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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第 31 章

    溫檸隨福林公公往高臺走。

    她到時, 發現魏臨帝跟前還站了幾人,無一例外全都拿著賞賜,顯然是方才騎射比賽拔得頭籌的人。

    溫檸眼睛一亮, 她看見楚照衡了, 大哥果然厲害, 重來一世也一樣能取勝。

    再往前頭瞧, 太子殿下也在。

    她便沒往前湊,準備等皇上同眾人說完話,再上前。

    哪知魏臨帝眼尖,已經看見她了,聲音朗朗,招手道:“茵茵,快到前面來,朕也有好東西要賞你。”

    一時,在場的世家子弟全都將頭扭了過來。

    溫檸只覺得今日的自己像是什么奇珍異寶, 被人看來看去, 好在幾次三番下來, 她已經習慣了,此刻完全稱得上鎮定自若。

    就是皇后也在, 讓她想起之前四皇子的事, 多少有些不快。

    魏臨帝命人將東西呈上來,不多時,就有個小宮女舉著錦盤走到溫檸跟前,半屈著膝, 恭恭敬敬地將東西舉到她眼下。

    溫檸垂眼看去, 就見了錦盤上放著的一把彎弓,比尋常弓箭要小一些, 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出弓身上雕著百花紋。

    魏臨帝道:“茵茵拿起來試一試。”

    溫檸依言照做,剛一拿起便察覺到了不一樣,這把彎弓不但看著小些,也更加輕巧,和她在北疆用的幾乎差不多。

    她驚訝不已,抬頭朝魏臨帝望去:“皇上,這是——”

    魏臨帝問道:“茵茵用著可趁手?”

    溫檸飛快地點了點頭。

    魏臨帝笑道:“朕還記得你在北疆時用的弓就比尋常的要輕些,這才特意命人做了這把弓,待會兒進獵場,可不許空手而歸。”

    魏臨帝心情頗好,語氣半是威嚴半是慈愛,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溫檸微微抬著下巴,嬌俏清脆:“才不會呢,陛下小瞧我。”

    魏臨帝哈哈大笑了幾聲,又指著在場的其他人道:“獵場有兇獸,朕再給你找個近身侍衛如何?”

    溫檸瞬間瞪圓了眼睛,幾乎不可置信。

    讓世家子弟給她當侍衛,著實大材小用,若這話從旁人口中說出來,保不齊要結下梁子,可皇上金口玉言,就是讓這些人給她當牽馬小廝,也不會有人反駁。

    她朝幾人掃去,有人明顯不想被挑中,一臉桀驁不馴。

    溫檸很是理解,畢竟帶一個姑娘家去獵場跟游山玩水沒什么區別,最后清點獵物的時候怕不是要被好友同窗取笑。

    她剛想要推拒,魏臨帝已經開口問了:“你們有誰愿意?”

    溫檸只好順勢把話咽了下去。

    她沒再往那邊看,反正大哥一定會上前回話的,她等著就是了。

    “臣愿意!”

    “臣愿意!”

    溫檸沒想到除了楚照衡,還有其他人愿意。

    她轉頭,就看見上前一步的兩人,一個是大哥,還有一人是宋清淮。

    她剛才沒仔細看這群世家子弟,直到此刻才發現宋清淮也在,今日秋狩正式開始前,她才同宋夫人說過話,只是沒能聽出弦外之音,眼下又想了起來,不免有些臉熱。

    魏臨帝瞧見她盯著其中一人看,也順勢看了過去。

    然后便笑了:“茵茵這是想選宋家二郎?”

    溫檸慌忙扭頭,她根本沒有考慮旁人,只想要大哥陪她,但眼下立刻拒絕,只會顯得她格外瞧不上宋清淮,之后再選大哥,便更不妥了。

    正著急,突然聽到一聲:“父皇,兒臣帶茵茵去吧。”

    溫檸驀然抬頭,朝陸景陽看去。

    不光是她,在場的其他世家子弟也都紛紛抬頭,他們剛才還有些憤憤不平,覺得自己被輕看了,也瞧不起主動上前的楚照衡和宋清淮,覺得二人是為了討明玉郡主歡心,有攀附女子之嫌。

    此刻太子殿下主動出聲,一個個突然覺得自己狹隘了。

    明玉郡主是功臣之后,雙親又早早離世,皇上愛護很正常,倒是他們推三阻四,猶豫不前,顯得毫無心胸。

    一時間,眾人只覺羞愧不已,愧讀圣賢書。

    其中有個膽大的,甚至大聲道:“皇上,臣也愿意保護郡主!”

    溫檸都驚住了。

    魏臨帝倒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樂呵呵地對太子道:“皇兒,朕身為一國之君,當以身作則,萬不可徇私枉法偏袒你。”

    陸景陽頷首,一本正經答道:“兒臣省得。”

    魏臨帝道:“茵茵,你自己來選。”

    溫檸這會兒倒是可以選楚照衡了,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沒怎么思索,便朝陸景陽看了過去,唇角揚起,高高興興道:“太子哥哥。”

    眾人毫不意外,皆是心服口服。

    魏臨帝樂道:“皇兒帶上茵茵,今年可要輸了。”

    陸景陽:“兒臣自當努力。”

    一旁,皇后看到這兒終于忍不住了,突然開口道:“本宮聽說明玉同伯恩侯世子感情甚篤,不如就讓世子來保護明玉如何?”

    “太子還是要以秋狩比拼為重,切莫輕心,本宮記得你表妹騎射俱佳,倒是能給你添一臂之力。”

    皇后這番話說的十分直白,幾乎絲毫不加掩飾。

    溫檸心道,皇后娘娘怎么不早一會兒說,那她多半順水推舟了。

    可這會兒她都選了太子,就算她真的改口說要和大哥一起,太子殿下也不會答應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陸景陽便開口了:“母后不必擔心兒臣,兒臣以為封姑娘也想同自家兄長一同進山。”

    恰好封家大哥也在幾人中,這會兒太子都明說了,封意人也不能光看著,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臣會保護好家妹的。”

    皇后略有甘心,又朝溫檸問道:“明玉覺得如何?”

    魏臨帝臉色稍顯不耐,不等溫檸回答,便大掌一揮,一錘定音道:“這有什么難的,楚家小子,你也一起保護茵茵。”

    楚照衡:“臣遵旨!”

    從看臺下來,最高興的人莫過于溫檸了,她沒想到最后還能峰回路轉。

    連帶著之前四皇子的事,怨氣都消了不少。

    不過讓她驚訝的是皇后居然這般沉不住氣,幾乎是將目的寫在了臉上。

    在溫檸看來,皇后之所以穩居中宮這么多年,一則是魏臨帝不想動封家,二則是皇后雖然對后宮手段嚴厲,卻也從不使到魏臨帝跟前,唯一的一次還是因為她。

    既不加害皇嗣,又能管住這三千后宮,魏臨帝省心之余便不會動廢黜皇后的心思。

    而皇后背后的封家更是權勢滔天,一人拜相,其余子弟也皆在朝為官,可謂是滿門風光。

    封家想保住家族榮耀,只要皇后誕下太子,奈何皇后多年無子,最后只能從已有的皇子中挑選。

    封相眼光獨到,挑出來的繼承人確實十分優秀,可惜太過于優秀,一不留神便脫離了掌控,重新再選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剩下的那些皇子沒有一個趕得上如今的太子。

    封家著急,想要把封玉荷送進東宮,奈何太子殿下始終不肯。

    若說兩年前,封家還能使些手段,強逼太子點頭,但兩年前沒能成功,現在已經是天方夜譚,毫無可能之事了。

    溫檸心道,前世封家和皇后似乎沒有這么急迫,這一世如此著急,難道是因為她?

    又聯想到四皇子的事,心里咯噔了一下,不會真的是因為她吧?

    溫檸啞然失笑,下一刻眉心蹙了起來。

    皇后和封家以為她想進東宮,那其他人呢,會不會也是這么以為的?

    她隨即就在心里否定了,怎么可能,封家這樣想多半是封玉荷的緣故,封玉荷兩年前撞見她宿在東宮,氣急敗壞,轉頭告狀未果,大概一直記恨到現在。

    再加上,太子殿下在邊關時給她回信的事。

    溫檸腹誹,若是封玉荷知道她為了親近太子殿下花的多少心思,就不會這么想了。

    不對,也不能這么說。

    前世她幾乎算是被禁足在東宮的小院里,閉門不出,連陸景陽的面都見不到,封玉荷看她仍舊充滿敵意,覺得是太子金屋藏嬌。

    她不懂封玉荷的想法,或許這便是真心愛慕。

    溫檸被自己逗笑了。

    “在想什么?”

    “在想那把弓。”

    溫檸扭過頭,一臉笑意:“那把弓是太子哥哥讓人做的吧?”

    陸景陽長眉微微抬了下,有些訝意,卻沒有否認:“為什么這么說?”

    溫檸道:“皇上都沒見過我使弓,何來記得二字。”

    當時魏臨帝御駕親征,是在北疆待了一段時日,可哪里會見一個半大的小姑娘,更別談見過她使弓了。

    而且魏臨帝既然賞了弓,就不會再特意讓她挑個近身侍衛了,所以明顯彎弓不是魏臨帝的主意,這才有了后面的恩典。

    不想讓她空手而歸,所以明目張膽的給她找幫手呢。

    溫檸:“可是太子哥哥是怎么知道?”

    陸景陽道:“我問過素心。”

    “太子哥哥真好!”

    溫檸唇角翹了起來,笑得真心實意,先前想要試探的想法再次破土而出,她心癢難耐,蠢蠢欲動,只猶豫了幾息,便想好了要問什么。

    她停住腳步,有些為難道:“太子哥哥,要不待會兒我還是不跟著你了。”

    陸景陽也跟著停了下來,面色不變,只是問道:“怎么了?”

    溫檸手指掐著掌心,心里涌出一股忐忑不安,她原以為陸景陽多少會不高興,太子殿下最在意的便是忠心,當年宮宴之后的摘星閣上,她親耳聽到過。

    可現在,她在陸景陽臉上沒找到一絲一毫的不高興,甚至連眉心都未皺一下。

    如果她在太子心中的位置真的變得更重要了,那陸景陽只會更在意她,決不允許她有半分遠離的可能。

    溫檸呼吸發重,剛剛探出去的一點觸角,立刻便想收回來。

    可這樣就結束,她實在不甘。

    溫檸緊了緊手指,掐住袖口的一角,聲音依舊甜軟嬌俏:“我跟著大哥也一樣嘛。”

    她彎眼一笑,似乎格外高興:“我本來就是想選大哥的,誰想到皇上誤會了,原本以為選不成了,結果最后峰回路轉,皇上還是點了大哥。”

    她眼睛發亮,仰頭問道:“太子哥哥,你說這算不算緣分?”

    陸景陽臉色一點一點落下去,平靜地可怕,他伸手將溫檸鬢間的一縷碎發勾起,慢慢撫到耳后,聲音沉悶,山雨欲來:“茵茵覺得呢?”

    溫檸恍若未覺,手指卻松了下來,掌心濡濕了一片。

    她佯裝考慮了一下,歪頭道:“算吧。”

    在陸景陽半瞇起來危險的眼神中,又添了一句:“而且大哥回京后,我們還沒見過面呢,我有好多邊關的事想問大哥。”

    陸景陽臉色徹底沉了下去:“茵茵。”

    溫檸嗯了一聲:“怎么了?”

    陸景陽:“茵茵想跟著誰?”

    溫檸眨了下眼睛,她緊張不已,心里卻已經完全放松下來了,像是被嚇到了一般驟然停住了話頭,過了會兒,才小心又謹慎地問道:“太子哥哥生氣了啊?”

    她試探結束,太子殿下依舊在乎她,對她更好也是事實。

    溫檸只覺得整個靈山圍場的花都開了,她按耐住心頭的興奮,眼尾一垂,癟了下嘴,小聲道:“我只是怕給太子哥哥拖后腿。”

    她有些難怪,低著頭,聲音悶悶的:“這是太子哥哥從邊關回來后第一年參加秋狩,不贏的話會被皇上怪罪的。”

    陸景陽只覺心口被一雙柔荑輕輕捏了下,方才所有不快頃刻間崩塌消散,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片憐愛。

    他道:“邊關的事,茵茵想知道什么,直接問我也可以。”

    溫檸飛快地抬頭朝他望了一眼,又立刻垂了下去,有些委屈道:“可是太子哥哥平日忙得不見人影,我之前已經有半個月沒見到太子哥哥了。”

    既然太子殿下樂意縱容,那她便可以任性一些了。

    溫檸不安分地想要試一試底線在哪里。

    陸景陽難得沉默下來。

    他身為儲君,父皇又有意把朝堂上的一些要事交給他,若是想像兩年前那般整日待在一起,確

    實不可能。

    溫檸見好就收,換了個好回答的:“等以后不忙了,我能去東宮找太子哥哥嗎?”

    陸景陽點頭:“茵茵什么時候來都行。”

    說完,頓了下又道:“今日進圍場,茵茵跟著我便好。”

    溫檸皺眉:“可是——”

    話還沒說,就被陸景陽打斷了:“茵茵也是第一年參加秋狩。”

    見溫檸還要說話,陸景陽笑著問了句:“還是茵茵覺得我技不如人,只多帶一個人便會輸?”

    “當然不是,太子哥哥怎么會輸!”

    溫檸也跟著笑了起來,表示自己已經被哄好了,高高興興道:“那我回帳篷換騎裝。”

    第032章 第 32 章

    秋狩一共進行小半個月, 會在第六日晚清點每個人的收獲。

    魏臨帝說給溫檸找個近身侍衛,其實也就只是第一日的半天而已,若要她一直跟這些皇子和世家子弟一樣在圍場深處待上五日半, 還不如裝病來得痛快。

    當天, 她換了騎裝, 被陸景陽帶著在圍場外圍搜尋了近半個時辰, 總算發現了一只野雞。

    她拿彎弓比劃了好一會兒,最后是半閉著眼睛射出去的,險而又險地射中了翅膀。

    野雞在地上撲騰了幾下,隨即便被侍衛擒住塞進了布袋里。

    溫檸有了交差的獵物,立刻將弓箭收了起來,跟在陸景陽身后東瞧瞧西瞧瞧,她騎馬水平尚可,至少能跟上,不用一行人特意停下等她。

    陸景陽見她興致勃勃, 問道:“茵茵想不想去圍場深處?”

    溫檸搖頭:“不想。”

    她不止怕黑怕臟, 還怕長蟲, 若是從哪突然竄出來一條,她恐怕連叫喚一聲都來不及, 而是直接墜馬暈過去。

    陸景陽聞言從喉間溢出一絲低笑, 而后單手握住韁繩,將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來。”

    溫檸先是愣怔了兩息,反應過來后立刻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整個人順勢躍到了陸景陽的馬上。

    等她坐穩, 陸景陽掉轉了馬頭, 駕馬朝著圍場深處奔馳而去。

    多出來的一匹馬由侍從先牽回了馬棚。

    一行人一直駛到圍場深處的一處溪水旁才停下,溫檸沒讓陸景陽扶, 直接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動作干凈利落。

    她微微揚著下巴,得意道:“太子哥哥,我早不是十一歲的小姑娘了。”

    “嗯,茵茵是長大了。”陸景陽頷首,笑著問她:“那已經長大了的茵茵想不想吃烤雞?”

