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第三十章織夢
晏琳瑯不知殷無渡發(fā)什么瘋,突然與她玩起了舉高高的游戲。
好在只是短暫瞬間,殷無渡便將她放回了地面,甚至還體貼地扶了一把。
“走吧。”
他似乎心情不錯,滿眼寫著“既然你要鬧本座便陪你鬧”的縱容。
晏琳瑯失重的心跳尚未恢復(fù),疑惑地看著殷無渡明俊的笑眼。
午時,日頭正高,有人敲響了松鶴院的門。
綠漪拉開門,面上帶著熟絡(luò)地笑意,“真是麻煩你了,這么熱還要跑著一趟。”
“這算什么,”春杏擺擺手,打趣道,“真想謝我便不要口頭說說,送個簪子、胭脂之類的,我看就很不錯。”
綠漪伸手拍她,“好好好,等我攢夠了銀子,一定給你買!”
兩人對視一眼,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春杏姐姐好。”晏琳瑯跟在綠漪身后,笑著探出臉來。
春杏跟著笑,“你這小妮子,多日不見,好像長高了些?”
綠漪比劃兩下,驚訝道,“我成日看著還未發(fā)現(xiàn),確實比來時長高了些,看來今年制冬衣的時候得做大些了。”
“怎么啦,”春杏見晏琳瑯看著自己不說話,俏皮地眨了眨眼,“有事兒要我?guī)兔Γ俊?br />
晏琳瑯“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可否麻煩姐姐幫我尋幾壇清酒?有急用。”
“這有什么,”春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不過你要清酒何用?”
“想釀幾壇桑葚酒,”她笑吟吟地,“到時候也給姐姐一壇。”
“我記得你們主子······”
春杏突地看了眼綠漪,見她輕輕搖了搖頭,將快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笑著應(yīng)道,“好啊,那我可等著了。”
“好呀,只需七日便能喝,到時候我給姐姐多裝點。”
晏琳瑯沉浸在喜悅中,似乎并沒有注意到綠漪和春杏神情有異。
她心中盤算著桑葚酒如何分配,綠漪和春杏兩位姐姐一定要給,還有許昌哥也要留些。
最重要的是大少爺,得給他多留些,每日喝那么多苦藥,釀時或許可以多放些蔗糖,這樣甜些。
晏琳瑯覺得,自從幻境中出來,殷無渡好似粘人了許多。
每當她打坐調(diào)息亦或是休憩之時,殷無渡總會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眼前,瞇睎著眼看她,帶著淡淡的探究之意。
更有一次,晏琳瑯正準備去泡靈水池調(diào)養(yǎng)體內(nèi)神力,剛將外袍搭在紫檀衣桁上,轉(zhuǎn)身便見鮫綃垂簾外站著一道縹緲的黑影,險些將她駭?shù)眉饨谐雎暋?br />
殷無渡也不說話,搴簾看了她幾息,便復(fù)又轉(zhuǎn)身離去。
晏琳瑯不知他在研究些什么,亦或是懷疑些什么。但女子的直覺告訴她,殷無渡藏了心事,或許還與那幻境有關(guān)。
神明心,海底針。
晏琳瑯詢問他幾遍未果,只好由著他去,繼續(xù)專心調(diào)養(yǎng)靈脈,研究新的術(shù)法。
水宮里不辨日夜,晏琳瑯例行泡完靈水,散著半潮的發(fā)絲披衣回房,纖白的手指輕攏在唇上,打了個倦怠的哈欠。
她尋思著碧海琉璃珠的神力吸收得差不多了,也該找個日子向小師兄辭行,心不在焉地推開門,便見自己那張貝殼制成的紅綃軟榻上正側(cè)躺著一位黑衣美人。
晏琳瑯對殷無渡神出鬼沒的行徑習(xí)以為常了,只頓了一息,便神色如常地掩上房門,撩開珍珠簾子進去,笑問道:“我的床是有何蠱惑之力嗎?還是說,神主有在別人床上睡覺的癖好?”
六欲仙都那張靡麗的軟床被他霸占也就罷了,現(xiàn)在連沈青羅為她精心準備的客房水床也不能幸免。
她認床,換來換去容易影響睡養(yǎng)顏覺。
“本座方才回了九天之上,找人打了一架。”
殷無渡忽然開口,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晏琳瑯于榻邊攏了攏潮濕的發(fā)絲,見他遲遲未有下文,便應(yīng)和道:“嗯嗯,打架。然后呢?”
殷無渡挑開輕紗帳簾,探手將晏琳瑯拉上榻沿坐著,掌心施了個術(shù)法,化出溫暖宜人的氣流慢慢蒸干少女濕涼的發(fā)絲,拖著慵懶的語調(diào)道:“可無論對手多強大,斗法有多酣暢淋漓,本座都覺無趣至極,遠比不上那日與你唇舌相接所帶來的刺激。”
“噗!”瀟湘劍宗主峰,四象峰。
朱雀臺。
四象峰上靈力淳厚,四季如春,桃花綿延桃雨漫天,四季不敗。
朱雀臺正中心,擺著一張椅子。
一道雪白纖細的身影倚坐在上面。
少女五官清秀,尤其是一幅眉眼,眉如彎月,眼型狹長,眼尾微挑,秀麗中透著幾分渾然天成的嫵媚。
然而她此刻膚色卻極其慘白,嘴唇也沒有什么血色,極其虛弱地靠在椅背上,低垂著頭。
在她身前,負手立著一道挺拔身影。
云瀾劍尊掃一眼弟子恭敬呈上的玉鼎,鼎中是滿滿的桃花瓣,飽滿新鮮,幾瓣上甚至還掛著清澈晶瑩的晨露。
他眸光微頓,片刻才抬手,袖擺中射出一道靈風(fēng)。
桃花瓣飄揚而起,在少女發(fā)頂飄然落下。
“云瀾劍尊著實寵愛這位紀師妹,簡直比起當年的晏師姐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啊,當年晏師姐拜師大典時都是跪著的,但云瀾劍尊如今竟然默許紀師妹坐在椅子上。”
“不寵才奇怪,紀師妹天資極高,沒有入云瀾劍尊門下時,都在十年之內(nèi)修到了天靈境——就連晏師姐當年也用了將近二十年呢。”
“而且,聽說紀師妹與季師兄結(jié)了塵緣,說不定日后會與季師兄結(jié)為道侶呢?”
“真是好命,著實令人羨慕……”
一名弟子身量不高,正奮力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向里望,想看看這位傳奇的紀師妹究竟長什么樣。
他好不容易找到空隙投去一眼,卻冷不丁發(fā)現(xiàn)垂著頭的少女撇了下嘴。
他一怔,再看過去時,少女虛弱地低著頭喘息,臉上是一片按捺不住的喜悅之情。
……莫非是他看錯了?
這時,高臺上響起一道蘊著靈壓的聲音。
“紀宛晴,你是否愿意成為云瀾劍尊的入室弟子,從今日起謹遵師道,恭謹順從于他?”
少女依舊低著頭,似乎身體極度虛弱不適,半晌沒有回答。
云瀾劍尊皺眉,揮袖散出一道靈力,將少女包裹在其中。
這時少女才緩慢抬起頭,漂亮的眉眼笑意盈盈:“愿意呀,自然是愿意的。”
“這是我夢寐以求的。”
上首那道聲音再次道:“云瀾劍尊,你是否愿意將紀宛晴納入座下,將畢生所學(xué)傾囊而授,絕不藏私?”
云瀾劍尊目光落在桃樹上,沒有立即開口。
良久,他正欲應(yīng)允,山下卻傳來騷動。
一名弟子飛快行了一禮,三兩步奔至宗主陸鴻雪身側(cè),低聲同他耳語幾句。
陸鴻雪眼神微凜,點頭示意他下去。
隨后他才起身朝著云瀾劍尊拱手道:“師叔,出了點變故。”
云瀾劍尊修為高深,壓低的耳語在他耳中根本無處遁形。
“有人擅闖瀟湘劍宗。”他冷淡闔眸,“誰?”
弟子還未走遠,聞言身形微頓,主動轉(zhuǎn)過身來。
“是……有位妖女正在四象峰下大開殺戒,而且……冒充成了晏師姐的模樣。”
云瀾劍尊赫然睜開眼。
*
四象峰下光影蒙昧,劍光浮動。
青石板鋪就而成的山道蜿蜒而上,白衣女子一人一劍,一步一步向上走。
在她身前,烏央烏央的外門弟子前赴后繼,一波一波朝她涌去。
白衣女子一次只出一劍,一劍出手,必有一人喪失行動能力。
晏琳瑯以流云開道,任憑身側(cè)劍風(fēng)呼嘯,腳步未曾有過半分滯澀,如入無人之境。
她來朱雀臺有自己的目的,并不想見血傷人,所以出手間留有余裕。
但饒是倒在她手下的弟子并無性命之憂,這種干脆精準的出手依舊讓人忌憚。
漸漸的,前來截殺她的弟子動作開始凝滯,漸有退卻之意。
晏琳瑯挽了個劍花,拾級而上。
她原本不想鬧出這么大動靜、做得這么絕,但實在是季青林不給她留退路。
最后一名弟子應(yīng)聲倒地,晏琳瑯垂眼打量流云劍灰蒙蒙的劍身。
方才出劍時,她余光依稀瞥見一抹緋紅光暈流淌而過。
但現(xiàn)在,流云劍恢復(fù)如常,仿佛剛才不過是一場錯覺。
晏琳瑯半信半疑地將流云劍送入劍鞘。
不過,這五百年間新入門的弟子平日里都不修煉嗎?
這一路比她想象中還順利。
【多謝。】晏琳瑯只當是系統(tǒng)的功勞。
系統(tǒng)學(xué)著她的語氣,文縐縐:【不足掛齒。】
晏琳瑯忍不住一笑。
起初她察覺到識海這個聲音,滿心警惕戒備,更是在它說起師尊師兄種種不堪時疑信參半。
誰能想到,此刻真心站在她身邊的,竟也只有它。
四象峰高聳入云,登頂后豁然開朗,萬頃霞光穿過密林和枝奚,灑落在晏琳瑯發(fā)絲肩頭。
她順著微風(fēng)揚起臉,碎發(fā)貼在臉頰。
朱雀臺上鴉雀無聲,靈壓浩瀚,無數(shù)道視線皆匯聚在她身上。
高臺正中央一道雪色身影長身玉立,眸光清琳,不偏不倚直視著她。
晏琳瑯掃一眼隱隱朝著她方向圍攏而來的弟子,只一瞬便面不改色挪開視線。
她自然抬步朝著朱雀臺走去。
“我來晚了么?”她輕輕一笑,“拜師大典結(jié)束了?”
隨著晏琳瑯動作,凝集不發(fā)的靈壓依稀有暴動的趨勢。
云瀾劍尊擰眉還未開口,上首陸鴻雪便率先起身:“道友,請留步。”
晏琳瑯一哂。
云瀾劍尊喜清幽,又對她修煉極為嚴厲,故而她入門以來便很少離開落云峰,大多時候都在閉關(guān)修煉。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得云瀾劍尊應(yīng)允下山,便遇上了寂渡淵那場仙魔大戰(zhàn)。
就連在以身煉器之前,她都跟在云瀾劍尊身側(cè)寸步不離,壓根沒見過多少人。
陸鴻雪接任瀟湘劍宗宗主之前是四象峰首席。
他的名字她聽說過,先前卻沒有真正打過照面。
季青林的確了解她,著實好算計。
晏琳瑯腳步?jīng)]停,徑自朝著云瀾劍尊走去。
云瀾劍尊唇角緊抿了下,臉上沒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緒,目光卻泛起漣漪,緊隨著她。
晏琳瑯卻腳步一轉(zhuǎn),繞過他身側(cè),在椅子前稍俯身。
“你做什么!”一道驚雷般的怒喝砸下。
晏琳瑯卻紋絲不動,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她輕聲問:“紀師妹?”
椅子上的白衣少女臉色慘白,身形單薄,怯生生抬眼望著她,眉眼中浮現(xiàn)著辨不清的復(fù)雜情緒。
“晏、晏師姐……?”
晏琳瑯輕點了下頭。
她這段路上一直很好奇。
季青林在她昏睡時便口口聲聲說“像”,在她蘇醒后一番辯解時又說“像”。
到底有多像?
晏琳瑯目光在紀宛晴眉眼出頓了頓。
如今看來,的確很像。
可誰又真正想做另一個人的影子而活。
桃樹隨風(fēng)搖曳,沙沙作響。
鼻尖盈滿桃花的清香。
在所有人戒備敵視的注視下,晏琳瑯緩慢閉上眼睛。
風(fēng)吹過發(fā)梢,拂亂她發(fā)間玉簪,佩環(huán)叮當作響。
朱雀臺地勢寬闊,冬日暖陽大片大片傾落而下,通身融融暖意。
她拜入云瀾劍尊門下那一日,也是這樣的天氣。
朱雀臺地磚是由玄天暖玉鋪就而成,每一塊都雕刻著栩栩如生的朱雀紋案,遠遠望去蔚為壯觀。
白衣少女虔誠立于高臺正中央,剛要屈膝跪下,便感覺一道柔和靈力包裹住她的膝蓋,托舉著她雙膝虛跪在地面。
她一愣,下意識抬眸看向身前的男人。
云瀾劍尊一襲廣袖流云道袍,身姿挺拔立于她身前,垂眼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
他神情冷淡,眸光卻似有幾分柔和。
一道屬于他的陰影降下來,將小小的她兜頭籠罩在內(nèi)。
晏琳瑯心頭微微一動,像是雛鳥被攏于羽翼之下,不自覺生出幾分依戀,唇畔露出一個甜絲絲的笑。
“晏琳瑯,你是否愿意成為云瀾劍尊的入室弟子,從今日起謹遵師道,恭謹順從于他?”
“我愿意!”她眼也不眨,語氣難掩興奮,“弟子誓死追隨師尊。”
“云瀾劍尊,你是否愿意將晏琳瑯納入座下,將畢生所學(xué)傾囊而授,絕不藏私?”
高大俊美的白衣劍修未頷首,嗓音清冷磁性:“嗯。”
緊接著,晏琳瑯便被雙膝的靈力托起來。
雖然沒有直接接觸到地面,但維持下跪的姿勢太久,她稍微有點腿麻,身體搖晃了一下。
一只手按在她肩膀,穩(wěn)穩(wěn)將她扶正。
“疼么?”云瀾劍尊淡淡。
晏琳瑯還沉浸在自己竟然拜入天下第一劍門下的喜悅中,飛快搖頭:“不疼!”
白衣劍修卻微俯身,屈指放出一抹靈光。
靈光四散,化作一陣清風(fēng),極其克制地撩起她的衣擺,露出白皙纖細的小腿。
膝蓋上的紅痕在瑩白膚色上更醒目,觸目驚心。
晏琳瑯一怔,她從小身體便容易留下痕跡,她真的不疼。
“師尊,我……”真的沒事。
一陣風(fēng)起,垂落滿樹桃花。
一道淡漠卻晏和的聲線落下:“往后,你不必再跪。”
晏琳瑯受寵若驚,難以置信抬起頭:“任何時候嗎?”
白衣劍修凌厲的臉廓被光影柔和成朦朧的剪影。
他看著她。
“任何時候。”
……
一道靈壓轟然砸落在晏琳瑯脊背上。
六方雅座與上首的位置同時釋放威壓,來勢洶洶蘊著戾氣。
“跪下!”
與陸鴻雪不同,其余五主峰峰主雖然與晏琳瑯并不熟悉,但他們熟悉云瀾劍尊。
——如果來人真的是擅闖劍宗,冒充晏琳瑯的妖女,那恐怕以云瀾劍尊對晏琳瑯的寵愛,早已出手。
然而他并沒有,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
但無論來人究竟是誰,她大鬧四象峰已是事實。
哪怕是真正的晏琳瑯,也要受罰。
晏琳瑯重傷本就未愈,被這樣毫不留情的靈力壓下來,登時胸口一陣腥甜,噴出一口血。
但她反手將流云從腰間連劍帶鞘抽出來,鏗然一聲插入地面。
玄天暖玉上精美的浮雕被一劍斬碎。
晏琳瑯單手撐著流云劍,流云有靈,感受到主人身陷囹圄,劍身嗡鳴不止,幾乎沖破劍鞘。
她咬牙硬扛下浩瀚靈壓,雙膝半點也未彎折。
晏琳瑯并未看旁人,只是執(zhí)著盯著云瀾劍尊。
白衣劍修與五百年前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然而曾經(jīng)那個會冷著臉擔(dān)心她膝蓋疼痛的男人,此刻見她受傷吐血,臉上神情卻也半分未動。
云瀾劍尊視線落在晏琳瑯掌心的流云劍上。
順著他的視線,陸鴻雪赫然一驚:“流云劍竟也被她奪去了?”
他當機立斷朝著四周蠢蠢欲動的弟子喝道,“將流云劍奪回來!”
“是,宗主!”
萬劍出鞘,劍光交織將整個四象峰映得亮如白晝。
晏琳瑯一直在等,等云瀾劍尊替她說一句話。
說她就是他的弟子。
說她不必下跪。
但是他沒有。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青色身影從石階上沖出來。
“住手!”季青林向來晏潤的聲線染上慌亂,氣息也不太穩(wěn),“都是誤會!”
陸鴻雪一怔,條件反射順著季青林的意思收了幾分靈力。
瞬息之間,季青林已經(jīng)飛掠至晏琳瑯身側(cè)。
他青衫染血,臉色蒼白,幾縷墨發(fā)從玉冠中垂落下來,難得的有些狼狽。
顯然為了掙脫她的萬仙陣花了不少力氣。
季青林擰著長眉看晏琳瑯:“琳瑯,別再倔下去了。你再不收手,此事無法善了,就連師尊都未必能保得住你。”
“你現(xiàn)在的身體,又如何能承受得了思過崖的懲罰?”
