尋忍不住縮脖子,身體酥麻起來,只能更努力勾住他的頸脖。
她在心中腹誹著,因為面上實在說不出話,一說話感覺聲音都抑制不住變了——混天綾再有靈識,還不是他的法寶嘛!
要是他不想,她可不信混天綾會自己跑到蓮花牙床上來。
但很快她就顧及不到這些了,她感覺自己明明沒下水卻渾身濕漉漉的,汗意揮發讓身軀漸漸變涼,反而讓腰間捆束著彼此的混天綾變得更加溫熱。
同樣溫熱的是哪吒的身軀,他變得不知怎得,好像有使不完的勁,蒼白的臉色變得紅潤,甚至是一片透著暖意的潮紅,唇也是艷澤的,一下將那張漂亮的臉龐襯得更加明艷不可方物。
空氣好似也因纏綿的熱度變得稀薄起來,時青尋只得大口的呼吸,她忍不住仰頭去汲取更多空氣,又想再看看他,于是壓低下巴,看著看著,她開口,“這種事……好像能讓你的身體變溫暖。”
哪吒的動作微頓,他的眼眸水波瀲滟,沒有對此發表過多看法,只像是慣常會回應她的話,“是么。”
“嗯……”漫長的時間讓人越發意亂情迷,力氣好像快要消耗殆盡,時青尋漸漸摟不太住他的脖子,于是他又不厭其煩地拉著她的手讓她摟穩。她又覺得腿酸,下意識想要退開身,可哪吒的手復又放下,牢牢扣在她的腰。
混天綾也不曾松下桎梏,漸漸軟下的身軀讓她幾乎是跪坐著,直至某刻蔓延的近乎甜膩至極的蓮香,讓她有瞬間失神,而后她又迷迷糊糊的,含糊道:“等下回再試試看吧……”
看看下次是不是他又會體溫回暖了,是只有這時候才……
哪吒忽地又吻住了她,在她已經絲毫沒有力氣的時刻,混天綾順著腰肢滑走,托著她的背成了緩沖,將她重新放倒在床榻間。
時青尋覺得渾身都是汗涔涔的,現在已經像是從水里被撈起來了,有肉身的神仙就是這點不好,哪吒瞧上去還是和個玉雕刻的人似的,而且此刻還是塊暖玉,越抱越覺得熱。
好熱,怎么結束了還是這么熱,她覺得身上滿是汗的感受不大舒適,想抬手來個潔凈咒,驀地手又被他扣在枕邊。
他在舔舐她的唇,唇瓣泛起細細密密被噬咬的酥麻,一點都不疼,反而溫柔又纏綿。她的心又因此軟化了,知道他應該是在索求事后的溫存,干脆直接躺平讓他啃。
反正都結束了,時青尋心想著。她回應著,如他一般細啄著他的唇,親著親著真的心里一蕩,鼻尖有些酸。
望著近在咫尺的少年,想到方才情到濃時的一切,她忍不住低喃著:“若是早知道,你是我好不容易換來的哪吒,我一定要更早,更早喜歡你……”
哪吒正從她的唇一路吻至她的脖頸,聞言抬頭,微愣,替她將貼在臉頰上濕漉漉的頭發撥弄開,他看著她那雙含了許多分情意的眸,一瞬間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覺得什么不值得過。
只要她能回來。
“一切已經如我所愿了……”他輕聲道。
輕柔地扣住她的背,屈膝跪坐在她身前的少年抱緊她,又托著她的腿彎將她整個人摟了起來。
時青尋還在動情感慨,忽然懵逼,“又抱我干什么?”
“尋尋,先前不是說想與我共浴么?”
“……”
是今早的事,不對,折騰這么久了恐怕已經是昨日的事了。她當時就隨口一說,時青尋意圖輕咳掩飾,“咳,用個潔凈咒就好了的事,不必要那么麻煩……”
若她此刻有力氣,她一定馬上跳出他懷里,可惜她沒有,但憑什么他還這么有力氣,無魂無魄了不起嗎,不會累了不起嗎?
“可是,尋尋。”他情濃時的語氣低沉,像霜雪融下滴落在石間,更像是滴在她身上了,惹得她輕顫,“你現在的樣子……只用潔凈咒,夠么?”