    溫檸一息也沒猶豫:“想!”

    片刻后,幾個侍衛蹲在下游處理野雞,當然不是她射中的那一只,是來的路上陸景陽順手打中的。

    等處理好的雞被架上火堆烤時,溫檸在周圍的一片空地轉了轉。

    她難得出宮,又是頭一回來圍場深處,看什么都新奇。

    一直等聞到香味了才乖乖跑回去,先去小溪邊洗了洗手,這個時節,山林深處的溪水已經很涼了,溫檸被凍得縮了下肩。

    等她將手洗凈,十只手指全都微微發著紅。

    溫檸轉身回望了一眼,就看見陸景陽半倚在一截橫躺的枯木上,兩條修長的腿微微敞著,姿態優雅隨性,身上玄色的軟甲沉穩矜貴,就連束起的袖口都好看無比。

    這幅好皮囊無論看多少次都會被煞到,溫檸趕緊閉上眼甩了甩腦袋,將冰涼的手指往自己臉上貼下,瞬間徹底清醒了過去。

    溫檸眼珠一轉,又將手伸進溪水里洗了一次,然后縮著手悄悄湊近,趁人不備飛快地在陸景陽脖頸處貼了一下,不待對方反應過來轉身就逃。

    結果下一刻便被當場擒獲。

    溫檸十分識時務,當即開口討饒:“太子哥哥,我錯了。”

    陸景陽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只覺得這雙手過于冷了點,起身將人帶到火堆前:“坐著暖一會兒。”

    溫檸就知道不會被罰,沖他討好一笑,乖乖挨著坐下,問道:“太子哥哥不帶人去狩獵嗎,今日不去會不會比旁人耽擱太多了啊?”

    她原先以為只是在圍場外圈轉一轉罷了,沒想過到深處來。

    今日下午就已經開始算比賽時日了,身為儲君的太子殿下卻半點沒有急迫感,還在陪她等烤雞吃。

    哦,也不是全無收獲,唯二的兩只野雞正夾在火堆上呢。

    陸景陽絲毫不在意:“半日而已,無妨。”

    他支起一條腿,手臂架在上面,整個人舒展開來,肆意軒揚。

    溫檸莫名就不擔心了,她眼前這人可以太子殿下,未來大恒的皇帝,做事怎么會沒有完全的把握。

    前世太子殿下手臂有傷,不也照樣贏了么,是她杞人憂天了。

    溫檸將心放回了肚子里。

    然后便聽陸景陽問:“茵茵接下去幾日準備做什么?”

    她想了會兒,道:“聽說圍場西南面養了些矮腳小馬,我去瞧瞧。”

    她其實不是頭一次參加秋狩,不過那些世家小姐多半也是在圍場最外圈走一走,要不便是聚在一起玩些簡單的游戲。

    她上輩子便參加過,打發時間罷了,她倒寧愿去找侯夫人說話。

    不過皇上或許會叫她過去作陪。

    魏臨帝自詡要成仙,不可傷害生靈,所以這回秋狩根本沒進圍場林地,倒是帶了宮里的樂師舞姬一起來,說不定會心血來潮會將她叫去。

    她記得前世就有皇子公主為了討好魏臨帝,一直沒進獵場。

    陸景陽點頭:“帶上正青。”

    溫檸這才想起來一開始就被她趕走的正青,她這會兒倒沒什么惻隱之心了,只要不正對上正青的那張臉,她半點也不內疚,誰會對一個手段狠辣的殺手心生憐憫呢。

    說實話,她還有些怕正青,總覺得湊了近了能嗅到幾絲血腥氣。

    溫檸小聲埋怨:“太子哥哥干嘛要塞一個人給我,我有素心和小桃,不缺人伺候的,再說思鴻閣也不缺宮人,吉祥做得挺好的。”

    吉祥是思鴻閣的掌事公公,為人憨厚又忠心,溫檸挺喜歡。

    陸景陽笑道:“不喜歡正青?”

    溫檸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點腦袋,很是誠實:“不喜歡,太子哥哥讓他回去吧。”

    陸景陽不為所動:“正青辦事周全。”

    溫檸偷偷腹誹,是周全,但未免太周全了。

    她任性道:“我不要!”

    若是放在之前,她還不敢這么直接了當的拒絕,一定會想辦法先將人哄高興了,然后再迂回著提出來,可她剛剛才試探過自己在陸景陽心中的位置,這會兒驕縱得很。

    溫檸擰著眉,氣呼呼地站起來:“我偏不讓他跟著!”

    陸景陽對她的反應頗為意外:“不過是個奴才。”

    還是個殺手呢!別以為她不知道。

    溫檸耍著小性子,絕不妥協:“我就是不喜歡他,不然太子哥哥換個人來。”

    換個老實忠厚沒那么多心眼的,她說什么便是什么,那思鴻閣再多一個宮人也沒什么。

    她說完,又軟下語氣,央道:“太子哥哥就讓他回去吧,好不好?”

    結果到了這個份上,陸景陽仍舊不松口。

    溫檸這回是真的惱了,她都妥協了,讓陸景陽換一個人來,結果對方非要讓正青跟著她,難不成是將她當成大牢里的犯人么?

    溫檸胸口起伏了幾下,甩袖子便要走。

    陸景陽無奈:“茵茵。”

    一旁的侍衛全都低著頭,恨不得將耳朵也埋起來,他們還是頭一次見殿下用這種語氣說話,簡直有低聲下氣之嫌。

    平日他們不在宮里,對這位明玉郡主并不怎么知情,只聽說過一兩回,見亦是頭一次見,本以為只是個容貌漂亮的小姑娘,殿下樂意哄一哄。

    可剛才他們分明聽到殿下將正青派給了她,還是當下人使。

    結果明玉郡主還不肯要,就差把嫌棄寫到臉上了。

    要知道正青的身手可比他們還要更勝一籌,若不是身體有缺,怎么可能進宮做一個伺候人的玩意。

    當初太

    子殿下對他有恩,將他從那種腌臜地方帶出來,正青從此忠心耿耿,一心跟著殿下,訓練時更是不要命一般,才有了現在的本事。

    這回被派去跟著個小姑娘,實在驚掉了他們下巴,看來得去榮順公公跟前打聽打聽,這小郡主是什么來頭了。

    以后莫不是他們的另一個主子吧!

    那頭溫檸被叫住,雖然站住了腳,但依舊背著身,不肯回頭。

    陸景陽道:“正青略有些拳腳功夫在,圍場不似宮中,有正青跟著能保護你安危,茵茵若實在不喜,等秋狩結束,再讓他走。”

    “真的?”

    “太子哥哥不騙我?”

    溫檸等到一句肯定的答復,這才轉過身來,別別扭扭地坐了回去。

    陸景陽從喉中溢出一聲笑:“不生氣了?”

    溫檸不承認:“我沒生氣。”

    她睜著清凌凌的眼睛朝陸景陽望去,語氣無辜極了:“我怎么會同太子哥哥生氣呢,太子哥哥最好了。”

    有個十五六歲的年輕侍衛,一時沒忍住,驚訝地抬起了腦袋,結果就看到殿下非但沒氣,反而頷首應道:“嗯,是我聽錯了。”

    年輕侍衛太過震驚,以至于一不留神發出了聲響,瞬間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他頓時漲紅了臉,幾息后結結巴巴道:“殿、殿下,野雞烤、烤好了。”

    溫檸興致勃勃地嘗了一口,勉強咽下去。

    她大失所望,明明味道聞起來那么香,怎么吃著既難嚼又難咽。

    縱然這些侍衛的手藝尚可,但跟御膳房的大廚比是完全不可能的,何況野外沒有香料,侍衛們自身帶的也就那么幾種,味道更是差了一大截。

    溫檸挑嘴,一口吃完便吃不下了。

    她捧著剩下的一小塊,有些為難地朝陸景陽望了眼,小聲道:“太子哥哥,我飽了。”

    陸景陽示意她將樹葉放下就行,他也沒吃幾口,之所以帶茵茵來圍場深處只是為了滿足一下她的好奇心罷了。

    至于烤雞,他早就知道茵茵吃不慣了。

    錦衣玉食養出來的人,是不可能吃得慣這樣粗糙的東西的。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的茵茵嬌氣又金貴,半點苦也吃不了,怎么可能離得開他。

    只有這天下最尊貴的地方才能養出這么精致的人,哪怕世家公侯,也不行。

    溫檸不知道陸景陽在想什么,她嘗了一口雞肉后,便興致缺缺想要回去了。

    陸景陽自然不會攔著她,將人安安穩穩地送到了獵場外。

    等溫檸往回走,遠遠便看見跟著她的正青。

    她停下腳步,正青也跟著停了下來,像是害怕再被她趕走,溫檸清咳了一聲,將人招過來,吩咐道:“這幾日你可以跟著我,但不許讓我看見。”

    正青抬頭,神色有些猶豫,欲言又止。

    溫檸補道:“太子哥哥說你做得到。”

    “是,奴才遵命。”

    他嗓音細細的,配上這張臉并不突兀,反而意外地喜氣,討人歡心。

    但溫檸知道他的正面目,恨不能敬而遠之,見正青應得迅速,溫檸臉一黑,原來真的做得到,那這兩天,正青是不是一直跟著她。

    溫檸沒再問,反正陸景陽說了,等秋狩結束,她就能將人送回去。

    第二日,晴空萬里。

    溫檸看完矮腳小馬回來,便在遇上了專門等她的陸煥。

    對方一身淺色的外袍清清爽爽,連軟甲都沒穿,跟在宮中時沒什么區別,腰間的香囊玉墜一個不少。

    陸煥是來遞口信的:“明玉,父皇叫你去大帳聽曲呢。”

    溫檸看了一眼他的衣著打扮,問道:“你一直在大帳?”

    陸煥點頭,嘆了口氣道:“我都聽了一早上了,現在腦袋都是嗡嗡的,父皇興致又高,我哪里忍心打斷。”

    溫檸覺得魏臨帝說不定根本沒想到她,她問陸煥:“是不是你跟皇上提我了?”

    陸煥一笑:“獨樂了不如眾樂樂。”

    她就知道!

    溫檸氣不打一處來,只想給他一下。

    去大帳的路上,她才得知四皇子已經回去了。

    “昨天晚上連夜離開的。”陸煥道:“四哥神色匆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急事,難不成是麗妃娘娘生病了?”

    溫檸大約猜到了是什么原因,不過她沒有說,只是含糊地附和了一聲。

    她換了個話頭,問陸煥:“你怎么沒進獵場?”

    她記得陸煥騎射俱精,拳腳功夫也尚佳,雖說疏于訓練,卻也能在太子手里撐幾招。

    陸煥道:“進獵場做什么,又臟又累。”

    他對狩獵這種事幾乎沒什么興趣,一群人鉆進林子里,一待便是四五日,身上免不了沾著血,說不定軟甲下還藏著蟲子,抖一抖就能掉下一堆,又有什么好玩的。

    溫檸聽他形容完,只覺得自己身上都癢起來了。

    她皺了皺眉,深覺自己被誆騙了:“那你之前還說要帶我去獵兔子?”

    陸煥撓頭:“獵兔子又不要進圍場深處去。”

    再者之前的騎射比賽他都大展身手過了,就是第一場,跟皇兄一起比試的:“明玉,你是不是當時只顧著看皇兄了,都沒看到我?”

    溫檸被問的猝不及防,表情沒藏好,她確實沒怎么注意陸煥,大哥在呢,她又不會看旁人。

    陸煥氣了個倒仰,一把拉住她就要轉身回去:“走,我現在帶你進圍場!”

    溫檸趕緊拒絕了,她才不要沾上蟲子!

    兩人拉扯了一陣,誰也不肯讓步,最后還是溫檸松口,答應明年一定認真看陸煥的騎射比賽,就只看他,連陸景陽也不看。

    陸煥勉強同意不去圍場,不過還是有些不滿意,下巴抬得老高。

    之后幾日,溫檸除了去找過幾次侯夫人,剩下的時間幾乎都在大帳里,好在魏臨帝也不是成天奏樂取樂,而且過來作陪的宗室小輩有不少。

    溫檸樂得清閑,拉著陸煥隱在人后,坐得累了便直接出去,反正也沒人注意到。

    第六日晚,眾人在營場清點獵物。

    最后結果不出所料,太子殿下勝出,且是大勝。

    溫檸得知消息時已經洗漱完了,正準備睡下,聞言懶散地打了個哈氣,心道,可惜這次沒遇上大蟲之類的兇獸,否則太子殿下的風頭還要更盛一些。

    至于她那只野雞,記數的太監盡心盡責,也一并記好呈了上去。

    魏臨帝看到最后一列時,直接樂得笑出了聲。

    捻著胡須道:“茵茵大善!”

    第033章 第 33 章

    秋狩結束, 落了一場細雨。

    溫檸回宮后第一件事便是打發正青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毫無迂回的余地。

    小桃悄悄道:“姑娘,這人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她原本瞧著正青模樣不錯, 還勸過姑娘, 但姑娘態度這么堅決, 那必然是正青有問題了!

    溫檸搖頭:“只是單純不喜歡罷了。”

    小桃點頭, 一本正經地感嘆:“可惜正青沒有福氣,入不了姑娘的眼,也只有奴婢這樣的容貌才能讓姑娘百看不厭。”

    溫檸被她逗笑了。

    正笑著呢,素心挑著簾子進來:“姑娘,東宮來人了。”

    溫檸蹙了蹙眉:“來的是誰?”

    素心道:“榮順公公。”

    溫檸鼓了鼓臉,不大高興,她才剛把正青送回去呢,榮順就來了,難不成是太子殿下出爾反爾, 又反悔了不成?

    她倒要看看太子是不是真的從君子變成小人了!

    溫檸點頭, 將人叫了進來。

    她臉色不霽, 干巴巴地問道:“是太子哥哥有事要找我嗎?”

    榮順哎了一聲,讓身后跟著的小太監上前, 那小太監手里端著個雕花木盒, 瞧著便很重,壓得他手腕有發顫了。

    對方畢恭畢敬地將雕花木盒擺到了溫檸手邊,就躬身退了出去。

    溫檸眨巴了兩下眼:“這是什么?”

    榮順不肯說,只道:“郡主打開瞧一眼便知。”

    溫檸撥弄了一下鎖扣, 很輕松便將蓋子打了開來, 下一刻便被里頭的東西驚到瞪大了眼睛——偌大的一個雕花木盒,里面滿滿當當全是東珠。

    她愣怔了幾息, 才問:“太子哥哥送給我的?”

    榮順點頭:“殿下說您喜歡,讓您先拿著玩。”

    溫檸被榮順轉述的這句話驚到了,哪有人拿東珠來玩的,何況是這種品相的東珠。

    她腦中遏制不住的閃過四皇子知道這件事后的反應,大約鼻子都要氣歪了吧,又不敢對太子做什么。

    溫檸幾乎有些心潮澎湃,她小心將蓋子合上,問道:“太子哥哥在東宮嗎?”

    榮順笑道:“在呢,殿下在東宮等您呢。”

    溫檸幾乎是立刻從太師椅上下來:“那我現在就去!”