晏琳瑯瞳眸微轉(zhuǎn),看向他。
季青林以為晏琳瑯意動,接著勸道:“你永遠都是師尊最寵愛的弟子,是我最寵愛的師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改變。”
晏琳瑯深深看著他,半晌緩緩搖頭。
他們的心就像是鑄劍的云靈一樣,被云瀾劍尊分成了好幾份。
師尊寵愛她,所以給她三份,只給了季青林一份。
她曾經(jīng)天真,竟然會為這種事情而欣喜,覺得師尊更在意她幾分。
可現(xiàn)在,她不再想要那三份了。
她想要完完整整的、只屬于她一個人的。
“我不過是聽聞朱雀臺喧擾熱鬧,想上來看看,沒想到真的看到一場戲。”
晏琳瑯勾起唇角,重新看向云瀾劍尊。
“原來這就是煉虛境的強者,這就是天下第一劍。”她慢慢吐出幾個字,“也不過如此。”
她說什么?!
整個朱雀臺都為止一靜。
云瀾劍尊眸光微沉,晏琳瑯卻似乎察覺不到他的不悅,輕笑著接著開口。
“這眼力,連自己弟子都認不出來。”晏琳瑯眸光似冷電直望向云瀾劍尊的眼底。
“還是說,你不敢認?”
晏琳瑯險些嗆著,回眸望向神情淡淡的少年,“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你方才好像說出了什么了不起的感悟呢。”
殷無渡斂目看她,又露出了那種探究般的復(fù)雜眼神。
“有些疑惑,本座必須要搞明白。”
少年似笑非笑,俯身湊近,“晏琳瑯,你是不是給本座下蠱了?”
“誰能給神明下蠱!”
“那就是有別的原因,比如……”
殘雪斷劍的畫面一閃而過,殷無渡壓了壓唇線,眸色變得幽深起來,“總之,確認一下便知。”
晏琳瑯總覺得他嘴里的“確認”,必定又是什么驚世駭俗的東西。
她挪開視線,轉(zhuǎn)移話題:“時辰不早了,你該回房歇息。”
殷無渡定定望著她,熏蒸她發(fā)絲的掌心緩緩上移,若即若離地蹭過她的耳垂:“給你渡氣的感覺很奇妙,能聽到心跳聲。你知道嗎,神明心如止水,是不該有那般心跳的。”
“你再不走,我就要去找小師兄睡啦。”
“每次靠近你,本座都會難受。若是見不到你,本座亦會難受。是病了嗎?可是神明怎么會生病?”
“你腕上這條紅繩挺好看,哪買的?”
“所以,再試一下吧。”
一陣雞同鴨講,說話間,殷無渡已經(jīng)托起她的下頜,垂眸湊近。
晏琳瑯眼疾手快地抬掌覆于唇上,于是下一刻,少年神明溫涼的唇瓣便印在了那片柔軟的掌心。
殷無渡極慢地眨了下眼睫,挑眉看她。
半是疑惑,半是不解。
晏琳瑯望著他那雙極具少年氣的深邃眼眸,心中亦有些突突打鼓。
她可是合歡修啊,殷無渡知道這樣做意味著什么、有多危險嗎?
思緒交疊間,不死心的少年一把拉開她礙事的腕子,重新湊了過來,大有不得逞不罷休的氣勢。
她堂堂仙都少主,合歡圣體,豈有被別人占據(jù)上風(fēng)的理?
晏琳瑯遂將頭一仰,唇瓣擦過他的鼻尖,率先將輕柔的吻落在少年的眉心。
一觸即分,出奇制勝。
殷無渡的眼睫明顯一顫,頓在原處,額間紅紋一閃而逝。
半晌,他睨過眼來,回味片刻,一本正經(jīng)地耍賴:“沒感覺到,再來。”
“還來?”
晏琳瑯旋身一扭,靈活地自他掌心逃離,倚于珍珠門簾旁道,“你要試,找別人去試。”
“別人不配。”
“你可是神明,殷無渡。你不怕墮凡塵,我還怕招天譴呢。”
珠簾晃蕩,明滅不定的光影落在少年眼中,頗有幾分曖昧之色。
晏琳瑯覺得,再聊下去,今晚怕是睡不著了。
得出去透透氣,醒醒神。
男子長嘆一聲,又道,“對了,小人方才聽諸位仙師提及一名長魚族女子。”
晏琳瑯眸色微動,與梅初月異口同聲:“你見過她?”
男子搖了搖頭:“我見到的并非那女子,而是那把劍——通體銀白,劍柄鑲嵌著一顆極為罕見的碧色水精石,劍鞘上還刻有浪花的卷紋。”
不錯,是小師姐的避水劍。
但男子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晏琳瑯雀躍的心陡然一沉。
“只是持劍之人并非是女子,而是一位年輕清俊的青衣公子。”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秘密
晏琳瑯問:“你看清楚了,確定是一位公子?”
男子篤定道:“小人絕對沒有看錯,必定是一位公子。”
聞言,晏琳瑯眸中浮現(xiàn)一抹憂色。
小師姐劍不離手,萬不可能將佩劍贈予他人,這青衣男子或許是她施的幻容術(shù),抑或是最壞的一種可能……
晏琳瑯不敢細想下去。當務(wù)之急,是要先解決潮音鎮(zhèn)的危機,或能從旁人口中得到更多的線索。
她看向同樣神色凝重的梅初月,冷靜道:“師兄,這里的鎮(zhèn)民就勞煩你去喚醒。”
七日后。
晏琳瑯揭開封泥的酒壇蓋子,舀了半勺出來嘗了嘗,酸甜可口、味道正好。
她像是迫不及待要與他人分享好物的孩子,當即尋來酒壺灌滿,配好酒具端著去了林墨芝屋前。
綠漪這兩日雖然依舊不讓她進入林墨芝的屋內(nèi),但好說話了不少,偶爾會將她送來的東西遞進去。
這桑葚酒對林墨芝有好處,想必她也會接進去的。
晏琳瑯想著,面上有些雀躍神色,輕輕敲響了房門。
可綠漪卻不像往常一般前來開門,反而響起了林墨芝的聲音,“進來。”
晏琳瑯一愣,一時不知該不該進去,在門口躊躇片刻,門卻從里面打開了。
“綠漪姐······”
她眼神一亮,正要將東西遞過去,抬頭卻見是一襲青衫的林墨芝。
晏琳瑯驚了一跳,連忙后撤兩步,手中酒具叮當作響,險些摔落在地。
酒壺盛得太慢,晃動間酒液灑濺幾滴在她手上,散發(fā)出清甜的果酒香味。
林墨芝雙目失明,嗅覺比旁人更靈敏些,自然也聞到了酒的味道。
晏琳瑯正想說自己釀了桑葚酒,有明目之效,卻見林墨芝猛地沉了臉色。
他聲音低沉,像是壓抑著極重的怒氣,質(zhì)問道,“誰準你將酒帶入松鶴院的?!”
“哐啷——”殷無渡大概是想笑的,提了下唇線,又很快壓了下去。
“我記得,晚晚以前總會對長得俊俏的郎君青眼有加。”
他很輕地挑了下一側(cè)眉峰,連身上的陰郁都消散了不少,“該不會那夜隨便是哪個漂亮少年找到晚晚,晚晚都會動心吧?”
晏琳瑯微微偏頭,耳后的長發(fā)隨之滑落肩頭,還真設(shè)想了一番此種可能。
見她沉吟,殷無渡目光緊了緊,仿佛要望進她的靈魂深處。
“不會。”
晏琳瑯很快得出結(jié)論,篤定一笑,“我從不在別人面前哭,也不在別人面前叫痛,唯有在阿渡面前,我可以放心將軟肋交出。我很清楚地記得見到你時,心底那種無以言語的安然與信賴,所以我想,你于我而言是特別的。”
殷無渡看了晏琳瑯許久,足有半盞茶的時間沒有說話。
就當晏琳瑯以為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么話,戳到了他的痛處時,系著紅繩手鏈的少年忽而俯身湊近,偏頭調(diào)整角度,慢慢迎向她水潤誘人的檀口。
而后在僅有一線之隔時頓住,挺拔的鼻尖略微往下,在她的唇畔輕輕一嗅。
呼吸不經(jīng)意間交纏在一起,喚醒熟知的記憶,沒由來脊背發(fā)麻。
晏琳瑯的呼吸凝了凝,問:“你做什么?”
殷無渡依依不舍地退開了些,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想聞聞看晚晚吃了什么糖,說話這么甜。”
晏琳瑯好笑:“那,聞出來了嗎?”
“沒有。”
少年輕輕抬起眼睫,手撐在榻上,歪著頭看她,“再聞聞?”
“沒有糖,我說的都是實話,沒必要哄騙你。”
晏琳瑯抬指抵在他的額上,解了四瓣情咒后的眼眸少了些許混沌的嫵媚,多了幾分明亮的認真,“如果你喜歡聽,我可以再多說……”
話未說完,唇瓣就被殷無渡抬掌封住。
“噓,已經(jīng)夠了。”
如此近的距離,少年的眼睛像是濃夜中亮起細碎星光,有著驚心動魄的深邃之感,“好聽的話不要一次說完,留著以后慢慢說。”
這是他近來第二次提及“以后”。
晏琳瑯驟然想起自己剛學(xué)習(xí)辟谷時,師父不許她多吃東西。大師兄梅初月見她餓得眼冒金花,就偷偷塞了一包她最愛的零嘴給她。
晏琳瑯舍不得一次吃完,只有在餓到極限時才摸一塊零食出來續(xù)命,小口咬著,細細品著,惟恐吃完這頓就沒有了。這就樣靠著這包零嘴,渡過了她最難捱的辟谷初期。
殷無渡大概也是這般心境吧。
午后的陽光正好,白妙在院中的秋千上打盹,晏琳瑯則與殷無渡靠在美人榻上小憩。
美人榻并不寬敞,躺不下兩個人,于是就變成晏琳瑯蜷腿側(cè)倚在有靠背的那頭,而殷無渡則靠著扶手而坐,一條手臂隨意平擱在窗臺上,一手搭在屈起的膝頭,仰首閉目養(yǎng)神。
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即便閉著眼,也能看到唇角一絲翹起的弧度。
入戶的暖光鍍亮他的眼睫,側(cè)顏仿佛冷玉發(fā)光,艷麗的紅衣一半泡在陽光下,一半浸在陰影中,亮的越發(fā)明艷,暗的越發(fā)深沉。
強悍而不寡情,高貴而不高傲,他有著所有凡人修士都幻想過的,少年神明應(yīng)有的樣子。
晏琳瑯屈指抵著額角,沒有驚擾這份安寧。
她正饒有興致地端詳,假寐的殷無渡似是察覺到了什么,緩緩睜開了眼,將她的視線抓了個正著。
晏琳瑯也不露怯,仍笑吟吟看著他,甚至還挑釁地揚了揚眼尾。
殷無渡姿勢未變,仿佛看懂什么似的,懶洋洋敞開胸懷道:“想要就過來,趁熱。”
趁熱?黑云罩頂,陰沉的天幕壓低,幾乎與望不見邊際的密林相接,綿延成一片墨綠色的深海。
分明是白天,此處卻蘊著濃郁的魔氣,遮掩天日,黯淡得仿佛深夜。
“我們……真的要進去?”
一名身穿水藍色道袍,頭戴烏木簪,腰懸玉牌的青年盯著眼前騰騰黑霧,語氣有些遲疑。
“這可是寂渡淵,是那個魔頭封印所在的地方。靈寶何處沒有,我們何必非要來這里?”
他話聲剛落,便聽見一聲嗤笑。
“正因此處封印著殷無渡,其他人才不敢靠近——五百年了,這里的靈寶幾乎沒被旁人動過,這是多大的機緣。”
“再說了,殷無渡被鎮(zhèn)壓在封印中一千年,要出來早就出來了。那些靈寶他看得見用不著,這般暴殄天物,倒不如留給我們。”
另一名水藍色道袍的男人瞥他一眼,“不敢進去就在這里等著。”
起初說話的青年抿了抿唇。
“如此甚好。”
無論再怎么說,他還是不太想踏入那種地方。
那可是距離魔頭最近的地方。
另外幾人又對視幾眼,眸底皆是嘲弄譏諷。
慫貨。“你這腦子勉強還能湊合用。”殷無渡撩開衣擺,從巨石上一躍而下。
若想引她來,他必須拿出足夠吸引她的東西。
一千年過去了,寂渡淵一點都沒變。
殷無渡垂眸望著地面上斑駁的血跡。
這些血色早已黯淡發(fā)烏,卻因被他魔氣侵蝕,同他一起被困了千年,眼下仍呈現(xiàn)著一種既腐朽,又新鮮的濡濕感。
就像是已經(jīng)腐爛發(fā)臭的尸體。
他盯著那痕跡看了片刻,心口處仿佛再次泛起一陣細密的刺痛。
好像又有晏熱的血,順著永遠愈合不了的傷口源源不斷地流下來。
須臾,殷無渡挪開視線。
他懶散甩了下玉牌,抬步向前走。
晏琳瑯——
他竟還要為她出手奪寶。
殷無渡輕哂。
荒謬。
*
與此同時
晏琳瑯盯著地上散修死狀凄慘的尸體,眸光微冷。
若她的猜測是真。
這名散修與先前幫她逃離瀟湘劍宗的外門弟子,恐怕是同一個人操縱。
那個人至少在她還在瀟湘劍宗時便盯上了她。
或許在她醒來后,亦或者是在她醒來之前。
前者說明那人消息靈通,后者說明那人城府深沉。
總之絕非善茬。
但……
目的是什么?
晏琳瑯皺眉看一眼空青。
空青與她對視,表情也不太好看,顯然也想到了先前橫死歷州那名外門弟子。
他主動傾身探入一絲靈力,片刻后抬起頭,凝重點頭:“同先前一模一樣。”
晏琳瑯沒說話,也跟著俯身。
如今吸收了半枚滄海目,丹田傷勢恢復(fù)了三成,經(jīng)脈修復(fù)了五成,淺淺靈力開始在她體內(nèi)流淌。
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晏琳瑯試探著凝成一縷靈力,探入地上人眉心。
下一瞬,她便察覺到對方體內(nèi)一團糟的狀況。
空青說話實在委婉了,這人身體里就像是進過土匪,被橫沖直撞掠奪一番,直至榨干最后一點價值。
他識海被絞碎,丹田經(jīng)脈都被撐得爆裂開來,更別提肌肉筋絡(luò),簡直沒有一處是完好的。
晏琳瑯將靈力扯出來,臉色冷得嚇人。
這人出手如此狠辣,與方才散修眼也不眨自斷一臂的做派,簡直如出一轍。
他究竟是誰?
為何處心積慮接近她,卻不害她,反而幫她?
空青還記得先前晏琳瑯特意問過他“是否發(fā)現(xiàn)魔修氣息”,又親眼見到對方嗜血作風(fēng)。
他聲音發(fā)緊:“琳瑯師姐,你可曾得罪過什么強大的魔修?”
晏琳瑯沉眉細細回想,半晌搖頭。
除了寂渡淵之戰(zhàn),她從未離開過落云峰,又何談結(jié)仇結(jié)怨。
她腦海里又很快閃過另一個名字。
若說她招惹的魔修,恐怕也只有他了。
空青顯然和她想到一起,表情瞬間一僵。
“是寂渡淵的……”
晏琳瑯否定:“不會是他。”
殷無渡的確手段狠戾,但為人卻桀驁倨傲,向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作風(fēng)更是直來直往,要殺便殺,不會在她身上花這么多心思。
奚長離聽不懂兩人在打什么啞謎,左右來回看了幾眼,有點茫然:“那寂渡淵還去嗎?”
空青毫不猶豫:“不去。”
晏琳瑯思索片刻,抬眼:“去。”
頓了頓,她補充道,“我自己去。”
空青急忙道:“這怎么行?琳瑯師姐,那可是寂渡淵。”
他堅定道,“依我看,那人定心懷不軌,師姐你不要信他。若你執(zhí)意要去碰碰運氣,一定要帶我同去。”
奚長離稍微回過點味來,難得贊同空青:“前輩,此人身上疑點頗多,又對您了如指掌,最后那句話或許是個陷阱也說不準。”
晏琳瑯搖搖頭。
“滄海目氣息獨特,除非遇到塵生清這種狀況,方圓百里之內(nèi)若它出現(xiàn),我定能感覺出來。”
她靜默片刻,做了決定,“寂渡淵不過百里大小,我只入內(nèi)感受一番,若查探不到便立刻撤出來。”
空青依舊一臉反對,奚長離卻聽了進去。
他沉思片刻,又問:“但若遇上危險該怎么辦?您雖然實力遠超尋常馭靈修士,可面對的畢竟是那魔頭……”
殷無渡千年前便將整個修仙界攪得天翻地覆。
能同他過招的,恐怕只有瀟湘劍宗的云風(fēng)師祖,還有即云寺的一塵禪師。
就算他被封印在陣法內(nèi),也令人不得不防。
“你們在外面接應(yīng)我。”晏琳瑯傾身從散修身上摸出一個儲物袋,掏出兩枚鈴鐺注入神識印記,一人一個交給兩人。
“我的血對寂渡淵的封印有穩(wěn)固作用,殷無渡奈何不了我。”
再加上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幾成靈力,與流云劍愈發(fā)心意相通。
有系統(tǒng)相助,不說能與殷無渡過招,但她跑得絕對夠快。
空青實在拗不過她,最終只好接過鈴鐺用力攥在手心,看表情像個受氣包:“那好吧。”
還沒出幾秒鐘,他又抬起頭:“琳瑯師姐,真的不帶我一起去?”