時青尋微怔,低頭掃過自己此刻的模樣,一下將他摟得更緊,自暴自棄閉眼,從唇間憋出幾個字,“……走吧。”
哪吒沒再說話了。
走動的幅度其實很小,哪吒抱她抱的很穩,時青尋眼里全是方才瞥過的滿身痕跡,晃著晃著,她的眼尾又隱帶倦意,想了想,不管怎么說反正都結束了,隨便他怎么折騰吧。
*
西蓮苑唯一的亮色便是這片蓮花池。
昔年歷經艱難才拿到的靈山佛蓮,后來因為哪吒自己變成花了,許是等她的時光太漫長也無聊,他手動播種,在千年間栽滿了一片池塘。
傲然盛放的蓮,花瓣艷得像火,如同熾熱的波濤,成浪綿延在池中,化成一片既熾烈又柔軟的赤色丹卷。
佛蓮生命力極強,說起來卻也嬌貴,用來養護的水是普陀山中海印池的池水,潔凈無比又溫潤至極,簡而言之,像能自動調溫的湯泉池。
本來入水前她還擔心會涼,因為之前在這里修煉時,剛下水的時候還是挺涼的。一般等到開始修煉才會逐漸轉溫。
可這次,或許是身體已經很熱了,抱住她的人也是溫暖的,她甚至來不及感覺那絲涼,就覺得暖意流淌進四肢百骸,頓時松弛下來,舒服到想要喟嘆。
人生舒乏釋壓之事,莫過于泡溫泉吧,時青尋心想。
哪吒好似輕笑了一聲,但她很困,沒有說話。
靠近紅木臺邊的池水并不深,水的浮力讓她不用什么勁就能站起來,困意再次涌來,叫她忍不住想變成小蓮花再泡澡,然后縮去深水中睡一覺,可哪吒還牢牢握著她的腰,按在她腰窩上輕輕揉搓著,不讓她往蓮池更深處去。
她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感覺他不是很想讓她化回原形。可是關于這個池子的回憶大多數是當花的,而且當花也可以泡澡啊。
“哪吒?”這下她打起精神,抬眸喚了他一聲,想說她自己洗就好,倏然又被他攬住了后背向他靠近。
“累了吧。”他問她,不等她回答,自顧自道,“尋尋,我來幫你。”
“……”
她想說不用,夜色還濃,方才在閣樓中折騰時她無意瞥過小窗,窺見一點星子,此刻再望天,只覺天色越發暗,星光卻越發盛。
時青尋忽然驚覺,在閣樓里尚有四方墻壁遮擋住光,此刻敞然,以神仙的視力來看,自是一切都一覽無余,幾乎與白晝相同。
何況蓮花池的水清澈可見底。
“不、不用。”她低聲與他道,后知后覺起一點難為情,關著燈和開著燈還是有區別的,“我自己……”
但或許是她的聲音實在太輕,還透著點啞,變得含糊不清。
哪吒反正沒聽見,不知道是真沒聽見還是裝沒聽見。他的神色似乎帶著魘足后的平靜與溫順,只是斂著眸子,看不清他眸底更深處的情緒,好在他只是輕柔地幫她擦拭著,水流與他的手一起拂過身軀,溫暖得叫人忍不住又想睡了。
不過很快,他的行動變得不對勁起來,她仰起頭,恰好望見他眼底的那點深意,淺淺浮動的欲,把他的眼眸染得瀲滟。他原本就掌控著她的身體,水的浮力讓他輕而易舉能將她攬到更近的地方,彼此的身軀緊密貼合著。
熱水把人的臉都蒸紅了,看一切都像是蒙著氤氳水霧,蓮池里過于濃郁的蓮香和溫泉的熱氣一并發力讓人腦子發昏,時青尋憋了半天,憋出來了一句,“不是,怎么又要來……”
這句話因為過于近的距離,幾乎是落在哪吒的耳畔,他微顫眼眸,偏頭看她時,恰好有一滴水珠從他眼睫上墜落,叫明艷的面龐重新染上那絲破碎感。
時青尋:……
可能他也不需要故意色.誘,只是這樣靜靜看著她,她都覺得被誘惑了。
“尋尋……”
他在水中扣住她的手腕,一路摩挲著貼合她的掌心,與她十指相扣著。溫融池水因此從手心流竄,被擠壓出去,直至彼此的手心處沒有一絲空氣與水流。
哪吒的手也是熱的,甚至有些滾燙,這雙能使三昧真火的手一貫是他身體最溫暖的地方,每回與他牽著手,時青尋都會有一絲感觸,覺得這才該是她希望看到的他的模樣。
“方才不是說要再試試看么?”他在輕啄她的耳垂,聲音變得尤為清晰,溫潮的氣息并著熱意往耳朵里鉆,惹得時青尋覺得耳朵很癢,忍不住想縮脖子。
可被他扣著手,他一直在把她往他懷里帶,就算語氣再輕,行動上他也沒停一下,時青尋沒有反抗,她當時還以為他沒認真聽,沒想到他原來聽見了。
不過昏沉間,她還是道:“但我說的是、是下回……”
他含住了她的耳垂,輕輕舔舐,那一瞬時青尋只感覺整個人都不對勁了,對方呼吸的氣息整個近乎包裹著她的耳朵,舌尖卷過她的耳際,含糊音色也變得聲聲入耳,他說著,“尋尋,現在就是下回了。”
趕在他又要裝起來問她“可以么”之前,時青尋好笑地重新摟上他的脖子,指尖無意間刮蹭過他的脊背,她剛要說話,忽又察覺少年的背繃緊,池水驀地泛起漣漪,叫她想開口的話失了聲。
……算了,本來要說的就是同意,現在都不用說了。
蓮花池中有很多蓮,原本池中能施展的空間實在有限,何況他倆現在還不是花的形態。
可佛蓮似有靈性,沒一會兒就隨著水波蕩漾退后,偶爾時青尋能感覺到有蓮莖拂過她的小腿,有點濕滑黏膩,蓮莖上細小的絨毛又蹭得腿上有點癢,因為余光瞥過蓮花們都在移動,她沒太在意。
細密快意在溫熱的池水中蕩開,溫水汩汩涌動,越發助長了這樣的欲.望,被抱久了,哪怕水有浮力,能很好地讓她半浮在水中,原本就不太清醒的意識卻漸漸在情.欲中沉淪,本來她就挺累了,開始半瞇著眼想往后躺去。