    她說著就要往外走,小桃眼疾手快地從架子上拿了一件披風過來,趕在自家姑娘出門前給系上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秋狩之后便冷了起來,不多添一件,保不齊要受凍傷風。

    從思鴻閣到東宮,溫檸走得飛快,若不是顧及著在宮道跑起來實在不雅,她說不定提著裙擺跑去了。

    等到了東宮,溫檸直奔正殿而去,結果掃視了一圈,卻哪兒都沒見著陸景陽。

    正想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話,身后榮順總算趕了上來,他一把年紀,腳程哪里趕得上小姑娘,這會兒還有些喘。

    溫檸體諒老人家,等他氣順了,才問:“太子哥哥人呢?”

    榮順道:“殿下不在這兒,在庫房呢。”

    溫檸:“庫房?”

    她念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心里已經隱約有了預感,可猜測過于離譜,溫檸不太敢相信。

    她咬了咬唇瓣,讓榮順帶路:“我要過去。”

    庫房在東宮另一側,距離正殿稍遠,溫檸一路走過去,竟然生出了些許緊張。

    她手心微微濡濕,揪著披風的邊緣處,心口撲通撲通跳動著,像是有一只白兔在里頭砰砰亂蹦,怎么按也按不住。

    不知道走了多久,溫檸終于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像是一道青松,挺拔蒼勁。

    溫檸小跑過去:“太子哥哥。”

    她朝陸景陽望去,唇珠輕輕抿著,一雙杏眼清亮無比,夾雜著絲絲縷縷的期待。

    陸景陽招手讓她到跟前來:“茵茵,伸手。”

    溫檸依言將手伸了過去,隨后,一柄玄鐵制的鑰匙便被放在她手心上。

    她手指白嫩細長十分好看,半點疤痕都沒有,連指節都是粉的,掌心更是嬌嫩無比,那冰涼沉重的鑰匙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巨物,被襯得格外丑陋。

    可溫檸知道,這是東宮庫房的鑰匙。

    她望著這把玄鐵鑰匙,呼吸都慢了下來,輕聲道:“太子哥哥,這是——”

    陸景陽道:“之前讓茵茵來挑,茵茵一直沒來。”

    他說得尤為隨意,仿佛這把鑰匙只是個不打緊的東西,完全不值一提。

    或許對身居高位的太子殿下來說確實不打緊,比起那些虎符玉牌,這不過只是一間用來放珠翠寶石的屋子罷了。

    東宮庫房不止一間,陸景陽交給她的這柄鑰匙只能打開其中的一扇門罷了。

    可溫檸仍是止不住心口發燙,難以遏制的心悸。

    她知道陸景陽是什么樣的人,不止一次見過對方人后冰冷淡漠、毫無感情的樣子,那雙眼睛似古井無波,空蕩蕩的寂寥無比。

    就是如此,陸景陽給她鑰匙,她才會驚愕到難以置信。

    陸景陽從邊關回來不久,來思鴻閣見她,說了讓她來東宮挑珠寶的事,她當時覺得不過是太子殿下隨口一說罷了,并沒有放在心上。

    之后四皇子的事,溫檸也是聽完便忘了。

    直到在榮順說要帶她來庫房之前,溫檸一直覺得那一箱盛滿的東珠已經是太子殿下少有的明晃晃的偏愛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來:“我、我”

    陸景陽笑了聲,領著她去了庫房門前,示意她親手打開。

    溫檸纖細的手腕拖著特制的鐵鎖,一時有些拿不住,她穩了穩心神,將鑰匙慢慢塞進鎖孔,隨著一聲低沉的咔嗒聲,那道牢固又堅硬的鎖就這樣開了。

    溫檸沒有第一時間就推門進去,她站在原處怔了幾息后,一個轉身撲到了陸景陽懷里,小聲輕喚了一句:“太子哥哥”

    她吸了吸鼻尖,發覺自己眼眶酸澀難耐。

    于是將臉埋進了陸景陽的衣襟里。

    她已經及笄了,現在再哭不太像話,又不是幾年前小姑娘的時候,而且因為這種事掉眼淚,實在有些丟臉。

    溫檸趴了好一會兒,等心口漸漸平復下來,才抬起臉。

    陸景陽:“不哭了?”

    溫檸嘴硬又別扭:“我沒哭。”

    她理了理身前的衣帶,拖著陸景陽的手,道:“太子哥哥陪我一起進去。”

    陸景陽頷首,應了句好。

    庫房建得極深,似乎比外面涼了一些。

    溫檸幾乎一進來就被門口的一株紅珊瑚晃到了眼睛,她本以為這間庫房里放的都是姑娘家用的東西,誰知道還有這樣大的擺件。

    她一時呆住了,立在原地好一會兒。

    陸景陽問:“茵茵喜歡這個?”

    他想了下道:“這珊瑚瑪瑙是東南邊陲的一個小島上的產物,使臣出海時帶回來的,因為太大,所以品相只一般,茵茵若喜歡這種,應當還有小些的,品相倒是不錯。”

    溫檸覺得自己喜不喜歡是其次,這樣的物件擺出來,都叫人不好意思。

    她越往庫房里走,越是對東宮的財力震撼。

    而這不過是冰山一角。

    溫檸看到最后,只覺得眼花繚亂,差點要迷失在這堆珠翠寶石中。

    她整個人暈乎乎的,看什么都覺得蒙著一層光,像是只掉進米倉的老鼠,快要被噎住了。

    陸景陽見她空著手,倒是有幾分意外:“茵茵一樣也沒瞧上?”

    溫檸艱難地搖了搖頭,她怕自己把庫房搬空,她每一個都好喜歡,怎么會有人不喜歡呢,這可都是萬里挑一的寶貝呀!

    她無比誠實道:“太子哥哥,我拿不動。”

    陸景陽挑眉,英氣的臉上滿是笑意:“茵茵覺得我還會把鑰匙收回來?”

    他攤手虛指了下,笑著道:“不過是些頭面首飾,茵茵喜歡什么想要什么,只要過來取便行,沒有人會攔你的。”

    溫檸羞愧地低下了腦袋,是她淺薄了。

    她怎么能質疑太子殿下的財力呢。

    在太子殿下眼中,這些都只是用來哄她開心的東西罷了,不過爾爾。

    溫檸在這一刻對陸景陽的喜歡陡然攀升到了頂峰。

    她仔細且認真的反思了一番,深覺自己在靈山圍場那一次的試探實在多余,明明只要來一趟東宮就能證實了。

    最后,溫檸只拿了一支玉簪,直接插進發髻里帶出來了。

    她往回走的路上問道:“太子哥哥今天不忙嗎?”

    陸景陽嗯了聲:“今日無事。”

    溫檸高興起來,聲音像摻了蜜,又軟又甜:“那太子哥哥陪我好不好,我不想回去。”

    她才收了滿屋子的寶貝,當然要哄一哄對方,太子殿下金尊玉貴什么都不缺,只是少個聽話又懂事的人逗趣解悶。

    溫檸對自己的身份把握地十分精準,并且努力踐行。

    她殷勤地像只小蜜蜂:“太子哥哥,快坐。”

    陸景陽看著鋪好軟墊的太師椅,不由失笑,由她折騰了一會兒,直到見她還準備端茶,才將人叫來坐下。

    他道:“茵茵不必做這些,像從前那般就行了。”

    溫檸樂得輕松,高高興興跟著坐了下來:“太子哥哥怎么對我這么好啊?”

    陸景陽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臂上:“茵茵救過我一次。”

    溫檸不解,歪頭嗯了一聲?

    她心里清楚,是她送去邊關的那件護甲,從那件事后,陸景陽才第一次給她回信。

    溫檸本來覺得一件護甲換太子殿下的回信已經很劃算了,沒想到還有后續。

    她心道,可惜傷了手臂之后,陸景陽格外慎重,再沒遇上過什么大事,不然她豈不是可以再換一個東宮庫房。

    所幸她這大逆不道的想法太子不知。

    陸景陽問:“茵茵夏天生了一場病?”

    溫檸點頭,她往回想了想,含含糊糊地道:“夏日雨水多嘛,我只是不小心淋了些雨,哪里知道就著涼了。”

    她沒提去寶華寺祈福的事,陸景陽也沒有提,只問她:“嚴重嗎?”

    溫檸搖頭:“不嚴重。”

    然后就皺起了眉,一邊撒嬌一邊抱怨:“就是藥好苦,我一連喝了好多日,到最后實在喝不下了,差點兒吐出來,現在想起來還難受呢。”

    陸景陽聞言,笑著喚人給她上了一碗甜湯。

    等她用的差不多,撥動湯匙的動作慢下來后,才說起今日的事:“茵茵喜歡那間庫房嗎?”

    溫檸喜歡極了,她翹著唇角點頭:“太子哥哥真的要送給我嗎?”

    陸景陽道:“補給茵茵的及笄賀禮。”

    溫檸呀了一聲,睜大了眼睛:“我還以為太子哥哥忘了呢。”

    她托著腮,不無遺憾道:“可惜那時候太子哥哥不在京城,不然就能看到我的及笄禮了。”

    說完,眼珠一轉,偏頭對他道:“太子哥哥怎么不問問我想要什么?”

    陸景陽問了:“哦,那茵茵想要什么?”

    溫檸眼一彎,笑得十分好看:“及笄的時候,我想要太子哥哥給我回信,后來就真的收到了!”

    她故意提起回信的事,陸景陽那時候并不是因為及笄才給她回信的,可她不知道呀,她就這么以為,反正太子殿下又不會挑破她,只會覺得虧欠。

    果然,她聽陸景陽道:“以后茵茵想要什么都行。”

    溫檸心中一喜,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聽陸景陽接著道:“無論茵茵要的是錦繡榮華一世無憂,還是炊金饌玉富貴安樂,我都給的起。”

    “只要茵茵永遠陪著我,待在我身側。”

    陸景陽抬眼,將一句驚濤駭浪的話說得平淡無比:“茵茵以后會是大恒最尊貴的公主。”

    溫檸連呼吸都停住了。

    她從來不去奢望以后的事,世事難料,但徐徐圖之,總會做成的。

    只是這一日比她想象中來得要更早,猝不及防便向她敞開了帷幕,那帷幕后堆金積玉,奢靡無比,仿若整個天下的寶物盡在其中。

    溫檸一時分不清是自己在做夢,還是果真如此。

    她握緊手指,直到掌心傳來一陣刺痛,才知道自己不是在臆想,也沒有聽錯任何一句話。

    她知道陸景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是一句太子哥哥的稱謂,也不是兄長這層身份,而是要占據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一塊地方。

    陸景陽允許她喚楚照衡大哥,不過是覺得她雖然這么喊了,卻同楚照衡算不上多親近。

    就像陸煥,她多有接觸,可論起誰親誰疏,對方遠遠比不上陸景陽。

    溫檸突然就明白了,太子殿下想要她把他擺在第一位。

    并且永遠擺在第一位。

    溫檸做不到,她心里有比太子殿下更重要的人,要重要上許多,哪怕是讓她一命換一命也可以的那種重要。

    但沒關系,她可以裝作她做得到,又不是很難。

    她道:“我會永遠陪著太子哥哥的。”

    第035章 第 35 章

    秋雨纏綿, 一連下了好幾日。

    溫檸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手中把玩著一柄玉如意,通體瑩白細膩, 光潔勻透, 因為是暖玉制成的, 所以觸手生溫, 很是舒服。

    這是她從東宮那間庫房里找出來了,自從那日在太子殿下跟前表完忠心,溫檸覺得心頭大事驟然解決了,整個人愈發懶散起來。

    陸景陽得空,她便去東宮;不得空,她便待在思鴻閣。

    素心起先還勸她多走動走動,誰料剛勸完,就連綿下起了雨,已經快有小半個月沒放晴了。

    這下溫檸便是想出去, 素心也不想放人, 姑娘雖說身體調養地不錯, 可夏日淋雨大病一場的事她還記得了,萬不能掉以輕心。

    溫檸半托著腮朝窗外望:“也不知什么時候能停。”

    素心給她端了杯熱茶來, 也跟著看了一眼, 道:“至多再有個三五日便能放晴,不過這場秋雨之后,用不了多久就入冬了。”

    兩人說著話,小桃從外頭進來。

    她剛剛出宮了一趟, 走的時候還沒下雨呢, 結果剛出去不久便下大了。

    她是去溫家舊宅的,看一眼祠堂上的瓦片有沒有破漏之處, 每年到這個時候,姑娘總有些不放心,去看一眼也安心。

    小桃說完祠堂的事,又將個小包裹遞了過來。

    溫檸眼睛一亮:“先生出新書了?”

    小桃點頭:“奴婢特意去瞧了一眼,果然有最新的。”

    溫檸口中的新書其實是個寫到一半的話本,她之前出宮偶然看到,買回來讀兩冊便欲罷不能,本來打算讓小桃把剩下的幾冊都尋來的,結果一打聽才知道,還沒有寫完呢。

    話本講了個千金小姐的故事。

    小姐是大門大戶的嫡女,很得寵愛,嬌生慣養到十六七歲的年紀,本來已經和同樣門第的世子訂下了婚事,卻在成婚前芳心暗許,喜歡上了從外地投奔借宿的遠房表兄。

    這表兄若是個好人也就罷了,其實在家中已經娶親生子了,小姐若真動了心叫他哄去,只能做妾。

    故事才講到千金小姐與遠房表兄的事被小姐父親撞破,原本只要這家老爺將此人趕出府去便行,可偏偏老爺也叫他說動了。

    老爺就小姐這么一個女兒,結發妻子又早已離世,若是能將女兒留在身邊,不失為一件好事。

    溫檸看到結尾處,小姐被騙得信了表兄的鬼話,把自己的私房錢全拿了出來,打算助表兄干出一番事業,也好向父親證明求娶的決心。 梗多面肥txt+V 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溫檸一把闔上了書頁,氣沖沖評論道:“無財無勢,連學識也平平,小姐究竟看中了他什么!”

    小桃天真爛漫,猜測道:“或許這表兄生得格外風流英俊,小姐喜歡他那張臉也說不定。”

    溫檸無言,沉默了一陣。

    她也喜歡模樣好的。

    難怪前世大哥見她沖旁人笑一下也要念叨上一陣子,原來是怕她識人不清。

    溫檸道:“可惜小姐沒有兄長,否則必定不會讓這表哥得逞。”

    小桃點頭:“若是有兄長,老爺也不會動退親的心思。”

    素心在一旁聽著自家姑娘和小桃閑話,忍不住往姑娘的婚姻大事上想,姑娘如今孤身一人,親朋長輩都不在了,婚事多半要皇上做主的。

    今年入春,姑娘及笄,那會兒她還未想過這事,但秋狩時,她跟在姑娘身邊,親眼看見那些高門大戶的夫人同姑娘搭話。

    或許今年還不急,可再過兩年呢。

    皇上對姑娘看重不假,可婚約大事也不會由著姑娘任性的。

    就連公主們的婚事也全憑皇上一句話罷了,入了夫家,日子如何,又是另一回事了。

    素心抽了個空,提醒姑娘早做打算。

    溫檸聽完,很認真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一定留心。

    不過她的婚事應當用不了魏臨帝做主,魏臨帝明年就去靈山修行了,怎么還會顧及到她。

    再者,她還記得太子殿下的那句公主的承諾呢。

    不過她沒同素心說這些,怕嚇著素心。

    秋雨停住后,京城仿佛一夜之間冷了下來。

    溫檸只覺得今年的冬日來得格外氣勢洶洶,她晨起的點都比之前推遲了半個時辰。

    陸煥頂著風來找她:“明玉,父皇說今年要去上京行宮!”