……
無相秘境距離寂渡淵不算遠,三人簡單休整了一番,御劍乘風(fēng)而行,不過五日便離開了無相秘境,朝著寂渡淵的方向趕。
這一路上不免經(jīng)過城鎮(zhèn),行人依舊是那副愛聊八卦的癖好。
只不過進入寂渡淵前聊的是瀟湘劍宗,出來后卻變成了隱意宮。
“最近修仙界不太平啊,繼瀟湘劍宗之后,隱意宮也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難不成也出了一個晏琳瑯那樣的叛徒?”
“那倒沒有,不過出了幾個離經(jīng)叛道的弟子,非要偷偷摸摸去寂渡淵找機緣,其中大半都是隱意宮的精英弟子。”
“他們?nèi)绾瘟耍俊?br />
“死了唄,還能如何?”
“那魔頭殺的?”
“不可能吧?他不是被封印已有一千年了嗎?還能從封印里鉆出來?”
“不知道出了什么變故,但總之寂渡淵就是個邪門地方,能不去就別去。不過福禍相依,雖然隱意宮折損了不少精銳弟子,卻出了一個天才。”
“啊,你是說那個最近瘋狂搜刮秘境的吧?他簡直是瘋了,整個歷州周圍大大小小的秘境都被他翻了個底朝天。”
“隱意宮宮主現(xiàn)在每天笑得合不攏嘴。”
“隱意宮不是丹修居多嗎?丹修也能這么強?”
“……”
隱意宮不是在陽濯嗎?
一個南一個北,跑到歷州來探寶做什么。
晏琳瑯隨意聽了一耳朵,沒放在心上。
她最后和空青奚長離交代幾句,便在一人幽怨一人擔(dān)憂的目光中,只身去了寂渡淵。
寂渡淵是一處斷崖。
五百年前仙魔大戰(zhàn)時血流成河,每一棵草都被血色浸透,連地底下的根都是血色的。
如今五百年過去,此地?zé)o人問津,荒草叢生,枝奚遮天蔽日,空氣中涌動著絲絲縷縷的魔氣,以及經(jīng)年未散的血腥氣。
除此之外,安靜得什么都沒有。
晏琳瑯來前已經(jīng)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流云劍。
自從朱雀臺失控之后,它便重新安分下來。
尤其在她恢復(fù)些許靈力注入劍身之后,劍身已經(jīng)恢復(fù)剔透雪色。
流云也時常主動湊過來蹭蹭她,仿佛當初不過是一場幻覺。
或許那時流云護主心切,所以才會對陸鴻雪如此執(zhí)著。
晏琳瑯謹慎上前,流云劍浮動著瑩潤劍光,自發(fā)沉浮在她身側(cè)。
她還沒走近幾步,便怔住了。
入目是一片黑色濃霧,草木皆染上濃墨般烏黑,然而卻有星星點點的光亮糅雜其中,綿延向后,宛若夜幕之中流淌的星河。
晏琳瑯看見一地的滄海目。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數(shù)不清的滄海目,自她足尖蜿蜒成一條小道,通向遠方。
晏琳瑯:“……”
滄海目是大白菜嗎?
怎么遍地都是。
她心頭感到幾分莫名。
沒想到,那人竟然沒騙她。
寂渡淵當真有她想要的東西。
晏琳瑯眼神復(fù)雜,但保險起見并未入內(nèi),而是摘下最邊緣的一枚,轉(zhuǎn)身欲走。
下一瞬,她腳步猛然一頓。
體內(nèi)自始至終乖順流淌的靈力,在這一刻陡然亂竄逆流,勉強恢復(fù)了幾成的丹田經(jīng)脈一陣刺痛,隱隱有再次碎裂的趨勢。
晏琳瑯愕然抬眸。
若只是疼痛也就罷了,可除了熟悉的痛楚之外,另一種難以言明的燥熱感,隨著刺痛一起迅速蔓延開來,短短瞬息間,便席卷全身。
她顧不上思慮其他,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決不能在這里出事。
晏琳瑯咬牙克制著不適起身,但剛一動彈,雙月退一軟,不受控制踉蹌一步。
他們沒再看他,先后從芥子中祭出秘寶,一時間空氣中虹光陣陣,雖驅(qū)不散經(jīng)年的濃霧,卻足夠映亮方寸大小的空間。
幾人頭也不回的離開,光芒逐漸遠去,四周再次變得黑沉一片。
水藍色道袍青年在原地忐忑地等了一會,左等右等卻怎么都不見人回來。
周遭一片死寂,就連風(fēng)聲都沒有。
他脊背出了一層冷汗,不知過了多久,前方仍然僅余一片陰冷濃霧,未見人出來。
他顫抖著捏緊腰間玉牌。
“師兄?”
無人回應(yīng)。
又是一陣風(fēng)過,黑霧涌動,光線更黯淡了幾分。
藍衣青年愕然抬眸,騰挪黑霧盡頭,地上躺著幾道歪七豎八的尸體。
所有人皆是一身染血的水藍色道袍,死狀凄慘,雙目圓睜,死不瞑目,發(fā)間烏木簪斷碎,被一只玄色靴面滿不在乎踩在腳下。
幾枚象征著隱意宮弟子身份的玉牌叮叮當當碰撞,被一只手放在掌心,漫不經(jīng)心揉捏把玩。
下一瞬,指尖微頓。
只聽“喀嚓”清脆聲,數(shù)枚以隱意宮丹爐錘煉九九八十一天而成的玉牌,應(yīng)聲而碎。
僅剩的隱意宮弟子心頭一震,脊背上攀爬起一陣徹骨的琳意。
他顫抖著緩緩抬起眼。
濃霧掩映間,隱約有一道身影立在不遠處,黑發(fā)玄衣,幾乎同夜色融為一體。
似是察覺到他視線,那身影扔下被捏碎的玉牌抬起眼,聲音染上幾分興致。
“咦,還有一個?”
隱意宮弟子眸底掠過驚懼,渾身肌肉瞬間緊繃。
“你是……”
他幾乎發(fā)不出聲音,本能地求饒,“別、別殺我——”
還沒等他轉(zhuǎn)身逃走,他身體便驟然一僵,臉上的驚懼驀地凝固。
下一瞬,那張清秀的臉上,情緒緩緩變了。
分明是同樣的五官,眉眼間卻流露出幾分慵懶邪氣。
殷無渡垂眸屈指彈一下腰間玉牌,將識海中驚恐逃竄的神魂毫不留情地碾碎,如狂風(fēng)過境般將他識海靈臺中的一切掃蕩一番,慢悠悠挑了下眉梢。
隱意宮?
到他地盤上來撒野,還真是那群自視甚高的蠢貨干得出來的事。
晏琳瑯被他這慷慨的姿態(tài)弄得不解,眨眨眼道:“什么意思?”
“尊主盯著我看了許久,不是想要嗎?”
殷無渡提了提嘴角,聲音微啞又無辜,“神交還是接吻?我都可以。”
晏琳瑯手中的酒最終還是沒保住,她從未見過林墨芝發(fā)這么大火,就算林夫人那日顛倒黑白、當面截胡帶走林墨玉,半點不顧他的臉面,他都沒有生氣。
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被嚇傻了一般,顫聲解釋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林墨芝握著竹杖的手越來越緊,蒼白的手上青色脈絡(luò)凸起,分明是怒極。
他冷笑一聲,如同被掀了逆鱗,言辭中滿是刺人的寒涼,“進入林府這么久,風(fēng)言風(fēng)語亦聽了許多,豈會不知?”
“現(xiàn)下再來裝無辜······”他語氣微頓,嫌惡露骨,“惺惺作態(tài)。”
晏琳瑯百口莫辯,咬緊了嘴唇,眼淚順著兩頰砸落在地,與滿地酒液混雜在一起,再辨不出分毫。
她想解釋,她真的不知道,無人與她說過。
桑葚酒是娘親教她釀的,有明目之效也是村里的郎中說的,她只是想著,或許真的對他的眼睛有好處呢?
綠漪邁進松鶴院的大門,剛繞過前院,就看見林墨芝神情冷漠地站在原地,晏琳瑯頭垂得極低,一副要將自己埋入土里的模樣。
而院中盡是酒香。
她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連忙上前扶住林墨芝,對著晏琳瑯假作訓(xùn)斥,“既惹了主子生氣,還不趕緊滾下去?!”
見晏琳瑯吸了吸鼻子,匆忙收拾了酒具碎片后離去,綠漪才松了口氣。
她看晏琳瑯一提起釀酒就雙眼亮晶晶的,知她不僅是為了主子的身體,更是因為想念母親了,便也沒有阻止。
本想著沒她允許,晏琳瑯也無法將酒遞到主子面前,可誰知偏巧是她被主子支出去辦事兒的空擋,這丫頭就端著酒到主子面前了。
綠漪心中嘆了口氣,主子當年被林水御灌下一杯酒,以致成了今日這般模樣,他怎能不恨?
莫說林水御這個罪魁禍首,便是酒,都成了提也提不得的禁詞。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見林墨芝怒氣散了些,這才輕聲提醒道,“主子莫生氣,咱們先進去吧,快到時辰了。”
林墨芝眉頭微蹩,轉(zhuǎn)身步入屋內(nèi),“將這里清洗干凈。”
“還有她手里的其他酒,一并砸了。”
綠漪垂眸應(yīng)道,“是。”
晏琳瑯已經(jīng)僵住了。
她宛如在聽天書,每一句話都聽得懂,但每一句話都在挑戰(zhàn)她百年來的認知極限。
“等等……”
她扶了扶額角,倒吸一口氣道,“所以七郎就是沈青羅,沈青羅就是七郎。沈青羅想變成男子,所以去找了個男子借種成功逆轉(zhuǎn)了性別?”
她的小師姐,變成了小師兄???
老天!
這就能說得通,七郎為何能使得動避水劍。
沈青羅見身份被挑破,也不再隱瞞,皺眉盯著那只淪為人質(zhì)的靈卵,清冷道:“晚晚,讓你男人把我的孩兒放下。”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風(fēng)月
聽到那句“你男人”,兩人皆是一怔。
殷無渡眉梢一提,差點就心軟,想將手中“魚質(zhì)”交還出去了。
“不對,我還有一事不解。”
茲事體大,晏琳瑯不得不慎重些,“既然你是小師姐,為何連功法也變得如此陌生?脫胎換骨或能改變性別樣貌,斷不能連氣息也一同抹去罷?”
“是滄溟之力。”
雜草叢生的墻角處滿是瓦罐碎片,滿罐清甜果酒落入草叢滲透泥土,酒香隨風(fēng)散去,不一會兒就聞不見了。
晏琳瑯神情怔忪,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地面,眼珠轉(zhuǎn)也不轉(zhuǎn)地呆坐在床上。
桑葚酒釀好之后,她甚至沒來得及好好品嘗,便滿心歡喜地趕著給林墨芝送去,想讓他也嘗嘗她自娘親處習(xí)得的美味,誰知反而受到那般嚴厲斥責(zé),甚至連一壇酒都沒能留下。
綠漪蹲下|身子,替她擦了擦眼淚,柔聲道歉,“阿瑯對不起,是我的錯,若是我提前告訴你主子極為厭惡酒,甚至酒味都聞不得,今日之事便不會發(fā)生。”
晏琳瑯紅著眼眶,輕輕抽泣,她被林墨芝嚇壞了,此刻甚至連大聲哭泣都不敢。
“不、不怪姐姐,”她握住綠漪的手搖了搖頭,壓抑住喉間哽咽,輕聲道,“是我沒有搞清殷少爺喜歡什么,這才犯了錯。”
綠漪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一二,卻礙于林墨芝對晏琳瑯的態(tài)度,最終沒有說出口。
之前晏琳瑯受傷,主子因她年紀尚小就被父母賣入府中、心中存有憐惜之意,若是恰逢許昌查明她并非眼線,主子重情,必然會暗里補償一二。
可經(jīng)此一事,即便晏琳瑯不是眼線,主子也不會再對她有什么好臉色。
綠漪眉頭緊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只得叮囑道,“待過兩日主子消氣,我再帶你去向主子道歉。”
“你本就是無心之失,”她繼續(xù)安慰道,“主子心善,不會再苛責(zé)你的,放心。”
“好。”“主上他……已經(jīng)不在了……”
“你說什么?”
沈青羅星目中掠過一絲寒意,握著鮫綃的指節(jié)攥緊,一向冷靜的嗓音起了漣漪,“你再說一遍?原原本本地給我說清楚!”
晏琳瑯一入大殿,就聽一陣細碎的嗚咽傳來。
“這一年來,魅妖集結(jié)大軍頻頻騷擾水宮結(jié)界,布下幻境圍困我水族百姓。三個月前,數(shù)十名出去尋找物資的族民被烏弦所擒,首級更是被魅妖挑于結(jié)界外羞辱,主上為了救回其他被困的族民孤身迎戰(zhàn),最終力竭……”
近侍哽咽,捧著一方巴掌大的珊瑚盒膝行向前,將其高舉過頭頂,悲聲道,“主上……戰(zhàn)歿!”
聞聲,滿殿侍從皆是伏地痛哭,無不哀戚。
沈青羅雙目泛紅,顫抖著打開珊瑚,只見里頭躺著一顆黯淡的灰白色靈珠——
長魚族的人喜好潔凈,死后并不會留下尸首任其腐壞,而是魂歸汪洋,身體則化作骨珠留存。
死因不同,靈珠的顏色亦有所不同,灰白的骨珠則說明滄浪之主是硬生生耗干了所有的靈力與氣血,力竭而亡。
沈青羅將骨珠握在手中。上頭還殘留著滄浪之主的一縷氣息,縈繞不散,仿佛一個垂垂老者在同自己的孩子做最后的道別。
晏琳瑯鮮少見沈青羅這般安靜無措過,向前給滄浪之主行了一禮送別,強忍悲慟道:“小師兄,節(jié)哀。”
她生來七情泛濫,話一落音,眼角已泛起了盈盈水光。
沈青羅合上珊瑚盒,閉目將那點淚意硬生生逼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將干澀的字眼一個個擠出嗓間,問晏琳瑯:“晚晚入水破幻境,可曾探知烏弦下落?”
晏琳瑯頷首道:“沖破幻境時,我與殷無渡曾以烈焰灼傷烏弦,在他身上留下了我們的術(shù)法氣息。水里的情況我不清楚,但只要他上岸,我便能以土靈術(shù)追蹤到他的位置。”
沈青羅沒說話,只用力地握緊了手中的避水劍。
……
滄浪邊境,一條無主的山道上,以黑紗幕籬遮面的纖細身影倉皇而逃,時不時緊張地四處張望,似乎在躲避什么仇家。
這身影雌雄莫辨,穿的紗衣亦是輕薄中性的款式,若說是男人,則過于女氣纖細了些;若說是女子,又未免有些太過高挑打眼。
這是烏弦負傷而逃的第三日。
湖泊沼澤遍布水族眼線,他自然待不下去了,只能像喪家之犬般逃竄上岸,一如當年被驅(qū)逐出東海的狼狽。
他是魅妖,不能離開水源太久,遂循著潺潺水聲找到一條林間小溪,取了幕籬,將化出掌蹼和鱗片的手浸入水中,把冰涼的溪水瘋狂潑至蒼白柔美的臉上,以此滋潤快要干裂的肌膚。
鱗片消退,溪水中倒映著他的模樣,只是原本美麗潔白的半邊臉頰上,此刻卻爬著一片枯花般的燒傷,無論吃了多少人、多少靈藥都無法痊愈,看上去詭艷至極。
烏弦擰起細眉,發(fā)狠地拍打水面,將那丑陋的倒影擊散。
正此時,一陣潮濕的冷風(fēng)穿林而來。
烏弦猛然回頭,果不其然看到了手持靈劍而立的青衣男子。
他轉(zhuǎn)身就跑,剛涉入水中,就見退路亦被靈瀾等人截斷。
腹背受敵,他深知今日插翅難飛,眉尖一蹙,作出哀戚可憐的模樣來。
“青羅,我們又見面了。好歹夫妻一場,你真要與我刀戈相向嗎?”
“你屠我族民的時候,怎么不念及夫妻一場?”蒼天可鑒,晏琳瑯微微睜圓眼睛,“我?guī)讜r說過要與你……做這些?”
“眼睛說的。”
殷無渡抬指隔空碰了碰她的眼睫,用一種從容且縱容的語氣道。
好吧。晏琳瑯承認她方才的目光是放肆了些,但那純粹是對美人的欣賞,就如同看一束花,看一件精美的瓷器。
雖然按照風(fēng)月話本里的套路,年少訣別的兩人互訴衷腸、解開誤會后,的確應(yīng)該來一場纏綿悱惻的親近之舉,眼下這個氣氛也的確繾綣曖昧得很……
晏琳瑯覺得不能再想下去了,指尖抵著額角輕嘆:“我只是在想,你這身紅衣裳是怎么回事?”
“衣裳?”
殷無渡低頭看了眼,“要脫嗎?”
“殷無渡,好好說話!”
晏琳瑯隨手抓起一只小繡枕擲去,被恣意含笑的少年單手接住。
她并不打算放過這個話題,繼而托腮道:“我記得你說過,神明的每一個分-身都要托借身上的一件物品,迄今為止,我一共見過你的兩個分-身……”
“三個。”
殷無渡糾正她,一副“你果然沒看出來”的神情,“百丈淵,擺渡。”
“百丈淵的傀儡船夫也是你?!”
晏琳瑯露出恍然的神情,“怪不得那個船夫也穿著黑衣裳呢!那這就對了,你做凡人時愛穿黑衣,所以幻化出的船夫便也穿著黑衣;你做凡人時戴著紅繩手鏈,幻化出的少年便也戴著紅繩手鏈;唯有一身紅衣的‘李曦’,我看不出來是借何物所化。”
“就是托借了這身紅衣。”
“你素日穿衣非黑即白,從未穿過鮮麗的顏色,哪來的紅衣?”