倏然間,原本平和沉在池底的蓮莖纏上她的腳踝,她重新睜大眼睛,剛想開口,傾身而來的少年吻上了她的唇,“唔……哪吒。”
“你好像很累了。”漂亮到好像他做什么都能被原諒的少年,用著無害的眼神看她,他一只手摟緊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替她撐著腦袋,以免她真的翻進了池子里,他在她耳邊輕道,“扶不住的話,我幫你扶。”
哦,她剛才馬上就要松手了,但很快她就松不開手了。
原本池面上小幅度泛起的漣漪變得像浪潮,時而濺起水花,蓮莖不僅纏上了她的腳踝,還“貼心”地纏住了她的手,省得她真的松手了。
若說方才他表現出來的是溫柔乖巧,此刻儼然自己撕開了那層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的偽裝,那雙澄然漂亮的眸浸染上比在閣樓里還深的欲,像是純潔的小蓮花被染上了繁亂渾濁的色彩,卻眼見著越誘惑了。
時青尋只覺得他摟住她的身軀愈漸火熱,意識不再渙散困倦,而是因他的動作越發聚焦著,他應該是發現她剛剛要睡著了,此刻開始壞心眼地作亂。池水的溫熱和他身上的熱度一并傳來,叫她不知此刻身上席卷的是池水還是自己的汗水。
最后,聚焦的意識又因為過于強烈的感受變得昏沉,她真的累得不能更累了,開擺,往后一仰,蓮莖也順勢拉著她的手,繞開哪吒的脖頸,只拖著她近乎平躺在水里。
也行吧,這樣至少不用她自己出力,她說著,“我投降了,先躺為敬。”
仰著頭,她在望天,天怎么還沒亮,好困,感覺要睡一整天才行。
哪吒在悶笑,笑聲傳進她的耳朵里,低沉又繾綣,這會子不再像不容褻瀆的神,更像是會勾人心魄的蓮花精。
“尋尋。”好似真看出來她很累了,他扯著蓮莖又讓她靠近了些,卻不再像方才那般猛烈索取,聲音輕柔地像安撫,“一會兒我們化作蓮花,在池水里修煉會兒吧。”
時青尋一頓,平仰的頭抬回來看他,回想到先前在蓮池里修行完,就重新精神充沛了。這個提議倒是很不錯,她點了點頭,“好。”
因為抬起了頭,她余光一瞥,忽然又發覺有條鬼鬼祟祟的紅綾正從閣樓里溜出來,像條偷感很重的小紅蛇。
時青尋:……
“它、它怎么又來了?”她微瞠雙目,才感覺眼睛有些酸澀,累積的感受早叫人無知無覺中沉淪,她輕輕搖了下頭想清醒點,又看了眼,感覺混天綾靠得更近了。
哪吒沒看那邊,紅潤的唇瓣上被水花濺起一滴水珠,他俯下身親吻時青尋,那滴水珠便無意識被輕抿進兩人唇齒間。
看著時青尋已經被蓮莖纏上的身軀,她躺得那樣平整,甚至難得是倦怠過后的乖巧,根本不需要混天綾來搗什么亂,他這才微微偏頭,唇蹭在她一邊的耳廓上,目光凝視著自己的那條紅綾。
然后混天綾就重新縮進了閣樓里,還貼心地重新將門帶上了。
“但是一會兒是多久?”時青尋略略松了口氣,注意力也重新回到池水中來。
方才在閣樓里好幾次她覺得承受不住了想后退,都是混天綾箍著她的腰把她往前帶的,可惡的蓮花和他的邪惡紅色法器。
“一會兒就是一會兒。”哄她的話溫柔無比,哪吒輕吻她已經被水浸透的鬢發,“很快。”
但果然男人的嘴就是騙人的鬼,哄就是真哄,根本不是真話,時青尋覺得這個“一會兒”漫長得要死,期間蓮莖還拉著她的身體換了姿勢,好在反正她不用動,就隨他折騰了,反正等會兒可以在蓮花池里泡一泡,然后一鍵重啟活力。
眼前越發亮,原是天光熹微,朝霞在更高的天際暈染開濃艷的顏色,交映在滿池盛放的紅蓮上,也渡在同樣濕淋淋的昳麗少年身上,這場酣暢淋漓的情.事終于結束。
哪吒的手心變得極為暖和,在旭日東升之際更是溫暖得生動無比,她自己也沒有變得冰涼,這又讓時青尋心底有些欣喜,她更喜歡他這樣有生機的樣子。
忍不住想去親親他明媚的雙眸,可惜實在太累,少年倒是看出她的意圖,主動俯身給她親,而后,他抬手輕點她眉心,“尋尋,該修煉了。”
雖是先前說好的結束后修煉,但他騙了人,明明應該很快修煉,結果天都亮了。
世上應該不會再有累到極致還要修煉更慘的事了,這一刻,時青尋忽覺軟聲細語的哪吒實際是在惡魔低語。
變成花的她徹底沉下水去,先前只是纏住她四肢的蓮莖倏然把她緊緊裹住,不過這次束縛感并不深,源源不斷的靈力自同樣變為小蓮花的哪吒身上傳來。
“專心一點。”他的語氣很溫柔,帶著終于魘足后的纏綿喑啞。
時青尋逐漸感覺精神恢復了,開始不再需要他渡靈力,而是自己汲取蓮池中充盈的靈氣,她開始想人身的時候應該也能汲取靈力吧,只是方才她沒太關注這些事。
下回試試。
正在專注修煉中,忽然她感覺糾纏在她身上的那些蓮花莖的動作又變了味,變身成花的她怒甩花瓣,“喂,你能不能專心一點。”
哪吒頓了頓,嗯了一聲,“我很專心。”
此專心根本非彼專心,可惡的黑心小蓮花,時青尋心想。
第139章 克制一點
閣樓中有暗香浮動,清逸的,又有些薄薄苦澀的草木香,大口呼吸時才覺甜膩,是蓮花的香味。
時青尋眼皮顫了顫,緩緩睜眼,感覺睡得好像有點太久了,導致腦子有一瞬昏沉。
好在擺放在不遠處的紅蓮,持續散發著寧神安遠的氣息。
她微微偏頭看了眼小窗的天色,又覺得眼前一黑——怎么還是夜里?