    溫檸給他塞了一杯熱茶,問道:“何時說的?”

    水太燙喝不了,陸煥捧著暖手:“昨兒晚上

    ,母妃方才告訴我的,我立刻就來跟你說了。”

    大概被風吹得實在太冷,他等不及,先齜牙咧嘴地喝了一口,這才將茶盞放下來:“等去行宮就不會這么冷了,行宮還有湯泉,也不知早先的兩只孔雀還在不在。”

    溫檸:“你之前去過?”

    陸煥點頭:“早些年父皇還去了好幾回呢,不過后來嫌太遠不方便,所以就留在京城過冬了。”

    上京行宮是魏臨帝做皇子時,先皇賞下的,魏臨帝繼位后,幾次修葺擴建,如今整個行宮的占地十分之大。

    陸煥道:“明玉,咱們也一道去吧!”

    說完,不等她說話,又道:“你不去也不行,父皇肯定會帶上你的。”

    溫檸自然也是想去的,她前世就聽說過上京行宮。

    她進東宮那兩年冬,魏臨帝都是在上京行宮過的,陸景陽身為太子,京城上京兩處跑,很是不便。

    溫檸還記得那兩個冬日,對方時常后半夜才趕回來,第二天又早早起身處理國事朝政,若不是時常用參湯吊著,鐵打的人也撐不住。

    她會知道這些,還是因為那時候記掛大哥,日日淺眠難安,一絲細微的動靜都能將她吵醒。

    溫檸問道:“太子哥哥也去嗎?”

    陸煥不確定,但他覺得要是說皇兄不去,明玉也可能不去,于是道:“皇兄肯定會去的。”

    溫檸想了下,現在魏臨帝還沒有完全沉迷于修仙問道呢,國事也沒有完全交由太子處理,陸景陽應該還不用像之后兩年那樣來回奔波。

    她問:“你知道什么時候動身嗎?”

    陸煥搖頭:“反正這幾日,宮中肯定有消息。”

    他覺得明玉肯定會喜歡行宮,都想好了接下來兩三個月的玩樂項目了,他道:“到時候咱們住得近些,走動也方便。”

    不像現在,他來一趟思鴻閣,被風吹的還沒緩過來呢。

    溫檸驚訝:“可以自己選住處嗎?”

    陸煥嗯了一聲:“原本應該有常住的院子,不過自從上回擴建之后,父皇一直沒去,就沒這回事了。”

    他也記得不大清了,還是好幾年前的事,而且那會兒他年歲也不大,只記得住在行宮里的那個冬天過得比往年舒服許多。

    陸煥幾口將稍涼下來一點的茶水喝完,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兩日之后,魏臨帝果然下了旨。

    動身時間定在半個月之后,等到了上京,京城這邊差不多就要徹底冷下來了。

    福林抽空來了趟思鴻閣,給溫檸送了件兔皮大氅,整個大氅通體雪白且里外皆看不出縫合的痕跡,仿若渾然天成。

    福林是來傳話的:“皇上說您怕冷,留在京城怕是要凍著,要帶您一道去行宮呢,郡主早些準備起來才好。”

    溫檸讓素心給他抓了吧金葉子,好奇道:“大家都去嗎?”

    福林笑道:“哪能呢,只有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才有這份榮寵,郡主可是獨一份。”

    溫檸自然不會天真到真的信了這獨一份的說法,但魏臨帝疼愛她也是事實,起碼只她知道的,就有皇子公主沒被帶去行宮。

    她莞爾:“麻煩公公辛苦走一趟。”

    半個月時間,足夠準備了,何況不用溫檸親自動手。

    她去東宮找陸景陽,等了小半日才見到人,一見著就黏了過去:“皇上說要帶我去行宮,太子哥哥也會去嗎?”

    陸景陽沒說去還是不去,先將溫檸拉開一些,他一身寒氣,免得凍到這金貴嬌慣的人,然后才問:“茵茵想要我去?”

    溫檸點頭:“當然想,若是太子哥哥不去,我也不去了。”

    她哄人的話張口便來。

    結果,陸景陽動作一頓,真的問道:“茵茵當真不去?”

    溫檸小臉垮了下來,纖眉半攏,不敢相信:“太子哥哥要留在京城?”

    那她豈不是真要去不成了,一想到整個冬日都窩在思鴻閣,哪兒也去不了,溫檸忍不住小小地嘆了口氣。

    陸景陽失笑,他逗完她這點小心思,眼見著她難過得快要哭出來了,這才道:“我遲幾日再過去,茵茵先行動身,等到了行宮,不要亂跑,出行也要帶上人。”

    溫檸立刻警覺了起來:“太子哥哥不會又要把正青塞給我吧?”

    陸景陽:“茵茵就這么不喜歡他?”

    溫檸點頭,半分猶豫也無。

    陸景陽難得對自己的用人起了份疑心,準備待會兒便派人再查一遍正青的身世來歷,難不成茵茵以前在北疆見過他?

    溫檸好不容易將人還回去,怎么可能又讓人回來,堅決不松口:“反正我不要他跟著!”

    “嗯,不讓正青跟著你。”

    陸景陽道:“行宮占地大,亭臺樓閣一座挨著一座,中間大多都是小徑,下人又不及皇宮里的多,萬一走岔了路,多一個人也好找回來。”

    他交代地周全仔細,倒真的像是個操心妹妹的兄長了。

    溫檸甚至恍惚了一下。

    她飛快地點了點腦袋,保證自己絕對不亂跑,然后高高興興地表示她會想陸景陽的。

    溫檸道:“太子哥哥一定要記得快些過去,我會著急的。”

    寒月初九,正式啟程。

    當天,溫檸起了個大早,直奔東宮,她本想同陸景陽道別時再叮囑一句,讓他快些去上京,誰料太子殿下根本不在東宮,比她起來的還要早。

    溫檸問東宮的大宮女:“太子哥哥這些日子都這么忙么?”

    對方道:“殿下今日有急事,走得匆忙,郡主可是有什么話,奴婢代您轉述。”

    “那你同太子哥哥說,讓他記得忙完就來上京。”

    溫檸飛快交代了一句,就離開了。

    畢竟行程匆忙,去上京行宮的路要比去靈山圍場還要遠一些,早起出發,一直到深夜才抵達山腳處。

    上京行宮榜山而建,遠遠望過去,氣勢恢宏壯麗,猶如盤踞山林的蛟龍。

    只是這上山的路更為緩慢,且寒氣逼人,似要往骨縫里鉆。

    溫檸早就犯困了,只是冷得睡不著,哈氣一個接一個的打,整個人昏昏欲睡。

    素心看得心疼不已,替她掖了幾下大氅的領子,溫聲哄道:“姑娘再忍一忍,已經能見著門庭的影子了,至多再有一刻鐘便能到。”

    溫檸點頭,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半刻鐘之后,馬車停下。

    溫檸被扶著下來,她幾乎是半瞇著眼睛往里走的,也不知道走去了哪兒,反正有宮人領路,等到了地方,匆匆洗漱收拾了下,倒頭便睡著了。

    第二日早,溫檸才問了問自己住的地方。

    其實早在來之前,行宮各處庭院住的是哪位主子就已經安排妥當了。

    溫檸住的這處叫云水間,離湯泉特別近,是魏臨帝特意指給她的,若是想泡湯只用略走幾步路就到了,十分方便。

    到中午,眾人去陪魏臨帝用午膳。

    溫檸這才發現來行宮的不止宮妃娘娘,也不止皇子公主,還有其他人。

    例如一些世家的公子小姐,若是家中正好有得寵的或是地位高的娘娘,也可以來行宮小住上一段時日,算是魏臨帝特許的恩典,其中幾個她還有些眼熟,秋狩時曾在大帳里見過。

    那么多人里,溫檸一眼便看到了封玉荷,不用想也知對方是跟著皇后來的。

    上回秋狩,陸景陽半點面子也沒給,這回皇后便直接將人帶到身邊來了,太子總要去請安,兩人撞見只是早晚的事。

    溫檸思緒一閃而過,下一刻便把視線移走了。

    她本打算找陸煥的,卻在對方身側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肅國公世子祁朝。

    肅國公是德妃一母同胞的兄長,而德妃娘娘便是陸景陽和陸煥的母妃。

    祁家幾代公侯,可惜子嗣不豐,到了肅國公這一代,嫡系就只有肅國公和德妃這一對兄妹,妹妹進了宮,哥哥在朝為官。

    不過肅國公醉心山水,不喜朝政,只任了個閑散的官職,有了祁朝后,更是早早為祁朝請封了世子,辭官離京去了。

    按理說,

    祁朝算得上是陸景陽正經的表弟,可惜兩人關系并不好。

    溫檸前世和祁朝相熟已經是很久之后的事了,那會兒伯恩侯府剛出事,一應相關的人盡數被捉拿帶走,連大哥也沒能幸免。

    她因為溫家后人的身份倒是沒有被關押,卻也孤立無援,求助無門。

    她當時想進牢獄見侯爺夫人一面,送些衣物吃食進去,可沒有門路,塞再多的銀兩也無用。

    就是在從牢獄回去的路上,她遇上祁朝的。

    因為魂不守舍,一時沒注意,她險些被國公府的馬車撞上,正巧馬車里坐的人是肅國公世子,對方問清緣由后,幫了她一回,讓她去獄中見了侯爺夫人。

    溫檸很感激對方那時候的相助,只是后來一直沒能再見。

    進東宮后,她才得知祁朝和太子關系不睦。

    想到這兒,溫檸的視線往下落了點,朝祁朝的雙腿望了過去,她前世遇見祁朝的時候,對方已經不能正常行走了,出行在外只能坐著輪椅,雙腿之上永遠蓋著厚厚的毯子。

    至于兩人關系不睦,也跟祁朝雙腿被廢的原因有關。

    溫檸后來特意打聽過,只知道是一件意外,幾番巧合下才釀成了悲劇。

    她記得事發的時間大約就在明年春。

    第035章 第 35 章

    溫檸只多看兩眼, 午膳后,陸煥就追了過來。

    他身后還跟著一人,正是祁朝, 對方守禮知節地頷首打了聲招呼:“明玉郡主。”

    溫檸也跟著回了一禮:“世子。”

    現在的祁朝還是個少年郎, 跟陸煥站一起, 一樣的神采英氣。

    與日后陰郁寡歡的形象截然不同, 若不是眉眼間還有幾分相似,溫檸或許就認不出來了。

    她心里微微動了動,這樣的人不該與輪椅相伴半生,何況對方前世對她有恩,哪怕于祁朝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可于她不是。

    想化解那場禍事并不難,只要在事發的時候留意一些便可。

    祁朝雙腿若是不廢,也就不會同陸景陽不和,甚至到后來隱隱發展成了反目, 而陸煥也不至于夾在中間難為, 兩邊都勸不了以至于還要找她一吐為快。

    溫檸到現在都還記得陸煥當時找她訴苦的樣子, 平日里那么豁達灑脫的一個人,生生被逼得暴躁異常。

    也不知她離世后, 兩人的關系有沒有緩和。

    若是沒有緩和, 那祁朝最后的下場應當也不會太好。

    思及前事,溫檸一時有些難受,她眼睫微微垂了下來,擋住眼底涌出的情緒, 站在原地緩了一緩。

    這一幕落在陸煥眼中, 便是她剛見了祁朝,就垂下了眼。

    想到方才午膳的時候, 明玉也盯著他這邊瞧,難不成看的不是他,是祁朝?!

    陸煥不由瞪大了眼睛,視線在兩人中來回掃視了一番,覺得自己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他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咳了一聲。

    一時間,兩道視線全都落到了他臉上。

    陸煥自覺要替姑娘家保守秘密,何況還是這種心事,他朝自己表兄望了一眼,心里迅速評斷了一番——為人方正,容貌俊逸,才兼文武。

    明玉眼光不錯!

    陸煥眼睛一亮,他不光可以保守秘密,還可以幫明玉啊!

    他腦中飛快地轉了一圈,興沖沖地問:“明玉,你下午要不要去珍獸園?”

    溫檸下午無事,去哪兒都成,見陸煥興致這么高,于是點了點頭,問道:“有你上回說的孔雀嗎?”

    陸煥哪里知道,他也還沒去呢,但他十分肯定道:“自然是有的。”

    說完一扭頭:“表兄,你也去吧?”

    尋常,陸煥是不喊祁朝表兄的,他們兩年歲相當,互相稱呼名字就成了。

    這會兒一聲表兄把祁朝嚇了一跳,以為陸煥有什么要事眼下不方便說,于是也點頭應了。

    陸煥十分滿意,臨分開前又特意囑咐了一遍。

    溫檸回云水間,小憩之后起身。

    素心服侍她洗漱時道:“七殿下一刻鐘前就到了,看著有事,可又不讓奴婢喚您。”

    溫檸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不過手上的動作半點沒有加快,憑她對陸煥的了解,若是真有急事,這會兒多半已經沖進來了。

    溫檸等徹底整理好妝容,這才慢悠悠地走出去。

    陸煥眼睛一亮,人已經站起來了:“明玉!”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覺得明玉今日光彩照人,果然他猜得不錯,女為悅己者容。

    他有心替祁朝說話,道:“表兄在外面,怕唐突你,不愿進來。”

    溫檸吔了他一眼:“那你進來就不怕唐突我?”

    陸煥急了:“這怎么能一樣,我跟你可是自小的情分,用不著如此生分!”

    他是覺得明玉和祁朝在一起不錯,可不代表他樂意被排除在外,他和明玉關系這么好,怎么能因為一個祁朝就有隔閡了呢。

    溫檸挑眉,她怎么不知道她和陸煥是自小的情分呢。

    即便從她來京城算起,她那會兒也十一歲了吧,哪里來的自小。

    不過念在他們認識兩世的份上,溫檸勉勉強強替他將前世的時間也算上,點頭道:“是不用生分。”

    陸煥這才抬了抬下巴,表示這還差不多。

    他和溫檸一道往外走,不過一小段的路,溫檸就已經聽到他從三個不同的角度夸祁朝了。

    她還是頭一次見陸煥這么吹捧一個人,連陸景陽也沒有過這樣的待遇。

    前世溫檸是知道陸煥跟祁朝關系不錯,可陸煥跟每個人的關系都不錯,祁朝算不上特別的,難不成這一世有不同之處?

    她想了想問:“這回來行宮,是你要帶上祁世子的嗎?”