殷無渡抬起束袖緊實的腕子看了看,隨口道:“我死時所穿。”
晏琳瑯一怔,驚疑地抬首看他。
殷無渡這才破功笑出聲來,修長的指節(jié)捂著眉目,笑得雙肩一顫一顫:“騙你的。”
晏琳瑯松了口氣,伸直屈起的腿,不輕不重地蹬在他的小腿上,正色道:“你是言出法隨的神明,不要隨便說不吉利的話。”
“這只是我的一縷分-身,不礙事。”
“分-身也不行。”
殷無渡側(cè)首看了她片刻,手腕下滑握住她羅襪單薄的腳踝,極低地說了一句“好”。
少年的指骨硬朗,掌心的熱意透過羅襪傳遞,熨帖在晏琳瑯的皮膚上。
似乎一切都沒有變化,一切又在悄然變化。
沈青羅冷笑,步步向前,“我的父主,是你逼死的?”
“都是那群魔修逼我做的,我亦不想如此。你知道的,青羅,我只是太想你,太想讓你回家了。”
烏弦一邊訴說甜言蜜語,一邊不住后退,直至退無可退,便噗通一聲跪伏在水中。
他宛若一朵我見猶憐的毒花,仰首乞憐道:“看在我這么愛你的份上,看在我是孩兒父親的份上,放過我好不好?”
回應(yīng)他的,只有一道凌寒的劍光。
沒有多余的廢話,沒有一絲的遲疑。
作為他曾經(jīng)的妻子,沈青羅自然知道,他心口哪兩片硬鱗的縫隙最為脆弱。
“我的孩子,不需要父親……”
沈青羅居高臨下地審視烏弦不可置信的灰敗面容,手中長劍又往里送了送,直至劍刃盡數(shù)沒入他的胸腔,再也無法深入分寸。
“或者說,只需要我這個父親。”
此恨難消,那便殺夫證道。
晏琳瑯含著淚點了點頭,頂著紅彤彤的眼眶勉強扯出一抹笑來。
綠漪塞給過去兩塊麥芽糖,抬手抹去她臉上殘留的淚痕,“不哭啦,吃塊糖吧。”
小姑娘正是萬事不掛心的年紀,眼圈還紅著,鼻音也濃重,瞧見手中的兩塊糖便被哄得雙眼亮晶晶,笑著將麥芽糖塞進嘴里,還將另一塊遞還給綠漪,“姐姐也吃。”
“你吃吧,我還有呢,”見她嘿嘿笑開,綠漪這才松了口氣,抬手點了下她的額頭,嗔道,“瞧你這傻樣。”
“主子用晚飯的時辰快到了,你守好院子,”她起身輕錘蹲久了有些麻的腿,仔細叮囑道,“牢記我的話,無論什么情況,都不要放任何人進來,知道嗎?”
“知道啦,”晏琳瑯俯身幫綠漪捏了捏腿,點頭應(yīng)道,“姐姐放心,我一定守好咱們院,不放任何人進來。”
綠漪笑著捏她的臉,起身理了理衣衫,“那我就放心了。”
晏琳瑯目送她離去,原本洋溢著笑容的臉上轉(zhuǎn)瞬之間無半點表情,黑白分明的雙眸里盡是冷漠,完全不像剛才面對綠漪時的靈動天真模樣。
放心,她一定會“好好”守住的。
晏琳瑯收回視線,不免有些惋惜:“可惜呀,你是靈修不了了。”
九天之上的少年神祇早斷了情絲,哪里還曉得人間極樂之事?
所以說,雙修要趁早,等到他飛升成神后可就吃不到咯。
“……”
殷無渡漆眸如淵,半晌無言。
怎么感覺,莫名有點不爽?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挑釁
昆侖山,了悟崖下。
石壁如削,灰白的刀刃直插云霄,蒼冷,死寂。
冷氣氤氳,空中傳來一道縹緲無蹤、肅穆低沉的男音。
“奚長離,七日已至,你可曾自省其過?”
“師尊。”
林墨玉出生時,不同于林夫人與林水御婚后所生的妹妹和弟弟,甚至連府中那個庶妹都不如。
一個寡廉鮮恥、勾引有婦之夫的女子,連外室都不算,她所生下的孩子更是連私生子都算不上,她幼時在城中是抬不起頭的,無時無刻不在眾人的唾罵與厭惡中度過。
她曾見過那位高潔如皎月的“林夫人”,林水御的結(jié)契道侶,亦是林墨芝的生母。
那樣美好的一位女子,當她知曉了父親與母親之間的茍且,也落得一夜之間言行瘋癲的下場。
直到父親娶了母親,林墨玉才算是從見不得光的陰暗角落里走出來。
林家為飛瑯城第一修真世家,無人敢來當面觸霉頭,曾經(jīng)如影隨形的辱罵貶低日漸淡去。
而自她測出天級火靈根的那一刻起,她便能夠?qū)⒃?jīng)欺辱過她的人徹底踩在腳下,成為今日眾星捧月的林家二小姐。
但那根刺依舊埋在她的心底,每每見到林墨芝,就要陰魂不散的痛上一痛。
只要林墨芝活著,便是在時刻彰顯她的丑陋身世。
今日,她要親手將這根刺徹底拔除。
思及此處,林墨玉看向白綢蒙眼的林墨芝微微一笑,手腕微轉(zhuǎn),赤雩隨之而動,直沖林墨芝而去。
誰也沒看清,遍體鱗傷的晏琳瑯是如何奔至林墨芝身前,又如何以身作甲,為他擋下致命一擊。
即便是離她最近的綠漪,都未曾反應(yīng)過來。
林墨芝手中竹杖摔落在地,他不自覺地抬手,攬住突然撲至懷中的溫?zé)彳|體,血腥味充盈鼻間,不用問都知曉她收了多重的傷。
她痛得渾身都在顫抖,甚至還沒到他的肩頭,那一撲已經(jīng)用盡了她的全部力氣,此刻就要癱軟滑落在地,連帶著林墨芝也一同坐倒。
他有些無措,盯著晏琳瑯垂落在地的手有些怔愣,但攬著她的手卻又更緊了幾分。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條鮮活的生命即將在他的手里流逝。
且是為了他而奮不顧身。
“天真。”“住口!”令長老一張老臉黑了紅,紅了又黑,忍不住爆喝。
晏琳瑯正聽到勁爆的地方,忽然被打斷,不由愣了一下:“他在跟誰說話?”
令長老抬手就是一掌,他要把晏琳瑯和那個奇怪的聲音一起拍死!
手才剛抬起來,就被人從后面抓住了。
他猛地回過頭,看清動手之人后,嚇得雙腿一陣發(fā)軟。
“右、右護法。”
比他高半個頭的女魔居高臨下俯視著他,赤紅魔角像是流動的巖漿,魔瞳漆黑,長相艷麗如曼陀羅花,氣質(zhì)冷如冰霜,那種與生俱來的傲氣,讓人望而生畏。
放在平時,令長老定要偷偷多看幾眼,遐想一陣,此時他嚇到渾身的骨頭都軟了。
如果說有什么比變態(tài)愛好被當眾揭穿更可怕的事情,那一定是被揭穿時一回頭發(fā)現(xiàn)當事人也在場!
咔嚓。
腕骨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右護法紅唇輕啟,“令長老,我有點私事想跟你聊聊。”
也不等眾人反應(yīng),拖著令長老往一旁的小巷走去。
咔嚓。
被硬扭過手臂的令長老胳膊也斷了,在大魔的強悍氣場之下,他就像一個破布娃娃一樣被拖走了。
眼看令長老被拖走,晏琳瑯不由松了一口氣。
雖然過程有點詭異,但是她算是逃過了一劫,沒想到令長老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東窗事發(fā),看右護法剛才那個表情,她應(yīng)該是發(fā)現(xiàn)了吧?
所以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她搖了搖頭,雖然這個瓜只吃了兩口,還是小命比較重要,趁著其他人都在關(guān)注被拖走的長老,貼著墻根偷偷溜走了。
一人一系統(tǒng)都沒注意到,坐在不遠處面攤上吃面的青年,從始至終一直注意著她的動向。
“她跑了?”
“是。”身后屬下彎腰,“左護法,是否要將人抓回來?”
左護法挑起一縷面條,他眼上蒙著一塊黑布,似乎目不能視物,卻精準的把面條送進了嘴里,動作稱得上優(yōu)雅。
慢條斯理吃完了面,用布巾擦干凈嘴后,他才問,“你覺得那道聲音是什么?”
“屬下不知。”
“也許是幻魔?”
魔族中有一類魔可以隱約窺測他人心中的想法,但是做不到連細節(jié)都知道得這么清楚。
“派人跟著她,聽聽那個東西還會說些什么。”
“是。”屬下應(yīng)道,“那您呢?”
“我?”蒙眼青年笑得溫潤,“我當然是去拜訪令長老的夫人,出了這么大的事,夫人怎么能不知情呢?”
您可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屬下暗想。
“對了,你拉著點霜無,別讓她把人給打死了。”
“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哪能拉得住右護法啊?”
林墨玉被眼前“主仆情深”的一幕刺痛,冷笑一聲,再度揮鞭,綠漪尖叫著想要推開她,卻被一腳踹開,痛得蜷縮在原地動彈不得。
破空聲響起,長鞭帶起熾熱烈焰,殺意滔天!
林墨芝抬手將晏琳瑯護在懷中,衣衫沾染的冷香喚回她些許昏沉思緒,結(jié)成血痂的唇顫抖囁嚅,“是娘、娘來接我了嗎?我、我想家了······”
她眼前似乎出現(xiàn)了幻覺,掙扎著抬手,想要抓住抱著自己之人的衣袖,卻又在快要觸及時重重垂落在地,再無力抬起。
林墨芝沒有回答,一向掛著溫和笑意的嘴角此刻繃緊,他只是緊了緊手臂,將她牢牢護在自己的懷中,不露分毫。
是他錯了。暝州魔城。
赤紅月掛在半空,映照萬里魔土,巍峨魔城矗立原野之上,狂風(fēng)吹拂,城門口掛著的一具尸體蕩來蕩去,拉成細長一條,快被曬成人干。
晏琳瑯拉了拉頭上的兜帽,隨著人流混進城門,從那吊著的人腳底經(jīng)過時,她低下頭,視線壓得很低。
隊伍不斷前進,很快輪到她了。
“帽子摘了,出示通行證。”
她亮出掌心的小木牌,依言摘下了兜帽。
帽子下的臉孔格外生嫩,細嫩皮膚吹彈可破,一雙杏眸微圓,眼瞳色淺,像是剔透的琥珀,眼眸微微垂著,給人一種格外乖順的感覺。
魔兵愣了一下,倒不是這姑娘長得多么驚艷,而是在畫風(fēng)彪悍的魔族,這種溫良小白兔款的女魔簡直是稀罕品,也不知道怎么長這么大的。
“一個混種有什么好看的?”旁邊有魔輕嗤,“早晚被大魔給吃了。”
晏琳瑯拉上兜帽,在眾魔的哄笑聲中進了城。她走得飛快,一心只想趕緊回家。
剛穿過一條街巷,迎面遇見執(zhí)法堂長老帶著魔兵巡查,令長老掃了她一眼,喊道,“站住。”
她心里咯噔一下,緩緩站住了。
“混種?”
所謂混種,是指修仙者和魔族生下的血脈,因為體內(nèi)仙魔兩氣沖突,混種一般實力弱小,屬于魔族的食物鏈底層。
“最近仙盟的奸細越來越猖獗,上頭吩咐要嚴查。”執(zhí)法堂長老眼神如針,刺得人生疼,“前兩天抓的那個奸細也是個混種,你知道嗎?”
晏琳瑯藏在袖中的手指攥緊了衣袖,“聽、聽說了……”
“在那個奸細的識海里,有一枚仙盟靈印,他就是靠此和仙盟傳遞消息,這法子倒是隱秘。”
晏琳瑯:……
真巧,她腦子里也有這樣一枚靈印。
她是前段時間穿越過來的,在一個朔月之夜,原身死于體內(nèi)的仙魔氣相沖,她莫名被吸入這具身體中。在接收了原身的記憶,知道她是仙盟派來的奸細后,她一直小心茍命,沒想到還是被盯上了。
“眾所周知,純魔是沒有識海的,只有混種才有。從今天起,所有混種的識海都要經(jīng)過檢查,就從你開始吧。”
令長老掌心冒出一團黑光,眼看就要動手。
晏琳瑯心一緊,怎么辦?
好想活下去!
一切不過瞬息之間,燃起熊熊烈焰的長鞭便要落下,側(cè)邊乍起青光,劍意蘊含水靈將長鞭擋住,來人趁長鞭纏繞其上時猛地一拽,竟將赤雩從林墨玉手中奪了過來。
“二小姐,松鶴院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他收起長劍,將赤雩繞了幾圈捏在手上,再抬眼時,金丹修士的威壓顯露,除了林墨芝幾人,其余皆被壓得趴俯在地,頭都抬不起來。
“是您自己出去,還是我送您出去?”
林墨玉愕然,許昌竟然是金丹期?!
她從未在許昌身上感受到修真之人的靈力流動,父親也未提起過松鶴院中還有一個金丹存在。
又或者說,父親也并不知曉。
不。打開房門,門口站著一個圓臉少女,是原身的好朋友,叫做小真。
因為原身的身份敏感,不怎么與人深交,小真曾在她被欺負時幫她說過話,雖然兩人見面的次數(shù)不多,原身心里對這個姑娘好感度很高。
晏琳瑯穿過來快兩個月,就見過這姑娘一次,兩人一起去附近的面館吃面,吃完她說忘帶錢了,最后晏琳瑯請了客。
一碗面錢她還是付得起,當時也沒多想,之后晏琳瑯就沒見過她了。
“晏琳瑯,之前約好一起去參加大考,你都收拾好了嗎?”
“嗯。”
她正準備關(guān)門,小真往屋里看了一眼,“聽說你拜了個師父學(xué)釀酒?”
“嗯。”
晏琳瑯剛穿來時,窮得差點餓死街頭,幸虧有個釀酒師父接濟了兩日,后來就拜了他為師,跟他學(xué)起了釀酒,靠著賣酒養(yǎng)活自己。
小真眼睛一亮,“阿瑯,你送我兩壇好不好?我好想喝你親手釀的酒。”
“一壇兩百魔晶幣。”
“咱們不是朋友嗎?怎么還要錢?”
“要是送你,我就只能喝西北風(fēng)去了。”晏琳瑯直白道。
“真小氣。”
小真嘟囔一句,見晏琳瑯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房門,也不好再說什么。
一路趕到魔門大考現(xiàn)場,只見魔山魔海,水泄不通,十分熱鬧。
報名處排起了長隊,兩人排在隊尾,大約半個時辰后總算是輪上了。
“報名費,300魔晶。”
“哎呀,我好像忘帶錢了。”小真回頭看晏琳瑯,“阿瑯,你能先幫我付一下,回頭我一定還你。”
晏琳瑯在心里輕輕喲了一聲。
如果說一次是巧合,這次是什么呢?
訛上她了?
她可不是原身,對這姑娘并沒有什么好感光環(huán)。
林墨玉雙手握拳,拼盡力氣才能不跪倒于威壓之下,她回想起那日父親讓他道歉的神情,分明是在忌憚什么。
或許就是許昌。
武器被奪,許昌雖然不敢殺她,但繼續(xù)僵持下去她也討不到什么好。
林墨玉冷著臉,伸手道,“將赤雩還我,用不著你送,我自己走。”
盯著他們一行人離去,許昌才匆忙轉(zhuǎn)身去扶林墨芝。
晏琳瑯被他緊攬在懷中,渾身是血昏迷多時,臉色浮起一層死人才會有的灰白,呼吸微弱幾不可查。
許昌伸手探脈,對上跌撞爬來綠漪的目光,搖了搖頭,“恐怕不行了。”
“你、你渾說什么?!”綠漪當即紅了眼,忍著腹間疼痛抓住許昌,“你再探探,一定是看錯了。”
許昌面露無奈,晏琳瑯一介凡人之軀,面對林墨玉這種已到筑基期的修士,再加上對方手握地階法寶,即便不動用靈力,這幾鞭子下來也難以活命。
若是他再快一步就好了。
“主子,先將阿瑯抱進屋內(nèi)去吧。”
許昌伸手,卻被林墨芝精準扼住手腕,二人隔著白紗對上視線,只聽那聲音沙啞暗沉,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絕。
“去取定魂丹來。”
綠漪怔楞抬頭,許昌神情一動,點頭應(yīng)道,“是。”
殷無渡則云淡風(fēng)輕地圈著她的腰,指腹摩挲她腰間垂落的長發(fā),似是安撫,又似是宣告主權(quán)。
沈青羅在這個少年眼底,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桀驁?zhí)翎叀?br />
他第一反應(yīng)便是小師妹受制于人,這少年絕非善類!
劍氣劈碎屏風(fēng),晏琳瑯被聲響驚醒,睜目一瞧,頓時困意全無。
她竟不知何時又到了殷無渡懷中,而她的小師兄端著宵食托盤立于門口,一襲青袍如月下松竹。
“殷無渡是吧?”
沈青羅收回避水劍,看向一臉平靜甚至是還有幾分無辜的少年,“在我滄浪地界,懷抱我仙都明珠。我記得你以前的膽量,可沒現(xiàn)在這么大!”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入夢
“小師兄!”
晏琳瑯剛要起身下榻,圈在腰間的那條手臂卻驟然收緊,使得她不得不又跌回那片硬實的胸膛中。
“殷無渡!”