“尋尋,醒了?”
少年的聲音重歸清冽,且溫和,他從桌前信步而來,手捧熱茶,端至她面前,另一只手去攬她的腰,叫她坐起身來。
現下里一看見他,時青尋就覺得腰發麻,她面色古怪地由著他動作,直至坐穩后,輕輕抿了口茶。
茶是恰到好處的溫度,不知是不是茶水將他指尖的溫度也染得恰到好處,抬手撫過他手背時,時青尋覺得還是如這一整天一樣溫暖。
沒錯,一整天。
不是一夜,如今看看天色,真是幾乎一天一夜!
想到這事她就覺得頭又發昏了,原本是答應了,也不排斥這種事,可她沒想到他那么強悍能干,簡直就是索取無度,無盡無休。
本來從蓮花池里修練完,她覺得精神都好多了,還很開心地和他說當神仙就是好,泡泡澡立馬回血,怎知他露出迷之微笑,帶著她重回閣樓就開始了新一輪引.誘。
最后的結局就是又開始了,直到她連聲拒絕,他才終于停了動作。
“是哪里不舒服么?”眼下,哪吒見她喝完了茶,緩聲詢問道。
沉默一瞬,其實挺舒服的,感覺到后來他在有意指點她修行,或者這種事對他們而言真有益修行,畢竟他們本來就是同一朵花,親密接觸就像一起在蓮花池里修行一樣,對彼此都有好處。
此刻,睡了一覺后疲憊感一掃而空,甚至能感覺靈力是前所未有的充盈。
于是時青尋搖了搖頭:“沒有,我很好。”
她又去摸他的手,摸著摸著心里的古怪又生來,抬眼看了看他,此刻的哪吒回歸了平日里的平靜,如墨的瞳孔中倒映著她的影子,再看不出一絲沉溺的瀲滟欲.色。
可她還是有點忍不住問,“那什么……”
“什么?”哪吒偏頭看她。
茶水被他抬手浮空飛去了桌案上,轉回身來,他在揉著她的手腕,眼底有一絲洇開的愧疚,輕柔又纏綿的動作,在肌膚上蕩起一陣旖旎的熱度。
她的手腕今早被他弄得有了痕跡,沒多久就被他用靈力撫平。
這說起來可能還真不怪他,一同進了閣樓,混天綾又開始熱情起來了,她看出哪吒想控制它,但難得沒控制住,纏人的法寶好似就是有一種纏人的本能,見誰都想纏。
但混天綾說到底只是個法器,逃不開是他自己心底有這種想法,才讓混天綾付諸行動——問題是他哪來這么多花樣?這么會的樣子。
“為什么你這么會的樣子……”這樣想了,時青尋便也這樣問了。
哪吒好像沒聽明白,“會什么?”
時青尋輕抿著唇,一切開始發生的時候水到渠成,且非常熱烈,根本沒心思去想這些,精力基本都全神貫注在對方身上。
但等到事后復盤的時候,又后知后覺有些難為情起來,她解釋道:“就是,這種情愛之事,我怎么感覺你很懂……”
倒不是懷疑他什么,人都這么熟了還能懷疑他什么,就是純粹很好奇。
昔年他在她心里還是個純白無暇的十六歲少年,甚至如今大多數時候,他在她心里亦是如此,怎么突然就變成小蓮花精了。
沒錯,事后回憶起來,哪吒最后抱著她輕哄“再來一次”的樣子,真的很像會吸人精氣的花了。
哪吒一頓,倏然悶笑了一聲,“尋尋,我已經是千年的花了。”
她登時抬頭看他,發覺自己無意識把心聲說出來了,不免更害羞起來,她的反應都生澀的很,偏偏對方這么淡然。搞什么啊,這話說的,她算上來這里的日子怎么也活了百來年,怎么還突然開始年上了?
千年里的往事她沒參與,即便做了個夢也只有他在蓮花池的片段,可其實哪吒也是下界過不少回的。
哪吒解釋的不多,只說時而去往下界除妖,妖常有貪欲,更有色.欲,他碰到過幾回,也曾途徑凡人城鎮,更是能發覺不少男女之間的相處之道,就算起初只了解一些,久而久之,便越發清楚。
藏在心里的話卻太多了,千年如一日盼著她到來,哪吒早在心中描繪過無數次重逢后能一起做的事,其中當然也包括這等事。失望到絕望的日子里,唯有這些美好的想象能重新帶來一絲希冀。
時青尋好像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且不管他到底撞見過什么,此刻,事已經相關于她了,她臉一紅,“你……唉,我還一直覺得……”
覺得他是純情少男來著!