    陸煥搖頭:“母妃讓我叫上的。”

    溫檸松了口氣,看來不是她想的那樣。

    她打斷陸煥還想繼續往下說的念頭,道:“不是要去珍獸園么,咱們快些過去吧。”

    陸煥也覺得差不多了,正好走到門口,他叫上祁朝,三人一道往珍獸園去。

    珍獸園在行宮的一角,離云水間尚有一段路,不過行宮處處修建的精妙無比,每條小道上的景致各不相同,倒也不覺無趣。

    溫檸本也不是內斂之人,加上陸煥有意撮合,她倒是同祁朝說了不少話。

    等到珍獸園的時候,兩人已經熟稔起來了。

    珍獸園有專門的馴獸師看管,里頭除了有周遭小國朝貢的奇珍異獸外,還有從大恒各地網羅來的寶貝。

    溫檸隔著一大片空地遠遠瞧見一頭白狼,雖說身影一閃而過,但她絕不會認錯的。之后又去看了陸煥提過那對孔雀,不過聽珍獸園里的人說,已經不是之前的那兩只了。

    三人在珍獸園里一直待到了日頭下山,才意猶未盡地打道回府。

    走到半道,陸煥突然道:“表兄,你送明玉回去吧,我突然想起來還有急事!”

    他一說完人就沒了,走得飛快,只看到一個迅速跑開的背影,半點不給兩人詢問的機會。

    祁朝:“”

    溫檸:“”

    祁朝頓了頓:“他陸煥平時不是這樣。”

    他看得出陸煥和明玉郡主關系十分親近,中午分開前,陸煥還特意跟他說起過明玉郡主的身世,托他多加關照。

    雖然祁朝不覺得有他關照的必要,畢竟明玉郡主久居宮中,跟他遇上的機會并不多,況且他也知道郡主深受魏臨帝喜愛,方才午膳,郡主便坐在魏臨帝身邊不遠的地方。

    但他受人所托,當時也沒有立刻回絕,所以眼下還是準備將人送回去。

    溫檸點頭,心道,陸煥平日也是這樣。

    好在下午半天,她和祁朝也算相熟了,兩人同路回去倒也不尷尬。

    冬日天色暗的早,小桃提著琉璃燈籠在院門前等她,祁朝見她婢女等在外面,便早早停住了步子,準備道別離開。

    溫檸叫住他,讓小桃又去取了個琉璃盞來:“行宮小道多,世子注意腳下。”

    祁朝先是驚訝了下,隨后道了聲謝便接了過來。

    等祁朝走后,小桃才上前,好奇問道:“方才那是祁世子吧,怎么不見七殿下?”

    溫檸撇了撇嘴:“誰知道他跑哪去了,說是有急事,頭一轉人就不見了。”

    雖說抱怨了一通,但溫檸入睡前還是打發了個人去陸煥住的地方問了問,看陸煥有沒有平安回去。

    等下人回來,說七殿下早就回了,她才睡下。

    *

    深夜東宮,燈火通明。

    陸景陽披著件外衣坐在桌前,不時落筆批上一句話,桌案上堆起的奏折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還剩下十來本。

    榮順輕手輕腳地進來,將水溫恰好的濃茶放在自家殿下的手邊,退開時忍不住小聲勸了句:“殿下,身體為重,余下的這些明日再處理也不遲。”

    殿下白日里就忙了一整日,眼下還熬著,身體哪里吃得消。

    陸景陽敷衍地應了一聲,完全沒聽進去。

    直到將最后一本奏折看完才擱筆,端起茶盞抿了兩口,問道:“你方才說什么?”

    榮順知道勸不動,改口道:“殿下預計哪日動身去行宮,奴才讓人提早準備著?”

    陸景陽指尖在杯口輕輕摩挲了下,他其實并不急,父皇不在京城,京中要留人坐鎮,他身為太子,身份最合適。

    只是茵茵盼他早些去,連臨走前還要特意來囑托他,也不知道等得心急了沒有。

    早些去也無妨,京城到上京,快馬加鞭用不著一日也能來回。

    陸景陽輕笑了一聲,將茶盞放回桌上:“后日動身。”

    榮順連忙應下,低頭退了出去。

    等到殿門外,往側邊走了三兩步,叫來人,低聲囑咐了幾句,而后整個東宮都跟著運轉了起來。

    溫檸還不知道陸景陽要來的事。

    雖說太子殿下答應她快些來,但是溫檸覺得得臨近年關了,對方才會過來。

    她在行宮歇了兩日,便開始琢磨起泡湯泉的事來,先帶著人去離云水間外不遠的湯泉看了一番,水波清澈,暖風陣陣。

    溫檸面色一喜,甚是滿意,當即吩咐宮人準備起來。

    宮人手腳輕快,不出兩刻鐘便準備好了。

    溫檸換了衣裳,除了小衣,只披了件薄錦,她入浴前還問了問:“怎么沒見到小桃?”

    素心聞言就笑了起來:“姑娘忘了?方才皇上那兒來人,小桃跟著去領東西了。”

    溫檸點頭,她其實記得的,就是有些緊張,揪著衣領上的帶子小聲道:“姑姑要不還是在云水間等我吧。”

    這湯泉格外大,和她平日用來沐浴的浴桶全然不同,雖說池邊也有屏風,可四周圍除了騰起了霧氣外空蕩蕩的,溫檸有些臉紅。

    素心了然,姑娘還未出閣呢,臉皮薄,連在她跟前都害羞。

    她點頭應了,道:“那過半刻鐘奴婢再來。”

    這處湯泉里云水間近,走小道就能來去,很是方便,而另一處外門有專門的人看守,也不用擔心外人闖進來。

    素心又四下查看了一番,確定無人,這才放心離開。

    溫檸小小松了口氣,她赤腳踩在白玉地磚上,并不涼,反而有暖意順著腳心攀延往上。

    她伸手三兩下解開身上披著的薄錦,探了探水溫后邁入了浴池,而后將整個人埋了進去,只露出一張小臉在池水外。

    溫檸半瞇起眼睛,發出了一聲喟嘆。

    早知道這般舒適,她該昨日就過來的,白白浪費了一日的時間。

    素心盡心盡責,每隔半刻鐘便來一回,只是見姑娘泡得舒服,就沒有出聲打擾,悄悄退了出去。

    一直到快半個時辰了,她才笑道:“姑娘,再洗下去要化了。”

    溫檸被泡得渾身酥軟,連嗓音都軟了下來,軟綿綿地撒著嬌道:“姑姑再等半刻鐘,我一定出來。”

    素心哪有不肯的,半刻鐘而已,當即點頭應了。

    她從小道回去,才剛剛回云水間,就聽前頭宮人齊刷刷一聲:“太子殿下萬安!”

    素心急忙迎出去,還未走到門口,太子殿下就已經撩開簾子進來了。

    素心忙行了一禮,安排人匆匆上茶。

    陸景陽視線在屋內掃了一圈,沒有看到人:“茵茵呢?”

    素心道:“姑娘去泡湯泉了。”

    她聲音放得很低,畢竟姑娘大了,這樣的事并不適合拿出來說,只是太子身份特殊,她也不好說謊,那就有欺君之嫌了。

    果然,太子殿下也只是略一頷首,并沒有再問。

    喝了兩口茶便去了書桌前,順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了起來,那是溫檸前陣子看的話本,被她一并帶過來的。

    素心正擔心太子殿下會不會怪罪,就聽得門前傳來小桃喚她的聲音。

    小桃頂著風進來,這會兒站在門口跺腳,還不知道太子殿下來了,正聲音歡快地讓素心過去搭把手。

    她拍了拍衣服上的寒氣,沒注意到素心使的眼色,閑話道:“方才我回來,正好撞見七殿下和祁世子,說是要來這兒泡湯泉,這會兒正往那邊去呢。”

    她聲音未落,就聽到屋內傳來一聲響動。

    素心的臉也跟著白了。

    第035章 第 35 章

    溫檸從池中出來, 帶出了一絲水痕。

    她披了一件干凈的素衣,及腰的青絲雖然束了起來,可也免不了被打濕一半, 落下的水汽將肩頭的一塊布染失, 底下的肌膚若隱若現。

    外面有腳步聲進來, 溫檸聽到動靜還以為是素心, 趕緊從屏風后繞出來:“姑姑——!”

    她聲音戛然而止,猛地后退了一步。

    “太子哥哥!”

    溫檸驚慌失措,下意識環抱住了自己。

    她還來不及往屏風后面躲,就又聽到了從另一邊傳來的腳步聲,其中還夾雜著清晰的人聲。

    溫檸驚得六神無主,幾乎瞬間失去了方寸,地磚濕滑,她慌亂中穩不住身形,整個人往后倒去。

    陸景陽一把將她攬了過來, 手中的長袍從頭落下, 將她整個都罩在了其中, 從頭到腳,連一點發絲都沒有露出來。

    溫檸還惶惶未安, 突然被抱住, 下意識便想掙動開。

    陸景陽按住她后脊:“茵茵,乖。”

    剛剛說完這一句,陸煥就已經進來了:“皇、皇兄!”

    他瞪大了眼睛,驚訝的程度不必溫檸少, 幾乎摸不著頭腦:“皇兄, 你怎么在這兒?不對,皇兄, 你什么時候來行宮的?”

    旁邊,祁朝執手低頭,先問了句安:“太子殿下萬福。”

    陸景陽面無表情,只道了兩個字:“出去。”

    陸煥驚疑不定,他頭一次見皇兄毫無緣由的動怒,且半點征兆都沒有,他下意識就要解釋:“皇兄,我——”

    話才起了個頭,就被打斷了,陸景陽臉色難看,聲音已經沉了下來:“本宮說了,出去!”

    陸煥不是沒有眼力見的人,相反他比其他人更會察言觀色。

    但陸景陽是他兄長,他自小敬重對方,即便皇兄對他態度淡漠與旁人并無兩樣,他也覺得自己在皇兄這兒還是有所不同的,所以被這么無緣無故的訓斥,陸煥實在壓不下心口的氣,簡直委屈得要死。

    他還想再說話,被祁朝一把拉住,直接壓著退了出去。

    片刻后,四周又恢復了安靜。

    溫檸惶惶不安,聲音打顫:“太子哥哥,他們走了嗎?”

    陸景陽嗯了一聲,他低頭往懷中看去,對上了一雙潮濕帶著水汽的眼睛,纖長的眼睫一簇一簇的沾在一起,仿若被雨水打濕的花苞,漂亮到攝人心魄。

    他下意識側開眼,喉間隱秘地滾動了下,壓下額角突然蹦起的青筋。

    幾息后才開口,聲音帶著啞意:“茵茵,沒事了。”

    他松開手,想退開半步,但才離開一點,懷中的人就像是失去了依靠,整個人往地下滑去。

    陸景陽眼明手快將人抱了起來,手臂扣緊,將人護在懷中。

    溫檸身上的長袍隨著陸景陽的動作從腿間滑落開來,底下的素衣遮不住全部,瑩白細長

    的小腿就這么露了出來。

    溫檸渾然未覺,她只知道自己軟綿無力,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她帶著哭腔,滿臉的慌亂害怕:“太子哥哥,我、我”

    溫檸抽噎了幾聲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陸景陽啞聲哄道:“茵茵,別怕。”

    他四下掃視了一眼,抱著溫檸走到一處石階旁,直接拂袖坐了下來,懷中的人安安穩穩地擱在膝上,半點涼意也未沾。

    陸景陽伸手將溫檸的臉抬起來些,抹開她臉上的淚花,低頭慢慢哄著。

    不知過了多久,溫檸才終于鎮定下來。

    她惶恐不安地揪著陸景陽的衣袍,想要求證自己無事:“太子哥哥,我是不是不能走了?”

    因為浸了太多的水汽,這會兒她眼下殷紅一片,微濕的發絲沾黏在頰邊,像是那雨天縮成一團的幼獸,楚楚可憐。

    陸景陽一只手握上她的腳踝,動作極輕:“茵茵能感覺的到嗎?”

    溫檸睜大了眼睛,只覺得自己那一片肌膚灼熱濕潤,對方掌心的熱意像是透過肌膚往骨縫里鉆,她不適地微微掙了下。

    掙動完,自己先放下了心來,還能動便是無事的意思。

    她松了口氣,沖陸景陽點頭,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對方抱在懷里,兩頰瞬間緋紅了一片,被握住的腳踝更像是被火燒了般熾熱難耐。

    溫檸小聲又無措地道:“太子哥哥,我還能走,你放我下來吧。”

    陸景陽松開她的腳踝,卻并沒有放溫檸下來,他將長袍的一角拉起,遮蓋住那雙瑩白漂亮的小腿,而后直接起身往外走去。

    溫檸一聲驚呼悶在了喉嚨了,手忙腳亂地揪住對方的衣襟。

    陸景陽走的是回云水間的小道,方才來的時候他便是走的這一條道,否則不可能趕在陸煥和祁朝前面。

    若不是他恰好趕上,今日在湯泉撞見茵茵衣衫不整的人就是那兩個了。

    至于撞上之后又要如何,后果不堪設想。

    陸景陽臉色沉了下來,心底涌出一股難以遏制的怒意,若非祁朝反應快,將人拉了出去,他大概已經動手了。

    他將溫檸抱回云水間的塌上,聲音依舊冷淡了下來:“來人。”

    等侍女進來后,陸景陽起身往外走,留了一句:“服侍好你們姑娘。”

    室內一片寂靜。

    素心和小桃一聲不吭地替溫檸更衣梳洗,大氣不敢喘一下。

    一直到太子殿下的腳步聲消失,兩人才悄悄放松了些,素心忐忑不安地問:“姑娘,方才沒事吧?”

    她不敢跟著太子殿下進去,便一直守在小道的入口處,是瞥見太子殿下抱著姑娘往外走才先一步回來的,然后就立刻屏退了云水間的其他宮人,只留了自己和小桃。

    溫檸猶豫了下,最后還是搖了搖頭,輕聲道:“無事。”

    她眼神閃了閃,為剛才自己被太子抱出來的事含糊的找了個借口:“我扭到腳了,太子哥哥才抱我出來的。”

    素心忙道:“沒事就好。”

    她沒有多問,小桃也跟著三緘其口。

    溫檸等換好衣服,才問道:“太子哥哥怎么會突然進去?”

    小桃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將回來時遇上陸煥和祁朝的事說了,低著頭懊惱不已:“奴、奴婢當時要是攔下他們就好了。”

    溫檸知道這不可能,畢竟小桃被叫去取東西時,自己還沒決定要去湯泉沐浴呢。

    她倒是慶幸小桃遇上了,又說了幾句話耽誤了一會兒,回來后又因為不知道太子殿下在,第一時間說了出來,否則今日的事便不好收場了。

    她將小桃叫了起來,安慰了幾句:“別自責了,與你無關。”

    這后面作亂之人一定是沖著她來的。

    溫檸眼下冷靜下來,知道了前因后果,幾乎立刻察覺出了其中的不對勁。

    但一點,那湯泉正門處值守的人哪里去了,若是在,陸煥和祁朝是不可能就那么進來的。

    當時她被長袍裹著,看不清陸煥和祁朝的表情,可光聽聲音也知道他們并非故意闖進來的,亦是被蒙在了鼓里,不清楚湯泉里有人。

    這時機湊得太巧了,巧到溫檸下意識懷疑起了身邊的人。

    若非陸景陽在,今日她一定會和兩人撞見。

    倘若真的發生了,勢必要鬧到魏臨帝跟前,眼下已是暮色四合,魏臨帝知曉的時候怕是要到三更半夜,一旦惹了龍顏不悅,無論最后如何處理,都于她不利。

    溫檸閉了閉眼,額角隱隱有些難受。

    她讓小桃去叫人煮一壺甜湯來。

    小桃依言去了,過了片刻回來,湊近小聲道:“姑娘,太子殿下還在外面呢。”

    溫檸愣了一愣,站起身往外走,到門檻時略扶了一把,等眼前的暈眩過去,才又慢吞吞地抬步。

    正廳里,整個云水間的宮人跪了一地,落針可聞。

    陸景陽坐在上首,并沒有問話,可即便如此,無形的威壓也讓人透不過氣來,溫檸已經看到有宮人在發顫了。

    她能想到的,太子殿下自然也能想到,沒有讓素心和小桃跪著,已經是開恩了。

    溫檸只是沒想到陸景陽會連夜審人。

    她朝上首望去,對上那道懾人的視線,身形不由微微一顫,又有些站不穩了,好在有素心扶著她,這才沒倒下去。

    溫檸眼簾輕垂了下,什么也沒問,便直接退了出去。

    陸景陽連夜徹查是為了盡快揪住幕后之人,亦是為了護她周全,她怎么可能會在這個時候添亂。

    等溫檸用完甜湯,重新漱了口準備睡下時,陸景陽才進來。

    素心和小桃察言觀色,立刻就退了出去,片刻屋內便只剩兩人了。

    溫檸身上披著件藕荷色的外襖,臉色已經比方才好看許多,菱唇徹底紅潤了起來,中間的唇珠小巧精致,尤為漂亮。

    陸景陽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還難受嗎?”