晏琳瑯頓覺頭疼,警告般掃視一眼惡趣味的少年,方將目光落回青衣青年身上,微笑道,“小師兄,容我更衣后再作解釋。”
沈青羅將宵食置于一旁的圓幾上,目光在兩人間轉(zhuǎn)了一圈,不置可否道:“這是滄浪特產(chǎn)的酸酪蓮子糕,你從前最愛吃的。”
晏琳瑯睜開眼,意識尚不算太清殷,屋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身體好像散架了一搬,抬手都費勁,她循著光側(cè)頭望了望窗外,晨光熹微,隱約能看清屋內(nèi)景象。
——這不是她的屋子。
晏琳瑯環(huán)視屋內(nèi)擺設(shè),格局瞧著有些像綠漪的屋子,但置物架上空著,似乎是剛剛新收拾出來的。
她收回目光,漫無目的地落在頂部微垂的床帳,感官逐漸回籠,身上鞭傷細細密密地痛起來,讓她昏沉許久的意識清晰。
晏琳瑯唇邊泛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林墨玉灌注靈力揮鞭時,她便知曉這條“命”恐怕要保不住。
不如以命為注。
為林墨芝擋鞭是真,算計他的愧疚與真心也是真,而如今她一個將死之人卻好好地睜開了眼,亦是真。
她賭對了。
林墨芝從前遭遇了什么,晏琳瑯只能從仆婢們私底下的議論中得知一二,但這些流言之中真相難辨,十分之中有一分是真就不錯了,更遑論拼湊出,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他這樣的別扭性子。
心防深重、冷漠多疑,面上溫和、背地狠心,瞧著本該是個冷心冷清的黑芝麻餡,卻又格外重情護短,會為了手下人報仇。
這樣的人,在明晰真相之后,絕不會放任她就此死去,更何況還是為了救他而死。
只要她活著,之前受欺負時林墨芝的冷眼旁觀,都會轉(zhuǎn)為對她深深的愧疚,直至交付真心。
晏琳瑯忍著痛摸了摸手掌上的細小傷口,已有結(jié)痂的跡象,看來她昏迷有幾日了。
突聞屋外腳步聲自遠而近,輕碎且急促,一聽便知是綠漪。
“吱呀——”
日頭初生,天色已然大亮,綠漪端著湯藥剛推門進來,便見晏琳瑯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眸子看向自己,頓時驚喜地喚了一聲,“阿瑯!”
她聲音清亮,晨間寂靜,瞬間便傳到了隔壁屋子,正翻賬冊的和在側(cè)服侍匯報的另外兩人也聽見了,動作俱是一頓。
綠漪顧不上其他,快步走了進去,將黑漆漆的湯藥放在床邊小桌子上,笑著附身,摸了摸晏琳瑯的額頭。
“好好好,終于退燒了。”
她拿過一旁的靠枕,小心扶起晏琳瑯,隨后揭開被子看了看纏著紗布的傷口,滿眼心疼問道,“還疼嗎?主子說這傷藥既有助于恢復(fù)、又能止痛的,你若是疼就吱聲,我換藥時多幫你抹點。”
綠漪絮絮叨叨許多,見晏琳瑯仍盯著她不說話,頓時急了,“你倒是說話呀!疼了?渴了?餓了?還是想吃點果子什么的?我這就給你去弄。”
晏琳瑯張了張嘴,卻又閉上,對著綠漪期待的目光,最終搖了搖頭。
“搖頭是什么意思呀?”綠漪本就是個急性子,這會兒關(guān)心則亂,根本沒往旁的方向想,“天級定魂丹你都吃了,還能出什么岔子啊!哎喲急死我了!”
定魂丹?還是天級的。聽到考官宣布后,其他魔族都驚訝的看著這個小姑娘,考場里真有炸彈,她和幻魔說的話是真的!
能洞察他人心里的秘密,在場魔族認為她身上寄宿了一只幻魔,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能聽到她和幻魔的心聲對話,但他們默契地覺得,還是不要將這件事說出來為好,要是不小心驚擾了她,可就要錯過考場埋炸彈這么重大的消息了!
而且她剛才說什么?考場內(nèi)是一片獨立空間,四面都是山壁,地上長著稀稀拉拉的小草和野花。
晏琳瑯看了看四周,空蕩蕩的,沒看見心魔在哪里。
難道心魔是隱形的?
正想著,面前出現(xiàn)了一套桌椅和一個大腹便便的禿頂男,他潦草的翻閱著手里的文檔,把桌子拍得砰砰響。
“晏琳瑯,你這個策劃案不合格,給我重寫!”
“還有500頁PPT呢,怎么還沒做好?”
“這個月的績效你不想要了?”
對對對!
就是這個味!
心魔果然是懂她的!
一聽到策劃案和PPT,晏琳瑯已經(jīng)開始心梗了,這簡直比在魔界做臥底更可怕!她兩眼翻白,眼看就要心態(tài)崩潰。
忽然禿頂男慘叫一聲:“這是什么東西!”
一具干尸從上方垂下來,在禿頂男面前搖來晃去,像是一塊風(fēng)干的臘肉。
他嚇得從椅子上跌下來,屁滾尿流。
晏琳瑯抬頭一看,她就站在魔城的城門口,而主管在城門邊擺了一套辦公桌椅,看起來畫風(fēng)和晦暗又魔幻的魔城格格不入,就像游戲里的一處貼圖錯誤。
而且他還被干尸嚇得滿地亂爬,看到這一幕,晏琳瑯只覺得好爽好想笑。
……不對。
她是來找崩潰的,不是來爽的。
她蹲下身,“主管,你再接著罵我兩句?”
桌下的主管抬起頭,卻變成了令長老的臉,“你這個仙盟奸細,本長老今天就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周圍響起同事們的竊竊私語。
“主管怎么了?”
“主管他好像瘋了!”
“他是不是看電視劇入魔了?”
……
晏琳瑯抬頭一看,她又回到了前世的辦公室,這回場景對了,可主管卻變成了令長老,他渾身扭動了一下,對著她拋出蘭花指加媚眼,“我怎么會罵你呢?小黏人精~”
晏琳瑯:啊,我的眼睛!
畫面一閃,又變成了魔城門口,主管還在桌子下方蛇形扭動,晏琳瑯忍不住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為什么本來很可怕的兩件事混在一起就完全不可怕了?
“好好笑啊,哈哈哈!”
不知道她的笑聲觸發(fā)了什么開關(guān),眼前的場景就開始抽搐起來,一會兒是辦公室里扭動的令長老,一會兒是魔界街頭滿地亂爬的主管,這種快速切換帶著奇特的節(jié)奏感,晏琳瑯好像在看什么鬼畜特效現(xiàn)場,笑得更加停不下來了。
“快、快讓我想點悲傷的事!”
要多吃瓜?按照規(guī)則,第一關(guān)考試是可以組隊的。
而且組隊后,組隊成員獲得的積分由所有組員平均分配,所以在第一關(guān)稍弱一些的魔族會想方設(shè)法加入小隊,靠著平均積分混過關(guān)。
但是晏琳瑯沒有想過,她不想加入任何小隊,按理來說,也沒人會組她這個混種。
現(xiàn)在為什么走在路上讓人給拉進隊里了?
這個狩獵小隊一共5個成員,個個看起來魔高馬大,就連站在最末尾的女魔也比她高了一個頭,看起來就很能打的樣子,怎么看都不缺她一個啊!
加上她之后平均分得積分6分,也就是說,他們一共有36分的總積分,只要小隊再獲得6分,她就要通過了!
晏琳瑯瘋狂擺弄著手環(huán),試圖找到退出小隊的按鈕。
隊長見她低頭不語,還以為她害怕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擔(dān)心,我們小隊的實力很強,你只要在后面跟著混就好了。”
其他人紛紛點頭。
我就是擔(dān)心你們實力太強了啊,混蛋!
怎么會有人問都不問一聲就把人組進隊里的。
“我、我想退出。”
面前的小姑娘低著頭,如鴉羽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仿佛透著濃烈的不安,隊長心想,這樣善良的小姑娘在魔族可太少見了,她一定是擔(dān)心自己拖了全隊的后腿,才主動提出要退出。
隊長順手將幾顆魔丹塞進她手里,打消她的疑慮,“組隊后是不能退出的,你就安心呆在隊伍里吧。”
安心呆在隊伍里!
晏琳瑯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倒霉了,碰到這些人日行一善,順手把她給撿了,她只知道,她要是通過了,進了魔門,被人發(fā)現(xiàn)識海里的靈印,她一定會死的很慘很慘。
看著隊員們充滿斗志的獵殺魔獸去了,她只覺得一陣凄涼的風(fēng)刮過,美好的未來就要離自己遠去了。
“宿主別急,就算第一關(guān)過了,還有第二關(guān)和第三關(guān)呢,肯定通不過的。”
“你說得對!”
她一下振作起來。
第二關(guān)和第三關(guān)都是單人關(guān)卡,只要她認真擺爛,誰能強迫她過關(guān)?
那意味著跟著這個小姑娘有瓜吃啊!
作為魔族,怎么能不愛吃瓜呢?在和修仙者打生打死的日子里,也就剩吃瓜能調(diào)劑一下生活了!
他們也算是被她救了一命,魔族崇尚有恩必報,有不少人都暗暗記下了她的長相,打算以后有機會回報她。
考場外,左護法嵐竹從魔兵手中接過被挖出的魔爆彈,這一枚爆彈的威力,足以炸毀整個考場,要不是那個小姑娘在……
“護法,已經(jīng)檢查過了,考場只有這一枚爆彈。”
“那個小姑娘的情況呢?”
“根據(jù)我們測試,相距百步之內(nèi),可以聽到那道聲音,超過百步就聽不到了。”
“百步之內(nèi)么。”嵐竹若有所思。
看來聽到那道聲音有空間和距離限制,超過百步或是在密閉空間內(nèi)就無法聽到她的心聲。
“護法,咱們接下來該怎么處理?”
“她剛才說,為了魔族和平?”
“呃——”屬下認為,這想法過于天真了,魔族什么都有,就是沒有和平,畢竟好戰(zhàn)是魔族的本能,“目前來看,那道奇怪的聲音對魔族沒有敵意。”
豈止是沒有敵意,反而幫了他們大忙。
“確實如此。”嵐竹指節(jié)輕輕摩擦下巴,“以她目前的資質(zhì),不可能通過魔門考核,既然她幫了魔門一個大忙,那我就幫她一點小忙好了。”
魔門考核現(xiàn)場。
報名的小插曲過后,晏琳瑯來到了魔門大考的第一關(guān)。
魔門大考一共有三大關(guān),第一關(guān)獵殺魔獸,第二關(guān)心魔考驗,第三關(guān)筆試問答。
第一關(guān)要求在獵場內(nèi)獵殺魔獸,獵場都是1-3階的小型魔獸,每獵殺一頭算1-5分,限定一個時辰內(nèi),積分累積15分為通過,低于15分直接淘汰。
就算是狩獵5分的3階魔獸,也要3只才能通過,要是選擇1階魔獸,則要殺15只以上,這對晏琳瑯來說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原身是仙盟派來魔門的臥底,學(xué)過一些法訣,約莫煉氣五層的實力,她不敢輕易在人前使用,魔門功法還沒機會接觸,屬于是半點都不會。
別說狩獵魔獸,魔獸不來狩獵她就算她運氣好了。
她準備找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偷偷貓上一個時辰,等時間一到就溜回家,回家釀釀酒,吃吃瓜它不香嗎?
她就要做一條快樂的咸魚,進了魔門,臥底身份暴露的風(fēng)險更大,她還想多活兩天。
晏琳瑯目送綠漪急匆匆出去,眉梢輕挑,看來林墨芝對她還真是下了血本。
聽聞天級定魂丹可挽將死之人魂魄,有市無價,即便是以丹修為本的碧云宗都少有,更不要說小小飛瑯城了。
林墨芝手中果然有股秘密勢力。
只是他連天級定魂丹都能弄到,為何還要在林家受這等磋磨?一走了之豈不痛快。
看來林水御亦或林夫人手中,捏著足以與他制衡的把柄。
晏琳瑯瞇了瞇眼,究竟是什么,會讓林墨芝甘心待在林家,甚至連反抗都做不到?
沒等她思考出個結(jié)果,綠漪就扶著林墨芝進來了,后面還跟著許昌和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
“崔大夫,麻煩您再看看。”林墨芝語氣恭敬。
“小丫頭,你方才說她問什么都不答?”
見綠漪點頭,崔明路看著晏琳瑯沉吟片刻,并不搭腕診脈,而是右手五根指尖皆探出泛著光的銀絲。
以靈抽絲、探穴診脈,居然是名金丹期的醫(yī)修。
那銀絲在他的操控下,分別自晏琳瑯神庭、印堂一線,及至承漿、廉泉、天突處探入,片刻之后,他撤回了銀絲。
“林少爺,這丫頭的傷雖危及性命,但服下定魂丹之后已大有好轉(zhuǎn),這些外傷看著可怖,其實只需靜養(yǎng)換藥,三個月便能好全。”
崔明路捋了捋胡子,嘆了口氣,“不說話是因為她說不了話,想來是因驚懼過度才導(dǎo)致了失語。”
此言一出,滿屋皆寂。
林墨芝極快地看了眼正望著他們的晏琳瑯,喉嚨里像吞了炭,一時間什么安慰話也說不出來。
崔明路見氣氛太過沉重,輕咳一聲,“此癥無藥可治。”
眾人當即抬眼死死盯著他,驚得他一把年紀連忙擺手,“此意非彼意,此癥無需用藥,只要日后細心開導(dǎo)、多加練習(xí),是能恢復(fù)的。”
綠漪松了口氣,“崔大仙醫(yī),您說話別大喘氣啊,嚇死我了。”
再次睜眼時,晏琳瑯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昆侖仙宗的校場上,周圍瓊樓玉宇,空曠肅穆。
“我……怎么在這?”
她喃喃自語,腦中一片詭譎的空白。
“琳瑯?”
身后傳來一聲清冷的男音,仿若冰雪撲面而來,夾雜些許隱忍之意。
晏琳瑯回身望去,奚長離一襲白衣勝雪,立于三丈開外。
那雙總是平波無瀾的淡漠眼睛,此刻卻劃過一絲失而復(fù)得的欣喜。
“你醒來了。”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幻境
水底昏暗的礁石殿宇中,幻化出女相的魅妖輕輕擺動覆有墨色鱗片的魚尾,正趴在巨大硨磲張開的貝殼上,饒有興致地觀看殼中兜著的一汪銀色魘水。
這魘水可是個好東西,乃整個織夢術(shù)的核心所在。
烏弦便是通過這魘水窺視和操控那些被暗流吞噬的、可憐人的幻境,以他們的情緒與靈力為食。陷入幻境中的人情緒越發(fā)濃烈,反哺給他的力量便越發(fā)強大。
當然,待那些獵物的七情與靈力被吸食殆盡,他們的肉身便會腐化成骨,成為滋養(yǎng)魘水的肥料。
而現(xiàn)在,織夢術(shù)中又多了一對可憐人。
“昆侖仙宗的高山之雪,與六欲仙都的明艷少主,真有意思。讓我想想,故人相遇,該給你們排一出什么好戲呢……”
烏弦窺視魘水上浮現(xiàn)的畫面,細瘦的指節(jié)輕叩貝殼邊緣,垂下的墨綠長發(fā)遮住了大半張女相柔媚的臉。
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她眼眸一轉(zhuǎn),露出神經(jīng)質(zhì)的癡笑,“有了,我這種心善的妖最是見不得人間別離,怨偶相愛、破鏡重圓才最有意思嘛!不如就讓你們小兩口重歸于好吧,算是我送給二位仙君的臨終厚禮!”
說話間,烏弦已攪動魘水,興致勃勃地操控起幻境來。
數(shù)九寒冬,正是一年四季最冷的時候。
白墻黑瓦的庭院里,一枝綠萼重瓣的梅花探檐而出,花朵嬌艷,覆上瑞雪點點,極為喜人。
才六歲的晏琳瑯雪團子一般可愛,乖巧地靠在母親徐靈雨膝上小睡。
陽光暖洋洋的,照耀她的臉頰。烏黑濃密的鬢發(fā)在光下被照出粼粼的光,隆冬天里,她一點都不覺得冷。
愜意的母女生活,被一眾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上了閂的門板被長棍破開,人高馬大的婆子一左一右拉起徐靈雨。
母親的衣飾立刻亂了。
一支花釵落到地上,被人踩進泥里。
晏琳瑯認出那是母親喜歡的簪子。
她彎腰,眼淚蓄在眼眶里不敢掉。
稚嫩的小手摳了摳泥巴,把花釵挖出,藏到懷里。
婆子們還是沒有放開徐靈雨的意思,晏琳瑯漸漸急起來,她一改平日里緘口不語的脾氣,焦急而惶恐地喊:“娘!”
“放開我娘!”
“壞人放開我娘!”
晏琳瑯惶恐不寧,她如同從樹上掉落、離巢的雛鳥,一心要回到母親的懷抱。
徐靈雨聽到小女兒的呼喊,恨得牙關(guān)緊扣——
“我孩子還在這里,你們想做什么?不知道會給她帶來心理陰影嗎?不知道會嚇到她嗎?你們真是瘋了!”
徐靈雨奮力想要掙開婆子的轄制,然而她魂穿的這具身體實在太柔弱了。即便她前世是柔道九段,但為了穿越世界《寵后》的故事劇情合理性,還是把她的身體弱化成了病重早亡的樣子。
她今日必死無疑。
徐靈雨不由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晏琳瑯,她忍著搖搖欲墜的眼淚,不停踢蹬攔住她的丫鬟婆子。
她那樣乖巧、懂事、敏性,又怎會是惡毒女配?
徐靈雨本次穿越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養(yǎng)大這個,對于故事劇情發(fā)展最為重要的男主早逝白月光亡妻晏琳瑯。
按照故事里的發(fā)展,晏琳瑯從小被家族漠視與邊緣化,將會變成心思狹隘陰險的惡女。
最終她作為男主殷凌與女主晏心月PLAY的一環(huán),早早香消玉殞。
而男女主則在一番虐戀情深后,終將完成寵文結(jié)局。
但是在徐靈雨養(yǎng)育晏琳瑯的過程中,她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并沒有書里所說的譎而不正。
相反,她十分善良乖巧。
哪成想,晏琳瑯竟直接戳破這一重薄如蟬翼的窗戶紙,特地來發(fā)落她了!