她原本還覺得自己好歹是個現代人,不說理論非常豐富,也是看過很多電視劇小說的,好歹會勝過哪吒這個純古人——沒想到到頭來是她自己最純情。
細想一下,先前他黑化的時候,就大有一種想玩花樣的趨勢。
“覺得什么?”哪吒唇角含笑,他坐在蓮花牙床邊,伸手去抱她。
“沒什么……覺得要了解你多一點,更多一點。”她回應他的擁抱,喃喃著,“因為人都會不斷改變的,所以要一直了解,直到永遠。”
本以為哪吒喜歡她,可是喜歡中帶著太多年少情竇初開的懵懂,現在看來完全不是了。
哪吒心神一動,俯身吻上了她的唇,纏綿的情話像是會融化彼此,“我也想永遠了解你。”
“但是我們還是要慢慢來,別一上來就玩……”花樣。
“好。”哪吒答應的很干脆。
時青尋卻又仰頭去看他,這樣的干脆反而讓她一噎,心中略微動容。
她知道這個少年一貫愛關注她,他其實很懂她,也真的會耐心等到她真正的同意,最后想了想……決定不想了,對于這種事其實她還好,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對自己的任何決定都會負責。
順其自然就好,玩到哪里算哪里——呸,她在心里想的是什么話。
靠在他胸膛上,這個話題看似短暫過去,時青尋看著昏黑的天色,想起了一些正事,將王母的話告訴了哪吒,“雖然,娘娘說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但我心里還是想留在瑤池,紅云也在瑤池,你覺得呢?要告訴我實話哦。”
她有自己的決定,可也在漸漸學著真正與他商量。
哪吒將頭擱在她肩間,他環抱著她,想了一會兒才告訴她答案,“雖想一直與你在一起不分開,可到底世上還有許多其他要做的事,我亦有公職在身。”
他開始考慮到世上還有其他事了,時青尋訝然間還覺得欣慰。
“何況瑤池與云樓宮咫尺之距,王母也待你不薄,取經人將至西天,一路也有你的因果。”環著她的腰,感受到時青尋將手覆在他手背上,被愛人回應的感知那樣清晰,哪吒最終道,“遵循你的心便是。”
這話,很早他便說過。
只是彼時尚有極深切的不甘,如今卻好了許多。
時青尋花了一會兒理解了他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是的,王母娘娘說過我陪著取經人,就當是瑤池出了份力,說不定結束后我還能升職加薪呢,嘿嘿。”
哪吒的手微動,反手捉住她的手,輕笑著:“待一切結束后,我亦送你一份禮。”
“是什么?”
哪吒卻稍稍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知你會不會喜歡。”
“哎呀,哪吒太子的禮物欸,肯定很好。”見他如此,時青尋順著他的話道,又說著,“但前提是不能傷害自己。”
“尋尋,我不會傷害自己了。”哪吒垂眸,他側目望她,此刻閣樓里點了燭火,他的眸光便一派盈盈,“因為你與我說過,你會擔心。”
時青尋怔了怔。
燭火融融,小窗透過一點涼風,些微明滅,她的心也跳了跳,順著他牽住她的手,將手腕抬高。
她看著他白皙光潔的手腕,纏金蓮玉串昨夜浸潤了一夜池水,此刻看起來更加溫潤,泛著柔麗的玉器的光,這是曾經會傷害他的法器,如今看起來卻如此溫和無害,只像一件普通的手飾。
“我也送你一件禮物。”時青尋道。
在哪吒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時青尋已經去拿自己放在一旁的外衫,腰側的小乾坤袋里就放著她來云樓宮前就打算給他的禮。
只是來的時候就感覺很困,直接就躺下了,結果硬生生一天一夜才送出去。
哪吒攬著她的腰給她借力,待她抬起身子回來時,一眼撞入他略帶幽深的眸,時青尋笑了笑,仍舊拉著他的手,認真地將他手上的纏金蓮玉串取了下來。
她的動作太快,乃至他的手微動,卻沒能真縮回去。
“尋尋……”似詫異,似有些無措,哪吒不知她去取這串纏金蓮的含義,還有一絲迷茫。
“現在用不著這個了啊。”她撫摸著他的手腕,肌膚相貼,只覺這一天一夜的效用好像漸漸淡去了,他的體溫不再那么溫暖,可還是讓她愛不釋手,摸了一會兒,她道,“你看,纏金蓮早就不對你起效用了。”
他的手細膩如玉,早已不再有那些斑駁傷痕。
言罷,她便將自己做好的手串戴進他的手腕上。
與纏金蓮玉串同樣溫潤的羊脂玉,間色卻又用了璀璨紅寶石,更透出一分艷麗,與乾坤圈疊戴在一起,一下將哪吒白皙到有些沒血色的肌膚,襯得嬌艷起來,也好似點亮了少年的眼眸。
“漂亮的小蓮花,就要戴漂亮的首飾。”時青尋笑意盈盈,抬眼看他,一雙清眸含著極少面對旁人的柔軟與深深的情意,看得哪吒幾乎要淪陷在她的眼睛里,她輕聲補充道,“不需要其他的含義。”
去做自由的自己,也是做更好的自己。
在這條路上,不需要任何限制。
哪吒倏然攥緊了她的手,不想讓她遠離,向來面上沒什么情緒的少年,此時眼底卻仿佛蕩起了很深的漣漪,他將她摟在懷里,迫不及待地親吻她,又在間隙之際向她道謝,“尋尋,謝謝……”
時青尋以吻封諫他未盡的話,摟著他的脖子,她呢喃道,“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這個吻纏綿極了,溫柔卻又熱烈,親吻當真是一種很好表達愛意的方式,能夠很好的品嘗與體會彼此的柔軟,哪吒俯身在她耳邊細語,告訴了她想送她什么禮,又問她可不可以,她愣了愣,答應下來。
于是這個吻變得越發熾熱,含著數不盡的濃情蜜意,但就是親著親著,時青尋感覺他的手又不太老實了,開始到處亂摸點火,她原本含笑的眸像是濺了顆細碎石子般,起了一絲波瀾。
她又想推開他,一下沒推動,幾乎被他摟穩了按在他胸膛前,往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食髓知味不知魘足嗎?時青尋大驚失色,“那什么,我們冷靜一點點……”
哪吒沉默了一會兒,摟著她的樣子像是在撒嬌。
開口的語氣仍舊清冽,蘊含其下的情緒有一絲委屈,“尋尋,你如何想我?”