    溫檸搖頭,她喝完了甜湯后已經好多了,之前的心悸難受也跟著一并消失了,想來應當沒什么大礙。

    她素著一張小臉,溫溫軟軟地道:“太子哥哥,我睡一覺,明日就能好全了。”

    陸景陽頷首:“我已經讓曹墨過來了,等你睡醒了再請脈診斷。”

    行宮里不是沒有隨行的太醫,但事關溫檸的聲譽,陸景陽不放心,他要萬無一失,確保今晚的事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溫檸道了聲好,說完便小小的打了個哈氣,顯而易見的困了。

    陸景陽輕笑了聲,準備起身離開。

    “太子哥哥!”

    溫檸叫住人,可喊完又猶豫了,她貝齒咬著下唇,來來回回糾結了許久,最后只小聲道:“太子哥哥也早些歇息。”

    她說的時候眼簾垂著,望著被面上的一朵花苞,小臉埋在被子里,尖尖的下巴快看不見了。

    陸景陽視線在她身上落了幾息,喉間滾動,應了一聲:“嗯。”

    出了云水間,陸景陽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并非是因為今日湯泉發生的事,除開第一時間的震怒外,接下去再動怒并無意義,只需安排人著手清查即可,而是因為自己接連兩次失控的情緒。

    他自認冷靜自持,哪怕是幼時,也少有失控的時候。

    可今日,接連兩次讓他在失控的邊緣搖搖欲墜,一次是在湯泉,一次是在方才。

    他并非不清楚茵茵叫住他要說什么,卻只是應了一聲就抽身離開了,他不想知道再待下去會發生什么,也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他與父皇不同,七情六欲于他來說只是無用之物。

    茵茵已經是他放縱自己后留在身邊的特例了。

    他絕不允許再有任何變化。

    陸景陽鳳眼半闔,再睜開,方才的情動失控已經全然不見,只剩下冷漠疏離。

    樹影微晃,身后,侍衛跪地稟報:“殿下,人找到了。”

    第037章 第 37 章

    這一晚, 注定有人無眠。

    落鳳臺燈火通明,可宮人都屏氣凝神,半點聲響也不敢發出來。

    封玉荷站在皇后身后, 哭得不能自已, 起先還有嗚咽的聲音, 隨著時間往后移, 就只剩眼淚往下落了。

    她淚眼婆娑,偷偷朝旁邊的太子殿下望去,可對方絲毫不為所動,甚至沒有朝她這么看一眼,就因為她把陸煥騙去湯泉的事。

    封玉荷委屈極了,她哪里知道今晚太子殿下回來,若是知道,一定不會做的,哪怕皇后姑姑再怎么說, 她也不會做的。

    這次行宮, 姑姑特意帶上她, 就是為了讓她接近太子,和太子培養情誼。

    姑姑還有父親都想她做太子妃, 她也想, 她從小就傾慕太子殿下,可太子待她卻是視若無物,冷漠到她一度心灰意冷,想要放棄。

    她小時候不懂, 將姑姑搬出來, 試圖以此讓太子跟她親近,后來才知道這么做只會適得其反。

    父親說, 太子并非池中物,乃有大才,這樣的人是不會屈服于任何一方的。

    所以他們要抓住機會,攀附一切能攀附上的,才能保證封家百世無虞。

    原本,太子殿下待誰都一視同仁,并無特例,東宮甚至連一個侍妾都沒有,太子身側無人,干干凈凈,父親和姑姑尚且不急。

    再者太子殿下那時候遠在邊關,京中的貴女誰也夠不到,她那時候聽說溫檸給太子殿下寫信,急急忙忙告訴父親,父親卻笑對方到底是個女子見識短淺,太子殿下怎么會耽于這點兒女情長。

    可誰能想到太子殿下竟然真的回信了,她慌了神,去寺廟堵人,不許溫檸再寫信,想自己取而代之,可寫去的信就如石沉大海,完全沒有回應。

    太子殿下從邊關回來后,對溫檸態度大變,姑姑和父親終于有了急迫感。

    秋狩比賽那日,她不在場,只知道太子殿下當著眾人的面,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帶她進圍場的提議,連姑姑的面子都未給,卻帶著溫檸去了。

    封玉荷到現在仍記得兄長事后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無用的東西。

    她不怕姑姑,不怕父親,唯獨害怕封意人,可不能為家族做貢獻的人,在兄長眼中便等同于廢物。

    父親聽聞后,本打算一不做二不休處理掉溫檸,可對方實在受寵,不光是太子殿下,連皇上都極其偏愛她。

    再者,姑姑還不想同太子完全撕破臉,若是查出來唯恐不好收場。

    所以只能換另一種手段,而這回行宮便是極好的下手機會。

    行宮的宮人有大半是提前抽調過來,然后安排進各個院落的,各處都有不少生面孔。

    姑姑說,這次機會千載難逢,云水間有景仁宮的人,里外應和可保證萬無一失,只需要她引一個人過去,事后會將所有知情人悉數絞殺,旁人也只會以為是意外。

    她一口就應了,她嫉妒溫檸,不光是秋狩上的事,還有以前,宮里明明那么多公主,為什么偏偏是這么一個從北疆來野丫頭的受盡了寵愛,難道就是因為生得好看嗎?

    她自覺不必溫檸差,無論是才情還是容貌,可太子殿下從不肯多看她一眼。

    封玉荷委屈至極,她是為了太子殿下才做了這樣的事,可現在還要被質問,被逼迫,最可恨的是溫檸竟然一點事都沒有。

    她實在不甘心,想不通為何每一次到最后都是溫檸得利。

    就像今晚的事,明明已經算無遺策了,可偏偏太子殿下提前來了行宮,誰也沒有告訴。

    封玉荷妒恨地眼睛都快紅了,若不是還記得太子突然進來時姑姑警告過她不許亂說,這會兒恐怕已經口不擇言了。

    她有口不能開,姑姑連分辨的話都不讓她說,所以只能垂頭站著。

    另一側,陸景陽耐心告罄:“你打算一直不開口?”

    他聲音冷肅,眉心緊蹙從來時就沒有放下過,連身前的茶也未動一口。

    陸景陽不欲多等,直接起身,居高臨下地望了封玉荷一眼:“既然如此,那就請父皇來做決斷吧。”

    說完,半分也未猶豫,轉身便走。

    封玉荷被嚇到了,她不敢將事情弄到魏臨帝跟前,魏臨帝偏愛溫檸,連親生的公主都比不過,更何況是她,她驚慌失措,轉向跟前唯一的依托求助:“姑母,救我!”

    皇后也跟著站了起來,她本以為有自己在,太子多少會對荷兒寬容一二,她再從中勸和幾句,這件事也就過去了,沒想到太子竟然一絲耐心也無。

    她叫住陸景陽:“皇上日理萬機,這種小事何至于驚擾皇上歇息。”

    見太子停住腳步,皇后壓在方桌邊緣的手松了下來,慢慢道:“荷兒還是小姑娘,她方才只是被你嚇到了,你不要逼她,讓她緩一緩再說。”

    又道:“皇兒累了一天,先坐下喝杯茶,這事母后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說完便朝旁邊的嬤嬤使了個眼色。

    對方趕忙將已經涼掉的茶水撤下,又重新換了盞水溫正好的來。

    陸景陽本意也并非驚動魏臨帝,今日之事和秋狩前茵茵被陸明錚纏上的事相較,歸根究底沒有什么不同,只不過更為歹毒而已,究其原因皆在他。

    他之所以連夜捉拿查證,就是要將這些事徹底解決,以免茵茵再受牽連。

    至于茵茵受的驚嚇,他也會一并討回來。

    陸景陽朝封玉荷看去,不緊不慢道:“既然母后開口,那兒臣便等一等。”

    明明是一句妥協的話,可落在封玉荷的耳中只覺得像是疆場上已經奏響的號角。

    皇后亦跟著道:“荷兒,既然太子問你,你便好好想一想,將今日的事與太子說了。”

    皇后意有所指,原先還是護在封玉荷身前的姿態,現在已經讓了開來,像是與太子站在了一邊。

    封玉荷渾身一顫,她驚疑不定地朝皇后望去,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被放棄了,可今日的事是姑母要她去做的,否則憑她一人,怎么做得到如此環環相扣。

    她呼吸急促了起來,父親是寵愛她,可若姑姑不想保她了,那父親到時候還會不會像以前一樣護著她呢。

    她生在世家大族,十分清楚其中的牽扯,也清楚一旦被放棄意味著什么,血脈親情之間往往比陌生人更加無情。

    父親是只有她一個女兒,可封家卻不止,沒了她,宗族旁支有的是其他人。

    只要將名字記在父親名下,便又是一個封家嫡女。

    封玉荷越想越慌亂,六神無主之下猛然對上陸景陽的視線,被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攝到,幾乎要驚厥過去。

    若之前她哭還是在裝樣子,妄圖能激起太子殿下的一絲同情,那現在便是真的害怕了,眼淚像是決堤,瞬間便鋪滿了整張臉。

    封玉荷抖著嗓音,期期艾艾地喚了一聲:“表兄。”

    卻只換來陸景陽更加冰冷的神色。

    封玉荷又是一顫,她朝姑母望去,可姑母根本不理她,看她的眼神只有警告。

    警告她什么話可以說,什么話不能說。

    她滿腹委屈,可理智尚在,也知道若是真的將姑母說出來,下場只會更加凄慘,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自己將所有的事都抗下,在太子殿下來行宮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是一顆棄子了。

    封玉荷搖搖欲墜,幾乎站不住,她咬著牙根顫聲道:“太子殿下,我,我只是無意撞見七殿下的,我不知道湯泉里有人。”

    她還抱著一絲可能,希望太子能看在姑母的面子上不再追問,將此事搪塞過去。

    何況溫檸根本沒有吃虧,不管是陸煥還是祁朝,都是京中貴女的上上擇。

    就憑皇上對溫檸的喜愛,最后一定會讓這兩人中的一個娶她為妻。

    封玉荷委屈極了,她根本就不算加害溫檸,倘若真的事成,溫檸恐怕還要感謝她,她憑什么要站在這里受責問。

    她越想越難受,害怕到極點反而無端生出幾絲莫名的莽撞來,一股腦地將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

    甚至在一瞬間,封玉荷連自己都說服了,覺得她是真心為溫檸好的。

    待她洋洋灑灑說完,才驚覺不對。

    陸景陽聲音冷得能結成冰:“你覺得是好事?”

    他將茶盞甩在桌上,杯底和杯托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卻穩穩當當地停在了上面,所有人俱是打了個激靈,心提到了半空。

    陸景陽反手扣住茶盞,只一息,余音便止住了:“本宮問過陸煥,他只是瞧好遇上你,若非湊巧,你打算找誰去湯泉?”

    他長眉半挑,眼下陰霾重重,滿是怒意:“你若覺得是好事,本宮倒不妨成全你,將京中所有未成婚的郎君全部都請來,與你共浴。”

    “封姑娘覺得如何,嗯?”

    他這一聲封姑娘既輕蔑又諷刺,封玉荷瞬間漲紅了臉。

    她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想再開口時,卻被陸景陽一眼嚇得收了音,全然失去了主張,腦中空蕩蕩一片,想不起來還能說點什么。

    陸景陽收回視線,語氣淡淡:“心不靜則亂其行,本宮覺得道觀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去處。”

    他說完,轉頭看向皇后:“母后覺得呢?”

    皇后恨鐵不成鋼,若是荷兒咬死不認,只將今晚之事往巧合上推,然后趁著太子怒意未升直接低頭認錯,那還有迂回的余地,至多也就是個閉門思過。

    眼下卻不能善了了!

    皇后閉了閉眼,半晌,開口道:“皇兒說的甚是。”

    封玉荷全身一軟,整個人站不住似的往地上滑,頃刻便癱軟在了地磚上。

    她是封家的嫡女,她姑母是皇后,她怎么可以去道觀,若是去了還出的來嗎?

    封玉荷掙扎著要爬起來,尖聲道:“我不要!太子殿下,我錯了!可我也沒想害明玉郡主,全是——”

    可惜話沒有說完,就被旁邊的嬤嬤連拖帶拉拽了出去。

    陸景陽厭惡地蹙了下眉,無動于衷。

    待落鳳臺重新恢復平靜,才不急不緩地道:“母后若是能早些管束一二,今日之事未必會有,至于以后,兒臣不希望還有同樣的事發生。”

    他語氣雖是平淡,卻半點不容商榷。

    皇后頭一次清楚的意識到,自己乃至整個封家,都已經掌控不住太子了。

    或許早在多年前挑選皇子的那一刻,就該料到會有這一天。

    她抬頭,叫住太子,問出了壓著多時的話:“我知你不喜歡荷兒,可京中那么多貴女,你一個也不肯往東宮放,是不想封家插手你的事,還是另有所屬?”

    陸景陽頓了下,道:“夜已深,母后早些歇息。”

    第038章 第 38 章

    溫檸第二日一醒, 便得知了兩件事。

    一件是太子殿下來了,第二件是封家的姑娘得了急癥,連夜被送回了京城。

    第一件事她昨晚就知道了, 至于第二件, 溫檸聽到后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并沒有多少意外。

    她只是沒料到陸景陽動作會這么快, 只一晚便揪出了人,甚至連夜將對方送出了行宮,這樣的手段就跟當初在靈山圍場處理四皇子時如出一轍。

    可封玉荷身后站的是封家,還有皇后,竟然就這樣被送走了?

    太子殿下的權勢如今已經能越過封家了嗎?

    溫檸試圖回想起前世這個時候有關于太子的事,可實在想不出什么來,她前世與陸景陽本就沒有接觸,連聽說也只是從大哥那兒聽來一些只言片語罷了。

    不過從最后封玉荷入主東宮來看,這會兒太子與封家應當還沒有撕破臉皮。

    溫檸沉吟了片刻, 覺得自己想也無用, 索性不想了。

    她問素心道:“云水間的人, 今日都上值了嗎?”