蔡嬤嬤想到晏琳瑯的陰司手段,后頸便發(fā)麻。
從來沒有哪個十多歲的小姑娘,能給她這一重威壓。
晏琳瑯雙手托腮,抵在窗臺上,笑吟吟地看著蔡嬤嬤走近。
她笑意漸深,謙遜地道謝:“我聽桐花說了,蔡嬤嬤很是關(guān)心我的身體。這幾日我病重,又不想讓人瞧見我憔悴的模樣,便獨自在屋里待了幾天,等大安了才見人,倒是勞您擔(dān)心了,隔三差五打聽我的身體境況。”
陰陽怪氣的話,蔡嬤嬤聽得冷汗直下。
她賠笑:“小姐言重了……”
“話不說重一點,下人又怎會聽進去呢?蔡嬤嬤,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晏琳瑯說話的聲音明明很和善,但蔡嬤嬤就是覺得這個小姑娘鬼里鬼氣。
她不由低了低頭:“是老奴僭越了。”
晏琳瑯不接她這話,只冷了聲音:“蔡嬤嬤還想一頭侍二主么?打聽我的消息,取些得利的,也好告訴母親,賣我求榮?”
“老奴哪敢啊!二小姐可別誤會老奴!”
晏琳瑯鼓了鼓腮幫子,嘆氣:“蔡嬤嬤,我不好騙。你為了求生,我也是。人想活下去,什么事都做得出來,這一點你該懂吧?我留你,不是被你的真心蒙蔽,而是燒了一只鬼,又來另一只鬼,我懶得再費口舌。”
蔡嬤嬤這下全明白了。
晏琳瑯精著呢。
她留她一命,不是忌憚焦蓮,也不是心慈手軟。
晏琳瑯早有殺她的心,只是坐山觀虎斗罷了。
蔡嬤嬤死里逃生,急忙跪到地上:“二姑娘大安便好,身子骨最緊要。待過幾日,夫人回府,老奴也會將此事如實告知,為二姑娘討些滋補的藥膳。”
也就是說,她不敢再有私心。晏琳瑯說自己是什么情況,蔡嬤嬤就會信她說的話。
晏琳瑯頷首:“那就有勞嬤嬤了。”
“分內(nèi)之事,不敢當姑娘的夸贊。”
晏琳瑯笑吟吟送走了這些牛鬼蛇神,沒一盞茶的工夫,桐花的雞湯餛飩也送到了。
香噴噴的雞湯味兒飄進屋子,晏琳瑯趕忙湊上來:“好香啊!”
桐花抿唇一笑:“小姐喜歡就好!”
她把碗筷擺在錦布桌上,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蔡嬤嬤平素眼高于頂,方才竟對奴婢笑,還和奴婢打招呼,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唔……可能是覺得,她也成了楓華院的一份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和咱們一條心吧!別說這些了,桐花快來一起吃,雞湯味道不錯!”
晏琳瑯喝了一口雞湯,喜得杏眼都瞇成了一條縫。
雞肉融到湯里,成了一絲一絲,入口即化。山野蘑菇這等天然養(yǎng)物,再搭配上葷肉的香醇,爽口甘甜。餛飩是素餡兒的,吃了不膩嘴,一口下去,通體舒暢。
一蓬蓬熱氣兒熏臉,晏琳瑯的鼻翼都生汗。
人活著,果然需要人間美食供養(yǎng)!
晏琳瑯一面品嘗美食,一面思量年后上京入世家官學(xué)的事,轉(zhuǎn)眼一天就過去了。
徐靈雨為了達成“調(diào)教惡毒女配”成就,故意磋磨孩子,不吃她端來的魚肉粥。
小孩子一點都不惱,而是拿起湯勺一口一口舀粥,吹涼了喂徐靈雨吃。
小女孩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笑起來如同潤澤的湖,一下把她的心都軟化了。
徐靈雨咬牙,無視系統(tǒng)提示,吃了粥。
即便在系統(tǒng)的“嚴重OOC”警告下,也沒有矯正行為。
小小的晏琳瑯見平日里只知道躺在屋里發(fā)呆的母親終于肯吃粥了,喜極而泣。
她癟嘴,抹了抹眼淚,繼續(xù)給母親喂食。
直到一勺溫?zé)岬闹嗯龅搅怂拇浇恰?br />
晏琳瑯茫然抬眸,看到徐靈雨對她笑:“小瑯乖,張嘴。”
母親……在喂她粥嗎?
小姑娘鼻腔酸酸澀澀,干巴巴張開了嘴。
她不能開口講話,會帶哭腔,小孩子也是要面子的。
一碗魚肉粥就在母女兩人你一勺我一勺的喂飯下解決了。
晏琳瑯想,那一日真是她最快樂的日子。
……
然而今天,這些不知從哪里跑出來的婆子竟要破壞她的平靜生活。
她不許、不許她們帶走母親。
晏琳瑯惡向膽邊生,一口咬下丫鬟的手腕。
丫鬟吃痛,下意識掌摑了晏琳瑯一下,清脆的耳光響徹天際。
“二小姐!”
小姑娘被打翻在地,卻沒有惱怒。她掙來一線生機,大喜過望,徑直奔向徐靈雨,抱住了母親纖細的腰身:“娘!”
許是埋入母親熟悉的懷里,溫暖將她包圍,蘭草馨香馥郁。
晏琳瑯有了主心骨,心里安定極了。
下人們被這一幕看愣了。
徐靈雨順勢掙開婆子,心疼地抱住了晏琳瑯。
小孩子明明很害怕,脊骨如同蝴蝶振翅,細微發(fā)抖。
徐靈雨輕柔撫摸晏琳瑯的額頭,心里惱怒。丫鬟下手真狠,小孩的臉上立馬浮起幾根紅腫的指印。
“疼嗎?”
母親輕輕吹來一陣涼風(fēng)。
晏琳瑯羞赧一笑,搖頭:“不疼。”
她不想母親擔(dān)心。
很快,徐靈雨不認罪的消息傳到晏家主母焦蓮的耳朵里。
焦蓮親自闖入外宅,喝令婆子抓住徐靈雨:“把這個妖女綁起來!”
徐靈雨為母則剛,一心把晏琳瑯護在身后,厲聲問:“我何罪之有?姐姐血口噴人也要有點限度!”
她只是一個妾,當初和晏家主相識相知,不愿被囚高門大院,這才在外置辦了宅子。
這樣逼迫夫渡破例的寵妾,世家宗婦焦蓮早看她不順眼了。
焦蓮冷笑連連:“你犯下的錯,你還不知?景陽侯府的小公子被你謀害喪命,若非兩家有舊情,不愿明面上鬧開,可以私了,我哪里愿意親自來尋你這個毒婦!”
此言一出,徐靈雨立馬記起前幾日侯府滿月酒,她跟著眾人一塊兒探望孩子。
小孩剛足月,竟有下人偷偷給小公子喂食蜂蜜。
要知道,還沒足歲的孩子不能碰蜂蜜。
剛出世的孩子腸胃消化系統(tǒng)功能不夠齊全,貿(mào)貿(mào)然飲用崖蜜水,很可能肉毒桿菌中毒。
她一心庇護孩子,竟栽在了這上頭。
徐靈雨震驚:“孩子還沒一歲,飲用蜂蜜水會中毒,你們怎么可能不知?我分明是救他……”
焦蓮莞爾:“妹妹胡說什么呢?我等親眼所見你用糖水毒殺了孩子,還有下人作證,你狡辯不得!”
焦蓮恨徐靈雨已久,她的丈夫一貫清矜自持,和她伉儷情深,多年不曾納妾,竟跌在徐靈雨身上。
她如今總算逮到了機會,能將她處之而后快。
徐靈雨懂了,劇情還是按照重要的節(jié)點發(fā)展了。
她必須死,而晏琳瑯無依無靠,才能成長為推動劇情發(fā)展的惡毒女配。
徐靈雨不再掙扎,她只是蹲下身子,定定地凝望晏琳瑯,一字一句,認真地說:“記住母親的話,我們小瑯是世上最善良的孩子。還有……遠離男主殷凌。”
系統(tǒng)的天罰驟然落下,徐靈雨硬生生忍住了催心剖肝的劇痛。
這是徐靈雨能給晏琳瑯最大的祝福。
在沒有她保護的人生,她希望晏琳瑯能夠好好活下來-
徐靈雨被晏家處以火刑。
她還是死了。
晏琳瑯畏懼心狠手辣的焦蓮,怎樣都不肯從外宅回到晏家。
此舉正合焦蓮的意。
誰想養(yǎng)一個妾室的孩子?若她是懵懂無知的稚童也就算了,偏偏晏琳瑯和徐靈雨感情很深,那她就成了隱患。
寧愿把她丟到鄉(xiāng)下,眼不見為凈。
晏琳瑯的父親晏瑾官拜戶部尚書,這是大乾國八大世家里唯一一個被王室拉攏的世家。
晏瑾平步青云,卻打破了八大世家與皇權(quán)間的制衡。他成了世家叛徒,被舊友唾棄,晏瑾本人卻不以為然,還是權(quán)勢在手比較好。
他得了皇帝倚重,舉家遷往皇都。
焦蓮等人一走,晏琳瑯沒了晏家管束,日子便好過了許多。
至少不用逢年過節(jié)去本家磕頭,也不必聽那些丫鬟們竊竊私語,不陰不陽問一句“你是誰”。
晏琳瑯變得懂事,母親的死仿佛也挖走了她骨子里的七情六欲。
她分明早慧,卻懂得藏拙。
早早就背完的《九章算術(shù)》,她偏偏對西席先生說不會;故意裝皮肉嬌嫩,非要從牙郎手上再買一名心腹丫鬟,自家培養(yǎng)。
漸漸的,晏琳瑯脫離了晏家的掌控,手上也有了幾個能用的丫鬟。
而彼時的晏琳瑯,不過才八歲。
五年后,歲暮天寒。
大乾國的渡主殷望山下至地方巡視,其實明眼人都知道,殷望山是被八大世家合力推上的帝位,他雖有皇家血脈,卻自小在鄉(xiāng)下長大。
如今巡視地方民情,看著體恤民生,實則是在晏家的幫助下,皇帝殷望山漸漸掌控皇權(quán),敢同世家叫板,返鄉(xiāng)憶苦思甜了。
晏家終于想起了晏琳瑯這個被冷落五六年的女孩兒。
為了防止有心人在天家面前參晏瑾一本,說他“罔顧父女親緣,薄情寡性”,焦蓮奉夫渡之命,特地將晏琳瑯接回府上。
這一回,晏家的丫鬟齊齊被調(diào)教過,嬌滴滴地望著她,親親熱熱喊出一句:“請二小姐安。”
晏琳瑯笑不露齒,溫馴地頷首。
十三歲的姑娘長開了眉眼,眉黛青顰,柳夭桃艷。
白緞繡牡丹鳥禽紋裙被一枚瓔珞禁步輕輕壓著,走路裊娜,八風(fēng)不動,很有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
還算懂規(guī)矩。晏老太太滿意地點頭。
上座的焦蓮與她懷里的嫡長女晏心月卻紛紛皺起了眉頭。
徐靈雨都死了,誰調(diào)教的這個孩子?在這么多人面前都不露怯,儀態(tài)實在是好。
看來那個賤人死前還留了一手。
因晏琳瑯的知情識趣,她很快被本家接納了。
晏家另辟了一間遠離晏老太太所在地段的偏僻院子給她。
那是靠近人工湖的楓華院。
冬日里,近水的院子都很冷。風(fēng)吹到臉上,刀子剔肉似的,寒浸浸。
偏偏銀炭柴薪時而供應(yīng)不足,若非晏琳瑯自己有體己錢,還得挨凍好些日子。
心腹丫鬟桐花為主子打抱不平:“天冷得很,二小姐仔細凍出膝骨病,奴婢再給您拿一床毯子防風(fēng)吧?”
今日陽光明媚和煦,晏琳瑯看書看到一半,百無聊賴地蓋臉上,窩在紫檀太師椅里小睡。
她懶洋洋地哼了一聲。
桐花會意,為主子家添了一道茶后,回屋里翻箱籠去了。
楓華院安靜極了,奴仆們嫌棄的伺候地,卻是晏琳瑯的樂土。
松柏間鳥鳴啁啾,湖中錦鯉偶爾破冰換氣。
她享受安逸的午睡時光,卻隱約聽到一陣嬉鬧聲。
晏琳瑯臉上的書嘩啦落地。
不遠處傳來撲通兩聲落水。
她回頭望去,只見湖中水花大作,竟有人落了水。
圍攏的少年郎忽然一哄而散,像是跑去找大人來搭救。
晏琳瑯懂得泅水,本不想多管閑事。
可偏偏他們是在她的楓華院出的事,她又想到母親臨終前說的那句“我們小瑯是世上最善良的孩子”……
思忖之下,晏琳瑯還是跳水搭救。
冬日的池子真寒徹心扉,她冷得通體發(fā)寒。衣裙泡了水,吸得飽脹,緊覆于脊骨,如同封了油的黃紙,死死咬住了皮肉。
晏琳瑯有點后悔,但她已經(jīng)沒了退路。
驚慌失措間,她胡亂抓了一個人,伏著上岸。
出水的瞬間,晏琳瑯才知道,她救了一名少年郎。
兜頭襲來的寒風(fēng)扇了小姑娘幾記耳光,她腦仁發(fā)懵,還是桐花眼疾手快,拿毯子裹住了晏琳瑯。
也是這時,晏心月領(lǐng)著大批的奴仆趕來。
少女臉上滿是著急的神色,一下托住了方才晏琳瑯救上來的郎渡:“大皇子!您還好嗎?”
晏琳瑯如夢初醒,不住瑟縮身子。
她知道大皇子是誰——殷凌,男主,也是母親耳提面命要她遠離的人。
晏琳瑯不由自主縮了腦袋,她功成身退,要逃得更快,幸好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金貴的殷凌身上,無人在意她一個小小庶女。
與此同時,一道凌冽無情的目光忽然落在晏琳瑯身上。
她不由轉(zhuǎn)頭,迎了過去。
那是被下人們拉出水的另一名郎渡。
他似是腿上有疾,連同被人打撈出水的,還有一架木輪椅。
少年如同落水小狗,被人狼狽地拉出水面。
他止不住咳嗽,狹長的鳳眼咳出一片潮紅,眼波瀲滟。
湖水順著郎渡姣好的側(cè)顏不住滾落。低眼時,濃密如林的長睫下垂,陰翳遮蔽眼角的一顆妖冶的焦茶色淚痣。
一個男子竟有這樣一副蠱惑人的秀美皮囊,實在令人艷羨與心驚。
“二皇子,您還好嗎?”
他是二皇子殷無渡。
“我無事,咳咳咳,快看看大皇兄如何了……”
少年郎溫良柔善,即便被人忽視也并未生出半分怨懟。這種生死關(guān)頭,他還記得關(guān)懷兄長。
下人們嘆息,天家兄友弟恭,感情十足深厚。
晏琳瑯明白,重點倒不是這個。
而是她對上殷無渡冷漠目光的一瞬間,仿佛被蛇咬住了咽喉。
他的眼神淬了毒,看似人畜無害,實則危險至極。
這是同類人的氣息。
她和那些趨炎附勢圍繞男主殷凌的惡人沒什么兩樣。
她罔顧殷無渡卑賤的性命,明知他不良于行,第一反應(yīng)還是救助殷凌,任由他在水里沉淪。
還不如袖手旁觀。
晏琳瑯明白,她好像……惹上不該惹的人了。
她死定了。
清閑時候的日子過得總是格外快。
晏琳瑯在床上養(yǎng)了兩個月,傷早好得七七八八,硬是被綠漪壓著又躺了十幾日,背上都快起痱子了。
好在自她能下地走動起,林墨芝日日前來教她讀書習(xí)字,雖她只是裝的,還得費勁學(xué)著剛學(xué)字的幼童,將字寫得歪歪扭扭,但有個人能說說話,也不算太無聊。
林墨芝現(xiàn)下又變著法地補償她,一應(yīng)吃穿用度全部按照貴的、好的來,明眼人一看便知,那些東西都不便宜。
仗著她是大字都不識一個的“窮苦丫頭”,也不怕她發(fā)現(xiàn)他的真實家底,各種新奇擺件、精致衣物也就罷了,還日日提來樣式精致的佳肴糕點、小吃蜜餞,真把她當小孩哄了。
晏琳瑯臉都吃圓了一圈,比起剛進府時的干柴瘦弱,乍一看以為是哪家捧在手心呵護養(yǎng)大的小姑娘。
知道的林墨芝是在補償她,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把她當女兒養(yǎng)。
“荷燈節(jié)快要到了,本想著能趕上穿這套,”綠漪拽了拽晏琳瑯短了一截的袖子,無奈又好笑,“可上個月剛做的新衣裳,這個月怎得又缺了一截。”
她站直身子,將晏琳瑯拉到自己面前比劃高矮,兩個月前才到她肩膀的小丫頭,這會兒已經(jīng)快到她鼻尖下了。
綠漪捏住晏琳瑯圓潤不少的臉蛋,滿意地點了點頭,“嗯,比之前干干瘦瘦的模樣好看多了。”
晏琳瑯身體朝后仰,想要躲開綠漪,“綠漪姐姐,輕點捏,疼!”