還能怎么想!現下里,時青尋對他純情少年的印象在這個初次且很多次里,算是徹底崩塌,何況他按在她身上的手都沒松開,“你……”
“我也是會累的。”他埋首在她脖頸間,呼出的熱氣就在她鎖骨上,細密的癢因此釀起,不過他當真不再有動作了。
時青尋有些遲疑。
哪吒又輕聲道:“而且我可以忍住的。”
他的身材高大清瘦,因此將她整個籠罩,但時青尋只能感覺到他好像是縮在她懷里,如此恬靜又乖巧,聲音還因為埋在她頸間變得悶悶的。
時青尋剛要開口,忽然一陣又一陣蓮香鉆入鼻腔,簡直是過分的馥郁,這是哪吒身上的氣息,她自身修為還沒有那么強,散發不出這么強烈的香氣。
此刻,他的香氣能濃郁成這樣,一定是他情緒不穩,想法頗多……
差點又被他這可憐樣子誘惑了,她又好氣又好笑,定了定神,無奈輕推他,“不可以…索取無度,要克制一點。”
“……尋尋。”
可哪吒一開口,時青尋又心軟了。
“下次,下次……”感覺他像個沒要到糖吃的小孩,垂著眸,乖得讓人又一次心動神馳。最終,她還是被色.誘了,給出了一個沉重的、屬于成年人之間的承諾,“下次一定,而且給你兩天。”
這下哪吒干脆勾唇,“好。”
第140章 李家義親
但反正現在肯定不行。
開玩笑,再這樣下去她要栽在云樓宮了,神仙也不帶這樣玩的啊。
而且她可是會累的。
本來從夢里清醒過來的夜晚,畢竟睡了一整個下午,她還算精神煥發,結果折騰一下又累了,又睡了一個下午,這會兒……好吧,這會兒還挺精神,但也不能無盡無休吧。
哪吒有一會兒沒說話,不知在想什么,時青尋就摟著他脖子,撫摸著他的烏發。
她在感受他身體的溫度,他的身軀已然又冷了下來,可細細感受的時候,又好像能察覺出比早前溫暖了一點。
就算只有一點,也是真的能讓他變溫暖。
她問哪吒做這些事時,有沒有感覺自己身體有什么變化。
哪吒:“很舒服。”
時青尋:“……”
“你說的是哪種舒服?”感覺他神色還算正經,應該有部分原因是他的話原本就不算多,時青尋是和他正經探討問題,于是多問了一句。
果然,這下哪吒若有所思了一會兒,“都有。”
“感覺身體中有一絲源源不斷的熱意。”趕在時青尋真要發飆之前,哪吒正色,“熱意流向四肢百骸,像是靈氣,卻比靈氣更純粹。”
時青尋也開始若有所思,微微垂頭,哪吒見狀又湊過來親她,詢問她,“尋尋,彼時你有什么感覺?”
“……”時青尋發現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所以他也不是搪塞她。被他膩歪的吻再次吻到臉緋紅,才道,“總之我沒有被汲取靈力的感覺,應該是自然而然的,這種方式能讓你的身體變溫暖,你有沒有覺得身子變暖和后更舒服了?”
哪吒有一會兒沒答話,時青尋還垂著眸似乎在思考,他眼中閃過一絲晦意,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神仙并不懼冷暖,身體是冷的,或是暖的,于他而言并無太大區別。
不僅是他,哪怕是時青尋也不會真的覺得冷,雖然昨夜她在嚷著熱,實際很快也恢復了原先的體溫。
這些并不會影響他。
“哪吒?”