    素心搖頭:“少了一個,從昨夜就沒回。”

    溫檸了然, 看來這個便是云水間的內鬼了, 也不知原先就是皇后的人,還是之后被收買的。

    素心見她沉默不語,以為姑娘是在擔心其中有什么誤會,便道:“姑娘要派人去打聽打聽么?”

    溫檸搖頭, 太子殿下親手查處的人, 不會有錯的。

    早膳之后不多時,太醫令就到了, 眼下一片烏青,精神瞧著比她還要不濟,可見這一晚被折騰得不清。

    太醫令把完脈,被溫檸留下來用了一碗紅豆粥,小爐上煨了近一個時辰了,正爛糊呢,幾乎入口即化。

    曹墨也沒客氣,一連用了兩碗,這才覺得身上緩了過來,他跟溫檸訴苦,痛斥太子殿下惡劣行徑,控訴道:“郡主,微臣這把老骨頭快要顛散架了!”

    溫檸哭笑不得,說起來她才是害太醫令連夜趕來的那個因。

    連忙安撫了幾句,又暗示素心去送一送。

    太醫令前腳出門,溫檸后腳就變了臉色。

    她抓住小桃問道:“太子哥哥今早來過嗎?”

    小桃詫異,姑娘不是一直醒著么,怎么這么問,她有些不確定地搖了下頭:“奴婢沒瞧見,應當是沒來?”

    溫檸咬了咬唇瓣,她想問的是醒來前太子有沒有來過,可若是來過,小桃一定會告訴她的。

    她蹙著眉,隱約有些不安,剛才聽太醫令說起太子,她才突然想起來今早一直到現在,太子都還沒來過云水間。

    若是放在以前,溫檸不會這么焦躁。

    可自從太子殿下將東宮庫房的其中一把鑰匙送給她后,她和太子殿下的關系便與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起碼今早,太子不會不來看她的。

    不應當如此。

    溫檸一時有些茫然,眼里滿是不解,對方分明第一時間處理了云水間的宮人,甚至連封玉荷都連夜被送走了,可為何現在卻不來見她呢?

    小桃隱隱瞧出了些端倪,寬慰道:“太子殿下忙了一宿,應該是累了,還在歇息呢。”

    “姑娘不是說想再去珍獸園瞧瞧,不如這會兒便去?”

    小桃想讓姑娘寬心些,太醫方才診脈,也說了姑娘并無大礙,連藥也不用服,所以不如出門去散一散心,忘了昨兒的事。

    溫檸勉強應了一聲,卻根本沒在聽小桃在說什么。

    她心不在焉,擰著眉回想昨日發生的事,可全都細想了一遍,也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明明昨日太子對她還照顧有加,怎么可能一夜之后就變了個樣呢,連看也不來看她一眼。

    溫檸不解,難不成太子殿下真的還在歇息?

    她暫且這么想,可心中存著事,便哪哪也不想去,連云水間的門都不愿出,小桃只好將珍獸園的提議往旁邊放了放。

    素心送走曹墨回來,便看見姑娘倚在美人榻上,手中的話本拿倒了。

    她臉色一變,趕忙將昨日太子殿下翻看話本的事說了出來:“奴婢一時忘了。”

    溫檸聞言朝手中的書看去:“太子哥哥是什么時候看到的?”

    素心矮著聲音道:“就在進湯池前不久。”

    溫檸將手中的書頁合起,封頁朝上放在膝上,她這會兒帶到行宮的話本多是奇聞軼事,抑或是民間怪談,并非什么情愛之言,太子看了也就看了,并無大礙。

    她細想了一番,覺得并非是因為話本,于是朝素心搖了搖頭。

    上午半日一晃而過。

    太子殿下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在云水間,溫檸臉色慢慢暗了下來。

    她讓素心去走一趟,不過不是去太子那兒,而是去陸煥那里:“打聽一下七殿下有沒有去見太子,仔細些,別驚動了其他人。”

    素心會意,點頭去了。

    而陸煥,此刻正站在陸景陽跟前。

    他昨晚被祁朝連拖帶拉地拽出湯池宮后,越想越覺得不對,等皇兄將他從榻上提起來,問他去湯泉宮前都遇見了什么人,說了什么后,就更覺奇怪了。

    只是當時皇兄臉色極差,他迫于威壓想都沒想,一五一十全都說了。

    等皇兄走后,他仔仔細細回想了一番,也覺察出了不妥之處。

    他那會兒本來正準備和祁朝去云水間,半道上遇見封玉荷,對方腳步匆匆猛地撞上來,結果連一聲道歉都沒有,居然只抬頭看了他一眼就略過

    去了。

    他本就和封玉荷不對付,氣性上來,也全當沒看見,故意扭過臉和祁朝夸贊明玉有多好。

    本來只是想氣一氣封玉荷,誰料對方一個停步,突然就止住了腳,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了幾息,然后冷著臉陰惻惻地道,云水間旁的湯泉宮早先壞了一處,也不知修葺好了沒有,說不定明玉一跤磕破了臉,從此只能戴著面紗見人。

    他聽完氣急敗壞,拖著祁朝就往云水間旁的湯泉宮跑,生怕遇上個烏鴉嘴。

    在快要到云水間的時候,還瞧見了明玉身邊那個小婢女,他特意說了句要和祁朝去泡湯,囑咐對方回去,讓明玉今日不要去湯泉宮。

    然后,等他匆匆趕到,就撞上了皇兄。

    他原本是不準備進去的,可湯泉門前值守的宮人卻不在,他以為宮人是進去灑掃了,想著交代一番就走,這才也跟著進去了。

    陸煥仔細想了一遍,覺得也只有封玉荷怪異無比。

    他揣著一肚子心思睡下,自然是沒怎么睡好的,等早上,就聽說了封家姑娘突發惡疾,連夜回京城的消息,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完全想不通,自己怎么就那么恰好在湯泉宮遇見了皇兄。

    皇兄還一臉冷肅,命令他從湯泉宮滾出去!

    陸煥一早上都在想這件事,本來都打算放棄了,反正問皇兄也是白問,皇兄是不可能告訴他的,結果就在放棄的那一瞬間,突然福至心靈。

    他記得當時皇兄并非空手而立,懷里還攬著個什么東西!

    昨晚事發突然,他又氣皇兄不分青紅皂白讓他滾,完全沒有留心,現在想來,皇兄那時候難不成懷里攬著的是個人?!

    陸煥幾乎瞬間從矮榻上站了起來,眼瞳驟然瞪大了一圈。

    什么人能讓皇兄那般護著,而且還是在湯泉宮里!

    他連猶豫都沒有,腦中便立刻蹦出了明玉的樣子,這不怪他亂想,實在是湯泉宮離云水間太近了,近到可以從小道直接過去,否則他也不會多囑咐那個小婢女一句。

    陸煥只覺得自己頭快要裂開了。

    皇兄沒有告訴任何人要來行宮,卻出現在了離云水間幾步之遙的湯池旁。

    若說皇兄有別的心思,可他闖進去時,皇兄衣冠肅整,連一點皺痕都沒有,儼然不是要泡湯的樣子。

    陸煥思前想后,勉強湊出一半的事發經過。

    剩下的另一半,他隱約能猜到,只是不那么確定罷了。

    不過陸煥并不怎么想知道前因后果如何,只想知道當時皇兄懷中的那個人是不是明玉。

    他不想那個人是明玉,一點都不想,并非是覺得明玉不好,而是明玉太好了,好到他不愿意見她跳進一汪深不見底的黑潭里。

    皇兄冷情冷性,不近女色,他想象不出皇兄將哪個姑娘放在心上的樣子,待在皇兄身邊,若得不到愛意,剩下的就只是一生都掙脫不開的囚籠。

    他不希望明玉一頭栽進去,明玉只需要做個快快樂樂的郡主便好。

    陸煥抿了抿唇,他難得嚴肅了神色,想從皇兄口中套話。

    只是直接問,皇兄是不會告訴他的,陸煥微微轉了下眼珠,垂著頭,一派認錯的姿態:“皇兄,昨日的事是我莽撞了,我不該就那么直接闖進去,壞了皇兄的好事。”

    他聽到皇兄似乎頓了下,之后便是不輕不重的一句:“無稽之談。”

    陸煥心頭半松,就算那是明玉,皇兄多半也是和他一樣,是有什么緣由臨時進去的。

    他抬頭,眼一彎笑得沒心沒肺:“那是我誤會皇兄了。”

    說完突然呀了一聲,著急忙慌起來,一臉懊惱:“我光顧著想昨日的事了,都忘了同明玉約好的今早要去珍獸園,也不知道明玉有沒有等著急了。”

    他說著轉身就往外走,連話都說的飛快:“皇兄,我先告退了。”

    身后,陸景陽沉聲道:“陸煥。”

    陸煥身形一頓,過了兩息,才轉過頭問道:“皇兄,你叫我?”

    他對上陸景陽的視線,就知道自己這點小伎倆完全無用,但昨晚被皇兄護在懷里的那人是誰,已經明晃晃的擺在他面前了。

    陸煥低頭,先前裝出來的笑臉已然消失無蹤,他語氣溫吞:“皇兄,我去看看明玉。”

    下一刻,便聽上首之人道:“茵茵無事。”

    陸煥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又聽他繼續道:“來人,送七殿下回去。”

    陸煥猛地抬頭,急道:“皇兄!”

    他簡直不敢置信,難不成他連去看一眼明玉都不行,這樣就要被禁足了?

    他心中猶如擂鼓敲擊,震個不停,皇兄這番態度是什么意思,自己尚未動心,就已經不許讓旁人親近明玉了?

    外面,有內侍快步走進來,弓著身,姿態恭敬十足,說出來的話卻沒那么恭敬:“七殿下,請吧。”

    陸煥聰耳不聞,半點沒將人放在眼里,他往前一步,直視陸景陽:“皇兄,你不讓我去看明玉,是為什么?”

    他眼神不閃不躲,一定要得到一個結果。

    可陸景陽看向他的視線卻是古井無波,仿佛其中原因毫不重要,不值一提。

    陸煥眼下極快地閃過一絲陰郁,片刻后,他笑了下:“皇兄,我心悅明玉許久,年少慕艾,心向往之。”

    他說完,沒有再看陸景陽,順從地跟著內侍往外走。

    既然皇兄不肯做決斷,那便由他來。

    第039章 第 39 章

    陸煥回去后, 一個仰躺把自己摔進了被衾里。

    他臉沒紅心沒跳,反正剛才的話只有皇兄和他知道。他不告訴明玉,皇兄自然更不可能去說, 這是他們兄弟二人間的秘密。

    方才在皇兄那兒, 他說要去看明玉, 皇兄顯而易見的動搖了, 他與皇兄一母同胞,比旁人看得都清。

    但是他先開口,皇兄就必不可能再對明玉動其他心思了。

    兄弟鬩墻,外御其侮。

    陸煥覺得皇兄必不會和他爭,他很有信心。

    而且,他看皇兄也不像是很喜歡的樣子,若是真的動心了,這會兒怎么可能端坐在那,早就去云水間了。

    他敬仰皇兄, 一直都覺得那大位除了皇兄, 誰也不配做, 可帝王哪里有真心。

    父皇后宮佳麗三千,見一個愛一個, 卻哪個都不放在心上, 他曾見過母妃歇斯底里之后的瘋狂,完全不見平日的半點溫婉賢淑,面目猙獰可怖,是他多少日子里噩夢, 所幸母妃最后熬下來了, 可那些沒有熬下來的嬪妃呢。

    皇兄只會比父皇更為冷漠無情。

    明玉漂亮又可親,誰不喜歡, 皇兄自然會萌生出幾分喜愛。

    可等這薄薄的一層喜歡褪去后,就什么也不剩了。

    陸煥在被衾里滾了個圈,覺得自己當初就不該讓明玉寫信去的,有什么可寫的,還不是被惦記了。

    他在心里顛三倒四地想了一通,最后把自己折騰地睡著了。

    另一邊,云水間。

    門簾剛一動,溫檸眼睛就了抬起來。

    素心進來后,點頭回稟道:“奴婢打聽過了,今早七殿下確實去了太子那兒。”‘

    她對上姑娘略擔憂的視線,壓著嗓音又說了一句:“奴婢聽說,七殿下是被太子著人送回去的。”

    溫檸愣了愣,送回去的,怎么送?

    難不成是押著送回去的?

    她心里的不安隱隱加深,陸景陽不來見她,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因為昨日陸煥和祁朝闖進來的事。

    雖說當時太子殿下沒有說什么,甚至還厲聲斥責了兩人,可事后呢,一干閑雜人等皆處理完了后,陸景陽又會怎么想?

    溫檸閉了閉眼,一時有些慌亂。

    倘若陸煥猜不出來或許還沒什么,但陸煥聰慧機敏,不可能猜不到的。

    今早對方去見陸景陽,十之八九為的便是這件事。

    即便已經如此親近了,溫檸也還是不敢賭自己在陸景陽心里,和陸煥相較,到底誰更重要些。

    她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啪一下站起身:“我要去見太子哥哥!”

    素心微詫,忙道:“眼下快到正午了,姑娘

    不如用了午膳再去。”

    溫檸搖頭,她就要現在去,越快越好,她心下隱隱覺得若是不快些去,就會有什么不好的事發生。

    素心見姑娘態度如此堅決,便沒再多說,直接去屋內取了披風出來。

    溫檸心急,越是離得近,越忐忑不已。

    等終于到了景鴻苑,她驟然停住了腳步,胸口起伏了幾下,微微舒了口氣。

    剛抬步進去,便看見榮順在指揮人備馬,語氣著急,連她進來都沒有察覺,還是另有宮人屈膝行禮,這才注意到。

    榮順忙道:“明玉郡主安。”

    溫檸略一頷首,問道:“這是在做什么?”

    榮順笑呵呵地解釋了句:“殿下有急事,午后便要回京。”

    隨即有道:“郡主是來找殿下的吧,殿下在屋里呢,郡主快些進去吧。”

    榮順的語氣恭敬,跟尋常沒什么不同。

    溫檸臉色卻變了一變,如若她沒有來,太子殿下是不是也就真的不會去看她了,而是直接返回京城。

    她心里騰起一股莫名的危機感,在進門前咬了咬唇瓣,原本桃花似的顏色漸漸變深,嬌艷欲滴,看起來既委屈又可憐。

    溫檸沒讓人通傳,放輕腳步往屋內走去,等快要走到跟前了,才輕輕喚了聲:“太子哥哥。”

    桌案后的人這才抬頭,鳳眼微抬,透著幾分疏離:“你怎么來了?”

    陸景陽嗓音清冷且淡漠,完全沒了昨日安撫她時的溫厚,就連落在她身上的視線也與從前不同,像是在看一件尋常至極的物件,古井無波,只一瞥就又收了回去。

    溫檸心中咯噔了一聲,她抿了下唇,問道:“太子哥哥在忙?”