哪知綠漪不依不饒,又伸手逗她,林墨芝和許昌從屋里出來,便見院子里二人你來我往鬧作一團。
“咳。”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道侶
許昌輕咳一聲以做提醒,二人這才收了手。
晏琳瑯那一遭之后,才發(fā)現(xiàn)林墨芝沒什么架子,許昌和綠漪都是心底里敬重他。
從前綠漪狐假虎威,不過是林墨芝疑心她是林夫人送來的眼線,態(tài)度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衣服短了重做便是。”
林墨芝走下臺階,在晏琳瑯面前站定,遞過來一樣?xùn)|西,“阿瑯,這個你拿著。”
晏琳瑯抬手接過,是一枚兩指寬的圓形玉墜,雕做瑯花狀,翡翠清透、上飄藍花,乍一眼看過似是期間有冰霜凝結(jié)。
玉種漂亮珍貴,但比之功效卻不算什么。晏琳瑯沒有猜錯,玄談會的第二日,各大掌門、宗主便將話題從除魔衛(wèi)道轉(zhuǎn)移到了一百一十名被“活埋”的修士上。
墨家雖與晏琳瑯有過私交,但因傀儡宗也有幾位弟子死在了千重峰,是以墨宗主明哲保身,不置一詞。
爭執(zhí)到一半,十余家掌權(quán)人果然聯(lián)名施壓,逼晏琳瑯同意搜魂,拿出千重峰的記憶以證清白。
白妙氣得當場要砍人,被胥風(fēng)死死抱住。
大庭廣眾之下搜魂,無異于剝衣示眾,晏琳瑯自然不同意,順帶附送幾句譏諷,直將十余家仙門掌權(quán)人嘲得臉青一陣白一陣,抖著手指直喘氣。
身為東道主的塵碎碧滿臺打圓場,急得直擦汗。“昨夜池中療傷,也是這么的……磨人嗎?”
殷無渡毫無保留地袒露自己身上的傷處,輕啞的笑音有片刻的凝滯,而后陡然低沉,“這才剛開個頭呢,輕點纏,晚晚,你絞痛我了。”
低沉的氣音像是風(fēng)聲灌入耳中,讓人難以忽視,聽起來不像是抱怨,更像是壓抑著興奮的撒嬌。
“問題肯定不是出在我身上。”
晏琳瑯已經(jīng)為他修補了一次傷痕,對此事深有體會。
小阿渡生得一點也不可愛,和他的神明識海一樣深,一樣大,讓人望而生畏。晏琳瑯單手尚且無法完全掌控,更遑論要將其吞入腹中,當做連通他識海的橋梁。
“相比于昨夜療傷,你今日的樣子,已經(jīng)配合許多了。”
說話間,晏琳瑯抬手在他肩上用力一推,就著現(xiàn)有的姿勢調(diào)轉(zhuǎn)上下,將傷患牢牢抵在榻上,柔滑的秀發(fā)濃墨般淌下,落在那片硬朗挺闊的少年胸口。
身上的重力一壓,殷無渡悶哼一聲,側(cè)首抿唇,緩緩打開潮濕的眼睫道:“不公平啊,晚晚昨兒已經(jīng)坐了我半宿,今天怎么著也要換個姿勢療傷吧?”
連昨晚她在他腰上坐了半宿都記得,果然方才的失憶都是假裝的。
“識海修復(fù)并非易事,所以,星魄得由我掌控。”
晏琳瑯一手按著他飛揚的鎖骨,不許他亂動,一手自他喉間的凸起朝下緩緩滑動,落在心口那片靈樞金魄煉化的傷痕上,俯身緩緩下沉,“不想傷情惡化的話,就乖乖聽我的。表現(xiàn)得好,下次……獎勵你自己來。”
以本體星魄療傷不用額頭相貼,而是換做其他地方緊密相連。以神魂為繃帶,靈力為良藥,將破損的神識一遍遍纏緊,潤澤,修復(fù)。
晏琳瑯從不知道,清醒的殷無渡在療傷時有這么多的話要講。
他會掐著心上人的腰肢,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訴說諸如“晚晚身上好軟,好香,好滑”“有點痛,但我喜歡”之類的低語……從療傷時的觸感到視覺,從氣味到聲音,不厭其煩地分享自己的感受。
晏琳瑯險些被他弄得分神,索性揪住他披散的墨發(fā),以唇封緘。
識海中的星魄散發(fā)出柔和的光芒,力量沿著破碎的神識裂縫游走。日光映在不住搖晃的帳紗上,逐漸西斜,然后寂滅。
“這次沒有天雷示警了。晚晚,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黃昏的晦暗中,殷無渡的眸色亮得如桃花上的清露,這樣告訴她,“我已墮落九天,要做一輩子的野神了。”
“你不是野神。”
晏琳瑯吻了吻少年額間的紅紋,微微一笑,“你還有我。”
八百年的時間碾過,兩人之間神明與凡人的身份對換。
不變的是,他們依舊牢牢抓住了彼此。
晏琳瑯慶幸今日將殷無渡打發(fā)去轉(zhuǎn)生臺探望亡魂了,若是他在,只怕當場就會掀翻整座玄天府。
她見鬧得差不多了,方領(lǐng)著白妙旁若無人地拂袖離席,玄談?wù)摰啦粴g而散。
回到客房,晏琳瑯看著氣鼓鼓抱胸的白妙,笑著招手:“妙妙,過來。”
她像是沒事人似的,白妙卻是氣紅了眼,跺著腳道:“師父,他們亂說!明明是那些傀儡人先打我,師父才埋他們的!”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我……我是不是給師父惹麻煩了?”
“好啦,不是妙妙的錯。你若是生氣,就中了他們的圈套了,妙妙長大了對不對?”
白妙立即點了點頭。
“那師父要交代你一件事,來,把手給我。”
晏琳瑯拉住白妙的手,將中指上的紫精指環(huán)摘下來,輕輕套至小徒兒的手指上。
白妙愣了愣,隨即掙扎起來,嚇著似的要取下那枚尊貴無雙的指環(huán)。
“噓,別動。”
晏琳瑯按住她,沉靜低語,“妙妙聽著,若是師父哪天沒有及時回來,你就帶著這枚戒指去找玄青,一起回仙都守好三大護城陣法。這是為師的命令,你能做好嗎?”
白妙遲疑許久,才艱難地點點頭:“可是師父,你要去哪里?”
晏琳瑯抬指抵著下頜,淡然一笑:“唔,去釣魚。”
夜間,殷無渡還未歸來。
晏琳瑯獨臥于榻上,忽覺房中燭火一暗。
她驟然睜目,翻身下榻,剛好見一團黑影撞破窗戶而逃。
“來了。”
晏琳瑯勾起菱唇,這熟悉的、壓抑到令人作嘔的天魔氣息。
她飛身追了出去,緊緊咬著那團紫黑魔氣的蹤跡。出了玄天府的地界,魔氣忽而頓于半空中,回身發(fā)動術(shù)法。
晏琳瑯側(cè)身避過它的攻擊,看著他懸于月色下的、模糊而頎長的身影,冷然一笑:“竟然敢本體現(xiàn)身,看來閣下真是狗急跳墻了……”
聲音戛然而止。
晏琳瑯看到了它手中緊握的一抹金色鋒芒——滅神箭,從殷無渡血液中提取出、而后又消失不見的滅神箭。
似乎每次這箭出現(xiàn),都不是什么好兆頭,更遑論它已淪落天魔手中。
“照夜,還認得這支箭嗎?”
天魔混沌難辨的聲音傳來,將箭藏入袖中,“可惜啊,它已是我的囊中之物。”
“少爺,”她面露猶疑,將東西遞還回去,“這個瑯花墜子這么漂亮一定很貴,我不能收。”
林墨芝沒有接,認真解釋道,“這并非普通的墜子,而是一件防御性法器,它最高能抵御金丹期修士全力一擊。”
“荷燈節(jié)你若想出去玩,便帶上它。”
晏琳瑯聽出了林墨芝的未盡之言,“少爺,二小姐還會來找我麻煩嗎?”
林墨芝對上她澄澈雙眼,沉默片刻,最終搖了搖頭,笑著安撫道,“一切小心為上。”
看來這些天的靈脈燥熱之癥,就和這火種有關(guān)。
她下意識想要將它弄走,誰知抬起的指尖才剛觸碰到它,就被扭曲的熱浪灼痛。
好烈的氣性!
晏琳瑯怒極反笑,正要收回指尖,卻見一縷白焰如云煙般顯現(xiàn),親昵地蹭了蹭她燙紅的指腹,繞著貼了貼。頓時一股沁人的清涼順著指尖攀爬而上,驅(qū)散了滿身的燥痛。
“這又是什么?”
晏琳瑯好奇地將手抬起來,看著那縷微弱的、粘人的白色焰火,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這是……誰留下的氣息?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破障
殷無渡步罡踏斗,繼續(xù)朝前走,不時抓住掠過的幻境查看。
他宛如行走在畫面匯聚的長河中,大浪淘沙般,挨個尋找晏琳瑯所在的存在。
不多時,另一番陌生的情景顯現(xiàn)眼前。
找到了,是晏琳瑯的氣息!
昆侖仙宗張燈結(jié)彩,鮮麗的紅綢映著皚皚雪域,宛若凄艷的血色流淌。殷無渡有了不好的預(yù)感,抬指虛虛一抓,幻境的畫面便隨之不斷拉近,直至停留在聽雪閣中。
“林墨玉其人,幼時自卑、少時跋扈、如今瘋魔。”
林墨芝放下手中賬冊,闔上雙眼時有些微刺痛傳來,他眉頭微蹩揉了揉眼周,“她雖天賦異稟,卻被幼時之事困擾,尚未結(jié)丹便生心魔,可見修行一途不會走得太遠。”
許昌將賬冊收好,吹滅屋中僅有的幾盞燭火,這才出聲問道,“主子的意思是?”
屋內(nèi)一片黑暗,林墨芝反倒看得更清殷了,那雙淺金異瞳落在面前的黃花梨木首飾盒上,里面放著一支鳳穿牡丹金簪,華貴精美,一眼望去便知造價不菲。
他合上蓋子,將首飾盒遞給許昌,露出一抹溫和笑意,“我們該幫幫她。”李扶光“死”于十九歲十一個月零三天,還有二十七日便是他的及冠禮,亦是他原定的婚期。
照夜神女趕到彌城上空時,扶光劍正以雷霆萬鈞之勢刺破天道之眼,而那支耀目的滅神箭剛好穿透少年挺闊的胸膛。
有史以來第一次,有人敢以凡人之力反抗天道之威。
尸骸遍野,旌旗獵獵。
少年人仍保持著站著的姿勢。風(fēng)云之下,曠野之中,一襲殷紅的戰(zhàn)袍宛若鮮血凝成,張揚而凄艷。
有那枚星魄碎片在,滅神箭能貫穿他的肉身,卻始終無法摧毀他的神魂。
滅神箭一旦拔出,李扶光的肉身便會自行復(fù)原。
故而天道只能將滅神箭留于他的體內(nèi),使其無法蘇醒自愈,同時召來天火凈世——
這是對凡人最嚴厲的天罰。人境史冊萬年,只有犯下欺天大罪且無法教化的窮兇極惡之徒,才會引來天火焚城,將所有罪孽連同生靈一同焚毀凈化。
可李扶光有什么罪?曦朝的百姓又有什么罪?
他只是想靠自己的雙手活著,他們只是天道秩序變更下的一撮塵灰、一枚棄子。
厚重的云層燃燒起來,宛若巖漿蔓延、鐵水燒融。赤紅的火光霎時鋪滿了萬里天空,仿佛下一刻就會熔破天境傾塌下來。
天地為熔爐,萬物焚盡,那是絕對的死亡威壓。
巨大的恐懼面前,道德不值一提,真相也不再重要。彌城附近那些被朝廷將士從玄門壓制下解救出來的,前幾日還在稱贊帝主英明神武的大曦百姓,此刻卻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伏于地,有人叩首請求天神的原諒,有人痛罵李扶光窮兵黷武、招來滅頂之災(zāi)。
頃刻之間,忍辱負重七年的大曦少帝從人人稱頌的英雄,變成了萬人唾罵的災(zāi)星。
現(xiàn)在還守在李扶光身邊的,唯有那數(shù)萬精疲力竭的殘幸存將士。
他們結(jié)成人墻護著大曦的帝主,眼里映著天上不斷壓進的熔漿,手中長戟顫抖,卻無一人逃跑。
他們很清楚自己是為什么而戰(zhàn)。
天火傾瀉而下的瞬間,空中出現(xiàn)了一道縹緲圣潔的倩影。
天道神女的仙衣如云嵐散開,掌心的深厚澎湃的神力似江河倒灌,嚴嚴實實擋住了傾塌的天火。
兩股力量相抵,撞出耀目的火光。
天道之眼飛速旋轉(zhuǎn),威嚴蒼老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照夜,不可再逆天而行!”
熱浪撲面而來,天道神女看著腳下千里赤地、尸骸相枕,看著穿著一身鮮艷婚服、卻再也回不去家鄉(xiāng)的少年,悲憫的眼中終于泛起一陣酸澀。
“不敬生死之人,掌控世間生死;不通情愛之神,操控人間情愛。神靈若不知神力為誰而守護,要這冷冰冰的秩序有何用?”
一滴清露般的淚水劃過眼角,化作流星隕落大地。
數(shù)千年來,照夜從未有哪一刻如現(xiàn)在這般清醒。
她直視天道,揚聲道:“本君在世界天盤中留了一線生機,凡人的氣數(shù)當由他們自己決定。蒼生有情,縱命如草芥,亦能春風(fēng)復(fù)生。你,殺不死他們!”
話音未落,她周身神力以獻祭之姿燃燒起來。
隨著一聲清越的“五行轉(zhuǎn)換”,她傾盡全力擊出的神力化作粗壯的光柱,硬生生將天火倒逼回云層。
轟然巨響之下,天道之眼隨之擊破,化作云霧消散,漫天的火光亦扭轉(zhuǎn)成花海,紛紛揚揚落滿塵世。
一場瑰麗而凄美的花雨,恰如當日晏琳瑯面見少年暴君時,那一手枯木逢春的漂亮術(shù)法。
按理說,被神殺死之人魂魄盡散,沒有來世。
可天道神女寧愿散盡神力,也要換來人境一抹生機,使得鮮花鋪路,被神殺死之人魂魄得以永存,等待數(shù)百年后的一個契機。
暴君不暴,神女有情,這才是破仙之戰(zhàn)的真相。
天道無法摧毀被照夜神女祝福的大曦君臣的神魂,遂將它們連同尸骸一起沉入裂縫。
三十萬不滅的亡魂被鎮(zhèn)壓在陰山之下,李扶光亦要在日復(fù)一日的毀滅與重生中受盡萬鬼啃噬之苦……
屬于李扶光的回憶早已結(jié)束,可晏琳瑯眼前的畫面卻仍在繼續(xù)——
天魔被照夜神女磅礴的神力波及重創(chuàng),一縷殘破的魔魂趁亂奪走了原屬于李扶光的一縷五色氣運,而后在封印降臨前逃之夭夭。
她看見唯一存活下來的鐘離寂帶走了李昭昭的碎魂,用自己生生世世的短壽換來她來世平安順遂。
她看見鬼蜮之下,無數(shù)即將被鎮(zhèn)壓的亡魂伸出手來,將李扶光的柔光通透的心臟一層一層地推向陰山之上,將他們的希望、他們的帝主推出了封印陣法之外。
她看見照夜神女受天道詛咒:既然她生出了神明不該有的七情,以致背叛天道秩序、行悖逆之舉,天道便罰她生生世世都要受濫情之苦,歷經(jīng)情劫而不得善終,直至真正的大徹大悟方可解咒。
所以,晏琳瑯才生而自帶情花咒。
所以,她才會在鬼蜮中撿回殷無渡的心臟。因為,這顆心臟里跳動著她燃燒的星魄。
八百年后的鬼蜮重逢,既是開始,亦是輪回。
不同的是,李扶光曾被很多人愛著。而殷無渡,卻只有晏琳瑯。
既瞧不起廢人,那便讓她也嘗嘗做廢人的滋味。
許昌垂眸接過,一如往常般寡言,“是。”
不要再受情咒桎梏,不要再被幻境蠱惑。
沒有人可以操控我的人生!
晏琳瑯按住胸口,在這痛意中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恣意與暢快,輕笑一聲道:“這種程度,就想讓我屈從嗎?”
下一刻,情無恨出鞘,帶著清透的靈力斬向天空。
轟然巨響過后,夜幕被劍氣破開一道齊整的切口,幻境亦隨之崩塌,片片剝離消散。
晏琳瑯御風(fēng)向前,于空中接住飛回的情無恨,義無反顧地朝著白焰燃燒的裂口飛去。
她知道,殷無渡在那里等她。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還吻
一道劍痕撕開幻境,回應(yīng)著殷無渡掌心的白焰。
晏琳瑯自裂口處飛出,宛若一只破繭振翅的蝶,溫柔地降落天際。
她竟是以一己之力掙脫了幻境。
殷無渡眸色微動,瞳仁中的彌天焰火被那道熟悉的身影取代,恰似日升夜盡,映出明暖的光來。
他向前一步,繼而騰空而起,朝晏琳瑯張開雙臂。
懷中一沉,少女落入臂彎。
荷燈節(jié)快要到了。
那日林墨玉被許昌逼退,林夫人許是接到消息,先林水御一步回來,對知情者好一頓敲打,這才將事情壓了下去。
再加上準備荷燈節(jié),以及在外讀書的三小姐、四小姐和二少爺要回來,府里上上下下忙得腳不沾地,松鶴院本就不惹眼,就更沒人提了。
林墨玉抬了抬胳膊,好讓婢女將袖子穿過去,“母親,往年荷燈節(jié)也沒這般隆重,今年是要來什么大人物嗎?”
林夫人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你可知韶都白家?”
“那個第一修真世家?”林墨玉撇了撇嘴,“怎么,您和父親要與白家聯(lián)姻?”
“那可是韶都白家,”林夫人見她不屑,正想訓(xùn)斥幾句,又看到鏡中紅衣美人,嗔怪道,“你呀,眼高于頂。咱們家與白家相比,說句云泥之別都不為過,白家你都瞧不上,還有誰能入了你的眼?”