但是他睫毛顫了顫,又膩去她肩上,親了親她的下巴,他說“很舒服”。
他知道這樣時青尋會開心。
他更會開心。
“所以要多幾次才好。”他道。
時青尋一噎,腦子天人交戰后,想起方才都答應他兩天了,最后干脆點頭,“行——但是真得緩緩。”
在他沉默的時候,她差點都在想要不去靈山問問為他重塑身軀的佛祖好了,而且還是佛祖告訴他喚她回來的方法的,旋即自己又先一驚,自己真是也給這一天一夜弄糊涂了!這種事怎么能去問別人,還是問佛祖。
其實她心下也知,對于千年后已經變得足夠強大的哪吒而言,所謂肉身已經不算什么了。
若他的身軀能有更多溫暖,算錦上添花,沒有也沒什么。反正她也不是很在意他抱起來究竟是冷的還是熱的,況且也沒到能冷到她的程度。
只是就如千年前一樣,她說過的……
她愿意給,就像他也愿意給她所有一樣。
哪吒只笑著抱住她躺下,以指尖替她梳理著稍微凌亂的額發,“我有些累了,陪我睡會兒?”
“好。”他當真老實下來了,于是時青尋也沒再說什么。
漸漸的,因為本就是深夜里,她還真覺得又困了,兩人相擁而眠,不再多話。
*
翌日,由于睡得足夠久,加之做完這種事后真的能精神充沛,時青尋醒得很早。
哪吒也醒了。
同榻而眠過幾次后,時青尋發現哪吒的睡眠當真很淺,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他的確不容易累,但她又有點擔心他是喜歡什么都憋在心里,愁緒過多,因此才睡得淺……
不過,當看到少年浸潤在云樓宮初升的日光前,那一刻,她亂七八糟的思緒就散了。
少年白衣,仙姿昳容,時青尋還記得重逢后第一次見到哪吒的模樣,那時還不是在瑤池,而是猴哥頭一次離職,她隨著青鳥去蟠桃園,路上遠遠瞥過他一眼。
彼時的他,很冷,不是容貌清冷,而是整個人的氣質都冷如萬年不可化的霜雪,生人勿近得很。
她當時都不知道他是哪吒,只覺這樣的人應該和她永遠都不會有交集。
可后來,他向她展現了獨屬于她一人的溫柔。譬如此刻,溫煦的日光宣泄于他衣袂之間,為他白皙到過分的肌膚渡上暖光,好似霜雪消融,顯現出那分哪吒生來就該有的少年意氣來。
“尋尋。”
她“欸”了一聲,朝他走去,因為賴床了一會兒,所以才落后他出來。
隨著他的步伐踏入蓮池中,這次不是搞什么雙修,她是打算把那朵她要當成云端服務器基站的小蓮花,放進蓮花池里。
哪吒等著她放,還貼心地幫她施了個守護陣法。
這個陣法看上去很繁復,一環扣一環,稍一接觸,池水顯現出如蛛網般的金線與淺淡漣漪。
時青尋看了一會兒,“這個我要學。”
“好。”哪吒表現出愿意傾囊相授的心,并道,“你想學什么都可以,只要我會的。”
時青尋笑了起來,但這個陣法看上去就比較難,一時半會兒學不完,她先與他說了另一件事,說起這個她卻稍微踟躕了一會兒,“之前,我去過一趟珞珈山,遇見了木吒……”
她將那次遇到木吒想要聯系方式的事說了出來。
本來早就要說的,可是近來發生了很多事,她找不到更好的時機,終在今日一切平和之際,能夠告知于他。
時青尋心知親人對哪吒而言,是扎在心中的一根刺。
所以更需要一個良機。
果然,她一說完,哪吒便沉默下來。
她等著他開口說些什么,愿不愿意有和好的機會,都由他自己決定。
“不必了。”最終,哪吒只是如此道。
時青尋沒再說什么,卻發覺他的情緒有了一絲起伏,她去牽他的手,想給他更多的溫暖,此刻已是無言勝有聲,親近的肢體語言比開口的勸說更有力量。
哪吒感受到了,于是想更親近親近,直到天邊飛來一撮猴毛,險些觸及了蓮花池里剛布下的陣法,差點化為灰燼。
時青尋眼疾手快把猴毛撈手里了,緊接著就聽見猴哥響亮的聲音——
“小蓮花,小蓮花!小哪吒,你在家嗎你?”
喲,猴哥曉得直接找哪吒了。
哪吒側目過來,但暫時沒理會。
不理會就是默認在家,因為時青尋在,他等著時青尋答,真不想回復可能會直接把猴毛毀了。
于是時青尋說話了,“猴哥,他在呢,找他有事?”
孫悟空的語氣頓了頓,才道:“小妹,你也在啊……”
怎么了,她不能在嗎?難道猴哥是有什么事要單獨找哪吒,如此想著,她貼心道:“若不方便……”
“不是不是,你倆收拾好了吧?出來說吧,俺老孫遇到點事。”孫悟空打斷了她的話。
時青尋沒多想,哪吒放開了云樓宮的大門,于是他們與孫悟空在云樓宮某處長廊撞見。
一上來孫悟空就開始說正事,他好似有點急,但怎么說呢,更像是一種終于可以興師問罪哪吒的得意勁兒。
“好啊小蓮花,俺老孫沒想到你一路熱心幫忙,實際還喊了人下界湊劫難呢,把這事兒埋得這么深。”
哪吒微微皺眉,沒聽明白。
時青尋也有些不明白,“怎么了?”