    半晌,才聽到陸景陽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像是在敷衍一般。

    溫檸心頭立時涌出一股委屈,她實在難以承受這樣的落差,只一夜,陸景陽待她便完全變了樣。

    她眨了眨眼,努力壓住鼻腔中的酸澀,可實在難耐,似乎怎么努力也壓不下去,眼眶里慢慢蓄上了一汪清泉,幾乎搖搖欲墜。

    她忍著難受,又喊了一聲:“太子哥哥。”

    陸景陽終于有了反應,他停筆,朝溫檸望去,片刻,喉間動了下,道:“過來。”

    溫檸三步并作兩步,急急慌慌繞到桌子后面,整個人撲了過去,后背被溫熱的掌心慢慢拍了兩下。

    溫檸一下子便紅了眼睛,她委屈死了,也顧不得哭出來丟臉的事,嗚咽了幾聲就忍不住抽噎起來了。

    等她哭了一陣,平復了些后,陸景陽才將她臉抬起來,問:“怎么了?”

    溫檸氣他明知故問,卻又不能真的扭頭不理人,噘著嘴委委屈屈道:“太子哥哥為什么不理我?也不來看我?”

    陸景陽安撫似地又拍了幾下:“京中忽然有急事。”

    他一句話輕描淡寫地將緣由揭了過去,視線落在溫檸那抹嫣紅賽血的唇瓣上,眼神漸幽,掌心微微用力,不著痕跡地往下壓了一壓:“太醫令去看過了嗎?”

    溫檸點頭,她沒察覺背后的大掌,一門心思都落在陸景陽前后驟變的態度上。

    眼下陸景陽主動問起,她正好借著這個由頭,順水推舟。

    溫檸揪著他身前的衣襟,表情難堪,眼簾也一點點垂了下去,小聲問道:“太子哥哥,昨晚在湯泉宮,七殿下他,他有沒有……,還有祁世子……”

    她說的含糊不清,似乎難以啟齒,等說完,頭已經完全低了下去。

    過了幾息,連身子都開始細細顫了起來。

    陸景陽這一回絲毫未猶豫,語氣異常堅定,只說了兩個字:“沒有。”

    溫檸眼睫一抖,頃刻便抬了起來,眼圈已經全紅了:“真的嗎?”

    她抬著頭,一截纖細的脖頸暴露在外,脆弱到不堪一擊,輕易就能折斷,此刻正拉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小心又迫切地向他求證。

    陸景陽嗯了一聲,他對上溫檸那雙漂亮靈動的杏眼,一字一頓,不緊不慢道:“昨日湯泉宮,茵茵沒見過他們,他們亦沒見過你。”

    溫檸驟然放松下來,她身子發軟,靠在陸景陽身上。

    過了片刻,小聲道:“太子哥哥,你真好。”

    她沒忘了陸景陽今早沒有來云水間的事,也沒能問出緣由,不過倒是有意外的收獲,那便是她在太子殿下心中不比陸煥差,至少也是旗鼓相當的。

    她靠在陸景陽胸口處,聽到對方從喉間溢出一絲笑來。

    溫檸問道:“京城的事很急嗎?”

    “很急。”

    “那太子哥哥什么時候再過來行宮?”

    她等了會兒,沒等到答案,稍稍直起些身子來,問道:“太子哥哥是要一直留在京城嗎?”

    陸景陽望向她,似乎想說什么,片刻后問道:“茵茵呢,想不想我來?”

    溫檸只覺得這一眼有些奇怪,她沒多想,表情十分認真,點頭道:“我自然想要太子哥哥來的。”

    她說完,陸景陽唇角似有若無地揚了下,卻并沒有再接話。

    一直到太子離開,也沒給溫檸一個肯定的答復。

    過了正午,從上京往京城趕,一路疾馳,一直到下半夜才抵達。

    宮門值守的侍衛被駿馬嘶鳴的聲音驚得打了個激靈,高聲質問道:“什么人?!”

    夜色深重,看不清騎在馬上人的樣子,陸景陽從腰間將玉牌扔了過去,片刻后,侍衛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將玉牌送還回來。

    而后立刻轉身喊道:“太子殿下到,開宮門!”

    朱紅色的宮門厚實沉重,拉開的過程極為緩慢,陸景陽沒等,到一半便縱馬從兩扇門中躍了進去。

    一路到東宮,皆暢行無阻。

    東宮的宮人先一步收到了殿下回來的消息,早早著人候著。

    陸景陽隨手將馬鞭拋給離自己最近的人,半刻未停,大步流星往正殿走:“在外候著。”

    身后宮人齊刷刷止住了腳步,低低應了一聲:“是。”

    他徑直往書案走,在硯臺旁一處不打眼的地方擺著一個小錦盒,那是他順手放的,幾年前便在那兒了,宮人日夜灑掃,一直未動過其中的東西。

    陸景陽將東西拿起,叩開盒蓋,里面放著一枚平安符。

    針腳歪歪斜斜,十分笨拙。

    這是幾年前,他要去邊關,茵茵親手做給他的,他收到后便順手擱了起來,從未再拿出來過。

    陸景陽將平安符扣在掌心里,指尖微微摩挲著上面粗糙的紋案。

    當初,他接下這枚平安符時,絕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因為做它的人而心動。

    就像他離開京城去行宮前,也絕不會認為自己會為一個女子失控。

    他試過遏止,試過遠離,但皆未能按下胸腔內紛繁雜亂的心緒,無論哪一種辦法,全都無濟于事。

    在陸煥說出年少慕艾的那一瞬,他攢緊的掌心滲出了血。

    他握緊手中的平安符,既然木已成舟,那他絕不允許茵茵愛上旁人。

    他要一個完完本本的茵茵,從頭至尾皆屬于自己。

    包括那顆心。

    第040章 第 40 章

    榮順一直到第二日晌午才到。

    進東宮后, 第一件事便是同太子殿下稟報:“七殿下去了云水間,不過郡主沒見。”

    殿下昨日臨走前,交代他不必再讓人看著七殿下, 但若是七殿下去了云水間, 著人盯著之后的一舉一動。

    他雖說不知道殿下用意為何, 不過還是把情況一五一十說了, 又道:“七殿下沒見到人,垂頭喪氣走的。”

    他說完,便見自家殿下略一頷首,表情甚是滿意。

    榮順心下了然,看來是七殿下哪里又惹了殿下不快,怕是要吃些苦頭的,不過七殿下與殿下乃一母同胞的兄弟,殿下倒不會真的下狠手。

    他回稟完,正要去收拾一番, 好回殿下近前伺候, 就聽殿下叫住他。

    陸景陽抬了抬眼,

    似是不在意地問道:“女子情竇初開時為何樣?”

    榮順大驚,眼睛瞪得快要從眼眶里脫出來了!

    若非他還未到老眼昏花的年紀, 怕是這會兒要以為自己喚錯了人, 殿下怎么會問這般兒女情長之事!

    他記得殿下對情愛一向嗤之以鼻,在殿下眼中,但凡沉溺于情愛不能自已的,皆是恪守不住自身欲望的弱者。

    榮順琢磨不出其中的意思, 一時過于驚訝, 險些失態。

    陸景陽蹙眉:“把你的嘴合上!”

    榮順趕忙告罪,往后退了半步, 生怕再遭嫌棄。

    他斟酌了一番用詞,試著道:“應當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時時刻刻惦念著情郎。”

    陸景陽覺得情郎這個詞不怎么好聽,倒也沒在意,繼續問道:“若是見了面呢?”

    這回榮順答得飛快:“面若桃花,粉暈脖頸。”

    接連回了兩個問題,榮順已經鎮定下來,穩住了心神。

    他心道,殿下這么問必不是因為自己,可要說殿下身邊的女子,最為親近的就是明玉郡主了,難不成是情竇初開之人就是明玉郡主?!

    這么一想,倒是解釋得通了,殿下身為兄長,這是操心妹妹的事呢。

    他斗膽問道:“殿下可是擔心郡主?”

    陸景陽抬眸瞥了他一眼,盡管表情冷了下來,卻沒否認。

    榮順心知自己猜對了,這才小心地道:“郡主雖說及笄了,可仍是小姑娘心性,奴才瞧著與從前無有不同。”

    他不敢置喙郡主,只稍稍提了幾句,寬慰道:“殿下許是擔心早了。”

    陸景陽聞言垂眸沉吟片刻,片刻后問道:“倘若茵茵有心慕之人,本宮如何知道?”

    榮順咬了下腮幫子上的軟肉,在心里頭嘖了一聲,敢情殿下也只是猜測,他就說他沒見郡主與哪位小郎君走得近。

    不過殿下這么問了,榮順還是絞盡腦汁想了想,道:“郡主若有喜愛之人,大約會吃醋。”

    陸景陽倒是聽過吃醋這個說法,他雖對這種事不屑一顧,卻并不蠢笨。

    京中女子向他示好之人不計其數,那些半遮半掩落在他身上的視線,未語意先達,他只覺黏膩不喜,令人生厭。

    只是茵茵,從未用那樣的眼神看過他。

    榮順見殿下忽然沉默不語,一時忐忑起來,恰好有侍衛前來稟報封家之事,他松了口氣,趕緊將人叫進來。

    侍衛拱手回稟:“太子殿下,封家已經將人送出京城了。”

    “去往何處?”

    “從馬車的駛向來斷,應當是遂州。”

    陸景陽臉上浮出幾絲冷意來,遂州乃邊陲之鎮,瘴氣彌漫,久待之人多患頭痛之癥,疴疾難治。

    封家目前的處境遠算不上斷尾求生,卻能下如此狠辣的手段,決定封玉荷去處的人除了封家長子封意人外,不作他想。

    “即是如此,本宮就助他一把,確保馬車順順當當抵達遂州。”

    “是。”

    *

    行宮一隅的小池塘,溫檸坐在石墩上撒魚食。

    石墩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絨毯,蓬松柔軟,半絲涼意也透不出來。

    溫檸揣著小手爐,時不時扔上一小撮,小池塘里的游魚歡快地搖著尾巴聚攏在她腳下,仰著腦袋爭搶吃食。

    素心俯身附耳道:“姑娘,七殿下來了。”

    她說完,便悄聲退到了一邊。

    陸煥清了清嗓子:“明玉,你要見我,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他才在皇兄面前大放了一通厥詞,雖說明玉不知道,可此刻多少有些不自在,何況昨日他去云水間,明玉不肯見他,他莫名生出了幾分心虛。

    溫檸擰了擰眉心:“小聲些,魚都被你嚇跑了。”

    她不是不肯見,那會兒陸景陽雖說已經走了,可東宮還有人在,她一直等到榮順也從行宮走后才將陸煥叫出來的。

    陸煥撓頭,哦了兩聲,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他盯著明玉喂魚食的動作盯了會兒,有些等不下去了,忍不住問道:“明玉你找我做什么?”

    溫檸稀奇地望了他一眼:“不是你昨日要見我的嗎?”

    陸煥噎了下,他昨日只是想見一見人,看看她如何,有沒有覺得委屈,眼下見著,明玉和之前沒什么兩樣,他自然不用再問了。

    湯泉宮那件事,他很默契地沒提。

    可什么都不說,又十分尷尬,陸煥搜腸刮肚了一番,最后做出一副很是關心的樣子,問道:“我想問你,皇兄走的這么突然,有沒有說緣由?”

    溫檸搖頭:“只說了京城有急事。”

    她將手里的剩下的一點魚食全拋進了水里,拍了拍手扭頭問道:“太子哥哥也沒告訴你?”

    陸煥心說,皇兄不修理他就不錯了,怎么會主動跟他說。

    他對上溫檸的視線,猶豫了下,問道:“明玉,皇兄待你如何?”

    溫檸:“自然很好。”

    陸煥訕訕一笑,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宮里但凡長了眼睛的,誰不知道太子殿下與明玉郡主關系親近。

    他從一旁石桌上放魚食的盒子里拿了點魚食出來,裝模作樣地喂了幾把,狀似隨意道:“皇兄年已及冠,一直沒立太子妃,父皇竟也不急。”

    溫檸挑眉:“皇上不急,你卻急?”

    陸煥:“我關心皇兄。”

    溫檸覺得甚是離奇,她仔仔細細盯著陸煥看了一番,差點兒把陸煥看得蹦起來,這才收回了打量的視線,老神在在道:“反正會立的,遲早而已。”

    陸煥像是突然來了興趣,問她:“明玉覺得會是哪家姑娘?”

    溫檸搖頭:“不知。”

    她只知道上輩子的太子妃,這一世應該是沒可能了。

    京城高門大戶的姑娘她是認知不少,但要說哪一個能做太子妃,溫檸是真的想象不出來。

    何況陸煥這個問題問的實在僭越,哪有他這個做皇弟的在背后議論自己皇兄選妃的事,也不怕被旁人誤會。

    她朝四下瞥了眼,說道:“慎言。”

    陸煥順勢打住,他只想試一試明玉對皇兄的心思。

    試完便樂了,明玉根本就對皇兄無意,否則怎么可能在聽他說起太子妃人選時還這般神色自若,他原本還有些失意的情緒瞬間飛揚起來,臉上的笑意都比方才深了幾分。

    溫檸蹙眉,疑惑不已:“你怎么突然高興起來了?”

    陸煥呵呵笑了聲:“我瞧這些游魚自在。”

    溫檸啞然,她一時竟然不知如何接話,她今日叫陸煥來,其實是想問對方,昨日同陸景陽說了什么,但剛剛轉念一想,打消了念頭,畢竟太子回京城,陸煥還是之后才知道的。

    陸煥自己給自己解了惑,周身一松,又想起來自己剛才隨口提到的事。

    皇兄來行宮半日就急著回京城,絕不可能只是因為他昨日口出狂言,勢必還有其他原因。

    他扔了一把魚食,自言自語道:“難不成是哪里有災情?”

    他剛說完,就聽到耳邊傳來一聲驚喊:“什么?”

    溫檸猛地從石凳上站了起來,急道:“你剛剛說什么災情?”

    陸煥被嚇了一跳,以為她是被自己的胡言亂語給驚到了,趕緊道:“我只是隨口亂說的,當不得真。”

    說完,見明玉臉色還是不好,趕忙又道:“父皇也沒怎么急,所以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溫檸也意識到是自己反應過度了,她勉強穩住了心神,坐了下來。

    可眉心仍蹙著,憂心忡忡。

    她重生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了,前世的一絲瑣碎印象變得模糊起來,只隱隱記得似乎有一年冬,大恒一邊陲之地出現了雪災,災情十分嚴重。

    當地官員應對不能,驚動了朝廷,朝廷撥款賑災,而主理此事的人便是伯恩侯。

    后來侯府出事,她聽隱約聽大哥提過,似乎與當年的這件事有關。

    溫檸面色凝重,臉色幾變,她實在記不起是哪一年了。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災情之后,侯爺也不是第一時間就去的,她

    還有時間可以提醒大哥,何況當年賑災一事,侯爺辦得十分順利,出問題的后來。

    她想到這兒,原本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復了下來。

    陸煥一直在旁邊看著,這會兒才滿是擔憂道:“明玉,你有沒有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溫檸牽扯了下唇角,朝他笑了笑:“沒事,只是有些被嚇到了。”

    陸煥內疚不已:“我以后不胡亂說話了。”

    他堅持要將溫檸送回去,振振有詞道:“萬一半道上你暈了,我還能將明玉你背回云水間!”

    溫檸:“”

    她起先不肯,但想了下,又點頭同意了。

    要是東宮的人還在,將消息傳去京城,萬一太子殿下因為這個早一步來行宮的話,那她也能早些知道今年大恒各地有沒有發生災情了。

    溫檸眼珠轉了下,腿一軟,扶住一旁的石桌,認真道:“我走不動了。”

    陸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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