林墨玉輕撫鬢角,眼波流轉(zhuǎn),紅唇輕啟,“母親,憑我此等天資與容貌,待入了玄霄宗,便是與那位劍尊結(jié)契,也算不得什么。”
“你傻呀,”她揮手屏退下人,握住林墨玉的手柔聲教導(dǎo),“若此時能得白家青睞,哪里還用愁那些資源、丹藥,待入了玄霄宗有更好的,再換也不遲。”
林墨玉挑眉,疑惑道,“母親當年天資容貌亦不差,為何要嫁與父親?”朝廷向玄門宣戰(zhàn)的第三個月,大曦將士已陸續(xù)攻破了玄門在大曦各州增設(shè)的監(jiān)察法陣。
年末玄門弒君的消息傳至軍中,成功點燃三十余萬將士的怒火。這些將士皆是李扶光暗中提拔起來的,一個個忠心耿耿、義憤填膺,勢要為大曦帝主報仇,殺了玄門仙師一個措手不及。
等到戰(zhàn)事進入僵局時,李扶光又適時“復(fù)活”,領(lǐng)著殘部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將士們既驚又喜,士氣大漲,又接連攻克幾處玄門據(jù)點。
玄門節(jié)節(jié)敗退,最終被逼至大曦邊境——與六欲仙都毗鄰的彌城之中,打算集結(jié)百家之力發(fā)起最后的反攻。
這無疑是朝廷與玄門開戰(zhàn)以來,僵持最久、最慘烈的一場戰(zhàn)役,雙方皆是殊死一搏,毫無保留。
玄門將壓箱底的術(shù)法都使出來了,不少原本為正派不齒的邪修反倒成了玄門主力,不惜動用禁術(shù)來對抗朝廷的千軍萬馬。
而李扶光這邊也沒閑著,李昭昭和鐘離寂打頭陣,一個運用機關(guān)法寶遏制玄門仙師的靈脈,一個手持招魂幡喚萬鬼開道。
兩相配合之下,李扶光率領(lǐng)將士長驅(qū)直入,直搗黃龍。
大曦少帝今日穿了一身殷紅的袍服,身姿勁挺,俊美冶艷,玄色的披風(fēng)于馬背上獵獵飛舞——
這身婚服原是他留著冊立皇后時穿的,可惜星辰回了九天之上,冊立之事就此擱置。他穿著這身這輩子都沒機會再穿的紅衣上戰(zhàn)場,就好像那人仍陪伴在側(cè),溫和地注視著他。
李扶光手中的劍與李暝的拂塵劍撞在一起,血雨中擦出一連串的火星。
戰(zhàn)馬嘶鳴,兇獸怒吼。
風(fēng)云變色間,李扶光手中的扶光劍再次刺進了李暝的胸膛。李暝黃金面具下勾起一抹淡然的淺笑,不退反進,單手握住劍刃,反將李扶光一同拽下馬背。
李扶光就勢滾了一圈,手臂死死抵著李暝的咽喉,將他壓在身下。
紛亂的馬蹄就踏在耳畔,刀光劍影,飛劍流針,兄弟倆的眼里都像是淬著火。
李扶光死死盯著李暝被天魔附體的混沌黑眸,眉間濺血,冷聲道:“我會把你的骨灰?guī)Щ厝ィ龀墒窆蛟诟富逝c母后的墓前,日日夜夜給他們請罪!”
“李扶光,今日落在你手里,是我技不如人,但要想讓我跪地請罪,休想!從坐上玄門之首的位置開始,我就發(fā)誓這輩子再也不會向任何人下跪,再也不會被任何人踏在腳下,死也不會!”
李暝忽的輕笑出聲,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扼住自己的少年,“李扶光,別掙扎了,你瀆神欺天,必敗無疑!為兄在九泉之下等著……哦,差點忘了,被神明殺死的人沒有來世,你將身死魂消,連地獄都下不去呢。”
李扶光揮劍橫過李暝的頸項,溫潤而癲狂的嘲笑戛然而止。
沒有鮮血濺出,一團紫黑的魔氣自李暝的斷頸處飛出,獰笑著朝大曦將士撲去。
一片旗倒戟折,人仰馬翻。
鐘離寂正在專心施展通靈之術(shù),全然不察身后的魔氣飛速逼近。
千鈞一發(fā)之際,李昭昭扔出護身法寶擋在鐘離寂身后,大叫一聲:“小心!”
一陣血肉飛濺的黏膩聲響,鐘離寂猛然回首,只見一身淺金裙裳的康寧郡主正茫然地站在一丈遠的地方,身上鑲著明亮的金邊,怔怔喚他:“阿寂……”
鐘離寂天生陰陽眼,眼里只見死魂,不見活人。
這是他第一次瞧見李昭昭的模樣——
是個明眸皓齒、臉上略帶嬰兒肥的少女,比鐘離寂想象過千萬次的樣子還要朝氣、可愛。
鐘離寂卻仿佛見到什么可怖的畫面,淺灰的瞳仁驟縮,嘴唇劇烈顫抖起來。
李昭昭也明白了什么,低頭看了看自己逐漸透明的手掌,很輕地“啊”了聲。
“我死了啊……”
金裳少女很快調(diào)整好神色,張開雙臂,朝著她愛戀的青年露出一個大大的甜笑,“阿寂,抱!”
眼淚自鐘離寂的眼眶中洶涌而出,平日端莊溫潤的青年此刻連路也走不穩(wěn),跌跌撞撞朝李昭昭的魂體撲去。
他抱住了那抹笑容明亮的殘魂。
殘魂在他懷中碎成了點點銀光,隨風(fēng)飄散。
她這話問得直白,林夫人一頓,隨即露出深重的怨恨來,“若非江月明那個賤人害我根骨有損,我也不至于在這小小飛瑯城中蹉跎一生。”
語畢,林夫人滿眼疼惜地撫上林墨玉的臉,“玉兒,切莫走我的老路。”
“江月明是誰?”林墨玉顧不上安慰,握住她的手追問道。
林夫人冷哼,怨毒神色一閃而過,“還能有誰,自然是那小瞎子的親娘了。”
林墨玉見狀沒有再問,暗中卻起了些心思,上次她狼狽走出松鶴院的仇,還沒報呢。
“提那些個玩意兒干什么。”
林夫人重新笑了起來,她從桌上的首飾盒里拿起一支鳳穿牡丹的金簪,緩緩插入林墨玉發(fā)間,“牡丹配美人,傾城又傾國。”
兩人同時望向鏡子,視線交接時皆露出一抹極為相似的笑來,“這金簪是我專門托人從一位大能手中求得,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才到手,有聚靈之效,最適合筑基期佩戴。又是你最愛的鳳穿牡丹圖樣,喜歡嗎?”
林墨玉抬手,驚喜地扶了扶金簪,“多謝母親。”
沒有多余的廢話,沒有一絲的遲疑。
作為他曾經(jīng)的妻子,沈青羅自然知道,他心口哪兩片硬鱗的縫隙最為脆弱。
“我的孩子,不需要父親……”
沈青羅居高臨下地審視烏弦不可置信的灰敗面容,手中長劍又往里送了送,直至劍刃盡數(shù)沒入他的胸腔,再也無法深入分寸。
“或者說,只需要我這個父親。”
此恨難消,那便殺夫證道。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白發(fā)
天氣晴好,白妙坐在渡口的石階上剝蓮蓬吃,雙足浸泡在水中,時不時將清水踢得嘩啦作響。
滄浪恢復(fù)了往日的靈氣,荷葉常青,蓮花不敗,一年四季都有清甜的蓮子吃。而戴著儺面的少年則曲肘枕在腦后,靠著涼亭漆柱小憩,巨大的白狼在一旁追逐翩躚的粉蝶。
白妙不擅水性,胥風(fēng)也是個旱鴨子,晏琳瑯便將二人留在岸上玩耍。
先前那些失魂癡呆的鎮(zhèn)民也都一一清醒過來,除了個別記憶受損外,倒也沒留下別的后遺癥。
唯有那些奇形怪狀、尖牙利爪的魚人有些棘手:殺了吧,他們也是被迫改造成怪物的受害者;不殺吧,意識全無的兇猛怪物又實在是個威脅,放任不管,必定引起滄浪百姓的恐慌。
沈青羅回到水宮時,晏琳瑯正俯身彎腰,和墨藍袍服的少年一起研究縛在柱子上的一只魚人。
“得想個法子讓它開口說話。殷無渡,你有何建議嗎?”
晏琳瑯柔緩的嗓音。
林水御立在飛仙閣前,見三人在店家的帶領(lǐng)下登臨,連忙攜林夫人與四位子女迎了上去。
“三位道友,好久不見。”
來人抬眼,一同行禮,“見過林伯父、林伯母。”
其中一位沉穩(wěn)些的收手笑道,“林伯父客氣了,我等只是晚輩,不敢同稱道友,伯父喚我等名字便好。”
“好好好!”圣地仙山上一紅一紫兩道身影不住碰撞,而后分開,靈力沖擊的范圍甚至擴散到了無垠的海面上。
激起的驚濤聲灌入耳中,晏琳瑯抬手釋放結(jié)界,將自己與柳云螭罩在其中,以此護住周遭生靈不被波及。
柳云螭懸于空中,雙臂一張,身后便隱約浮現(xiàn)一條銀白的巨大螭龍法相,緩聲道:“你這般束手束腳,怎么贏得了為師?”
“比試本就不在輸贏,更不可因好勝而傷及無辜,這是師父教我的道理呢。”
瑰麗的少女仿若踏月而來,調(diào)動澎湃的水系靈力迎向柳云螭的術(shù)法,兩撥靈力相接,如雙龍嘶吼相撞,無數(shù)水珠冰晶似碎玉飛濺。
柳云螭擅冰系術(shù)法,只略一抬掌,便將晏琳瑯召來的水龍凝結(jié)成掌中冰刃,冷然笑道:“用水攻我,你怎么想的?這不是將雞毛撣子送上門來給我打嗎?”
晏琳瑯巋然不動,月下清眸彎出狡黠的弧度:“是圖窮匕見,也未可知哦。”
未等柳云螭反應(yīng),少女單手掐訣道:“五行轉(zhuǎn)換,離火。”
柳云螭掌中的冰刃瞬間化作紅蓮烈焰,火光蹭地冒出三尺多高。
柳云螭當即眸色微變,飛身退出火焰包圍圈,吹了吹熾熱的掌心道:“好你個晏晚晚,長本事了!”
“火克冰,若我直接用火攻,師父必定有所防備,故而先以水攻,在您放松警戒時再出其不意。”
晏琳瑯眨了眨眼,飛身向前道,“您沒事吧?”
柳云螭哼笑一聲,看著面前撒嬌的小徒兒:“能有什么事?這點火苗還不至于傷到我,不玩了。”
不玩了?
晏琳瑯訝然抬眸:“師父未盡全力,是讓著徒兒嗎?”
“不是為師未盡全力,而是你的境界大漲,已經(jīng)能與如今的為師平分秋色。”
柳云螭抬起丹蔻嫣紅的指尖,將少女耳邊的一縷碎發(fā)挽至耳后,凝望她眉心漸漸消散的白色星輪道,“你既已能自由轉(zhuǎn)換五行,則說明已突破天地規(guī)則的束縛,至少已邁入合體之境。以百歲之齡修到這般地步的,逍遙境內(nèi)千年來未有第二人,就連那個勞什子劍君也做不到……不錯,我的乖徒兒,當真有一個仙都之主的風(fēng)范了。”
這些時日,晏琳瑯的確察覺到體內(nèi)靈力暴漲。約莫是她吸納了桎心花的神力以及那三顆百年仙丹,再加上與殷無渡三番靈修神交的緣故,修為進階可堪神速。
“這些時日我專心吸納神器之力,未曾留意過自己的境界變化……”
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晏琳瑯敏銳地察覺到柳云螭功力的衰退,眸底浮現(xiàn)一縷憂色,“師父有近萬年修為,半神之尊,怎會連一個合體期修士都打不過?”
“還能怎么回事?功法倒退,老了唄。”
柳云螭勾唇輕笑一聲,風(fēng)姿綽約地落下云頭,半點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就算神明也有身隕魂消的一日,遑論我這遠古大妖?不過你也不必擔(dān)心,東海圣地靈氣充沛,隨便吸一口氣都能延年益壽,還有那老東西管著我,沒那么容易死。”
柳云螭剛落回地面,“老東西”就迫不及待地將手臂遞了過來,供她搭著站穩(wěn)。
晏琳瑯被圣地宮殿前的狼藉景象嚇了一跳——白玉鋪就的地磚裂了一道深坑,宮殿檐角被削去一塊,千年大樹攔腰折斷,石頭木屑滾落一地。大師兄梅初月眼冒金星地躺在石階上,白妙正好奇地歪著腦袋,蹲身用一根食指戳戳他的臉頰,試探死活。
“……這是?”
白云深的客氣讓林水御分外受用,他大笑幾聲,“那我便不客氣了。云深、朝英、孟頫,三位里面請。”
修者宴客,多食靈茶靈菜,期間說笑聊天多為論道,亦或劍術(shù)陣法、丹方法器等,林水御卻左扯一句右扯一句,嘴里說的是修煉之道,實則顧左右而言他,所言皆是暗示三人道途漫漫,應(yīng)當趁早尋個道侶,攜手度過漫長枯燥的歲月。
三人皆出身于修真世家,一聽他的話,再看看這桌上坐的三位姑娘和無所聊賴的林家二少爺,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頓時無心再留。
只是面上功夫還做得足,對林水御的一番暗示照單全收,嘴里“嗯嗯”地應(yīng)著,瞧著像是答應(yīng)了日后與林家姑娘們多往來,實則什么都沒許諾。
林水御不好直說,再加上白云深耐著性子周旋,偶爾捧兩句“林世伯”,將他哄得飄飄然,這才一時沒察覺,林夫人又不好插嘴,便只能聽著他們敷衍應(yīng)付。
白云深和孟頫畢竟年長,對這些場面見得多,也忍得住你來我回地說“廢話”,白朝英卻越聽越煩。
他在家里是最小的,又從小測出天極風(fēng)靈根,被家中長輩驕縱著長大,脾氣性子可不如白云深沉穩(wěn)。
“哥,聽說飛瑯城的荷燈節(jié)很有趣,我們也去放河燈吧!”
他騰地站起身,飛速說完話就離開了,白云深急忙喊了一聲,他頭都沒回就不見了人影,弄得眾人頗為尷尬。
還是林夫人反應(yīng)過來,推了把林水御,應(yīng)和道,“夫君,讓年輕人們一同去玩兒吧。墨玉,帶著三位公子好好逛逛,照顧好弟弟妹妹們。”
“是,母親。”
林墨玉笑意盈盈,柔聲道,“二位公子、弟弟妹妹們,我們走吧。”
白云深急著去追白朝英,見林夫人給了臺階下,與孟頫連忙起身告辭,快步離開追人去了,林墨玉匆忙跟上,誰知還沒出玉京樓便不見了人影。
“我說二姐,咱還追嗎?”
林墨竹吊兒郎當靠在柱子上,眼睛卻直往街上走過的女子們身上看,若見著容貌氣度好的,眼珠子都瞪得快從眼眶里掉出來了,活脫脫一副色胚模樣。
“收起你那下流胚子樣,這幾年在書院里學(xué)了都些什么,”林墨玉嫌惡地瞪他一眼,冷冷罵道,“再隨意亂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摳出來喂狗,省得讓人瞧見惡心。”
林墨竹才不怕她,翻了個白眼,撇嘴道,“你少管我,還是快追你那云深哥哥去吧!”
林墨玉難得吃癟,偏又不能真對林墨竹動手,瞥了眼林墨梅憋笑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幾步越過她,反抽了旁邊一言未發(fā)的林墨蘭一巴掌。
“不過是個地級靈根的賤人,連你也敢笑我!”
林墨蘭跌倒在地,早已習(xí)慣了林墨玉這般行為,連反抗都不敢,她垂著頭一聲不吭,只有地上幾滴淚痕能看出她在哭,卻連擦都不敢擦,聲如蚊吶不停解釋,“姐姐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林墨玉掏出繡帕擦了擦手,隨后扔到林墨蘭面前,捋了捋鬢邊發(fā)絲,“給我洗干凈,明日送到我房里來。”
“是。”她連忙拾起面前的繡帕,喏喏應(yīng)下。
林墨玉不屑一笑,“我去找找他們,你們愛干什么干什么去,亥時半再回府,父親母親若問起來,便說我們與三位公子相談甚歡。”
她頓了頓,聲音一沉,掃過三人面龐,語含警告,“若誰敢不聽,我便讓他好看,聽懂了嗎?”
“知道了,你趕緊去吧,真煩。”
“聽懂了聽懂了。”
“是。”
待她走后,林墨竹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城中最大的花樓就在隔壁街,想也知道他去了哪里。
林墨梅俯身扶起林墨蘭,放軟語氣哄了兩句,還拿出帕子幫她擦干凈眼淚,笑道,“好了別哭啦,咱們也去攤販處買盞河燈吧,等到時辰了咱們也去放。”
“好,”林墨蘭紅著眼睛點了點頭,看向她是眼中滿是感激,“三姐,你喜歡什么樣的?我給你買。”
林墨梅一邊同林墨蘭說話,一邊抬眼望向林墨玉捏著尋人術(shù)而去的背影,眼神嘲弄,卻未料到?jīng)]有遵守約定歸家的人,會是林墨玉。
“不好!他要入魔了!”
人群中傳來一聲低喝,所有人紛紛拔劍,看向冰臺邊冷霧繚繞、滿頭白發(fā)的青年。
正此時,一道仙風(fēng)道骨的身影飄然現(xiàn)身,白鶴大氅隨風(fēng)擺動。
看不出年紀的清貴男子抬指在奚長離的眉心一點,使其靈府清明,執(zhí)念消散,只用了蜻蜓點水的一招,便將愛徒從墮落的邊緣拉了回來。
眾人如見救星,立即紛紛下跪。
“弟子拜見師尊。”
“恭迎元清道君出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