“凡間陷空山有個妖精,是你的義妹不是?”猴哥實則還是很細心且貼心的,很早前,看出哪吒并不喜別人說他有親戚什么的,這會兒沒有特地提這個字眼,而是說兩句就直接開門見山。
正因他這樣開門見山,時青尋還一下真想起來了,這一難是一個叫金鼻白毛老鼠精的女妖精,又稱半截觀音,印象里她好像是與唐僧結秦晉之好,也是屬于取經路上的一個美人劫。
時青尋剛要補齊劇透,哪吒卻開口了。
“白鼠精?”哪吒偏頭道。
“對對對。”孫悟空拍手,“你認得,那你隨俺老孫去捉妖,她可把俺老孫師父抓了。”
因為事關唐僧,孫悟空還是很關切的,又道:“你和她熟不熟?這一難會有什么危險嗎?你這會兒能不能把她喊住,用你的小蓮花——”
“不熟。”哪吒冷漠打斷了孫悟空的話。
時青尋一噎,感覺哪吒又開始不善解釋起來了。但他看了她一眼,接下來的話就意外變得順暢了起來,“有一次我去靈山之時,恰好撞見李靖,他想斬殺那只鼠精,我并不想遂他愿,捅了他一槍。”
孫悟空:……?
說前面就好了,最后是什么。
哪吒天生神通,悟性極高,昔年在乾元山學藝也沒用很長時間,記性也很好,因此還記得這樁事。
“世尊言之白鼠精偷吃香花寶燭,本該逐出靈山了之,卻又道它與李家有緣,于是叫它認了李靖做義父。”
“噢,所以俺老孫說你是她義兄嘛。”孫悟空道。
“我不是。”哪吒否認,“我與李靖無親。”
雖然他方才很快將事情想明白了,但該撇清的事他還是撇得很清,畢竟方才連去見金吒木吒的打算都沒有。
“行行行。”孫悟空順著他的話道,“那你幫不幫忙?”
這次,哪吒稍顯遲疑,他下意識又想回頭去看時青尋,但時青尋輕輕推了推他的背,意思叫他不要轉過頭。
不要看到她的神色,自己做決定就行了。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卻沉默了一會兒,好似又有些無措。看不見她的臉,于是又開始怕她不高興,怕她不想去……
“去不去啊?”孫悟空瞧著他倆的小動作,倒沒點破,只道。
最終,哪吒道:“……去。”
時青尋拍了拍哪吒的肩,“走唄。”
這次他回頭,正撞上時青尋笑意盈盈的眼。
“走呀,還愣著做什么?”她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咳。”猴哥望天,“大清早的哦,你倆收斂點,紅光滿面的嘞……”
時青尋突然反應過來孫悟空方才的那點不對是什么了——大清早的,班都沒開始上呢,她就在哪吒這里,一看就是留宿了。
反應過來后她的臉更紅了點,但沒人點破,她自己肯定也不會點破,忙拉著哪吒要走。
*
一同下凡的路上,大家的神色已然正經起來。
孫悟空開始講起這一難的前情背景,和原著倒是差不多,取經團徒經黑松林,忽逢一女子呼救,本來都走了這么多個劫難了,唐僧已經學乖了,偏偏逃不開這個有怪必上前的debuff,他又救了。
那女子自是金鼻白毛老鼠精,取經團帶著她去了鎮海禪林寺,正逢唐僧病了,一行人在那里休整。
“——她就趁機把俺老孫病弱的師父擄走了!”猴哥心疼自己尚在病中的嬌弱師父。
聽到這一段,時青尋沒見孫悟空有什么不虞之意,偏頭問了一句,“她沒有殺人嗎?”
對原著的印象里,這個白鼠精實屬嬌艷與狠辣并存,假意設計被唐僧救下后,她在鎮海禪林寺的幾日里吃了好幾個和尚,造了殺孽。
猴哥起初倒也打殺惡人,但到了途中后半段,受唐僧影響,他的性情溫和了很多。他原本也是個嫉惡如仇的性子,常為凡人抱不平,自然也在意無辜凡人的性命。
“那倒沒有。”孫悟空頓了頓,所以此刻他還算心平氣和,在云樓宮也有點閑心與他們嘮嗑。
師父暫時不會有安危,那妖精并沒有吃過人,但孫悟空已經和白鼠精打過幾回合了,這才在無底洞曉得了她與云樓宮有親的事。
“那妖精在洞府里奉了你與李靖的牌位,我瞧著香火鼎盛,香灰充沛,定是日日都有虔誠上香——你當真沒在后頭與這妖精有過什么聯系?也沒感應過她的上供?”
哪吒涼涼瞥了孫悟空一眼,“凡人侍我香火者萬千,我如何個個都感應。”
猴哥“切”了一聲,轉頭對時青尋道:“小妹,明兒你在凡間給他上柱香,你看他是不是屁顛顛來。”
這兩人怎么又開始了,不許cue她。
時青尋分開他倆,自己站中間,轉移話題道:“猴哥可曉得了她捉你師父的意圖?”
“曉得了,她說要取俺老孫師父的血,所以我們還是快些走吧。”
時青尋頓了頓,確定是取血……不是取元陽?
“對了。”孫悟空倏然正色起來,“還有一樁事……”
“什么?”
“那妖精本事不算厲害,可有些招式卻是像極了……”孫悟空看向哪吒,也正是因此,他屢次三番問哪吒是否真不認識那白鼠精,“——你。”
被點到名的哪吒驀地皺眉,覺得孫悟空胡言亂語,“胡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